------------ 坑深001米 一擒 “小王爷……来……来……” 墨九被人用力推醒时,只觉天旋地转,头脑发懵。 她的面前是一张放大版的妇人脸,蜡黄憔悴,稻草般的头发挽在头顶,用一根破木簪插着,穿着皱巴巴的交领上衣……古装! 墨九惊得生生从土坑里坐起,看着上头的一条土夯大道发呆。 从二十一世纪的阴山古皇陵昏过去,却在这荒郊野外醒过来。 莫非她步了穿越前辈们的后尘?可……小王爷什么鬼? 她身子一僵,迅速往裆下探去。 还好,不该有的东西,并没有。 她睨向那妇人,“你哪位?” 那妇人一愣,哇的哭了,“我是你娘……” “嗯?”墨九一惊,哑巴了。 亲娘长成这副尊容,她不敢相信自己能穿成一朵花儿。 “你娘的……丫,丫头,蓝,蓝姑姑啊!” 这大气儿喘得,能急死个人。 墨九恍然点头,端出小王爷架子,“风流倜傥”地转了转酸痛的脖子,细想又不太对。这环境与身份也差太多了吧? 她不由蹙眉,“蓝姑姑,本王为何在此?” “本,本王?”蓝姑姑瞪大了眼睛,“我的姑奶奶,你从驿道摔下来,莫不是摔掉魂儿了吗?这都什么当前了,还在发什么疯?小王爷带人追,追,过来了。快逃!” “难道我是在逃王妃?那小王爷长得是有多丑绝人寰,我才非逃不可?”她一边被蓝姑姑扯着袖子奔逃,一边做着穿越定律性学术研究。 蓝姑姑泪流满面,“九姑娘,你这疯症,愈发厉害了。” “我有疯症?”难道她穿越的方式不对? 蓝姑姑哭得更厉害了,“你该不会,把,把借我的银子也忘了吧?” “……” 墨九心里都是泪。 原来荣华富贵都是空。 原来个个都是她祖宗。 看蓝姑姑的样子,也不像有钱人家。她还得找蓝姑姑借钱,那身世得有多凄惨?怪不得甫一出场就又饿又渴,饥寒交迫,落得逃跑的命运。也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墨九正闷头励志,蓝姑姑却突地停下脚步。 驿道上,有一票人挡住了去路。 看那架势,完全是电影里的撕逼情节reads;女主驾到(末世)。 百十号人,有披甲执锐的甲兵,有青布衣裳的小子,个个长得精神,但墨九最先注意的还是中间那辆黑漆银边上了乌釉的并驾马车。没有大红大紫的颜色,乍一看不惊艳,却处处低调中的奢华――用料考究,做工精细,两匹良驹更是长得油光水滑。 帘帷摆动间,一截剑柄轻轻挑开车帘,又快速放下。 快得墨九只来得及看清他苍蓝色的衣袖一角。 平整、干净,一尘不染。 隐隐的,还有一种似蔬果似薄荷的味儿从中飘出,好像冰镇薄荷水。 难道他就是苦苦追逐、痴情单恋、非她不娶、要把她抢回去百般宠爱的“小王爷”? 不过大热天把帷子遮挡得严严实实,想必长相不敢恭维了。 她正瞅着马车琢磨,一个黄衣绸服的骚包男便拍马向前,挡住了她的视线。……眸深若井,鼻挺肤白,贵气风流,好一副精致的皮囊――只可惜,严重缺乏教养,“小寡妇,你说本王该打断你的腿呢,还是该挑了你的脚筋?” 小寡妇?本王?两个带有特殊意义的词儿,不仅让墨九对自己的穿越硬件更加心凉,也让她对马车上的人又好奇了几分。 小王爷都骑马了,车上的人会是谁? 她心底暗生凉气,却抬高下巴,看向小王爷,“喂,好狗不挡道。我又不认得你,光天化日的,未必还想抢劫?” “不认得我?”那货冷笑一声,跳下来一把揪住她蓬乱的长发,老鹰捉小鸡似的,将她重重丢在马上,听她吃痛的“嘶”唤,也不知想到什么,盯着她笑问:“那你再看看,本王长得可有丑绝人寰?” 墨九紧紧攀着胯下坐骑,心思一动,讨好而古怪的笑。 “不不不,小王爷,其实你长得很有考古价值。” “考古价值?”这词新鲜,显然难倒了他。 “嗯,不仅有考古价值,更难得的是――你居然是活的。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墨九含笑看他,眉带春风,眼带秋月,“重点是你们哪个能告诉我……为啥拦我?” “啪”一声,她话未完,小王爷一巴掌拍在马屁股。那畜生吃痛,高抬前蹄,发出长长的嘶声,像急于摆脱马上之人,狂乱的挣扎、跳跃,癫狂不止。 “骑好了它,爷便好心告诉你。” 墨九脸色一变,**不匀的趴在马背上,差点颠簸下来。 “快帮我拉住它,我不会骑马。” “哈哈哈……”她的狼狈,取悦了小王爷,“小寡妇,你不是要逃吗?爷借你一匹马,你不谢恩,却叫唤什么?” “救命啊!”墨九惊慌失措,在马背上惨叫不已,可那马儿似是得了鼓励,闹腾得更加疯狂。又踢、又踹,耀武扬威的样子极是唬人,没几下,墨九就在颠簸中,“哇”一声,干呕起来。 “小王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先放我下来……” “莫说叫王爷,叫祖宗都没用。”这小王爷名叫宋骜,是今上最小的一个皇子,平常就张扬跋扈惯了,今儿为了找这小寡妇,大热天儿来回奔走了好几十里,原就不痛快,得了机会,哪能轻饶了她? 他津津有味地看她在马背上抓狂,眉开眼笑reads;盛世田园。 “怕什么,最多摔断胳膊腿儿,死不了人。” “哈哈哈哈!” 侍卫们哄堂大笑,只有那辆马车静静而立。 若非先前那一片衣角与剑柄,定会以为上面是没有人的。 “小王爷,你行行好吧,我真的不会骑马……”拖曳着声音,墨九脸色苍白,惊恐的颤抖着,惹得众人笑声更响,一句句起哄着让她从马上滚下来。 可她颠巴颠巴,却突地直起身,双腿重重一夹,“驾”一声,谁也没想到,那匹青骢竟像撞了邪似的,趁着众侍卫看热闹疏于防备,撒开蹄子冲入官道…… “青骢!”宋骜又惊又怒。 奔驰的骏马上,墨九大笑着,高高扬起臂膀挥动,“拜拜,蠢货们!” 突如其来的变故,侍卫们都怔在当场。 “墨家小寡妇,竟会驯马?” “这畜生一定是公的,久不近女色……” “不可能!”一个小侍卫搔搔头,“分明是母的,昨晚俺刚看过。” 小侍卫话刚说完,众人了解的看向他。 “哦。”难得大家异口同声。 宋骜偷鸡不成蚀把米,看那一人一马扬长而去,俊美的面孔上一阵青白,再看那小侍卫通红的脸和其余人暧昧的表情,脸色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还不快追?!再愣着,晚上一人一匹马。公的!” * 呼――呼―― 一口气狂奔了百十来里,风声过耳,只有风声过耳。 如果墨九知道这头青骢有着“南荣第一性烈”之名,她肯定会重新考虑刚才的行径。虽然大一时,她经常去马术俱乐部骑马看帅哥,可这么“拆骨”的宝马,她还真头一回经历。 “呕……” “咕噜……” 两种与众不同的声音在胃里和谐的交迭,摧残她的神经。 她知道不该停马,可日头下那个凉茶摊子的茶水包子,锅里滚动的茶叶蛋,店家揉着面团的长声吆喝,对她诱惑太大,勾得她肚子都快伸出手来了。 翻身下马,她顾不得包里有没有银子,坐下来先灌一口凉茶,方才抬袖抹了抹嘴巴,压着一肚子酸水高喊,“小二,拿包子来。” 包子上桌,热腾腾、白胖胖,墨九眼都看绿了。 “旺财,去看看。” 这声音轻淡疏凉,从墨九背后传来,并未让她从饥饿中抬头。她专心的猛啃包子,直到凉茶棚子突然诡异的安静下来,方才如遭雷劈似的,咬着包子一点一点转头。 火烧似的天空,阳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凉茶棚外的马桩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个男人。青骢那头畜生正没节操地拿脑袋蹭着一个家伙苍蓝色的衣袖,态度亲昵、温存。 那人腰系长剑,颀长俊挺,脸上分明有了一丝轻笑,却惹得火膛般的空气,悄然生寒,周遭的一切都似乎褪了颜色,烈日苍穹下,只剩他一人,一步一步走到她桌子跟前reads;重生传奇世界。天空是火,他的眼是冰,交杂一起,为那眼神添了几分神秘的碎金色暗纹…… 他的俊美不同于宋骜。 宋骜美得华丽,他却俊得沧桑――遗世而**的沧桑。 墨九忘了啃包子,眼睛一眨不眨。 那人越走越近,一股子若有似无的薄荷香,终是让她沸腾的心脏寸寸冷却。 “大嫂,吃好了?”他轻轻笑起,嗓音醇厚如酒,却带了丝丝凉意,毒蛇信子似的缠上来,没有丝毫温度,“吃好了,就启程吧。” 一声“大嫂”,惊掉了墨九手上的包子。 小王爷叫她小寡妇,这人叫她大嫂。小王爷是王爷,这人又是什么身份?那这人是她的小叔,她自己又是什么身份?这些人的家谱也太乱套了吧?! 她捋捋凌乱的发丝,强自镇定,“你们到底什么人?” 他不答,也不再看她,侧颜在光影里添了一丝对她的厌恶。 墨九默了默,底气已有不足,“我好端端一个大姑娘,一没谋你财,二没害你命,凭啥跟你走啊?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他充耳不闻,拿筷子夹了桌上的包子,凉声道:“看来是吃饱了。”说罢他将包子丢在地上,慢吞吞接过侍从手里的白绢子,仔细地擦手。 “嗷呜。”一声狗吠,带着满足的欢乐。 墨九这才看见他的脚下有一只摇头摆尾的大黄狗,它撒着欢儿的叼着肉包子,像得到奖赏似的,奔前奔后地亲热它的主人,却馋得她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她牙根突然有点痒―― 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招不行,换个方式。 她冲那家伙的背影喊:“十二文银钱,你付账。” 想想仍不解气,既然有人付账,她总得土豪一回。 “老板,茶叶蛋两个,打包!” ------题外话------ 《御宠医妃》完结三月,二锦又带着《孤王寡女》回来了。 先挨个嘴一遍妹子们,初吻,么么哒! 首先,我很庆幸,还有一些妹子愿意来520小说看我文,但每次开新书,其实我都一样战战兢兢。怕扑文,怕挨砖,怕不能好好更新,怕中途各种各样的杂事烦扰,怕有负于妹子们的信任与支持…… 可文上传了,我只能全力以赴。尽人事,听天命,且行且努力。大家相信我,这是一个精彩的故事,一个与爱有关的故事,大宠小虐,一对一死嗑到底。 另外,有一个事儿得和大家告罪。 因为《军婚撩人》的出版稿还有一半未修,而我素来无法一心二用,所以想在新文填坑之前完成。于是乎……《孤王寡女》正式更新的日期定为11月23号。 谢谢大家给我十天缓冲。 11月23号,我们不见不散。 ------------ 坑深002米 腐眼看人基 半个时辰后,墨九再次见到了宋骜一行人。 在发现青骢漂亮的马鬃被生生揪掉一半之后,宋骜差点把墨九暴打一顿,好在墨九机智地把茶叶蛋塞入嘴巴,然后“哧溜”钻入马车里咳嗽装死,才躲过一劫。 不是“旺财爹”那辆飘着薄荷香的马车,而是另外一辆矮小的架子车。她坐着有点硌屁股,不太舒服,但好歹与蓝姑姑接上头,可以大概了解一下目前的处境。 老实说,穿回古代的小说墨九看过不少,但穿得如此悲凉的,她还真没见过。 因为她不仅是一个寡妇,还是一个顶着金字招牌出生的小寡妇。 若问“墨家寡妇”这块金字招牌由何而来,得往她家祖上数三代。她娘、她姥姥、她姨姥姥、她姥姥的姥姥,清一色的寡妇,听说但凡沾过她们身子的男人都不得善终。 世上奇葩的事,墨九听多了。遗传疾病的,遗传样貌的,但真没有听过寡妇也会遗传……总之,墨家的姑娘要嫁人,得靠骗。 可半个月前,她家隔壁的如花婆却为她保了一个大媒,将她许给了楚州望族萧家的大郎,说是萧大郎得了一种“癔症”,要找一个天寡之命的妇人,方可婚配。 墨家小寡妇有人要,是好事。 但这姑娘脑子却不太好使,花轿到了半道,却和一个野男人跑了。 那萧家大郎躺床上起不来,这回接亲的人是萧家六郎萧乾,再有小王爷宋骜与萧家有一点八杠子打得着的关系,生性贪玩的他也跟了来迎亲,哪晓得遇上这么一出? 他觉得倒霉,墨九更想吐血。 “要嫁给一个病痨子?简直生无可恋。” 她懒洋洋抱怨,蓝姑姑也同情不已。嫁到萧家,名头上好听,可谁晓得姑爷能不能好起来?所以先前她家姑娘要逃,她才会同意。如今被捉回来,只怕是…… 她重重一叹,这时,马车外却高声喧哗起来reads;想滚就滚!。 墨九初到陌生世界,自是好奇得紧,不由往外探头看去。 这么热闹的古代街景是她没有瞧过的。青石板的街道两旁,古朴陈旧的商铺遮挡了一些夏日的燥热,男女老少混杂街头,牵畜生的、挑货担的、摇折扇的……纷纷涌过来,指指点点。 “这不守妇道的小贱蹄子不老实得很,那日出嫁我便说嘛,哪能过安生日子?这不……” “……这回得罪的是楚州萧家,想来不会善罢甘休哩。” “这小寡妇,有好果子吃了……” “我呸,贱身配良家却不知感恩。活该!” 被人当猴儿似的围观了,墨九便又从中了解到了一些原先墨家姑娘的“奇闻逸事”——比如钻过有妇之夫的麦垛子,抢过瞎眼婆婆的肉包子,剪过迎春阁姑娘的小辫子,欺负过街上乞讨的叫花子…… 总归那墨九儿就不是个好东西,只要出门,必不干好事,所以人人痛恨。可墨九琢磨着,总觉得哪里不对。 “按理说我骑马跑了这么远,这些人不该认得我才对?难不成我早就名满天下了?” 蓝姑姑怪异的眼,一眨,又一眨,“九姑娘,你不知这是哪里?” 墨九摇头。 蓝姑姑一脸挫败,“你三岁就在那街口丢石子砸人,五岁就在那个粥摊的锅子里下老鼠药,七岁在……” 墨九心里直叫唤。 这到底给了她一个什么肉身啊?莫名背上恁多冤孽。 眼看蓝姑姑数落着她的劣迹,大有停不下来的意思,墨九再一次生无可恋的搓眼角,“说、重、点。” 蓝姑姑咳一声,“这是盱眙啊?你连盱眙都不识得?” 墨九奇怪:“盱眙又是个什么鬼?” 蓝姑姑再次泪了,“……你家啊。” 随便一跑竟然回了娘家?墨九尴尬地笑笑,“怪不得长得有点面熟。” 墨九心性好,不管外面骂什么,她都不再入耳——反正骂的人也不是她。跑了这么久,她疲惫得很,不知不觉便在谩骂声中睡了过去。蓝姑姑抽搐着看她不太雅观的睡相,呜咽叹息,“可怜见儿的,往常只偶尔发疯,脾性不太好。现下……是彻底傻了哇。” 打扰到墨九好眠的是一道像铁铲子刮锅底似的破哑声。 “我老婆子做媒多年,怎么也没想到,会摊上这么个讨债鬼……我要晓得,打死也不敢让她攀上萧家啊……” 如花婆哭得声泪俱下,却只换了宋骜一声冷笑。 “连街头老叟都晓得她什么品性,偏生你这老虔婆不知?” “呜……如花冤枉啊……” 这破嗓门儿太过提神醒脑,墨九几乎忘了自己是大戏主角,再次睁眼看去,发现马车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院子外头。 那院墙有些年岁了,缺少修缮,看上去破旧不堪,但从那青砖灰瓦看,以前应当也是殷实人家,只不晓得为何破落成这样。这会儿,除了头戴大花,嘴涂鸡血的如花婆在哭哭啼啼之外,还有一个体态微胖的中年男子唯唯诺诺的求饶reads;土豪的铁拳无双。 “亲家小郎受累了,先进屋喝口热茶再仔细说话可好?” 这个人穿着粗布衣衫,瞧不出身份,但一看便知是个办事稳妥的人,墨九想到“墨家寡妇”的金字招牌,打消了这个人是她便宜爹的念头,笑着朝宋骜招手。 “小王爷,放下那个老太婆,有气冲我来撒。” 宋骜从她的眼神里读出几分调侃,却没懂得内涵,只回头看向那辆没有动静的马车,脸上的笑意,似融了一丝莫名的春风,絮荡轻绵。 “长渊,你怎么看?” 不要怪墨九腐眼看人基,只怪这画风实在太容易令人遐想。 她暧昧的目光随了宋骜望向与她并排停放的马车,好像窥破了天机一般,“哧”的怪笑——原来萧家六郎比小王爷还跩的原因在此? 薄荷清冽的香味儿萦绕鼻尖,仍用剑柄挑开的厚重车帷里,一张散发着清冷禁欲气息的俊美面孔现于人前。他略微垂眸,睥睨般盯她一眼,刺得她收回了脸上的笑意,却又一言不发地放下帘子,徒留那惊鸿一瞥的余韵,羞煞了群芳。 尼玛…… 墨九心里暗骂,马夫已懂事的下了马杌子。 那萧家六郎便慢条斯理的下了车,玉冠束发,衣袍轻卷,如风拂水,分明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好像踏了冥界阴气婆娑而来,看谁都像在看一只死物,目中无半分波浪,却让人不得不俯首低眉——但不包括墨九。 她盯着他的眼睛,暗自称奇:原来这货的眼珠子天生异色,那一波浅浅的碎金色暗纹也并非太阳光的反射,而是他自家长成的,像格外戴了美瞳,极为好看…… “姑娘!”蓝姑姑暗捏她一把,小声提醒,“那是你小叔子。” 墨九随口回她,“一堆野鸡里立了一只白天鹅,你就不多看几眼?” 蓝姑姑愕然,似懂非懂。 宋骜却斜刺里探头怒目,“谁是野鸡?谁是白天鹅?” 墨九朝他“腼腆”一笑,不解释,只把脚步落在后面,含糊嘀咕。 “你哪是野鸡啊?你分明就是一条小受狗。” 旺财突地回头,吐着大舌头瞅她,大尾巴直摇。 墨九扯着嘴朝它笑,将另外一只茶叶蛋塞入了狗嘴。 “乖娃娃,不是骂你啊。” —— 墨九没有想到,她那个便宜娘居然也那么霸气。管他什么爷来了,她只称病不出,派了那个叫沈来福的男人接待——入屋之后,她才晓得,那是蓝姑姑的男人,也是墨家如今唯二的下人。 堂屋里,茶香袅袅,各人脸色不同。 在沈来福再三鞠躬道歉之后,萧乾却并不领情:“旁的不必多说了。我萧家断断不做逼人结亲的事,如今把人送返,也算全了礼数。” 墨九盯着那张欠揍的脸,不免心存疑惑,他如果就为了退货,又何苦亲自抓了她送回,难道只为羞辱,赢回颜面? “亲家小郎,这只怕不合适吧?”沈来福看墨九直勾勾看人家不转目,更觉老脸羞愧,佝着身子双手奉上茶盏,恳切地笑,“姑娘出了阁,就是夫家的人,没有送回娘家的理儿reads;女主驾到(末世)。” 萧乾并不去碰沈来福的讨好茶,答得轻描淡写:“那是指姑娘,她还是姑娘吗?” 蓝姑姑两口子的脸红了。 而墨九的脸,却黑了。 穿越硬件已经够挫了,如果连穿越软件都没有竞争力,那也太让她痛心了——只不晓得以前被她“摧残”过的花朵,都有哪几只? 如花婆做媒日久,见识不算少,虽然有点害怕萧乾,但为了丰厚的酬金,仍想凭了三寸不烂之舌,把亲事说成。 “郎君说得句句在理,可萧家大郎的病,只怕……”她破着嗓子漏风似的笑,“九姑娘是犯了错,但天寡之命,这楚州地界上,却独她一分。真真的,基本嫁一个死一个。” 墨九:“……” 这到底在拆谁的台? 如花婆并不觉得失言,手绢娇媚地拍拍嘴巴,“瞧我这张破嘴,总是这样实诚……郎君是京里做大官的人,得仰天颜,见闻广阔,可有见过九姑娘这样的天寡?容听老婆子一言,这姑娘啊与你家大郎最合不过了……” 她试图游说,可萧乾却不耐烦起身。 “彩礼,酬金,双倍退还。” 就这样被退货了,还要赔偿损失,除了墨九自己,每个人脸上都如丧考妣。寡妇的名声本就不好了,如今再雪上加霜,可如何是好? 如花婆煮熟的鸭子飞了,不由呜呜哭起,那撒泼的样子,就差上去撸人的袖管儿了,“九姑娘是老婆子看着长大的,她爹死得早,她娘饥荒不饱地把她拉扯大,现下又染了重病,郎君这样一逼,不是断了她们家的活路吗?” 沈来福也跟着伏低做小。 “亲家小郎,您行行好,宽容宽容……” 乌央乌央的哭声,让成了滞销货的墨九有些烦躁。但她地盘还没有踩熟,好多事也不知因由,并未贸然吭声。不过,她绝没有想到,几个人一哭闹,那姓萧的却停住了脚步。 “要入萧家的门,也不是不可以,但劳烦再给小姐添一份厚重的嫁妆。” 沈来福面色一变,“亲家小郎,我们家属实不宽裕……” 萧乾缓缓回头,像是笑了,“墨夫人自然拿得出。” 墨九一悚,不由抬头看向他寡淡无情的脸。 这个人非得在鸡爪子上刮油,当真只是为了银子? 她眼刀子不停剜他,萧乾却不给她一丝眼风。 “盱眙驿站,萧某会等到明日申时。” 说罢他步履生风,径直离去,旺财“嗷呜”一声,屁颠颠跟在他后面。一人一狗,一个冷漠,一个热情,那半是晴天半是雨的失调画面,终于唤出了墨九深埋心底那一万头狂奔的恶魔——草泥马。 ------题外话------ 呀呀呀,上来了。 妹子们看评论区,注意看v群哈,开更第一周,群里有红包活动哦。 么么哒,你们发现,如花又帅了没? ------------ 坑深003米 疑惑?报应?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墨九的事愉悦了盱眙人,墨家院子门口不少人或尖笑,或打闹,赶集似的往里观望。 不过,墨九向来缺乏娱乐精神。 她让沈来福把墙角的破风车往院门一放,又让蓝姑姑端了一簸箕鸡屎混着糠秕倒进入料仓,自个儿牵一条细绳在转轴,往墙上一坐,风车便慢悠悠转起来。 飘着鸡屎味儿的糠秕一吹,门口就安静了。 “这就走了?留下来吃晚饭撒?” 墨家在盱眙没有亲朋,也不常与邻里来往,墨九出格的举动完全继承了前身,反倒没有让人怀疑,沈来福与蓝姑姑看了,也只是叹息不语。 墨九暂时安顿了下来。 因为她还没有寻到机会离开,就被召见了。 召见她的人,正是她的便宜娘。 她娘居住的屋子,房门开得极为窄小,就墨九这样的个子还得佝着身子钻进去。不像人住的,却像一个牢房。 屋内安静、简陋,除了一张床,几乎没有旁的家什,墨九在门边定住,就着油灯忽闪忽闪的光线,看向帐子里的人,突地有些发瘆。 “九儿……过来……” 那人长长的白发,蓬松凌乱,瘦得像一根柴火棍子,脸上坑坑洼洼的皱纹,像一条条蚯蚓爬在干瘪的卤肉上,老得几乎看不出性别。 这个冲击比她误以为蓝姑姑是她娘时,还要来得魂飞魄散。怪不得宋骜看见她像赶苍蝇,怪不得那姓萧的看着她也像在吃大便。她到底有多丑? 蓝姑姑看她呆住,道:“姑娘,娘子在唤你。” “哦”一声,墨九慢慢往前。 若换了旁人,肯定会吓得晕死过去。 好在她见多了怪事,倒比常人镇定。 她唤不出口那一声“娘”,也不习惯与陌生人太接近,可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她还是在那人“呼噜呼噜”的喘气声里,走近,低头问她,“您找我……” “啪reads;贵妃!”一个巴掌抠在脸上,不痛,却让墨九有些意外。 “千里送脸……我需要一个理由。” 她说得理所当然,可织娘的怒火本就未散,听她这么大逆不道,捂着胸口更是咳嗽不止,“你个孽障,你是……你是想要气死娘吗?” 墨九有点冤,却没地方申诉,只紧嘴静观其变。 蓝姑姑心疼地过去扶住织娘,“娘子,娘子不要动气,好好和姑娘说……姑娘已经晓得错了,你看,她不是回来了吗?” 织娘气喘吁吁,“跪下。” 墨九微微一愣,却没有要跪的意思。她是个没娘的孩子,受不得这样的母爱,也不懂得与母亲相处,考虑一瞬,只蹲在织娘榻前,硬着头皮安慰她。 “经常生气,老得更快——” “混账东西!”织娘气得身子直哆嗦,抓住枕头就想揍她。可她没什么力气,被蓝姑姑一阻止,只能咳着骂,“你离家时,娘是怎生与你交代的?你却做出这种事来,是想断了墨家的根儿吗?” 墨九不解,“就算要我嫁人,就算我终究要守寡,好歹您也给我找一个健康的男人,可以让我多霍霍几天吧?” “你……”织娘差点背过气去,那张干瘦古怪的脸,气得更加狰狞了几分,嘴里含糊的**,“你是想要气死娘啊?咳咳!” 若气死亲娘,那罪过确实大了。 可墨九重诺,也从来不轻易许诺。 她不想嫁萧家,便说不出嫁的话来。 “你放心,我不嫁萧家,一样可以养活你。就算我一个人养不活,还可以给你招上十个八个女婿上门……” 织娘甩开她扶在身上的手,一口腥甜之气涌上喉头,“……你走,我只当从未生过你。” 墨九没有太过高尚的情操,莫名其妙得了这个身子,先被宋骜追,再被萧乾逮,接着送回到墨家,如今摊上这么一个鬼气森森的娘,她真糊涂了。 算了,走就走吧,她好手好脚的人,去哪都不至于饿死。想来没了她,这个便宜娘还能多活些日子。若不然,早晚被她气死……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的脚已经迈出了门槛。 “砰!”一声,背后传来撞柱的声音。 墨九猛地回身,跑了过去,扶住跌在床下的织娘,“你这个人,怎的说撞就撞?这不是逼我吗?” 织娘无法回答她。原本她的身子就很虚弱了,那拼尽全力的一撞,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如今连气都喘不过来。 鲜血滴落在手背上,墨九又惊又急,赶紧让沈来福请郎中过来。可她身上没有银子,家里也没有存项,不得已,只好从蓝姑姑那里支借了银钱。 织娘晕晕沉沉,似醒非醒,“九儿……娘不想逼你,可墨家祖祖辈辈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娘也是没有法子……” 嫁给一个病痨子,能有什么希望?墨九张了张嘴巴,但面对这样一个奄奄一息的妇人,她也不想辩解了。 “你先养好身子再说吧,其他的事,来日方长。” “娘这身子……是养不了。九儿,你答应娘reads;[海贼]我是要成为海贼王的女人。” 墨九眉头都皱成团了,“沈来福没告诉你吗?便是我想嫁,萧家也不会要我撒?咱何苦热脸贴人的冷屁股?” “他们会要的……”织娘气若游丝的接上话。 终于说到了墨九心里的疑惑。她轻眯下眼,唇角勾出一个了悟的笑容,“他们要你添的嫁妆,是什么东西?” 织娘枯槁似的身子猛地一怔。 她像是不认识墨九似的,紧盯住她的脸,一眨不眨,“九儿,你是娘的九儿吗?莫不是撞邪了?” “……”这老人家的智商可真丰满。 不过,她总算发现自己长得比她女儿机智了吗?墨九生怕智商被识破,让人当妖怪烧了,赶紧摇摇头,“萧家不像缺银子的人,咱们家却不像有银子的人。可除了银子,我们又有什么东西可给他呢?” 织娘避开女儿锐利了不少的眼睛,像是提不上气,喘了好半天才道,“娘自有办法。” 墨九仍觉古怪,“可是……” “娘累了!”织娘摆摆手打断她,闭上眼,“你回房歇着去吧,明儿还要动身去楚州。” 墨九怕引起他们对她身份的狐疑,也就不再多问,只叮嘱她好生养着,调头便走,“蓝姑姑,灶房在哪?” 蓝姑姑看她今儿一直“不正常”,怕她又做傻事。 “姑娘要做什么?” 墨九瞪她:“烧水洗澡。反正要卖,总得有个卖相吧?” 织娘僵着脸,蓝姑姑也哑了口。 —— 墨九当然不会随便把自己卖了,不过初来乍到,什么事情都一知半解,她不打算做什么过激的举动。更何况,平白占了墨九儿的身子,总不好在她亲娘要挂的时候离开。 她住的房间不大,但被蓝姑姑收拾得很整洁。墨九尤其满意那一面半人高的铜镜。扒掉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她舒舒服服地在水桶里洗了大半个时辰,把一身的老泥都搓净了,也没顾上穿衣裳,光着脚丫子就湿漉漉地站在了镜前。 只一眼,她差点眼晕。 好俏的一个姑娘!黑亮亮的发,水灵灵的脸,精雕细琢的身段儿,像一颗刚剥了壳的鲜笋,白嫩得有着不染人间烟火的干净,偏又生有一双似含了万千风华的媚眼…… 这得算天生尤物吧?只可惜…… “暴殄天物!” 她套上衣服坐着床边,对墨九儿的遭遇百思不得其解,对自己的未来也忧心忡忡。蓝姑姑推门进来,见她发呆,拿了两张干净的巾子就为她绞头发,“姑娘别再多生事端了,你娘也只是……不想你步她的后尘。” 墨九懒洋洋瞄她,“蓝姑姑,我娘多大岁数了?” 蓝姑姑:“……姑娘把这个都忘了?” 墨九:“我只好奇,她怎会老成那样……” 适时停住话,她把问题交给了蓝姑姑,可蓝姑姑却几次欲言又止,“姑娘还是别问了,这事儿不吉利。我若说了,保不准就会倒霉……” 墨九哼笑,“要是你不说,现在就会倒霉reads;[人鱼]拒绝交尾。” 蓝姑姑想到墨九干过的蠢事,迟疑再三,终是缓缓道:“墨家祖上也不知从哪一代老祖宗开始,就有了这怪病,个个生得花容月貌,但不到二十四岁就,就,就……” 蓝姑姑大喘气的毛病又犯了。 墨九递上茶水,“叫你晚饭别吃那么多。” 蓝姑姑脸都白了:“嗝……我是不是要倒霉了?” 墨九拍着她的后背,“如果你不说完,估计是的。” 蓝姑姑身子一抖,瞄着她认真的脸儿,继续道:“你也瞧见你娘的样子了,白发鸡皮,形如老妪……其实,娘子以前是极美的,比九姑娘你更有风姿……” “我那是还没长大。”墨九不高兴这句话,想想这身子十五岁的花骨朵年纪,她满意的笑了笑,可一想若真有那病,不足二十五岁就老了,她又不甘心。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这病就无人可治?” 蓝姑姑那里知道原因? 她左右看了看,低下头来,神神秘秘地和她咬耳朵,“听人说,你家祖上是掘人坟疙瘩的,这是招了报应,祸害子孙……” “啊!”墨九诧异,说来与她倒真是本家了。 她家祖上也干过这勾当,到她爷爷那一代,家里的古董店也有好些不干净的东西。她自己不做这个,学的却是考古,多少也要与老坟疙瘩打些交道。就在穿越之前,她还和教授在阴山一座新发现的古皇陵里做考古研究,可刚下到墓道,却意外发现古皇陵的机关与自家祖上传下来的极为相似。她欣喜不已,却没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不仅与教授失散,还被机关所伤,再醒来就变成了这样。 此事说来蹊跷,似冥冥中便有牵扯。 仔细想想,她有些毛骨悚然。但学考古的墨家人,探究精神自然不比旁人少,几乎下意识的,她便决定留下来搞清楚个中渊源。或者说,她决定接受墨九儿这个新身份。 “说不定我就是墨九儿,墨九儿就是我。” 她说得怪里怪气,吓得蓝姑姑退后一步。 “姑娘莫要吓我,你不是又疯症了吧?” 墨九偏头看着她,很冷静,“没有。” 蓝姑姑大喜,“那敢情好,趁你现在明白,先把借我的银子算一算,也免得到时候……嘿嘿。” 墨九幽冷冷看她,“我何曾借你银子来的?” 蓝姑姑欲哭无泪,“……” 她不紧不慢地倒睡在床沿,把长及腰间的头发拂到外面,示意蓝姑姑继续绞干,自个儿则拉上被子,美美阖上眼睛,心里忖度,她那便宜娘打算怎么对付萧乾? ------题外话------ 要入qq群的妹子可以入欢乐的玩耍哟。 喜欢玩微信的,可以关注微信公众平台:姒锦书友会(微信号:sijin510),有什么消息,都可以得到第一手信息哟,包括更新导读哟…… 喜欢玩微博的,可以关注二锦的微博,升级版:姒锦plus 今儿晚上的活动,咱们继续撒……摸摸大小媳妇儿们。 ------------ 坑深004米 这不科学 墨九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 伤筋动骨的奔波下来,哪怕她心里存了事,仍是噩梦连连,睡出一身冷汗,双腿发胀、肩膀吃痛,脖子也似乎落了枕,每一个零件都在向她喊冤……等她从昏昏沉沉中醒来时,已日头高照,她看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床帐,不知今夕何夕。 “浮生一梦已千年啦。” 她酸溜溜**一声,起了床,无头苍蝇似的转悠半天,才找到洗漱的地儿。墨家以前的日子应当也是好过的,这才把墨九儿养得这般水嫩,比起农门小户来,虽是没落了,可洗漱用的香胰子、牙粉子都是有的。为此,墨九又给这身子加了几分。 蓝姑姑还算贴心,已经为她备好早餐。 一碗热乎乎的猪肝拌饭,就放在灶头上。 她也没客气,端起碗来坐下就开扒。 对于吃的,墨九从来没有自觉性,尤其不亏待肚腹,这猪肝拌饭吃着虽有些不对味,但她也不介意时下的饭菜粗糙,看见蓝姑姑进来,还友好地冲她笑了笑。 “谢谢!” 蓝姑姑差一点跌倒,惊得一脸便秘样。 墨九皱眉,“怎么了?” 蓝姑姑盯着她的碗,闭紧了嘴巴。 墨九猜测,“难道这是你的早饭?” 蓝姑姑摇了摇头,墨九放下心来,友好地笑,“这猪肝拌饭少了点盐,味道也差了点儿。”想想她又怕蓝姑姑难过,笑道:“不过也没什么,日子不好过,只是暂时的,往后,你们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好了。” “姑娘……”蓝姑姑似是难以启齿,“这饭是给狗吃的。” “噗”一声,墨九喷了一桌子。她怒,“为什么不早说?” 蓝姑姑委屈地看着她,“你反正都已经吃了。狗吃的就狗吃的吧,反正狗也吃过你的,你吃狗的也没有什么不对……” 这安慰有点不对味,墨九吸口气才平静下来。 “家里不是没狗吗?” 蓝姑姑垂下头,“萧家郎君的狗……” “啪”的放下筷子,墨九心里怨气棚爆,“那厮莫不是穷得连狗都养不起了?敲诈勒索咱们还不算,如今想把狗粮都省了?” 蓝姑姑自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墨九嚷嚷完,摸了摸胃,想到旺财憨态可掬的样子,心里又怪异的平衡了。她歇了气,道:“算了,再做一碗吧。” 蓝姑姑大惊:“姑娘还要吃一碗?” 墨九咬牙,缓缓微笑,“给、狗、吃reads;青梅小娇妻。” 蓝姑姑:“……” —— 堂屋里,萧乾的脚底下,旺财动了动耳朵,似是感受到煞气,顾头不顾尾的把脑袋钻入了椅子底下,只留一条大尾巴摇来摇去。 墨九冲进屋来,脸上带着吃了狗饭之后的余怒,语气却尖刻。 “我说萧大官人,缺狗粮又找上门来了?” 这不明显骂人是狗么?旺财委屈的“嗷”一声,猛摇尾巴。 那日她出嫁时,大红盖头遮了脸,等萧乾再找到她时,已是灰头土脸,一身狼狈,兴许是不太熟悉她的长相,萧乾看着她干净的人样,眼波微微一晃,却不搭理她,只拍拍旺财的脑袋,“我们走。” 墨九觉得这厮除了把旺财当人看,其余人在他眼里,不如狗。 “慢走,不送……”最好再也不来了。 “别!”沈来福抢过话头,脸上腻着一种墨九看了胃又犯抽的笑,“亲家小郎能光临寒舍,又肯为鄙夫人诊脉,是我们阖家老小的福气,求都求不来呢。” 说罢他冲蓝姑姑递个眼色,“还不快把姑娘带出去玩?” 墨九被蓝姑姑拖到了大街上,还没有搞明白。 沈来福和她的便宜娘好像瞒了她什么?织娘那病,昨日她曾详细问过郎中,莫说治疗,连病由他都说不明白。当然,盱眙有本事的郎中,自是早就请来瞧过了。若能治,也等不到今日。 “姓萧的那厮,竟会医术?” 蓝姑姑道:“先头我也不晓得,昨晚方听我当家的说了一些。那萧家六郎医术了得,几年前,官家(皇帝)病危,便是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哦”一声,墨九眼睛微亮。 这事干系到自身,她虽不太信任萧乾,却也上心。 “他有那么厉害?” 蓝姑姑点头:“要不然,他也不会有‘判官六’的绰号了。” 墨九不解,“判官六?好像很牛的样子?” 很牛是什么意思,蓝姑姑不懂,她继续给墨九科谱,“那可真真了不得,他说哪个人没了寿数,哪个人就没得活了,比阎王殿的判官还要准……可他也轻易不肯治人,便是皇子皇孙要死了,也没人能逼他。” 墨九眯眼:“……”牛逼吹大了吧? 蓝姑姑忽略了她的嘲讽脸,津津有味的八卦,“萧家这两年在南荣如日中天,也因了这六郎。姑娘莫看他年岁不大,却掌着枢密院,动辄调拨千军万马,威风着哩……” 后面蓝姑姑又说了一堆,墨九没太注意听。 只大抵晓得枢密院是这个时代的最高军事行政机关,直接秉承圣意,掌兵籍、虎符,享有调发军队的权利。不过,枢密使大人到底有多厉害,她不太上心。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打算与这家人有什么牵连。 萧家那个大火坑,她可不准备跳。 “南荣这般繁华,咱家不该缺银子才对?” 她的注意力,已经被热闹的街市吸引了去。 盱眙此地,有一个极大的榷场reads;白首。这榷场与别的贸易市场不同,是由朝廷设在边界地的互市市场。近几十年来,南荣与临近的珒、勐、西越等国不时发生摩擦,战一战,停一停,打来打去,谁也干不掉谁。于是,打完了,总得抓一抓经济,这榷场便成了各国趁着停战时期互通有无的一个重要渠道。 榷场很热闹,贩卖的物种也丰富。茶、盐、毛、皮、布样样皆有,墨九看得眼花缭乱,自动忽略了盱眙人民对她这只害虫的注目礼,兴奋得像一只采花的蜜蜂,东瞧西看,大有旅游时逛入古街古巷的稀奇。 “这朝代狗的屁(gdp)一定很高吧?” 蓝姑姑习惯了她语无伦次,却也不追问什么是“狗的屁”,只满心都是泪——这姑娘是和狗干上了啊?逛了一个通场,墨九越走越偏,眼看就要走到临河,蓝姑姑赶紧拉住她。 “姑娘,那边不安生,我们回去吧?” 墨九也不转头,只淡淡笑道:“大白天的,怕什么?” “河对岸的泗州,是珒人治下。虽这两年没有战事,可珒人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的,尤其……”看着墨九一身细皮嫩肉,柔枝软柳的样子,蓝姑姑更紧张了,“姑娘这么俊,若被盯上……” 被夸漂亮总是高兴的,墨九笑眯眯点头。 “你这个人就是实在,那我们回吧。” 她逛的地方,位于墨家老宅的后方。原是想仔瞅仔细墨家宅基地的风水,顺便瞄一眼附近的山河走势,看看有没有机会发家致富——如今姓萧的欺她们,不就是没有钱吗?有了钱,哪需理会他?不过蓝姑姑不放心,她也不想给她添麻烦,若不然她一急之下中了风,又是一桩罪孽。 两人沿着河岸往回走,还没上大道,便听到有人哭啼。 “呜,呜,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墨九循声望去,只见道边一颗大柳树下,两个粗壮汉子用麻绳绑了一个小姑娘,像拖牲口似的往前走。那小姑娘约摸十来岁,双手反剪,膝盖都磨出了血皮,可那俩混账却毫无怜悯之心。 “晦气!哭个卵啊。你他娘的再嚎一声,老子弄了你。”说话的汉子夹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江淮官话,口音有明显差别,墨九不由多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这俩人长相也有些特别…… 蓝姑姑怕她发疯,紧张地扯住她的胳膊,“姑娘快走!” 墨九没有自不量力的习惯,低头便走。 “官府在哪?赶紧去报官……” 蓝姑姑脚都软了,“我的姑奶奶,你别找事了。那小丫头一看便是卖给人家的瘦马……这年头,干这门营生的人,哪个不是衙门的堂上客,咱犯不着惹这些官司。” “瘦马?”墨九好奇,“她分明是个人,哪里是马?” 蓝姑姑发现她家姑娘逃了一圈,智商更为捉急了,也不解释,只一脸哀伤地拖着她快步离开,“人家爹娘都不心疼,咱管不着,赶紧回罢,下午你还要出嫁呢。” “哦。”墨九这才想起自个身上的烂摊子。 ……加快脚步,她往回走,看见停在前方道旁马车,还有一只探出车帘的狗头,倏地定住,在那俩汉子的打骂声里,大步调头过去,“喂,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们好大的胆子?” 她的抱不平打得莫名其妙。 蓝姑姑瞪大眼睛,像看着一个傻逼reads;上神[古剑]。 两个壮汉也没反应过来,愣愣看着她的脸。好一会,其中一个稍高个头的汉子才**歪歪笑着,按了按腰上大刀,咧着满口大黑牙发笑,“好俊的小娘们儿,嘿嘿嘿。乖乖,你若肯跟大爷走,大爷便放了她。” 墨九清了清嗓子,“你再说一遍。” 她的反应出乎意料,那汉子又重复一遍,“用你换她……” 墨九眼风乱转,斜向街角,“我说前一句。” 汉子一愣,“小娘们儿……” 墨九猛地一脚踹过去,正中那人裆部,“你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小娘们儿吗?太不尊重女性了,没文化。” 蓝姑姑捂脸,“……” 那汉子捂裆,痛得冷汗直冒,扭曲着脸,“兀泽利,愣着干什么,快给老子抓了这小娘们儿!嘶,疼死我了。” 墨九往后退一步,“蓝姑姑,快跑!” 她喊完,发现身边已空无一人。 蓝姑姑早已奔出了三丈开外。 墨九怒而大吼,“靠,你个没义气的!” 蓝姑姑回头,“姑娘,我去叫人——”然后她就看见了从马车上缓步过来的萧乾,身边跟着一条摇头摆尾的旺财,在晨初的薄雾中,看上去颇有几分道骨仙风般的山高水远,却也凉薄如冥界霜花。 蓝姑姑如逢大赦,“郎君,快救救姑娘……” 萧乾看一眼墨九的方向,侧身而过,继续遛狗。 “嗳——”墨九急了,先前她正是因为看见这厮才敢出头救人的,再怎么说他也是吃官家饭的,总不会坐视不管吧?可看他的样子,她分明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姓萧的!” 萧乾迎着河风徐步而去,充耳不闻。 墨九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厮居然真的袖手旁观。 “亲,我是你大嫂啊?你不能给咱家攒点脸面?” 两个粗壮汉子面面相觑,先还有点顾及,可看萧乾根本不识得她的样子,不免又**笑着猖狂起来,狠狠把麻绳的另一头套在她身上,与那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勒在一起,哈哈大笑。 “小娘们儿,是你送上门来的,可怪不得老子!” 墨九痛心疾首地看着那个遛狗的潇洒背影,“这不科学……” ------题外话------ 小剧场—— 墨九:顺手救个人,也不影响遛狗撒? 萧乾:会影响狗的毛色质量,心理健康,后代繁殖,毕竟不好让旺财看见那么**的东西。 墨九(咬牙):真是哔了狗了! 旺财(汪汪):这不科学,为什么人人都哔狗? 众妞儿:为小剧场点赞,旺财再叫一个。 旺财(口吐泡沫倒地不起):这真的不科学啊。 ------------ 坑深005米 瘦马 墨九两辈子都没有干过重体力活,哪是两个粗壮汉子的对手?眼看蓝姑姑因颜值太低还想搬救兵被打晕在地,墨九放弃了反抗,由他们拖入一个靠近河岸的偏僻院子,和小丫头一起绑在秃头树桩上。 “这个世界的人,可真冷漠啊。” 坐在坑洼不平的地上,墨九还没有完全适应这节奏,想到姓萧的就恨得牙根发痒。她环视一圈破败的院子,瞥向不停抽泣的小丫头。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抬起头,“我叫李心玫,我娘都唤我玫儿……” 想到娘,她泪珠子又“嗒啦嗒啦”往下掉,那不比巴掌更大的清丽小脸、还夹着奶气的稚气声音,成功唤起了墨九的怜悯心。 “这些人为什么要抓你?” 小丫头咬了咬下唇,“我爹把我卖给他们做瘦马。” 第二次听到这词,墨九依旧疑惑:“瘦马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丫头似乎也不甚懂,“养大了,让人骑的……” 墨九的脸红得像滴血,不是羞的,是气的reads;[潜行狙击]之挡不住的jq。她对“养瘦马”这种人肉买卖交易还不太明白,却大概知道是黑心商人买了小女孩去调习,做不正当的生意。 “缺德!这种混账才该招报应。” 这时,院门开了。抓她的汉子迎入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头子,走到她面前不远,指了指,满脸的笑,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从他皮条客似的猥琐神色看,是在推销她与小丫头。 那老头儿撸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出去了。 不多一会,就有人过来提她们,手脚依然捆绑着,再次被丢上了密闭的马车。眼前黑乎乎的,耳边出奇的安静,墨九带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倒也冷静,但靠在她身上的玫儿却像筛糠似的不停颤抖。 “墨九,墨九,我害怕……” 墨九蹭蹭她的身子,“不要怕,有我在。” 玫儿一怔,声音略有惊喜,“你有法子?” 墨九严肃道:“我长得比你好看。” 玫儿:“……” 墨九轻笑:“便有危险,也是我先。” “闭嘴!老实点!”马车外面传来不悦的吆喝声,待她们安静下来,外面赶车的两个家伙却又说又笑地聊上了。墨九竖着耳朵,奈何语言障碍,一句也听不懂。 看来多学一门外语,太有必要了。 她正自嘲,胳膊被玫儿蹭了一下。斜眼瞥过去,却见小丫头似有话要说。墨九轻轻挪动身子,低下头去,玫儿果然把嘴巴凑近她的耳朵,低低的,压抑的道:“他们说,要把我们送到河对岸,卖给珒人……” 墨九一愣,反咬她耳朵,“你听得懂他们的话?” 玫儿点头,蚊子似的“嗯”一声。 玫儿一个南荣人,为什么会懂得珒国话? 她还没问,玫儿又道:“但他们又不敢……” 墨九问:“为什么?” 玫儿道:“他们怀疑你脑子有病,怕伤了贵人。” “……”对于这种严重人身攻击的说法,墨九不能忍。她一脚踢在车厢上,以示抗议,却听见玫儿咬牙**,“墨九,你肘到我了。”她挨的揍比墨九多,身上多处受伤,估计痛得受不住,叫唤了出来。 车外汉子大骂,“再出声,堵了你们的嘴。” 墨九:“……” 玫儿:“……” 两个人互视,墨九小声耳语:“继续听。” 这些人似乎也在顾及什么,没有走官道,也没在盱眙过河,而是躲躲藏藏地往招信方向而去。对此,墨九有些奇怪。若可以光明正大,又何苦这么麻烦? 这么说来,他们的行为就是非法的。 可若是非法的,为什么姓萧的装没看见? 她觉得个中有些问题,但手脚被缚,除了听两个家伙咿呀咿呀地鸟语,却没有法子反抗。 日落之时,马车终于停下reads;君如子期。 如此,她又一次在马车上渡过了一天。 这次落脚的宅院很大,很富贵,依山傍水而建,院墙刷白碧瓦生辉,粱高院深,自有一种磅礴之势。南荣虽然富庶,但使得上这种宅子的人家,绝不普通。 墨九与玫儿被拖入一间屋子,四方镂空的雕花木格,像布置九宫格似的,分成一个个小格,每个小格之间隔了一层其实什么都遮不住的芙蓉色纱帐,上端却未封顶,有细碎的光线射丨入,笼罩在格子中间,让她们的肤色看起来奶白而媚。于是,外面的尖叫声更大了。 “五贯。” “十贯!” “那个眉心有痣的我要了。” “为何又与我抢?” “这个奶大!” 墨九身子一抖,这才注意到九宫格别有洞天。隔着一层纱帐的格子里,有许多的姑娘,三三两两的放在一起,有些像她与玫儿一样上了绑,有些却没有,老老实实地坐着被人标价认购。 “让你了!回头把你新纳的小妾送家来。” “哈哈,兄台仁义,怎敢不从?” 像拍卖行里的吆喝似的,声音此起彼伏,各种口音交杂一起,墨九大抵听了个七七八八。这里应当是一个拐卖妇女的大型中转站,她坐的这里类似于展览厅,把姑娘们放在中间,由着买家标价。 伴着恶心的笑声,不停有姑娘从帐子里被提走。 玫儿哆嗦着,两排牙齿直打颤,身子紧紧靠着墨九。 墨九拿肩膀蹭蹭她,“不要怕,会没事的。” 玫儿两只眼睛都是水雾,“墨九,怎么办?怎么办?” 墨九哼哼,“我们不会有事。” 这一路上,她除了知道玫儿的阿娘,是他爹从牙婆手里买来的珒国女人之外,也让玫儿从那两个二货嘴里偷听到了一些南荣“秘辛”。如此,她又添了信心。 “哟,好俏的丫头?”这时,帐子撩开了,一个如花婆似的老鸨子踩着香风进来,像打量货物似的把墨九从头到脚瞅了一遍,还觉不够,又在她身上胡乱地摸起。 该摸的摸了,不该摸的也摸了。 等她咂着嘴出去时,那兴奋的样子,像寻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 墨九腹诽着,老鸨子又回来了。 跟在她后面的,是一个健壮的男人。 “你,跟我走。” 墨九抬眼,撞入了一双漆黑的眼。个子偏高、五官立体、虽眼角有一条明显的小伤疤,但颜值整体很高,尤其难得的是这个人脸上并无**渎之色。若不是身在这鬼地方,墨九得为他贴上一个“好人”的标签。 墨九会看风水,看人也从没出个差子——除了萧乾。 她没有吭声,那男子便拎了绳子把她拽起,老鸨子看他粗手粗脚的,似有不舍,赶紧扶住他的手,笑得人掉一身鸡皮疙瘩,“轻点,轻点!你这后生,可别把人碰坏了。我老婆子这辈子见过的美人儿,不说一万也有八千,还从未碰过这般好的货色……” “有多好?”问的人是墨九reads;军欢诱宠,上校是军痞。 老鸨子惊了一下,看傻逼似的盯着她,很快又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儿,“哪位爷能享用姑娘,那便下不得榻了……”她卖个关子,又把脸转向那个“提货”的男子,“个中妙处,尝过就晓得了,老婆子绝不说瞎话。” “嗯。”那人并不多言,把一块碎银放在老鸨子手里。 老鸨子点头哈腰,笑得眼睛都没了。 看她要走,墨九轻笑,“站住!” 老鸨子回头,“姑娘唤我?” 墨九很冷静地点头,“总得告诉我,卖了多少钱吧?” 她一副要坐地分赃的样子,让老鸨子无言以对。 那男人嘴角微微抽搐一下,似是不耐烦了,拎着她就往外走,墨九手臂被勒得吃痛,嘴里怪叫,“你没听人说我是极品吗?怎么不懂怜香惜玉?” 她还没骂完,背后便传来玫儿嘤嘤的哭声。 怕挨打,小丫头没有大哭,只拼命咬紧嘴巴掉眼泪。 人与动物都需要在群体之中寻找安全感,尤其逆境之时,伙伴的互相取暖,便是生存的勇气。没了墨九,她的害怕可想而知。 墨九母性泛滥了,“乖娃娃别怕,我会救你。” “唰”一下,她眼前黑了,那个男人把她头罩住了。 他没有说话,却用行动告诉了她,“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被人牵旺财似的牵着,墨九走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头罩方才取了下来。从一片黑暗之中突然见到光线大亮,她眯了眯眼,等眼睛适应时,差点被眼前的画面恶心吐了。 这一个奢华的大房间,里面没有床,却处处都是床,红绡香帐,罗衾锦被,袭袭流苏,轻轻飘动,脚下绸缎似水,水中**着一个个清凉的姑娘。她们牲口似的任人摆成一个个*的姿势,哪怕身子颤抖着,脸上却牵强地流露出一抹急切的笑容。 看着一张张美人脸,墨九侧头看向身侧的男子。 “你倒是消受得起?” 那人没有回答她,突然往后转身,拱手揖礼道:“谢使君。” 墨九这才发现,门口又进来一个年轻男人,手上拿一柄折扇,且走且摇。他并没有看见墨九——毕竟她穿着衣服。他的视线被各色美人儿吸引了去,风流的扇子挑一下这个姑娘的下巴,搔一下那个姑娘的细腰,一双绿豆眼在群山群色中流连忘返。 “都还不错,可我却只能留下你们中的一个。” 说罢他转头吩咐,“辜二,让烟云楼的月娘子来领人,好好教导着。” 原来如此!烟云楼一听就知什么所在了。左右都是侍候男人,留下来侍候一个,总比去那种地方侍候无数个要好得多。所以这些姑娘,自然削尖了脑袋想被留用。 “谢使君。”那个姓辜的男人突地低唤,谢丙生视线一转,顺理成章地看见了屋子里唯一穿着衣服的墨九。脚步顿了一下,他眉梢微动,一把合住折扇,就伸手扯向她的领口。 ------题外话------ 有哪些妹子在追文捏?冒个泡嘛,我已经挖了5米了,我感觉好肥了,快来啃…… ------------ 坑深006米 脱不得 “等等!” 一截白藕似的手腕挡在面前,柔光之下,墨九微笑的面孔俏中带媚,身姿不扭而妖,登时迷了谢丙生的眼,“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不脱?” “脱不得。”都说美人有三俏,声、形、味,各占一俏。墨九不仅形好、味好、声音更柔媚勾人,“我若脱了,你可就死了。” 她轻嗔浅笑,谢丙生只当她在勾引自己,轻佻地“哦”一声,“能死在小娘的肚皮上,倒也不枉我相女一场……终见人间绝色。” 他自认风流多情,可墨九看他伪娘似的颜,听他伪娘似的声,就像见了苍蝇似的,胃里翻腾不已,“使君当真不知我是谁?” “不是正等小娘告之吗?”谢丙生说着便拿折扇挑她下巴。 墨九指尖轻抵扇骨,小声笑着:“墨家寡妇。谢使君若不识得我,可以差人去盱眙打听打听,我墨九是一个什么样的克夫命……原本死我手上的男人多你一个也没什么。但我胆小,一怕使君枉死,牵连家母。二怕萧家知晓,惹上麻烦。只好实言相告了。” 谢丙生贵为招信军转运使,当朝丞相谢忱的独生子,自然知道南荣第一权臣萧乾。 萧家要娶一个寡妇做长孙媳妇的事,他有所耳闻,可他似乎并不紧张,反倒更近一步,低头在墨九发梢一嗅,“如此说来,我更不可让你离开了。惹上萧家,可不好玩。” 墨九呵呵一笑,斜瞥着他,话中暗藏机锋,“谢使君,墨家寡妇不仅天寡,男人碰之丧命,而且墨家传人,向来懂相人之道,风水堪舆更是一绝,您莫非不知情?” 这个谢丙生确实不知,“小娘子想说什么?” 墨九叹一口气,百感交集地看他眉心,“您上停青浊,印堂发黑,从面相上说,乃为阴煞之兆。” 谢丙生狐疑,面上神色不定:“阴煞之兆?” 墨九点头,一本正经道:“阴煞乃大凶之兆,轻则牢狱之灾,重则家破人亡。” 这个唬人的法子是墨九从实践中总结的reads;豪门重生之小姐难惹。上辈子她有一次在街上遇到一个和尚,上来搭讪就说她近日霉运当头,他受了某山某仙人之托特地前来为她化解噩运,说得玄之又玄。结果墨九只好不情不愿地花了二十块钱,从和尚手里买了一个加持的护身符。 其实她心底很清楚“被销售”了,但趋利避害是人的正常心理,二十块钱花得不痛不痒,只当买一个安心。 墨九看谢丙生煞有介事的思考,不由暗松一口气。 可没有料到,他只愣了一瞬,就哈哈大笑着“哗啦”打开扇子,摇得那叫一个欢畅,“好玩,真好玩!我就喜欢肯动脑子蒙我的美人儿,比那些呆木头有意思多了。小寡妇,今晚上,我便消受了你,看你怎么克我……只不知,你跟了恁多汉子,被儿里叫得可有这般快活?” 他折扇轻轻划过她粉嫩的嘴巴,神色一敛,倏地低喝。 “把那些庸脂俗粉丢烟云楼去,懒得再看一眼。” 等他转身望墨九时,又嘻嘻笑起,“来人啦,把我的乖乖儿,扒光了送房里去。” 墨九面色一变,“你敢!” 谢丙生哼笑,“这招信地界上,就没有我不敢的事。我不仅要扒光你,还要在玩够你之后,肢解了喂我家二黑,绝不让你的身子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说罢他侧头看向辜二,冷冷道:“动手。” —— 是夜,月朗星疏。 三更时分,深睡的宅子被一阵狗吠声惊醒。 值夜的门房发现,一只大黄狗从狗洞钻进来,正与宅中豢养的大黑狗干仗,互相撕咬,狂吠,那叫一个风云变色。 “哪来的畜生?敢咬使君的二黑?” “快,打死它!” “娘的,这畜生好生凶猛。” 大黄狗不仅咬狗,还咬人,几个门房骂咧着,拿着棍子追着狗跑,可那厮速度快动作还麻溜,绕了几个圈都追不上。 人狗正在大战,大门却被拍得震天的响。 门房一愣,气得正要过去骂人,却见那铁铸的大门竟生生被撞击开了。蜂拥而入的人,穿着禁军铁甲,手执兵器,簇拥着一前一后两个骑了剽悍大马的男子,不请自入。 “把谢丙生给小爷叫出来!” 喊话的人勒着缰绳,昂首挺胸,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除了宋骜还会有谁? 门房不识得小王爷,却懂得察言观色,赶紧点头哈腰的上去,“我家使君已然睡下,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嗤”一笑,宋骜挑眉,“狗眼瞎了?看不出小爷是来拿人的?” 门房一愣,“拿人?我们所犯何事?” 宋骜搓了搓眼角,笑得眉眼生花,“得罪了我们枢密使的狗。” “枢密使?狗?”门房看一眼摇着尾巴正撒欢的大黄狗,视线慢慢转在了萧乾的身上。他身穿黑色织了暗金绣纹的衣袍,大半个身子掩在火光下的阴影中,不像宋骜那般张扬,可天生的冷鸷气场,却让他顷刻便懂了。 这就是枢密使萧乾reads;[综漫]四分之一的妖女。 萧乾是枢密使,谢丙生是转运使,听上去都是“使”,但个中权势地位又是大大的不同。尤其战事不断的南荣,一个萧乾便可踩死十个谢丙生。门房懂得一些官场上的事,壮着胆子,涎着脸施礼而笑,“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贵犬深夜光临,这厢便给萧使君赔礼道歉了。” “贵犬深夜光临?”默念一下,宋骜总觉这句话哪里不对。 不过,他整人时向来正经,尤其心里有气的时候。 跳下马来,轻抚旺财的狗头,他笑得一脸“慈祥”,灿如阳光:“那你还不快给它跪下,叫一声狗爷爷?” 门房:“……” 众禁军:“……” 宋骜哼一声,“怎么?这点诚意都没有,如何赔礼道歉?” 门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声都吭不出,宋骜却高兴起来,龇出几颗白生生的牙,笑而叹息着望向萧乾,“嗳,你有没有发现,像我这么仁慈的人,不多见了?” 萧乾似是不耐烦了,映在火光里的侧脸阴寒之极,“还不即速拿人,啰嗦什么?” 宋骜可怜巴巴地撇嘴,“长渊,你就忍心,让我双手沾满血腥?” 萧乾目光微厉,云淡风轻的声音里,若有所指,“像我这么仁慈的人,也不多见了。” “啊哈哈。”宋骜干笑着摸鼻子,“小爷突然感觉,没事抓抓人,砍砍脑袋也是不错的……”不晓得这厮有什么小辫子被萧乾捏在手里,以皇子之尊为萧乾办事,却是俯首帖耳,让人不得不佩服小王爷人品“贵重”,纷纷侧目。 宋骜怒而甩鞭:“都看老子做甚?包围镇远山庄,连人带狗一并拿下!” 他们带来的扈从不少,不费吹灰之力,就杀入了后宅。 一路上,没有遇到抵抗,见人就抓,但谢丙生却从头到尾也没有出现过。 按理来说,外头这么大的动静,他早该知道消息,可等宋骜气咻咻带人进去拿人时,他似乎还很悠闲自在,屋子亮着氤氲的灯火,一道风情旖旎的屏风里,依稀可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半抱琵琶,背对而坐,像在低头抚琴…… “谢丙生,死到临头了,你还在风流快活?” 他冲在前头,可屋子里并没有谢丙生,除了低头抚琴的女子外,空无一人。 宋骜转身欲审那女子,却发现脚底湿粘,低头一看,大片血水从女子坐着的垫子渗出,一股股流向门口。 他慢慢抬头,这才发现那女子姿势优美,但身子早已僵硬,面孔似被人用刀子一片片剜过,血肉模糊不清。 “呕——玩得这么恶心。” 宋骜打个干呕,只觉阴风阵阵,脚跟钉在地上似的,动不了。 “这死的莫不是小寡妇吧?” 他自言自语着,又觉得个头不像,这时,却见一路跟他进来的门房,脸色突然变得惊恐,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女尸,“这,这……好像是我们家谢,谢,谢使君啦?” ------题外话------ 呀,凶手是谁? 乖乖儿,望向背后—— ------------ 坑深007米 两讫 四周诡异的安静了,血腥味儿刺鼻,却无人动弹。 宋骜见过死人,也杀过人,听说过凌迟、车裂、剥皮等各种各样残忍的刑罚,但他没听过这样匪夷所思的死法。这根本不是杀人,也不单单只是酷刑,而是对一个人的侮辱。人之贵重,在于品格,这是连死后的尊严都一并抹杀了。 “长渊啦!快来看。” 宋骜大喊着,突然冲了出去。几个扈从惊愕着,面面相觑。 萧乾正在院中,此时山庄的人都被集中在这儿了。 他的书吏周求同正拿着一本名册在清点人数,几个扈从在帮忙把人员分类。偌大的院子里,姑娘、老鸨、谢丙生的侍从等等挤得水泄不通,吵吵嚷嚷。尤其那些小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哭得整个山庄乌烟瘴气。 宋骜像一只花蝴蝶似的在萧乾身边穿来穿去。 他夸张地说着谢丙生死亡的惨状,萧乾没有动静。 他问杀死谢丙生的凶手要不要追查,萧乾没有动静。 他指手画脚说哪个姑娘好看,哪个不好看,哪个胸大哪个腿好,他也没有动静。 宋骜观察半晌,突然一拍额头说:“咦,小寡妇哪去了?” 萧乾终于有动静了,望向院中一群花花绿绿的姑娘,皱了皱眉头,“搜!” 话音刚落,宋骜只觉额头一阵冰冷,他怒目,“你口水溅我脸上了?” 萧乾显然不会回答他这么弱智的问题,只抬头望向夜空,目光像淬了毒,让宋骜由心凉到胃,登时闭上嘴,跟着满院子不明所以的人昂着脑袋往上看。 不是下雨了,而是下酒了。 酒水从天上泼落下来,淡淡的酒香味儿顿时弥漫一院。而院中众人的脑袋,则随了天空掠过的一道黑影在不停转动。那东西很怪异,在这样的光线下看不见具体样子。有点像老鹰,却无老鹰灵活,有点像风筝,却比风筝大了许多。 “那是什么怪物?” “莫不是……鬼?” “你们看,上面有人,还有裙子,是女鬼!” “谢使君会不会是被这个女鬼所杀?” 院子里人人望天,议论纷纷,天空的滑翔伞上,墨九却气得不行。 “我的花雕啊,怎么洒了?靠!砸破了?” —— 招信军转运使谢丙生死了,不仅脸被人削了片儿,还穿了一身妇人的衣裳,手拿琵琶做女儿姿态,那诡异的死相在镇远山庄一经渲染,顿时掀起轩然大波,令人恐惧发悚。可到底谁人所杀,一时却无定论。 于是,那个从天上飞过的“女鬼”就莫名顶了缸。 宅子搜遍了也没有找到墨九,却在宅后的观景山下找到了辜二。 辜二被两个禁军反剪了手带过来,也没问宅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整个山庄的人都被抓起来了,也没有什么表示,只直接向萧乾请安,“不知枢密使大驾……” “人呢?”萧乾脾气不差,也不太好,让人放开了他,却没耐烦听他客套reads;一念苍穹灭。 辜二揖礼道,“不知使君找谁?” 萧乾斜睨他一瞬,慢吞吞吐出三个字,“我大嫂。” 辜二微微一怔,待听清楚前因后果,赶紧带了他们往后山去。一路走,他一路惊叹,“贵嫂真乃神人也,不仅精通相人之术,还懂得堪舆之道。这会儿,她正在观景台上为谢使君作法改风水呢。” 萧乾脚步一顿,却没有问,倒是宋骜好奇心大起。 “这小寡妇弄神弄鬼的倒有一套,可谢丙生怎肯听她?” 辜二举着火把走在前头,把当时的情形复述了一遍。 一开始墨九说谢丙生面相不好,谢丙生自然不肯信。她一个小姑娘哪可能懂得那许多,想来就是蒙他的。所以,谢丙生当即让辜二扒她衣服送去房里侍候。可辜二还没有动手,墨九就高深莫测地说:“谢使君最近可是夜不安枕,家宅不宁?” 辜二哪晓得这是墨九从玫儿那听来的八卦?她两个被送到山庄的时候,押车的两个二货一路都在用珒国的方言聊这些事。当时谢丙生听了这话,动了些心思,却还有些摇摆不定。 墨九却又接着说了,“阴煞之气已初见端倪,再不化解,就要见血光了。谢使君,我人在你宅子里,死活也是你一句话的事,我如果说假,你回头再收拾我也不难。何必拿性命赌万一?” 她说得头头是道,谢丙生终于动了心,“这阴煞如何化解?” 墨九卖着关子,“宅经说,屋广则多阴,谢使君的宅子连山接水,看似恢宏,实则影响气运……但如何化解,我还需再观测一下风水。” 就这样,墨九被谢丙生请去看风水了。 在宅子里外逛了一圈,她道:“宅子风水不错,左有青龙,右有白虎,为阳宅中少见的青龙白虎风水之局。” 这么大的宅子,谢丙生自然找了有名的风水先生看过才置下的,青龙白虎局也曾出自大师之口,如今听得墨九说,谢丙生脸上颇有得意,但对她懂得风水,也深信不疑了。 可说到这儿,墨九却急转直下,“然而,山在北,为阴;水在南,也为阴;如此便是二阴相煞。好在有青龙白虎坐镇,倒也无事。坏就坏在使君宅中女子太多。女体亦属阴,故而,三阴夺阳——此宅便形成了阴煞。” 谢丙生吓得脸都白了,“那依小娘的意思,要怎样化解?” 墨九道:“这阴煞之局,为十煞之首,普通堪舆术士很难破局。得亏你遇见我,祖宗十八代和子子孙孙都得救了。不过,我需要准备一件法器。” 谢丙生这时已信了个*不离十,自是由着她的需要找来材料。不仅如此,他还应墨九的要求让辜二去寻了两个木匠帮做法器,顺便把玫儿也送给了她打下手。接着,墨九说需要花三天时间,装了些吃食,领了两个木匠和玫儿去了后山地势最高的观景山上观景台,并以“为免天机泄露”为由,不许任何人上去打扰。 谢丙生都依了她,不过也留了个心眼,让辜二等人守在山下。 事情就是这么一个事情,可等辜二兴致勃勃地领着萧乾等人到达观景台时,除了一地的月光和两个被酒坛敲晕的木匠,哪里还有人在? 萧乾眼中似有冷气溢出,“你的人一直守在山下?” 辜二到处张望着,也奇了,“回使君话,从未离开reads;地球最后一个修仙者。” 萧乾想到先前天上飞过的黑影,眉头皱了皱,没有再问此事,而是转头盯住辜二,“谢丙生为非作歹,渎职贪墨,在招信豢养女子贿赂官员,利用转运职务之便,在荣珒边境倒买倒卖,与珒人私相授受,你可知情?” 辜二垂下头,“属下身份低微,只听命办差。” 萧乾看他一眼,颇深,“自行下去罢,等候朝廷发落。” 辜二“嗯”一声,不辩解,不马屁,从始至终也没多看萧乾一眼,听完吩咐作个揖,便离开了。倒是宋骜走过来,看着他的背景对萧乾说,“这个人是谢老狗专程从临安差过来给谢丙生做贴身护卫的,身手相当了得,你该不会就这样放了吧?” 萧乾捡起地上一截木头,随口应道:“他长得也不错,要不送你府上?” 宋骜**般哀怨,“长渊,我是冤枉的,并没有……” 萧乾摆手阻止,不想听他那些事,只道:“这回人赃俱获,谢丙生虽然畏罪自杀了,但谢忱那老匹夫也逃脱不了私交珒人的干系。” 畏罪自杀?宋骜很天真的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他是自杀的?” 萧乾一笑,皎皎月光下,神色淡若清辉,“不是小王爷亲眼看见他自杀的?” 说罢他调头离去,只剩一袭黑色衣袍融在暗夜中轻轻飘动。宋骜“啊”了一声,苦着脸追过去,拉住他的衣袖,“长渊,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说,你好歹给我通个气吧?回头我爹问起,我也好……应付过去。” 萧乾并不回头,轻甩袖子,“依你之智,不好知晓太多。” 宋骜:“……我去。喂,长渊啦!” 他又追上去了,照常拉住萧乾的袖子,“这谢丙生死了也就死了吧,不,畏罪自杀了。可你那个寡妇嫂子,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难道你就不好奇哪去了?” 萧乾负手身后,不让他拉袖子,“这还用好奇?” 宋骜不解,又去找他袖子,“为何不好奇?” “小王爷少颠鸾倒凤,**无度,便知情由了。” “小爷我……”宋骜到底没逮住他袖子,跺脚暴怒,“老子真冤枉啊!” 这墨九无缘无故“飞”了,萧乾这会也头大,不耐烦理会这个智障。 当夜,他们一行人在谢丙生的大宅安顿了下来。一来等候提刑使领人过来查验谢丙生一案的内情,二来那么多的美人儿,也需要花时间处理。这天晚上,萧乾半夜睡不着又去了一趟观景台,就着台上剩余的木料、布料等物,仔细揣摩了许久。 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可以飞出去?他不解。 可次日太阳还未升起,他“想念”了一夜的人就有了消息。 来送消息的是一个叫玫儿的小姑娘,除了两锭金元宝外,还附信一封。 “彩礼酬金,双倍奉还,从此两讫,狗的拜!” 她又逃了,而且这一回,逃得理直气壮。 ------题外话------ 明儿再来看猫捉老鼠……哦,还有老鼠逗猫哈! ------------ 坑深008米 二擒 太阳高照的时候,玫儿便返回了客栈。 这家客栈在招信通往盱眙的官道边上,背靠枝叶繁茂的大树,凉爽清静,适宜避暑。当然,消费也颇贵,入店的都是有钱人。玫儿进来时,墨九正吃着小二送来的酸梅汤,意态闲闲地躺在一张竹编椅上,丝毫不在意“简易滑翔机”落地时擦伤的手背和胳膊,舒服得像个神仙。 玫儿松口气,“可把我吓坏了。” 墨九转头笑她,“吓什么?” 玫儿是个乡下丫头,没有与达官贵人们打过交道,第一次入镇远山庄是被人押进去的,第二次从大门求见,压力可想而知,但能顺利回来,她对墨九的信心又添了几分,赶紧把在山庄的事告诉了她。 听说谢丙生死了,墨九挑下眉头也只剩一叹,“多行不义必自毙!谢丙生作恶多端,宅中久聚阴煞之气不散,早晚出事。如今也算应了风水之兆。” 玫儿一惊,“阴煞不是你骗他的?” 墨九严肃瞪她,“你何曾见过我骗人?我是老实人。” 轻“哦”一声,玫儿没敢辩驳,墨九便笑眯眯指了指为她留的酸梅汤。 “吃吧,一会热了就不好吃了。” 阳光太烈,玫儿脚不停歇的赶路,满身都是汗,酸梅汤解暑又解渴,她自是不会客气,可刚端在手上,她却发现不仅有酸梅汤,桌上还摆满了珍馐佳肴。 胃一紧,她吃不下了。 “这样多东西?我们怎么付账?” 她记得很清楚,墨九把从谢丙生那里要来镇宅的两锭金元宝都送去山庄了,如今身上可没那么多钱。 然而墨九不在意,“嘴巴是用来吃东西的,赶紧吃。” 玫儿手一抖,拿碗都小心翼翼。 墨九笑着递给她一只鸡腿,“吃霸王餐也要讲究格调reads;小人参药材商下山记。乖,优雅一点,放松一点嘛。” 玫儿:“……” 从昨晚到现在,她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从害怕、恐惧、到逃离狼**,这个萍水相逢的墨九让她有一种遇到了神仙姐姐的感觉。她不仅有本事把她从谢丙生那里要过去,甚至可以带她飞出宅子。 墨九说那个东西叫做“滑翔鸡”。 可除了鸟,玫儿没见过人或者鸡能在天上飞的。 所以,她决心好好跟着墨九,听话不多嘴。不过到底穷人家的孩子,偷偷觑着跑堂的小二,心里仍不踏实,嚼着鸡腿,也没那么好的滋味了,“墨九,我们没钱,会不会挨打?” 墨九正在与酷暑抗争,怀念着空调、风扇等现代化的东西,琢磨着改善生存环境,于是皱眉道,“害怕你就先走。去吧,带上吃的。” 玫儿看她热得嫣红的双颊,俏丽美艳,却无半分紧张,也缓了情绪,啃一口鸡腿,直摇头,“谢使君把玫儿给了你,从今往后,便是你的人了。” 墨九扯着衣领的手一顿,“你赖上我了?” 玫儿红了脸,奶声奶气的道:“我娘昨年过世了,我爹吃多了酒就打我,若我回去,他还会再把我卖掉的。我不想回去了。” 墨九为人洒脱,却不喜束缚,原本救玫儿也只为善始善终,不想她小小年纪就被人糟蹋。可她却没想过要带这么一个小娃娃――那不是提前升级做娘了吗? “玫儿,我也只是个孩子啊!” 她无耻地叹息称“小”,玫儿却扁了扁嘴巴,“墨九,我什么都会做的,会烧柴做饭,会洗衣缝补,我可以照顾你的。”说到这里,她赶紧把鸡腿放在桌上,就着衣裳擦了擦手,紧张道:“我只需吃很少的饭,每天一顿即可……墨九,你让我跟着你,好不好?” 果腹是时下平民最基本的需求。 对来自现代社会的墨九来说,这是不敢想象的。 她瞥着玫儿削瘦的小脸,摆摆手,“算了,送佛送到西,回头我给你寻一个好人家寄养……没找到之前,你先跟着我好了。” 玫儿大喜,慌忙磕了个头,起身后却不再碰食物,只咽着口水乖乖地站在身边看她吃,那小可怜的样子,倒把墨九逗笑了,“为什么不吃?” 玫儿咬了咬下唇,小声说:“我们身上没钱,吃了这顿,兴许就没下顿了……我是饿惯的,一顿不吃没什么,你吃饱点,剩下的一会我们打包着走。” “叫你吃就吃,废什么话?”墨九瞪她一眼,不耐烦地脱下外面的纱衣,想凉快一点,可她的动作却吓得玫儿白了脸,赶紧抓住她的手制止。 “墨九,你做什么?” 墨九眯眼睛,“你没见我很热?” 玫儿涨红了脸,“女子身子金贵,怎能示人?” 墨九观察了一下,这院子摆满了纳凉的桌子,男人确实很多,可就算没有这层纱衣,里面也比后世保守多了,根本就没有妨碍风化嘛。然而玫儿却固执,根本不容她反抗,就手忙脚乱地替她穿起,也正是这时,萧乾带着一条大黄狗入了凉院。 墨九坐在角落原不显眼,可像她那样穿的人太少。 不仅萧乾,整个大堂的男人都在看她。 骄阳灼照,热气罩顶,萧乾轻轻眯了眯眼,神色淡淡,却让人觉得周围都阴阴的,不是冷,却入心,不是针,却刺骨reads;被迫监护。但仔细观之,他情绪并无变化,只看着墨九清纯至极的笑容走近,凉凉一笑。 “你倒会选地方。” 墨九安抚地拍拍玫儿,稳如泰山地坐着,顺便把纱衣再往外拉了拉,露出脖子、琐骨和领下一片白生生的肌肤,毫无违和感地笑,“有人付账当然要选贵的。冰镇酸梅汤,来一碗?” 她并没有半分紧张,娇绿纱裙,容色皎皎,年纪不大,可那股子自在劲儿,落在旁人的眼里就变成了不知检点,看热闹的眼神都微妙地冲萧乾来了。 他只当未知,一把扯过隔壁的桌布,劈头盖脸罩墨九身上。 “谢丙生死了,你有杀人动机。” 墨九被麻布一罩,热得想骂娘,却被他的话悚了一下。 为免再次发生流血事件,她丢掉桌布整理好衣服才端坐瞪他。 “你有病?” 看她与桌布好一番抗争后,旺财似的大口喘气,他唇角几不可察一扬,“可以走了。” 墨九觉得,这厮先前要求双倍退还礼金,用以胁迫她娘,肯定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可她把钱如数奉上,就断了他的念头。他不想轻易放她,或者说他不想放弃他的目的,那么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利用谢丙生的案子做妖。 念及此,她不急不徐地喝口水,笑了,“急什么,这会儿正当晌午,日头烈,路上容易中暑。吃口茶,歇一会,我们好好说道说道,关于这个案子……” 客栈外头的扈从,等得满头大汗也不见他们出去。 宋骜憋不住了,擦着汗水进来,见两个人闲闲叙话,不由动气。 “这是准备吃了夜饭再走?” 墨九看见他,就跟见到老熟人似的,笑弯了眼,“这提议极好,果然是小王爷,你看思维就不是普通人可比的嘛。你既这么友好,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宋骜哼声坐下,“你?送我礼物?” 墨九笑眯眯点头,“独一无二的。”说罢她看一眼老神在在的萧乾,让小二拿一只干净瓷碗,亲自给宋骜倒上酸梅汤,捧到他面前,轻轻道:“原本准备送给萧家郎君的,可你与他关系不一般,他应当与你共同享受……” 即是“享受”,自是好东西。 宋骜吃口汤,放松下来,“是不是那只会飞的大鸟?” 他是皇子,什么贵重的东西都不太稀罕,兴趣只在于可以载人飞翔的“大鸟”。可墨九却摇了摇头,笑道:“谢宅后面的观景山,是一个风水宝地,往后你两个死了,可修陵于此,葬于一处,必定富泽子孙,永禄后人。” 宋骜“噗”一声,喷了一嘴的茶。 墨九眨眨眼,“我厚道吧,以德报怨。” 宋骜气得胸口痛,“小寡妇,你敢咒小爷死?” 墨九无辜,“别狗咬吕洞宾啊!你以为那等风水地是好找的吗?” 桌子底下,旺财“嗷”一声,又躺枪。墨九不稀罕它主子,对它还是很喜欢的,拿一只鸡腿塞它狗嘴里,然后指使玫儿打包,便往外走。 小二赶紧腻笑着上来,“客官,还没付账呢?” 墨九瞥一眼萧乾,“找他reads;网王之模拟游戏。” 玫儿看见萧乾登时阴恻恻的脸,心惊胆颤地跟在墨九身后,大气都不敢出,可却见墨九出了客栈,毫不客气地钻入萧乾那一辆镇了冰的薄荷宝马香车,吓得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墨九……” 不仅她呆住,驾车的扈从也呆了。 萧乾付完账出来,脸色不好看,“出来。” 墨九拉开车帘,“干嘛?你费尽心机找我,我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如你所愿地坐上了你的马车,这是给你面子。当然,你也不必客气,大热天的,反正这车宽敞,我也不会嫌弃你。” 萧乾胸口有点犯堵,但依旧风姿绰然,神情淡定。 “你早知我会来?” 墨九冷笑,“废话,你们家非我不娶,怎么可能让我跑了?” 萧乾目光微凝,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精致的脸,似要从中看出什么不一样来,“那你为何不逃得远远的?” 墨九并不回避他的目光,语气也极尽温婉,“天多热啊,走路不累吗?再说了,从这里回盱眙那么远,有顺风车不坐,我傻逼么?” “哈哈哈哈哈……” 笑的人当然不是萧乾,而是旁观的宋骜。 小王爷平常被他欺负惯了,这会儿看猫捉老鼠,结果猫被老鼠调戏了,竟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只觉这酷暑季节也无端端生了凉风,舒爽无比,“小寡妇,我决定从今天起,喜欢你了。” 墨九放下的帘子,又撩起,笑弯了眼,“那你和萧家说说,让我去给你做王妃呗?”审视着萧乾渐阴渐凉的脸,她越发觉得这桩姻亲没那么简单,却笑得轻松自在,“只怕我小叔子舍不得哩。嗯,是吗?” 她冲萧乾抛一个媚眼。 萧乾并不理会她,转身牵马跨坐而上,动作干净利索,墨似的发绦飘荡在风中,暗金绣纹的黑袍在烈火骄阳下,似有火焰的细碎光影在流动。可他眉目淡淡,俊美的面孔,一半如君子之兰,一半如冰山上的雪莲,矛盾而不易深测。 墨九知道他为了避嫌,不会与自己同乘马车。 于是,看他被火辣辣的太阳灼烤着,胃肠肝脾肾都爽快了。 “哈哈哈!”宋骜大笑过来,挨近马车,“小寡妇,车中感受如何?” 墨九笑说“不错”,又扭头问他:“小王爷你整天跟着这么一个不阴不阳的怪物,感受如何?” 宋骜想想,认真道:“不寒而栗。” 墨九了然地看着他俩,暧昧发笑。 宋骜觉得她眼神不对,“你笑什么?” 墨九扯了扯帘子,严肃脸,“不含而立,我懂你。” 可宋骜却不懂,只以为遇上了知音,就差与她把酒言欢号啕大哭恨不相逢未嫁时了…… ------题外话------ ―。―二锦又爬上来了,二锦又爬下去了。 不过,明天二锦还要爬上来的,所以,不要太想我,狗的拜,明儿见。 ------------ 坑深009米 清心寡欲 墨九占了萧乾的马车,便忙不迭地检阅战利品。 虽然她常自称是墨家的不肖子孙,祖宗本事没有学到万分之一,但生在科学技术相对发达的现代,她有天赋,外加信息见闻广博,于机关巧术与机械制造方面,眼界一向很高。然而,以她挑衅的眼光,也不得不惊叹这辆马车布局之精巧,装潢之奢华。 先前她曾想过,车上是如何贮冰的,如今才发现其实看不见冰块,因为设计师巧妙的嵌入了车壁,四周都是中空,手触及车身,凉凉的极是舒服。镂空的雕花纹路里,有薄荷清香吐出,像置身花海,让人流连忘返。 车壁左边是一个精美的书架,可巧妙的伸缩。 缩时,连架带书一并合入车壁。 伸时,格架上一本本书排列整齐,纤尘不染。 墨九随手抽过两本,发现都是养生类医书。有些繁体字她识不得,半猜半蒙地瞅了一会,发现了一个共同的特点——与它们主人一样,充满了禁欲气息。基本以男子当“清心寡欲,养精蓄气”为主导,称“寡言、节欲,善养生者,必宝其精”。 她是女子,无精可宝。 只好笑地摇摇头,又看向右边。 右边与左边一样,是活动药架。药架上置有一排排古色古香的小瓷瓶。形状各一,花纹各一,个个精巧美观,墨九瞧了很是喜爱,却不敢摸,也不敢嗅——万一她中个媚药啥的,岂不便宜他了? …… 参观完马车,她有些累了reads;[人鱼]拒绝交尾。 昨儿神经高度紧张,大半夜“飞”出来没睡好,如今车内清香袅袅,又隔绝了暑气,无疑是一个好眠的所在,尤其车内软软的地毯,也不知什么材质,那叫一个舒坦。 她不管那许多,躺下去,捞一件外袍盖身上就阖上了眼。 袍子自然是萧乾的。 女人都喜欢说“臭男人”,因为男子一般不爱洁净。可这位简直是一个洁癖到几乎变态的家伙。柔软的衣料,味道清冽,有薄荷香,又似有花香和中药香,徐徐入鼻,舒缓神经,宛如卧榻。 太美了! 墨九不知不觉睡过去。 于是,萧乾枕脖子的苏绣靠垫,就被她夹在腿间,骑成了马的姿势;萧乾的衣服压在她身下,褶皱成了一团咸菜;她脚上的鞋袜也不知何时脱去了,长裙撩到膝上,两腿光裸,领口大开…… 但不管她睡相多差,能称为美人者,不论哪一个部位都是极有观赏性的。墨发铺陈,琼鼻樱唇,肌若凝脂,**交叠,曲线与姿态无不令人血脉贲张……如果忽略掉淌在萧乾衣裳上的口水,也可称赏心悦目了。 萧乾打开帘子,见到的就是这一副“*”的睡相。 “扑”一声,他放下帘子。 又“扑”一声,旺财被他丢了上去。 墨九就是这样被吻醒的。 湿嗒嗒的口水,温暖滑腻的舌头,调皮的舔舐,像情人在诱哄…… “别闹!”半梦半醒间,墨九受用地抱紧它。 然后一惊睁开眼,对上一双圆溜乌黑的狗眼睛。 旺财歪着脑袋,友好地看着她,见她醒来似是更兴奋了,摇着大尾巴,两条前腿搭在她的肩膀上,便伸出长长的大舌头舔向她的脸。 “你这臭狗,走开……” —— 马车停在驿站的空地上,天空阴沉下来。 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天际乌云滚滚,似是要下雨了,但暑气未解,空气里仍然沉闷燥热。这种边陲驿站之地,平常很难接待这么大的人物,一个皇帝的小儿子,一个当权的枢密使,哪一个都得让驿丞削尖了脑袋去伺候。 因此,吃的、用的,无一不精细。 可满桌的珍馐却不受人待见。 萧乾喝茶的时间,比吃菜多。 宋骜看他的时间,也看盘子多。 在见他第三次去拿茶盏的时候,小王爷终是问了,“你今天很渴?” 萧乾“嗯”一声,神色凝重,也不知在想什么,并不看他,也不与他交流,白皙的手指轻抚着紫砂茶盏,像在抚摸小娘娇嫩的肌肤,温存、缓慢、旖旎、满带风情——当然,这只是宋骜的想法。 实际上,直到周求同匆匆进来,他都静心无情,也无话reads;贵妃。 周求同是萧乾的书吏,负责日常文书往来和一些私人琐事,为人谨慎妥帖。他看看四下无人,方才小声道:“使君,谢丙生一案的卷宗,提刑司已封档送往临安。” 萧乾点点头,示意他下去。 周求同懂事的离开了,可宋骜见他眉间淡淡,似无半分忧烦,却疑惑了。 “长渊,要论谢丙生犯的事,便是押到临安,也不过小惩大诫,罪不至死。若说他会畏罪自杀,委实有点牵强。”顿一下,他又语带双关道:“况且,这个案子,你把未过门的大嫂都搭进去了,摆明放长线钓大鱼……谢忱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怎肯善罢甘休?” 自从南荣朝南迁临安以来,这萧家与谢家便是死对头。 两家都是皇室外戚,萧妃生有皇子宋骜,谢妃生有皇子宋熹,两个皇子都一表人才,颇受皇帝看重,可这两个百年望族却未有亲眷之情,明里暗里斗了个死你我活。 宋熹是皇帝长子,谢忱又贵为当朝丞相,势力自然隐隐压了萧家一头。但前几年,萧家突然蹦出一个萧乾,虽非萧氏嫡子,却通经史、精兵法、懂岐黄,在涟水一战成名,从此屡战屡胜,威名震慑了珒、勐、西越几国,更加之救得今上性命,不过短短几年,便节节高升,权势滔天,可与谢家并肩。 所以这个案子在宋骜看来,肯定不会善了。 但萧乾听了,只淡淡看他,“无妨,他翻不出风浪。” 宋骜迎上他的眼,锥刀似的瞪他,“你为何这般肯定,万一……” “没有万一。”萧乾冷冷打断他:“陛下不顾及我,还能不顾及你?” 宋骜:“……” 被人无耻利用的小王爷正要流下两行热泪,门口就传来清脆的脚步。 来人正是墨九。 她早就饿了,不过被旺财亲了一脸口水,还是去灶间打水洗了脸才来。 一入屋,看见桌上摆满吃食,她满意地笑了笑,也不客气,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开吃。可嚼巴两口,却发现萧乾和宋骜都不拿好眼神看她,不由奇了,“看我做什么?你们两个都吃饱了?” 萧乾凉声问她,“没人教过你规矩?” 他的目光有点奇怪,墨九思量一下,恍悟般咬住筷子,摊开双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饭前便后要洗手嘛,我洗过了的。看见没?很干净。” 萧乾紧紧抿住嘴唇,表情那叫一个生动,一张俊脸明显的不好看了。墨九不明所以,打量他身上的衣服与先前又不一样了,似乎还沐浴熏香过,又了然地摇了摇头。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跟个姑娘似的,车上香喷喷的,身上也香喷喷,非得讲究个一尘不染干什么?差点没把我鼻炎熏出来。还有你那些书,什么养精蓄气长寿的,你才多大啊,可以看一点有营养的吗?……当然,那是你的爱好,也无可厚非,但你自己变态,也不能要求所有人都一样变态吧?吃个饭,哪来那么多什么规矩?” 萧乾仿佛被雷劈了,脸色铁青,却一动不动。 墨九想着吃人家的嘴短,也不好多说了。 她乖乖夹一块排骨放在他碗里,“来来来,先吃东西,不说那些。” 空气诡异的凝滞了,有风吹过窗户,细细舔着油灯reads;强势家族。 宋骜呆呆看她,像见了鬼,**道:“长渊……” 萧乾眼皮有点抽搐,揉一下额,拂袖而去。 墨九看他背影,再次摇头,“这孩子脾气不好,还老爱糟蹋东西,一看就没吃过苦头的。”说罢她把排骨丢给了地下的旺财。 萧乾脊背一僵,脚却没停。 那狗毕竟不是人,智商有限,看到排骨在向它招手,哪管自家主子是不是已经被她气了个半死?这货没节操地半趴在墨九脚下,高撅屁股,啃着排骨,摇着松软的大尾巴,嘴里发出一阵含糊的撒娇声。 “乖。”墨九摸着狗头,“原本你那样待我,我都想把你宰了炖狗肉汤的。” 旺财还在大摇尾巴讨好,墨九却又丢一个排骨,“不过想想,狗肉嘛,还是红烧好吃,你说呢?” 萧乾刚跨过门槛,脊背又是一僵,步子顿了顿,终是大步离去。宋骜摇头失笑,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道一句“这小寡妇,疯得不轻了”,也跟上他的脚步走了。墨九奇怪他们的反应,也不好追问,只叹息好好的一顿饭,可惜了。 所以,她吃饱,还捎带了回去给玫儿。 玫儿接着觉得烫手,“墨九,我已经吃过了。” 墨九哦一声,“哪吃的?” 玫儿道:“周大哥叫我去吃的。” 她说罢看着墨九,像是想起什么,“你在哪吃的?” 墨九慢条斯理地坐在椅子上,从兜里掏出仅有的一枚铜钱把玩着,把饭桌上的怪事说给玫儿,末了还不忘评价一句,“这些人主子爷做惯了,心理素质太差,脾气还臭得不行。” 玫儿惊呆了,“你怎么可以和小王爷与萧使君一道用膳呢?” 墨九抬头瞅她:“我为什么不能与他们一起用膳呢?” 玫儿今年不过十一岁,却机灵得很,从一些小细节就能看出,这墨九虽有些本事,但脑子似乎真有点问题的,与常人不大一样。她略带怜悯地看一眼墨九,拿了篦子慢慢为她篦头,然后教她,“自古男为尊,女为卑,我娘教过我,女子不可上堂与男子同食,更何况他们不是普通男子……” 墨九翻个白眼:“那我坐了,吃了,还拿了,会怎样?” 玫儿小声道:“我们村有一个妇人就因冒犯堂上丈夫,被打断了双腿……” 这么凶残?墨九有些意外,“可他们也没把我怎样啊?” 话音刚落,就听得窗外有妇人扯着嗓子大骂:“是哪个不开眼的小蹄子,坐萧使君马车,与皇子同食,恁的大胆!是嫌膫子夹得不够,骚得慌吗?” ------题外话------ 注:膫子(liaozi),意思……只能百度 二锦:当当当当,今儿的约会结束了,幺妹儿们,明天我们再继续昂? 众人:不许走。 二锦:如花婆要走,谁人拦得住? 众人:哼!关门,放旺财。 旺财:宝宝好委屈,但宝宝不说。 ------------ 坑深010米 驿斗! 驿站本是个清净地,这么一骂,屋里的人想不听见都不成。 玫儿最先反应过来,她开窗看一眼,只见院内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单看衣着便知是体面人家,拿篦子的手不由一抖,“墨九,可怎生是好?” 墨九考虑一瞬,“你去给我找两团棉花来reads;盛世田园。” 玫儿想她是个有法子的人,真在被角处扯出两团棉花递给她,期待着与“滑翔鸡”一样的惊喜。 可墨九把棉花往耳朵一塞,便懒懒趴在了桌上,“嗯,这样篦头,想来更舒服了。” 玫儿呆住,“你的法子就是堵住耳朵?” 她的思维还停留在那个冒犯了丈夫被打断双腿的血腥画面上,可墨九却懒怠理会,那双眼似闭非闭的样子,似乎要睡着了,“你看啊,我打不过人家,也骂不过人家,还能怎么办?所以,不听她,也就万事大吉了。” 玫儿苦着脸,虽然害怕,却只能继续为她篦头。 院中骂人的老妇姓吴,是诚王府郡主宋妍的奶妈,她们今儿赶到驿站,还未住下便听说了墨九的事,宋妍心悦萧乾举朝皆知,可堂堂郡主却连他的马车边都没沾过,心里难免犯堵。吴嬷嬷性子急,当然要替自家主子出气。于是,借了这事便小题大做,在院子里指桑骂槐,污言秽语不断。 墨九堵了耳朵倒清静,可玫儿太紧张,一不小心篦子便绞住了她的头发。 吃痛的“嘶”一声,墨九按了按脑袋,无奈地起身去开门。 “这好好的连人话都不会说,你们心里是有多苦啊?” 墨九原是准备睡觉的,一头浓厚的长发被玫儿打散,黑绸一样柔软地垂在腰间,身上裙绦并未系紧,松松软软的轻荡着。她嫌热,也没有穿鞋,光着白生生的脚丫子就倚在门框上,半睁半阖着眼睛,漫不经心地看向宋妍。态度慵懒,自在,却像一颗泛了柔光的珍珠,美得令人窒息,媚得令人心紧。 宋妍第一次见到墨九,就觉得这妇人是个妖精。 “难怪……” 她低声自语,意味深长,却把吴嬷嬷听急了,上前护犊子似的指着墨九,“你哪来的腌脏货,看见郡主,为何不跪?” 这嬷嬷是萧家的家生奴才,后来跟了萧乾他小姑姑嫁入诚王府,很得中用,向来恃强凌弱,更何况宋妍是她一手带大的,比亲闺女还亲,她哪肯让她受半分委屈? 眼看这老妇绝口不提先前的谩骂,反倒指责墨九不知礼数,玫儿急得直挠心。可墨九却脸不红心不跳地倚着门,目光复杂地自言自语。 “郡主?总算见着活的了,跋扈了些,但也算是老古董。” “大胆!你可知我是谁?”宋妍哪知一个考古学研究生的心思?她见过的女子,无一不是端庄守礼的,何曾见过光着脚,衣冠不整倚门而望的家伙?于是,墨九的“女汉子”形象,在她的眼里与青楼女子无异,看她的眼神,也全是嫌恶。 “你是谁我哪知道?”墨九也太生气,还在研究她的服饰文化。 宋妍缓缓走近,“你这无知妇人,可晓得我是诚王的女儿,陛下亲封的紫妍郡主,萧使君的表妹,小王爷宋骜的……” “那又如何?”墨九打断她,伸了个懒腰走到她面前:“你跑到我门口来鬼叫鬼叫的,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宋妍被她一噎,脸都气红了,扬手就要打。 “你个混账东西……” 墨九顺势抓住她的手腕,认真打量她,“君子动口不动手嘛,我这个人是很好说话的,你要有事找我,何不直接道明来意?” 安排住宿的时候,墨九的房间与萧乾和宋骜在一个院子,可宋妍也想住到这里,却被他两个以房间不够为由拒绝了reads;[网王]淡若流年。想到这她就气大,倨傲地昂着头,她瞪住墨九,“你这屋子,我要住!” 墨九奇了,“我为何要让你?” 宋妍不高兴了:“因为我是诚王的女儿,陛下亲封的紫妍郡主,萧使君的表妹,小王爷宋骜的……” “停!你唐僧啊?”墨九瞥她一眼,“不就换个房间嘛,多大点事,烦都被你烦死了。好啦,我让给你……” 大热天的,屋子里闷热得紧,去马车上睡觉,可不比这舒服?她也不多说,回屋趿上鞋子便出来,完全没有被人抢了屋,受了委屈的难受,走到宋妍身侧时,她还摇了摇头。 “有些傻逼真奇葩,总喜欢二手货。我睡过的屋子,有那么香吗?” 宋妍自小受尽宠爱,走到哪里都有人惯着、讨好着,何时被人这么呛过? 她勃然大怒,抽出防身的匕首,就架在墨九的脖子上。 “跪下!给本郡主掌嘴一百,我便饶你性命。” 墨九歪着脖子,侧头看她,“你这人好生奇怪,你要睡我屋子,我便让给你,可我这留也有错,走也有错,难不成你想睡的其实不是屋子,而是我?” 她长了一副娇滴滴的样子,说话也是细声柔气,加上宋妍匕首的衬托,更显柔弱,风情楚楚,媚态万千,便是对她没什么好感的人,都觉得这姑娘是受欺负了,那些关起门来在窗口看热闹的脑袋,也不停在摇晃,觉得这紫妍郡主凶悍得紧。 可她毕竟是郡主,谁敢招惹她? 萧乾紧闭的屋子里,宋骜头大如牛的走来走去。 “长渊,你再不出去瞅瞅,你未过门的大嫂就被紫妍宰了。” 萧乾把切得精细整齐的水果优雅地放入嘴里,动作不紧不慢:“把你房间让她。” 宋骜气咻咻瞪他,“紫妍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她那是为了房间?这从楚州追过来,说什么身子不适,要你诊脉,还不是为了见你?” 萧乾默默吃水果,视他和院中的闹剧如无物。 宋骜哼一声,负手窗前,边看边叹,“再说了,我把房间让她,我住哪里?” 萧乾道:“旺财那里,还可住人。” 宋骜气得胸口发痛,不由哇哇大叫,“好你个萧长渊!哼,我是不管了,反正紫妍若是伤了人,也是你萧家的媳妇儿。” 萧乾头也不抬,“若真宰了,也算斩妖除魔,替天行道了。” 这话莫名其妙,宋骜听得一头雾水,小寡妇何时成了妖魔? 他正待细问,院中却突然传来墨九的大喊。 “萧老六,你个负心汉,你不是非我不娶吗?现在有女人杀到我门口来了,你却要做缩头乌龟?快点出来,我若是少了一根汗毛,我便一把火烧了这破地方,再与你同归于尽……” 宋骜怔了怔,哈哈大笑着,懒洋洋坐下,哼起了曲儿。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 萧乾终是出去了reads;玺印圣域。在屋中呆了那么久,他仍是衣冠楚楚,穿得一丝不苟,一举一动也莫不循规蹈矩,便是跟着他出来瞧热闹的小王爷宋骜,在他面前似乎也少了一分雅致。 然而他虽贵为枢密使,对调解女人争端却明显不在行。 他问了一句废话,“你们在做什么?” 墨九为人本就“善良”,看见萧乾出来,心火也旺了。反正人人都当她脑子有病,她索性就一病到底——世上最难惹的人,不就是疯子吗? 她盯着萧乾,委屈大骂,“你看这个小妖精,她抢我房间也就罢了,还非要逼我陪睡。岂有此理!六郎,我分明是你的人,怎可如此随便?” 一声“六郎”罢,院中花叶都在颤抖。 围观的人,也都醉了一地。 宋骜觉得,萧长渊定然想一头撞死。 但他的反应却出乎了众人的意料。除了一双沉目阴鸷冷漠,他面上并无情绪,只上前轻拨宋妍的匕首,安抚道:“紫妍,她幼时便心智不全,患有失魂之症,你无须与她计较。” 女人争执,也只为一口气。 宋妍虽然顽劣,但怎么可能真的杀人? 有了萧乾说和,她自是乐得找个台阶,“嬷嬷怜我身子不适,方才出言不逊……表哥不要生气。”想了想,她又不情不愿地转头看向墨九,“我不耐潮湿,这驿站之中,就你屋子向阳,可否与我一换?” 墨九笑眯了眼,“换!” 萧乾神色冷峻,“不行!” 两个人异口同声,把墨九气得眼珠都快瞪出来了。她又怎会不知这厮是怕她趁机捣鬼或者逃脱,这才就近监视?可她的抗议,对萧乾来说,显然无效。 万般无奈之下,她叹气看着宋妍:“你看,并非我不让你,实是小叔子盛情难却,要与我良宵共度……” 萧乾面色沉下,身上像罩了一层寒冰。 宋妍却气得眉都竖了起来,“你个不知廉耻的……” 她是个姑娘,不好骂下去,吴嬷嬷却接了过来,“小荡丨妇!” 墨九老实地听完,点点头,又伸手勒过宋妍的胳膊,求知欲极强地问她:“你家奴婢骂人的词儿,我听着很新鲜,但先头那句,我却不知其意,想问问郡主,那膫子是嘛玩意?要怎生个夹法,才算夹够了?不如郡主夹一个给我看看?” 满院子都是男子,憋笑憋得肩膀直颤抖。 萧乾脸色铁青,“笑什么,都回去睡觉。” 他不轻不重地扫了宋妍一眼,并不曾言语。可姑娘家脸皮薄,原先吴嬷嬷用粗口骂人,她就觉得不好意思,又当着心上人的面,被墨九当众质问,更觉下不来台。 只见得“呜咽”一声,她便掩面冲了出去。 ------题外话------ 12月开始了,2015年只剩下最后一个月了。 感谢幺妹儿们的盛情陪伴,我心甚喜,怕只怕每天上的小菜,不合口味…… 所以,有意见的尽管提啊。么么哒!只要不像吴嬷嬷这般爆粗口就行,啊哈哈! ------------ 坑深011米 探浴 院门口围有一大群人。 可小郡主身子金贵,她要推人出去,谁能拦她? 事发突然,就在众人干瞪眼的当儿,宋妍已经抢了马奔出了驿站。这姑娘性子又野又急,自幼跟着哥哥习了一些防身的武术,身子骨壮实,脚程也快,转眼便没了踪影。 吴嬷嬷追了几步没追上,心头气没消,红着眼睛就去踢墨九。 “贼婆娘可恨!你什么贱命,竟敢辱骂郡主?” 墨九对这老妇骂人的工夫,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她见过泼的,真没见过这般泼的,不等反应,已被这老虔婆拉住了身子。她下手狠,脚也快,又扯又拽,骂咧时,一只尖脚便往她裆下招呼。 “我靠!”墨九正待避开,吴嬷嬷突然下盘一歪,一个劈叉生生摔倒在地。 没人看明白她怎样摔的,可她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主儿,“哎哟”一声叫唤,便想骂人。可头才刚抬起,就看见一双黑面锦靴,一身飘逸黑袍,再往上,是萧乾带了一丝阴霰的俊美面孔。仔细观之,那流光黑眸里,似有意味不明的邪冷之气。 “本座面前,何时由你猖狂了?” 吴嬷嬷曾经抱过还在襁褓中的萧六郎,这些年虽无接触,却知六郎为人清冷,却从不苛责下人。但他这句话不轻不重,却字字都在斥责她不懂规矩。吴嬷嬷只愣一下,便吓得磕头认错,呜呜哭诉着担心宋妍的安危。 老虔婆也聪明,懂得趋利避害。 她毕竟是宋妍贴身之人,萧乾不好处罚,只不再理会,径直吩咐人去寻找郡主,也顺道遣散了院子里的人reads;无良闺秀,田园神医。墨九看了一场好戏,有些奇怪他会好心的帮自己,偏头想了一阵,便凑过去问他,“你到底图我什么?莫不是真的看上我了吧?” 萧乾铁青着脸扫她一眼,调头走了,没给她说一个字。 墨九讨了个没趣,伸伸懒腰,也回屋去了。 却不知,缺少娱乐的当下,人们最喜“叔丨嫂通丨奸”这样的题材。 小寡妇勾引小叔子的事儿,很快就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 当然,那是后话。这会儿墨九见宋妍气跑了,也没什么感觉。若说她有多讨厌那姑娘倒也不是——毕竟在她看来,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但若说她对此抱有同情心,也不可能——毕竟她不是宋妍她娘,操不起那份心。 所以,墨九没半分理亏,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哼曲儿。 倒是玫儿,好几次出去询问情况,可每次都灰头土脸的回来。 墨九受不住她欲言又止满脸焦灼的纠结样儿,不由恼道:“你和她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她便有个三长两短,也与你八杆子都打不着。再说了,人家是郡主,她吃肉的时候,你连汤都喝不着,你一个小老百姓,为了皇家女儿操的哪门子咸菜心啊?” 这货骂人的时候嘴也毒,没给玫儿留情面。 玫儿一急,眼圈都红了,扁着嘴巴道,“墨九,我是担心你。” 墨九望着床帐子翻白眼,“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玫儿道:“小郡主身份尊贵,若她有事,你怕是要杀头的。” 这个时代尊卑贵贱自有三六九等,阶级的划分早已深植在玫儿的心里。墨九懂她,可二十五年的现代教育,也根深蒂固地在她的脑子里形成了人人平等的观念,一时很难改变。 看玫儿委屈的垂泪,她叹息,“好了好了,我保证没事,行了吧?” 玫儿抬头,吸着鼻子问:“当真?” 这小丫头倒是真的关心她。墨九心里一暖,下床扶她坐在凳子上,轻轻揉着她瘦削的肩膀,突然有一种提前做娘的即视感。心里头诡异的一悚,她又弯唇笑起:“小小丫头,怎就不肯听老人言?” 使着一个娇软软的十五岁身子,她老气横秋地教育玫儿:“你没看见萧家六郎有多喜欢我吗?吴嬷嬷想碰我一下都不能,他岂会任由旁人为难我?” 玫儿年纪小,却也不好糊弄。 她沮丧着脸道,“可使君大人说,你是心智不全,有失魂之症……” 墨九拉下脸来,不高兴了,“咱们做人,不能总说真话,很伤人的嘛。” 被她的黑幽默逗乐了,玫儿“噗嗤”一笑,很快拭着泪平静下来。墨九不关心那些人要如何寻找宋妍,她安抚好玫儿,都懒得去看一眼,只歪着脑袋在榻上熬着,有些后悔没在萧乾的马车上拿几本书来打发时间。 一个多时辰后,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驿站安静了,却有萧乾身边的行走,一个叫薛昉的少年来敲门。 小子年岁不大,约摸十六七岁,见着屋里两个小娘,脸皮臊得通红,递上手中托盘,连正眼都不敢多瞧一下,语速飞快,“墨姐儿,使君让给您送点甜瓜来。” 墨九没过门,他也没把她当萧家少夫人看待,只当寻常小姑娘一般,统称为“姐儿”reads;小人参药材商下山记。对此,墨九还算满意,向他道一声谢,便懒洋洋倚在榻上笑问玫儿,“你看我没说错吧,萧六郎对我,那是有情分的……” 玫儿还没回应,薛昉却是一愣,老实道:“这些甜瓜是知州大人差人送来的,十个挑夫,足足挑了十担,小子们都分发了。萧使君说,天气炎热,等明儿坏了也是可惜,连旺财都有份,也不好少了墨姐儿的……” 玫儿轻咳一声,眼观鼻,鼻观心,憋着笑不去去看墨九的脸色。 等她把薛昉送走,关上房门回头一看,墨九似乎并不觉得尴尬,只侧身肘着脑袋看她,柔声软语地笑,“歇着吧丫头,有一种爱叫着相爱相杀。你还小,不懂。” 玫儿:“……” —— 这晚上,驿站不太平静。 从上到下的人都在紧张地寻找小郡主。 宋妍不仅是诚王的女儿,还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便是皇帝也极为喜爱她。这姑娘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扫了脸面,策马一去,愣是没再回来。派出去的人,找遍了周遭可能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寻到人。 宋骜习惯了她的脾性,也不太担心,更懒得管她,早早睡下了。可萧乾毕竟不同于宋骜,他命人通知了附近各州府的官衙帮忙寻找小郡主,却是好一番折腾。等回房的时候,已经三更天了。 入暑的夜,空气闷热,他不耐汗湿,差人打了水入房沐浴,又吩咐薛昉在房中熏上清爽的香膏,方才遣散侍从,踏入浴桶,静静阖上眼舒缓身心……却不知,先前那一盘加了冰,放了蜜,切得精细的甜瓜,勾出了墨九的馋虫。 这货除了睡,唯二的爱好便是吃。 为了吃,她偷偷从檐下走过,猫腰绕到屋后,藏在窗户下面。 当然,她并不知道这间屋子是萧乾住的。静听一会儿没有动静,她伸出一根手指头,蘸了唾沫,便学着电视剧演的那样,轻轻捅破了窗户纸,凑上眼睛往里看。 屋里的陈设却也简单,只是每一个摆件都干净得令人发指,明明与她的房间布置没有什么差别,可那一床一椅一盏孤灯就是不太一般,平白便添了一股子雅致的仙气…… 等等,何来仙气?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那个雾气茫茫的浴桶上。 烟雾袅袅,热气腾腾,幽香撩人。那厮懒洋洋阖着眼,一身湿漉漉,水淋淋,头发却丝毫不乱,与他颈间交错而过,有一些从桶沿垂落在外,像一条长长的墨色瀑布,有一些落入他身前,覆在他匀称却不缺精壮性感的胸腔上,散发着一种罂粟般致命的光芒,比墨九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都要精致华美,让她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她从没有想过,一个男人可以生得这般俊。 不仅俊美,就连沐浴,他也那样规矩。双手交叠,仪容整齐,专注得一动不动,衣架上的软缎寝衣也摆放得整整齐齐,衬着他无情疏冷的面孔,似近,却远,有着根本就不该存在于现实的风华绝代。 墨九有些怀疑,是不是脑抽了。 她像受了某种蛊惑一般,情不自禁往前一步。 可这时,雾气中却传来声音,“薛昉,你是皮子又作痒了吗?” ------题外话------ 又到说再见的时候了,幺妹儿们,明天见。 ------------ 坑深012米 夜长初伤 他凉得不带情感的声音,让墨九脚步一顿。 为什么她的自制力,这般不济?又不是没见过男人? 她暗自诧异着要灰溜溜离开,冷不防头顶瓦片“嚓”的一响,接着便看见一个黑影从上而下,飞快窜入树丛之中。她一愣,刚觉不妙,胳膊就是一痛,鲜血顿时从单薄的衣裳中渗透出来,染成一团血污。 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刚想叫人,背后的窗子就开了。 一只手碰了碰她的肩膀,力道不重,却惊得她“啊”的回头。 窗户里是萧乾冷峻的面孔,他冷冷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馨香扑入她的呼吸,“你为何在此?” 她没处躲,也没处逃,对上他寡淡无波的视线,莫名便有一些神思恍惚,好像突然进入了一个清醒的梦。明明一切都看得清楚,脑子却混沌。 她问:“我说我是过来找甜瓜吃的,你信吗?” 他一瞬不瞬,阴沉的眼底隐隐有几分猜度。 墨九捂了捂伤口,指向黑影逃窜的方向,“我说我才刚看见有人从这里跑过去了,你信吗?” 他专注的目光幽深难懂,却刀子似的剜着她。 墨九胳膊很痛,脑子也愈发晕了,“好吧,你都不信。那我说我小时候家里穷,洗不起澡,所以对洗澡特别有兴趣,你信吗?” 萧乾好像在思考什么,紧盯住她胳膊上凝成一团的血迹,久久不语。墨九被他这么看着,身子莫名有些发软,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近距离与美男接触产生的心里不适,她眼睛不听使唤似的不停往他身上瞄—— 他没有系得太牢的衣裳,露出一片精壮却不显夸张的肌理。月光下,二人静默。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她不敢染指却经不住诱惑想去染指的性感,以至她乱了呼吸,一颗心如同荡秋千,七上八下…… 她心道“不好”,这不是她的个性呀? 可这样想着,她的身子却软绵绵往他身上倒。 人还没有沾上,领子就被一只手揪住了。 他拎住她的衣领,转陀螺似的转了一圈,“你有什么遗言?” 偷看一下洗澡,罪不至死吧?墨九轻拨他的手,原想使点力气,可身子却不争气,抓住他的袖口方才站稳。那衣料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捏在手心,却像钻入了心,比世上最柔软的丝绸还要滑腻,让她有一种踏在云端上的酥麻,神智涣散了,声音也软。 “遗言呀,我想想……嗯,加密、加冰的甜瓜,可不可以再来一盘?” 他皱了皱眉头,好像不太喜欢与她说话,倒真应了墨九在他书上看见的“寡言,清心”,只不晓得他私生活是不是也一如书上所写“节欲,寡情”?……想到这个,墨九心里一紧,觉得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似要把她的自制力融化,拉扯着她的视线,贪婪地流连于他湿的发、敞的肌、窄的腰、邪恶地占据了她的脑海,让她很想扑过去抱住他,汲取那美妙的气息…… “那个,我可以走了吗?” 墨九很想逃离,却不会走路似的,只半眯着眼看他。 “不,不对……” 四周很安静,她喃喃着,感官全都集于一处——他轮廓俊美的脸。 “萧六郎,我好像,脑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好奇怪……” 话音一落,她的身子就被他从窗口提了进去。 墨九始料不及,重重撞在他身上。他浓墨一般的长发就水草似的缠了上来,紧贴她敏感的胸前,湿了她单薄的衣裳,冰凉凉,滑腻腻,却让她心头仿佛着了火儿,血液直冲头部,一种夹杂着疼痛的酥融感,让她差一点不会呼吸,却唤醒了心底另外一种更为疯狂的渴望。 “我到底怎么了?靠!” 她拼命抵抗着这种要命的想法,他却一言不发地扼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掐入她肉中。很快,他在她伤口细细洒上药沫,撕出一条三指宽的布带,捆粽子似的缠在伤处。 墨九看了看胳膊,“这点伤,不至于吧?” 他低垂着眼,一丝不苟地剪去过长的布条,将伤口裹得匀称整齐,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那专注的样子,几乎迷了墨九的眼。 他道:“镖上有毒,此毒遇上九蘅香,可致人失魂。” 墨九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失态。原来射伤她胳膊的飞镖上涂有野鸩毒,不过,九蘅香却是萧乾屋中所燃的熏香。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人家知道萧乾在熏香,准备偷袭他,结果她突然误入,引起萧乾的注意,那人为了保命,故意伤她,拖住萧乾的脚步? 而且,那人应当还知道驿站的人都去找小郡主了,这才偷个空子。 念及此,她心静了不少,又看一眼胳膊,“那我现在还用交代遗言吗?” 萧乾并不回答,转身整理好衣裳,系好腰上玉带,自顾自倒了茶,轻泯一口,一副疏凉难近的冷漠样儿,却让墨九心尖一麻,如同久旱之下,突见甘霖,只觉得屋里的热气与香气,都成了某种情绪的催化剂。 她脸色酡红,媚态生香,可好歹留了一丝理智。 “萧六郎,这毒是不是……还会激发人的情丨欲?” 萧乾淡淡看她,唇角略有嘲讽,“并无。” “额?!”墨九耳根烧红了。 萧乾又喝一口茶,神补了一刀,“是因你偷看我沐浴,以致神思不属,心生乱相。” 墨九是坚决不肯承认的,她恨恨冷笑道:“错了。第一,我没有故意偷看你沐浴。” “第二,就算我偷看你沐浴,其实也什么都没有瞧见。” “第三,就算我看见了什么,也不可能心生乱相。” “第四,一定是你的熏香有问题,我先前就觉得不对劲儿……” 她喋喋不休,萧乾却淡淡扫她一眼,从柜上一只通体泛绿的小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来,扣住她的肩膀,扼紧她的脖子,干脆利落地撬开了她的嘴巴。 墨九拼命咬紧牙关,奈何受了伤,又中了毒,根本没有力气,连抗拒的过程都没有,就被他顺利灌入……一粒药丸子。那药丸很滑、很香,似乎本身就带了让人愉悦的吞食感,她“咕噜”一声入喉,咽了下去。 “你给我吃的什么?” 他在白绢上仔细擦拭着手指,答非所问,“记住,今夜之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这么窘的事,她怎么可能告诉别人? 墨九想骂娘,却发现喉咙干涩,说不出半个字。 难道是毒性入体?她一惊,却听他又道:“不过,得给你一些教训。这丸子,会让你一夜无声,明早便可恢复。” 墨九一张脸,比鬼还白。 她看着他倒映在木桶波光中的影子,心尖微微一缩。 这个人太可怕了!可怕就可怕在他看上去并不可怕,甚至偶尔会有淡淡的微笑,但他的眼睛,从来没有暖意。 墨九咬着唇角,恨恨瞪他。他的目光却从她身上挪开,“薛昉!” 薛昉推门而入,就像早就等待在侧一样,这让墨九不免怀疑,她先前是怎样顺利到达他窗下的?她暗自揣测着,却见薛昉拱手道:“使君,没有追上,这人身手不错。” 萧乾点点头,声音却比先前更凉,“把她带过去,守好你的嘴。” 薛昉低头,“是。” —— 这天晚上,墨九做了一宿的噩梦。喉咙里,火灼灼的干痛,那药丸给她带来的恐惧感,就像虫子钻入了胃里,让她身上一会热,一会冷,满身大汗,可萧六郎那一张清俊冷漠的脸,却反复出现在梦中,带了一种诡异而靡丽的诱惑…… 第二天醒来,她大喊一声“玫儿”,声音清脆如故。 坐在床上,她盯着帐子愣了许久,方才恢复了精神头。 看来姓萧的果然没骗她,不仅声线恢复了,胳膊的伤也好多了。 她与玫儿匆匆吃罢早饭,便见驿站不停有军士进来禀报情况。经了一夜,宋妍仍然没有找到,但萧乾似乎急着赶路,只留下宋骜和一干侍从配合官衙寻人,便套上马车准备出发。 墨九早早占了他的马车,以示报复。 可意外的是,他并没有来抢,径直骑马出行。 温情暖男到底比冷血怪物可爱。 墨九对他的恶感,少了那么一点点。 但这种感觉没有维持多久,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猛地打开帘子,她望着外面陌生的风景,惊问:“怎会还没到盱眙?” ------题外话------ 1、今天的播报结束了,我们明儿继续哈。 突然觉得,找一个会医的老公还是好嘛,不仅可以治病,还可以增加情趣,妹子们觉得呢? 2、墙裂推荐鎏年《痞妃传》,这货断更了一段时间,又活过来了,书已经很肥,大家可以开始啃了哈。 我估摸着这一回,她可以直接写到大结局了。咳,一定,一定一定…… ------------ 坑深013米 故人 墨九把脑袋挂在车棂上往外伸,可萧乾骑马在前面,连头都不回。 “本座何时说过要去盱眙?” 好像他是没有说过?墨九心底大为懊恼——是她自动脑补了。 想她主动把两锭热乎乎的金子赔给萧乾,便是铁了心要与萧家划清界限的,之所以愿意与他同行,也是为了点小便宜——毕竟她与玫儿两个小姑娘从招信到盱眙,也不安全。而且,她虽然还不完全懂得这个时代,却也知道这样的姻亲关系,必得当着母亲,把媒婆找来,明明白白说清楚才能了断。 可如今,这算怎么回事? 墨九盯着萧乾的背影:“这是哪里?” 他声音清和,不温不火:“快到三江了。” 墨九哪里识路?她又问:“三江是什么地方?” 他并不回答这样没营养的问题,却是薛昉好心告诉她,“墨姐儿,过了三江,便是楚州地界了。” 不知三江,墨九却记得萧家就在楚州。也就是说,她被强娶了? 也不知是恼他,还是恼自己疏忽大意,她怒不可止地掀帘骂人。 “萧六郎,你仗势欺人!” 一路行来,萧乾绝口不提昨晚之事,虽然疏离,也不算慢待。便是眼下她暴跳如雷,他也不动声色,只静静等她下文。 可他越是漫不经心,墨九越是火冒三丈,“我且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你在招信收我两锭金子,没有还我,算不算默认婚事作废?第二,我说与你同往盱眙,你不反驳,算不算默认要去盱眙?第三,谢丙生的案子,我在客栈已经与你说明,我并无作案时间,你也没有反驳,算不算肯定我的意思?萧六郎,你堂堂枢密使,却不知大丈夫当一言九鼎?” 萧乾望向前方扬尘的官道,马步沉稳如初,“第一,你母亲强行赖上萧家,认定你已算萧家之妇,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第二,谢丙生贪墨渎职,一应家产都得充公。那两锭金子也是脏物,我已上交。” 他慢慢转头,对上墨九瞪圆的双眼,“第三,疯子的话,我何须辩驳?” 今日的萧六郎又换一身衣裳,月白云锦,细致绣纹,清爽干净,没有穿黑衣时的沉着,也没有穿蓝衣时的沧桑,却有一种道骨仙风般的飘然高远,可墨九恨到极点,无心赏美,只觉这人浑身都是槽点,恨不得吐死他。 “算你有种!可我也是有原则的人。我说不嫁,那就不会嫁。” 这货是个犟的,恼羞成怒之下,也不管马车是否在前行,扯住车帘子就往下跳。 萧乾也不二话,轻哼一声,打马冲到帘前,便是一扬手。 墨九只觉鼻尖香风一扫,再看他容颜时,视线便有些模糊。 下一瞬,她身子一软,便在惯性作用之下向他扑去。 “混……账……” 一根手指头,堪堪接住了她。 萧乾修长的指,点在她的眉间,往后轻轻一按。 重重的“砰”声响过,墨九倒在了马车里。 短短时间之内,她第二次被他放倒。 在失去意识之前,墨九最后的想法只有一个——早知道学医了。 世界清静了,众人愣愣看着萧乾,谁也没敢吭声儿。 萧乾眉目清冷,也不去撩帘子看她,只嘱咐玫儿上去为她盖上一件衣裳。 马车上置了冰,虽是夏季,凉气也容易过体,他可不想她病死在路上。 —— 这一日的行程,墨九又是在昏睡中渡过的。 等她再次从马车上醒来,已经到达三江驿站了。 她又一次见到了蓝姑姑,在她睁开眼睛的第一眼。 蓝姑姑是从盱眙赶来和她汇合的,带来了她的嫁妆和行李,还有她便宜娘的千叮万嘱:一定要好好过日子,要孝敬公婆,要友爱妯娌,要善待小叔……墨九最不能忍的就是最后一点,她觉得疯的人不是墨九儿,根本就是她娘。 这小叔子需要她善待吗?他能善待她就不错了。 墨九连续吃了两次亏,连与萧乾吵架的心思都没了。 在她心里,萧乾的形象与小说里描写的那种又俊又邪的反派没有区别,俨然一个东方不败,就连呼吸都有毒,她见着他能绕着走就绕着走,实在避不开,也须得离他十尺。好在,他似乎也懒得理她,对她回避的态度很是认同。 于是,两个人入驻三江驿站,便再无交集。 墨九的待嫁身份,在这行人眼中是认定了,人人都拿她当萧家未来的少夫人看待,吃住都很妥帖,而且萧乾似乎也不怕她跑掉,并没有派人监视,她的身边除了蓝姑姑,便只剩下玫儿了。 可蓝姑姑与玫儿都不是能好好唠嗑的人,在这个她至今无法产生代入感的时代,她便有些无趣。 唯一能给她带来安慰的就是——满地都有“古董”可以瞧。 除了吃和睡,古董是她唯三的爱好。 不过,古董这东西也是要看质量的,她能接触到的,也都不算什么特别好的物什儿。为此,她踌躇再三,终于还是没有抵挡住诱惑,偷偷潜入萧乾的房间,将他那些五花八门的瓶瓶罐罐都摸了一遍,才总算止住了心里的痒——可心不痒,手却痒了。 从萧乾的屋子回来,她手上过敏发痒,挠挠几下,很快红疙瘩便蹿遍了全身。 她痒得直跳脚,正喊蓝姑姑找医生,薛昉就送来了一个有着金鱼花纹的小青瓷碰,说给姑娘擦身子用。 墨九边挠痒边疑惑,“擦什么身子?” 薛昉这小子太老实,红着脸说:“使君交代,姑娘身上痒,这是止痒的。” 这样私密的事他怎会知道?除非他就是始作俑者。 想到这个,墨九顿时气急攻心,“告诉他,他全家都痒——” 她把薛昉赶出去了,却把小瓷瓶留下来。 为了避免药物有毒,受到第二次伤害,她下楼哄骗来了旺财兄,在它厚厚的脚掌上做了一个“皮试”,仔细观察了足足一刻钟,见旺财兄并没有“狗颜残喘”,她方才放心地回屋脱了衣裳,里里外外擦洗干净,把那触体清凉的药物涂在了身上,同时在心里暗暗发誓,那个毒君的东西,半点都不要沾。 傍晚的时候,萧乾领着一群人出去了,留下薛昉照看她。 墨九不晓得他们有什么急事,但她闲得发霉,不仅身上痒痒,脚丫子也有点痒——想上街玩,也想寻机开溜。 她找了一大堆借口,可只听完第一个,薛昉就毫不考虑地笑着点头。 “墨姐儿,使君交代过,您可以自由出行。” 墨九奇怪了,小声问他,“那厮不怕我跑了?” 薛昉摇头失笑:“萧使君自然不怕你跑。” 墨九眉毛挑高,“为什么?” 薛昉意味深长地看她,“你不是跑过了吗?” 可结果又如何?这句话他没说,墨九却懂。这是人家给她留脸子。 老实说,对于萧乾总能精确无误的找到她,墨九也有点奇怪。她想来想去,仍然觉得是旺财兄的问题,于是暗自决定,下次先要把旺财拐带走,要不然,先把它干掉算了。 但那是后话,这会旺财不在驿站,她又想上街去看个稀奇,也就顾不得旁事了。 她大摇大摆的上了街,只领了蓝姑姑和玫儿两个。 有两个人随身伺候,她有点不自在——主要她们管得太多。 她是个姑娘家,喜欢往热闹的地方挤,尤其吃食摊儿,但蓝姑姑和玫儿非得催命似的拉她走。 天气闷热,拖得个汗流浃背,她的情绪就受了些影响,只把各种小吃都尝了一遍,都没心情打包。 从街口最后一间食铺店出来的时候,墨九打了个饱嗝,看着欲哭无泪的蓝姑姑和玫儿,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两个真是没劲儿。人活一世,除了吃,还能有什么乐子?让你们吃就吃呗,何必那么客气呢?” 玫儿咬唇不语,样子委屈。 蓝姑姑则是怒目而视,“你把最后一个铜板都花光了,我们吃什么?” 墨九打个哈哈,客套道,“你们太友好了,都留给我吃,我都不好意思了。” 蓝姑姑看她可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哼了哼,又开始苦口婆心地规劝,“来之前娘子说了,让我管束着你,你看看你这样下去,越来越傻,可怎生得了?” 墨九看怪物似的看着她,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觉得我傻?” 蓝姑姑苦巴巴的脸上,几乎可以拧出水来,“可不就是傻吗?哪有正经姑娘去男人屋子摸了个满身疙瘩的?哪有正经姑娘把药拿去涂狗的?哪有正经姑娘吃东西……吃你这样多的。” 墨九闭了闭眼,严肃看她,“最后一句,我不能忍。” 蓝姑姑不像玫儿,她不怕墨九,重重一哼,“不能忍又如何?” 墨九大怒:“我永远也想不起来借过你钱。” 说罢她大步走在前面,不去看蓝姑姑气咻咻的脸色,心里却在琢磨,这个世道的人真是奇怪。他们遵循着的价值观,与后世人相差太多。譬如蓝姑姑,她与沈来福两口子在墨家做了一辈子下人,也没能得到什么好吧?可墨家没落了,不要说给他们开工钱,便是她母女两个的生活,都得靠他们来承担,但他们不仅没有离去,反倒心甘情愿的伺候主子,省吃俭用地养着主子…… 这算第一号的忠心了吧?可这么忠心的蓝姑姑,非得计较借她的银子。 原因很简单——借便是借,不是送。 墨九好笑地揉下眼角,又觉得这傻姑姑可爱得很,下意识放慢脚步,负着手左右看着,等着她两个跟上来,可就在这时,她却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看见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所有人都在匆忙行走,他却没有。 一身整洁的青袍,极高的个头,不俗的容色,让他在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 发现他在看她,墨九停下脚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和不多不少的人群,审视的与他互望。 “九姑娘!”蓝姑姑见了鬼似的扑上来,拽住她的胳膊,“快走!” “等一下啊?”墨九不愿意,使劲儿收手腕,“那个人是谁?” 蓝姑姑是个固执的家伙,任凭她频频回头,仍是毫不迟疑地拉着她走,“走快点,一会儿萧家郎君来了。” 看她紧张成这样,还拿萧六郎来吓她,墨九又好气又好笑,“蓝姑姑,我是不是认识她,不,他是不是认识我?” 蓝姑姑目光闪烁,有意无意的挡住她的身体,“不,不认识。” 说罢她指使着玫儿,半拖半拉地把墨九拖离了那条街。 可蓝姑姑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街口一角的香樟树下,那个男人等在那里,目光瞬也不瞬地盯住墨九。 ------题外话------ 有一种预感,狼来了的故事,将要上演…… 萧老六会不会来“捉奸”呢,且听下回分解。 另:妹子们送给《孤王寡女》的钻与花,实在让二锦感动,又受之有愧。 你们的爱,我无以为报,技穷人傻,只盼此文能搏诸妞一笑了。 ------------ 坑深014米 两攻相争(必精!) 六月的天气,闷热得没一丝凉风。 香樟树下有一条深沟,沟旁的狗尾、雀麦、田边菊等野生杂草,垂头丧气地打着蔫儿。可树下的男人,却眉目锐利,五官明朗,一张浅棕色的面容,看上去健康阳刚,潇洒俊气,眼神极有亲和力。 墨九眼前一亮。 当然,不是因为他长得俊。 她见过更为俊美的,像萧六郎。 但在她心里,姓萧那厮似乎天生带了三分邪气三分冷气三分阴气,虽说美得惨绝人寰,却让人不敢多亲近一分,一脸贴满了“禁欲禁女人”的标签,说难听点,他就不像一个正派人。而这个人不同,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大侠的气质,若换到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里,就是那种可上天入地携红颜知己笑傲江湖的男人。 墨九打量着他,笑眯眯问:“你在等我?” 他笑着上前,拱手道:“是,九姑娘请跟我走。” 这一声干脆利索,惊得香樟树上偷窥的麻雀扑腾着一飞冲天。 态度恭敬有礼又长得俊的男人,很难让女人对他产生恶感。更何况,他拱手时置于掌中的血玉箫引起了墨九的注意——箫身之玉殷红如血,却又剔透玲珑,精美绝伦。若换到后世,这管箫得是无价之宝吧? “好说好说……”墨九盯着箫不转眼,“可你总得告诉我,你是哪位吧?” 他愣了一下,“你不识得我?” 墨九对这个男人……的血玉萧很感兴趣,态度也就认真不少,“不瞒你说,我前几日不小心从驿道摔下,撞伤了头,有些事情便记不得了,听你之意,我们竟是旧识?” 虽然摔坏头的借口有点破,已经被无数穿越前辈用烂了,可墨九实在很难找到比它更没有破绽的借口。更何况,身为穿越人士,她虽一直在努力,可似乎从来没有人把她当成正常人看过,不管与谁交往,人家始终觉得她脑子有问题,言行举止都很古怪。 那她一时半会做不来古人,索性也就不辩解了。 一个疯子的形象,也可以成为挡箭牌嘛。她乐意! 那人似乎也有些意外,目光中多了一抹审视。不过依墨九看来,他好像对她的智商也不抱什么希望,所以并未多疑,点点头,反而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怪不得九姑娘与先头不大一样。” 墨九笑不可止的眯了眯眼,又瞄向他掌中的血玉箫,“那你到底是谁?” 他眉头一蹙,却未隐瞒,“鄙人墨妄。” 跟她一个姓的?不是说她娘俩一直孤苦无依,得靠蓝姑姑两口子接济吗?她并没有听说过有哥哥或者堂哥啊?她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冷不丁脱口而出。 “你是……墨家人(注1)?” 从墨子伊始传承下来的墨家一派,源远流长,是一个结构严密,成员遍布各地的组织,以“兼爱非攻”为主张,与儒家、道家等并存于世,墨家子弟中,济世之才不胜枚举。墨九前世也是墨家后人,虽到那个时代墨家早不复往日光鲜,但她对老祖宗的东西却知晓颇多,只不过先头她娘身上除了一个怪异的“寡妇与未老先衰命”,她并没有看到半点墨家人的影子,也就没有多想。 墨妄没有反驳,沉声道:“那日我去引开追兵,待回头寻来时,你已被萧家人带走。” 这样解释就明白了……原来他就是那个带她半路逃嫁的野男人? 墨九想了想,觉得莫说前身墨九儿,便是她自己,遇到这样的男人,也不必考虑就得跑了。 哪个女人甘心嫁给一个病痨子?运气好点守寡一生,运气不好就守活寡一生。 这样一想,她大喜,“是你啊,哈哈,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等到你……我说,咱先别愣在这里了,你赶紧的带我跑路吧?那萧六郎简直不是个东西,老贼,老毒物……再与他待一起,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她那语气,好像要嫁的人是萧家六郎一样。墨妄倒没有多说什么,只把蓝姑姑吓得脸都白了,一把拽着墨九的手,死都不放,“姑奶奶,姑姑求你了,再也别逃了……等萧家郎君追来,恐又不得善了……” “等他来,我早逍遥快活去了。” 她反拽住蓝姑姑的手,朝玫儿喊着,就往墨妄的身边去,可说话间,却见墨妄面色骤然一变,一动也不动,目光越过她望向了她身后的长街。 墨九不明所以,转头望去,不免怨念蓝姑姑的乌鸦嘴。 长街上过来了一行排列整齐的人马。 当先一骑宝马金鞍,风姿月韵,正是萧六郎。 他被一群披甲执锐的禁军簇拥着,与往日一般高调无异。可大热的天儿,他里头穿了袍甲,外面还系上一件银红色的软烟罗连帽披风。暑气灼烤之下,人人都热得冒汗,他却满身清冷之气,被一群皮肤黝墨的禁军衬着,显得华贵高远,如天上来的神将,帽子下半遮半盖的脸,似有一种妖邪清凉的仙气弥散。 萧六郎的颜值,一如既往的稳定。 可墨九却觉得他那连帽是为防晒才用的,好骚包! “你终于来了。”萧乾并没走近,也不看墨九,只盯着墨妄,慢悠悠凉笑,“拿下!” “喏。”一行二十来个禁军齐声说罢,便持刀过来。 墨妄也没躲,只大声一笑,“我若不来,你岂不要失望?” 看两个男人都满不在乎的样子,墨九又被浇了一头冷水,有一种做了鱼饵的错觉。当然,拴了鱼线在她身上,再把她丢水里却手执鱼竿的人自然就是萧乾,至于他要钓的鱼——显然就是墨妄。 禁军速度很快,墨九只觉一阵热风扫过,还未看清楚,就被蓝姑姑和玫儿拉走站到路边,而墨妄却已经与禁军打成一团。他不愧是墨家人,功夫极是了得,一管血玉箫竟可变武器,只一抽,中间便是剑身,这让对机关器械之术颇有研究的墨九也叹为观止。 她对这个帅哥的兴趣更大了。 同属墨家一系,这个男人似乎比她还厉害? 本来墨九不喜欢看人打架的,觉得太血腥了,但若是这架打得赏心悦目又另当别论。 墨妄箫中有剑,血红的玉箫激得衣袂翻飞,以一人之力对十名禁军,竟丝毫未落下风。那仪表、那才貌、那武艺、让墨九有一种找到金大侠笔下热血江湖的感觉,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蓝姑姑紧张地揪住她,两股战战,“姑娘,可怎生是好,怎生是好呀?” 墨九盯着街中,眼睛也不眨,“你别扯我,正闹热哩。” “……”蓝姑姑觉得这姑娘疯魔起来,她完全不懂了,“你快求求使君啊……” 墨九瞪她,“好好的我求他做甚,你没看我情郎占上风吗?” 这会儿萧乾仍静静地高坐于马上,一顶银红的连帽下,面色清俊冷漠,听她口称“情郎”也未着恼,只眉头微挑一下,便冷声低喝:“都退下。” 那些在墨妄手里吃了亏的禁军一顿,赶紧唱喏,退了下去。 墨妄收箫,朗声道:“萧使君好气魄,这是要容我自去?” 萧乾漫不经心的看他,手刷地执剑,指向他:“你杀害朝廷命官,我怎肯饶你?” 墨妄冷笑一声,“姓谢那*人,比奸人贼子尚且不如,我杀他是为民除害。” 那谢丙生居然是他杀的?墨九心里一惊。在招信之事后,她也知道了谢丙生诡异的死法,那样的残忍变态,不像墨妄这种外形光明磊落的人干得出来的。 再说,就算他要残忍杀害谢丙生,又何苦把他扮成女装? 她正怀疑,却听萧乾道,“这等行径,岂非为墨家抹黑?” 墨妄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墨家子弟向来以除暴安良为己任,能容那腌脏畜生活到今日,已是秉承祖师爷遗训,想以德训之,以理服之,是他自寻死路,想染指墨九,实怪不得我……”略顿一下,他又道:“萧使君浩然正气,为抗击珒人与西越立下盖世功勋,墨妄不想与你为难。今日,我只带走墨九。” 萧乾听了,轻声一笑,眼中却有轻视之色。 “你能胜我,由你带走。反之,你跟我走。” 墨妄大笑,“萧使君爽快人!出招吧。” 看他两个要干上,墨九心里有些小兴奋。 不都说嘛,两攻相争,必有一受,她好奇谁会胜出,也有些好奇萧乾这厮,除了会阴损下毒之外,身手到底如何。 可她眼睛都放亮了,这男人却寡言寡语,一个字都没有,只见缰绳一抖,便勒马往前一跃,执剑跃下,那一袭银红的色泽,为闷热的空气添了不少尘土与压抑。可他让别人吃足了灰尘,自己却立于当中,依然风华绝代。 讨厌! 墨九捂着鼻子,看两个厮打。 这街巷原就在闹市之中,这边干架,那边远远便有人围观。 场中两人,气势逼人,一红一青两个影子缠在了一起。 众人指指点点,墨九也饶有兴趣,似笑非笑地看热闹。 蓝姑姑依旧比她这个正主儿还紧张,“姑娘,你快点想法子阻止啊?” 墨九懒洋洋摇头:“你见过大黄狗干仗,人喊得动的?” 蓝姑姑快急疯了,她似乎也不想墨妄出事:“那咱们总得做点什么吧?” 墨九敛住眉头,严肃的想了想,目光一亮,“有了。” 蓝姑姑满怀希望地看着她,却听她道,“你赶紧去前面那间小食铺,买一点瓜子和花生过来,若是可以,你再向店家借一条长凳,这样我们可以坐在这里,边吃边看,会不会舒服很多?” 蓝姑姑差点儿口吐白沫。 场中也只是“铮”一声响,缠斗一处的两个男人,齐刷刷看过来。 墨九笑道,“咦,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两个人依旧看着她,目光不太友好,像看着神经病。 墨九揉下眼角,笑容更灿烂几分,“哦呵呵,看人打架还剥瓜子吃花生不太厚道是吧?放心,等瓜子花生来了,我会为你们加油的!” 众人都相信,墨姐儿绝对是个疯子。 萧乾最先反应过来,长剑挽出一朵剑花便朝墨妄刺过去,“铮”一声,墨妄举箫相迎,一个转身,也不知触到哪里机关,箫中竟飞出极为细小的针箭,那漫天的针箭看上去很漂亮,花雨一般洒过去,可偏以夺命的姿态,齐齐射向萧乾。 墨九吃了一惊,只道姓萧的会避让不过,却见他帅气地扯向披风,那一道银红的色彩,便如泼墨一般扑向针箭,形成一抹靡丽的弧度,将针箭卷入其中…… “啊!” 惊叫声四起,只一个闪神间,萧乾冰冷的剑尖已指向墨妄。 这几个回合墨九看出来了,萧乾不仅占了上风,人也狡猾。 原来他那个披风,不仅防晒,还可以应对密集的暗器? 看来墨妄要吃亏了!这么一想,墨九已经冲了过去,冷不丁拦在墨妄面前。 “喂,别打了……” 电光石火的刹那,萧乾生生收剑,面色铁青。 可谁也没有想到,墨九却突地回头,“啪”的一个巴掌抠到墨妄脸上。 “混账东西,你怎么能给萧使君动手呢?” 墨妄被他打了个结结实实,一时愣住,钉子般钉在地上,不知所措。 不仅他不解,包括萧乾在内的其余人,又哪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家都愣愣看着墨九,她却冷不丁推了墨妄一把,凶神恶煞地看着他,劈头盖脸怒骂,“你也不看看你这脸,这眉,这鼻子,这嘴巴,这身材,哪一点比得上萧六郎,我有那么一个大帅哥天天养着眼,怎么可能跟你跑呢?” 她说得那叫一个正经。 萧乾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墨妄似乎也不得其解,愣愣盯着她的眼睛,大气都不好出。 墨九这时已经来不及考虑人家要怎样看她了,她生气地推着墨妄,往前一步,再进一步,直到逼着墨妄“噔噔”后退了几步之后,眼看离萧乾有了一段距离,她突地转身,伸开双臂挡在墨妄面前,看着萧乾突然变色的脸,低吼一声。 “还不快跑!” ------题外话------ 注1:本来不想解释的,怕有些妹子说我啰嗦,但不解释,又害怕有些妹子误读。这里的“墨家人”,指的不是墨九那一家的人,是指大墨家,是一个组织,不是指小墨家,懂得墨家的人都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墨家,如果不知道的妹子,嘿嘿嘿,可以动动手指头找找度娘,因为我一句两句解释不清楚。容后面的情节再一点点阐述。 众妞(一脚踢飞):走你!留你干嘛? 二锦:已滚,莫想我。 这一章4000字(公众章节一般二千字撒)……千万莫说我更得少哇,小姑奶奶们,我爱你们。么么咂! 明儿咱们继续哈,若是精彩,大家留个言,鼓励一下,若是看不下去,大家拍个巴掌,欢迎一下。 ------------ 坑深015米 吃货 墨九这般混淆视听的行为,无疑是成功的。 大家都被她的疯子行径吸引了注意,再加墨妄的功夫,想要逃跑大有胜算。 可当她大义凛然地拦在面前想要掩护他时,背后却传来墨妄不争气的声音,“我不能走。” 墨九见鬼似的回头,与他对视着,一脸不解,他却坦荡荡地大笑,“我堂堂丈夫,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既然与萧使君有言在先,便不会落败而逃。” 又一次被古人的死心眼打败,墨九长了见识,“真不逃?” 墨妄轻笑摇头,那俊脸上的正气,让墨九默默为他的智商点个蜡,垂下了手。 “那你这巴掌就白挨了,可别算在我头上。” 墨妄淡淡一笑,将血玉箫系于腰间,目光略深,“我有危险你便救我,我又怎能轻易抛下你?” 时下之人的信仰与执念,墨九不懂。不过,她还真没有墨妄想的那么高尚。 让墨妄走,无非为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想让姓萧的一锅端了。 可人家这样说了,她也不好意思反驳,只干笑两声,“呵呵。” 街上围观的人散了,萧乾照常高调地打马走在前面。 他让人给了墨妄一匹马,却什么也没问,更没有追究墨九想要私逃和助人逃跑的责任。 夕阳余晖中,他颀长的背影,像一尊静默的雕像。 可墨九步行在侧,却透心儿凉。有一种人,越是沉默,越是可怕。他不会动不动就告诉你,老子今儿炸了肺了,定要让你瞧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但他绝对会神不觉鬼不觉地让你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萧乾便是这种人。 不过,墨九并不担忧自己的性命。 她知道,姓萧的还舍不得她死。萧家千里迢迢为一个病痨子娶亲,费这些周折,里面肯定有情由。而且,她这个寡妇命也寡得稀罕—— 墨九儿以前寡了两次。 第一次那家小郎君刚与她合了婚书,下了聘礼,还没等过门,就在家门口的臭水沟里淹死了,死相又蹊跷又难看,那家人晓得墨家寡妇的传言后,自然把账算到了她的头上。 第二次墨九儿倒是过了门,那是一个从外乡到盱眙来的毛皮贩子,可这厮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儿,洞房花烛的当夜一高兴便吃多了酒,结果醉倒在茅坑里,被大粪送了性命。 墨九寡了两次之后,她娘更加笃定墨家的寡妇命,从此不给她找婆家了。这么一耽误,墨九儿又混了一年半,脾气越发不好,为人也越发招人讨厌,便成了盱眙人人喊打的祸害。渐渐的,她脑子便有些不清不楚,连她娘都不抱希望,萧乾为什么要娶她……哦不,为什么要帮他大哥娶她。 左思右想猜不透,墨九索性不想了,指着街边一个支着凉棚的小食摊就喊。 “六郎……” 萧乾淡淡瞟她,目中无波。 晓得他不会回答,墨九也不介意,笑得满面春风,“我渴了,想吃一杯绿豆冰。” 说那是绿豆冰,其实是绿豆熬的水,放在井底陈过,加上一丝糖,暑气重的时候,甜丝丝也很解渴。萧乾并不多说,朝薛昉使了个眼神,便悄无声息地别过头,不再看她。 薛昉那小子是个会看脸的,见使君同意了,掏出铜钱就为姑奶奶买来一杯绿豆冰,“墨姐儿,快些吃,吃了好赶路。” “不必了,边走边喝更有情调。” 墨九从他手里接过来,不客气的走起。 于是,薛昉又回头多付给店家一个杯子钱。 这个时代莫说大家闺秀,便是寻常百姓的姑娘,也不可能像墨九这样一边走路一边大口吃东西。一行人纷纷直视前方,半眼都不敢看她,似乎生怕被路人发现他们其实是一道儿的。 蓝姑姑小声骂她,“你就不能忍着点?丢死人了!” 墨九瞪她,“吃东西也丢人?” 蓝姑姑很想捂脸痛哭,“很丢人!” 墨九也不生气,沿着杯沿又“哧溜”一吸,舒服得叹了口气,目光又是一亮。 这一回,她看上了另外一个小食摊上的枣糕。这家的枣糕松软香甜,口感极好,里面不仅有大枣,还绞了一些桂花汁进去,吃起来有桂花的幽香,嚼巴两下,舌头都恨不得吞了。先头她只吃了两块,蓝姑姑就把她拉走了,本就意犹未尽,如今有人付账,她又何须客气? 一双眼睛像长了勾子似的,她稀奇得不行。 “萧六郎,我要吃那个……那个……”她又看蓝姑姑,“叫什么枣糕来着?” 她的馋样儿,让蓝姑姑恨不得钻地缝,“金桂枣糕。” “对。”墨九道,“吃它,打包十盒。” 以薛昉为首的禁军,都为自家使君摊上这么一个吃货疯子在默哀,可萧乾却无半分恼意,云淡风轻地看了一眼,完全由着她作妖,“薛昉。” 将金桂枣糕拎在手里,墨九吃着,有一种报复了老毒物的快感。 算计着他的银子,试探着他的底线,她抹了抹嘴,突地靠近他的马。 “六郎,我有个事儿想问问。” “嗯”一声,他似是回答了,只声音淡淡的,又像没答。 墨九嚼着枣糕,声音含糊,“你官儿这么大,平常贪墨不少吧?加上你爹,你叔,你哥,你弟,你爷爷,你祖宗……萧家一定积攒了不少家底儿对不对?” 萧乾脸孔有些沉:“……” 墨九犹自好奇的唠嗑,“你看我这么能吃,我怕嫁过去,你们家养不起啊?” 萧乾唇角抿得紧紧,半声都无。 周围的人,若不是必须走路,估计脚都得笑软在地上。 墨九却不笑,她严肃地想了想,伸出舌头舔一舔唇角的枣糕沫儿,又道:“还有,你家大郎到底病成啥样儿了,他还能活几天啊?若是他死了,我可以分得多少家产?” “咳!咳!咳!” 人群响过几声咳嗽,尔后寂静无声。 就连墨妄,也默默低下眉头,不看她。 墨九瞥着他微抖的手,觉得这家伙肯定在偷笑,眼珠子一转,她把装枣糕的油纸袋往蓝姑姑怀里一塞,大步走到萧乾的马前,一边拽着马头,一边退着走路,“嗳,这个叫墨妄的家伙,你准备怎么处理啊?” 萧乾眉梢一扬,终于看向她,静听下文。 墨九似未察觉他面上的阴凉与不悦,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萧六郎,若是你要杀他偿命的话……可不可以把他那个血玉箫给我?” “咳咳咳!”这回重重咳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墨妄。 也算墨公子修为了得,没有当场吐血而亡。 人群有些骚动,只有萧乾似笑非笑地开口,“你若喜欢,便无不可。” 墨九愣一下,身体斜靠向马匹,又走在他侧面,一脸喜悦,“没想到你这么好哩,那往后,你便负责养我了?” —— 回了驿站,墨九便钻进了房间。 她听说前往楚州的官船已经停放码头,最迟明早过江,心里有些瘆得慌。 两次都没有跑成,难道她真要守一辈子活寡?萧家可不同于先前的两家——她寡了,人家懒得花钱养她,会把她退回娘家。萧家不差钱,她若嫁了,这辈子都得被拴死。 见蓝姑姑与玫儿两个兴致勃勃地在收拾嫁妆,墨九也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可她心里有事,对“古董”也没了兴趣,磨蹭了半盏茶的工夫,就大摇大摆地出了门,想去找墨妄。 她不知萧六郎把他押到哪里去了,正寻思想个办法见上一面,商量一下逃跑的行程,便见宋骜领了一帮子人急匆匆地骑马奔入驿站。 看到她,宋骜并没有像往日那般讽刺或者挖苦,而是策马直奔萧乾的住处。 难道是宋妍出事了? 墨九也好奇的跟了过去。 可她想要靠近,却被薛昉拦在了门口,“墨姐儿,你不能进。” 墨九伸着脖子朝里头望了一眼,原想与他理论,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她懂。寄人篱下,若嘴都不乖,那可太容易倒霉了。她又换上一张笑脸,“薛家小郎,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 这货长得实在太好看,精致的脸儿,圆润嫣红的唇儿,白里透粉的肌肤,每一处都美煞了人,每一处似乎透着一种细细白白的粉嫩,哪怕她并非本意,那声音也软得勾魂,酥入骨髓,如同天宫里的琼浆玉液,便是薛昉这种还没开窍的小子,心脏也一阵猛跳。 “不,不敢当。墨姐儿请讲。” 看这小子红透了脸,墨九心底好笑,“我那情郎在哪里?” 寻常女子哪敢将“情郎”二字挂在嘴边?薛昉张了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劝她,可终究没有出口,只低眉垂目道:“使君请了墨公子在里头谈话,并未慢待他。” 谈话,还没慢待?萧乾好不容易捉住墨妄,一不送官,二不上绑,却是关起门来,和他谈私房话? 墨九正往岔道儿上胡思乱想,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哐当乒乓”的声音。 听上去,像是有人碰上茶几,然后茶杯碎落在了地上,又像有人在争吵。 紧接着,就传出宋骜吃了火药一般的怒吼。 “墨小贼,你听好,要是紫妍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 坑深016米 深入 墨九只听过“三个女人一台戏”,却不知三个男人也可以唱一出。屋里的骂声,大多来自宋骜,又拍桌子又挠墙,这二货把墨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墨妄似乎试图向他解释什么,但声音不大,她听不大清。至于萧乾,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很让人怀疑他的存在感。 其实墨九很难理解墨妄会与宋妍失踪之事有关。 他是个正人君子,不屑做这样的事,但宋骜也不会胡说八道…… 墨九有一颗八卦之心,故而薛昉数次暗示她赶紧离去,她依然视而不见,坚守在八卦前沿,不离不弃,直到那一扇紧闭的房门由里打开,三个男人依次出来。 薛昉收到萧乾责怪的眼神,欲哭无泪,“使君,墨姐儿不走,卑下也没法子。” “无事。”萧乾面色凝重,探究地看一眼墨九,却不问。 墨九身为墨家后人,心底自然向着墨妄的,看宋骜与萧乾两个脸色都不太好看,她越过薛昉,三两步跑过去,站在墨妄身侧,低低问他:“怎么回事?他们为难你了?宋妍真的是你带走的?你为什么要带走她?可是看她花容月貌起了歹心?” 这么多个问题,让人回答哪一个? 墨妄心思显然不在这里。他摇了摇头,瞥向她的目光里,略有歉意,“我有点事,要与萧使君和小王爷同去处理。” 他像是有些着急,说罢也不等墨九回答,便率先大步走在前面,走了几步,他像是回过神来,又回头看了怔怔而立的墨九一眼,“等我。” 天下最重,便是承诺。 “等我”两个字,在墨九心上重重一敲。 莫不是这个人,果然是墨九儿的情郎?如此这般,她不仅接管了墨九儿的身体,还顺理成章接管她英俊的情郎,会不会有些不太仁义?念及此,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看萧乾与宋骜也准备带人离去,她知道他们这一趟与宋妍有关。 ……隐隐的,她也觉得与自己有关。 这种直觉没有依据,只是第六感,她却深信。 念及此,她大声喊住他:“我也要去。” 这会儿担心着宋妍,小王爷对她去不去是不理会的,不耐烦地瞪她一眼,可墨妄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强烈,几乎没有考虑,便沉声低喝:“不行,你在驿站等着。” 墨九奇怪地直视他,“我要去。” 墨妄:“……” 这姑娘脑子不好使,更不会与人讲道理,墨妄看到这样别扭的她,眉头都皱紧了,宋骜却翻身上马,抖着缰绳讽刺地笑,“让她去又有何不可?是怕她知道你们墨家子弟的腌脏行径,影响了左执事的一世英名?” 原来墨妄是墨家的左执事? 关于墨家组织内部的等级,墨九亦是知道一些。 除了墨家钜子(墨家组织老大称为钜子)之外,自上而下,掌有组织重权的是两名执事。一个左执事,一个右执事。他们辅助钜子管理墨家内部事务,执事之下又有长老若干,各个分支堂口若干。虽然内部成员复杂,几乎遍布天下,但等级分工却极为明确。 墨妄身为墨家左执事,那也是很厉害了。 心底有一团迷雾,墨九涎着脸套近乎,“大执事,带我去瞅个稀奇呗,好歹我对你也有救命之恩不是?……虽然你没受,但那也是救命之恩,你可不能抵赖。” 在墨九的想法中,这个男人既然想将她带离,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能离开的机会。可她没有想到,在这件事上,他会这样固执,不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 墨九下意识觉得,他不太愿意她接触墨家内部的人。 可她偏生最好奇就是这个…… 所以,她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萧乾,“我要去。” 萧乾向来不多言词,在他几个逞口舌之能的时候,也只默然而立,一袭清冷,淡若不存。如今闻声,也只不冷不热地扫了墨九一眼,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一抹碎金的流光微微闪过,却应了,“何故带你?” 墨九昂头,给他一个微笑,“有我在,若你们实力不济,好歹可以拿我换回小郡主嘛?” 这个事是她猜的。 既然宋妍在墨妄手中,拿她交换不是最好? 可萧乾紧抿的唇角却是一扬,笑了。 墨九觉得这个男人笑的时候,真是又好看又……欠揍。 “交换?你的身份,如何能与郡主等价并论?” 他站在石阶上,比墨九高出不止一个头,看她时绝对俯视,银红披风,姿容俊绝,黑眸冷漠,一种莫名的威压,让墨九情不自禁退了一步。 但这厮的话太阴损,墨九牙根儿痒,并不服气,“小叔子,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要不然,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萧乾连多余的眼风都没有给她,径直错身而过,从薛昉手里接过马缰绳,冷气森森地一跃而上,似是不愿理会她,却偏生又让人把一匹枣红色的马儿交给了她。 不仅墨九,每一个都猜不透他了。 但对于旁人的质疑,他的表情从来只有一种——没有表情。 唯除对墨九,多一种——嫌恶。 墨九愉快地摸了摸枣红马,嘿嘿笑着看向萧乾的背影,意态闲闲地上了马,大声喊道:“行动其实比语言更有诚意,我原谅你了。” —— 这次出行,是墨九第二次在人前骑马。 旁人有好奇,都没有多问,但宋骜是个闲不住的,哪怕救妹之心焦急如焚,还是好奇地问了一下,她一个小寡妇为什么会骑马,而且还能轻松驾驭了他的青骢去“私奔”? 墨九知道这很难解释,若她说穿越,只怕当场就被他们架上柴火烧死。想想,她只含糊道:“你没有听过疯子的力量是无穷的吗?人在绝望时,可激发潜能。” 宋骜不解,“潜能?就像那只大鸟一样?” 对于墨九在招信做的那一只可以在天上飞的“大鸟”,宋骜一直没有死心,只不过因为宋妍的失踪,他没机会追究。 墨九不想跟这个二货解释,却发现提到“大鸟”时,墨妄瞧她的眼神儿,有些不大一样。 有一个墨家人在这里,她不好糊弄。 于是她道:“我小时候,有一个墨家长辈到家里做客,他曾为我做过这样的一只大风筝,我这般聪慧之人,自然记住,这有什么稀奇?” “那不错,回头给小爷也弄一只来,老子骑到宫里,吓死他们。” 宋骜大方的吩咐着,墨九却只给了他一个白眼,便再不理会,径直骑马往墨妄的身边蹭。 那个家伙太会刨根问底,不可爱,还是墨妄让她更有兴趣……或者说,墨家的机关巧术、风水命理都是她的兴趣所在。 此时已近黄昏,驿道上荒无人烟,天边的彩霞收回了最后一缕光芒,空气低沉而闷热,渐渐的,昏暗的天色笼向了这一条长长驿道。 他们的目的地,是墨家右执事的一个堂口。 身为左执事的墨妄,与右执事不太对付。所以,一行三十来人的队伍,不论是前往解救宋妍的禁军,还是墨妄自己,都不约而同的保证着沉默。 “嘚嘚”的马蹄声里,充斥着一种诡异的宁静。 可完全不知事态的墨九,却像一只出笼的鸟儿,兴高采烈地注视着前方的道路,只觉天空高远深蓝,没有污染的微风轻轻拂来,让她有一种“打马江湖”的惬意,心头莫名兴奋。 实在无聊了,她左右看了看,笑着上前与墨妄并肩而行,无视旁人异样的眼光,亲昵地让枣红马蹭了一下他的坐骑。 “嗳,大执事,同我说会话呗?” 轻轻“嗯”一声,墨妄似乎刚从什么思绪中回神,看她的目光里,有一丝迷惑,“说什么?” 墨九难得正经,平静地问他:“关于墨家的事?……比如,你为什么要绑架宋妍?为什么要那么残忍的杀害谢丙生?” ------题外话------ 注:本文所写之墨家,大多为杜撰,与姑娘们在别处接触到的可能会有不同(当然,其实大多都是杜撰的),也千万勿与传统意义上的墨家完全衔接……这个这个,千万不要问我为什么。 众妞(笑):不就是因为你也不懂? 二锦:嘿嘿嘿嘿嘿……你们就是这么爱说实话。 ps:关于宋妍与紫妍,估计也有些绕。其实宋妍是名字,紫妍是郡主封号,但是……好像容易把人绕晕,以后就统一写一个名字了。 ------------ 坑深017米 强中自有强中手 “唔,没什么可说。” 墨九的直觉是对的,墨妄似乎不想说太多墨家内幕。 不过这又怎能难住她?她轻笑上前,一匹枣红马骑得歪歪斜斜,不时与墨妄的坐骑亲密接触,碰一下,便问一句,“谢丙生是你杀的?” “嗯。”他声音很轻。 “可他又不是你杀的。”她肯定的语气。 “嗯?”他却用了疑问。 墨九也不在乎他怎么回答,只接着问:“宋妍应该也不是你绑架的?” 墨妄看她久久,目光微有波动,却也只“嗯”一声。墨九却不耐烦这种你问我答的游戏了。她凑过去,又撞一下他的马,“从前有个人,他知道很多秘密,却从来不说,你猜结果怎样?” 墨妄张了张嘴,可不待他问出口,墨九却笑道,“后来他死了。” 揉一下额头,墨妄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被人杀死的?” “不!”墨九严肃地执了马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儿,“气死的。因为他成了哑巴,再也说不出话了。一辈子的遗憾啊老兄。” 此时,月亮已升上半空,从墨妄的角度望去,刚好盘旋在墨九的发顶,一轮银色的清辉皎洁地晕开,似挂在她歪歪的发髻上,清柔婉转,浮光跃金,在她娇美的小脸儿上投下一抹淡淡的浅影,朦胧而美好。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笑容,他难以招架。 轻轻一叹,他终是拣了一些墨家常事与她说。 所谓“孔子之徒为儒,墨子之徒为侠”,其实墨家子弟发展至今,是一个以游侠儿为主的江湖组织。但是,自从上任老钜子过世以来,一直没有新任钜子上位,无人主持大义,就分化成了一个黑白对立的两个极端。 以左执事为首的一系弟子,遵守老祖宗规矩,兼爱非攻,推崇墨学,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行为主旨。可是,以右执事为首的一系弟子,却以“墨即是墨”为由,慢慢走向与墨学相悖的另一个极端,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他们甚至为了达目的,无视手段的残暴――宋妍如今就是落在了右执事的手上,至于谢丙生,杀他的人是墨妄,可剜掉他面部血肉,又化为女子抚琴的人,却是右系墨者。 墨九也是这时才知道,就在她与萧乾离开招信不久,就有墨者送信到驿站,要萧乾亲自前往右执事堂口接宋妍。收信的人是宋骜,他对墨家分化的事不知情,所以一到三江驿站,看到萧乾屋子里的墨妄,自然劈头盖脸一顿怒骂。 事关墨家,墨妄全身是嘴也说不清。 可他为人素来坦荡,只能领着他们亲自跑一趟。 听到这里,墨九隐隐觉得不对……姓萧的设计墨妄前来救她,会不会早有想法?如此不仅可以利用左右两派的纷争,救出宋妍,而且从朝廷的立场,要杜绝一个江湖组织做大,最有效地方法就是让他们内部分裂瓦解,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她眼皮跳了跳,瞥一眼最前方的萧乾,又笑看墨妄:“那你可想好怎么办了?” 墨妄眉心一紧,没有回答。 他们左系从来不与朝廷为敌,像这种绑架郡主要挟枢密使的事儿,自然不会做――可他虽身为左执事,却干涉不了右系的行为,眼看墨家的名声一日不如一日,也痛心无奈。 墨九咳了一嗓子:“我却有个法子。你且回答我,那个右执事功夫厉不厉害?与萧乾相比如何?还有,你们那个堂口有多少人,咱这些人去了,如果他们不放人,又有几分胜算?” 墨妄似乎对她有些顾及,只淡淡道:“问来做什么?” 墨九一脸正气,“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墨妄考虑了一瞬,回答道:“萧使君功力深厚,今日我与他交手,已拼尽全力,可他似乎有所保留,所以……”墨九摆了摆手,仰头望月,“我不关心这个。” 奇怪地看着她,墨妄皱眉,“那你想问什么?” 墨九眯了眯眼,一脸单纯无害地看向前方的萧乾,“等他们两家杀起来,我们可以逃掉吗?笨!” 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打算,墨妄一怔,却是叹气:“这件事情,墨家已经开罪了朝廷,我是不能袖手旁观的。右系虽然与左系不和,近来也越发悖逆祖宗,但好歹同出一支……” “得了大执事。”墨九不想听思想教育课,“为今之计,你只有一个法子了。” 墨妄轻“哦”一声,面色一凛,“愿闻其详。” 墨九一脸不屑地笑:“多简单啊,早立下钜子,早收拾孩子,早管教孙子,重整墨家声威呗。” 她原也是随口说说,可墨妄看她的眼神儿,分明有一种怪异的审视。墨九也不管他,摸了摸鼻子又问:“难道立钜子很复杂吗?你们是用投票选举的,还是比武招选?应当都可以暗箱操作或者收授贿赂吧?” 墨妄苦笑,“要有那样简单,就好了。” 数十年来,为了钜子的人选,左右两派几乎快打破头了。 可掐来掐去,始终势均力敌,谁也不服谁,也就是说,谁也不会尊对方的人为钜子。 如此他们终于达成协议,遵祖宗遗命――找到墨家的命定钜子。 听到这儿,墨九不由大奇,“还有命定钜子?怎么个命定方法?” 墨妄眉头蹙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久远的事,语气沉沉,“上任老钜子离世之前,便已推算出下一任钜子的命格。然而,左右两派几十年来,四处寻觅,也没有找到这个人……” 这样传奇的故事,墨九听得津津有味,“那这个钜子的命格是怎样的?我也粗通命理,说来我帮你琢磨一下?” 墨妄目光一沉,别开头去,望向天边远月,“这是墨家秘辛,恕难奉告。” 不爽地嗤一声,墨九漫不经心道:“我也姓墨。” 墨妄轻笑:“可你非墨家人。” 他说得没错,虽然墨九也姓墨,可她家与墨家组织并无接触,也没有直接受墨家领导,甚至也不遵奉墨家理论。故而,他们家确实算不得墨家子弟。 可这货是个脸皮厚的,她笑着蹭了蹭他的马:“那我即刻加入墨家,好不好?你也不用给我太大的官,随便做一个你们的分堂主就行了。嗯,要左派的堂主,毕竟我是好人。” 墨妄盯住她,像在看怪物。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墨九严肃脸,“为视尊重,我直接拜你师父为师吧?大师兄,你快讲给我听。” 这个自来熟太不要脸了,简直就是耍无赖。 可墨妄身为现任左执事,原则性极强,又岂会因她这三五句话便妥协? 他沉默地笑着摇头,将马速加快,不再受她纠缠,可墨九却有意无意绕着他的马转悠,如此一来,两个人慢慢落在了队伍后面。前面的一行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她一路笑语不断,欢颜如斯,很显然与墨妄相处甚欢。 “驭――停!” 萧乾突地一声沉喝,众人纷纷勒马骤停。 墨九正与墨妄说着话,完全没有防备,待反应过来,为免马儿撞上前面的马,她也赶紧勒住缰绳,可速度太快,身子也不免跟着往前一扑。于是,她收势不住滑下马去,差一点儿摔了个四脚朝天。 她爬起来瞪向萧乾,“官道这么窄,你要喊停,就不能先给个提示?差点儿没摔死我。” 换了旁人,这样骂枢密使已是僭越,人家不理会她也就罢了。可墨九不是“疯子”么?疯子的行径总是奇葩的,她拍拍身上的泥土,走到萧乾面前,抓住他的马头,便歪着脑袋问他:“你故意整我的?” 萧乾容颜凉如清月,不理会她,看向墨妄便要说话。 墨九扯住他的袖子,逼他转过头,不让他与墨妄说话,“你故意整我是不是?” 于是,萧乾第二次抽出袖子,想与墨妄说话。 墨九踮着脚跳起来,继续拦在他马前,“萧六郎,你故意整我的,是不是?” 一连三次,萧乾不能再当她不存在了。 他从马上低头,逼视她:“问累了吗?” “废话!”墨九昂首皱眉,“你这样高,我跳起来当然累。” 萧乾袖口一抬,也没人看清他怎么动的手,墨九便“叭嗒”一声坐在了地上。只听他冷冷道:“那好好坐着,慢慢问。” 说罢他也不回头,不去看她错愕的脸,只不冷不热地对墨妄道:“左执事,已入洪泽地带,你前行带路。” 墨家的执事都懂一些机关巧术,风水命理,那右执事堂口所在的地方,位于洪泽之侧,道路纵横交错,一般人不敢随便乱走,就怕误中机关。所以,对于萧乾突然强硬的要求,墨妄也没有多想,只笑着打马上前,“我也好久没来这里。” 听他这样说,宋骜哼笑着,正想讥讽几句,却见墨妄抽出血玉箫,放到唇边轻轻吹奏。 那声音不像曲子,却像一种尖锐的口哨,以特殊的频率穿入苍穹,如呜咽,似召唤。不过片刻工夫,远处一片桃林里,便有一个梳着丫头发髻的绿衣小姑娘飞快地跑出来,她约摸十三、四岁,看见墨妄,一脸喜色地单膝拜倒在地。 “墨灵儿参见左执事。” 墨妄微微一笑,收箫抬手,唤她起来,“带路吧。” “喏。”墨灵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一行人。 有高贵的皇子,有俊美的枢密使,有威风凛凛的禁军,还有一个坐在地上的女子――银霜般的月光下,那女子容色姣好,眼波带水,肌肤像上了一层白玉凝成的脂膏,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尤其与众不同的是,她居然光裸了一截白生生的小腿,像剥了皮儿的玉葱似的,在男子跟前晃动也不知羞,以至于她不大的年岁,却有着小妇人才有的娇媚。 墨灵儿心口一紧,脱口轻唤,“姐姐?” ------题外话------ 上菜了捏,怎么没有人讨论剧情,二锦黑瞎子过河,摸着走,嘤嘤嘤…… 众妞(叉腰):你是石头放到鸡窝里的吗? 二锦:怎么意思? 众妞:混蛋啦,你分明没有存稿啊。 二锦(翘起兰花指):诸位妹子果然慧眼视英雄,想是对我久仰多日了吧? 还未说完,发现面前倒了一地! 二锦:萧六郎,快来…… 还未说完,发现面前神奇的站起来了一地! ps:再申明一次哈,本文所写之墨家,大多为杜撰,千万勿完全衔接。摸摸咂,姑娘姑娘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 坑深018米 诡异的要求 小姑娘一声“姐姐”,令人始料未及。 墨九却像没事人一样,大大方方从地上爬起来,双手紧紧抱住她,一副久别重逢的样子,“灵儿,我的好妹妹,我可算见到你了,姐姐好想你。” 她火一样的热情,燃烧太快。墨灵儿吓了一跳,近距离看她的脸,稍稍一窘,想要推她,却被她抱得太紧,动弹不得。 可墨九还在继续:“你叫我姐,那我肯定不是我娘亲生的,那么……”她抬头看着萧乾,“不好意思哦,你们娶错人了,婚约解除了。” 说罢她得意地扬了扬头,墨灵儿却很囧地望向墨妄,小声道:“左执事,灵儿好像是认错人了。” 众人一愣,都憋着笑意,只墨九依旧严肃脸,“灵儿妹妹,你再仔细认认,绝对没错的,我就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姐姐啊。” “不,我没有亲姐姐。”墨灵儿被她死死盯着,紧张得快哭了,不由语无伦次,“灵儿是认错了,你不是姐姐,只是有点像姐姐。” 一会是姐姐,一会不是亲姐姐,一会儿又长得像姐姐,墨九恼了,“你个小丫头,怎么可以对我始乱终弃?” 墨灵儿:“……” 众侍卫:“……” 萧乾静静立于马上,瞥她一眼,声音凉如寒玉,“走罢。” 认亲不成,解除婚约也不成,墨九返回她的小红马,拍拍屁股跳上去,抖了抖双脚踩在马蹬上,倒也不怎么生气,那悠闲的样子,就好像才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望月一叹,“我还是太纯洁了啊,太容易相信人。” 墨灵儿年纪小,便有些内疚了,小心翼翼走过去,“这位姐姐……” 墨九半阖着眼:“忧伤中,勿扰!” 灵儿撇了撇嘴巴:“灵儿不是故意的,你是真的很像嘛。” 墨九睁开眼瞅她,“陪聊,要收费的。” “哦。”墨灵儿可爱地歪了歪脑袋,想半天又小跑到前面,走在墨妄的身边,嘀咕道:“左执事,她是谁啊,长得好像然姐姐?” 墨妄面色微暗,声音平静地答非所问:“然姐姐已经没了。” 又是“哦”一声,墨灵儿不敢再问。 可空气中,却莫名添了一丝淡淡的涩味儿。 一行人变得极为安静,只有墨九冷不丁冒出一句,“饿死了,也不晓得到地方了,人家管不管饭啊?” —— 黑夜完全笼盖了天地。 又走了约摸一炷香的工夫,终于到达了地方,一个三面环水的山前。 月光下,山影将水分开,朦胧一片。临近的水域与淮水相连,水面上大小不一的舟船静静停泊,高低不等的桅杆扬在风中,船上夜灯点点,亮若萤火飞舞,倒映水面,交辉出一片奇特的水上夜景。 好一个美妙的所在。 这与先头料想的龙潭虎**,简直南辕北辙。 “若止,掌灯。” 一道轻谩妖娆的声音传入耳朵,众人的视线也随之转向山水相连的夹道上。 只见一众着装鲜艳的女子缓步而来。前方最高挑的一个,云鬓高耸,媚眼如丝,在两侧渔火旖旎的光线下,妖娆入骨,风骚入髓。 她的两侧,有婢女八人。四人挚红方伞,四人执牛角灯,八个丫环约摸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头上挽了端庄的发髻,越发把中间的女子衬得婀娜多情,那一截露在外面的细腰,如无骨的杨柳,单薄的纱裙,清凉惹人。在她的胸间,缀有一道火焰似的红痕,如珠如宝,娇艳似火,如同一株开在黑夜的曼珠沙华,妖艳、性感,勾人,端得是风情万种。 “回头谁敢说我伤风败俗,我就跟谁急。” 墨九小嗤了一声,可除了萧乾,谁也没有听见。 看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美人儿吸引了去,墨九又隐隐不安。 难道这便是同性相斥?她嫉妒人家比她胸大? 不等她想明白,那女子便娇滴滴道:“小王爷和枢密使远道而来,恕妾身未能远迎,望殿下和使君见谅。”娇声像从湖水中拂波而来,酥软、熨帖,这样的女子对男人极有杀伤力。 果然,宋骜这厮是个没血性的。 他哈哈一笑,“算你这妇人有点眼力,快,让你们右执事把郡主交出来。” 那女子轻轻一笑,回着宋骜的话,眼神却柔媚地瞟向萧乾,“妾身便是墨家右执事,姓尚,单名一个雅字。小郡主来尚贤山庄做客,非妾身故意拘着,实因郡主心火未落,若得萧使君前来才肯离开,妾身这才……” 她顿一下,用更为柔美的声音说:“这才不得不劳烦萧使君亲自走一趟。” 不管哪朝哪代,就没有哪一个黑丨社会组织胆子大得敢公然与朝廷做对,绑架郡主,要挟皇子和枢密使,除非想造反——这样的解释,就通了。 墨九在这边胡思乱想着,那边宋骜已经熟稔地与尚雅说上话了,这厮也是个看脸的货,与美人儿说话,声音也温柔了许多,“那劳烦右执事收留舍妹,叨扰贵府这么久,也该告辞了。不知舍妹人在何处?” 尚雅抿嘴一笑,福身拜下,“殿下恕罪,妾身实在说服不了郡主出来。依我看,这会天色已晚,各位风尘仆仆的赶来也辛苦,不如先入内稍做休息,再好好与郡主说说,兴许她便肯回了。” 说到这处,她突地又笑看墨妄,“妾身与左执事也久不相见,正好有些帮中事务,要与他谈谈。” 墨妄目光幽深,抿唇不语,可宋骜已经迈了腿,“那也好。” 这一行人里,若说谁的身份最尊贵,非宋骜莫属,便是萧乾位高权重,也只是一介臣子,小王爷被美色所惑,放九头牛来也拉不住。 墨九在心底将宋骜的祖上祖下从侏罗纪时代一直问候到了二十一世纪,方才悄悄靠近墨妄,边走边打听:“大师兄,这妖女真是右执事?” 似乎不太想提及尚雅的事,墨妄轻“嗯”一声,大步往前,想想又低头,“一会入了庄,你紧随我左右,不得乱跑。”末了,他又吩咐墨灵儿,“照顾好她。” “哦。”灵儿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对墨九很是亲近,“你长得好像姐姐哦。” 墨九瞥她,“那你想认我做姐姐吗?” 灵儿高兴了,“好啊好啊。” 墨九却不高兴了:“原本我也想认下你,可你却不认我。我一忧伤,就改主意了。” 灵儿嘟嘴:“……” 墨九又问:“我与你们右执事,哪个好看?” 灵儿考虑一瞬,“她……” 墨九重重一哼,灵儿便补充,“不如你好看。” 这一下,墨九心里美了,可灵儿还没说完,“只不过,她比你大,就多了些风情。” 牙缝儿有点漏风,墨九低头捏她胳膊,“你指的最好是年岁。” 灵儿很无辜地看她,“若不然指什么?” 哈哈一笑,墨九善心大发地挽住她,“就凭你这丫头实诚的性子,我也非收你做妹妹不可。” —— 尚贤山庄坐山靠水,风景千媚百娇。当然,做为墨家的右执事堂,庄子山环水抱,风水也选得极好。入庄的平台上,携阴阳八卦,分五行术数,除了一股子天然的开阔气场,还有一种厚重的正气感。庄子的建筑虽然精致,可看上去并非时下新建,应有些年代了。 平台的中间,有一座墨子塑像。 穿草鞋,拄手杖,背行装,祖师爷一身正气,墨九不由停步。 她正寻思不给祖师爷行礼就走过去,会不会遭到天罚,便听见尚雅轻柔的笑道:“这位妹妹面熟得很,好像在哪见过?” 若没有墨灵儿先前那一出,墨九会与这姑娘探讨一下《红楼梦》,讲讲黛玉初进贾府,宝玉用这样的台词搭讪合不合适……不过如今,不需要人说,她很淡定了,“首先,我不是你姐姐。其次,如果你要认我做姐,我收费是很贵的。” 尚雅一怔,放低声音轻笑,“妹妹长得像我一个故人,可姿色略差她一些。” 墨九眼波飞横,抬高了声音,“这位大婶好不识货,用你几十年的老眼光来看我十几岁的外貌,公平吗?”一本正经地白她一眼,墨九甩袖越过她往前走,“我还是个孩子啊!” 尚雅被她一呛,窘迫地转过身。 “诸位里面请,这是鄙庄的水榭厅。” 说它是一个水榭厅,是因为它建在一片湖水的中央。时下已是六月,可水榭外的桃林还绽放着迷人的桃花清香,顺着水,随着风吹来,极是美妙。 宋骜附庸风雅地吟了几句诗,开始感叹:“本王早闻墨家执事堂构造精妙,风景宜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这神仙洞府一般的所在,怪不得妍儿流连忘返……” 墨九轻啐一口,很想吐槽这厮把色狼的本质烘托得惟妙惟肖,可看在尚雅从头至尾感兴趣的人只有萧乾的份上,又先幸灾乐祸了一回。 其实她有些不懂,小王爷长得俊,还风流多情,尚雅那般风骚的女人,为何独独中意萧乾这种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一双眼神落在人身上,就像狗见了骨头似的,让她鸡皮疙瘩掉一地。 好在宋骜一直掉节操,萧乾没有。 他迈步水榭,清辉之下,衣袂飘动,如一尊神邸,单单一个背影,便给人一种碧海蓝天般的高远,那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让墨九默默为他点了个赞。 转头看向宋骜,她又默默点了个蜡。 夏夜的夜,水榭凉亭,温度适宜,自是好所在,可尚雅踏上水榭台阶时,却把搭在肩上的轻薄纱衣褪掉,交给若止,然后提起裙摆,走在萧乾身后。 附近都是水,这台阶终年潮湿,打磨得极为光滑。 于是,尚雅脚下突地一滑,便收势不住,颤歪着一身红颜媚骨往萧乾倒去。 “呀!”她轻媚的叫唤,却意外没有落入那人的怀抱。 “大婶,小心点啊?”墨九抢前一步扶着她,又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粗声粗气的责怪:“虽然你肉多而肥,也是会撞痛人的嘛!” “咳,咳!”看一眼美人儿惊愕的表情,宋骜揉着鼻子憋住笑,负着双手往四处看了看,“右执事,舍妹人呢?” 尚雅挪开墨九的手,目光带着笑,先招呼他们坐下,这才坐在萧乾身侧的椅子上,轻叹一声,“此事有些隐情,先前在外间人多嘴杂,妾身不好细说,实在是妾身之过。”顿一下,她环视众人,“小郡主入庄时,因好稀奇,误闯乾坤洞,中了妾身的离魂蛊……” 水榭安静了下来。 蛊之一说,向来令人恐惧。 墨九也不免头皮发麻。 安静一瞬,墨妄皱眉道:“离魂蛊,你不是可解?” 尚雅媚眼一抛,“左执事那是不知情,解蛊之法,需取男女之合,二精交畅之云水,且人选也不易。” 偌大的水榭中,牛角灯忽摇忽闪。 可她说得再艰难,也不过为了提高价码。 萧乾摩挲着椅子的棱角,单刀直入:“你要什么?” 尚雅目光转柔,起身对他盈盈一拜,“不敢瞒使君,妾身来自苗疆,习得巫蛊之道。紫妍郡主所中之离魂蛊,虽非妾身本意,可解蛊确需如此,男女之两体,乃阴阳之二仪……”说到这里,她妩媚一笑,“听闻萧使君尝百草,修岐黄,乃四柱纯阳之体(注1),妾身只需与使君敦伦一回,受得雨露便可为郡主解蛊。” ------题外话------ 注1:人的八字是由天干和地支搭配而成的。单数为阳,双数为阴,四柱纯阳的命格,是指一个人的八字里面所有的天干地支都为阳,四柱纯阴是指一个人所有的天干地支都为阴。 一般命书认为,四柱纯阳、四柱纯阴的人,克性极大,为不祥之人。因为纯阳不生,纯阴不发,违背了易经的阴阳相济原则。不过,听说真正纯阴或纯阳的命格,是很少很少的。 ------------ 坑深019米 水榭惊魂 墨九差一点被尚雅露骨的话把魂惊掉。 可更惊魂的是,除了她自己,其余人只微微一愣,不如她意外。 难道南荣的民风已经开放到这个程度了吗?而且,时下之人的八字,向来不外传,而且这四柱纯阳与四柱纯阴八字的人,非常之少,却克性极大,所以家人一般会选择保密,那么,萧乾的八字,尚雅又怎会知道?她百思不得其解。 众人都哑了,只萧乾缓缓抬手,在太阳**上轻摁着,低笑出声,“右执事的条件,倒也罕见。” 墨九很熟悉他这种笑,听似温和,却与刽子手在行刑前给死囚的临终一笑没有区别。 然而,她的感受是奈何桥畔的钟声,尚雅却以为萧六郎在含情脉脉的*。 尚雅莞尔一笑,撒娇道,“妾身这小小的请求,使君允是不允嘛?” 萧乾也笑了笑:“确实要求很小。可惜本座性好洁净,不喜**之女。” 春风拂柳一样的清淡声,并无阴鸷,却呛得尚雅登时变了脸。 不过也只一瞬,她又温柔地笑开,仿若最为善解人意的妇人,“萧使君就这般不留情面?” 萧乾往后一倚,目光平和地看着她,姿态却是高高在上的冷漠,“本座若不应下,是不可离开山庄了?” “使君说笑了。”尚雅轻捋一下鬓发,柔声道:“这事说来荒唐,但妾身也是救小郡主心切,迫于无奈。离魂蛊之毒极为狠辣,不仅需男女之合,还讲究与施蛊女相合的男子,有四柱纯阳的命格,且为童子之身……当然,四柱纯阳的男子已是难得,像使君这般,尝尽百草,又清心寡欲的人更为少见,疗效更佳。不过,虽为救人,妾身也不敢强求使君。只不过,若使君不愿,小郡主的离魂蛊恐怕就……” “无妨。”萧乾淡然打断,“把郡主交给本座就好。” 人人都以为尚雅会故作姿态再为难一番,可她却笑了笑,对身边侍女道:“既然如此,去把小郡主扶到水榭来。” “喏。”侍女领命下去,她又追上去吩咐,“手脚轻着点,仔细郡主的身子。” 她的做法与态度,俨然就是宋妍的救命恩人,哪像居心不良? 水榭里,有片刻的寂静,直到墨九突地抬头,“尚大执事,我有一事不明。” 尚雅唇角弯弯,大方地问:“姑娘有何事?” 墨九摸着肚皮摁了摁,扬声道:“你看我们从三江匆忙过来,晚饭都没吃,虽说你没睡成萧六郎,但买卖不成仁义在,好歹来了客人,你怎么好意思不来点吃食?” 娇滴滴的小姑娘,出口就是吃,尚雅一时有点发蒙。 墨九却若无其事,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击着,“尚雅上呀上呀,别愣着了。” “妾身敢不从命?”吃货的思维大多时候都令人捉摸不透,但尚雅最喜表一套里一套,在人前各种礼数都很周全,而墨九的问话原本只为了肚皮,但听在她的耳朵里,却等同于羞辱。 很快,她便吩咐人上了水果茶点,让大家先垫肚子。 她的东西,一般人不敢乱吃,但墨九却不客气,拎起一块奇怪的糕点,问萧乾,“这是什么?” “大耐糕。”他声音清越,不若与尚雅说话时那般带笑,墨九不由鄙视地暗嗤一声,又问:“可以吃嘛?” 萧乾斜睨着她,“你的口腹之欲,问我做甚?” 墨九放下粒点,正色道:“你这小叔子好不懂事,你是医者,我当然先问你?我若吃病了,你得负责医,我若吃死了,得找你陪葬。没错吧?” 这样明显说人食物不干净的话,尚雅听了,一张芙蓉脸儿,颜色就不大好了,“姑娘可别瞎说,我墨家岂会干这样的事?” 哦靠,离魂蛊都下了,还敢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墨九双手捂脸,笑得肩膀抽搐不止,“你们别管我,容我笑一笑。” 画面太有喜感,宋骜瞪她一眼,嘴唇也憋不住扬了扬。 萧乾见她抬头时,还在捂脸笑,深深剜她一眼,“大耐糕,非熟则损脾,熟则可食。” 墨九打了个哈哈,拎起一块糕点,“熟,怎么不熟?比熟男还熟。” 两个人“眉来眼去”地说着话,尚雅左右看了看,妖精似的笑着,又媚眼如丝地招呼,“粗食上不得台面,殿下与使君将就用些,主食一会灶上就做好。” “哎哟!”墨九突然抱着肚子,痛苦地拧眉头,“我肚子不舒服,喂,这东西到底熟没熟啊?你们先等等,等我上完茅厕你们再吃。” 这话怎么听都有点不对味儿。 等她上完茅厕……别人吃? 遇上这么一个疯子,莫说旁人无奈,便是尚雅也不知这东西究竟哪路妖怪请来的,又刁钻又古怪。人家不让吃,她要吼,吃了不到一个,她就一副食物中毒的样子,搞得她尴尬不已。 可看着她“纯真无邪的痛苦”,尚雅不得不吩咐,“若水,带姑娘去更衣(上厕所的委婉说法)。” 墨九抱着肚皮,偷偷朝墨灵儿看一眼,那丫头便懂事地站起来,“灵儿陪姐姐去。” 墨九搭上她的手臂,嘴里高呼着“吃不消了,疼死姑娘了”就跑了出去。 这一趟茅厕她上得有些久,而且出了水榭进入尚贤山庄的院子,就一路东窜西窜,像一只被大灰狼追赶的野兔,四处乱拱,急得若水追在后面快哭了,才终于让她逮到,与墨灵儿一起送入了茅厕。可墨九却不卖账,把若水拦在外面,跳入茅厕就撅着嘴巴不停地发出“卟卟”声,气得若水一甩绢巾,捂着鼻子走远了。 灵儿也机灵,“姐姐,你想要做什么?” 她原以为墨九有什么重要的事儿,结果她并不解释刚才怪异地举动,只坏坏一笑,低头咬耳朵,“我刚才乱跑时,听见里院好像有不少年轻男子的声音?他们都是墨家人?” 墨灵儿霎时愣住。 “嗯?”墨九不死心追问。 灵儿轻摇一下头,脸有些红,可怎么都不肯说。 墨九抓住她的肩膀恐吓:“你不告诉我,我就把你丢茅坑去。” 她行为的“不正常”,墨灵儿已经领教过了。考虑一瞬,她乖顺地从了,“灵儿偷偷告诉你,可你不兴乱说。” 墨九狠狠点头,“不该说的人,我一定不说。” 灵儿乖乖道:“右执事是苗疆女子,向来就不正经……我听人说,她十几岁就与上任右执事,也就是她的师父……”省略苟且两字,灵儿又道:“她习得一种媚经,可驻颜养身,却需采补……”双颊羞成红云,她咬了咬唇方道:“采补男子阳丨精,像萧使君那样的男子,她自是垂涎……” 这样的事,也太缺德了。所以,墨九听得兴奋不已,“这臭不要脸的,学的什么妖术?祸害那么多年轻男子,这让嫁不出去的妹子多寒心啦?作孽!”墨九不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可她本人穿越了,加上身为墨家后人,对玄学本身也有敬畏之心,觉得也许中间真有什么门道,毕竟尚雅的美貌年轻也是真的。 于是,她好奇心大增,“那我问你,你家右执事今年多大岁数了?” 墨灵儿面色突地一变,冲她比划了一根手指头。 墨九大惊:“一百岁?我去,不是吧?” 灵儿猛地摇头,“不是。” 墨九怒而瞪目:“不是你给我比划一个指头?” 灵儿瞥了瞥嘴巴,又指了指她身后,“我是想说,若水姐姐来了。” 墨九调转过身,茅厕门口果然站着尚雅的侍女,也不知她听了几句,却意外地没有打听,只轻笑道:“姑娘如厕太久,若水特来看看。为免殿下等人在厅内久等,若姑娘好了,就请罢。” 一行三个姑娘,往临糊水榭而去,一路无言。 可刚到水榭门口,墨九却顿住脚步,看向灵儿,“你说一个尝百草,修岐黄,四柱纯阳之体的男人,身上的肉会不会也有免疫力,可百毒不侵?” 这货的思维飘得太远,灵儿愣住,“姐姐的意思是……?” 墨九正经道:“什么精的我就不要了,我准备吃了他。” “……”灵儿惊得差点儿跌倒。 “你懂什么?”墨九认真地补充,“脑髓也是大补之物。” “呀!”灵儿脚下一滑,彻底撞在了水榭的栏杆上。 等墨九笑眯眯地回到水榭堂内时,发现气氛似乎有些不同了。 牛角灯的光芒,昏暗了几分,桃花的幽香也掩盖不了隐隐的中药味儿。宋妍被人扶过来了,一脸苍白的呆坐在宋骜的身侧,由侍女扶着,半阖着眼睛,像没有睡醒,见到墨九进来,呆呆地看看她,就像被鬼迷了魂似的,没有半点反应。 墨九一愣,大喜道:“哈哈,从今往后,看谁好意思说我是傻子。” “小寡妇你闭嘴啊?”宋骜气得猛瞪过来,但他似乎也不想与疯子计较,又望往萧乾,凝重的目光里全是疑惑,明显在问:这离魂蛊究竟有没有法子可医? 萧乾的手覆在椅角上,没有动作,清俊的面孔稍有一抹迟疑。尚雅见状,轻笑一声,接过侍女托上来的华贵纱衣往身上一披,痴痴盯着他的脸,“使君,离魂蛊非妾身之法,不得解也……” 话刚落,水榭似乎轻晃了一下。 尚雅一惊,胸口起伏着,掉头看向门梁,似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发生何事?” ------题外话------ 啦啦啦啦,又上菜啦。姑娘们别忘了收藏,加上书架啊……然后多多冒泡,么么哒。 ps:推荐沧海明珠现代文,破镜重圆温暖治愈系都市爱情故事《爱在1300度》,链接:http://。/info/529055。html,喜欢的妹子可以去瞅瞅。 ------------ 坑深20米 云雨蛊 水榭的摇晃大家都感觉到了,墨九的动作和反应最为迅速,她瞬间移动到萧乾的身边――为了安全。然后,趁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向正在闭合的水榭大门,飞快地往怀里揣大耐糕――为了肚皮。 “诸位,恕在下冒犯了。”水榭外传来一个阴柔的男声。 “乔占平?”尚雅看着大门重重合上,身子一晃,高声大喝,“你要做什么?” 乔占平哈哈大笑,“这几十年来,墨家被你们左右两系闹得鸡犬不宁,早该重立钜子,遐迩一体了。今日左右执事命丧于此,我自会辟除争端,重振墨家声威。便是祖师爷显灵,也会赞同我的。至于小王爷和萧使君,那只能怪你们命不好了。” 墨家这个组织,在钜子和左右执事之下,还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门长老。 这个乔占平,便是乾门长老。他是尚雅的情人,偏向右系,在墨家子弟中间,极有威信,对尚雅的助益颇多。如今他突然反水,尚雅不由破口大骂,“乔占平,小王爷和萧使君在此,你怎敢胡来?” “哈哈!”乔占平大笑,“不劳右执事费心,朝廷方面若怪罪下来,谢丞相自会处理――再说,今上向来仁厚,既然杀害小王爷和萧使君的左右执事已经伏法,又岂会牵连无辜?” “混账东西!” 事发突然,也不过转瞬之间。 墨九刚往怀里揣入第三个大耐糕,水榭便灯火全灭,摇晃加剧。 黑暗中,尚雅突地惊叫一声,“萧使君小心……” 一阵香风扑来,墨九感觉地面突然下陷,飞快抓住萧乾的椅子,却跟着他连人带椅一起沉落下去。感觉像坠入了一个长长的甬道,有细碎的凉风吹入耳朵,阴飕飕的,有机刮的“嚓嚓”声鼓噪,如同毒蛇在吐着信子,尖锐、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墨九倒吸了一口气,黑暗里,有一只胳膊伸过来,带着熟悉的薄荷香味儿,卷她入怀,质地上好的衣料贴合着她的脸,她安心了不少。 说意外,她也不意外。这墨家的地盘,没有机关才怪了。 可乔占平到底要对付谁?为什么下陷的地方会在萧乾的位置? 不等她想明白,一阵风声掠过,“砰”一声,物体重重落地。 她听见了声音,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肉垫子很软,她被萧六郎一带,砸在了他的身上。 “萧使君,你还好吧?”大唤出声的人,不是墨九,而是跟着跌落下来的尚雅。可她话音还未落下,就看见了萧乾身上的墨九,一张妖娆的芙蓉脸,登时变成了青瓜菜,“你怎会也在这里?” “大婶好像很失望?”墨九瞥她一眼,懒洋洋地从萧乾身上爬起来。 想了想,她又回头,拍拍他的肩膀,“算是你小子有孝心。” 萧乾目光浅浅一眯,刚想说什么,她却已经转头四处观望。 这间密室是**的,面积不大,燃着几盏油灯,清楚地照亮了每一个角落。与她预想中的不一样,密室整洁、干净,地面的青石打磨得光滑如镜,有桌、有椅、有柜、有摆设,墙壁上,还有一幅幅堪比春丨宫图的浮雕,男女姿容栩栩如生,动作表情各有不同,衣衫颜色鲜艳亮丽,就连毛发也清清楚楚,带着令人血脉贲张的挑逗。 除此,室内正中还有一张象牙白的石雕大床,雕刻着鸳鸯并蒂的花样子,摆放着柔软的丝被褥子,像极了姑娘的闺房。 墨九“哦”了一声,调头看向尚雅,“我们入水榭的时候,萧六郎坐的位置,是你热情招呼他坐下去的。机关刚一启动,你便第一时间扑上来……该不会是幻想与他双双落入此间,再来一个鱼水之合吧?” 尚雅一怔,轻哼着瞪她一眼,“我懒怠与你一般见识。”骂完人,她情绪恢复很快,只一瞬,又柔情地看向萧乾,“使君恕罪,妾身没有想到乔占平这么大的狗胆,竟敢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 萧乾正敛容看着石壁,一头散开的长发轻垂于腰,绣了暗金袖纹的黑袍上,也没有半分污渍,整个人被光线笼入了一种华贵当中,闻声他转过头来,瞳仁微暗,那灯下的影子,冷峻孤傲,又有一种艳美的邪气。 “打开机关!”他凉声命令。 这里的石壁全用铜水浇铸过,外观虽然有些斑驳,但坚硬如初,若非知晓开启机关的法子,人力根本无法出去。 尚雅摇了摇头,扭着腰肢款款走近,“使君,此机关乃墨家先祖所设,一旦触动,再不可开启,我们怕是出不去了。” 她委屈的样子,又娇又艳,如弱柳扶风,好不媚人。 墨九却在检查那床上用品,一边翻一边道:“老祖宗也真有意思,这闺衽布置得果然精妙有趣。看这织花的云锦被面,啧啧……”她低头嗅了嗅,莞尔一笑,“还有晒过太阳的味道呢。” 尚雅面色一变,她又严肃脸,“也是为难老祖宗了,人都死千百年,还得从坟墓里爬出来,帮不肖子孙晒喜被。” “你个疯子,胡言乱语做甚?” 尚雅极为尴尬,可遇上这么一个毒舌的货,又由她不得。 “这石室通风透气,墨家机关之巧,岂是你懂得?” 墨九懒洋洋眨个眼,也不追问,只坦荡荡坐在石椅上,摸出一个大耐糕啃着,点头认真道:“那你们开始吧?别浪费这良辰美景鸳鸯暖帐了。” 灯火烁烁中,她一双亮晶晶的眼,含波生俏,迷离带笑。 可萧乾明显不如她幽默,此时佩剑已然在手,指向尚雅,“开门。” 尚雅微微一怔,看着他浮上眼底的阴鸷暗芒,身子不由发寒,一步步往后退,无辜地解释:“使君不信,妾身也无法。就我所知,机关有上下两层,如今墨妄与殿下他们应当被困在了上面一层,而我们在下面这一层……” 说到此,她又媚态万千地苦笑,“使君想想,乔占平这个畜生,为了掌控墨家,煞费了苦心,又怎会留下一个让我可以启开的机关?” “这话在理。”墨九点头,“一般串通之前,都得想好逻辑。” 这呛货的嘴太损了,尚雅难得与她计较,轻轻扶住萧乾的剑身,又往他走一步,那小声音柔媚得几乎化成了春水,“使君,你信尚雅一次可好?” 萧乾皱着眉,剑尖往前一送,尚雅吓得慌乱后退,不巧打翻了一个放在石柜上的盒子。 精致的盒子重重落地,上壳翻开,只觉一抹金色的光芒闪过,从中飞出一大一小两只散发着金光的东西,像小蜜蜂似的,在室内展翅飞舞,又似两朵淡青色的云团被金光笼罩,又美丽,又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邪异。 墨九“额”一声,睁大眼看着闪金光的飞虫,“这什么鬼东西?” “闭上嘴。”萧乾手中之剑厉风一般卷过来,衣袂飘动间,他将墨九挡在身后,提剑砍向飞舞的金虫。 他武艺出神入化,出剑极有准头,力劲也重,可金虫子却不畏刀剑,“叮”一声,溅出一抹金光,改变了方向,却继续在空中没头没脑的飞舞,像在寻找着什么,一双赤金色的翅膀在灯火映衬下,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绚丽色彩。迷人、妖艳。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蛊虫寄体? 墨九正心惊胆战的寻思,一道金光袭来,她脖子一痛,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再看时,两只飞舞的小金虫已经滑落在地上,没了生命。 “咬人,把自己咬死了?”她大惊摸向脖子,可痛感已经消失。 然后,她抬头看见萧乾修长的脖颈上也有一条血线,像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花,靡丽非常。 “这贱人……下蛊?”她怒而瞪视。 可尚雅的脸色比她还要难看。就像见了鬼似的,她一双瞳孔充血般猩红,哆嗦着跌坐在地,将一大一小两只金虫的尸体捡起放在掌中,如丧考妣一般自言自语,“不可能的。*蛊怎会选择了她……” ------题外话------ 小媳妇们儿过来,二锦挨个嘴一遍。 一个一个又一个全是*辣的初吻…… 感谢支持,感谢爱。么么哒! ------------ 坑深021米 抛弃 尚雅侧着身子,喃喃声很小。墨九没有听清,萧乾似乎也不曾。 可他们不傻,脖子上的咬痕总是真的。 萧乾剑凝寒光,指向尚雅,“你做了什么?” “使君,不关妾身的事……”尚雅慢悠悠起身,可不等她站稳,腿弯突地剧痛,她被墨九揣了一腿,双膝一软,就跪了个结结实实。 这样小孩子气的举动,令她始料未及,不由错愕。 墨九一脸笑容,“行个大礼再说吧,免得你不老实。” 尚雅看着她脖子上鲜艳的红痕,暗自咬牙,对她恨之入骨。 原本按她的想法,掉入第二层密室的人只有她与萧乾两个。等蛊虫寄体飞出盒子,藏于寄体的一公一母两只*蛊便会各自寻找宿主。公虫性阳,母虫性阴,谓之阴阳,也喻之男女。公虫出了寄体定会找阳气旺盛的男体附身,母虫自然就会选择她。 可偏偏天上掉下一个女疯子,抢了她的*蛊。 而且尚雅想不明白,这蛊她喂养许久,怎就不选她呢? 她起不得身,索性委屈地坐在地上,也不理会墨九,一双春水般的妖眸,水汪汪地睨向萧乾,“那盒子妾身先前并不曾接触过,怎会知晓老祖宗养的什么蛊?” “老祖宗还真不容易。”墨九多少知道些墨家的事,祖上怎么可以养蛊?她正色道:“又要帮你布置闺房,又要帮你晒棉被,还要帮你养蛊害人。我看啊,八成是他老人家在地底下闲得发霉,寂寞了,想要找人陪,不如直接把你烧给他好了。一来免得他老人家劳心劳力。二来也全了你的孝心,时时惦记着让他背黑锅也不易。” 总被这货抢白,尚雅气不起了。 她看着萧乾灯火下幽冷的脸,眼波含媚又妖娆,“使君,妾身目前虽然不知是什么蛊类,但巫蛊之术,放眼天下,唯妾身一人而已。” 一句软话,却饱含威胁。 意思很明白,若她尚雅都解不了,旁人就更解不了。 若想让她解蛊,萧乾便得听从她的安排。 这与先前用宋妍来要挟他们的伎俩,一模一样。 墨九站到萧乾身边,摸了摸鼻子,“我也会解。” 不仅尚雅,便是萧乾也转头询问地看她。 墨九蹲身,突地出手捏出尚雅尖巧的下巴,“我儿时在一本书上看过,不管什么蛊,都可以通用一种解蛊方法,那就是用下蛊人的血肉喂食。”故着高深地眯了眯眼,她又左右晃动着尚雅的脸,“你长得这么美,不晓得吃起来口味如何?” 萧乾:“……” 尚雅脸一白,“你敢!杀了我,你们都会没命。” 墨九抬头看向萧乾,“萧六郎,她说我不敢,我不服。”舔了舔嘴巴,她又一脸馋样的笑了,“不如你削肉片我来烤?你看我们也不晓得要困多久,总得准备点儿吃的吧?一举两得,此计甚好。” 萧乾唇角微微抽搐,没她那耐性,剑尖往前一送,便指向尚雅花容月貌的脸,“右执事,本座不喜拐弯抹角,你最好说真话。” 尚雅昂头与他对视,被他阴冷如蛇信子似的眼波一灼,小小挣扎一会,苦笑出声,“使君是明白人,妾身也不好再欺瞒下去,索性都说了吧。你们猜得没错,掉落密室是妾身故意为之,为小郡主解蛊也是妾身另有所图。可……妾身虽不是心善之人,也从无主动害人之心。” 这几句话她说得动情,没有三个字就带上一个媚调,神情的凄苦也不似伪装。 “我与乔占平是真心相爱的。” 墨九被她没头没尾的话惊了惊,罕见的没有反驳。 却又听尚雅道:“你道我生性便这般**丨贱吗?妾身五岁时,被家师从苗疆带到临安,辗转三四载,方才入得洪泽尚贤山庄,与乔占平同院习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家师也待我们恩重如山。可后来……家师性情突变,不仅教我修习媚经,还给我喂食了媚蛊……” 萧乾站在她面前,墨发黑衣,华光烁目,去清冷逼人。 “使君……”尚雅看着萧乾的眼,言辞恳切,“妾身只为活命,使君救我。” 凄苦的说罢,看他不为所动,尚雅只得继续解释:“就我所知,普天之下可解我媚蛊之人,只得使君一个。若使君肯用至纯至阳之精喂食一次媚蛊,它便会自体而出。从此,妾身再不用受那**纠缠和焚心煮骨的煎熬。” 真假尚且不论,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狐猸妖女,用这样软绵绵的语气和凄惨的故事来恳求男子,大多都能成事。男人天生自带对弱小女子的保护本能,这是自然界的雄性都不可避免的生物法则,可萧乾向来凉薄寡情,一双清凉无波的眸子,幽暗深邃,却只问:“本座身上,是何蛊物?” 尚雅摇了摇头,“师父养的蛊,妾身虽喂养数年,却也不知何物。”她白皙的指头轻轻扳开萧乾的剑尖,目光带了几分恳求还有隐隐的威胁,“家师早已过世,若尚雅也活不成,一旦使君毒性发作,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了。” 人都惜命,没有人不怕死。 正常人都该骇然应从,至少不敢取她性命。 可萧乾神色漠然,只看向墨九:“身子可有不适?” 墨九从脖子摸到肚皮,认真考虑了一下,专注地看着他的眼,“饿。” 萧乾眉头一皱,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剑花一扬,尚雅白皙的脖子上,便添了一条血痕,伤及寸许,鲜血直流――墨九总觉得这厮是个有仇必报的家伙,见不得人家的干净白脖子。 萧乾的声音,并无半分起伏,“人之生死,且有天命。蛊毒并未发作,也管不得来日,右执事既不肯开启机关,也解不了蛊毒,那留你何用?不如先填了九姑娘的肚子。” 这声“九姑娘”有点别扭。 但墨九以为比怪里怪气的“大嫂”中听。 为了表示严肃,她配合地点头,“嗯,烤肉若不便,生吃也成。” 三人对峙,两个神经病。尚雅脊背都麻了。 她诱萧六郎入密室,原本只为种上*蛊,顺理成章地与他欢好。如今*蛊平白被墨九得去,她留在密室也就没有了意义。可是,她却不能说出真相――因为*蛊休眠日久,若不主动触发,不仅不会致命,也不会令宿主情动,甚至对宿主身体也无伤害。 事到如今,她只能咬紧牙关硬撑下去了。 拼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道:“萧使君切莫冲动行事,妾身并非不解,只是暂时解不了。你只要为妾身解了媚蛊,妾身必当穷尽一生之力,助你解蛊。” 萧乾嘴角一扬,“很有道理。” 他出手很快,话音起落间,一剑掠去,尚雅几乎没有感受到疼痛,左手的三个指头便齐根断裂。 那裂口平整如切,鲜肉汹涌而出,随着指节掉落在光滑的青石上,血污一片。 墨九一怔,默默把大耐糕塞入了怀里。 萧乾墨发轻扬,眼波里似乎带了笑意,“你还有一次机会。下一次,本座会削掉你的脑袋。” 尚雅看着他幽深带笑的眼,再也不觉得饱含挑逗和情义了。那眼笑得狭长绝艳、勾魂索命,如同冥界的催命使者,让她不敢撒娇,也不敢再怠慢,因为她彻底相信了,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半分怜悯之情,他对她的故事她的生命她的容貌,都没有半分兴趣。而他不感兴趣的东西,似乎根本就不会在意死活。 “那蛊虫已入体,妾身暂时没有法子,真的……我发誓。”尚雅捂着受伤的左手,牙齿都在哆嗦,“可机关,机关可开。” 看萧乾不太耐烦,她惊恐的从他剑下小心爬出来,走向墙壁上的浮雕。 浮雕一共十二块,每一块图案不同,她按照不同的顺序,在每一块浮雕上摁了一下。 萧乾漠视那些活色生香,墨九却不怎么害臊,摸着下巴认真道:“这机关真有创意,也不晓得哪一代老祖宗的奇葩杰作。” “不,不可能,怎会打不开?”摁往最后一块浮雕,尚雅盯着石壁许久,突地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惊恐回过头,媚态万千的风仪没有了,身子像飘在冷风中的树叶,瑟瑟颤抖着,突然风快地跑向最北边的角落,双手疯狂地拍向石壁,凄声大喊:“乔占平……乔占平……” 室内只有回音,外面却没有人回应。 她又拍又喊,嘶哑了声音,身子也渐渐软下来,泪如雨下,“乔占平,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乔占平……你放我出去……”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一身鲜血,狼狈不堪,凄厉疯狂的样子,让墨九很难与初到时那个娇若扶柳的女子相联系。 如果尚雅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她当真可怜。 被师父带入歧途,又被情夫背叛。乔占平是她唯一的温暖,那如今这个女人,还剩些什么? 哦不,她还有蛊,可以控制她和萧乾呢。 墨九又一次摸了摸脖子,再掐掐胳膊揉揉腿儿,再次确定身体并无异样之后,不由生出了怀疑――也许世上根本就没有蛊,先前那两只说不定就是某种奇怪的金色蜜蜂。毕竟蛊这种东西太玄,她听过不少,却没有见过。谁能保证尚雅为了活命,不会故意虚张声势的吓唬他们? 看着那个痛哭流涕的女人,她转头盯一眼萧乾,又默默退到石椅上坐下。 “萧六郎,我们得靠自己了。” “嗯。”他声音不冷不热,也无惊慌。 墨九从怀里掏出另一只大耐糕,“我得冷静冷静。” “你还吃得下?”萧乾罕见地说了废话。 “我为什么吃不下?”墨九瞪他一眼,再看那一眼趴在石壁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尚雅,摇了摇头:“不管死活,总得先填饱肚子。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填饱肚子更正经的事了。” 她白皙如玉的指节,握着大耐糕,花瓣似的嘴唇在一张一合,坐姿不算太雅致,好在气度舒展从容,也算娇艳可人。 被萧六郎灼人的视线盯着,墨九突然觉得不对。 她抬头认真凝视他片刻,猛地抱紧胸口,“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啊?” 萧乾眸子微眯,收缩了细碎的金芒,可一柄还未入鞘的青峰剑,让他似乎沐浴在一层冷光之中,如冥君入世,极为冷漠,“你以为我要做甚?” 墨九眼中闪着防备的光芒,“你不是想抢我的大耐糕?” 萧乾一怔,吸气抬头看向石顶,片刻之后,方才低头直视她,“本座让你挪开尊臀,让我坐。” 他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可墨九最讨厌被人威胁,而且……她的屁股招他惹他了? 眉头一蹙,她昂着头,“萧六郎,你不想死在这,就对我客气点。” 他眸中有清辉掠过:“你有办法打开机关?” 墨九摇头,“没有。” 萧乾一脸寒霜,在墨九看来,他那意思就几个字――“没有你说个卵?” 她双手搓了搓糕沫儿,“但我可以分你一个大耐糕啊。” “呵。”萧乾给她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这机关,如何困得住我?” ------题外话------ 双12又到了,好多妹子又要准备剁手了。 二锦:听说好多男士喜欢故意把老婆的支付宝和网银密码输错几次然后才去上班,我的建议是,妹子们一定要让他们连输密码的力气都没有―― 妹子(冒粉心泡泡):有什么妙招,赶紧说? 二锦严肃脸:送他们到基友家打麻将,但不给揣钱。 ------------ 坑深022米 获救 “你会机关之术?”墨九一惊,声音略高。 “不会。”萧乾回答得很干脆,末了,他在石床上拿了一方细软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把佩剑擦得光洁如新了,方才还剑入鞘,不屑地扫她一眼,“本座怎会这些奇技**巧?” 奇技**巧是一个对术业极不尊重的贬义词。墨九下意识生了恼意,黑着脸瞪过去,可与萧乾阴凉的目光对视着,她才发现似乎有点不对。这厮莫不是在怀疑她什么,故意试探? 她哼一声,揉着肚子打嗝,“那你凭什么说机关困不住你?” 萧乾眉头挑了挑,优雅地坐在石床上,“天机不可泄露。” 墨九呵呵一声,阴阳怪气的笑:“难为你了。奇技**巧不会,却学会了癞蛤蟆的手艺,这呵欠打得好。” 她介意他贬低了墨家的机关之学,话里话外都是阴损,可萧乾却懒得理她,正襟危坐,阖目养神。如此一来,墨九一个人吵也就没劲了。 大耐糕她啃了两个,还留了一个没舍得啃,当然她也没有好心的拿给别人啃,她当宝似的捂好,终于想起了角落里还有一个尚雅。 好像是受伤过重,尚雅渐渐地哭不出声了,像一条死狗似的瘫在角落里,身上是血、脸上是血、断裂的手指处也没有止血,就连唇间偶尔冒出来几个骂人的字眼,也模糊不清。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哪还有半分妖媚? 瞥一眼青石板上的三个带血指头,墨九皱了皱眉,看他坐在床沿入定般的萧乾,“嗳”了一声,“你再不给她止血,她可就废了。” 萧乾眼底波光微闪,却无半分怜悯,“与我何干?” “对哦,跟我好像也没关系?”墨九也懒得去管了。上辈子人人都说她冷血心硬,她从来不觉得,如今尚雅血淋淋的瘫在她面前,她似乎还真的没有生出同情心,只不过觉得天道循环,报应不爽罢了。 油灯轻摇,两个人静寂般沉默。 尚雅大概失血过去,慢慢没声了。 墨九却猛地跳起来,“不会死了吧?” 萧乾不言不语,双眼依旧紧阖。 她走过去,碰碰他的肩膀,“喂?说话。” 萧乾慢腾腾睁眼,“说话费精气,本座却没有大耐糕。” “……”墨九无语地瞪他一眼,回头望了望尚雅,小声儿道:“她若真死了,万一我们蛊毒发作可怎么办?” “你怕?”他问,目光有一抹幽暗的凉。 “废话,我还没有活够呢。”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可萧乾似乎没有她那样的担心,淡淡看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只浅绿色的小瓷瓶,递到她的手上,继续闭目养神,灯下颀长的俊影,墨发黑袍,面目如画,却凉如秋月。 墨九盯了他良久,把小绿瓶在手里转了又转,拨开塞子嗅嗅,冷不丁冒出一句:“在你行囊的药箱里,第三排第三格那个海棠红的瓷瓶里,装的什么药?” 这句话问得莫名,萧乾却猛地睁眼,“为何这样问?” 墨九道:“那日我潜入你屋里找古董,当然不会空手而回,见那瓶子长得漂亮,就把它顺走了。”咳一下,她见萧乾目光越发阴冷,不免紧张了一瞬,“莫非是什么勾魂夺命的毒药?” 萧乾面孔生寒,“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啊。”墨九很无辜:“先前我与灵儿去茅房的时候,一路观赏风景,遇见一口水井,就把药丢进去了。” 萧乾:“……” 墨九笑眯眯看他,“对了,瓶上还贴着名字的,它叫快活丸来的。我瞧着不像毒药,就寻思吧,空着手来人家尚贤山庄串门,也不太好意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把它丢井里,让大家都快活快活嘛。” 萧乾突然泄一口气,“墨九,你真行。”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墨九有点小兴奋,毕竟被表扬了嘛。她道:“客气客气,我一向如此聪慧过人,不过比起你老贼来,好像也弱了些哈?你看你道貌岸然的像一个君子,一天读什么清心寡欲的书,结果却搞出那样的药,啧啧。” 萧乾冷冷睨着她:“……” 墨九依旧带笑:“啧啧……” 萧乾皱眉,闭眼,不再与她对视。 墨九其实也不太喜欢和这种闷驴子聊天,但这室内就他一个活人……半死的尚雅不算。他不理她,她就无聊了。 原本她见萧乾那样淡定,是相信他留了后手,可以从密室出去的,所以懒得动手,如今闲着也是闲着,她也不急给尚雅治伤,一个人在密室里捣鼓起来。 她问尚雅:“翻找一下东西,你不会阻止我的哈?” 尚雅软在角落里,自然不会回答她。 墨九认真地想了想,“不问自取,好像非君子所为?” 于是她走过去,揪住尚雅的脑袋,点了两下,然后松手。 “这样就表示你同意了。” 石床上的萧乾,嘴唇一抽,没有出声。 墨九也懒得看他,打开了那个放置蛊虫盒子的柜子。 那不是一个寻常的柜子,不仅因为它用紫檀木造成,还使用了鲁班锁的结构,整个柜子看上去是一个严细合缝的整体,可拉开榫子,却大有乾坤。这个自然难不倒墨九,她小心翼翼把榫子从榫眼中拉出,解开鲁班锁。 然而打开柜子,里面却空空如也。 她有点奇怪。 既然用了鲁班锁,肯定有内容才对。 思考一下,她接着在内壁发现了第二层鲁班锁。 ……接下来,是第三层。 开鲁班锁这种事,是个精细活儿,她花了很长的时间,一直背对着萧乾在捣鼓,专注的样子,不似平常那般不着调,黑发蹁跹,发绦轻摇,美眸流转间,有着普通姑娘没有的睿敏。 油灯“噼啪”一爆,她打开了最后一层。 可正中间,居然只有一个罗盘。很袖珍,很小巧,也很精细,是个三元盘,乌金的颜色,因年代久远,看不出材质。墨九大概估计了一下,约摸有上百年之久。 “乖乖,古董啊。” 她如获至宝地捧在手里,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 “这地方也敢乱摸,你真不怕死。” 墨九头也不回,“我怕什么?你会救我的嘛。” 她说得理所当然,背后却没有了声音,他似乎自动忽略了她的话。当然,墨九也没闲工夫理会他,她喜获“宝物”,又走过去拉住尚雅的头发,问她:“这个罗盘对你来说,肯定不稀罕,不如就送我了吧?” 尚雅头垂着,还在昏迷中。 墨九抓着她的脑袋又点了两下,正色道:“谢谢。看在你送我东西的份上,那我便把你救活好了。” 把罗盘塞入怀里,她蹲身拧开了瓷瓶的塞子。 尚雅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凝血,她只把伤药洒了一些在她的断指处,想了想,又撕下她巴掌宽的一块衣料来包扎好就算完事。不过,绿瓷瓶她有些舍不得归还,偷偷放入了怀里,开始拿着罗盘在密室里走来走去。 背后,萧乾又问:“你懂风水?” 墨九道:“略知一二。” 萧乾又问:“你懂机关?” 墨九道:“略知一二。” 于是萧乾不问了,墨九走向了石壁上的浮雕。 浮雕一共有十二个,每一个都刻有一对搔首弄姿的男女,虽然姿势都不同,但每个浮雕的左下方,都镌有一个日子,如甲子年、癸亥年,十天干有同,十二地支却各不相同。 观察了片刻,墨九就发现,十二个浮雕的地支,正好代表了对应的十二生肖。如子鼠,丑牛,寅虎……莫不如是。 尚雅先前触摸的浮雕顺序,也正是十二地支的顺序。她想:这样精细的机关设计,乔占平应当也不舍得轻易毁坏才对。那么,他最大的可能,就是人为的颠倒顺序,以便将来收尸。可这个机关就像一个磨方,一环扣一环,顺序一变,里面的机刮组成就完全改变了。 “王八犊子的!这得筹谋多久才行?” 她低低骂着,看向四周的铜墙铁壁,不由愤然——十二个组合排列,可以排列出无数种不同的结果,这让她怎么去解?若一个一个试下去,估计等她饿死了都没出去。 于是,她又去把最后一个大耐糕吃掉,再冷静了一次,等尚雅醒过来,开始正经的审问她,“你是什么属相?乔占平是什么属相?乔占平他娘,乔占平他爹,乔占平他姐姐,乔占平他爷爷,乔占平他爷爷的爹……都是什么属相?” 她想:那货为了便于记忆,完全有可能这么干。有了尊卑之分,就好找顺序了吧?可尚雅望着她,头一歪,索性又昏了过去。 墨九:“……” 背后,传来萧乾的低笑。 墨九回头瞪他,看见他意态闲闲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她果断地走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把他扯下来,自个往床上一躺,摆了摆手,“你边上玩去,这张床姐姐征用了。” “姐姐?”萧乾不动,声音如美酒般醇厚,“你不说自己还是个孩子?” 墨九双手往脖子后一抱,懒洋洋看他,“是啊,叔叔。边上玩去吧?” 萧乾:“……” —— 从三人进入密室开始,已不知过去了多久,几盏灯油都一个个耗尽了灯油,唯一一盏长寿的,豆大的灯芯也快要燃到尽头,墨九睡了一觉醒来,盯着那昏黄的光线,终于有些害怕了。 她平白穿越而来,难道就为了这样死去? 心里有了怕,这样的场景就有些恐怖。 光线越来越弱,黑压压的一团,她汗毛都竖了起来。 可萧乾坐在石椅上,却如老僧入定,面色淡然得没有情绪。 墨九看着他近乎完美的面孔,突地坐起来,“不行,我不想死。” 萧乾睁眼,眸底依旧冷然若水,可森冷的语调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倒下去,继续睡。” 他想让她保存体力,可墨九却苦着脸,一阵捶床,“我去!我还没吃过楚州的蒲菜饺子、软兜长鱼,临安的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叫化童鸡、干炸响玲、蜜汁火方、百鸟朝凤、油爆大虾啊,怎么可以死?!” 萧乾的表情刹那凝固。 也就在这时,秘密室顶上传来熟悉的机括转动声,像无数头耕牛拉着铁犁在石板上磨蹭,“吱吱”刺耳、尖锐地扎着耳膜,却比天籁还要动听。 很快,在尚雅软倒的位置,缓缓露出一道石门。 石门外面,是一条往上的幽暗台阶。 墨九大喜,“哈哈,我终于感动了食神!” 便是她长得娇艳生香,便是萧乾那么淡泊凉薄的性子,也实在忍不住别开头去,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室内静谧了一瞬,尚雅也醒转过来,狂喜般又哭又笑,“乔占平,占平,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我就知道你会带我上去的。” 墨九抚额,“大婶真单纯,可爱得像个孩子。” 她话音刚落,石阶上头便传来脚步声,火把的光线带着一种生存的美好照亮了台阶,但率先入得密室的却不是人,而是拼命摇着大尾巴的旺财。 紧接着,薛昉推着五花大绑的乔占平进来,往萧乾面前重重一叩,“属下来迟,望使君恕罪。” ------题外话------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二锦爱你们,敬请收藏,加入书架啊,要不然回头一不小心,就把咱69给忘了…… ------------ 坑深023米 可有情深? 他们困于密室中的晚上,酷热了许久的天迎来了一场大雨。 出来时,雨停了,但积水却从青瓦之上顺着檐角滴下,清凉的空气与湖中升腾的雨雾混杂,白蒙蒙一片,隐约可见几枝探头的桃花,笼罩在一层烟色中,竟似人间仙境。 可“仙境”已被禁军包围。 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密密麻麻,却安静有序。 山庄入口的平台上,墨子雕像前,捆跪着一排排墨家子弟。他们似春睡未醒,一个个低垂着头,双手反剪,不论男女似乎都有些衣冠不整的模样,面上绯红,就像吃醉了酒一般,画面极赋喜感。 墨九拖着旺财站在边上,冷静围观。 只见薛昉抖了抖半湿的衣裳,把清点人数的册子捧到萧乾面前,禀报道:“使君,我等拿下尚贤山庄时,并没有遇到预想中的激烈反抗,一个人都像吃错了药似的,倒是奇怪了。可怜龙卫军的兄弟们,大半夜地淌水过来,结果却没废一兵一卒……只有两个人因不识水性,差点淹死。” 萧乾冷冷看他。 薛昉咳了一声,又紧张道:“另有两个身子差的,淋了夜雨,得了风寒。咳,除此之外,没有战损。” 没有战损,却有乌龙,萧乾的脸色已不大好看。 薛昉顿了顿,觉得不应当说这些不利士气的话,又正色朗声道:“此一役,禁军兄弟一个个如狼奔豕突,闯入敌庄,以万夫莫敌之速生擒墨家乾门长老乔占平,鞭一百,苔一百,令其启开密室,先迎小王爷奏凯归来,再接使君……” 这马屁拍得!萧乾侧眸瞪他一眼,冷冷看向浑身伤痕的乔占平,不温不火地道:“带主犯回京,其余人,放了罢。” “属下遵命。”薛昉抱拳行个礼,走到墨子雕像前方,叉腰大声道:“尔等听好了,墨家有人不尊礼数,不重法纪,胆敢作奸犯科,脔杀朝廷命官,其罪当诛!” 先使一个杀威棒,他接着又收了点声:“但小王爷宅心仁厚,枢密使慈眉善目……不,面软心慈,只押主犯,且饶尔等一命。从今往后,尔等当拳拳服膺,奉公守法,不得做那藐视朝廷之事。” 薛昉说来正经,墨九却暗自吃惊。 谢丙生之死,算是大案了。可萧乾一开始只轻描淡写地让宋骜作证,说他是自杀,谢忱得到消息,自然不会善罢甘休。那么,他在朝堂上奈何不得萧乾,必定暗中使坏。如此,才有了乔占平昨日开启机关之前那“谢丞相自会处理”一说。 如果乔占平当真与谢忱勾结,萧乾却反戈一击把乔占平揪成杀害谢丙生的元凶,那么,他不仅给日益壮大的墨家一个下马威,还结结实实打了谢忱一个响亮的巴掌。 “小王爷,萧使君,妾身有话!” 薄雾中,被押跪在地上的尚雅,突然尖声大叫。 “等等,妾身有话要说——” 萧乾使了个眼色,薛昉便站过去高声吼,“说。” 尚雅跪在积水的地上,衣裳湿透,红的黑的污的抖索成一团,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娇花,但一双眸子,却格外明亮。她重重跪在宋骜面前,“砰砰”磕了三个响头,似乎才想起这小王爷没有话语权,又赶紧跪行到萧乾面前,磕头不止。 “妾身愿为小郡主解离魂蛊,但求饶乔占平一命。” 他们都很清楚,不管案子的结果如何,此去临安都凶多吉少。 可这个时候了,她却要保住乔占平,当真令人不解。 宋骜在密室被困了一夜,脾气不太好,张嘴就骂,“少跟爷这儿叽歪,告诉你啊贱人,郡主身上的蛊毒,你解了便有个好死。若解不了,那老子就将你和姓乔的削了,一锅炖。” 尚雅高高昂着头,露出一截带伤狰狞的脖子,却很固执,“左右都是死,妾身不怕。若你们不肯应妾身之求,那妾身便算千刀万剐,也绝不妥协,任小郡主一世智傻也罢。” 宋骜“呵”一声怪笑,上去踹她一脚,“反了你了。” 萧乾眉梢一扬,出声阻止,“殿下!” “做什么?”宋骜转头不解地瞪他,“长渊莫不是与这娘们儿相处了一夜,就舍不得了?” 萧乾并不解释,面无表情道:“郡主是皇家人,性命贵重。” 宋骜哼一声,“那就任这贱人要挟,放了姓乔的?” 萧乾瞥他一眼,冷了声音:“乔占平是朝廷要犯,这个决断我做不得。先将二人一并带往临安,等案情清楚了,再由官家抉择罢。” 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可萧乾没有连坐,只带走墨妄、尚雅、乔占平与另外几个涉事的骨干。墨妄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气定神闲,等离开地命令下达,也不等来禁军拉扯,低低吩咐了墨灵儿几句,便大步走在了前面。 乔占平却不动,高声道:“谢丙生是我杀的。” 众人都望向他。 他目光漠然,阴柔的声音似灌了水,有些沙哑,“谢丙生是我杀的。我剜的眼,我削的皮,我换的衣裳。他的脸上,我一共割了九九八十一刀,我割他的时候,他被墨妄捅了一剑,还没有死。” 说这些话时,他并不看尚雅,只冷静地正视萧乾和宋骜:“乔某不才,但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愿牵连无辜,请小王爷和使君明鉴,放过他人。” 尚雅愣愣看他,呜咽着嘶吼,“乔占平!” 宋骜眸子一眯,冷笑:“你倒像个爷们儿……” “但律法不容人情。”萧乾恐这厮胡乱许诺,打断他接过话去,“至于凶手如何定罪,谢丙生当杀不当杀,诸位是为民除害的英雄,还是草菅人命的逋寇,一切等入京再说,审刑院自有公道。”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尚雅哽咽着,双腿颤抖走不了路,也不愿走路。她望着乔占平,万般不解,“你为什么这样做?我们明明说好的,把萧使君困于密室,等我解去媚蛊,便与我远走高飞……” 乔占平似乎不想与她说话,不耐地道:“尚雅,我不是你的附庸,更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则去的物什。这些年,我眼睁睁看你与一个又一个男人**无度,早已对你恨之入骨。更何况……”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没有说出*蛊,却目光阴阴地冷笑,“更何况你若成事,还会随我远走高飞吗?与其惨淡收场,不如为你收尸。” 尚雅捋了捋湿软的头发,自嘲苦笑,“那你为何又要一力承担?” 乔占平目光一厉,“我并非为你求情。男儿之气,敢做敢当,我乔占平输得起。谢丙生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你记好了,谢丙生是我一个人杀的。” 最后一句,他仿若在吼。 尚雅手脚并用的爬过去,抱住他的腿,“不,是我杀的,我杀的,不关你的事。” 乔占平一脚踹在尚雅的胸口,“滚啦!” 尚雅身子软地,怔怔看着他,突然捂脸痛哭,“我也想要干干净净的,你相信吗?乔郎,你相信吗?我也想干干净净的嫁你为妻,为你生儿育女。”她泪水顺着手缝滑落,湿了白皙的指,悲愤得像在痛斥着某种不公,宣泄着某种仇恨。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檐角的雨水“嘀嗒”作响,格外清晰。 雨后的阳光有一缕从墨子雕像的头顶洒下来,落在墨九的身上。可她的背脊却是凉凉的。她猜大多数人都与她一样,不明白这两个男女之间的感情纠葛。 乔占平昨夜想杀尚雅,她从没怀疑过真实性。 可此刻却强烈的感觉到,他分明想保住她。 那为什么他一会恨不得尚雅去死,一会又要救她呢? 是他念及十余年的情感纠缠,回光返照一般突生眷恋?还是他为了再次博得尚雅的感情,以便她能坚持用离魂蛊要挟皇室来他续命?或是他一开始就晓得要东窗事发,故意把自己与尚雅的关系撇清? 若是最后一条,那乔占平当众喊出的“谢丞相会处理”就意味深长了。 这事有些复杂,她没法定论。 不过希望墨家气运,由此逆转。 就是……可惜了墨妄。 墨九不动声色地望向墨妄,他正好也在望她。 二人对视一眼,她没有一句话。他目光凝了凝,也只冲她点点头,就望向了一众茫然的墨家子弟,风姿绰绝的抬头摆了摆手,在初升的雨过天清色中,目光坦荡荡地朗声高喝。 “诸位兄弟姐妹,我杀谢丙生只为周济苍生,为民除害。今上深明大义,定会明辨是非,放我归来。你们不必慌张,好生守着祖师爷遗训,弘扬墨学,务必把墨家精神发扬光大。” “弟子谨记左执事教诲。” 墨妄又道:“我已修书一封,让灵儿带去神农山总院。坤门长老不日便会前来,为尔等主事。” “弟子必当遵从聆训。” 一个个口号响亮,让墨家子弟看上去秩序井然。 墨九不仅猜想,若没有她投入井中的药物,禁军想要轻易拿下这些人,会不会没那么容易?可想到这里,她又庆幸自己丢了药。要不然,血流成河的结果,墨家一样干不过朝廷禁军,结果生生被当成匪患剿灭,才当真可怜。 “老祖宗,我这么大的功劳,这罗盘就当奖我的了。” 她心安理得地摸了摸怀里的罗盘,一低头,发现脚边的旺财不见了。 这狗就是认主人,不过眨眼工夫,它就跑到了萧乾的身边,嘿哧嘿哧的吐舌头摇尾巴卖萌打滚讨好主人,压根儿就不理会她了。 墨九不满地走过去,正想把旺财讨来玩一会,却听见萧乾吩咐薛昉。 “此去楚州,你切莫大意。” “喏。”薛昉低头执礼。 萧乾看见过来的墨九,顿了顿,似懒得理会她,又侧身对薛昉吩咐,“大哥的婚期是下月十八,我尽量赶在月初回楚州。” “喏……”薛昉这声儿拖得有些长。 因为他有些奇怪。换往常,他家枢密使才没有这般好的心情向他这个下属交代清楚的行程。这句话,分明就不该对他说的么? 萧乾性好洁净,等随从拿巾子过来为他拭净了脚上的泥水,方才踏上马蹬,翻身上马。墨九瞅了半晌觉着不对,冲他背影就是一句,“站住!” 萧乾回头看来,凉薄的眼,如那雨中清雾,瞧不见情绪。 墨九懒洋洋道:“你就这样走了?” 萧乾低低问:“不然?先为你备好午膳?” 墨九一愣,笑着点头:“好哇!” 萧乾哼声转头,拍马离开,她却笑得眼都弯了,“备好午膳不叫好。老贼走了,才是真真儿的好。” 天亮开了,雨后初晴,天空似被蒙上了一片云彩。 禁军们排成两行,笔直地往外行进,禁军旗幡飘荡,马蹄声声。初阳映照在兵阵的铁器上,反射出一缕缕绚丽的光芒,引得两侧河道中停泊的舟楫都热闹起来。人们纷纷钻出船舱,看队伍穿过碧波涟涟的湖桥,嘴里议论有声。 萧乾并不侧目,一马当先缓步走在前面,一头散开的头发,依旧没有束上,黑衣黑发黑色皂靴,脸上似凉似邪似有戾气,虽俊美犹如嫡仙上凡,脸上却分明写着“除了狗,生人勿近”。 墨九看着远去的队伍,突然发生了一种诡异的想法——萧乾来替他大哥娶亲,其实才是“顺道”的事吧?说到底,他的正事分明就是搞姓谢的。 “汪汪汪!”突然,一声狗吠,旺财摇着毛绒绒的大尾巴冲她飞奔过来。墨九一奇,笑眯眯地蹲身摸它的头,窃喜地以为旺财的真爱是她。它也确实热情地舔着她的手,可她正想抱住它,那狗却从她腋下滑过,跑远了,只留给她一个耀武扬威的背影。 ……被狗调戏了? “下回逮到你就红烧!” 墨九翻个白眼,突地一口气卡在了喉咙。 ——他们都走了,她身上的蛊可怎么办? ------题外话------ 小妞儿们,今天的结束了,咱们明天不见不散。 约哦,天冷了,我在被窝里等你……真爱。 ------------ 坑深024米 入楚州 等萧乾一行走得影子都没了,墨九这才摸着脖子转过头,看向墨子雕像前的平台上,三三两两议论的墨家子弟。 墨九的耳朵很灵光。 隔得这样远,她也听见了一些“逸事”。就在昨天晚上禁军潜入山庄之前,尚贤山庄发生了很多旖旎的事儿。比如一个向来害羞腼腆的女弟子跑到一个男弟子的房门口抱着树干跳舞,很快那男弟子就把她抱了进去;有一群男弟子的住所里,似乎也有不太寻常的声音;但最为诡异的是,山庄养的一头种猪发狂地闯出猪圈,把一头母山羊给拱了。 墨九看向墨子雕像,“祖师爷,我好歹也成就了一桩姻缘,说不定还将发明一个新物种,可谓劳苦功高,您别恼我啊。” 她想:对大墨家来说,这是一场浩劫,但也是一次机会,“不破则不立”,这是千古不变的法则。 虽然这个朝代并非她所知的历史朝代,却像极一个平行空间,而此时的大墨家,正处于历史上从鼎盛走向衰败的时代。后来儒、道、法流传千载,墨学却渐渐没落,其实也是她的遗憾。所以,她欣喜于这样的浩劫,希望它能让墨家走向另一个与历史不同的方向。 薛昉催了墨九几次,让她离开,说萧家接亲的人已然等在对岸。可墨九肚子饿,非得吃了早饭再走。 她也不管人家这会儿乱成一团,有没有心情做饭,直接去找墨灵儿要吃,半点不脸红。 她的身份在尚贤山庄是一个谜。但人人都看得出来,她与萧乾和墨妄的关系不错。而且,萧乾身边的薛昉又跟前跟后地陪着,他们自然也不敢怠慢,甚至为免此次事件动摇墨家的根基,还得小心翼翼的讨好。 为此,他们特地派人伺候她沐浴更衣再吃饭。 墨九其实也好打扮,好洁净,有这样精致的享受当然不会拒绝。可她胆小,怕中招,旁人都不要,只要墨灵儿。 于是沐浴的时候,她顺理成章地避开了薛昉,与灵儿关在房里说起了体己话,“小丫头,你可晓得右执事在密室养了什么蛊?” 墨灵儿这小丫头目光很纯洁明亮,经了一番变故,性子也没多大改变,就是一双眼睛有些红肿,是墨妄离开的时候哭成这副德性的。也是这个时候墨九才晓得,她是墨妄的贴身婢女,功夫不错,人也机灵,很得墨妄重用。 可说起蛊来,她一问三不知,“右执事的事,灵儿晓得不多。” 问不出结果,墨九也没有与灵儿说太多。这一点,她好像与萧乾有点心有灵犀,两个人都不愿意向旁人说起密室的遭遇。 墨九甚至隐隐有一些猜测,却不好讲。 毕竟尚雅最初的目的是想与萧六郎有肌肤之亲。 所以,蛊虫很大可能与男女之事有关。 但这也只是猜想,身体并无异常,她悬着心,却也乐观地盼着,其实根本就没有蛊。 舒服地泡了一会,她又打探起墨家别的事儿来。 不为旁的,她想回去。 穿越这事说来稀奇好玩,可身为现代人,她又怎会不想念现代文明? 她暗自寻思过了,穿越之前的阴山皇陵,是刚发现的一座帝王陵寝。规模庞大,设计精巧,她随教授过去之时,还无法确定是哪个帝王的陵墓。但文物部门要求保护性发掘,所以他们费时半月,也没能入得主陵。不过,她误中机关之时,却很确定与墨家机关术有雷同。那么,若要回去,会不会线索也在墨家身上? 捂了一把脸,她把身子往后一倚,又问灵儿:“墨家钜子是怎样的命格?” 灵儿不答,拿柔软的巾子往她背上撩了水,那水珠子便一串串珍珠似的从她光滑白嫩的脊背滚落,晶莹剔透,珠光点点,似玉露含羞……灵儿便笑嘻嘻感慨,“姐姐真美,和然姐姐一样美。” 墨九不晓得什么然姐姐。 却晓得这丫头懂得转移话题。 她瞪过去,“话虽中听,时机却不大对。说吧,寻找下任钜子的事,也不是什么大秘密。” “可灵儿不能告诉外人。”灵儿一嘟嘴,墨九就不高兴了。 她掬一把水泼在灵儿身上,哼一声,“我是你家主子的师妹,也就是你主子师父的徒弟,是外人吗?” 灵儿歪着头打量她,一脸懵懂,“你晓得曲善真人?” 墨九一愣,“曲鳝蒸人,好吃吗?” 灵儿哼哼扁嘴,“曲善真人便是左执事的师父,他原先是墨家的左执事,后来出家做了道士……姐姐根本不知情,都是哄人的。” 墨九打个哈哈,又严肃脸,“那是你不了解我。” “了解什么?” “你若了解我,就晓得我从不哄人。” “灵儿才不信你。” “不信?”墨九挑高眉,“信不信我拆了你熬大骨汤?” “姐姐,灵儿不能说的。”灵儿委屈地看着她,咬着唇不说话。 “好吧。”墨九对古人的固执服气了,“我们不熬汤,做粉蒸肉。” 怎么都套不出话,她只好在旁事上折磨墨灵儿。于是这一餐早饭,花样翻新,她也享了好一阵福。可吃饱了,她却觉着尚贤山庄厨子好,愣不舍得走,非得再吃午饭。 时下之人,一般仅用早晚两餐。 可她习惯了三餐,墨灵儿又“欠了她”,无不尽心尽力的服侍,俨然提前过上了姑奶奶的生活。吃饱了,也没闲着,拿着罗盘就在尚贤山庄四处转悠,寻龙点**,最后除了发现风水好,并没寻找与她穿越有关的东西。 她不信邪,还想再住两日。 可薛昉实在耗不起,崩溃得都跟她跪下了。 于是,墨九良心发现,一行人终于启程。 他们没回三江,直接在此处的渡口上船,前往楚州,与三江的送亲队伍和楚州来的迎亲队伍在对岸接头。 墨灵儿要前往墨家神农山的总院,方向与她相反,二人也就此别过了。 小丫头很喜欢她,临别时还拉着她依依不舍,“你若是然姐姐就好了,就可以不用嫁人,跟我一道去总院。” 反复提及几次,墨九对这个然姐姐没了好脾气,“她到底是哪个?胆敢与我长得一样,最好不要让我看见,不然我非得削了她油炸不可。” 墨灵儿撇嘴:“姐姐见不着了。” 墨九稀奇了,“为何?” 墨灵儿摇了摇头,“姐姐,再会!灵儿会惦念你的。” 说罢小丫头打马离去。墨九不由唏嘘,这么小的姑娘,城府却深,不该说的事儿,一概不露。 —— 姑奶奶愿意挪脚,薛昉喜得嘴巴都合不上,领着十来个侍卫前头开路,一双脚就跟生了风似的,麻溜地快。 墨九一瞧,拍拍额头,“我好想吃了宵夜再走啊。” 薛昉乐呵呵笑,看样子学聪明了,“宵夜都为姐儿带着哩,一包金银卷,一笼水晶角儿,十个剪花馒头……饿不着您。” 墨九负手走他身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薛昉噎住,回头打量她一番,又弯腰拱手道饶:“墨姐儿玩笑了,使君吩咐送姐儿往楚州,只要你不跑,说什么便听什么。” 墨九瞪他:“他还会怕我跑?” 她如今不是不想跑……是不能跑。从密闭出来,她就得了疑心病,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蛊,若跑了,回头蛊毒犯了找谁去?入了萧家,好歹有一个“萧神医”,只要他不死,她总能保个命吧? 吼完了,看薛昉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又摆摆手,“带路呗!愣着做什么?莫不是你准备背我?” 她长得水灵娇气,模样也不过十五岁的姑娘,白俏俏的脸,一颦一笑,像似枝头新绽的花骨朵,俏得不行,嫩得不行,薛昉赶紧避开眼,脖子都红了,“启程——” 墨九上辈子二十五岁,所以薛昉这种半大不小的男孩儿,在她眼底就像一个孩子,看他害羞,她反倒有些奇怪。 一路无言,上了停在渡口的浆轮船,逆着河风往楚州而去。 听他们讲,上岸不过几十里路,便是楚州城了。 墨九懒洋洋坐着,难得沉默。薛昉瞟她好几次,低声道:“姐儿耽搁了行程,萧府接亲之人等久,一会见着,难免会使些冤枉气,姐儿不必辩白,听着便是。” 赫赫有名的萧家娶一个没钱没势的寡妇,恐怕不只接亲时使些冤枉气罢?墨九盯了这小子一眼,“嘿嘿”笑着装傻,并不多说,只侧头眺向烟波浩渺的水面。 对未来,她略有些犹豫。入不入萧家,也都是两难。不入萧家怕蛊毒,一入萧家深似海。 不过她也好奇,萧家大郎到底什么病,连萧六郎都治不好? —— 快到对岸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水面上的船只很密,渡口往来也很繁忙。墨九静静观察着不一样的世风,不经意发现离渡口不远的岸边停泊着一种与众不同的船只。这些船不大,帆篷也不华丽,却偏生挂红搭绿,早早就点上了灯笼,灯火倒映在水面上,泛着一丝水烟色的光芒,在水面上摇摇摆摆,添了一种说不出的胭粉气。 她有些好奇:“薛小郎,那是什么船,好像不太一样啊?” 薛昉年纪小,但随着萧乾走南闯北,比普通小子见识多。他只瞄一眼,目光闪烁着支吾,说不出口。 边上几个汉子憋不住低笑,“薛侍统小小年纪,哪会知晓这个?” “呸!”薛昉涨红了脸,“哪个说我不晓得,不就是野娼?” 几个汉子异口同声地大笑,意指他是未经人事的稚儿,薛昉红着脸急了,“墨姐儿跟前,不得放肆!仔细使君回头剥了你们的皮。” 一听萧乾的名字,几个汉子都住了嘴。 可墨九却明白那些小船是什么营生了。她们不像青楼那么正式,有鸨儿带着,习得琴棋书画,会歌舞伎巧,接待达官贵人,她们只是一些日子不好过的妇人,使了自家的船出来,暗地做皮肉营生,赚一些活命钱。当然,价格肯定也低廉,估计接待的都是渡口两岸来往的力气汉。 她虽是女子,却不如薛昉那般不自在,心底无所谓,但说不得也要“害羞”一下。于是她把帷帽往下按了按,背过身去,将怀里的袖珍罗盘掏出来把玩。这个罗盘她极是喜爱,上面一层锈色已被擦掉,显了些光亮出来,更显莹秀可爱。 很快,浆轮船慢慢地靠近了渡口。 渡口上方有一群披红挂彩的队伍,他们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正往浆轮船看过来,队伍的前方,停有一个缀了金银色的大红喜轿。 ------题外话------ 一入深坑深似海,看着亲手挖的坑,二锦也是醉了哇……啥时候完成啊! 妹子们快鼓励我啊,求爱! ------------ 坑深025米 打成筛子 墨九不动声色地轻瞄一眼喜轿,继续垂头擦罗盘。 她是个镇定的人,手很稳,可罗盘上的指针却突然转而不止。 “转针?”她低喃。 转针乃罗盘奇针八法之一,又叫欺针,是指针头往同一个方向不停旋转,久不停止。一般风水师用罗盘查探风水时见到转针,都会认为此地不详,有衔冤滋生,居则伤人。所谓风水在于一个“气”字,也就是气场,冤气怨气也是一种气,罗盘在配了八卦、阴阳、五行之后,可以灵敏地感知这种气场的存在。尤其在古代,没有现代化机械、工业、磁场等干扰,认知感会更强。(注1) 可渡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怎会这般大的冤气? 她正思考,船工已经将缆绳固于码头。 蓝姑姑和玫儿跑得最快,跳上船上伸手扶她,“姑娘,仔细些。” 墨九踏上岸,不经意侧目,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约摸二十来岁,个头高颀,五官分明,眉角那条小小的疤痕也格外醒目。尽管他唇上留了一抹浅浅的胡碴,但瘦马的经历太特殊,墨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谢丙生手下的辜二。 可他为何会从花船下来? 辜二也看见了墨九,不知是心虚害臊,还是天气太热,他黑脸上倏地一红,额头都紧张地滴了汗,“萧家大嫂,你也在这儿?” 这个称呼墨九不高兴,“请叫我九姑娘。” 辜二呆一下,“哦。” 墨九看这个人还如初见一般,脸上无**渎之气,人也老实巴交,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上花船找野娼。而且,她听说南荣的国家公务员薪俸都挺高,他就算有需求,也应当找个好地方么? 她歪着头瞅辜二,“你上那船,干啥去了?” 这样问其实是她真的疑惑,可薛昉几个却以为她不懂,不免尴尬地咳嗽起来。辜二更尴尬,他红着脸支吾一下,像是恨不得马上找地缝溜走,一双眼睛左顾四盼,“回九姑娘,辜某有些急事。” 墨九了解地点头,“看来是很急。” 多看了他一眼,她拎着裙裾走了。不几步,想想又回头,语重心长地叹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辜二:“……” 薛昉:“……” 渡口有一段十几级的台阶,昨夜下过大雨,台阶有些滑,接亲的人都没有下来,只蓝姑姑和玫儿一左一右扶着墨九往上面停轿的地方走。可还没踏上最后一级,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就来了。 “**怠胚子,临上花轿,还扯着汉子勾勾搭搭,一步三回头,恁大的骚性儿,与那花船上的野娼有何不同?” 这般骂人的婆子,墨九就认识一个——宋妍的奶娘吴嬷嬷。 宋妍被萧乾和宋骜带去了京师临安,吴嬷嬷却从三江驿站跟着蓝姑姑他们一道过来,自然不晓得情况。当然,依她的身份,也不会有人专程告之。 墨九抬了骂,也不急。她像近视眼似的,走近瞧半天才恍然大悟,“哦,老虔婆,你还没死呢?” 末了,看吴嬷嬷气黑了脸,她又严肃脸:“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说你也是喂奶的,人家也是喂奶的,都靠身体活命,怎的人家就卑贱,你就尊贵?莫非你的奶好些?” 吴嬷嬷在信王府颇受信王妃待见,宋妍也尊她重她,出了王府便顶着乌龟壳装王八,这一急不得了,指着她的脸就跳着脚的骂,“贱蹄子也不知是哪个膫子半路屙出来的野杂种,没爹教没娘管,老婆子今儿便撕烂你的嘴,教化你做人……” “吴嬷嬷!”打断她的人不是墨九,是一个顶着梳云髻的妇人,面颊白皙,略有肉气,显得很福态,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着装大方得体,笑容也端庄,一举一动颇有古代贵妇的气质。她笑道:“墨姐儿怎么都是萧家娶来的长房长媳,嬷嬷你看这也不是信王府,萧家在楚州也有些脸面,若你在这里打了墨姐儿的脸,也就是打了萧家的脸,回头月娥也不好向老夫人回禀。” 这妇人话里软中带硬,吴嬷嬷尴尬地笑笑,瞪了墨九一眼,就退在了她身侧。 “还是二夫人这种簪缨世家出来的贵人会说话。”蓝姑姑适时踩了吴嬷嬷一脚,又笑着扯了扯墨九,“姑娘,快叫二婶娘。” 萧家人丁不算兴旺,萧六郎他爹共有兄弟三人,他爷爷萧老国公死后,他爹萧运长便当了家,但这位二夫人袁氏是临安望族袁家的嫡女,娘家有人,出了名的厉害,二房从来不比大房弱。 墨九低眉顺目,“二婶娘大老远来接九儿,劳心了。” 看她乖巧,袁氏也笑得慈爱,“不碍事,婶娘早听说大郎媳妇儿生得俊,这不巴巴向老夫人讨了吉利,先来得个眼缘么?果真这小模样儿,比我家二郎媳妇福分多了。” 萧家孙辈的排行是三房人排在一起的。所以,萧大郎其实就一个同父的弟弟,便是萧六郎。不过萧六郎是外室生的,因他命格四柱纯阳,乃大煞大克,不巧他出生那一日刚好大郎发了猛病,他父亲便不许他娘俩回本家,一直养在外面,从来不怎么过问。 说来,外室子比庶子的地位更低,若不是萧六郎如今飞黄腾达了,大郎的病又没有起色,恐也落不到回归本家的命。 那是闲话,暂且不提,只说这袁氏似乎不太待见儿媳妇,说起她来便阴了脸。 墨九默默为二郎媳妇儿点个蜡,咧嘴笑道:“婶娘真瞅着九儿好吗?” 袁氏一愣,自是笑着点头,“好好好,怎么不好?水做的人,云画的骨,这眉,这眼,这小嘴儿,便是九天仙女下得凡来,也不过如此。” 墨九猛地凑近她,“那挑子里的果子可以给我吃嘛?” 众人都风化了。 挑子里的果子是喜果,过礼用的。 他们从来没见哪个新嫁娘馋成这样,路上便闹着吃喜果的。 被人当猴子似的瞅着,墨九也“害臊”了。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小扇似的扑闪着,“我饿嘛。” 她娇软的声音很讨喜,袁氏轻笑着拍她的手,看来真把她当成进化不完全的傻子了,“傻东西,喜果不能吃的。姐儿先忍着,一会道上有个小镇,婶儿让轿夫歇个脚,给你弄些吃食。” “哦,婶娘人真好。”墨九眼巴巴瞅着那红红的果子,上了喜轿。 旁人倒没什么,只薛昉有些纳闷。他备的吃食墨姐儿也没吃完,怎就看上喜果了?她当然不晓得墨九在扮猪吃老虎,为免一出场就被人宅斗得三集阵亡,先讨得袁氏的好。 “起轿!” 一行人各就各位,准备抬轿离开。 可吴嬷嬷却突地捂着脸,杀猪般“哎哟”了一嗓子,引来了众人的瞩目。 袁氏客气地笑问:“嬷嬷怎么了?” 吴嬷嬷左右看看,放开捂脸的手,只见她肥胖的左脸上像被什么重物击打过,青紫一团,却偏生没寻着人,便恨恨尖骂:“哪个不开眼的小崽子掷我?让我老婆子逮到,非得扒了他……” “啪!”一颗铁丸子砸在她后脑勺上。 这一次力道更重,登时冒出一块血包。 她痛呼着恨恨调头,看向花轿,正巧墨九也笑看她,还朝她耸了耸眉头。 吴嬷嬷大怒:“贱蹄子,是你干的?” 等袁氏循声回头时,墨九已经放下了轿帘,只有几个轿夫在憋笑。吴嬷嬷吃了暗亏,“哇”地跺脚,就要去揪墨九,袁氏也是个有威仪的妇人,目光登时就阴了。 “嬷嬷,墨姐儿恁的老实,怎会干这等事?恐是哪个顽童的玩笑,您大人大量,就莫计较了罢?没得误了时辰,耽搁了大郎的病,那老夫人数落下来,月娥就担不起了。” 吴嬷嬷气极,又无奈,抚着脑袋离喜轿远了一点。 轿子里,墨九轻抚着一个从尚贤山庄顺来的小弹弓,笑得弯了眼睛。这不是一只普通的弹弓,墨家出品,质量有保证,加了弹簧,加了小机轴,用铁丸射击,威力颇大。若非她手下留情,非得当场溅血不可。 “老虔婆,再惹姑奶奶,打成筛子做烂肉豇豆。” 六月的楚州,一派晴好之景。 路上草长莺飞,垂柳夕阳,画般美好。 可由于墨九的逗留,等他们一行人到达国公府时,已经亥时过了。 国公府那一片飞檐斗拱,青瓦高墙,朱漆大门,全都沉寂在黑暗中,只有一片隐隐绰绰的影子。 侧门的一对大红灯笼下,有一个小妇人领了两个丫鬟在静静等候。她单薄憔悴的身影与背后气势恢宏的国公府一映衬,这接亲的画面便有了凄清的意思。 看见喜轿过来,那女子款款走近,先向袁氏福了身,“娘,府里的人都已睡下,老夫人特令静姝在此候着新嫂嫂……” 清脆冷静的声音,让墨九打了帘子一角看去。 不巧,正好与那个叫静姝的小妇人对上眼。 ------题外话------ 妹子们,再见,明天我们不见不散。 嗯,想念六郎的举手! 嗯,想念墨妄的举脚! 嗯,想念小王爷的举刀! 嗯,想念旺财的举尾巴! 注1:关于奇针八法相关内容,来自百度,非本人原创,特此注明。 ------------ 坑深026米 一大家子 “静姝见过嫂嫂。” 相视一瞬,静姝先招呼,墨九反正“寡傻”嘛,只“哦”一声,也不必太过热络。静姝虞氏便是袁氏嘴里的二郎媳妇,看上去性子有些软,微光下的侧影瘦得抽条似的,瓜子脸也清秀耐看,鼻挺唇小,但看样子出身不太好,在袁氏这种世家婆婆的面前,也就一个受气的怂儿。 “你这个锯嘴葫芦,今日还晓得道一声好,原想说你有长劲了,却不晓得开门迎人吗?”袁氏又是一阵抻掇。 静姝低着眉,神色不变,也会说话,“嫂嫂长得天仙似的,静姝一时岔了眼,忘了礼数,这便前头带路。娘路上受累,早些回屋歇着吧,静姝领嫂嫂去安顿便是。” 袁氏哼一声,不耐烦地甩甩手帕,“就你?整日端着个青瓜脸,啥时候干得了体面事?” 静姝似乎习惯了袁氏的讥讽,不吭声,也不生气,只默默带着丫头走在前面。袁氏虽然烦她,可这几十里地过来,她确实也疲乏,入了院子便吩咐静姝好生照拂墨九,自个领丫头回了。 墨九是从侧门入的萧家。 那一扇庄重的正大门,并没有为她开启。 她不懂时下风俗,可这点儿区别也能感受。 大抵是夜深了,偌大的府邸静得几乎没有声音,一路过去,也只几个值夜的丫头小厮过来打点。静姝沉默寡言,但做事却妥当,过回廊走小道,会提醒墨九仔细脚下。可看着她风都吹得跑的背影子,分明能感觉到她的不快活。 可初来乍到,她也不好与人套近乎。没有遇到小说中那种上来便烧三把火的恶毒女配,她已经很满意了。所以静姝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没多大兴趣。再者这样的深宅大院,有几个妇人能过得蜜里调油的?又有几个能得到夫婿疼爱的?一个可怜人罢了。 路越走越偏,终于在一个偏角的小院停下。 静姝回头,“夜深了,嫂嫂先歇着,静姝明早再来领你去拜见老夫人与大夫人。” 借着微弱的火光,墨九发现这小妇人眼中有些亮,“你哭了?” 静姝连忙抹下眼睛,笑道:“嫂嫂见笑了,静姝没哭,想是夜间水雾迷了眼。” 墨九撇撇嘴,也不多说,只站在檐下打量小院。 从国公府大门过来,途经之处莫不是雕梁画栋,屋舍连新,可这个新媳妇儿居住的地方,却简陋得没半分喜气。而且凭她多年的风水经验,不必探察,也知道这个小院光照较少,阴气也重,肯定是宅子里最为偏僻的地方。不仅如此,小院边上有一道土夯的围墙,那边似乎养了鸡鸭猪羊等牲畜,时不时飘过来一股子怪异的屎味,简直不能忍。 静姝身子单薄,带着病气,可眼神却好,她看墨九皱眉,赶紧上前解释道:“嫂嫂莫要见怪,你与大哥婚期在下月十八,现下入不得大哥的南山院。萧家人多,一时腾不出空屋,嫂嫂先安置着,也就大半月的工夫,熬一熬就过去了。” 墨九不吭声,拎了丫头的灯笼走入屋子。 屋内摆设很陈旧,却归置得干净,她心里头稍稍好点。左右不必伺候男人,暂时住下稳一稳,等萧乾从临安回来,把蛊的事儿搞明白她便寻个机会开溜得了。她记得萧乾与薛昉说下月初就回府,也不过七八天而已。 她回头看静姝,“辛苦了。” 静姝瘦小的瓜子脸平板似的,也没什么情绪,“那静姝便不扰嫂嫂休息了。” “慢着。”墨九见她要转身,却笑开了,“妹儿的,好歹弄点吃的填肚皮吧?” 一句“妹儿的”,静姝听上去像是热络话,也没有多说,把两个小丫鬟留下照顾墨九衣食,就安静地离开了。 俩小丫头一个叫夏青,一个叫冬梅。夏青爱笑,伶俐活泼,像夏季的阳光,冬梅青水脸,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与她主子静姝倒有几分相似。夏青是萧府的家生奴才,在府里头熟得很,很快便为墨九打水洗脸,蓝姑姑又从她嫁妆里挑了一身轻薄的衣裳为她换上,等她往椅子上一坐,冬梅已将吃食摆了上来。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又舒坦了一些。 这一晚墨九睡得不太安稳,整晚被噩梦纠缠。 在梦里,她的床变成了一口棺材,屋子也成了一个坟墓,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尸臭味。她试图挣扎醒来,却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意识到被魇着了,她努力睁开眼,面前黑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一团浮动的光晕中间,有一个像蚂蟥似的蛊虫蜷缩在里面,看上去恶心之极。 “嫂嫂……醒醒!” 一道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将她繁杂的梦境打破。 墨九睁开眼,油灯昏暗的光线下,静姝苍白的脸,让她有一种见鬼的错觉。 “五更天了,嫂嫂该起了,老夫人等着哩。” 墨九愣愣看她片刻,起身从嫁妆里找出一盒胭脂,递给她,“不用谢。” 静姝的脸比昨晚上见着还要苍白,想来也是一夜没有睡好,可被她塞上一盒胭脂,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她微微一怔,也没有拒绝,谢过墨九,把胭脂交给丫头秋叶放好,又叫夏青过来为墨九梳洗打扮。 墨九打着呵欠洗漱完出来,看月亮还在天上挂着,不由恼从心来。 她暗自决定,一定要想法子省了这个程序。 要不然,等不到萧乾回来,她就累死了。 老夫人住在西边的仙椿院,从她住的屋子过去,得好长一段路。 时下的人起得都挺早,鸡鸣狗吠,铺席端茶,好一番繁忙的景象。 墨九入得仙椿院客堂,就被一群“合家欢乐”的拥挤画面搞晕了头。堂中居上的老夫人有六七十岁了,满头银发,精气神却不错,末位陪坐的是她三个儿媳——大夫人董氏(大郎母亲)、二夫人袁氏、三夫人张氏,其余的就是二郎媳妇、三郎媳妇、四郎媳妇,还有三房各自的闺女,小子,孙儿挤满了一堂,依长幼尊卑坐着,齐刷刷朝她看。 在墨九眼里,这一片姹紫嫣红都长得差不多。 她跟着静姝走了一圈,静姝喊啥她喊啥,头一直晕晕的,到二夫人袁氏时,竟也跟着静姝喊了一声“娘”,闹了满堂的笑话,却把大夫人董氏气得脸都黑了。 但在老夫人面前,她也没有放肆,只哼了哼便不理睬。袁氏倒喜不自胜的解释,说墨姐儿如何老实憨直,没有心眼子,为她圆了过去,这让墨九很庆幸昨日一下船就与她建立了邦交关系。 不过很明显,她第一回合,就把未来婆婆得罪了。 好在她也不想真嫁,若不然日子就难熬了。 萧家老国公早已经过世,萧氏一族承他爵位的人是大郎他爹萧运长。原来这爵位也非世袭,恰逢西越来犯,他领兵出战负了重伤,今上看他萧家一门忠烈,加上他妹妹萧贤妃(宋骜的亲娘)在宫里颇得宠爱,这才继了萧家的尊荣。 可那一战,萧运长伤及肺腑,多年未愈,便做不得朝事,始终在家休养,唯一的嫡子萧长嗣(大郎)又经年卧病,长房一脉便人丁凋零,有点后续无力。萧家百年世族,家大业大,二房和三房见状,自然有些蠢蠢欲动。好在老国公夫人还在,有她坐镇,子孙们倒还能安生共处。 这一次为大郎娶媳妇儿,原是族中大事。可大郎病重,这两年一直靠六郎的药才得以续命,但六郎早有吩咐,他不能轻易见人,恐癔症传染,也受不得风,怕气散神殒。 上个月,楚州城有名的算命先生孔阴阳跑到萧家来说,盱眙墨家女,天寡之命,可堪配大郎。 萧家听了一顿忽悠,心里一喜,便承了这门亲,差上人盱眙找了如花婆。 可孔阴阳算的吉日在下月十八,萧家又迫不及待把墨九娶回来,想早日克去大郎的癔症,又想遵从吉兆完婚。 于是,墨九入了萧府,名义上成了萧家长媳,却未拜堂。 这样一来,墨九心安了不少。 至少她是安全的,那萧大郎不能见人也不能受风,基本上碍不着她的事。她做她的长孙夫人,吃香的,喝辣的,还不用履行妻子的义务,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客堂里热热闹闹的议论婚事,大夫人也把宴请单子给老夫人过目,几个要好的夫人小姐凑在一起,私下窃窃对墨*头论足。小孩子们也喜欢热闹,快活的在人群中打来闹去,只温静姝一人安静地立在二夫人身侧,像一株去了枝丫的白玉兰,与旁人格格不入。 墨九观察着这一屋子,也像个局外人,万事都与她无关。 见过了家人,便是吃早膳。 一张大长桌子上,围满了人。 女眷们都有婢女侍候,吃相斯文。 墨九原本也想斯文,可萧家果然高门大户,早餐比五星级酒店的大厨更让墨九惊艳。她一时没有忍住,就多伸了几次爪子,然后,一桌子夫人小姐就都看着她一个人吃。 她也不客气,边吃边点头,“你们都吃好了?” 问一句,也不等人回答,她一股脑把盘子往自己面前端,然后回头吩咐蓝姑姑与玫儿。 “等下吃不完的,记得打包回去,莫要浪费了。” 蓝姑姑恨不得钻地缝儿,脸都涨红了,“姑娘。” 她悄悄扯墨九,可墨九却不领情,“为人民服务,不要拦着我。” 从老夫人到小丫头,一个个看怪物似的盯着她,没人吭声。 墨九也看着她们,嘴里塞得满满,“你们胃口真小,怪不得个个长得麻杆儿似的,吃啊?” 一顿饭,不欢而散,老夫人揉着太阳**早早被人扶下去了,看她的样子,若再多坐一会恐怕会倒地不起,到时候府里喜气还没办,恐怕就得办丧事了。夫人小姐们也都笑着下去了,私下里也有议论,都不晓得这孔阴阳怎么就认为她能克住大郎君的癔症。 这个妇人,除了长得好看,吃得好多……也没什么了不得。 不过“长得好看”也是嚼舌的由头。萧六郎在接亲途中与她的一些琐事,因有接亲的下人晓得,人传人也就添了一些闲言碎语。只是如今的萧六郎并非当日连本家都入不了的外室子,谁也不敢在台面上说这些话。 墨九出了仙椿院,就往回走。 这时候天已大亮,霞光初升,国公府的华堂广厦便入了眼。 墨九走走停停,瞧得不免咂舌。露亭台,飞檐宇,烟茫及碧草,绿树又红花,瀑布响,青石滑,松涛阵阵过,又有竹林家,景色宜人似仙境,各山各水各不同……如此对照,她住的地方也未必太寒酸了。 这么一想,她又念及昨夜的噩梦。 一会回去得拿罗盘看一看风水。 不过观之,这国公府是一块好地才是。 她四处张望着,一个不察,就在亭子转角的地方与人撞了个满怀。 “这姐儿好生俊俏。”一个年轻男子腻歪着瞧她,满嘴酒气地嬉笑着,张臂就来抱她,“怀香楼何时来了这样嫩生的姐儿?来,乖乖儿,让二爷疼一疼你……” ------题外话------ 举手举脚竖尾巴的漂亮妞儿们,你们好……二锦也竖条尾巴,好想旺财了! 明日见,么么哒! ------------ 坑深027章 混世魔王 墨九带了蓝姑姑和玫儿两个人,那自称“二爷”的家伙身边也有两个小厮,光天化日之下,若说他真能占便宜也不可能。但墨九看他醉得不成人样,加上他诚心赞美,却很高兴。 她“噔噔”退往亭里,紧张地揪紧领口,“你,你做什么?不要乱来。” 这货双眸水灵,皮肤细白,琼鼻、樱唇,嫩草儿似的腰,娇滴滴后退的可怜劲儿,躲闪时晶亮的目光,愣生生有一种令人恨不得掐上一把的柔媚。 那二爷喉结动了动,“嘻嘻”笑着,又凑上前去,“乖乖儿,别怕嘛。让二爷抱抱……” 他越逼越近,墨九站在亭栏边上,不能忍他满嘴的酒气,避开头问:“你吃醉了?” 那二爷笑道:“二爷没醉。” 墨九歪头,“那你晓得我要做什么吗?” 那家伙醉得都糊涂了,又往前扑,“乖乖儿,你想让爷香一个。” 墨九说:“我想帮你醒酒。”说罢,她凄厉地尖叫着“不要啊”,身子侧闪过,脚下似乎不经意一拌,那厮就一个前空翻,往亭栏外面的池塘栽下去,“咕咚”一声入了水。 墨九目光带笑,嘴上却紧张的大喊:“快来人啊,救命啊。” 两个小厮原本想看热闹,一看二爷落水,赶紧跳下去。 这一片池塘挖得很深,栽种了一些荷花,夏季荷叶青翠,水下却全是淤泥,落水的家伙正是萧家二郎,名叫萧长誉,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却偏生不会水性。这吃醉了掉下去,就跟秤砣落水似的沉,两个小厮捞他起来,踩着淤泥,也很费了一番周折。 等三个人落汤鸡上得岸,墨九三个人的影子都没了。 萧二郎这一激,酒也醒了,不由大发雷霆,可他们都不认识墨九,府里头那些修炼得人精儿似的,便有瞧见的,也不趟这浑水,只赶紧张罗着把萧二郎抬回了屋。 温静姝正在里屋抄经,看他湿漉漉被人抬进来,皱了皱眉头,便找了换洗衣服过去,却被气头上的萧二郎一个窝心脚踹了老远。 “看着你这张脸就晦气。去,唤玉娘来伺候。” 抬头看他一眼,温静姝爬起来,默默放下衣裳,出去了。 从前到尾,她一句话也没有。 萧二郎这一激,酒也醒了大半,冲她背影“啐”一口,“不会下蛋的母鸡。”说罢捋了捋头发,又看向床边小厮,色迷迷地舔了舔嘴,“鸳鸯亭那小娘真俏得紧,媚得紧,那小嘴儿,那小腰儿,那脆脆的小声儿,都挠到二爷我心尖子上了……” 小厮点头哈腰,“二爷说得是。” “你懂个屁!”萧二郎阴着脸,“成贵,去,给爷查查,哪房的小娘。” 萧府再大,也只是一个家。不到一刻钟,成贵就回来了,他低下头,对已经换了衣服昏昏欲睡的萧二郎耳语了几句。 ―― 小院里,墨九正拿着铁锹在院子的四个角落挖泥。 遇到桂花挖桂花,遇到木兰挖木兰,她看着罗盘的方向,根本不辩地上有没有种着东西,把一个好好的院子挖得土胚翻天。从蓝姑姑、玫儿到夏青、冬梅,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在挖什么…… 从鸳鸯亭回来,蓝姑姑为她揪着心,她却把她的法器(罗盘)拿出来,满院子走,一会望天,一会探地,就像根本不知道把萧二郎踹下水会摊上事儿似的,就像她好像真的懂风水似的。 蓝姑姑怒其不争,几次要凑过去揪她,都被玫儿阻止了。 “姑娘做事,自有她的想法,姑姑莫要扰到姑娘。” 坐过墨九制作的“大鸟”,玫儿对墨九奉若神灵,从不质疑她的行为。 蓝姑姑却满脸哀伤,“你也傻了?” 玫儿绞着手绢子,垂头嘟嘴,“玫儿才不傻,姑娘更是聪慧之人,世间少有。” 瞅着玫儿天真的脸,蓝姑姑快哭了,“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有几斤几两我未必不晓得?” 墨九干的是体力活儿,这铁锹原是府里花匠用的,她使着也很不得力,累得满头大汗,约摸挖大半个时辰,终于拭了拭额头的汗水,坐在青石垒成的花台上,冲几个丫头招手。 “过来。” 几个人赶紧过去,墨九把住铁锹问她们:“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蓝姑姑看着她双颊的汗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做什么,发疯呗。” 玫儿兴奋得双眼亮晶晶的,满是憧憬:“姑娘是不是在找机关?” 轻轻一哼,墨九把铁锹递给蓝姑姑,拍拍玫儿的肩膀,“我在减肥。运动是最科学的减肥方法,可以消耗掉多余的脂肪,促进新陈代谢,若不然,我在仙椿院吃得那样多,岂不堆一身的肉滚子?” “天啦,疯了,真疯了!”蓝姑姑欲哭无泪地瞅着玫儿,“可看明白了?” 刚才为她据理力争的玫儿,也大失所望,苦哈哈地看着她,抿紧了嘴巴。墨九只当未见,又笑眯眯地揽过夏青,低着声音道:“青丫头,可以给我搞一个铲子嘛?” 夏青还摸不透她的脾气,细声细气地问:“姑娘要什么铲子?” “有一点像这个铁锹……”墨九比划着“洛阳铲”的样子,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洛阳铲是二十世纪的产物,与这个丫头也说不清楚,赶紧换了话题:“和它差不多大的锅铲……等有了大锅铲,我们可以在院子里挖一些蚂蚁,砌一个锅台,没事的时候,煮点蚂蚁粥如何?要是运气好挖到蚯蚓,就格外加餐,蚯蚓又肥又鲜还多汁,高蛋白还可美容养颜。” 夏青当场吐着出去了。 蓝姑姑扛着铁锹,看墨九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都操碎了,“姑娘,先头你推下水的人,是府里头的二爷,你就不能坐下来好好想想法子应对?” 墨九抚着额头,若有所思,“对,我是该好好想想。” 蓝姑姑松了一口气,刚觉得孺子可教,墨九冥思苦想一阵,却道:“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搞到一把洛阳铲呢?还有,他们家中午不开饭,我肚子饿了可怎么办?” 蓝姑姑手上的铁揪“铛”一声落地,捂脸哭着往屋里跑,“娘子啊,老奴对不住您,教不了姑娘啊。” “唉!还是年纪太小啊,经不住事儿!”墨九看着她的背影,摇着头继续拿着风水罗盘东瞅西看。 按理萧家建这样大的宅子,一定会选上好的宅基地。在这样的风水地里,便是这小院的角落,也不该有这样重的阴气才对。可昨晚上的噩梦让她不太踏实,罗盘又没有查出什么来,这才找了一把铁锹挖地。结果几个方位都挖遍了,依旧没有什么发现。 难道只是她胡思乱想? ―― 萧二郎病了,在池子里受了凉,病得很厉害。 整整一天,萧府上下都在为这事忙碌。下午,老夫人亲自去了一趟他的院子,带着大夫人和三夫人,还有几个萧家小姐,巴巴过去瞧他。 萧二郎为什么变成这样的混世魔王,自有他的道理。萧大郎从小有病,后来被萧六郎一治,又几乎被隔离了。如此一来,萧二郎自然而然成了老太太的心头宝。不是长孙,却顶了长孙的缺,在他娘(二夫人袁氏)有心的撺掇下,这家伙总在老夫人跟前晃悠,油嘴滑舌地把老夫人哄得团团转。 这不,看到老夫人杵着拐杖一入屋,他便抢着起床请安。 可不等撑好,就一个骨碌摔到床下,嘴里还念叨哩。 “奶奶,孙儿……孙儿给您请安了。” 这小戏唱得,老夫人当即慌了神,心肝宝贝的唤着他,便吼着下人给他扶上了榻。 “长誉啊,奶的乖孙,这是作的什么作孽哦,病成这样,可怜见的。” 萧二郎瞟着他奶红了眼,也哭丧着脸道:“奶奶啊,孙儿以后只怕是不能陪您了。这府里也怕是没孙儿的容身之处了,便是一个妇人,也敢欺你孙儿我哇……我堂堂丈夫,竟被一个妇人看轻,这可怎么有脸活哩。” 老夫人一急,“啐”他一口,“这说的什么话?哪个不开眼的敢欺奶的乖孙,看奶奶不剥了她的皮。” 说罢,老夫人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侍立的温静姝,一脸威仪。 温静姝默默垂首,静立不语,老夫人哼一声,又回头来哄萧二郎,他却哭得更厉害:“奶奶,那个狐媚子勾引我在先,把我踢下水在后,孙儿大丈夫的脸都丢尽了。” 又是心肝又是宝地哄一阵,老夫人才晓得萧二郎嘴里的狐媚子是墨九。 “反了她了!”刚过门的大嫂胆敢勾引二爷,还把他推入水里,这样败坏家风的事,不管教那还得了?老夫人恨恨哼声,手里的龙头拐杖往地上狠狠一锤,“来人,把小妖精给我拎过来!” ------题外话------ 如果我天天说题外话,会不会招人讨厌?所以今天不说了。 ……弱弱退下。 众妞:那个谁,你回来。 二锦:嗯?叫我? 众妞:节操掉地上的,不捡起来再溜? 二锦抱头鼠窜:我是冤枉的,我是咱村最纯洁的如花啊! ------------ 坑深028米 倒打一耙 老夫人屋里的罗嬷嬷过来拎人的时候,墨九兴高采烈地过去了。 看她像去领赏似的兴奋劲儿,蓝姑姑愁得手心都掐红了。她与玫儿一路都在想着对策,墨九却似根本不知情,兴冲冲入了萧二郎的屋子,冲夫人小姐们做了一个男子的揖礼,便自来熟地坐在杌子上。 “原是小事一桩,老夫人又何必亲自道谢?” 屋子里夫人小姐丫头站了不少,可没有一个人晓得她在说什么。 众人都很纳闷,她祸在当前,为何还眉飞色舞。她却咂咂嘴,很中肯地点头,“当然啦,老夫人赏罚分明,也是好事嘛。可我素来不贪心,您便要谢我救命之恩,也莫赏金银财宝,不如简单粗暴一点,来一桌早上那蜜调的点心和梅花汤饼就好……” “你还想着吃?”老夫人差点顺不过气来,拐杖重重一杵,“跪下!” 墨九奇怪地瞟她,“有凳子不坐,跪下做什么?” 与墨九说话若没点儿气量,很容易一命呜呼。 老夫人稳了稳心神,拐杖一指就把气撒在了仆妇身上,“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给老身动手。” 几个丫头婆子连忙上前把墨九从凳子上拽起来,使劲儿摁住她的身子,要她下跪。 墨九哪里肯依?她大吼道:“跪不得,跪不得!跪了就要出事儿了。” 罗嬷嬷恨恨摁住她的头:“老夫人面前,有你跪不得的?” “一看你就不晓事。”墨九瞪她一眼,“那孔阴阳没有告诉你们吗?天寡之命的妇人,其实是玉皇大帝的亲生闺女。因为她偷吃了一颗还未成熟的蟠桃,导致消化不良,上吐下泻,不得不下凡历劫。可玉帝觉得女儿是他上辈子的小情人,所以不能让凡间男子轻易染指,这才有了所谓的天寡……” 墨家姐儿的天寡本就有些玄乎。 她这样一嚷嚷,屋中人怔怔,嬷嬷丫头手也松了。 墨九喟叹一声,把罗嬷嬷的手从身上挪开,语重心长道:“你们这些凡人,有时候就是不懂事,也不想想,玉帝的闺女如何跪得?一不小心折了老夫人的寿,哪个担待得起?” “一派胡言!”老夫人气到极点,拐杖杵得啪啪响,“打,给老身打这个疯子。” 一句“疯子”,众人恍然大悟,这才反应过来墨姐儿脑子原就有问题的,她说的话哪里能信? 紧张的情绪一松,几个仆妇又扑过来要拉她。 墨九看这老太婆不太好哄,不由皱眉,“可以不打脸吗?” 她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很让人崩溃,老夫人也快被她搞疯了,声音冷厉了不少,“拖下去!不给这无知妇人立立规矩,她便不懂得长幼尊卑。” “奶奶……”看老夫人动了真格,不待墨九说话,病得“起不来榻”的萧二郎噌噌就爬了起来,一把拉住老夫人的袖子,嘻嘻笑道:“我这小嫂子细皮嫩肉的,哪经得住板子?奶奶小惩大诫地训示一番就行了,何苦与她计较?” 这小子唱的什么戏,老夫人不明白了,“放手。” 萧二郎拉住她,“不放。” 对这个孙子,老夫人向来没脾气,不由一叹,“小祖宗,你到底唱的哪一出?” 萧二郎四下里看看,见屋子人多,把嘴凑到老夫人的耳根上,也不晓得说了什么,把个老夫人气得脸都红了,抬手就拍在他的肩膀,“臭小子好不晓事,这如何使得?躺下去,奶奶自有决断。” “不成,那奶奶便由着孙儿去死好了。” “孽障!”老夫人看着他,目光炯炯有神,“岂能由着你?” 这一回也不晓得萧二郎触到了她哪根逆鳞,却是不依他了,非要把墨九叉出去打。眼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蓝姑姑和玫儿都慌了神,跪地求情不止,可老夫人早些年跟着老国公上过战场,也是有些威仪的妇人,一头白发了,还说一不二。 “吵死我了,都闭嘴!”墨九终于烦躁了,甩开几个婆子,把凳子一踹,环视着众人,老气横秋的教训,“讲点道理不好嘛?你们是讲究人,我也是讲究人,萧二郎这厮缠着我要亲亲,我没让他亲,但他栽到水里,我却喊人救了他,这就是救命之恩嘛。恩将仇报会有报应的,你们懂不懂?” “亲亲”这种事,哪个小姑娘说得出口?偏生她是个不知羞的,大言不惭地指着萧二郎又道:“你起来,别在那儿哭哭啼啼,像个姑娘似的。告诉你奶奶,是不是你想亲亲我,抱抱我,亲亲我,抱抱我的?” “你休得胡言乱语!”萧二郎脸都涨红了,“分明是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勾引我的。” “贱人是不要脸。”墨九瞪他一眼,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哦”一声,突地侧头盯住温静姝,“喏喏喏,我可有证人的,二郎媳妇你亲眼看见的,对不对?” 温静姝与她对视一眼,慢吞吞走到堂中跪了下来。她衣着朴素,一件半新不依的裙子穿在身上,看上去更为单薄,但吐词却清晰镇定,“老夫人,今日之事……是二爷吃多了酒,错把大嫂当成妾身,方才有了轻薄的举动。” “贱蹄子你敢诬蔑我?”不等她说完,萧二郎的窝心脚又到了。 温静姝受不住,身子往后一倒,捂着胸口顿了片刻,又跪直身子,冲老夫人磕头道:“静姝亲眼所见,若有一句假话,不得好死。”说罢她想了想,双手趴下去,头垂得更低,“老夫人,大爷如今是病着,出不得屋子,可他好歹也是萧家长孙,若回头有人在南山院去嚼几句舌根子,让他晓得有人欺负了他的妻室,恐会损及他的身子呀……”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敲在了老夫人心上。 想到病中的长孙,她叹口气,道一声“罢了”,又凉凉地看向墨九。事到如今,就算大事化小,她也得找一个台阶,方才无损她的威仪,“墨氏,便是二爷吃多了酒,那大白天光的,他也不能真就难为你。你大可走开便是,为何狠心推他下水?” 墨九一怔,“我没推他啊。我是用脚踢他的。” 老夫人:“……” 顿了顿,她咽下喉头的腥甜,冷冷道:“他是府上的二爷,你一介妇人,怎可拌他?” 墨九不高兴了,横着她:“可他吃醉了啊,不用醒酒吗?” “你还敢狡辩?巧言令色!”与墨九这性子的人说话,很容易被歪带,老夫人气血上涌,有理也说不清,便有些不耐烦。然而,有温静姝做证,府里上上下下又这么多眼睛,她想偏袒反会坏了名声,只好随便找一个台阶了事,“滚回去好好反省,禁食一日。禁足……到下月十八,不许出院子。” “哦,好。”墨九笑得一脸**,还行了个礼:“多谢老夫人赏。” 她活蹦乱跳地出了院子,好像并不是被禁食禁足,而是得了一件天大的恩赐。 “哈哈,如愿以偿!姐从此不用早起请安。爽!” 蓝姑姑完全不懂她的心思,想到先前那一番惊险,脸色还有些发白,“姑娘,你就不能晓点事?得罪了二爷,得罪了老夫人,还把二少夫人拖下水做什么?” 墨九不阴不阳地道:“哪是我拖她下水,她本就在水里。” 蓝姑姑气得额头都绷紧了,“你说你这里外不是人,往后怎么活?” 墨九回头看她,“那有什么活不得的?” 不待蓝姑姑炸毛,她又虎着脸道:“回头找萧乾拿一罐儿药丢到井里,一家几百口全都药死,我不就活得好好的了?还能平白得一笔家产哩。” 蓝姑姑哭笑不得:“……” ―― 闹剧散场,萧二郎屋里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可平素从不敢顶嘴的温静姝,今儿居然当众让萧二郎难堪,这让袁氏母子两个如何过得去? 袁氏冲着跪在地下的温静姝又是一阵怒骂,直到嗓子都哑了,方才恨恨让她滚。 温静姝也没多话,换了一身衣裳,仔细地把手洗干净了,在枕头下摸出一个瓷瓶儿,瞅了一会,倒出一粒药丸子服下,又静静坐下抄经,就好像先前的打骂不曾有过一般。 老夫人也没有走,待丫头小厮都退下了,然后拿着拐杖敲萧二郎的头,“你个孽障,先前那些话,是可以乱说的吗?墨氏是你大嫂,你怎敢生那份心思,还当着恁多人说来,你这脸不要,你奶的脸还要哩。” 萧二郎不以为耻,仍嘻嘻笑,“孙儿不是悄悄说与奶奶的吗?” 哼一声,老夫人白他一眼,“妄想!天下好姑娘多了,你莫打她主意。” 萧二郎缠上去,摇她胳膊:“奶奶,孙儿就瞧上她了,便是休妻另取也干。” “混账东西!”老夫人这回与他杠上了,“你莫非也想禁足?” 眼看争她不过,萧二郎气哼哼地拿过枕头倒趴下去,又哎哟连天地叫唤起来。老夫人心疼孙子,拍拍他的背,神色便有些软,“唉!” 袁氏冷眼瞧了半晌,为老夫人斟了茶,笑道:“娘且息怒,媳妇以为,二郎倒也不是痴心妄想。” 老夫人喝了一半的水,差点呛出来,“胡闹,二郎不晓事,你也跟着发疯不成?” 袁氏顺着老夫人的脊背,叹道:“娘莫恼媳妇,想我二郎婚配已有三载,侍妾也有好几个,膝下却无一子半女,眼看着三郎四郎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下人们的闲言碎语把舌根子都嚼烂了,我这做娘的心里不痛快,二郎也不好受啊。” 抬眼看一下老夫人的神情,袁氏又撺掇道:“大郎的病,娘心里清楚着,这一时半会哪里好得来?待下月十八墨氏入了房,不也是晾着?……可媳妇瞧她的身子骨,是个好生养的,若她能留下一子半女……” 老夫人一惊,不由抬眼望她。 袁氏莞尔一笑:“这般即全了大郎,也全了二郎。” ------题外话------ 亲爱的妞儿们,御宠医妃出版书――《且把年华赠天下》完美终结篇上市了。 有q版人物图谱,有q版人物的涂色卡,还有某锦创作心路历程。 当当热卖中,6。9折下单进行时,买买买哦…… ------------ 坑深029米 墨九是恶人 夏日的天,黑得晚。萧府炊烟渐落,各房各院都在张罗晚膳了,湛蓝的天际还留了一抹火红的晚霞,把府邸的屋舍檐廊点缀得美轮美奂。 可这番美景却照不到墨九这个阴气森森的小院。 从萧二郎那里回来,她就拱在床上困觉,身子曲得像一只虾似的,没有半点儿活力。蓝姑姑和玫儿哪里晓得她昨夜没有睡好在补眠?只心烦意躁地守着她,左一个叹息,右一个叹息。 “若使君在府里,兴许还能为姑娘说上话。” “使君对姑娘好好的。” “唉!禁食又禁足,姑娘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不如我去找薛侍统?” “找他做甚?” “问问萧使君为何还不回府呀?” 这两个人的对话,墨九听了有些好笑。她打着呵欠把脚尖支在墙上,借力翻了个身,斜歪歪地瞥她们,“听你俩这口气,好像我要嫁的人是萧六郎一样。奇了怪了!你们不是应该去南山院找我那个死鬼夫君为我做主才对嘛?” “呸呸呸!”蓝姑姑赶紧捂着她的嘴,压低声音,“姑奶奶,这种话如何说得?” 墨九“唔”一声,扳开她的手指,“那好吧,不说。你们快去拿饭,我饿了。” 这姑娘的心就像没长在腔子里似的,蓝姑姑一脸忧伤:“禁食你吃什么?” 墨九“咦”一声,骨碌碌爬起来,反倒奇怪地瞅她,“老太婆禁我的食,又没禁你们的食。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啊?莫非你准备给我弄一份单锅小炒,再配上二两花雕……嗯,这样也可,就是别弄太多浪费了。” “……” 她说得好有道理,蓝姑姑和玫儿竟然无言以对。自古以来长幼尊卑都有秩序,一个妇道人家被长辈责罚了,哪个敢公然违抗?说禁食,那便得滴水不沾,就算食物摆在面前,也没人敢忤逆。可被墨九一洗脑,虽然她们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还是照做了。 于是,禁食成了一个笑话。 墨九不仅吃了,还吃得很饱。 不过,下人的饭菜到底少了一些油荤,吃到第二天中午,墨九已经不能忍受了,五脏六腑都在向她提出抗议。仔细一琢磨,为长久计,她倒也不着急,在院里拆了一个花台,砌出一个锅台,对外声称“连日噩梦,生一些烟火好避邪”,可实际上她却搭了一个梯子大半夜爬墙摸了隔壁一只大公鸡过来,扒干净毛生生做成了一只叫化鸡。 当然,墨九也厚道。 她没有白拿,在人家的鸡棚里留了一张字条。 “坐阴背阳,此宅大凶!近日尔家宅不宁,献上公鸡一只,以祭凶煞,驱尔大祸哉。——食神” 隔壁那户人家一开始以为进了贼,可看到字条却被唬住了。因为墨九说得事都是真的,他家这些日子确实家宅不宁,两个小妾争宠,吵得不可开交,正妻原想贤惠一次,却被小妾合伙揍得满头大疱,闹得那叫一个乌烟瘴气。 于是他们便不当是贼了——试想,哪个贼只偷一只鸡? 食神来了,一只公鸡哪够孝敬他老人家?第二天,这家男主人又宰了一只鸡,洗得干干净净白白胖胖地放在后院的漆案上,还烧着三炷香进献给“食神”。 如此一来,墨九倒也方便,觉着禁足的日子真不错。她收集了鸡血,也不知哪根筋又抽了,吩咐夏青出去搞了好多黄纸缯来,又找了一支朱砂笔,一个人窝在梨树下,画起了黄符。就像一个正经道士似的,画一张,她还念一下咒语,神态庄重,目光炯炯,搞得每个人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触及了什么“生灵”。 只有玫儿不怕,她认真地看墨九画,好奇得很,“姑娘,这图案是什么意思?” 墨九头也不抬,“你想知道?” 玫儿眼睛亮晶晶的,“嗯。” 墨九继续歪歪斜斜的勾上一笔,“我也不晓得啥意思。” 玫儿愣住,“那你画它做甚?” 墨九哼哼,回答得理所当然,“用来吓人啊。” 玫儿:“……” 不多久,一张张“驱鬼的黄符”就贴满了小院的各个角落。 这还不够,墨九在门楣上用朱砂混鸡血写了两个字——“冥界”。 身为墨家传人,考古专业的研究生,她毛笔字儿从小练的,写得很有风骨,可这小院“外面竖冥界,里面贴黄符”,愣是搞得阴气森森,鬼里鬼气。不过两三日工夫,若非得了主子的差事,整个府里上上下下,再不肯踏入小院一步。 整个萧府都在传,墨氏的脑子病得不轻。 正常人都对她退避三舍,她却有了更多的自由,换着法子的吃鸡。 不过吃到第五日,这货就吃腻了,半夜去拿鸡时又留下一张字条。 “鸡血已足够破煞,换一只老鸭即可。” —— 这些日子,楚州天气炎热,萧府也因为大郎的婚礼热闹起来。除了墨氏在“冥界”发疯的事之外,最让人不解的是,以前成日宿花眠柳不落屋的萧二郎,罕见地收了心,花街柳巷不去了,反倒对大郎的事上了心,忙前忙后的帮他筹备亲事不说,老太太还允了他,下月十八,由他替病中的大郎行拜堂礼。 大宅底下,鸡毛蒜皮的事都会传得很远。 那一日的鸳鸯亭,尽管温静姝用一个蹩脚的借口替萧二郎下了台,可府里的人都晓得萧二郎什么德性,人人都在私下窃窃,大郎媳妇儿长成那俏生生的妖精样儿,他不肖想便不是二郎了。 这些话,也有传入墨九的小院。 她没什么动静,蓝姑姑和玫儿却替她焦心起来。 日子过得很快,眼看七月初十都过了,离十八的婚期只剩八天,若萧二郎真有歹意,她们不得不防。 于是这天晚上,墨九正吃着酸萝卜炖的老鸭汤,蓝姑姑又开始碎碎念了,“萧使君为何还不回楚州?不说月初的吗?” 玫儿也低声附合,“有使君在就好了,想二爷再大胆,也不敢乱来。” 咬着鸭骨头瞪她们一眼,墨九真的服气了。她与她们不一样,这么多天了,蛊毒根本就没有发作,她几乎已经忘了这事,对萧乾的“想念”自然也就淡了。看她两个一唱一和又为萧乾念经,她摇摇头,懒洋洋地打个饱嗝,光着脚丫子踩在杌子上,一边打量夏青为她画的脚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到底哪个地方让你们觉得萧六郎是好人了?” 蓝姑姑道:“就凭他瞧不上你。” 墨九:“……”岂有此理! 慢吞吞蹲下身来瞅着她,蓝姑姑却不似玩笑,认真地道:“姑娘打小就水灵,人人见了都说狐狸精投胎,好看得不像寻常女子。虽说没长什么脑子,只凭这脸蛋儿,这身子,走到哪里不被男子多看一眼?偏生萧使君没有。我看他瞅你,就和瞅一块木头疙瘩差不多。” “我去!”墨九不高兴了,“你到底在夸我,还是在损我?他那是瞧不上我吗?那他是闷骚,是喜欢装……叉!唉,说了你们也不明白姑娘的魅力所在。总之,我才是你们的主子,靠着我,不比靠着他强啊?一个个的,都长的什么心思?哼!” “靠着姑娘?”蓝姑姑眉头挑得老高。 “嗯。靠着我啊。”墨九很严肃地点头。 “那我不如拜菩萨去。” 看蓝姑姑果真转身,对着堂中的菩萨画像拜个不停,墨九不由叹气。 “没见识,我懒得理你!玫儿,上机关,睡觉。” 为了安全起见,墨九这些天做了一些简单的防贼“机关”,不过白天常有丫头往来,她也不用,只天黑的时候,这个院子是绝对不会有正常人敢来的,所以她准备歇下的时候,就把“机关”请出来。 可不曾想,亥时许,却有人敲院门,“大嫂,是我,静姝。” 墨九正在里屋画符纸,蓝姑姑一个人伺候在侧,听见温静姝的声音,她就想出去,墨九却就着画符的笔,杵在她额头上,“定!” 说罢,墨九又温和的笑:“静姝啊,推门进来便是。” 温静姝应了一声,刚把院门推开,便有一股子腥臭浓稠的东西从头上泼下来,淋了她一头一脸,还顺着脖子窝儿便往衣服里钻,又黏又臭,她拼命闭上眼,连续“呸”了好几声,方才问:“大嫂这是做甚?” 她不开口还好,这嘴巴张开,那水样的臭东西就往她嘴里流,瘆得她毛骨悚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急得想要跳脚。墨九站在屋檐下,哈哈大笑,“静姝不怕,那是鸡血,为你避邪用的。若不然,一入冥界,你可就有来无回了。” “……”温静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擦拭一阵,她叹口气,“嫂嫂,静姝过来,有要事相与。” 看她说着就走过来,墨九捂着口鼻大吼,“站着莫动,你就在那说。” 被她嫌弃了,温静姝拎了拎衣裳,眉头微微一拧,“此事,静姝不便说与外人。” “哦”一声,墨九也不客气,唤了蓝姑姑,“你去听听罢。” 蓝姑姑欲哭无泪,只得悻悻靠近满身腥臭的温静姝,一脸难看。可等她送走温静姝回来,脸色就不是难看了,而是僵硬,“这二少夫人是个没坏心眼子的人,过来说话也是为了姑娘,你怎好意思祸害人家?” 墨九翻个白眼:“因为我是恶人呗,专整好人。” 蓝姑姑一叹,像要教育她,又像有更紧迫的事来不及教育,往左右看了看,把头低下来凑到墨九的耳边,“二少夫人说,二爷对姑娘没有死心,甚至连老夫人都默许了,就等着姑娘与大爷成婚哩。我就寻思这几日府里不大对劲,眼皮老跳吧,果然有事。这老夫人也太宠二爷了,简直无法无天,姑娘要防备着些……” 墨九撑着额头想了想,点头,“好阴险,我喜欢。” 见她又犯傻病,蓝姑姑吓了个真切,“姑娘,你可不要乱来啊?玫儿丫头说得对,不如我们托薛侍统带个话,找一下萧使君最好。” “不,我有法子。”墨九睨着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蓝姑姑竖着耳朵凑近,只见墨九目光烁烁,“等今晚夜深人静,我们一起翻墙去偷鸡。” 低抽一口气,蓝姑姑内伤不已:“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偷鸡?” 呵呵一声冷笑,墨九道:“不偷鸡,怎好上路?” ------题外话------ 二锦是没有存稿的裸奔君,大家要多多留言鼓励撒。 嗯,这个毛病已经三年了,我大概有一千个日子想要改掉,然并卵,我还是裸奔君…… 我要存稿!我要存稿! 众妞:已倒——鄙视。 二锦碎碎念:《且把年华赠天下》完美终结版“战江山”上市了,当当热卖中,没入手的妹子赶紧出手哈,么么哒! ------------ 坑深030米 巧中之巧 墨九想离开这鬼地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自打住进这小院儿开始,她做的噩梦比两辈子加起来还要多。每天晚上换着剧情的折腾,若整理一下都能写出一部惊悚恐怖小说了。 先前她不走,一来有蛊毒的顾虑,想等一下萧乾;二来萧府吃食太精美,又有人孝敬,她想多吃一阵。如今萧乾久久不归,火又快要掉到脚背上了,她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蓝姑姑,备水——我要沐浴熏香。” 天气太热,这一番折腾汗水早就湿了背,她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在幽香阵阵间,把夏青唤到了床前。 这丫头很机灵,这些日子受温静姝的交代在这里伺候墨九,非常会来事儿。可这会被她叫来,似乎却紧张,“姑娘找奴婢有事?” 墨九眼皮一抬,双手掐着诀,双腿盘坐在床上,头上盘了个道姑髻,穿得也素净,一副宝相庄重的样子,“夏青,你看我像甚?” “哦。”夏青上下打量她,不由打愣儿,“像个道姑。” 墨九老练地点点头,“我在修炼道家辟谷术。” 辟谷是道家的一种养生法子,夏青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哪里懂得什么意思?只一愣一愣地瞅着她严肃的脸,言语不来。 墨九轻轻纳气,又慢慢吐气,再闭眼,重复三次,终于慢悠悠睁开眼睛,一派道骨仙风的姿态,“慈祥”地看着夏青,轻声软气地道:“痴儿,凡人食五谷杂粮,难免产生秽气,落入生老病死的循环。小仙位列仙邦,下凡历劫已十余载,如今想要重返天庭,须不食凡物,勤习辟谷才行。” 夏青瞄一眼她床头案几上的果盘,想着她平常吃东西的德性,“哦”一声,半信半疑。 墨九清清嗓子,又饱经沧桑的一叹:“自我辟谷之日起,不出房门,不受干扰,故不必你伺候了。且这院中阴秽之气甚重,不宜你久居,夏青,你自去吧。” 其实夏青也不愿意待在这儿。 小院到处都贴着黄符,各种碰不得的机关,大白天都阴森森的,也让她有些害怕。而且墨九的脑子原就与常人不同,她时常跟不上她的思维,几乎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如今被墨九“撵”走,也只客套了几句,便乐颠颠地回去禀明了温静姝。 夏青一走,小院子便只剩下墨九、蓝姑姑和玫儿三人,原就清静的小院,这大晚上的更是静得落针可闻,有夜风拂过树梢,那股子清凉劲儿,若寻常人走上一趟,非被吓得去地下见祖宗不可。 “好玩儿好玩儿,好玩儿不过把人玩儿!”墨九笑嘻嘻地从案几上抓了一颗梨子啃个干净,补充了水分又小眯一会美容觉,等夜深人静,果然领着蓝姑姑再一次“光临”了隔壁。 蓝姑姑原以为她要趁机逃跑。 可她偷了一只鸡回来,打个呵欠又继续倒下睡了。 这让正准备打包行李的蓝姑姑弄不明白了。 她与玫儿两个焦急的左一个右一个叹息,一宿没有睡好,轮流守在墨九的床前,生怕她被萧二郎的人劫去,可墨九却罕见地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醒来,她看着蓝姑姑和玫儿的黑眼圈,神清气爽地笑道:“原来这样可以治噩梦?那晚上你俩继续守夜。” “啊!”蓝姑姑耷眼皮。 “哦!”玫儿缩下巴。 “额!”墨九接上一个叹词,也不解释,只吩咐她俩去补眠,自己动手做了一只香喷喷的盐焗鸡,虽小院里少了一些佐料,但备不住她手艺好,味道也还差强人意。 墨九意态闲闲地搬一张椅子坐在梨树下,扯着鲜嫩的鸡肉,看满院的黄符飘飘,感慨道:“好一番冥界美景啊!” 不多一会儿,温静姝就差了夏青过来,送了一些吃的。 听着东坡肉的名儿,墨九咽了咽口水,没让夏青进院子,只把吃得油漉漉的嘴巴一擦,语重心长地道:“凡珍馐美味,皆是祸源,不食五谷,方得长生,尔等休要诱我也……” 南荣是一个物产富庶的时代,楚州萧家更是吃货的天堂,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美食,墨九也每天都换着法儿的吃。 萧府上下,人人皆知她好吃懒做,可她如今突然就辟谷了,反倒令人称奇。 第三日袁氏也差一个丫头过来送吃食,可这一回不仅墨九没接招儿,便是连蓝姑姑与玫儿都跟着她修习辟谷了。 于是,袁氏的丫头在院门口被泼了一身鸡血,灰溜溜地哭着回去了。 墨氏发疯也非一日两日。 正常人若整天与疯子计较,也很心累。 三日后,好奇心一过,便再没有人来小院打望了。 看着天上火红的太阳,墨九掐指一算,今儿已是七月十四。 “明天便是鬼节,本仙姑也该辟谷升天了。” 她长吁短叹着要成仙得道,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虽不敢收拾衣裳引人注目,却很“留恋人间”地让蓝姑姑带了不少吃食,然后大白天的就搭梯子翻到隔壁,大摇大摆地入了人家的院子。 “姑娘……”蓝姑姑拉着她,紧张得手心冒汗,“你疯了?不等晚上?” 墨九瞪她一眼,“我不偷不抢,为何要晚上?” 看着陌生的院子,蓝姑姑恨不得哭死算了——这登堂入室,分明比偷和抢更严重好吗? 反正九姑娘歪理多,她又拧不过,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大气都不敢出。可结果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往常喧闹的邻家后院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一家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九姑娘,这怎么都没声儿了?” 墨九顺着墙根往外走,正准备从后门出去,看蓝姑姑左右四顾,差一点撞到墙,赶紧拉她一把,“你这年纪轻轻的,不仅耳朵不好使,连眼神儿也不好使啊?” 说罢她看蓝姑姑哭丧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老气横秋地摇头道:“三日前去偷鸡,我给他家留了一张字条,说七月十五是鬼节,宅中阴气大盛,有大祸临头,让他们于七月十四举家老小外出避难,多晒太阳,吸足阳气,待七月十五之后回来,从此可高枕无忧。” “啊?”蓝姑姑看着她,像见鬼似的。 “玫儿就说咱家姑娘聪慧多智吧,姑姑却是不信。” 玫儿年纪小,加上对墨九的所有观感都来源于盱眙救她伊始,几乎完全被墨九洗脑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子里,除了水汪汪的美,写满了对墨九的崇拜。可蓝姑姑看着墨九长大,先入为主的思想占了上风,虽觉得她像变了个人似的,但…… “疯子嘛,总归与众不同。” 晓得这家没有人在,三个人的胆子都大了。玫儿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墨九的好,蓝姑姑唾沫横飞地小声批判着她的疯,墨九则沉默地走在最前面,小心绕过院墙处的竹林,正准备去后门,突地停住了脚步。 就在她以为畅通无阻的后门处,静静停着一个人——辜二。 他长得原就高大强壮,又穿了一身南荣武士的公服,画风很是干劲利索。不过他似乎也是翻墙而入,正用力拍打着袍服上的灰渍。 “呵呵,十处打锣九处都有你,可千万莫说正巧路过。”墨九懒洋洋地抱臂看着他,冷冷道:“说吧,你到底为什么跟踪我?” 辜二微微一愣,黑脸就窘了,“九姑娘,我叫辜二。” 这人什么智商?墨九横他一眼,侧目看向蓝姑姑,“从他身上,可有找到自信心?” 蓝姑姑整个人都不好了,直挺挺地僵在那里,紧张得几乎落泪,“姑娘啊,这都什么当前了,是论这个的时候么?” 辜二确实像极了他的名儿,又无辜又二,他似乎没有听出蓝姑姑的弦外之音,两条眉毛都快要拧成麻花了,“九姑娘在这院里,莫非不知主人姓辜?” “哦。”墨九很淡定地审问,“那与你何干?” “难怪九姑娘误会。”辜二的智商似乎比她以为的更着急,完全忘了主客之分,不好意思地解释起来,“平常我在外办公差,很少回家,明日中元节了,特地回来陪老娘,可家里老小都不在,我只好翻墙而入……” 说到这里,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咦”了一声,“我家分明没人,九姑娘为何却在?” “啊哈哈,这个嘛……”墨九握拳到唇边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地抬头望天,“今日天气尚好,你家人都郊外踏青去了。我也是听说今晚上城门要放河灯,过节嘛,准备出去逛逛,逛逛……回见啊。” 她朝蓝姑姑和玫儿招了招手,大步往后门走。 辜二也没拦她,只皱眉道:“九姑娘出门为何不走萧家,却走我家?” 墨九大摇大摆地拉开门闩,回头朝他眨个眼,“做人嘛,低调一点更安生。” “嗯?”辜二听得一头雾水。 可不过一瞬,她三个已经闪出了后门。 ------题外话------ 小九九能逃出去吗?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儿,静请期待坑深031米——咳,二锦正在挖! ------------ 坑深31米 中元将至,鬼门大开 俗话说“中元将至,鬼门大开”,在民间中元节是一个颇受看重的祭祀大节,不论贫贱富贵的人家,都要祭祖。 萧家也不例外。 七月十四晌午,用于祭祀的鸡、鸭、猪、羊等牲畜与时鲜水果都已备妥,冥纸也捆成一扎一扎的摆在堂中。萧氏百年望族,要受香火的祖宗多,单单祭祀用品,便摆了好几个挑子。 灶上正在备酒菜,老夫人的院子也很热闹。萧二郎好些日子没出去倚翠偎红了,整日把老夫人讨好着。 院里头欢声笑语,萧二郎正给老夫捶着背,他屋里的小厮鲁成贵便进来,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萧二郎面色一变,忙不迭从矮炕下来,冲老夫人道:“奶奶,事情有些蹊跷……” 原来这厮并不放心到嘴的鸭子飞走,从墨九把夏青遣走在屋头“辟谷”开始,他便让鲁成贵差人日夜盯着。那个观望的人也机灵,小院今日大半天没动静,他心下不安,赶紧过来回禀。 “长誉,你即速去探个究竟。”老夫人晓得墨九在来楚州的路上逃过两次,自然也有些心焦。 得了老祖宗的指令,萧二郎就不怕人嚼舌根了,亲自领几个小厮往墨九的小院走,可还在院子外头,就碰见了温静姝。 这夫妻二人,原就没有生出感情与信任,萧二郎这些年花天酒地,见识过坊间妇人的风情万种,对木头疙瘩似的温静姝更没了兴致,看见她只冷哼一声,拂袖而过,径直往墨九小院去。 温静姝看他去推院门,张了张嘴,“夫君……” “滚回去!”萧二郎懒得理她,低斥一声。温静姝阻止的手伸出去了,又默默收回来,一言不发地看萧二郎被头顶上不明来历的**之水泼了个满头。 “呸呸呸……”萧二郎怒不可遏,却还念着墨九,“成贵,你几个还不进去看看。” “嗳,好嘞。”鲁成贵应喏着打头阵进去,很快又出来了。看着萧二郎一头一脸的秽物,紧张得脸都白了,“二爷,没,没有了。” 萧二郎擦拭着脸上的污渍,“什么没了?” 鲁成贵不太敢正视他的脸,“墨家姐儿没有了。” 这么大个活人,难不成从天上飞了?萧二郎恨恨一斥,咬牙踹他一脚,突地回头看向温静姝,“你这毒妇,就那般不想二爷好?” 温静姝双手交叠在腹部,态度恭敬,神色却冷漠,“妾身不知夫君何出此言?但嫂嫂言行素来与旁人不同,这几日修习道术辟谷,莫非真的得道成仙,白日飞升了?” “好,好一个二少夫人!”萧二郎冷笑着抹了抹发上的黏湿,凑到鼻头嗅嗅,又嫌弃地皱皱眉头,走向温静姝,眸中透出几分阴凉,“你安的什么心?嗯?” 说罢见她久不回答,他恼羞成怒地扼住她的下巴,“那日晚间,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到这儿来,与她说了什么?” 温静姝一怔,锁着眉头看他,目光凉薄,却也无惧。 萧二郎指上力道加大,死死扣住她下巴往上一扳,“贱人,打从你入得我门,从未有一日实心跟过我,你真以为二爷好糊弄哩?”说着,他低头,盯住温静姝苍白的唇,“你看看你,不足三年,就变成了什么样子?啧啧,这脸青眼黑的丑样儿,实在难以看出你曾是名满楚州的温静姝哩。” 温静姝紧紧抿唇,念及往昔,微微失神。 萧二郎呵呵冷笑,重重拍她的脸,一下下打得“啪啪”作响,“给二爷听好喽,不管你想着谁,惦着谁,这辈子生是我萧长誉的人,死是我萧长誉的鬼。你若想有个好活路,趁如今还是我妻,早早为我诞下一子半女,我或可容你。否则,等哪日我恼了,将你打发出府去,你猜猜……他会不会收留你?” 由头至尾,温静姝都不发一言。 只听到那个“他”,她麻木的眼底有微微的波澜浮动。 大抵痛骂她出了口恶气,萧二郎神色恢复自然,又想起正事来,转头瞪向鲁成贵。 “都愣着等死吗?还不给我找?!” —— 墨九并没有走远。 一来中元节太热闹,而有些热闹又只有楚州这样的大镇方能瞧见,二来楚州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美食太多,她舍不得走,三来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最为安全。于是她领着蓝姑姑和玫儿在郊外一个偏僻的农户家里住下,把三个人的外貌都捯饬了一番,换下高门大户的绸服,与农妇换了普通村妇的衣着,包上一张大头巾便愉快地入了城。 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她除了对大墨家和墨家寡妇的事情有兴趣,以及有穿越回去的意愿之外,并没有太多明确的目标——哦,还有吃。 可她当下并没有银子,不具备做吃货的条件。 她们三个人身上加一块不足一两银子,付给房钱给农妇,又换了些衣裳之后,除了陪嫁的首饰,手上所剩无几。 在村口搭了农人的牛车入城,一路上玫儿都欢声笑语。她对墨九太有信心了,根本就不管明日如何填饱肚皮,只管开心地跟着她便成。但蓝姑姑却不同,她就像丢了魂儿似的,一路长吁短叹自己命不好,跟着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主子,小时候她打架或被人打,她在后面捡漏子,如今长大了她逃跑或被人追,她也得跟着哭泣。 “没过上几天踏实日子,又要东奔西逃。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哦。” 墨九穿了一件农家妇人的薄衫子,有些宽大,可小风一吹,照样显出她玲珑的身段来,奶白的肌肤,便有素净的头巾遮了些,那天生丽质的小脸儿,也照样能引来路人侧目。加上她精神头儿好,昂首挺胸的干练样子,怎么瞧都不像普通农户家的小丫头,反倒有一些与年龄不相衬的老气横秋。 “说你年轻不经事,你还不肯受。跟上,我这便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 蓝姑姑捂着胸口,“姑奶奶,吃香喝辣我就不想了,只愿不被你活生生吓死。” 墨九挺胸顿步,突然一个调头,撞了蓝姑姑一个趔趄,“你对我就这般没有信心?” 蓝姑姑四下看看,压低声音,“你说哩?你有见过去古董店典当的?” 这事说来也好笑,墨九从嫁妆里找了一块玉佩,想去换些钱,可她却不去典当行,偏生向人打听楚州城最大的古董店,就大摇大摆的去了,蓝姑姑左右拦不住,可不焦躁么? 可墨九不以为意,摇了摇头:“孺子不可教也,古董店怎就不可典当了?” 蓝姑姑气得脸都红了,“你那又不是古董,去古董店做甚?” 墨九负着双手,严肃脸教育她,“因为古董店的价格比典当行高嘛。” 蓝姑姑快疯了:“可你那不是古董,价格高又有何用?” 墨九却很冷静,“价格高就可以了嘛,我管它是不是古董?那古董店老板操心的事儿,你替他操哪门子心嘛。这么浅显的道理,怎就与你说不明白哩?” “天老爷啊,救救我!”蓝姑姑再一次生无可恋地望天。 玫儿却拍手叫好,“我家姑娘好生聪慧。” “乖,回头赚了钱,给你买糖。”墨九摸摸玫儿的头,胸有成竹地大步往前。可蓝姑姑想着一会儿被人打出来的惨状,好想痛哭,“难不成疯的人,真是我?” 七月十五是鬼节,城中一些店铺早早就关了门,街道上已经摆出了不少香案,卖冥器和祭祀物品的店家生意却格外火爆。这一番景象与墨九在后世所见不同,她就有些稀奇,一双眼睛东看西看,几步收不住脚。 那家古董店名叫“食古斋”,位于楚州城上风上水的西边,正当街头。但凡风水之道,都讲究个气运,此处坐北朝南,形成一个狮头之势,墨九一眼就可看出,是行家看过的。 店门的楹联大气有度,匾额上的字儿俊逸鎏金。 入内的通道上,挂有一个帘子。 珠子串成的,仔细一看,竟是顶级南红。 一颗一颗垂着,像水滴似的,雕工极是精细。 高格调的地方,墨九喜欢。 她没有撩帘入内,只隔着帘子望向里面,只见紫檀木的大柜台后面,有一个内室。门没有关上,不太隔间,隐隐约约有两个人的声音。 “此物你从哪里得来?” “嘿嘿,赵集渡。特地拿来给东家掌眼。” “嗯,是好东西。” “东家可看出年分?” 说到此,大抵察觉有人进店,两个人的对话戛然而止。可墨九站在帘子外面,却微微一顿。 赵集渡正是她初入楚州时下船的地方。 她记得,当时她的罗盘出现了异常转针…… ------题外话------ 今儿的结束了,公众章节内容是有些少,有字数限制,等入v了,我会争取多更一点。 感谢妹子们喜欢,摸摸大,再摸摸大,越摸越大。 明儿第032米深坑见——萧六郎和旺财就快要出现了 ------------ 坑深032米 初试手 有好东西出在罗盘异相之地,墨九顿时生出了兴趣。 不待店家招呼,她大步入内,直冲内堂,“掌柜的,出货。” 掌柜是一个六十出头的老头儿,胡子都花白了一半,腰板却挺得笔直。他有些不痛快墨九的不请自入,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还是笑脸的漂亮妇人,他神色缓和一点,撸一把胡子道,“小娘子卖什么货?” “一块玉。”墨九说着,目光却瞥向他柜台上的一个仕女玉雕。 玉雕上的美人儿尖下巴、鹅蛋脸,身着长袖襦装,芙蓉色帔帛,头梳仕女髻,不仅面目灵动,珠钗栩栩如生,便是衣裳纹路与线条也惟妙惟肖,服饰的外观与唐代无二,且从制作工艺来看,应是唐初的东西。 “这姐姐生得俏。”墨九眼睛一亮,不客气地上了手,捧着仕女玉雕,没好直接说唐(怕没唐存在),只道:“得有好几百年了吧?”说罢她目光又慢慢滑开,似不经意地看向卖货的干瘦男子,“老坟疙瘩里刨来的?” 盗墓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个令人不那么光鲜的职业,尤其在当下传统的宗法社会,坟墓更是代表一种祖宗的精神权威,历史上的大多朝代,都对“发冢”之人有明确的刑律处罚。 所以听她一说,那干瘦男子便涨红了脸,生气道:“你个小娘子好生不讲理,无凭无据,怎可平白辱人清白?” 墨九老气横秋地摆手,“非也非也,我这人向来老实的紧。小郎足上的泥土与普通泥土不同,湿滑,性粘,隐隐泛着一种淡绿色……便是这个仕女玉雕的身上,也有这样的淡绿色,分明来自墓基里。” 在她说话的时候,白胡子掌柜的目光已从惊疑变成了赏识。古玩这个行业,会纸上谈兵的大有人在,可只凭一双肉眼,便可分辨物品年分,还能如此细致入微的观察来源,就得靠一定的经验了。他没有想到这小娘子小小年纪,会有如此见识,不由又捋一把胡子,静听下文。 当然,墨九原就为给他看的。她继续问干瘦男子,“摸金之事,损阴德折阳寿,你不仅无丝毫敬畏之心,还敢如此大摇大摆拿到这里来卖?你信不信,我回头便告官把你抓了去?” 那人一听,急眼了,“在下只是二道贩子,与东家合作多年,他最清楚在下为人,岂会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 墨九斜眼瞪他,“盗墓贼脸上又没写一个盗字!凭什么信你?” 那人冷哼一声,着急解释,“这几日洪泽湖大雨成灾,赵集渡水位上涨,河岸庄稼都受了祸害,大水冲开地头毁了地基,这尊仕女玉雕,是一个农人在自家毁塌的地里刨出的,我从他手上花了十两银子买来……” “停!”墨九转头问掌柜,“他问你要多少银子?” 那人一愣,马上红了脸,掌柜却面带微笑,“他要一千两。” 墨九又转回头,看那人,“你觉得卖多少合适?” 时下男子皆以大丈夫自居,无人肯与女子计较,那人平白无故损失了一笔银子,虽然不太高兴,但看掌柜也没亏他太多,给了二百两报酬,也没再多言便感恩戴德地径直离去了。 掌柜这才回头来问墨九,“不知小娘子要卖何物?” 墨九把手上的玉佩递上去,“这是我祖传之物,掌柜的看着给个价。” 掌柜是个行家,把玉佩托于掌中,只观一眼,就放在柜台上,摇头笑道:“小娘子目若朗星,洞若观火,就不要戏耍老朽了,这块玉琢之不足五载,玉质也不算上乘,小娘子应拿去当铺,或可换二两银子。” 墨九一脸不解地瞪他,样子老实之极:“不是古董?” 掌柜眉头都在笑,“不是古董。” 墨九“哦”一声,又把玉拿回来,反复看,“可我祖宗昨晚上才托梦于我,说这是先秦时代的和田玉,都传祖宗十八代了,怎会不是古董哩?” “这……”掌柜哑口无言。 蓝姑姑丢不起这人了,她一把抓住墨九的手,连同玉一起拿了,点头哈腰地给掌柜告歉,想把墨九拉走,可墨九人小力却大,丢开她,又跑到掌柜面前,趴柜上道:“掌柜别不信,你再瞧一眼,真是我祖宗托梦告诉我的。” 迎上她晶亮的眸子,掌柜皱眉考虑一瞬,突道:“敢问姑娘祖宗是谁?” 蓝姑姑:“……” 莫非疯病会传染?连这掌柜的也染上了? 墨九笑着拿张凳子坐到掌柜的面前,一本正经回他:“墨子啊。” 听到“墨子”的名字,掌柜明显一怔,再凝目看她片刻,竟从她的手上把玉接了过去,“姑娘想换多少钱?” “嗬!谈钱太俗气了,其实我是有个事儿想与掌柜商量。”墨九苦哈哈地看着她,一把将蓝姑姑扯过来,“您看,我上有七十岁的老母。”把蓝姑姑挪开,她又把玫儿扯过来,“下还有十二岁的幼妹。”吸一下鼻子,她道:“所以,我想在墨家堂口混口饭吃。” 掌柜意外地微笑道:“小娘子如何看出来的?” 墨九盯着他大拇指上的板指,“玉坎板指,自当姓墨。” 这些墨家内部的事儿,都是墨九那一日从墨灵儿嘴里撬出来的。可掌柜那里知晓?他惊疑一瞬,随即哈哈大笑,“小娘子好眼力,实不相瞒,老朽正是墨家坎门长老申时茂。”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又有些唏嘘,“依小娘子的本事,想在墨家堂口掌事也不难。只我墨家近日平白招了祸端,如今族中无人主事,几个长老都去了临安,老朽又不管事……” “懂!”墨九点点头,干脆道:“那长老对赵集渡的事,也不感兴趣?” 申时茂问:“赵集渡有何事?” 墨九慢慢从怀里掏出罗盘,在申时茂突然凝重的目光注视下,慢声道:“那一日我途经赵集渡口,罗盘以转针示之,针转而不止,强且有力,必集大冤。墨家子弟以兼济苍生为己任,如今且不说那墓葬现世,古董遍地,就说连日大雨成灾,乃冤怨之气影响风水致祸,洪涝之灾伤及众民,长老也不管么?” “你待如何?”申时茂还在看她手上罗盘,目光时明时灭。 墨九露出一笑,大言不惭道:“赵集渡的事,你用得着我。” 坎门长老与大墨家其他长老不同,他闲事不太管,就醉心古玩,这些年在墨家一直管着与之相关的堂口事务,座下徒弟倒也多,还真没有一个像墨九这般机灵的。 沉吟一瞬,他道:“莫非小娘子想拜老朽为师?” “不。”墨九笑道:“我想收你为徒。” 申时茂一把花白的胡子僵硬了。 这句话实在猖狂,且不论其他本事,便是他的年纪也可以做墨九的爷爷了。 气氛僵持着,蓝姑姑与玫儿也有些尴尬,墨九却不在意,收回罗身起了身,“刚才那句玩笑的,长老不必介意。” 申时茂面色一缓,正想寻着台阶下来,却听墨九又道:“你这般资质,又如何做得我徒儿?” 几个人再一次愣住,蓝姑姑都想大喊从来不认识她了,墨九却笑眯眯上前,捏住申时茂的手,重重握了握,“期待与长老合作,你考虑一下,三日后我会再来。” 完全不知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惊世骇俗,她意态闲闲地转身,瞪向蓝姑姑与玫儿。 “在发什么呆哩?走了!留下来,这老头也不会请咱吃饭。” 申时茂蹙紧眉头,看她走出内室,绕过柜台,撩起南红珠帘,微微一顿,又疾步回来,走到他面前不客气的摊开手。 “差点忘了,我家祖传的玉你收了,还没给银子哩?” 她那玉最多值二两银子,可申时茂是一个慈爱的长者,她都“上有老下有小”了,他又怎好意思只给二两? 于是他问:“你要多少?” 墨九竖起两根手指。 申时茂笑道:“虽非古董,也是缘分,二两太少,老朽给小娘子二十两。” 墨九把指头在他眼前一晃,很认真地:“我是说二百两。这是我家祖宗托梦告诉我的,我祖宗可从来不说假话的哦?”说到此处,她两根指头变成一根,指向申时茂的脸,“你不肯出二百两,难道是认为我祖宗墨子会说假话?” “唉!”申时茂吩咐完伙计拿钱,又叹一声:“三日后,老朽静待小娘子。” ------题外话------ 公众章节写着好累哇,妹子们莫闲字少,3000哩,么么咂,*就要来了撒…… ------------ 坑深033米 再遇 从食古斋出来,蓝姑姑拎着诓来的二百两银子,手有些发软,墨九却毫无压力地负着双手,领着她们在楚州城里大吃大喝了一顿,一直逛到夜幕降临,方才往河边走。 中元节放河灯,是传统。今儿是七月十四,有的地方,祭祀却已开始。河岸上隐隐传来道士的“祭鬼歌”,怪里怪气的腔调似捏着脖子从喉咙里憋住来的,有些惊悚的效果,可墨九听来十分新鲜。她以前考古,对这些知识并不陌生,可实地行走感受,又另有不同。 七月流火,夜晚河堤上的风,入袖已凉。 吹着河风,望向夜空,听着祭鬼歌,墨九竟有些恍惚。 跨越了时空,她如今穿了另一个人的身子,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魂? 同一个苍穹下,茫茫的宇宙中,是否真有平行空间? 前世的她在阴山皇陵,是死了,还是怎样了? 她没了之后,她家的古董店,可怎么办? 最痛苦的是,她费好大工夫从四川弄来的腊肉腊肠还晾晒在阳台上,没有来得及吃。 “姑娘,这世上真有鬼吗?”玫儿是个好奇宝宝,整天各种问题,显然把墨九当成了《十万个为什么》。 换往常,墨九会逗她两句,可大抵鬼节到了,月亮太圆,人们迫不及待放入河中的一盏盏荷花灯又惹了她的眼,她轻轻一叹,难得正经道:“你认为有,就有。你认为没有,就没有。” 她越正经,玫儿越不当她正经。 “唔”一声,玫儿嘟嘴道:“姑娘又玩笑,玫儿都不懂。” 墨九翻白眼,“意思是,人心里住了鬼,就有鬼。” 玫儿更糊涂了,瞥着她严肃的脸,“哦”一声,换了话题,“那姑娘怕不怕鬼?” 墨九摇头,“鬼有什么可怕?” 玫儿咂舌,“那姑娘说,什么最可怕?” 墨九默了一瞬,回她:“人心。” 玫儿太小,显然不太懂,但她一张尖巧的瓜子脸上却写满了崇拜,她抓住墨九的衣袖,满满依赖的靠着她道:“我娘还活着的时候,常给我讲鬼故事。她说鬼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抓娃娃吃,玫儿便怕得紧,不敢走夜路,不敢睡在灯火照不见的地方……姑娘,你有没有听过鬼故事?” 墨九笑眯眯的,“没,你给讲一个?” 鬼节讲鬼故事有些刺激,也极富挑战,玫儿还没有讲便紧张起来,抓住她袖子,左右四顾着很害怕。 墨九笑了笑,把她带到河堤的一块凸石上坐下,看着人们争先恐后地走到河边,把一盏盏用彩纸扎成的“水灯”放入河里,微微眯起眼,“石头坚硬,阳气最重,鬼便过不来了。讲吧。” “哦。”玫儿挨她紧紧的,“从前有一个秀才,他赴京赶考,为了省些盘缠,便夜宿荒山,靠在了一座孤坟上头……” 河灯照亮了水面,为夜色中的波光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伴着玫儿的鬼故事,冥纸的味道弥散在了空气里。 “不好,有人掉河了。” “快,快去看看――” 墨九是来“旅游”的,对什么事儿都感兴趣。她曾说辜二是一个十处打锣九处都在的人,其实她自己才是。听见人群嘈杂,只招呼了蓝姑姑和玫儿一声,便往人多的地方去瞅热闹。 人命永远是世上最令人关注的东西,她到的时候,有一个男子在河里“扑腾”,一些会水的正跳下去施救,其余的好事者,则围在河堤上窃窃私语。 墨九伸长脑袋看着,突听耳侧传来一句,“成贵哥,快看,大少夫人在那里!” “哈,二爷的法子果然奏效。你几个过去,请大少夫人回府――” 看着一群人朝自己走过来,墨九恨不得把脑袋缩回肚子里。看来萧二郎人品不怎么好,脑子却还够用,不仅探得了她在这里,还用了这样缺德的法子引她出来。 “姑娘,怎么办?”蓝姑姑紧张得声音都颤了。 “王八蛋!”墨九低咒一声,“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跑,回头在租住的农庄碰头。” 这货胆儿大,倒也不紧张,撒开脚丫子就跑,转瞬就消失在人群中,没了影子。 可她这么一走,蓝姑姑和玫儿却着急了。 “农庄在哪?” “……不知。” “呜,你往哪边跑?” “我……这边。你……那边。” 河灯像一盏盏悬挂在河上的灯火,照亮了墨九逃跑的路。她跑得很快,可从一开始便成了人家的目标,所以追赶的人,她也一直没法儿甩掉。好在今晚河岸上人多,她个子又小,在人群中钻来挤去,一时半会儿那些人也追不上。 她气喘吁吁地挤过一条河弯,发现前方的岸边泊了一艘浆轮船,甲板上有一把梯子挂着,直入岸边,似乎为了方便上下船之用。 墨九回头一瞅,下意识爬上悬梯,跳上甲板,然后抽回梯子,趴在甲板上,等那一群人跑过去,她才松了一口气。 可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去与船主人打声招呼,背后就传来辜二的声音,“九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一回是巧,二回是巧,三回又在这样的时候见到辜二,墨九很难再相信是巧合了。 但他好歹是旧识,在逃跑的路上碰见他,墨九并不排斥。 她拔了拔头上的布巾子,向他端正地行了个礼,“又打扰了,还请辜家公子原谅则个。” “无妨。”辜二摆手,疑惑道:“九姑娘为何在此?” “哦哦哦,我路过。” 路过也不能“路”到人家船上来呀?墨九自知无法自圆其说,四处张望一下,技术性岔开话,“你家相好的,今儿不在?” 看她把这艘浆轮船也当成花船,辜二脸有些涨红,“九姑娘玩笑了,这船是家里的。平常在河两岸往来,贩些货物,今儿大哥和家人都没落屋,我这不过来寻人么?” “哦哦哦也是。”墨九盯着远处的河灯,又道:“你家好像很有钱?” “勉强可度日。”辜二谦虚地微笑。 “那我就没负疚感了。”墨九是想到了辜大供给她这个“食神”的那些鸡鸭。 “此话何解?”辜二却分明不懂。 “呵呵呵。”墨九笑吟吟看他,“我是说,你既然有钱,那这样的良辰美景,不摆上一桌,吃点小酒,岂不是负了河岸风光?” 船上居然有现成的酒食,辜二很快便摆了上来,墨九也不客气,拿过酒杯,便热情地为他斟酒,“来来来,我们相识有缘,先干一杯!” 辜二盘腿坐她对面,却不碰杯子。 墨九眼一瞪,“怎的,瞧不上我,请你吃却不吃?” 辜二面露难色,没好意思说这些东西原就是他的,只低了声音道:“九姑娘请吃喝,辜某怎觉得,像极了……鸿门宴?” 墨九把他面前的酒杯端过来,一饮而尽,“怕我下毒不成?你不喝我喝。” 她原本确实想把这厮灌醉,问一问为什么老是恰好出现在她面前,可人家有了警惕心,她也就没机会了。 一边愉快地吃喝,她一边东张西望的睨着船下河岸的动静,突地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四处打量着,就差大声喊她的名字了――不是蓝姑姑又是谁? 墨九扒了扒酒杯,拿出弹弓,往船下一弹,铁弹丸正好落在蓝姑姑的脚边。 弹起的河沙吓了蓝姑姑一大跳,她猛地抬头看来,见到墨九,顿时大喜,“姑娘,原来你在这儿,让我一顿好找。” 这一刻,墨九也觉得自己心都操碎了,“不是说分头回农庄吗?你寻我做甚?” 蓝姑姑拿袖子拭着额头的汗水,“可我找不到农庄。” 墨九无奈地叹口气,“你能活到今日,老天爷真是慈爱。”她正待让辜二放悬梯把蓝姑姑弄上来,突地又想起一件事,“玫儿呢。” 蓝姑姑哭丧着脸:“我正想告诉姑娘,我跑过来的时候,听见玫儿在哭哩。她好像被人抓住了,还挨了打……” 墨九问:“她为什么也没跑?” 蓝姑姑哇一声哭了,“她也找不到农庄。” 揉一下额头,墨九已经没有力气感谢老天爷的慈爱了,她目光烁烁地转头看向辜二,“可不可以……” “不可以。”辜二皱眉道:“九姑娘,此事辜某不便插手,毕竟只是萧家的家事儿。” 墨九瞪他,“放心好了,我摆得平。我只想告诉你――”她指了指漆桌上的酒食,“这个酱爆鸭爪不错,给我留着。” ------题外话------ 咳,其实二锦昨儿说的萧六郎和旺财快出现了,是说的“快”嘛,这一字误解,差点让小媳妇儿们暴打一顿,告歉告歉。 不过,这一回,真的是快了。 众妞(怒):抓回去,继续暴打―― 二锦(哭):不要啊!明天,肯定出现。 ------------ 坑深034米 六郎的人 一脸豪气地说完,墨九上岸往回走。 本来盘腿而坐的辜二绷紧嘴角,也顺着悬梯下来,走在她的后面,不远不近,也就十来步的样子。 墨九心念一转,调头看去,“不是说不想插手吗?” 辜二道:“辜某看热闹。” 墨九:“……” 一个这样子的人会喜欢看热闹?墨九当然不信。 她一直记得宋骜和萧乾说过,这辜二功夫很了得,是当朝丞相谢忱派到谢丙生身边的,那么,他应当算谢忱的人。 可他老在她面前转晃,到底为了什么? 墨九疑心他,可河岸不是她家的,人家要跟着她无法,只好心建议道:“你不如把漆桌搬过去,拎两壶美酒,拿上酱爆鸭瓜,边看边吃。” 辜二:“……” 忧心着玫儿,墨九与蓝姑姑脚步很快。 再回到先前的河堤时,发现比她逃跑时,更加热闹了。 一片璀璨的河灯与行人拎着的牛角灯交相辉映,把一团拥堵的地方照得亮如白昼。 人群都在往前挤,骚乱不堪,却又自动围成了一个圈。 圈子里面,玫儿被一个家丁模样的粗壮汉子抓在手上,强跪于地,又是一个耳光,“贱蹄子,说是不说?” “啊……我不晓得,我真不晓得啊……啊……”玫儿的惨叫声凄厉、尖锐,像被人活活撕开了血肉,听之心惊肉跳。 河堤上又一阵骚动,像养了一窝蜜蜂。 一个家丁揪住玫儿的头发,强迫她把头仰起,另一个又一巴掌抠在她脸上。她显然已挨过暴揍,粉嫩的小脸高高肿起,变了形状,衣衫与头发也凌乱不堪。 萧二郎早已闻讯赶来,对准玫儿的心窝就踹上一脚,“臭丫头,不想活命了?快说,你把大少夫人拐哪里去了?” 玫儿蜷缩着身子,嘴里痛苦“唔唔”着,拼命摇头,试图挣扎。 可时下的男人都崇尚武力,几乎都会点儿拳脚,更何况她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哪里拧得过孔武有力的家丁?便是双手双脚和嘴巴都用上,也不过陡增他们的戾气。 “臭丫头,敢咬我?” 一群壮汉像野狼撕扯绵羊似的,一个扯住她的头发,另一个人掐住她的喉管,用一种几近窒息的力道迫着她,“说不说?” 不知是不是咬破了舌头,一缕鲜血顺着玫儿的唇角流下,染红了她的衣领,在胸前滴下点点血花…… “这小丫头也太倔了。”人群里有人惊恐起来,“少夫人的事与她何干,只要供出来,不就免了皮肉之苦吗?” “丫头,快说吧!” “说吧!” 有同情心的人,都忍不住劝将起来。 玫儿的脸已经不成人样,但她哭泣着,紧紧咬住牙齿,“玫儿不晓得姑娘在哪儿,不晓得……呜……不要问我了……玫儿不晓得……” 墨九匆匆赶到,听见玫儿的哭喊,急不可耐地钻入人群,只见萧二郎把脚踩在玫儿的头上,把她本来漂亮的小脸儿压在河沙上碾磨,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没有人性的漠然。 “再不说,二爷活剥了你,信也不信?” “呜……”玫儿发出一种动物似的悲切痛呼。 蓝姑姑站在墨九身后,看这画面吓了一跳。但她顾不得那许多,她此时只想保护墨九,一双颤抖的手拖着她,几乎使尽了力气往回拽,拼命摇着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可墨九猛地回头瞪她一眼。 这一眼,很冷厉。 是蓝姑姑认识她十几年都没有见过的冷。 轻轻拨开她的手,墨九把弹弓拿在手里,装上一颗铁弹丸,指向萧二郎的脑袋,“萧家二爷果然好本事,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丫头,好生威风。” 她冷冷的视线看过来,映着河灯,照着皎月,肌肤的柔美、青葱,生气让她的样子更为灵动,小仙女儿似的,艳美得不可思议。 萧二郎满眼都是星星,“嫂嫂终于舍得出现了?” 墨九下巴一抬,“你不是在找我?放了她。” 轻呵一声,萧二郎又踩住玫儿的脑袋碾了碾,轻松道:“只要嫂嫂心甘情愿随我回府,我自会放了这丫头。” 墨九弹弓压低,指向他的眼,“你觉得我心眼好?” 萧二郎白净的脸上,有一抹得意的光,“你心眼自然好。”说罢他摆手,那两个扼住玫儿的家伙就去扒她衣裳,那两双大爪子放在玫儿纤细的小身子上,毫不客气,扯得玫儿生生挣扎叫唤。 “姑娘……快走……莫管玫儿……” 墨九目光微微阴冷。 她心眼确实不算很好,若面前的小丫头不是整天跟她腻在一块的玫儿,不是把她当神一样崇拜的玫儿,不是宁愿被萧二郎毒打也不供出她的玫儿,她不会为她失去自由。 慢慢的,墨九收回弹弓:“你赢了。” 萧二郎干笑两声,“心甘情愿?” 墨九点头,“心甘情愿。” 萧二郎又问:“不跑了?” 墨九很老实:“不跑了。”下一次她用走的。 萧二郎转动着手上的一串碧玉珠子,笑容柔和了几分,“嫂嫂想通就好。你我好歹一家人,不必伤了和气,回去之后,我自会在奶奶面前替你美言,嫂嫂也不必害怕受罚……” 墨九“哦”一声,“听上去你好像蛮厚道。” 萧二郎暧昧一笑,“待嫂嫂么,我自然厚道些。” 轻轻笑着,他的脚离开了玫儿的头,两个家丁拎鸡仔似的把玫儿拎起来,丢在河沙上,像一个破布娃娃似的,没有丝毫怜惜。 墨九静静看着这一切,不声不响地走到萧二郎的面前站定,又看向他身侧的家丁,“借你棍子一用。” 说罢不待人家反应,她抢过短棍,二话不说便朝萧二郎当头砸下。 一记闷棍,“啪”一声响,世界安静下来。 谁也没有想到她会打人,而且还打得这么狠。 萧二郎抚着额头,鲜血就从他的指缝流下,那场面比玫儿流血的样子还要狰狞恐怖,“你居然敢打我?” “嗯。我打你了。”墨九诚实地点点头,又镇定地把棍子塞回家丁手上,淡然弯下脚,把玫儿扶起来,交到蓝姑姑手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让蓝姑姑带着她离远点,然后直视萧二郎,“二爷破了相,怕是不好替你大哥行拜堂礼了罢?” “你个臭娘们儿!”萧二郎挨了打,又被她一激,彻底爆发了,他抹一把脑门上的鲜血,指着墨九道:“来人,把她给二爷绑回去。” “啪”一声,又一道闷响,世界再次安静下来。 不待萧二郎话音落下,那家丁的棍子就敲在了墨九的后颈上。看萧二郎愤怒地瞪他,家丁无辜地道:“这样她便乖顺了,可不由着二爷?” 萧二郎一怔,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抿抿唇,阴阴走向墨九,“倒是好主意。” 墨九挨了一记闷棍,脑子发晕,只觉面前的人影奇怪的扭曲着,河灯像一颗颗闪耀的星星,昏天黑地……可在敌人面前暴露虚弱,就是找死。她很清楚不可晕倒在萧二郎面前,所以就算把眼皮子撑破,她也决计不能倒下。 “萧二郎!”她镇定喊他,默默在大腿上掐一把,用疼痛稳了稳神,突兀地问:“你可晓得我是谁的人?” 萧二郎阴阴一笑,“入了萧家,你自然是我萧家的人。” 墨九一哼,“糊涂!难道你没听人说过,我其实是……萧六郎的人?” 后面几个字,她把声音压得很低。 旁人听不见,独独入了萧二郎的耳。 他虽是国公府的公子,可萧六郎却是当朝枢密使,由不得他不忌惮。 可只一愣神,他就冷笑起来,“你若说旁人,二爷也就信了,若说六郎……”他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表情,“就算你美若天仙,他也未必肯多看你一眼。” 萧二郎两束似笑非笑的目光,像“嗖嗖”的利箭,直入墨九渐渐模糊的瞳孔,他毫不掩饰的猥**之意,有一种盯上猎物的掠夺感,让墨九汗毛一竖,紧了紧手上的弹弓,后退一步,“你还要不要脸了?我是你嫂嫂。” “你自然是嫂嫂。我奉老祖宗之命,特地接嫂嫂回去。嫂嫂若撑不住了,就老实跟我回吧……”看着她摇晃的身子,萧二郎风流地舔下舌头,慢慢逼近她,用极低的声音道:“今儿晚上,我会好好照顾嫂嫂的……” “哦。”墨九咽口唾沫,与他墨迹,“那就麻烦你,先来一顶软轿吧。我累了,走不动路……” 河堤上人山人海。 只要她不离开这里,萧二郎便不会太过分。 可她显然高看了这厮的人品。 众目睽睽之下,他低下头来,一把拽住她的肩膀,“我背嫂嫂――” 被他爪子一碰,墨九浑身鸡皮疙瘩,可想要甩开他,身子却无力。 这时,一道不温不火的声线从嘈杂的人群外面传了进来。 “二哥请人的方式,让为弟大开眼界了!” 有一种人,天生便有这样的气场。他不必多做什么,多说什么,就可以让人心生敬畏,从骨头缝儿里感到害怕。 萧二郎心脏一抽,和众人一样,齐刷刷循声望去。 拥堵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萧六郎从中走出,一袭月白的轻薄锦袍,衣染香,面带笑,似踏着月色与河灯而来,颀长的身影沉稳挺拔,被一团的微光包裹着,似妖邪又似仙道,分明纤尘不染,却又冷漠寡情,凉薄得令人不敢正视。 “不倒不倒我能不倒。”墨九默默念着,觉得也不能在萧六郎面前示弱。 于是,她使出吃奶的力气站直身子,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可突地一声“嗷呜”狗叫,一只黄毛大狗闪电般朝她冲过来,可不正是旺财? “汪!”这狗就是狗,它看不清形势,久别重逢自然高兴地扑上去亲热墨九。 只见它两只爪子往她身上一扑,墨九本就站立不稳的身子便“扑通”一声,重重栽倒在地。 “死狗,我宰了你红烧!”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墨九形象全毁,看着面前吐舌头摇尾巴,歪着狗脑袋要亲她脸的旺财,脖子一偏,晕了过去。 ------题外话------ 妹子们圣诞节快乐!每一天都快乐、平安、幸福、吉祥! 嗯啦,尤其是看到我们家老六和旺财,这么强强联手的扑倒墨九,大家一定要快乐。 ------------ 坑深035米 送两颗蛋 萧六郎一来,局面就发生了变化。 整个楚州再没有比萧家更尊贵的家族了,所以先前萧二郎惩罚一个府里的小丫头,虽打得狠了些,有人同情,有人唏嘘,却绝没有人上前阻止。 丫头的命贱啦。 可如今萧二郎把长嫂给打了,这厮的品性与花**肠楚州无人不知,大家都为那小娘子悬了一口气,半路却杀出一个萧六郎,围观的人松口气,都觉得闹剧更有看头了。 楚州萧二郎靠色出名。 萧六郎却是真真靠才华靠传奇了。 萧家的六郎,是一个传奇的人物。不仅因为他出生异数,幼年磨难,青年得志,官拜枢密使,也因为他桀骜于人前的医术——老子爱医才医,不爱医的人死在面前也不医。 多少人对他,又敬畏又害怕,又想拉拢。 话说回来,萧二郎原本也有些忌惮六郎,可人都有这么一个禀性,若只有他两兄弟,他装怂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如今河堤上这样多人,若他把墨九交给萧六郎,无疑被人当场打脸。 不想上,硬着头皮也得上。 “六郎来了。”萧二郎热络地招呼完萧乾,又回头喊鲁成贵几个,厉声道:“六爷都亲自来寻了,你们还愣着做甚?还不把大少夫人抬回府去。” 他是想和稀泥。 给了萧六郎面子,也给了自己台阶。 鲁成贵当然晓得个中缘由,对他兄弟二人,哪个都不想得罪,自然把人抬回去了事……可鲁成贵正要过去,那只狗却坐在墨九的身边,撅起尾巴就扑过来咬人,“嗷!嗷!嗷!” 这狗凶起来,把鲁成贵吓了一跳。 “旺财,吁,是我啊!” 旺财识得他,冲他摇了摇尾巴,又坐回墨九身后,虎视眈眈地瞅着不挪位置。那狗的意思很明显,不要带走“它的女人”就不会咬他。 鲁成贵哭笑不得,抬头去看萧六郎,“六爷,您看?” 狗是萧六郎的。 打狗也要看主人,没人敢动旺财。 可它恶霸似的守着墨九,他们只能求助。 萧六郎似乎不爱搭理这些人,先前旺财咬人,他也视而不见,如今也只淡淡瞄一眼睡姿不雅的墨九,回头喊一声薛昉,吩咐了几句,又慢慢望向萧二郎。 “二哥寻找嫂嫂也累了,先回去歇了吧,我会让人把嫂嫂带回府。” 萧二郎横行霸道惯了,不习惯吃亏,而且他惦念墨九好些日子,都快成魔了,不太想放手,又实在想不通萧六郎为什么会插手。就他所知,六郎并非好管闲事的人,府中上上下下的大事小事,他几乎从不过问。 没由来的,他想到墨九先前说的话,又想到萧六郎自告奋勇去盱眙接人,于是,萧二郎也有些犹豫了……难道墨九真与六郎有什么苟且? 他试探道:“孤男寡女的,六郎这般带嫂嫂回去,怕是不便。” 萧六郎说话很直接,“莫非二哥不是男人?” 萧二郎:“……” 这反呛,毒点太大。萧二郎咽下一口心头血,看着萧乾眼底浅浅流转的光芒,一步步走近,特地拔高的声音:“六郎可能不知,二哥是奉了老祖母之命办事的,可六郎你……又为何出来寻找嫂嫂?” 他反将一军,想把萧六郎绑在对嫂嫂“居心不良”的道德柱上。可萧六郎并不在意,只一句不温不火的话,轻轻道来:“因为二哥的人品,为弟信不过。” “轰”一声,周围有人笑起来。 若论名声,二郎和六郎完全一个天一个地,二郎就像钻入花丛的小蜜蜂似的,哪家有漂亮的闺女都得躲着他,可六郎却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是楚州闺女们心里的良婿。 在楚州,哪家女儿不想嫁萧六郎为妻? 所以萧二郎反诘的话,无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成了一个笑话。那些先前悚于他**威不敢笑的人,因了六郎在,也都哈哈大笑,更有抱孩子的妇人小声教育孩子道“做人要向萧家六郎学习,可莫学那二郎,不学无术”,就连鲁成贵这种萧二郎的贴身小厮都低下头,觉得脸颊上有火在烧。 人都是要脸的。 萧二郎想要脸,可萧六郎不给他脸,他又找不到脸,还能怎么办?他总不能在人前与萧六郎打一架吧?若说打得过还可以一试,就连打都不打过,他只得服软了。 但灰溜溜离去,他又心有不甘。 于是为了挽回颜面,他冷哼一声,放下狠话。 “回头你去向老祖母交代吧。” 说完这一句,他趾高气扬的走了。谁都晓得他是老夫人的心肝宝,如今萧府里若说谁最大,当数老夫人无疑,在一个重孝道的年代,说老夫人是老祖宗,那还真就是老祖宗,也正因为此,萧二郎才一直做着萧家的小祖宗。 —— 墨九是在马车上醒来的。 那家丁敲在她后颈上那一记,并没有下太重的狠手,这一路颠簸摇晃,她渐渐有了意识,觉得有一根毛茸茸的东西在自己脸上刷过来,又刷过去,想半晌终于睁开眼,看见一只狗屁股…… “死狗!”她骂一句,喉咙干得缺水。 “嗷嗷!”旺财愉快地扑过来,墨九悲痛地偏开头,“不要把口水弄我脸上……信不信我把你宰了,先熬汤,再吃肉。” “姑娘醒了?”蓝姑姑也在马车上照料她,速度却比旺财慢了半拍。看见她又能骂人了……不,骂狗了,觉得整个天都亮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都擦在墨九的衣服上,“可吓死我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娘子交代啊。” 墨九嫌弃地看着她的手,“把手拿开!” 又嫌弃地看一眼旺财的爪子,“把爪子拿开。” 旺财放开爪子,在她身边趴下来,把长嘴巴支在她腿上,闭上眼睛装乖,蓝姑姑却又抹一把眼泪,在她身上擦了擦,“姑娘想吃点什么?使君车上有好多吃的……” 相处久的人,果然了解品性。蓝姑姑也聪明了,墨九一听见“吃的”,立马精神了。她摸了摸钝痛的后颈子,顺着蓝姑姑所指看了过去。 嘿!莫说萧六郎还真奇葩了,墨九坐过两次他的马车,以前除了药品和书,并无其他杂物,极为干净整洁。如今那架子上,放了一个晶莹的琉璃瓶盏,瓶盏里装了糖、蜜枣、果脯等各种小吃,地上还有一篮他不知哪里打劫来的咸鸭蛋。 扒开凑过来想分一杯羹的旺财,墨九打帘子望向车外骑马的萧乾,“喂,看不出来你还挺够意思的嘛。从临安回来,特地给我带这么多好吃的,谢了啊。” 萧六郎淡淡瞥她一眼,并不回答。 墨九却晓得他那一眼的意思,无非是“别特么不要脸了,谁给你带的吃的?捡到吃的你就吃吧,吃都堵不上你的嘴么……” 不过她不介意,至少萧六郎今儿晚上帮了他。 于是,她一边剥咸鸭蛋,一边嫌弃:“其实我不太喜欢吃咸鸭蛋,下回你要买,就买松花蛋好了,我好久没吃过,怪想念的。” “松花蛋?”蓝姑姑看着她,“那是什么蛋?” 墨九愣了愣,这才想到或许这个时代还没有松花蛋,不由眼前一亮,只觉又找到一件可以装逼的本事,哈哈大笑道:“那可是人间美味,想来六郎也没有吃过吧?嗯,回头我做一些,送你两颗……” 咦,这句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她住了嘴,看萧六郎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察觉到有何猥琐,又放了心,边啃咸鸭蛋边道:“不过做松花蛋需要一些时间,我若离开了萧家,你也就吃不上了。” 萧六郎目光一凛,这回有了声音,“你还想离开萧家?” 墨九点点头,吃着东西含糊道:“你把我从萧二郎手里救下,肯定就是想放我离开嘛,要不然,又何必多些一举,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不忍心看我嫁给你体弱多病不能人道的大哥守一辈子活寡……咦……” 她话还没有说完,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抬眼一瞄,就看见面前夜幕下巨兽似的萧府。 墨九抽搐下嘴角,萧六郎也慢慢转头,视线定在她脸上,“还有三天便大婚了,嫂嫂收收心。下回再跑出去,就未必有这样的好运了。” 墨九一瞬不瞬看他,“你没开玩笑吧?” 萧六郎不理会她,只对出门迎接的管家仲伯道:“把大少夫人送回去。” 看着那一肩铁铸铜钉的侧门,墨九生无可恋了。 众人鱼贯入府,远远的花间小径上,温静姝拎着羊角灯款款走过来。 大抵在萧二郎那里触了霉头,她一脸的死灰色,但看见墨九与萧乾,也微微一笑,“六郎把嫂嫂接回来了?” 萧乾“嗯”一声,把马缰绳交给薛昉,从温静姝身边走过,径直离开了。温静姝怔一瞬,走过来扶墨九,“嫂嫂受委屈了,刚才老祖母说,让静姝先送嫂嫂回去休息,明日再去仙椿院……赔礼。” 墨九“哦”一声,“老太婆还没死哩?” 温静姝一愣,瞥着笑的唇角,怪异地扭曲了:“嫂嫂仔细脚下。” —— 又一次回到“冥界”,墨九再也撑不住疲软的身子了,倒在床上看着帐顶眯了一会,方才想起来,又大声喊蓝姑姑,“玫儿哩,为何我没有看见她?” 这没心没肺的,这才想起?! 蓝姑姑瞪她一眼,“你晕过去后,萧使君便让薛侍统差人把她送去医馆了,她伤得不轻,今夜恐怕回不来,姑娘先歇着吧,不必惦念了,会没事的。”说罢为墨九掖了掖被子,蓝姑姑又想起什么似的,“使君还吩咐,姑娘脑子若有不适,可去乾元小筑唤他。” 乾元小筑想必是萧六郎的住所了。 可墨九对他有气,一手拂开被子,瞪视道:“我看他全家都脑子不适!哼,他医术那么高明,为何不为玫儿开点药,为何不给玫儿治疗?还假惺惺的送什么医馆,我看他与萧二郎,也是一丘之貉。” “姑娘……”蓝姑姑惊讶地看着她,“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墨九道:“真傻。” 蓝姑姑“哦”一声,“那就对了。” 若不是真傻,又怎会不知以萧六郎的身份,能够派人把玫儿送去医馆已是仁至义尽?莫说玫儿,便是多少王侯公卿想让六郎一诊,也得看他心情……这姑娘得了一个“脑子不适,可随时找他”的好处,竟然骂他……那果然真傻了。 “唉,可怜的。”蓝姑姑放下帐子,“睡吧。” 墨九哼哼着,半晌儿没了声音。 可半夜里,她又做噩梦,扯着嗓子喊蓝姑姑。 蓝姑姑就睡在外间,赶紧披衣过来,看她大汗淋漓,赶紧绞了温毛巾,为她擦脸,给她顺着后背,“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做梦了?” “做梦了,无事。”墨九接过毛巾抹了把脖子上的汗,远远丢入面盆,看水花从盆中溅出,突地压低声音,“姑姑,我想去做一件事。” 蓝姑姑头皮都麻了。 这九姑娘要做的事,准没好事。 果然,不待她问,便听墨九道:“我想去看看我那个病痨夫君,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终身大事啊,姑娘总不能做睁眼瞎,平白无故把自己嫁了吧?” ------题外话------ 妹子们,圣诞过去了,又快要元旦了。 大家开开心心的过好2015年剩下的几天了。 ------------ 坑深036米 夜入 月黑风高正是干坏事的好时候……若再下点雨,那更是锦上添花。 墨九的小院,只有她与蓝姑姑两个,那“鸡血与冥界”的故事,余温未消,至今无人敢来。但萧二郎的监视给了墨九警惕心,她仍然没从门口出去,找了一件蓑衣披上,戴上一个大斗笠,她再次搭梯子爬上了院墙,想从辜家的墙上爬过院子,再溜去萧大郎的南山院。 辜家的人还在外面“辟邪”,没有回来。 可墨九想到河堤上见死不救的辜二,捡起一片碎瓦,就砸人辜家的房子…… “砰”一声惊响,她出了口气,却看见屋子里出来一个高大的黑影,似乎有一点像辜二。 她噎了噎,大气也不敢出,被蓝姑姑托着屁股,趴伏在墙上。 幸好辜二没有看见她,顿了顿,又回了屋。 等他的影子不见了,墨九这才从墙上爬过去,出了小院,又拿罗盘当指南针用,往南山院寻去——她对萧家不熟,但前几日听夏青说过,因萧大郎生着病,一直居住在最南边一处向阳的院子,所以往南边走,就绝对不会错了。 夜深人已静,又下着雨,几乎没有遇到人,就看见了“南山院”三个刚劲有力的大字。但蓑衣和斗笠挡不太遮雨,两个人头发和裙摆都湿透了,站着雨夜下,看着孤寂的院子,听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蓝姑姑缩了缩肩膀,“姑娘,我们进不去的,回吧。” 南山院的围墙格外的高,她们没有梯子,又不能飞檐走壁,如何进得去?蓝姑姑掬了一把汗,心道这下可以打道回府了。可墨九却想也不想,直接上前拉住门环就敲。 “喂!有人在吗?开门。” “……这傻子。”蓝姑姑被雨迷了眼,哭不出来了。 跟着这么一个主子,她每天都提心吊胆,担心时日无多。 可没有想到,门环的“咚咚”声里,门却开了。 探出头的人,撑了一把油纸伞,是个熟面孔。 墨九没动,蓝姑姑却失声惊唤,“薛侍统?” 盯着墨九的脸,薛昉的脸稍微拉了拉,似乎也有些惊疑,“墨姐儿果然来了?” “这话问得稀奇。”墨九探头往里一望,小狗似的嗅了嗅,“莫非你早就晓得我要来?” 薛昉也不多话,只摊手道,“里面请。” 一个陌生的地方,总会让人心生不安。蓝姑姑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就像生怕踩到什么东西,或者半道上突然冒出一只大怪兽把她叼了去。可墨九上辈子的考古生涯,让她习惯了黑暗与安静,哪怕只有羊角风灯弱弱的微光,她也走得自在踏实。 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院子静谧得好像不曾有人居住一般。 湿润的衣料在走动的摩擦间,被微风吹出一种“窸窣”的怪异声,让人心生诡奇之感,蓝姑姑突然有些冷,不由又跟紧了墨九……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小姑娘,疯是疯一点,却让她有了依赖心。 “多大个院子,走这么久?”墨九突然顿步,目光亮晶晶地盯住薛昉,“薛小郎,莫非在逗我玩?” 她是个现代人,不像蓝姑姑那么呆萌痴傻,这在院子里来回绕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没有走到地方,怎么可能?便是南山院再大,能大得过萧府去么? 薛昉一听,停下脚步,恭敬道:“萧使君交代,大郎君喜静,不耐喧杂。墨姐儿的脚步何时轻了,走路也有风仪了,便何时领你去见大郎君。” 墨九心头血涌上喉咙,“所以,你在带我遛弯?” 薛昉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也许遛得不好,让墨姐儿见笑了。但平常我遛旺财也是这般,它跑得可欢畅呢。” “好小子!”墨九呵呵一声干笑,朝薛昉竖了竖拇指,“遛得好。” 她从不做无谓的口角之争,因为她深知,当一个人没有争辩的能力时,说什么都是多余。她脱下蓑衣斗笠,想着温静姝走路的样子,放缓脚步,扭动腰肢,那裙裙飘飘迎丝雨的样子,真就有了几分古代女子轻移莲步的美妙…… 可这货又哪肯放过薛昉,她纤手一抬,就把掌心搭在薛昉的肩膀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羞态,“薛小郎,这样走可好?” 美人儿一笑可倾城,墨九倒没有倾城,只把薛昉唬得脊背一僵,冷汗直往下落,连动作都僵硬起来。 再怎么说她也是萧家大少夫人,若让人看见,他有几颗脑袋吃饭?薛昉明知她故意的,也再不敢带她遛弯儿了,只低着头飞快地把她领入竹林深处一排用巨龙竹搭建的小竹楼。 “墨姐儿自去,先沐浴熏香,方可得入大郎君住处。” 这么多规矩?见他的面儿还得沐浴,多大派头? 萧大郎,萧长嗣……墨九念叨着这个名,慢慢抬步。 “太萌了,我还没见哪个人装逼装得这般超凡脱俗!” 薛昉不知她所云何意,挺胸抬头做死状,不吭声:“……” 蓝姑姑却拖住她的袖子,“姑娘,不妥。大婚前相见,本就不吉。更何况,你一个姑娘在这沐浴……”她看一眼风影摇摆的竹林,身子一个激灵,“我觉得这地方阴森森的,有些恐怖。” “你的直觉总这么调皮。”墨九瞪她,“你见过比我墨九还恐怖的人?见过比我墨家小寡妇还不吉利的事儿?” 她想把蓝姑姑留在外面,可她非跟不可。墨九也懒得理会,不客气地推门而入,发现里面居然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天井,天井的中间有一眼白玉石砌成的浴池,像是早就为她准备好似的,池汤冒着热气,檐下放着干净的衣服,很是喜人。 “咦,还可以泡温泉来的?酸爽啊!” 她让蓝姑姑把门儿关好,却不敢用这不明物质的水来洗澡,只象征性打湿了头发与手,衣服也没换,又在池边坐了一会,理顺了心情,方才出门,大声喊薛昉。 薛昉站在雨下,身子已被淋得湿透。 “墨姐儿,跟我来。”他撑着油纸伞把墨九迎出来,拐入一个檐角,再次站在另一座更高大的竹楼前,躬身道:“墨姐儿,大郎君就在里面,您请。” 竹楼的大门是开着的,被风吹得有些摇晃,一盏油灯,也忽闪忽闪晃过不停,带了一种压抑的凉意。 蓝姑姑被薛昉拦在外面,不由紧张,“姑娘……” 墨九回头,冲她摆摆手,一个个慢慢走进去。 屋子的地面干净如镜,几乎可以倒映出她的样子,绕过一张描着翠竹的屏风,一幅轻薄的黧黑色帐幔从顶落下,拦在了面前,很干净、很整洁,直垂于地,将里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透过轻薄的帐幔,墨九看见里面有一个男人。 他坐在一张类似于轮椅的木质大椅上,并没有动,里面也没有灯火,只帐外的微光透入,将他瘦削颀长的剪影倒映在帐幔上,像她小时候看过的皮影戏。 不过也看得出来,他个头很高,五官很有轮廓,但若想再看仔细点儿,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分明——这个度掌握得恰到好处。 墨九道:“你就是萧大郎?” 帐幔里的人咳嗽一声,“我是。你来了?” 一声很熟稔很平常的问候,用他沙哑,低沉的声音道出,少了一些活力,只一听便知是一个身体有恙的病人。 墨九是个有道德操守的人,她觉得伤害一个病人,或者对病人说一些过分的话,不太厚道。 于是她好心问:“你还活着呢?” 帐幔中人又一阵咳嗽,像呛住了,“没死。” 回答还有力,证明短时间死不了。也就是说,她想做寡妇似乎也不太容易,可活寡妇分明就比寡妇难熬嘛。 为了不伤害病人的身心健康,墨九又问:“你大概还能活多久?” 帐幔中的男子,这一回沉默许久。 不过他没恼,似乎还笑了一下,“六郎说,我可能会活很久。你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倒没有,毕竟墨九与他不熟,也没有希望他死去的恶毒心思,她只想问:“既然你一时半会死不了,也就不需要什么天寡治病,那可不可以麻烦你告诉你家里人,强扭的瓜不甜。” 帐幔微微一动,没有声音。 墨九上前一步,立在了油灯的光影里,“我不想嫁给你。” “我知道。”那人的声音更哑了,“可你必须嫁给我。” 墨九“去”了一声,打消了病人打扰不得的“好心”,二话不说便大步过去撩他帐幔,想与他面对面说话。可不待她把帐幔拉开,另外一侧就出来一个人……墨发垂腰,白衣似雪,一张俊朗清适的脸,凉薄且冷漠。 “嫂嫂,可回了。” ------题外话------ 祝锦宫最美的劳模管理员阿记同志:生日快乐,青春永驻,成为一只不老妖(幺)姬(鸡),永远都胡“杠上花”。祝锦宫每一位姑凉都开开心心看书,平平安安生活。未来的每一年,每一天,无病无灾,吉祥如意,幸福美满! ------------ 坑深037米 要脱衣服吗? “萧六郎?”墨九看看他,又看看帐幔里那一抹削瘦的人影,只恨油灯的光线不如电灯,什么也瞅不明白,语气不由重了,“我来看我夫婿,你凭什么阻止?” “我是大夫。” 萧六郎慢慢走近她。 他个子太高,站在墨九面前,她不过刚及他的肩膀。于是,他的姿态便成了居高临下的俯视,“大哥的病,受不得风,更受不得寒。如今了你一愿,已是破例。” 了她一愿?墨九眉梢一挑,打量他的衣服。洁白、干净,一尘不染,细嗅还有淡淡的中药味儿,就像在医院里嗅到消毒水,看见严肃的医生一般,一时间,她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捋了捋头发,她也不强求,只介意他先前的行为。 “既然不让我见,那你让我沐浴熏香做什么?” 萧六郎清俊的脸上,并无表情,“出洁。” 没想到萧神医已是懂得“消毒”,墨九表示理解一些传染疾病不宜见人,遂点了点头,“那你让薛昉带我遛弯又是什么意思?” 萧六郎顿了片刻,才轻吐两字:“好玩。” 墨九很想一个老拳打在他的脸上。 可不待她出手,帐幔里便传来萧大郎沙哑的声音。 “六郎,我乏了,先歇去。” 说罢他头一偏,似乎看向墨九:“大婚在即,姑娘莫要再来了。” “呵呵。”墨九倚靠在一个竹制的书柜上,抱臂看向萧六郎,目光一瞬不瞬,话却是对萧大郎说的,“我一定会再来的。你好生歇着,若死不成,就对家里吭一声,不要祸害我一辈子。” 帐幔里又是一声伴着咳嗽的浅笑,但萧大郎没有再回答,很快便有两个小厮模样的人进去,把他的椅子推着,从里面的侧门离开了。墨九看他的样子,似乎走不了路——毕竟会走的人,是不愿意做废人的。 没有看到萧长嗣的样子,墨九有些失望。 但这只在早晚,他的健康状况比她想象的好,这就够了。 于是,她问及了墨妄,“萧六郎,我那情郎去了临安,结果怎样了?” 公然在夫婿的小楼里谈及“情郎”,这姑娘的脑子奇葩得惊天地泣鬼神,可萧乾不以为意,或者说习惯了,他淡淡瞥她一眼,看向她后颈上高高的红肿,“我以为你应当先关心自己。” 墨九揉了揉颈子,痛嘶一声,“难道墨妄出事了?” 萧六郎没有回答,只云淡风轻地看她一眼,示意她跟上,就转身走向楼道。 墨九脚挪动了,眼珠子却没动,瞅着他的后脑勺,恨不得剜他一个洞。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竹楼的二楼。 萧六郎应是长期在这里为萧大郎配药,屋子似一间药庐,摆满了各种药材、药罐,除了淡淡的中药味儿,房里还熏着一种清幽的香,很暖,很柔,让她周身舒坦。 墨九看萧六郎调制药膏,歪着头问:“你让我上来,不会就为给我治脖子吧?你看我们孤男寡女的,你大哥会不会怀疑有苟且?” 没有人回答她。 一室静谧,暖而舒适。 萧六郎调好药,指了指窗口的软榻,“躺上去,趴好。” 墨九“哦”一声,走到榻前回头瞅他,“要脱衣服吗?” 萧六郎:“……” 于是墨九大喇喇趴在软榻上,头埋在枕头里,把受伤的脖子露在外面,就像上女子会所做spa一样,静待萧六郎伺候。 可等了半晌,身后却没有动静,她又睁眼回望,“来啊。” 萧六郎绷着脸,问得莫名,“你确定?” 墨九点头,“对啊,你不是大夫么?计较这么多干啥?” “好。”萧六郎向来惜字如金,不声不响地走近,一只手落在她脖子的伤处上,这力道很大,墨九原本就挨了一棍,这样**几乎疼得钻心,她受不了的尖叫,“不要啊。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晚了。”萧六郎挖了一块绿油油的药膏,继续往她脖子上摁。 “啊!”墨九又叫,“不要啊,不要碰我……!” 竹楼下的院子里,蓝姑姑抬头望着窗户的灯火,捂了捂脸,不停地来回跺脚,“作孽哦作孽,这可怎生是好?怎生得了啊?” 薛昉不解地看她,“姑姑怕甚?墨姐儿不会有事。” 蓝姑姑瞪他一眼,“你个毛都没齐的小子懂什么?” 薛昉搔了搔头,“我怎就不懂了?” 摇曳的火光里,墨九的叫声渐渐弱了。不得不说萧六郎确实是“神医”,神经够粗犷,折腾也够狠,但她脖子上的肿胀真的好了不少。他身上的薄荷味儿,混合着屋里的熏香,似一种馥郁的花香浅浅的包裹着她,就像睡眠神经被人松开了,慢慢的,她不仅再也感觉不到疼痛,反倒舒服得似睡非睡。 “萧六郎,好舒服!” 她昏昏欲睡的声音,像一首自弹的催眠曲,酥入骨髓,在如豆的微光里,有一种暖洋洋的暧昧,随着她慵懒的姿势,半湿的襦裙也一点点滑下榻沿,柔软的曲线上,一头长发凌乱的松落在枕上,绘出一幅疑似画中人的妖娆。 萧六郎背光而坐,似乎并未受美人儿的感染,独有一种医者的清冷与高贵。 “萧六郎……?”她又喃喃。 他“嗯”一声,音调软得像一片轻薄的羽毛,从她的伤处拂到脚心,竟有一种耳鬓厮磨般的温柔。 她幽叹,“怪不得人家说,女人嫁医生,幸福有保障。” 萧六郎黑发微垂,遮在脸侧,看不出表情。 墨九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啾啾声,比情人的絮语还要柔软,只知颈子上的疼痛没了,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舒服的眩晕感,恨不得就这样陷入梦中,语声也更为絮聒。 “萧六郎,我们认识这般久了,好歹也算半个朋友,你怎就忍心让我守活寡哩?” 萧乾的手顿住,清冷的脸上,意味不明。 可墨九看不见,她头歪在枕上,已然睡了过去。 萧乾静静看她一眼,拉过薄被盖在她身上,慢慢出了竹楼,对众人道:“大少夫人困了,今夜就睡在南山院。” …… 待墨九次日醒来时,她夜入南山院,并且睡在萧大郎屋里的事,就传遍了萧府。 墨九敲敲额头,看着蓝姑姑欲哭无泪的脸,有些发懵,“我怎么睡过去了?” 蓝姑姑叹口气,“姑娘,你就认命嘛。” 墨九瞪她,“我说我是被萧六郎迷丨奸了,有人信吗?” 蓝姑姑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她的嘴,“……你疯了?” 墨九拍拍她的肩膀,摇了摇脖子,感觉不到疼痛,不由就想到昨夜失去意识的事儿。好多记忆都模糊了,唯独那一只手格外清晰,温柔的、温暖的、修长的,放在她的痛处……她相信任何专业的按摩师都不如他。 “若再来一回就爽了。” “我的祖宗啊!”蓝姑姑显然误解了,恨不得去撞墙:“你知不知羞的?” “这有什么可羞的?”墨九想的不一样,她看了一眼墙角香炉里燃尽的熏香,猛地打开窗户,深吸一口气,“若让他做我的专用按摩师,不晓得要收多少银子?” 蓝姑姑已经哭不出来了。 她掌心在墨九面前晃了晃,“姑娘,你脑子还好吗?” “我好得很。”墨九拍开她的手,回院洗漱。 她说的话是真的,昨儿晚上无疑是她入萧府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没有噩梦,没有担忧,整个晚上都被一种香甜的味儿包裹着,滋味儿极是美妙。 不行,回头得问萧六郎要那熏香……太好闻了,太好睡了。 她正这般想着,夏草就急匆匆入了屋,“大少夫人,老夫人让您去仙椿院。” 逃婚加上夜入南山院两件事撞到一处,墨九不奇怪老夫人会找她。 她本不愿去见那奇葩的一家子,不过念着仙偆院精美的小吃,还算配合,速度也很快,只在换衣服的时候,差一点与夏青干仗。 她在现代简单利索惯了,那头上插些乱七八糟的金钗玉环,哪怕再美也觉得头重千斤。在她的意识里,这些本该躺在古董盒里接受展览的东西,戴到头上多暴殄天物? 争执再三,夏青是奴婢,倔不过她,只能任由她换了一身简单轻软的高腰襦裙,便往老太太屋里去。 仙椿院大门外,候了不少丫头小厮。 但似乎忌惮着什么,他们被赶得远远的。 墨九目不斜视越过门楣入内,里面果然有一番热闹的景象。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小姐和哥儿们都在,就连萧运长连同萧乾也在……唯独令墨九没有想到的,是萧二郎委屈地跪在地上。 他的膝盖边,有几块摔碎的瓷片,看来挨过训了。 墨九不解,这厮不是要找老夫人告状吗?怎会反成了被告? 大夫人董氏哭哭啼啼,“这二郎平常在外面怎样荒唐怎样招祸,也都由着他了。可眼下竟不顾大郎尚在病中,对嫂嫂起这样的歹心,实在不该。” 老夫人似是不悦,冷哼一声,“你好好说话!堂堂国公夫人,怎可学那些丫头婆子嚼舌?” 看老娘还是护着二郎,身为老大的萧运长脸色有些暗沉,却也不好冲他老娘开火,只看了董氏一眼。 董氏不敢招惹老夫人,但丈夫意味深长的眼色她懂了,不免又撒泼似的哭闹起来,要为儿子(大郎)要个公道。 屋子里一团乌烟瘴气。 二夫人袁氏是个会说话的,看老太太震得住萧运长,又堪堪跪在萧二郎的身边,苦着脸对老夫人道:“娘,大嫂这些话句句都在诛我与运序的心哩?二郎是我们唯一的儿子,我一个妇道人家,教不好小子,一直都让娘代为管教,二郎虽说不如六郎出息,但头上也冠了一个萧字,嫂嫂逃了婚,丢的也是萧家的人,他受了老祖母的叮嘱,这才尽心尽力去寻墨姐儿,如今被大嫂一句句伤风败俗的话伤得,莫说二郎,便是我与运序今后恐也没脸见人了哩。” 高门大户出来的妇人最懂得分寸。 一番话拿捏了老夫人的七寸,又拿捏了萧运长与董氏的七寸。 这兄弟妯娌之间,平常争个三长两短本是常事,可萧运长身为家主,儿媳妇跑了本不光彩,若真断定二郎觊觎大嫂,其实丢的又何止是萧二郎的脸面,也是他家老大萧长嗣的脸。 他正沉吟,想要小事化无,却听萧乾缓缓道:“父亲若不秉公处置,何为家主?” 萧二郎一听,急眼了,“六郎莫要血口喷人,分明是你与墨姐儿苟且,秽乱家宅,反来咬我一口。”似是看见墨九入了门,他回头直指墨九的脸,“昨日是不是你亲口与我说,你是萧六郎的人?” 大庭广众之下被问及,普通姑娘早就脸红反驳了。 墨九却毫不迟疑地点头,“是啊,怎么了?” ------题外话------ —。—上菜了,别嫌少哈!看了的妹子吱一声,以便我献吻。 ------------ 坑深038米 家事 “当!”有茶盖落地。 屋子短暂的沉寂后,有人隐隐抽气。 萧乾紧抿嘴唇,目光不深不浅地看一眼墨九,没有辩白,萧二郎却像捡到宝贝,双眼放光,手足并用地爬过去抱住老夫人的腿。 “老祖母,嫂嫂都承认了,您要为孙儿做主啊。” 老夫人慈爱地拍拍他的头,拐杖重重一杵,却不骂萧乾,只横眼瞪墨九,“还不照实说来?” 墨九一脸天真地看她,“你问得好生稀奇,你们常说我是萧家的人,那萧六郎也是萧家的人,不就等于我是他的人?我不仅是他的人,还是老太太你的人,你们萧家祖宗的人哩!” “咳!咳……”萧远长呛住。 有人低笑,有人叹息,都觉得墨姐儿智障。 墨九犹然不觉,又认真指向萧二郎,“这个二郎好有意思,他昨儿说背我回去,晚上要好生伺候我。我原本也相信了,可你们看,我站半天了,他一不给我拿凳,二不为我端水,哪会伺候人?所以,我看他是个大大的骗子,老太太莫要信他的花言巧语,他才不会在房里好好侍候你呢。” 老夫人老脸一黑,屋中的小辈们赶紧垂下头。 墨氏脑子不正常可能不懂,可他们怎会不懂萧二郎话里的意思?这番官司众人都清楚了,老夫人心里就更清楚。她想打圆场,可萧六郎却不依,非要家法处置萧二郎。 老太太拿萧乾没有办法,只能咬墨九,“墨氏痴癫,她的话哪里信得?” “哇!”墨九瞪她,“老太太你莫欺人太甚,不是每个疯子都像我这样高智商的。” 众人:“……” “老祖母,这事好办。”萧乾脸上不染尘俗之气,正襟危坐的模样如高山远水,语气亦一本正经,“鲁成贵!” 外面跪候的鲁成贵,战战兢兢进来了。 他是萧二郎的忠仆,可他跪在厅中,却把萧二郎如何派他监视墨九,如何想趁机把她弄到房里**亵之事道了出来。 老夫人心知此事是真,但先前还可包庇,如今这般,愣是下不得台了,“一派胡言!来人,把这个奴才打出去。” “慢!”萧乾抬手,道:“祖母可是还要证人证物?” 挖得越深,只会让萧二郎越难堪。老夫人又怎会不知这个理?她揉着头一顿伤心,“好了好了,你们若不想气死我这个老太婆,此事就到此为止。外头有多少嘴碎的丫头婆子?说出去是我老太婆脸上有光,还是你们脸上有光?” 老夫人很少发火,这一生气,连萧运长都只得跪下请罪,萧乾却静坐不动。 无奈之下,她只得唉声叹气地对儿子道:“反正现下你当家,你儿子威风也大了,要如何处罚二郎,你看着办。娘老了,管不得那许多。” 萧运长给了萧乾一个诡谲莫测的眼神,叹口气道:“母亲说的什么话?二郎失了分寸,儿子也有责任。此番先让二郎去祠堂领罚,儿子定会好生教导他。不过此事,各院回去得堵了下人的嘴,不许在外面胡嚼舌根。” 说罢他嫌弃地看向墨九,似乎气不打一处来,“墨氏回去,也好生闭门思过。” 墨九瞪他一眼,“我何过之有?你也太天真了。” 对未来公爹这个态度说话,也就是墨九了。可谁让她是个“疯子”哩?萧运长尴尬一僵,不想多生事端,也懒得理她,只揉着太阳**,吩咐大家散去吃早膳。 墨九原以为今儿会有一番好斗,结果让萧乾解决了,又顿觉无味。 她那个病痨夫君的事儿,她原想趁吃早膳的机会打听打听,但涉及萧大郎,府里人都讳莫如深,谁也所知不多。 唯一知晓的人,只剩萧六郎了。 于是,她抢了三郎家的小儿子一兜爆米花,等在萧六郎回乾元小筑的湖边。 …… 此时,萧六郎还在老夫人正屋与萧运长说话。 父子两个向来不对眼,气氛便有些尴尬。董氏也不是萧乾的亲生母亲,对这个外室子虽有不满,可自家儿子病成那样,长房唯一的靠山,就剩萧乾,她也只能静候在侧。 萧运长道:“此次回楚州,要住多久?” 萧乾并不抬眼看他,袖口轻轻拂过桌几,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拂着水面的茶叶,“楚州地界连日大雨,洪涝成灾,儿子受官家托付,协助谢丞相治理水患,要好些日子。” 萧运长皱眉,“谢忱也来楚州了?” 萧乾淡淡看他一眼,“想来他会过府,喝大哥的喜酒。” 谢家与萧家百十年来的明争暗斗没完没了,近年萧运长身体不适,虽未老,却还乡颐养,萧运序与萧运成两兄弟虽然为官,却并非官场中的料子,掀不起什么风浪,孙子一辈更是陨落,除了一个萧乾,旁人似是没指望了。这也是老夫人都不敢过多指责萧乾的原因。当然,也是墨九逃婚之事可以一带而过的原因。 萧运长想叮嘱儿子一些与谢忱打交道的细节,可又觉得这个儿子似乎不需要,只得把话咽了回去,转问道:“谢丙生的案子如何了结的?” 萧乾考虑一瞬,“平手。” 这个回答有些含糊,可临安发生的事太复杂,也不是一两句可以说明白的,萧乾只道谢丙生罪行昭昭,证据确凿,今上并未包庇,但谢忱当庭请罪,宜王宋熹(谢妃生皇子)也在殿前下跪,皇帝没有追责谢家,大墨家之人也未受株连,只主犯乔占平一人伏法,在狱中自杀谢罪。其余墨家人,笞二十,悉数放了。 乔占平自杀,那他与谢家勾结一事,就此了了。 至于他是“主动自杀”,还是“被动自杀”,也无从追究。 萧运长咳嗽道:“官家年岁大了,心思也越发难猜。” 萧乾眉峰微皱,“一山压一山,平衡而已。” 帝王之术自古讲究平衡,如今皇帝老矣,皇子得力的又不多,唯宜王宋熹与安王宋骜而已,这两个皇子,分别出自萧妃与谢妃,如今朝中对峙之局日益浓厚……就说这一次,皇帝派谢丞相治理楚州水患,对谢忱那把老骨头来说,其实也有一种“小惩大诫”的警告。 可老皇帝又让萧乾协助,说到底各打五十大板。 毕竟谢丙生是谢忱的独子,谢丙生之死虽是墨家所为,但若说萧乾没有插手,便是连皇帝都不信,又何况谢忱? “此事谢家肯定不会善了,我儿要小心为上。” 萧运长叮嘱了几句,又向萧乾商量举家搬去临安的事。 如今楚州位于荣珒两国的边陲要塞,说不准哪一日就有会兵燹之祸,且临安富庶,萧家在那边有土地有产业,搬个家虽不是小事,若为长久计,也得早早纳入日程。 “待大郎婚事毕,就着手准备吧。” 萧运长是家主,他的意见萧乾并不反驳。只不甚感兴趣地点头起身,拂拂袍袖,便要告退。 看儿子疏淡的神色,萧运长皱眉又道:“六郎今年已二十有一,是时候考虑婚配了。楚州的闺女你若瞧不上,来日去了临安,让你母亲好好为你选一房良配。” 董氏赶紧低头,假笑道:“我们家六郎一表人才,只放出话去,家门坎儿还不被媒婆子踩烂?老爷放心,此事交由妾身来办。” 这讨好的话,换十几年前,萧乾和他亲娘听了,不知得多感恩。 可时过境迁,也不过换他一声冷笑,“大夫人好好操办大哥的婚事就成。六郎之事,无须旁人过问。” 照理他该唤董氏一声母亲,可他从来不叫。当然,年幼时的萧长渊曾经唤过,却换来了董氏一个耳光,说外室子入不得宗祠,哪来的身份唤她母亲?如今对他而言,她只是“旁人”罢了。 萧乾大步出去,头也不回。 只剩萧运长的叹息,还有董氏的哽咽。 萧家院子很大,湖边绿树成荫,柳叶垂条,远山近水的花叶一片茂盛之景,阴凉而隐蔽。 萧乾带着薛昉刚从湖畔走过,一座奇形怪状的假山石后便钻出一个人来——正是鲁成贵。 他躬着身子,夹紧双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点头哈腰地苦苦哀求:“使君,小的按您的吩咐都交代了。求您,把解药赐给小的吧?” 萧乾冷眉轻挑:“并无解药。” 鲁成贵嘴巴轻轻嚅动,不解看他。 萧乾却道:“玩笑而已。” 看着他飘然而去,鲁成贵面如死灰,几乎站立不稳。他出卖了主子,在萧家是呆不下去了。这个世道要找个事做不难,可一个出卖主子的人,却很难再受人重用。 湖水的另一侧有一棵双人合抱的大垂柳。 垂柳下有一块光滑的石头。 石头上坐了一个白嫩嫩的墨九。 萧乾从美人蕉的花丛穿过去,就看见她吃着爆米花,笑眯眯地掷过来一颗。 “萧六郎,这儿,看这儿……” 萧乾眉头不经意一皱,“有事?” 墨九从石头上滑下来,轻摇慢摆地踱到他的面前,“你这人也太歹毒了嘛,这不毁了鲁成贵一辈子吗?” 她可不是这样好心的人。萧乾不答,静待下文。 果然,她丢一颗爆米花在嘴里,“说吧,准备怎样堵我的嘴?” ------题外话------ 有妹子说进度慢,二锦会加油码码码的…… 吼吼,多谢大家支持,《孤王寡女》1月3日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开v,有首订赠送520小说币的活动,具体大家可以关注评论区。 另外,《御宠医妃》(出版名《且把年华赠天下》)全书已上市(共九册),大家可以当当买,详细咨询qq群:36138976 ------------ 坑深039米 不知六郎是暖男 萧乾懒洋洋的视线落在她蠕动的嘴上,也不知懂了没有,面瘫似的表情,让墨九很没有成就感。于是,她又拿了一颗爆米花,耐心地解释,“鲁成贵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不准备拿东西封我的嘴?” 他不吭声。 “还不懂?”墨九道:“如果我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地说出去,说你挑唆鲁成贵串供,祸害萧二郎,你说老夫人那般护他,会不会对你心生嫌隙?” 他不吭声。 墨九扫他一眼,“萧六郎,你带耳朵没有?” 他不吭声。 “咦。”墨九在他身边绕圈,“真的不想堵我的嘴吗?” “好。”萧六郎慢慢低头,那一双有着碎金色暗波的眸子,平静、淡然、却如漩涡般深邃,吸引着墨九的视线。看他的头越来越低,她下意识产生了某种不好的“堵嘴”试想,刚想后退一步,却听他语气平静地问:“上次那药如何?一夜若是不够,我可堵你一生。” 这一回,墨九那张吃都堵不住的嘴默了。 那天晚上嗓子哑得说不出话的经历记忆犹新,她可不想再尝试一次。恨恨瞪着他,她正思考到底先骂他一顿再打还是先打他一顿再骂,就听萧乾低喝:“薛昉。” 薛昉应声“喏”,从怀里掏出了两颗核桃,递给墨九。这核桃与墨九在后世常见的不太一样。个头大,皮也薄,吃货本能发作,她当即愉快地接过,“这个堵嘴的法子,也还不错……懂得贿赂我,你小子也算长了眼力。” 她低头捡一块鹅卵石,就在平整的大石头上把核桃砸破,然后剥去坚硬的外壳,把核桃仁的表皮都捋去了,正想把果肉送入嘴里,核桃就落入了一只干净修长的手中。 慢吞吞塞了一片入嘴,萧乾吃东西很斯文。 可斯文完,他头也不回地绕过墨九就往前走。 墨九第一次被人*裸的忽悠了,很抓狂。 她知道,他根本就不怕她把事情捅出去,或者说在这个府里谁也制不住他,可她能吃这个哑巴亏吗?几乎没有多想,她飞快地跑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他的面前。 “萧六郎,你站住!” “嗯?”他云淡风轻,就像不曾发生过什么一样,“还有何事?” 墨九阴恻恻地瞪他,可伸手打不了俊脸人,想骂的话又说不出口,莫名就道了一句,“核桃给我一个。” 蓝姑姑:“……”这个不争气的啊。 薛昉:“……”这到底有多想吃? 萧乾最为淡定,他慢慢将掌心摊开,露出两片墨九剥好的核桃果肉,墨九伸手去拿,他却突地转身把它丢入湖中,看墨九气得面色铁青,他却声调柔和的道:“不能控制己欲,早晚死在上头。” “你说得好有道理。”墨九干笑两声,压下被他调戏的怒火,一瞬不瞬地盯住他比湖波更为潋滟的眸子,继续使用绕指柔的攻略,“可萧使君既然会担心我乱吃东西丧命,为什么却不看看我过的什么日子?小小年纪,身世凋零,误入深宅大院,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老夫人欺负,萧二郎猥亵,大郎又不能为我出头,这地人心如此险恶,想我单纯如斯,善良如斯……” “说正事。”萧乾打断她,情绪不变。 “好吧,我想出府看看玫儿。”这一次,墨九答得利索。 可萧乾只盯她一眼,“还有两日大婚,你歇了心思罢。” 满怀希望被人泼了一瓢冷水不说,冷水里头还加了盐,墨九瞪他好半晌儿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萧乾看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翠绿色的瓷瓶递给她。 “燃一些在香炉,有安神之效。” “看不出来,你还是暖男?”墨九哼一声,怒气未消,“可你怎知我睡不好?” 萧乾不温不火,“眼苔厚得快砸到脚背了。” 这话太缺德太阴损了。墨九是一个有骨气的人,所以她只拿了安神药,一句话也没和萧六郎说,就领着蓝姑姑气咻咻地回了自家小院,在他听不见的地方,把萧家祖宗十八代都捋出来好好地问候了一遍。 她想去看玫儿是借口,想出府找“食古斋”的坎门长老申时茂才是真。她与申时茂约好见面的日子不巧是她的大婚之日。事到如今,她还能和他一起去赵集镇的法子只有一个——继续逃婚。 她逃了几次,有些疲了。 但她不想妥协,生命是自己的,没有人可以替她决定如何过活。办法用尽了,还可以继续想。若心里妥协了,人就毁了。若她的穿越就是一场逃婚之旅,那么,她总有一次会逃得漂亮。 这么一想,墨九趴在墙上思考了许久。 蓝姑姑几次过来,想哄她下去,可她一直“在忧伤”,后来蓝姑姑忍不住也从梯子爬到墙上,趴在她的身边,劝慰道:“姑娘,莫要再难过了,不就两颗核桃么?下回我们再买啊。” “为了核桃?”墨九回头看她,“你也太小看我了。” 蓝姑姑抿嘴不语,墨九却把她拉过来,借着她的肩膀擦了擦被雨雾湿润的头发,幽幽地逗她:“我是在想,食神要不要再次光临辜家。他们如今也不上供了,这一日两餐的日子,我可怎么活?” 蓝姑姑:“……” 晌午后,墨九才下了围墙。 可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她还是想去一趟食古斋。 不仅为了赵集镇的古墓,还为了墨妄。 去了食古斋,就可以通过申时茂晓得墨妄的消息。 有了墨妄,她出逃的成功率就高了。 于是,带着一罐盐焗鸡,墨九去了乾元小筑。 萧乾是个怪人,不喜与萧家人接触,这乾元小筑便建在国公府的东南角,外面清一色的芭蕉竹林,外围还有一道五米左右的蓄水鸿沟,将小筑与萧府隔离,显得幽静且冷寂。 对于墨九的到来,萧乾似乎并不意外,他派了薛昉在小筑外的石桥边拦住她,说叔嫂之间授受不亲,不便总与她见面,有事可告诉薛昉。 “事儿可大了。”墨九也不乐意见他,只愁眉苦脸道:“我那日逃出去,把我家老祖宗传下来的玉给卖了。刚才我午睡时,老祖宗托梦给我,说再不把它赎回来,他就一把火把萧家烧了……” 薛昉进去禀报,很快就出来了。 他手里拿了一块玉,递给她,“使君说,玉已替你赎回。” 墨九看着那块玉,有一种想吐血的冲动,“他怎会知道?” 薛昉道:“若非如此,我们又怎会在河堤上找到你?”说到此,薛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垂低头才道:“使君还说,他不是你祖宗,你莫要乱认。” “……”墨九瞪眼,“此话怎讲?” 薛昉很老实,“这玉是使君过的礼,充了墨姐儿嫁妆。” “我就说嘛,也就值二两银子,太符合你家使君抠门的风格了。”墨九也不觉得被人识破有多尴尬,她顾左右而言他的东张西望着,突地伸长脖子喊:“旺财兄,快出来。” 这天烟雨蒙蒙的,旺财原本在檐下打盹,听见墨九唤它,很快就“嗷嗷”叫唤着摇了大尾巴冲出来,在她身边撒着欢,快活地跑前跑后。 墨九愉快塞一块盐焗鸡在它嘴里,“真乖,还是我财哥最有爱。” “嗷!”这狗是个没智商的,吃着东西,被墨九逗来逗去,就兴奋地满地打滚。 薛昉头痛地看着它一身的泥泞,哭丧了脸,“才刚洗过的啊,祖宗……” 墨九又塞一块盐焗鸡给旺财,笑得眉眼生花,“薛侍统,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去帮你家祖宗洗澡吧?” 这一日,楚州大雨,檐前雨滴如珠帘。 乾元小筑旺财专用的洗浴房中,欢声笑语不断,大约半壶茶的功夫后,一个送水的小厮默默地睡在了狗榻上,墨九穿了他的衣服,把蓝姑姑留下,偷偷从旺财的专用通道——狗洞里钻出小筑,从而出了萧府。 小筑后院,一个挂着“紫气东来”鎏金牌匾的避雨亭中,萧乾合拢一卷书,透出薄薄的雨雾,望向墨九不太合身的青衫……久久未动。 “使君。”薛昉在他背后,轻声问:“为何让她离去?” 萧乾长身立于亭中,目光淌了一汪雨雾。 “一擒一纵,谓之‘捉’,二擒二纵,谓之‘逗’,三擒三纵,方能‘服’。” —— 食古斋的情况比墨九的猜测要好,依旧在照常营业,也就是说,萧乾从这里晓得了她的去向,又换回了玉,并没有动过它。也可以理解成在谢丙生一案中,墨家没有受到太大的牵连。那么,墨妄应当也不会有事。 可他没事,为什么不来找她哩? 她皱着眉头进去,申时茂却不在铺子上。只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拿着鸡毛掸子在掸灰,见她入门,迎了上来。 “这位小……小郎有何事?” 墨九道:“找你们申掌柜。” 小二皱眉,“不知小郎怎样称呼?” 墨九漫不经心地瞄他一眼,把那块价值二两银子的玉,塞入小二手中,严肃道:“就说九爷找他。” ------题外话------ 二锦:想到3号就要入v了,有一点蛋蛋的忧伤啊。 众妞:掏蛋就信。 二锦:你们这些情兽。 ------------ 坑深040米 谁最英俊? 小二哥办事很利索,入了后堂很快就出来了。墨九没想到,申时茂会走在他前面,热情地迎接她。 “九爷,里面请!” 一声“九爷”喊得扎扎实实,墨九分明看见他身子微躬,恭敬的态度与上次俨然不同。 就她所知,时下之人极重风骨,像申明茂这种迂腐的老头子,绝不可能晓得她是萧家的大少夫人就下软。 一时不明所以,她挽了挽过长的青衫袖口,瞥一眼申明茂的花白胡子,自言自语,“难道我又长帅了?” 申明茂是个风雅之士,他在食古斋后院的小天井中摆放了一张桌子,一个棋盘,还有一桌子小菜,一壶贴着红签的杏花酒……桌子边上,还摆放了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老头子。 “老孔,这位是九爷。”申时茂把九爷唤得很顺口,让墨九觉得极是稀奇,“九爷,这位是老孔,孔阴阳。” 等那老头看过来,墨九才发现,他双眼空洞,视线没有焦点,眼珠也不会转动,看着她的方向,又似根本不曾看见。 “老孔的眼睛……”申明茂叹一口气。 墨九点头,“我知,一定是被妖怪借走了。” 申时茂:“……” 不客气地坐下来,墨九略有歉色地看向瞎眼孔老头,“小子有些话想与申掌柜单独谈谈,不知老丈可否行个方便?” “哈哈。”老头捋着胡子笑起,“好说好说,我孔瞎子最喜与人方便……”他与申明茂道了别,便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小二哥赶紧上来扶他。 墨九这才发现,他不仅瞎,还瘸。 “这妖怪也真不容易,借了眼,还要借腿。” 她轻叹着,回头看见申时茂正在收拾桌上的一张八字帖,突地反应过来,“孔阴阳”三个字有点耳熟——可不就是告诉萧家需要一个天寡之命的女人婚配大郎的家伙? 那一瞬间,她想冲出去,让他重新算过。可想想来食古斋的目的觉得这样一个又老又瞎又瘸的老头,也不过混口饭吃,她实在不必与他计较。 申时茂看她盯住孔阴阳,咳一声,抬手为她倒上一杯茶水,轻声道:“离约期尚有两日,小娘子怎会提前来了?” 墨九斜眼:“怎不叫九爷了?” “这个……”申时茂笑,“人前叫九爷,是给小娘子留脸面嘛。你既不以女儿身示人,我又何苦揭人之短?” 这老头如此上道,墨九对他又添几分好感。于是,她自来熟地拿过碟子里的油皮花生吃着,严肃道:“你家左执事可有消息?” 申时茂没想到她会直接问起墨妄,皱了皱眉。可他再一次出乎墨九意料之外的直接回应了,“不瞒小娘子,老朽今日刚收到左执事的信函,他前些天去了神农山总院,这两日便会赶到楚州。” 墨九挑眉,“申老就不怀疑我的居心?” 申时茂看她的目光一深,笑了笑,像是有些难以启齿,考虑一会方道:“左执事信中有谈及小娘子,还有那一日小娘子来食古斋时手上的罗盘,老朽认出乃墨家之物。” 原来墨妄来了信。 这样一来,申时茂的反常就说得通了。 墨九点点头,心情也跟着松快了。不过她急着赶回去,来不及问太多墨妄的事,只轻笑道:“申老果然好眼力。既如此,明人不说暗话,我便直说了,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申时茂略略低头,用一种极为恭敬的态度道:“小娘子但讲无妨,老朽敢不遵从。” 墨九四下一望,与他低语了几句,见他面不改色的样子,暗自放下心来,“申老且放心。此事一成,我必不亏你。” “哦?有何好处?”申时茂有兴趣了。 墨九严肃脸:“收你为徒。” 申时茂一怔,哈哈大笑,“若小娘子肯指导一二,是老朽之幸。”顿了顿,他又道:“小娘子在招信制成的木鸢,老夫听说之后,大为吃惊。想我墨家祖师爷当年做木鸢,也未能带人上天,姑娘的木鸢,比之祖师爷更为精湛,若能得一见,老朽死而无憾也。” “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飞一日而败”的典故,墨九听说过,可她没办法向申时茂解释滑翔机与墨家木鸢的区别,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原理,只敷衍过去,便告辞离去。 回去的路上,她想到滑翔机,不免哀怨。 若它不需借助山坡俯冲之势,不需靠空气的升力起飞就好了,那她从小院原地飞翔,直升机似的升空,不得吓死姓萧的一家人? 墨九是从原路返回的。 她十五岁的身子还未长开,个头娇小,速度却快,人也利索,朝着旺财净房的方位走近,推门就进去了。 “财哥,我回来……” 话未落,她目光一凝,脑子就当了机。 屋子是一间净房没错,却似乎旺财兄的。一只精雕细刻的大木桶,带着热气熏蒸的暖气,几乎占据了房屋的一半。 木桶边上,萧六郎衣衫尽褪,正准备迈入木桶。 两两相望,墨九石化在那儿,也不知何故,竟瞥了一眼原本不该看的雄伟景观,直到“扑通”一声水响,方才回神。 萧六郎沉入水底,声音如发上的湿气,带了一点清透的冷意,“下次再敢乱闯,剜了你的眼。” “上次我可什么都没瞧见。”墨九说完又觉得这话有歧义,慢慢走近木桶,准备解释一下自己的纯洁,“不过萧六郎,依我观察,你若去做小倌,必定大红大紫,引无数富家娘子竞折腰!” “啊!”这时,门口传来薛昉的惊叫,“墨,墨姐儿?” 墨九咳一声,轻轻转身,不紧不慢地与拿着衣服赶来的薛昉擦肩而过,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下次不能这样疏忽大意了。幸好是我,若坏人进来可就麻烦了。” 在薛昉见鬼似的目光注视下,她踱出净房,飘过那一座石桥,才飞快地加紧脚步,疯狂地奔跑一阵,弯下腰,抱着树干狂笑不止。 乾元小筑,也有人在大笑。 宋骜来楚州参加大郎的婚礼,因与萧乾要好,就住进了乾元小筑,听见这边动静,他撩着袍角就入了净房,笑睨着木桶里的萧乾,“长渊啦,你二当家的被人看去了?” 萧乾阖着眼,“出去。” 宋骜哈哈大笑,趴在桶边意态闲闲地泼他的水,“先我就说要为你护浴,你还不从,结果让小寡妇看光了……”说到这里,他像是突地想起什么,不再觉得这事儿风花雪月了,受惊般“啊”的大叫,“完了。” 萧乾睁眼,看怪物似的瞟他。 宋骜的视线定在他脸上,眼睛瞪得老大,“她是长嗣的妻室,也就是你的大嫂,你个小叔子,被大嫂看见了二当家的,可如何是好?” “出去。” “唉哟哟,伤风败俗哦伤风败俗。”宋骜压低声音干笑,又去瞅他,“我先看看,你脸红了没?” “滚出去!”萧乾终于拔高了声音,舀一瓢温水从宋骜的头上淋下来,把他活活浇成了一只落汤鸡。 “我呸呸呸!”宋骜吐着水,抖着湿漉漉的衣服,大步走出去,站在一棵大槐树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纳闷道:“长渊这厮居然长得那样牲口,比小爷还壮观?” 默一下,他又摇头,“算了,谁让他长得不如我英俊哩?总得在一些地方找补回尊严嘛。” ------------ 坑深041米 争执 墨九回到小院还在发笑。想到萧六郎那一瞬的表情,她觉得这些日子受的委屈都值了,一时笑趴在床上,半天直不起腰。 “姑娘,这是出什么事了?”蓝姑姑比她先一步回来,担心着她,想问个究竟,可在床侧走了几个来回,也没断了墨九的痴相,不由哀叹,“难不成中邪了?” “你家姑娘一生煞气,邪气如何近得身?”墨九揉了揉笑得酸疼的太阳**,“我这心里哟,就是舒坦。” “我都快急死了,你还舒坦?你且说说,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跑呗!不然留下来做一辈子寡妇?” 瞧着她一脸轻松的样子,蓝姑姑目有怜惜。 一个妇道人家,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哩?这天下再大,也是男子的世道,她其实并不理解墨九为什么要一再反抗命运。但她心疼墨九从小没了爹,失了管束,娘又生病,以致心性失常,所以,就算拼着老命不要,她也总纵着墨九,跟着她发疯。 但只要不傻就明白,萧家不会轻易让她离开。蓝姑姑长叹一声,“姑娘可有想过,若再被萧使君逮回来,怎生是好?” “那有什么?玩呗。”墨九淡淡瞥她,“我就不信了,他能管得住我一辈子。今日跑不了,还有来日,一辈子时间还长,姑姑安心罢。” “我是怕你吃亏。”蓝姑姑提醒她,“萧使君可不是个好脾气的……” “我的脾气也不太好。”墨九一瞪,蓝姑姑就闭上嘴,叹息着出去了。 墨九打个呵欠,继续趴在床上睡大觉。 这一觉她点了萧六郎给的安神香,极是好眠,一直睡到申时府里开饭,她才半眯着眼睛起来吃些东西,又接着睡。 一夜无梦,次日七月十六。 天晴了,雨后的天空有一种莫名的温柔。萧府比往常更加热闹,陆续有东西送入墨九的小院。她挑挑拣拣的收下,静静等着今天晚上――她与申时茂约好的时辰。 她希望自己在萧府的最后一日,不要再出什么岔子,可以顺利地离去。可不到晌午,夏青又来传话,大夫人董氏召唤她过去。 董氏算是墨九的正经婆婆,第一次与墨九单独见面,她很是慎重地打扮一番,在上首坐了,对墨九好一顿敲打,生怕她在婚仪上丢人现眼。 可正事说完,墨九却发现董氏在言谈之间,有意无意想要刺探她与萧六郎的关系。分明很介意、想警告,又似乎不好意识点破,遮遮掩掩,让大家尴尬。 “六郎的年纪不小了,大郎成婚之后,也该轮到他了。可这孩子性子冷,不肯近人,你这个做嫂嫂的,既然与他有些交情,就该多劝着些。” 墨九盯着董氏肘边的果盘,瞬也不瞬地垂涎着里头的雪梨和香蕉,“懵懂无知”地点头称是:“大夫人说得对,六郎很好的。” 董氏当她傻瓜,试探道:“哦?六郎哪里好?” 墨九想了一阵,“他很大。” 董氏狐疑地打量她,“什么很大?” 墨九从果盘里扯出一根香蕉,又捡两颗雪梨,在桌上摆出一个造型,认真指了指:“这个大,好好吃。” 于是这天中午,墨九没有吃成董氏屋子里的雪梨和香蕉,就被董氏气急败坏的撵了出去。相比她的淡定,董氏整个人都不好了,几欲吐血地猜测着这疯子的话是真是假,头痛得抄了三十遍佛经还没能稳住心神。 墨九懒洋洋走在湖边时,太阳已升到了半空。 “真是个好天气啊!” 她伸个懒腰,突地瞥到美人蕉丛里的温静姝。她一袭素色襦裙,在姿态万千的花丛之中,于麟麟的湖水波光之前,颇有一种绝缘于尘寰的冰清玉洁。 这个女人在墨九心里,像一个矛盾的结合体,她在萧府地位不高,看似逆来顺受,不常与人交心,但骨子里却孤傲,并不怎么瞧得上别人。 墨九打个哈哈,上前施了个礼,“二少夫人脸色不太好,想必是担心二爷受罚,吃不香,睡不着哩?” 萧二郎在祠堂里,让萧运长抽了十五大鞭,然后在祖宗灵前罚跪三日,这会还没有出来。为了这事,老夫人和二夫人袁氏几次去找萧运长,想问他“说好的细心教导”呢?可都碰了软钉子――萧运长借故陪萧家来客,避而不见。 萧大郎婚期临近,各地来客和贺礼都陆续到达楚州,王侯公卿们的家臣,也需招呼,萧运长忙不过来,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夫人也不好多生事端,如此,萧二郎便只好在祠堂跪下去了。 但温静姝显然不关心这个,她抿抿嘴:“静姝有几句话想与嫂嫂说,可否借一步。” “好啊。”墨九向来豁达开朗,从不拒绝别人。于是,她笑问:“可借一步,静姝什么时候还我呀?” 温静姝跟不上她的思维,微微一怔。 墨九皱眉:“既不知如何还,不如我明码实价地卖一步给你?” 这样的说辞,对温静姝来说很新鲜,她并不是一个喜欢玩笑的人,怔半晌也不知墨九是认真的还是玩笑的,直到墨九轻轻吐出一句,“静姝头上的蝶尾钗不错,我很喜欢,想来你不会舍不得吧?” 一个木头的钗子而已,确实不该吝啬。 可温静姝却拒绝了,她把腕上一个玉镯取下,递给墨九,“蝶尾钗不值钱,静姝不敢在嫂嫂面前献丑,这玉镯是静姝的陪嫁,嫂嫂且拿着罢。” “啊。”墨九干笑,“静姝陪嫁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拿?” 她一边拒绝,一边很好意思地将玉镯戴在腕上,把蓝姑姑留在原地,与温静姝慢慢走在湖边的美人蕉夹道上。 两侧湖波微拂,鸟语花香,很是幽静。 墨九赏心悦目地观着风景,等温静姝拉开话匣子,“嫂嫂昨日从六郎屋里出来,好多人瞧见,今日老夫人还特地问过静姝……” 说到此处,她瞥一眼墨九意态闲闲的面孔,压了些声音:“嫂嫂恐怕不知,你与六郎的流言蜚语被人传得不堪,若再不警醒,恐会污了名声。于你,于六郎都不好。” “名声是什么鬼?”墨九把玩着腕上的玉镯,看向垂落湖上的柳枝,似笑非笑道:“我一寡妇,若旁人说什么我都介意,早就一头撞死了。至于萧六郎的名声么……与我何干?” 温静姝被噎住,面色微变。 但她不惯与人争辩,只垂了头,陷入沉默。 “你个贱妇,果然不要脸了。”就在这时,墨九背后的美人蕉花丛里,突地传来一声娇斥。 她不必回头,就知道是小郡主宋妍。 这个煞星也在府里?是尚雅良心发现,为她解去离魂蛊,还是萧乾接受了尚雅的某种交换,让宋妍得以病愈? 墨九带着疑惑回头,却见宋妍气咻咻过来,情绪激动得胸脯上下起伏不停,指着她就破口大骂,“小贱人,你马上发誓,再也不招惹我表哥,否则,本郡主有你好看。” “好可怕,吓死我了。”墨九拍拍胸口,做紧张状,“可我不会发誓,小郡主先发一个给我听听,我学着些?” “听好了。”宋妍哼一声,“从今往后,我若再觊觎萧长渊,必遭天打五雷轰,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好精彩!”墨九眉开眼笑地拍手,一本正经道:“这可是小郡主自己说的,天地皆闻,我与静姝也都听见了,万万反悔不得。” “你――贱蹄子敢耍我?”宋妍脑子简单,着了她的道儿,不由恼羞成怒,居然从腰上扒出一把尖利的匕首。 “你个妖精,坏我表哥名声,辱我表哥清誉,看我今日不戳烂你这张脸……” 这宋妍不若平常姑娘,她会一些拳脚工夫,性子也张狂跋扈,哪怕在尚贤山庄吃了大亏,也没见收敛多少,急火攻心之下,举着匕首就扎向墨九。 ------题外话------ 2015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溜过去了。 我记得2015年的1月1日,我在医妃题外话说,祝大家平平安安,事事顺心。这一年的365天,大家都是这样过的吗?可还顺心如意?如果有,祝你2016年继续红火,如果没有,祝你在这016年健康、平安、顺利,万事如意――莫望回路,勇攀前峰。 2016年,打第一个广告,欢迎大家来玩耍。 群号:36138976(团购,入v验证都可加入) 二锦微信公众平台:sijin510 二锦官方微博:姒锦plus 二锦官方贴吧:姒锦吧,孤王寡女吧,御宠医妃吧,史上第一宠婚吧 ------------ 坑深042米 是与非(含入V公告) 女人妒火中烧的时候是很可怕的,小郡主又是一个长期娇惯的主儿,旁人或许忌惮,她却是浑不怕,一把刀子舞得寒光四射。 “废物!脑子长屁股上的?”墨九退后两步,便想开跑。可这时,温静姝惊呼一声“嫂嫂小心”,却张臂拦在她的面前。 电光火石间,宋妍收势不住,匕首不偏不倚刺入温静姝的胸口,鲜血顿时汩汩而下,染红了她素色的衣衫,狰狞、恐怖。 “啊!”宋妍吓得尖叫。 “……嫂嫂,快走。”温静姝站立不稳,却慌乱地推开墨九。这个位置临近湖岸,墨九如果闪开,温静姝必然会掉入湖水。可她如果不闪,就会被温静姝慌乱之下的一推,推入湖里。 于是,“扑通”一声,她成了落水的鸭子。 温静姝捂着胸口,苍白的脸上已无半分血色,她指了指宋妍,想要蹲下身子,可脚下一软,也堪堪往湖水里倒去。 突如其来的事儿,变化太快。墨九识得水性,扑腾过来,朝她伸出手,想要接住她。可眼前一道白影闪过,温静姝还未入水,就被一个男人拽了回去。 墨九定睛一看,“萧六郎?” 他速度太快,像是从天而降似的,让墨九始料未及,却也稍稍松了心,在水里抹了一把脸,一边往岸上爬,一边大声道:“你快看看,静姝被刺伤了胸口——” 可萧六郎分明没有听见她的话,或说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等墨九湿漉漉爬上去时,他已经快速把温静姝平放在地上,一只手掐紧她的“人中**”,另一只手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子塞入她的嘴里,那反应快得墨九咂舌。 “果然神医啊,名不虚传。” 萧乾看她一眼,还未回答,温静姝就睁开了眼,白如纸片的脸上,有一抹怪异的红润,乌紫的嘴唇蠕动着,沙哑地轻喊。 “六郎?” 墨九搔搔头上的水,觉得这画风好像有点不对?可不待她细想,宋妍便紧张的解释起来。 “表哥,不关我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吓吓那个贱蹄子,我没想伤人的,我真的没想到,是她,是她……” 她很快就找到了替罪羊,猛地指向墨九,“是她故意激我的,真的,你相信我……信我……” 萧乾猛地抬头,瞪向宋妍,“滚回去。” 宋妍一愣,“哇”的一声哭了。 这些年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过话,萧乾对她这个表妹也爱护有加,平常他待人虽然不够亲厚,却也很少说重话。可为了那样一个女人,他竟生了这样大的气。 “贱蹄子,我不会放过你的。”宋妍泪眼蒙蒙地瞪一下墨九,哭着捂脸走了。 墨九觉得自己很无辜。 宋妍这脑子怎么长的?难道没有看出来,萧乾担心的人分明是温静姝吗?不过她也不怎么在意,抿了抿唇,问道:“萧六郎,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萧乾看她一眼。 “可……”墨九清了清嗓子,“静姝为我受的伤,我若走了,好像有点不近人情?” 萧乾安静地检查着温静姝的伤,温静姝的样子很不好,嘴唇发紫,哆嗦不停,整上有一种生病垂危似的死气,看得墨九也焦心得很。 “我来帮你吧。”墨九看萧乾似乎顾及着男女之防,对温静姝胸前的伤口颇有不便,赶紧蹲身道:“我曾学过一些紧急救助知识,要怎么做,你告诉我……” “嫂嫂。”萧乾打断她,站在湖边,一袭月白的衣袍上像沾染了水雾,让他俊美的面孔更显清冷寡情,“这个节骨眼上,嫂嫂实不该再惹事生非。” 说罢他吩咐薛昉准备把人抬去乾元小筑,又吩咐准备药材与药具,听他那口气,是要亲自动手为温静姝治伤了。 墨九手握成拳,又慢慢松开,懒得解释了。抖了抖贴在身上的衣服,看丫头小厮们迅速围拢过来,觉得湿透的衣衫实在不雅,默默转了身。 毕竟晚上她还有更重要的逃跑活动,实在不宜在这儿抛头露面,引人围观。可走几步,她脚步一顿,也不知想到什么,回头看向萧乾与温静姝时,面色有一刹的变幻。 “萧六郎。”她又慢慢走到萧乾身边,抱着双臂,认真瞥他道:“嗳,我做棺材做得不错。设计新颖,线条流畅,尤其二人棺极有美感,保证住进去的人,千百年都无人冒犯。你回头若用得上,只管招呼一声,价格好商量。” 萧乾脸颊抽搐,没抬眼。 旁人听见,也只当这货在发疯癫,神叨叨说些不吉利的。比起她的“冥界”来,这也小巫见大巫,并没有人太过关注。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温静姝身上,只蓝姑姑从人群里钻过来,拎住她就往回拖,恨不得拿针线缝了她的嘴。 回到小院,墨九唤蓝姑姑打水洗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躺在床上,还熏了香,没有什么异样,蓝姑姑见状,也没有多问湖边的事。 但整整一天,墨九都很安静。 半夜里,她醒过来扒了几口吃的,又翻墙去了一趟隔壁,从辜二家摸了一只芦花大母鸡回来,用红绸为它扎了一朵漂亮的小红花戴在头上,又扯一条绸带挂在它的脖子上,还写了一行字。 “此鸡乃天寡之命,可堪匹配萧大郎。” 折腾完这些,她捆了母鸡的腿脚,绑在床头,像个理发师似的,耐心为它修剪鸡毛。 她的行为向来怪异,蓝姑姑也不觉反常,一边收拾细软,一边与她说话。可她能拿的都拿了,能带的都带了,该收拾的也都收拾好了,墨九却还在捣鼓那只母鸡。 “我的姑奶奶——”蓝姑姑急得直跺脚,“二少夫人受伤,萧使君为她诊疗,这会儿肯定没心思理会咱们,机会正好。再不走,等什么?” “嗯。”墨九放下剪刀,把罗盘塞入怀里,推开窗子看了看还未亮开的天,嘴角微微一翘,“今儿萧府肯定热闹。” “可不,过了夜就十七了。”蓝姑姑道:“你看府里都在杀猪宰羊,筹备酒席了……” “是哦。”墨九自言自语道:“婚宴酒席也不知会做什么好吃的。”顿一下,她侧头盯住蓝姑姑,眼里像长了钩子,突地大放光芒,“要不然,我们吃完婚宴再走?” 蓝姑姑瘫软在椅子上,生无可恋地盯住她。 墨九揉着鼻子,哈哈一笑。 “咯咯咯——”公鸡打鸣了。 寂静的夜空中,鸡鸣狗吠,声音传出好远。 兴许是逃跑次数太多,墨九已经过了紧张期,她淡定地拉着蓝姑姑,照常从辜二家的院墙爬出去,绕到辜家院子外面的小树林。 晨雾白茫茫一片,笼罩着幽静的树林。 几丈之外,视线便有些模糊。 雾中,申时茂牵了两匹马,候在那里。 飘渺如烟的世界中,还有一个令她意外的人——风尘仆仆的墨妄,骑在高大的黑驹之上,唇上的笑在雾中散开,眸间烁烁似有星光。 有一种男人,会让女人不自觉地忽略他的容颜,只记住他的表情与气度。在墨九心里,墨妄便是一个这样的男人。 “大师兄,你也来了?”墨九很惊喜。 不可否认,再一次见到墨妄,她心情很愉悦。那感觉就像一个受尽欺负的出嫁姑娘,见到娘家人一般,自然而然的温暖。若非她知道世风不同,肯定会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嗯,九姑娘可好?”墨妄微微一笑。 他与萧乾的孤冷不同,阳光般的笑容,洒脱的气度,明朗的五官,和煦温暖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虽没有萧六郎那样一见惊艳,却百看不厌,越看越顺眼。 “好,我一向好得很。就是有些想我帅绝人寰的大师兄了。”墨九不喜欢把感谢的话放在嘴上,但该乖巧的时候绝不含糊。 她翻身上马,回首望向夜幕下萧家的高屋檐脊,低声喃喃,“萧六郎,这回你若再找到我,我一定管你爷爷叫声爹。” ------题外话------ 妞们:明天下午三点,《孤王寡女》开v。 新书如稚儿,还很幼嫩,二锦再次伸出碗,向妹子们讨口饭吃,多谢多谢。 这是我的第六本书,也是我入行的第四年,从钱老二到萧六郎,从酸甜苦辣一波三折,到是是非非曲折离奇,我干过许多错事、蠢事、*事,也得到了不少经验和教训。幸而,一路有你们,风雨相伴,波澜不惊。无论我是荣、是辱、是好、是坏。 入v即,回首过往,曾经以为永不会忘的情绪,都已淡去。曾经非常在意的东西,也只剩一笑。 愿赞的,批的,爱的,恨的,围观的……我们这些普通人,都能在世俗沉浮中,岁月静好。 关于更新: 俗事繁重,我会尽力。 不负情怀,不忘初衷。 我只是一个写字的人。 最后:感谢锦宫妹子鼎立支持! ps:入v有活动,关注评论区。 ------------ 坑深043米 脱啊!(求首订,求月票) 马蹄踏入白雾,碾碎了黎明前的寂静。 今儿是一个好天气,连日的大雨歇了,等雾气散尽,一会定是阳光万里。墨九走在树林边的小径上,深吸一口气,像出笼的鸟,很是雀跃,恨不得扬开双臂来拥抱自由的世界。 可往前跑几步,她左右一望,却突地勒马。 “申老,玫儿呢?” 去食古斋找申时茂时,她有托付他从医馆把玫儿接出来。那小丫头跟她有些日子,是她在这个世道为数不多的“熟人”之一。若她逃了,单单留下玫儿,她心里不踏实。 不知出于什么顾及,申时茂远远掉在后头,闻言刚想上前说话,墨妄便接过话茬,“九姑娘不必担心,申老已有安排。玫儿姑娘病体未愈,不宜奔波,先留在医馆最好。” “有道理。”墨九感激一瞥。 一行人拎了一盏牛角风灯,绕树林走不足半里路,墨妄便喊住急切的墨九,往树林一望,翻身下马,熟稔且自然地带了带她的衣袖。 “九姑娘稍等,我去林中方便一下。” 其实墨妄这样的人,没走几步就要“方便”,墨九是觉得有些怪异的。可男人方便她不宜多问,只低头看他一眼,正要应是,却听墨妄用极小的声音道:“你说,你也去。” “我也要去。”墨九知道墨妄不是随便乱开玩笑的人,既然他这样说,自有他的道理,连反驳与犹豫都没有,就依他的意思,领着蓝姑姑随他进入树林。 林子里面,雾气更重。 几个人一前一后踩着被露气染湿的青草小径往里,能见度不过丈余。一直走入密林深处,墨妄才停下。 “到了。” 茂盛的树林中,光线很暗,黑影森森。墨九不明白墨妄把她叫到这里来做什么,不由侧目望向他,“大师兄要做什么?” 墨妄并没有马上回答,他摆手让跟在后面的随从退回去守在外面,又指了指前方,“过去。” 墨九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慢慢的,视线里隐隐出现一座坟丘。 不知什么年代的墓地了,坟包垒得不太高,周围的坟基被长长的青草覆盖,若非前方竖有一块足够高大的残旧石碑,在夜幕下几乎瞧不出这是一座坟。 墨九静静立着,不问。夜幕下看不清颜色的裙摆被风吹起,一静一动间,她神色格外淡定。墨妄见她如此,目光深了深,走到石碑前,鞠躬施一礼,双手慢慢摸上石碑的刻痕。 “哐”一声,石碑开了,中间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墨九微微一惊,依旧没有问。 这时,黑乎乎的洞口,钻出一个人来。 她穿了一身黑衣短打,束得腰身纤细娇小,小脸儿上却眉开眼笑,正是墨九在尚贤山庄见过的灵儿。 见着墨九,墨灵儿很高兴,冲过来就拥抱她,脆嫩地低喊:“姐姐,灵儿等你好久哇。嘿嘿,见到灵儿,你有没有很惊喜?” 墨九点点头,正经道:“下回你戴一张面具,一穿身白衣,打散一头长发,吐着舌头跳出来,我会更惊喜的。” “脱衣服,换给灵儿。”墨妄打断她俩不合时宜的叙旧,背过身,面对苍茫的夜色,沉着嗓子道:“萧乾心思缜密,眼线众多,你数次离开都被他找到,这一次我不得不防。” 墨九大概明白他的目的了。 虽然她不认为萧乾目前会有时间来找她,还是不愿意赌那个“万一”,轻点下头,她一边在蓝姑姑的帮忙下与墨灵儿互换衣服,一边疑惑地探头去看向碑中洞口。 “真墓假墓?” 大热天的有两个小姑娘在背后换衣服,墨妄虽是坦荡荡的君子,但身姿依旧有些僵硬,连半丝眼风都不敢往这边扫,“真的。” 墨九好奇了,“你啥时候发现的墓?” 墨妄顿了片刻,回答有些含糊,在墨九听来,有一种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萧家建宅之时找孔阴阳看的风水,孔阴阳那个时候便发现了这个墓……主墓室位于萧家宅邸的东北角,这里,便是墓门。” 萧家宅下有古墓? 墨九身上的汗毛竖起,“怪不得!” 萧宅东北角的位置,不正是她居住的小院么?原来她整晚做噩梦的原因,是因为睡在了人家的坟墓上头? 匆匆拉好腰间的丝绦,她绕到墨妄的面前,似笑非笑道:“莫非你让我躲在坟墓里,避开萧乾?” 墨妄点了点头,“你不必害怕,里头只剩墓室,棺椁等物早已搬空。孔阴阳与申老有故旧,这个秘密知道的人不多,我已让灵儿备了水和食物。你好好睡上一觉,我便回来了。” “呵呵。”墨九回他一记干笑。 哪个正常人能在墓室里好好睡一觉? 这墨家人……果然与她有相似之处,怪物! 但她知道,若萧乾有眼线,那她的行踪,很容易暴露。这会儿她趁着“方便”溜号,周围一定是最安全的,毕竟没人敢在这时盯梢。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与墨灵儿换了,确实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好法子。 “可我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墨九瞄一眼墨妄轻皱的眉,不待他回答,又笑道:“我虽叫你师兄,可关系不那么靠谱。你如今为我得罪萧家,必会惹上一堆麻烦,而我们间的关系,远远够不上为此冒险的程度……师兄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墨九性子野,但心思却细腻。不仅申时茂,就是墨妄,对她的态度也与上一次不同。这之间微妙的差别,她感受得到。 墨妄静静盯住她,没有说话,墨灵儿却嘻嘻一笑,挽住她的胳膊,“因为姐姐你长得像我然姐姐啊。” 墨九顿时受到一万点伤害——替身什么的,最讨厌了。 她正想瞪眼,却听墨妄道:“萧乾也并非一手遮天。我墨家之大,留个人,还是留得起的。” 他不惊不变,没带一个愁字,可提到然姐姐时,语气还是流露出一股子怪异的涩气。 “呵呵。”她又是一笑。 这世间,似乎每个人都有关心的人,也被人关心着,如温静姝之于萧乾,如然姐姐之于墨妄。似乎只有她自己,一抹游魂而已,是墨九,却又不是墨九,就连蓝姑姑的关爱,其实也并非对她。 来了这么久,她仍然对世道没有归属感。 也许,上天安排她穿越就为了来看古董、吃美食、钻坟墓的?几乎没有再犹豫,她迅速躬身进入墓道。 黑黢黢的洞口,泛有一丝鬼火似的萤光,墨妄静立一瞬,再次蹲身触及石碑,将洞口关闭,然后急匆匆领了墨灵儿离开。 一行人马蹄声声,很快消失在小树林。 谁也没有发现,在他们离开之后,一道黑影从浓雾弥漫的黑夜中,慢慢靠近了林中石碑…… —— 在这个墓**上方睡了那么多天,墨九想想有些晦气。可她原就是考古的人,对古墓这东西有着浓厚的兴趣,也就对这个意外的“惊喜感受”忽略不计了。 从洞口下去,有一个阶梯墓道。 墓道从上而下,倾斜延伸,有数百级之长。想来墨妄早有准备,阶梯墓道两侧的铜兽灯台上,燃有十来盏油灯,光线不太亮,却足可照明。 一个人独自探古墓,对墨九来说是第一次。 借着油灯昏暗的光线,她紧张地下到阶梯墓道的最后一级,抬头看向那一扇贴了兽皮的巨大石门。 石门打开着,里面也亮着油灯。 她慢慢走进去,空气里有一股子杏花醉的酒香,浅浅弥漫,遮盖了墓中经年不受阳光而产生的秽气。 看来墨妄为了安置她,费了些心思。不过仔细一想,她又觉得,这样大的地方,这样干净的收拾,应当不会是专程为了请她来“睡一觉”。 或者这里以前就是墨家的据点? 绕石室走一圈,她基本断定了这个猜测。 这并不是一个大墓,只有内室和外室两间,加在一起也不足八十平米,如今更像一个地下储存室。但古人把坟墓当成死后在阴间的居处,因此大多的墓室结构都与墓葬时的房屋类同。除了那一扇石门之外,室内有石床,有窗户,有顶梁,有柱头,一应物什都很齐全,石壁上面也与大多古墓相同,雕刻有精细的花纹与图案。 墨九断定,墓主人未必是很有钱的人,但一定是生活很有小资情调的人。 她随手从石床上拿了一只洗好的苹果啃着,四周踱着步,观看壁画,只觉建造工艺极为精湛,让她又想推翻先前的论断——不止小资,墓主即使不是王侯公卿,也应当是极为富贵的人家。 这时,她余光一扫,发现在背光的一处角落里,有一条低矮狭窄的甬道,大小只能容得一人弯腰而过。 滞了滞,她慢慢走近。 黑黢黢的洞内,一眼望不穿。 难道里面还有一个大墓? 墨九来了兴趣,把苹果咬在嘴里,迅速掏出怀里的罗盘,平摊在手上。这一次,与她在小院中的观测截然不同,罗盘指针往左右摆动着,不归中线,久久不停。 ……是搪针。 墨九心跳快了。 一瞬后,指针不再乱摆,而是分布在罗盘的“巽、巳、丙”三个位置,依旧摇而不定。按奇针八法的寓意,搪针此处的地下,定有古器……不过,若在搪针位于“巽、巳、丙”的宅基居住,易出酒色女子或孤寡贫困之人。 “有意思。” 她不免寻思,是哪个高人让她在萧家时居住那个小院的?不过,她为它取名为“冥界”,倒也名副其实了。 小心放好罗盘,她蹲身看向低矮的甬道。这里也有一个开启的石门,不过结合部的缝隙有新摩擦出来的痕迹。由此可见,这里尘封许久,于不久前才开启。 墨九并不是莽撞之人,手无器具又无人手,她不会贸然钻进去探险。于是,带着疑惑起身,她继续在石室找线索。 不多一会,背后有一丝凉气。 就像大热天地站在冰箱门口,凉气打在脊背上,让她忍不住激灵一下。她纳闷地转身,很快就找到凉气的来源——正是那一道低矮狭窄的甬道口。 石室很闷,凉气刚蹿入时,很舒适。可渐渐的,感觉就变了。冷气越来越强,遍布她所在的石室,整个空间就像突然被空调致冷,由凉爽进入酷寒,前后也不过半盏茶的工夫。 墨九穿得很少,这样的凉气之下,不被冻死就有鬼了。她察觉不对,却来不及细想,只打个冷战,便往来时的道路跑去。 可阶梯墓道的入口,石门紧紧闭合着。 前方出不去,后面冷气大量涌入,寒流似的裹住她。 墨九抱紧双臂,哆嗦一下,头微垂不动,看不清脸上神色。 从穿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她就在逃命,如今过了这么久,她还在逃命。在逃命的过程中,她认识的人不多,但墨妄却是她最为信任的一个,这也是她毫不犹豫听他安排的原因。 如今看来,她天生自带倒霉系统,不仅穿越硬件很差,连软件也不太好,人际关系一团糟糕,实在不逗人喜欢。 可如果连墨妄都有可能会害她,还有谁值得信任? —— 不到卯时,天已大亮。 久涝放晴的碧空,万里无云。 萧氏百年望族,远近亲戚遍布各地,朝中数得上名号的臣公,或派子侄亲赴楚州,或遣家臣备礼贺喜,都纷纷赶到萧府,以致萧府两座雄狮把守的大门口,迎来送往的宾客络绎不绝,管事的收礼都收得手软。 一时间,楚州最大的盛事,便是萧家大郎娶亲,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一个病痨,一个寡妇,听上去天生绝配,却会配出一桩什么姻缘。 国公府门外的长街上,前来讨喜气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萧大郎明儿办婚礼,打今儿起,萧家盛装打扮的漂亮丫头,会掩着篮子在门口派送喜糖,见者有份。这个传统已经有好些年了,也不知萧家哪一代祖宗发迹时留下的规矩。 南荣富饶,糖果本不稀罕,可萧家做出来的糖果,比楚州王记铺子的味道还好,若不是遇上这等喜事,普通百姓又哪里吃得上? 大人小孩挤在一起,嘻嘻哈哈,馋嘴的小孩儿们,吃完还舔着嘴又来,惹得追赶打闹,也为萧府添了热闹与喜气。 大红的喜事,艳丽的骄阳,府外热闹,府里也一样。湖边的小径上,一群丫头在两个喜婆的带领下,托着凤冠霞帔,缨络垂旒,玉带绣鞋,往墨九的小院行去。 大媒人如花婆也从盱眙赶过来了。 今儿她戴了一朵娇艳的大红花,嘴上依旧红得滴血,脸上好像擦了十斤面粉,怀里还揣着几张墨九她娘让带来的烙饼。 她喜气洋洋地等着见墨九,可两个喜婆是萧家请来的,楚州城的大户,看不惯如花婆那种小地方来的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猥琐德性,偏生不让她进墨九的小院,只颐指气使地让她候在外面,自个儿进去了。 “老鸡贼!”如花婆啐一口,“等墨姐儿做了大少夫人,能短了我这媒婆的好?看老娘到时候怎么拾掇你们。” 她正悻悻骂咧,试图从口头上找回尊严,一个喜婆便抱着一只芦花母鸡,屁滚尿滚地出来了,“不好了,新娘子变成了芦花鸡。” “大少夫人不见了!” “大少夫人变成了母鸡!” “大少夫人得道升天了。” “大少夫人坏事做尽,轮回了畜生道。” 墨九不见了踪影,床上只留下一只芦花母鸡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萧府上下,丫头婆子们嚼着舌根,小厮奴才们奔走相告,各种各样的猜测铺天盖地,把一个张灯结彩迎新喜的国公府,闹得沸沸扬扬。 西边的誉心院,是萧二郎的院子。 他还在祠堂里领罚,温静姝又受了伤,几个小妾都不敢明目张胆的闹腾,院落便显得很安静,与外间的嘈杂格格不入,似两个世界。 一缕阳光落在贴了花纸的窗户上,照出一圈美轮美奂的光晕,温静姝静静地躺着床上,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一团艳丽出神。 夏青端着盛了汤药的托盘,低眉顺目地进来,“二少夫人,该吃药了。” 温静姝伤势未愈,憔悴的脸苍白如纸,瘦得下巴都尖了,还起不得床。她叹口气,由着夏青托她的背,一点一点喂入苦涩的药汁。 这样的姿势很是不便,好不容易才进了小半碗,她也不知想到什么,偏头不要了,“端下去倒掉。” 夏青药碗一晃,差点淌在被子上,赶紧用手捂了放在案上,遂不解道:“二少夫人,六爷交代,一日服三小碗,都要喝完的,您不喝伤口就好得慢,要受些苦处了。” 温静姝有些走神,“六爷昨日几时走的?” 大宅下的男女之事很敏感,她这样幽幽的语气很容易令人生疑,也很容易产生暧昧。温静姝想着自己的事,浑然不觉失态,夏青却是个伶俐的丫头,偷偷瞄她一眼,嘴唇抿了抿,细声细气地道:“六爷为二少夫人开了药方子,就离去了。” 温静姝猛地侧头,大抵扯到伤口,吃痛的嘶了一声,“你撒谎。” 她性子偏冷,却从不激烈,也很少这样厉色的吼人,夏青吓得赶紧跪下,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奴婢没有撒谎,二少夫人若不信,可唤冬梅来问。”顿一下,她意味到温静姝想听什么,润了润嘴巴,又低着头道:“六爷还特地叮嘱冬梅煎药的火候,还再三告诉奴婢,要好生看护二少夫人,说二少夫人身子骨弱,此番若不好好调理,恐会落下病根。” 温静姝意识到失态,松一口气,双手抓紧被角,“我晓得了,你下去吧。” 看她不生气了,夏青赶紧叩头,温静姝看她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由皱眉,“你怕我?” 夏青扁着嘴巴,紧张地攥了手,拼命摇头,想想,又拼命点头,急得都快哭了。这让温静姝不由叹息着轻轻笑开,“你伺候大少夫人不过几日,为何性子都变了?” “奴婢没有。” “你以前不怕我的。” “奴婢不敢。” “不敢还是不怕?” 今日的温静姝不若平静,似乎不太好说话,夏青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脸色,不知所措地绞了绞手指,突地想到一件事,机灵地转了个话题。 “回禀二少夫人,奴婢是紧张了。今儿一早喜婆去给大少夫人送衣裳配饰,发现大少夫人不见了,房里多了一只母鸡,就抱着母鸡嚷嚷开了,这会阖府上下都晓得了这事,老夫人和大夫人很生气,怕要寻喜婆的霉头,我那时也在院子,怕受牵连打骂……” 温静姝微微一怔,“六爷可晓得了?” 夏青不知该怎样说才不会挨她的骂,言词有些犹豫,“大抵……大抵还不晓得吧?六爷向来不管这些家宅琐事。” “呵。”温静姝嘴角微微上翘,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憋了一口气上不来,“青儿你去乾元小筑找六爷,便说我吃了药不大好,疼得缓不过气,早上还呕血,麻烦他来看看。” “是,二少夫人。” 夏青瞥一眼案头的药碗,默默出去了。 —— 喜婆抱着母鸡跑到乾元小筑的时候,萧乾正从净房沐浴出来,换了一身轻软干净的衣裳,懒洋洋倚在雕了丹凤朝阳的花梨木大椅上,看手上的八字庚帖——萧大郎与墨九合婚的庚帖,上面有他们两个的八字。 “使君,老夫人说大爷的事,让我来找你想法子……”喜婆挨了一顿臭骂,急得快要跳脚了,“大少夫人不见了。这,这可怎生是好?” 萧乾捏在庚贴上的手指微微一顿,却没有抬头,考虑着淡淡道:“去回老夫人,我已知晓。” 喜婆“哦”一声,心想墨姐儿都没了,这祖孙俩似乎还在互相推诿,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她有疑惑却不敢问,只悻悻退出去。 “站住。”萧乾喊住她。 喜婆回头,“使君有何吩咐?” 萧乾放下八字庚帖,低头看一眼地上拼命挣扎的芦花鸡,不经意扫到红绸上墨九留下的字,脸颊抽搐一下,“把新娘子一起抱走。” 若对面的人不是萧乾,喜婆可能会顺着笑几声。可他是萧乾,只只觉见了鬼——萧六郎从来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 “是,是,这就抱走。”她紧张地抱着母鸡就要开溜,然而才刚调头,就被气咻咻赶来的大夫人董氏撞了个满怀。 母鸡“咯咯咯”满屋乱飞,拍打在董氏的头上。 董氏今儿一早起来,原本打扮得光鲜亮丽,想在来参加婚礼的娘家人面前显摆一下,可墨九跑了,她先被萧运长的两个小妾一唱一合的调侃了一番,再又被母鸡抓了头,一时气急败坏。 “还不把鸡抱下去,等着熬汤喝啊?” 喜婆吓得一声不敢吭,逃命般去了。 董氏回头盯着萧乾,火气没法咽下,直冲冲问道:“六郎,墨氏哪去了?” 萧乾也急着去找墨九,被董氏一问,俊脸上便露出一丝不耐,“大夫人在兴师问罪?” 董氏不喜欢萧六郎,但她娘家势弱,儿子又指望不上,从来不敢与他对着干。可这会儿,她面子里子都丢尽,气极了眼,语气也横起来,“六郎怎么对母亲说话的?莫非不懂尊卑?” 她上来就论孝道,可萧乾并不在意,也不认为对董氏这个“母亲”应当怀有什么敬意。他冷冷瞥她一眼,一边系着薛昉递上的披风,一边漠然道:“大夫人若无事,回去歇了罢。我急着去替你找儿媳。” “哼!一口一个大夫人,好有教养。”董氏气得面红耳赤,“难不成你姨娘没有教过你,什么是孝道?” 脚步一顿,萧乾斜目看她,“我娘若会教儿子,大夫人恐怕早已下堂。”说罢他头也不回地侧身而过。 董氏被奚落,急火攻心,上前拦住他,低声道:“六郎莫要欺人太甚。” 萧乾眉梢一挑,睥睨着她,并不回答。 董氏又道:“大郎视你为兄弟,你却**他妻室,更在婚期之前,助她私逃,置大郎于众人的羞辱不顾,六郎你到底有无人性?” 屋中除了薛昉,并无外人。 可董氏声音不小,萧乾不由皱眉。 “大夫人莫非染上墨九的疯症?” “疯症?你不要以为做得隐蔽,就能瞒住所有人。”董氏冷笑一声:“你须记好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萧六郎懂得掩人耳目,可墨氏却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你与她做下的事,她都告诉我了。” 萧乾静静看她,不走,不动。 墨氏说了什么,他还真有点兴趣。 可董氏身为国公夫人,那“香蕉与鸭梨”的典故,自然不可能在萧乾跟前细说,只讽刺道:“我母子势孤力薄,不敢与萧使君为难,可你与她既然已有苟且,为何还要如此歹毒,是要生生逼死我们母子二人吗?” 董氏心性狭窄,为人善妒心眼小,可事关萧大郎的名声,她不会随便拿来责骂。而且她垂垂落泪的样子,也不似做假。 然而萧乾不明白,“苟且”一说,到底怎么来的?更不明白,墨九一介妇人,到底与她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逮到就知道了。 这样一想,他瞥着董氏怨毒的脸,大步走了。 董氏望着他颀长孤冷的背影,泪眼模糊,气得更为哀怨……若她的大郎也像六郎一般,昂藏七尺,建功立业,为她争口气,她又怎会被袁氏与王氏之流欺负了去? 小王爷宋骜是个厚道人,听说墨九又跑了,赶紧出来把萧乾堵在路口,死活陪同他一道去寻人。 “不必了。”萧乾拒绝。 “那怎么行?”宋骜严肃地皱着眉头,回头看一眼背后,像被鬼追着似的,苦巴巴道:“长渊你就行行好,带上我吧。你是不晓得,小妍那丫头疯了似的找我哭闹,我一个头两个大……” “她还好意思闹?”萧乾眉目发凉。 宋骜一看,又嘿嘿笑,“好了你也别生气,这丫头的性子你是清楚的,就那么一头倔驴种,也不会真生出杀人的心思。我看这事,八成是小寡妇故意激她生气,等出了事,再趁机逃跑……啧啧,这样周密的计划,太了不得了。” 萧乾走在前面,懒得理他。但宋骜这厮脸皮巨厚,也不置气,笑吟吟跟在他后头,完全看戏一般,心情愉快,“不过长渊啦,我去找小寡妇,还有一事。” 萧乾并不回头,只问:“何事?” 哈哈一声,宋骜笑得爽朗:“若没了小寡妇,小爷又怎能看你一次又一次被她气成这副德性?不可错过,不可错过的栋梁之才也。” “奴婢给六爷请安。”夏青正走到乾元小筑门外,看萧乾与宋骜过来,赶紧跪下。 行这样大的礼,让萧乾略有意外。但他急着去寻人,却总被人骚扰,眉头不免紧蹙,“何事?” 夏青不敢乱带话,只把温静姝的交代一字不漏地说来。不过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明知温静姝没有呕血,撒谎便撒得不那么顺溜。 “六爷跟奴婢过去瞧瞧二少夫人罢。” 萧乾瞧着伏在面前连头都不敢抬的小丫头,默了一瞬,答非所问:“你之前在大少夫人屋里侍候的?” 夏青愕然抬头,“回六爷话,大少夫人初入府时,奴婢得二少夫人的差事,是在冥界伺候着。” 冥界两个字,让萧乾脸颊微抽,目光烁了烁,他似是想问什么又不好问,终是淡淡道:“回去告诉二少夫人,药方里田七与当归的量加至十八钱,喝上一日再看。” 看主子要走,夏青原是不敢多言的,可想到回去复命温静姝那张难看的青水脸,她一咬牙,又大着胆子喊住萧乾,“二少夫人疼得厉害,请六爷去看看吧。” 萧乾接过薛昉递来的马鞭,“我还有事。” 夏青急急道:“那六爷给奴婢一点止痛药,奴婢回去带给二少夫人?”她想有一样东西带回去,至少可以安抚一下温静姝,若不然她生病时发脾气,不喝药又好不了,她与冬梅做奴婢的,日子就难过了。 萧乾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回头嘱了薛昉,回他药房寻一瓶止痛的药丸交给夏青,再行快马跟上他们。 事情的演变,像进入一个同样的轮回。 烈日下的官道,萧乾与宋骜打头,一行人策马飞奔。 马蹄过处,路上的积水四处飞溅。 寻找墨九,不是第一次。但墨九的每一次出逃,都会给人一种不同的新奇感。 至少在宋骜的心里,她的本事,一次次出乎了意料,以致逮她成了一件极有趣的事情。 第一次逃跑,她还是一个除了美貌的外表一无是处的蠢货,正儿八经的疯癫。第二次逃跑,她居然就能捣鼓出一个可载人飞翔的木鸢。而这一回,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掌握主动,联系上申时茂,并说服那个油盐不进的老狐狸帮她,更长了几分本事。 踏过泥泞不堪的驿道,等萧乾一行十余人策马赶到楚州城外几十里外的东怀镇时,马蹄已裹满了一层厚厚的泥土。 东怀镇的街口,一个头戴方巾的高个大汉,铁塔似的昂首迎了上来,儒雅的文人穿着,武夫似的拱手动作,声如洪钟的语气,显得极不搭调。 “回禀使君,小王爷,大少夫人在悦来客栈。” 萧乾点头,“带路。” 一行人打马从街中穿过,直入街尾的悦来客栈,引得行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萧乾视而不见,迈入客堂便寻一个靠窗的位置,慢条斯理坐下,吩咐薛昉,“上去请。” 悦来是一间大客栈,住客不少,他们一行人虽着便装,但气势与普通商旅自有不同,不管是萧乾还是宋骜,从外到内的气质都有着天生无法掩饰的尊贵与高调,掌柜是一个眼力劲儿的,赶紧差小二上茶,便火速清理客堂,把地方腾出来,为他们行方便。 薛昉噔噔上楼,很快又噔噔从楼上下来,紧张道:“使君,不见墨姐儿。” 萧乾转头看向铁塔大汉,“迟重,怎么回事?” 迟重一惊,搓了搓双手,又咝一声,“不可能啊,属下的人,从楚州一路跟来,不曾跟丢过。因使君有令,只跟不捉,我们才没有打草惊蛇,先前还说在上面哩,怎会不见?”说罢他又瞪圆眼睛看薛昉,“你走错没?天字二号房?” 薛昉摊手,那意思“我怎么可能走错。” 迟重吹胡子,那意思“我怎么不太相信你的眼睛。” 萧乾看他两个打肚皮官司,揉了揉额头,“墨妄人哪?” 不待他们接话,墨妄就从楼道下来了,一袭青衫,面色温和,笑容爽朗,一派大侠风范,“萧使君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很常见的开场白,客套有礼,却也生疏。萧乾朝薛昉与迟重摆了摆手,他两个便领了一群侍从退了下去。 萧乾很直接,“把墨九交给我。” 墨妄一笑,回得也直接,“不行。” 他并没有佯装不知,墨家左执事在江湖上有好名声,也看重名望,向来是一个响当当的大丈夫,只要他做下的事,就不会不承认。所以,他由始至终也没想过要否认。 萧乾没有意外,看他一眼,语气凉薄,“本座很欣赏左执事的为人,可谢丙生一事,墨家已元气大伤,左执事执意与我为难,可有想过后果?” 墨妄也不含糊,爽朗地笑道:“墨九不过一介妇嬬,手无敷鸡之力,萧使君非逼她嫁入萧府,岂非君子所为?” 不轻不重地瞟他一眼,萧乾轻轻端起茶盏喝一口,淡然地笑道:“君子称谓,只适于左执事。本座言不畏声名,行不讲正义,但求随心,何谈君子?” 这是一个大丈夫为了天下公义敢于亮剑的时代,风骨之于男人,如骨髓之于血肉之躯。尤其像墨妄这种行走江湖之人,靠的便是名声与品行,他没有料到萧乾会矢口否决大丈夫之间约成俗成的公义,不免稍稍一愣。 “那若是墨某不从,使君当如何?” 慢吞吞吹拂着茶水,萧乾一板一眼地回答:“你若与我为敌,墨家必血流成河。” 临安一事,墨妄与萧乾二人多有合作,方能在谢忱的手下全身而退。那时,乔占平虽一死以谢罪,成为谢丙生一案的主犯,但谢丙生身上的第一刀毕竟是墨妄捅的,谢忱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所以,他与萧乾,算是利益共同体,守望相助。 在墨妄看来,萧乾绝非为一己之私痛下杀手的人,故而他救墨九之初,并未想到这里,对此也不太相信。 “萧使君素来刚直不阿,岂会枉顾律法?” “那是左执事不了解我啊。”萧乾又是一笑,可眸底清寒,如毒蛇吐信,“给你一个时辰。我若不见人,你必将见尸。” 墨妄提醒道:“使君不开玩笑?” 萧乾面色淡然,“本座从不玩笑。” 宋骜被茶水呛住,认真接嘴,“本王可以作证,萧长渊从小到大就没有开过玩笑,包括扬言烧了我的王府,在我饭里投毒,在我榻上撒药……” 三个人中只有一个二货,可以忽略。 墨妄与萧乾对视一眼,任由宋骜说得口沫横飞,只朗声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带走萧家之妇,是墨某不义,既然萧使君不肯谅解,那墨某由你处置。至于墨家……墨某即刻辞去左执事之位,与墨家再无干系。” “迟了。”萧乾不温不火,“一个时辰,我在这等。” 禁军是南荣朝廷最为悍勇的一支队伍,行动力很快,执行力也很高。迟重领的骁骑军属于近卫,尤其勇猛。不过转眼,已包围了悦来客栈。很快,又有一名将校前来禀告,骁骑军的副都指挥使已领人包围楚州墨家两个堂口,只待萧乾一声令下,便将如他所言,血溅百步。 墨妄脊背有些凉。 他一生没做过怂事,也见不得不平,看萧乾如此狠辣,终是着恼,一把抽过血玉箫,冷声道:“萧使君逼人太甚,莫非以为墨某怕你?” 依他的本事,想要全身而退并不难。 可萧乾似是不担心,只自在轻松地喝一口茶,点头说:“不怕最好。”转头,他又冷声道:“迟重,把人押上来,为左执事压压惊。” 被押上来的人,一个个五花大绑。有申时茂,有墨灵儿,还有蓝姑姑和墨妄的几个随从。 萧乾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目光不变,笑容也淡,“从现在开始,每隔一盏茶,便杀一个。本座想看看,左执事的嘴有多硬。”说到此,他顿一瞬,又补充一句,“情有多深。” 最后四个字听上去不伦不类,大多人都听不懂,只宋骜撇了撇嘴,把嘴里的一口茶“咕噜”咽下,又一次差点被呛着。 墨妄也懂,但他不喜解释,也来不及解释,只坦荡荡看着萧乾,“萧使君乃朝廷命官,怎可私设公堂,伤及无辜?” 萧乾侧头,眸中只有一抹凉。 “我说不无辜,哪一个敢无辜?” 这是什么歪理?申时茂气得花白胡子一阵抖动,但他颇有侠气,尤其要保护的对象还是墨九,更是义不容辞,冷冷一哼,大无畏地瞪向萧乾,“我老头子一大把岁数,早活腻歪了。萧使君要杀人泄愤,便往我脖子上砍。不过,让我们交人……休想。” 墨灵儿苦着小脸,垂头丧气,有些紧张,却也咬着嘴唇不吭声。这让冷眼旁观的人,不免奇怪。 虽然墨家之人向来迂腐,为了天道公义确实可以不畏死,但墨九仅是一个寡妇,就算与墨妄有些交情,也只是他二人之间的私事,申时茂与墨灵儿以及一众墨家子弟也甘愿为她赴死,就很难解释了。 宋骜摸着鼻子,稀罕不已,“小寡妇还有点本事哩?” 萧乾笑了笑,“你总算对了一次。” 宋骜哼一声,笑得奸险:“小爷哪次不对?” “小王爷,萧使君……”蓝姑姑看他二人在笑,“扑通”一声跪了,叩头道:“你们大人大量,饶了九姑娘吧。她从小没有父亲,少于管教,顽劣不堪,实在做不得萧家的大少夫人……” 其实这席话,她自己也晓得牵强。 自古婚配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墨九既然已经许了萧家,便是萧家的人,且婚期在即,她这样撂挑子一走,让萧家如何下台?换了谁,找上门来讨说法,都不为过。 于是,她把牙一咬,豁出去了,“若使君要杀,便先杀了我罢,只求饶过我们家姑娘……她若不走,那性子在萧家,也早晚是个死,我也会跟着死,早死晚死既然都是死,不如早死了事,省得被她活活气死。” 蓝姑姑平素是个胆小的人,这里的侍卫好多都还记得她第一次领着墨九逃离被萧乾找回来时那一副面若死灰的样子。 这短短时间,居然不怕死了。 好多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萧乾却严肃地信了,“来人,成全她。” 两个禁军侍卫“喏”一声上前,蓝姑姑傻眼了。她没想到心里奉若神邸的萧六郎杀个人跟捏死一只鸡似的,不由紧张地大喊,“等一下。” 萧乾清冷而视,等她下文。 大抵和墨九相处久了,蓝姑姑受了感染,性子也古怪了些。她吓得颤着双腿,小声打着商量:“回使,使君话。我,我有点尿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先尿尿,再死。” 宋骜“噗”一声笑了,“人都要死了,尿哪不是尿?”他笑着看向萧乾:“长渊啦,杀人这种事,我可以代劳,这个丑妇有点意思,不如交给我吧。” “啊!”蓝姑姑大叫,“不要。” “嗯?怕了吧?”宋骜挑眉,“只要你交代小寡妇的去向,小爷便做主饶了你。” 蓝姑姑“哇”一声,掩面大哭,“那小王爷还是杀了我吧。” “还很忠心?好,第一个就拿你开刀了。”宋骜一拍桌子,蓝姑姑就嘶声尖叫,那恐惧的声音突破云霄,哪像是一心求死的样子? 看她怕成这样,也不出卖墨九,墨妄不由感慨地上前一步,“萧使君,莫伤无辜。” 说到此,他薄剑一挽,将尖利的刃口置于身上,把剑柄递给萧乾,“若使君定要用鲜血洗去萧家的羞辱,那墨某愿一死谢罪。” 萧乾目光一沉,抬手接剑。 “不要!”墨灵儿尖叫出声,挣扎着大喊:“我说,我说……我晓得九姐姐在哪里。” 萧乾松开手,唇一掀,“说。” 墨妄低喝:“灵儿,不得胡说。” 墨灵儿咽一口唾沫,泪光楚楚地望向墨妄,“左执事,灵儿虽不晓事,但个中轻重缓急却也拎得清。” 墨妄有些动恼,“你给我闭嘴。” “灵儿不要闭嘴。”墨灵儿倔强地昂着头,“左执事,九姐姐不是然姐姐,她是萧家的媳妇,就算萧使君捉她回去,也不会要她的命……九姐姐若知道,也不会怪灵儿的。她怎肯你为她赴死?” 有了墨灵儿的“招供”,事情很快便水落石出了,被骁骑军包围的悦来客栈恢复了正常秩序。萧乾未及议论平息,便带着一行人骑马奔回萧府。 薛昉年纪不大,心地却善良。他为墨灵儿松绑时,好心安慰她,“小姑娘莫要害怕,其实我们家使君……不会随便乱杀人的。他只是吓唬你们,让你们交代墨姐儿的去向罢了。” 于是,墨灵儿被安慰得气血上涌,泣不成声的大喊着,差一点没有哭晕过去,“左执事,九姐姐……灵儿对不住你们。” —— 辜二家的小树林,迎来了它的春天。在辜二的有生之年,它都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热闹过。这时薄雾已散,阳光碎金般洒入树林,让那些持刀披甲围在外面的禁军更显威风。 他们三五步一岗,隔离着不明真相的围观者。 树林深处,萧乾立于孤坟前,“开!” 墨灵儿慢腾腾上前,撅着嘴巴,有些不服气,“不开。我不会开。” 萧乾眸子一沉,墨灵儿赶紧瞥一眼薛昉:“那家伙说的,使君不会乱杀人。灵儿不怕了,就不打开。” 于是,薛昉有一种想撞墙的冲动。迎着萧乾看来的厉眸,他扁了扁嘴巴,也很无辜,“属下只想为使君正名。” 墨灵儿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瞪,“那你说的是真的嘛?” 薛昉哼一声,“当然是真的,我们家使君最好了。” 萧乾揉一下额头,不耐烦了,“那你有没有告诉她,本座不杀人,却会用毒?再不打开,小姑娘如花似玉的脸,可就毁了。” 事情发展到如今,矫情忸怩已无意义。墨灵儿孩子气,非要斗嘴,墨妄却不是。他叹一口气,慢慢走到石碑前,十指搭上去,按机关手法开启碑门。 可转了一圈,石碑毫无动静。 他怔了怔,又重新试一遍,石碑依旧处于静止状态,就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机关与墓门一般。 “怎么会?”他低喃一声,第三次尝试。 这个时候便是他不说,旁人也看出问题了,只不过每个人的理解不太一样。宋骜烦躁的以为他在玩花枪,萧乾却大步上前,看着碑上刻着的文字,低声问:“左执事,可有异常?” 墨妄额有湿意,点头道:“机关复位了……” 宋骜对机关之术向来半信半疑,闻声一声冷笑,“这不就一个石碑,哪来那么多古怪?小爷我警告你,别故弄玄虚,赶紧把小寡妇交出来。” 对这个混不吝的货,墨妄只能苦笑,“小王爷有所不知,这个墓室设计极为巧妙……” “长渊!”不待墨妄说完,宋骜突然变了脸色。 只见原本好端端的萧乾,面色发白,眼睫发颤,似身体有恙一般,扶着石碑,难受地捂紧了胸口,发际下的额间浮上一层细密的冷汗。 墨妄眉一皱,上前扶一把,“萧使君不舒服?” “你走开。”宋骜拨开他,紧紧抓住萧乾的胳膊,“长渊,长渊你怎么了?” 他这一喊,现场登时乱起来。 人人皆知萧乾乃当世名医,有医界的“判官六”之称,且他素来着重养身之道,莫说像这样突然发病,就是头痛脑热也很少有之。 如此一来,众人不免对那个墓冢有了畏惧之心,人群里面,甚至有人低喊是不是中邪…… “我无事。”萧乾摆手,避免扩大事态。 实际上,他并无疼痛,只心跳骤然加快,有一种不受控制的悸动,让他一向平和的情绪,猛地激烈起来,像慌乱,似紧张。 这感觉是从体内孳生出来的,不由他反抗。 念及此,他猛地摸向脖子,刹那想起尚贤山庄的秘室里,那两只飞舞的金虫…… —— 墓室里,墨九踩到水渍,滑了一跤,重重摔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捂了捂胸口,觉得呼吸愈发困难了。 几个时辰过去,墓**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那个低矮狭窄的甬道里,有冰水汩汩往外溢出,带来窒息一般的寒冷。 她冻得牙齿“咯咯”直响,不停在石室奔跑取暖,可又困又累又冷,心跳也越来越快,尤其身体里面有一种不受控制的紧张,让她心绪浮躁,几乎无法静心探究机关破解之法。 这个机关很精妙,但世上并无真正完美的东西,只要是人为之物,就会有破绽。除非设计者良心泯灭,要不然都会给机关留下一个“生门”,给误闯之人留下活路。 这个生门,也曾被她戏称为万能补救术。 她想出去,就得找到破绽与生门。 石室内温度越来越低,寒气入体,她维持生存的热量也越来越少,一边拼着劲的跳动,她一边观察。 甬道出来的水,流速很慢,流量也很小。她判断里面不是积水,而是积冰。原本有大量的积冰囤在里间,中间隔了一道石门与甬道,但石门被人为打开,遇到外间的热气,里面的冰体开始融化,渗水。但石室不大,热气有限,化冰的速度不会很快,几个时辰才这一点,所以,她短时间内不可能会淹死——大抵只会冷死或饿死。 油灯的光线越来越弱,她也基本摸清了墓**的环境。石壁上的浮雕排行整齐,但图案全是动物,有朱雀瑞兽、也有狮子老虎,只有石室椭圆的拱顶之上,有一副人物浮雕。 浮雕是一副仕女图,雕刻细节栩栩如生,仕女长袖襦装,身系帔帛,髻上珠钗清晰。墨九很快认出,这与她在食古斋看见的仕女玉雕极为神似。 可她琢磨了许久,也没想好个中联系。 唯一可以肯定,仕女就算不是墓主,也与墓主有渊源。那么从设计者的选择动机出发,机关布局与其相关的可能性极大。 然而她得出这个结论,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拱顶足有两米多高,以她的身材,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根本就触不到。 “这设计太不人性化了。” 她冷得发颤,却下意识立下宏愿,将来一定要设计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万年大坑。 “而且我不会像这些人渣那么狠,定会给人留下生路的——” 一边许愿,一边跑步,她终于累得瘫软了。 瞥一眼石床,她咬牙,“累死不如睡死。” 干考古这一行的人,都有敬畏之心。她爬上石床,站在位于浮雕下方的位置,双手合十,抬头仰望,“神仙姐姐,我本无心扰你,只生死之间……” 说到此,她又觉得与浮雕说话有点脑残,换了画风,“你若肯借我一件衣服就好了。” 说罢她踮着脚在石床上拼命蹦哒,继续产生热量,与生命赛跑,直到石床传来“砰”的一声响。 —— 天上太阳,火球一般炙烤着大地,小树林有绿荫遮掩,却阴飕飕冒着凉气。萧乾心悸一阵,慢慢恢复过来,下意识觉得那种感官不受主宰的感觉,与蛊虫有关。 于是,他听完墨妄对机关的描述,脸色越发难看,“也就是说,机关被人复位,无法再开启?” 墨妄沉思一下,“大概可以这样说。” 萧乾脸色沉沉,“那挖开它。” 墨妄瞥他一眼,“这个墓室有数百年了,并非时下常用的砖壁结构,而是石壁结构。周围的巨石足有三尺厚,墓道深且长,一时半会凿不开……” 萧乾拔高声音低呵,“凿不开,也得凿。” 他脸上一刹而过的急切,让墨妄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就他所知,萧乾遇事从不慌乱,在临安时,他差一点被谢忱算计要了性命,也淡定如常。可这一次,不待他把话说明白,他已吩咐下去,“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挖出来。” 虽然知道墓道的方位,但全靠人力挖掘,速度很慢,尤其这一个并非普通墓葬,里面的石壁与泥土极为坚硬,外侧还有铜水浇灌,进展极是缓慢……不过,也好在墨妄知道墓道的方向,对里面的机关也都熟悉,也算事半功倍。 萧乾紧接调动楚州屯驻的地方军队参与挖掘,声势极是浩大。小树林外再次成为围观热点,有人说发现宝藏,有人说官兵摸金掘墓,也有人说发生了人命案子。 这一场挖掘历时几个时辰,一直到月上树梢,方才开启了墓道之门。那一扇重重的石门被破坏,倒在地上,露出一条黑漆漆的通道。 里面扑面而来的冷气,让墨妄与萧乾都是一怔。两个人互望一眼,一行人举着火把下去,石室的地面,早已湿了一层,浮土黏在鞋底,令人产生一种难耐的烦躁。 然而一进二的墓室里面,空荡荡的,一眼望穿,根本就没有人,也没有办法藏得了人。 众人齐齐怔在那里。 “姐姐……”墨灵儿快哭了。 “姑娘……”蓝姑姑已经哭了。 “墨姐儿……”薛昉很想哭。 墨妄眉头紧锁,观察着机关位置,一言不发,面色凝重。宋骜则像一个赶集的,稀奇的走来走去寻宝,只萧乾一个人慢慢走向角落里闭拢的低矮石道。 “这里,凿!” 听他声音,墨妄过去查探,不由心生钦仰,“使君好眼力。” 先前开启过的石门,看上去似乎已经与石壁合为一体,但仔细观之,接缝处的青苔与绿痕,都有过被摩擦的痕迹。 “不过,不可凿!”墨妄看着拎了工具过来的匠人与禁军,低声对萧乾道:“这墓**被发现之前,里面的机关极是凶险,石室部分被我们拆除,但我们的人,从未发现有这样一道石门,而且机关复位之事也有些蹊跷,我并不知里面有什么,若贸然开启,恐会伤及……” “凿!”萧乾打断他,目光幽凉,却带了笑,“左执事不怕墨九憋死在里面,本座却怕萧家没有新娘拜堂。” 墨妄一愣,严肃道:“给我半个时辰。” 萧乾道:“你要做甚?” 墨妄道:“开机关。” 萧乾道:“本座凭甚再信你?” 墨妄眉头蹙起,一字一顿,“我心悦之,断无害她之心。” 萧乾深深看他一眼,慢慢扬手,阻止了工匠。 半个时辰不长,也不短,墨妄在石室走来走去,冥思苦想着开解之法,萧乾也没有闲着,他差人去楚州城,火速把孔阴阳拎了进来。 石室不太宽敞,人一多,就显得狭窄,萧乾单独把孔瞎子唤到石室的一角,让薛昉守在边上,方才冷声问他,“孔老可以交代了。” 孔阴阳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在萧乾面前,也还算镇定,只点头哈腰,“使君此言,小老儿不懂。” 萧乾问:“萧宅的风水是你看的?” 孔阴阳鼻子眉头几乎皱成一团,他紧张地思考一阵,拱手朝萧乾告饶不止,“使君明鉴,风水是小老儿看的,墓道也是小老儿发现的,可这机关之术,小老儿却一窍不通啊。” “好,我信你。”萧乾沉笑一下,目光落在他空洞的双眼上,锐利不少,“那你为何把萧家的宅基地选在墓**之上?” 孔阴阳一怔,急急解释道:“此处乃双生地,阴宅大吉,阳宅更是大吉。使君想想,这些年,萧家可不蒸蒸日上?尤其使君您已是国之柱石,可不全凭了小老儿选的这宅邸风水么?” “一派胡言!”萧乾低斥:“萧家上下竟被你耍得团团转。” “使君息怒,小老儿只是,只是混口饭吃,对风水……其实也不太通。” “不通风水,那你可通命理?”萧乾掏出怀里那一张八字庚贴,想想孔阴阳是瞎子,又塞回去,沉声道:“墨九不仅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女,四柱纯阴之命,还是墨家的命定钜子,是也不是?” 孔阴阳的一只瘸腿吓得哆嗦,差一点没跌倒。 原来他不是旁人,而是墨家上一代钜子在世时的坎门长老,也是申时茂的师兄。他因触犯墨家的家规,被老钜子挑断一只脚筋,又残了双眼清理出户,这才在楚州混迹。 然而墨家老钜子推演出的下一任钜子人选和新钜子的八字,除了墨家核心之人,便是墨家子弟也不得而知,萧乾这个局外人,为什么会知道? 看他发愣,萧乾冷冷一哼,又道:“孔老不打算说明白,为何要把钜子偷偷嫁入萧家?” 孔阴阳额上已有冷汗,“使君饶命,小老儿早已卸任,真不知新钜子的八字命格。这般机密,时茂也不敢告诉老儿,若不然,打死小老儿也不敢啊……” 他声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阵喧嚣。 紧接着,书吏周求同举着火把进来,站在石门外道:“启禀使君,谢丞相来了。”看萧乾转头时面色有异,他又赶紧垂头,“大批禁军围了树林,引得外间议论不止,谢丞相今儿过府送礼,得了消息,硬要闯进来……” “拦住他。”萧乾道,“就说萧家在挖冰窖,家宅之事,不劳丞相费心。” 周求同点点头,晓得谢忱这样的不速之客,自然是不能放进来的,但丞相人都来了,他怎么也得来禀报一声——不过想到那老匹夫,他头有些痛。 萧乾看了宋骜一眼,“你出去帮我应付谢忱。” 宋骜正看壁画入迷,闻言眯了眯眼,“为何每次都是我?” 萧乾古怪地瞥他一声,沉声道:“你不是说,比我长得英俊?” 没想到那日之事,居然被他晓得,宋骜磨着牙齿瞪一眼薛昉,看那小子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低头,又好笑地弯了弯唇,理顺衣领,气宇轩昂地走出去,“为了这英俊,我付出的太多了。” 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萧乾摇了摇头,正准备回头继续追问孔阴阳,可这一打岔并分了心,孔阴阳瘸着脚腿瞎着眼睛,却突地利索不少,整个身子一弹,便往石床窜去。 萧乾眸色一寒,疾步上前,拔剑刺他。可石床受力,突地一个翻转,在机括的“轰轰”声中,孔阴阳就已消失不见。 墨妄回头一看,惊惧地喊一声“小心”,但已经迟了。在机括的带动,萧乾脚下的石板登时抽空,他的身子也直直往下落。 “使君——”薛昉扑过去。 石板已经合拢,再无一丝缝隙。 机关的力量是极为惊人的,在工业技术还不发达的时代,它本身就像一个庞大的机械运转器,属于时代的超前产物,是一种利用机械原理驾临在人力之上的力量。 萧乾落入石室,冷气便排山倒海般袭来,冷风灌入耳朵,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屏气凝神,落地的瞬间,便拨出长剑,护住身体。 剑身在黑暗中反射不了光芒,却可带来响动。于是,他剑锋一扫,背后就传来一声冷笑:“别幼稚了,机关之力,岂是你的剑可以抵挡的?” 这个声音带了一些颤意与沙哑,却半点不饶人,也熟悉得惊人。萧乾收剑回头,“你没事吧?” 这话问得自然,带了一丝关心,墨九也因此晓得了掉下来的人是何方神圣。 她怔了怔,猛地咳嗽一声,差点噎死,等缓过那一股子劲儿,哑着嗓子问:“萧六郎,你爷爷还活着吗?” 萧乾不明所以,往声音的方向走了一步,“为何这样问?” 墨九冷得哆嗦不止,边说边敲牙,“我在想,也许我天生注定该喊他一声亲爹!” “……”这样占人便宜,太缺德。但萧乾这会儿显然不想与他计较,站了一会,他仍然没有适应光线,里面黑乎乎一片,他看不见她,只能辨着声音继续往她走去,“墨九?” 她“嗯”一声。 声音就在面前,可萧乾摸索一阵,却没有人。 他问:“你在哪里?” “你祖宗的!”一个虚弱的声音颤抖着从他脚下传来,“你踩在我的裙子上,还问我在哪?你怎么不踩死我算了?” 萧乾哑然,“你为何睡在地上?” 这还用问吗?墨九冷得牙齿都快敲碎了,“你把衣服脱了,我,我就告诉你。” 萧乾没把这话当成调戏,他摸索着脱下外面裹着的披风,弯腰披在她身上,“可有好些?” “不好。”墨九欲哭无泪,“简直天妒英才,我居然被困在这里。” 萧乾蹲在她的身边,默了一瞬,他道:“你方便吗?” 墨九冷得哆嗦着,不太利索地回答:“我刚方便过了,就在你蹲的那里。” 萧乾哭笑不得,“我是问,我若点燃火折子,你方便吗?” “有火折子你不早说?”墨九这会儿想到火光,比想到古董还要精神,“快,快点啊。冷死我了。” 萧乾因为摸到她一截滑嫩嫩的手臂,还有她湿透的衣衫,这才不敢贸然点火,听她催得急,不再犹豫,很快掏出火折子,试了好几次才点燃。 微弱的火光中,墨九裹着他的披风,像一只小狗似的撅在角落里,嘴唇乌青,面孔雪白,但两只眸子却水灵灵的带着笑,“萧六郎,你还可以再脱一件吗?” 萧乾微微一怔。 有些人天性异常,譬如墨九。 她这时的样子极是狼狈,头发都快结成冰块了,身上的衣衫也早已湿透,除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身子僵硬得像个冰碴子似的,任谁都知道她在里头经历了一些什么变故。可便是天塌了,也改不了她疯癫般大条的神经。 一个人视别人的生命如草芥不难,但连自己的生命都可漠视和调侃的,只有两种。一种是疯傻,另一种是超然于世的神仙。 虽然都说墨九有疯癫之症,可萧乾早已不认为她是傻子或疯子。可她不疯不傻,为什么在生死面前,这般淡然? 墨九看他盯着自己不动,嘴皮都冻得打架了,“脱啊,还能不能脱了?” “……”萧乾默然。 外面的天是夏季,他也穿得少,再脱一件里面就没了。扬了扬眉,他替她紧了紧披风,细心的系好脖间的带子,又把手上微弱的火光凑近她,声音也带了一丝令人怦然心动的魅惑,“我扶你起来活络一下筋骨,暖暖身子?” 墨九颤着唇,“可我冷,都冻颤了。” 萧乾抿唇,还未想好法子,她已经扯开披风带子,抖着身子道:“里头湿的,这样穿也没用,你看。” 她的衣服本就单薄,湿透又经冰冻之后,全都紧巴巴贴在身上,将她发育完好的少女身子,玲珑有致的紧紧勒成一抹凹凸勾人的曲线,娇美中添了一种血脉贲张的诱惑…… ------题外话------ 小妞儿们,《孤王寡女》正式入v了,评论区今天有订阅活动哦,订阅之后请在评论区留言,逢9的楼层有222520小说币赠送,大过节的,都来试试手气昂? 另外如题:1、求月票,有票子的可以入锅炖了安?保证又酥又苏,口味香甜。 2、520小说掌门人评选开启。二锦《御宠医妃》参与掌门人评选!每个会员账号只有一票,有愿意把你宝贵一票投给二锦的,麻烦戳一下哦。 谢谢支持! ps:接下来,会有一个让萧老六气得暴跳如雷的剧情。大家猜一下,会发生什么? ------------ 坑深044米玩鹰的,被鹰啄了 灯火如豆。 暗淡的光线中,冰室气压徒低。 墨九僵硬的动作摆了许久,看萧六郎还是没有出声,又得寸进尺地拉住他的衣袖,“萧六郎,你把衣服脱给我好不?” 同样从上方石室掉落,墨九就狼狈得很,他却依旧整洁尊贵,一袭月白色的府绸轻袍,薄而柔软,袖口的刺绣脚角精致,身上的薄荷香经久不散,有一种令人想靠近的温暖。 于是,她更是惦记他干爽的衣服,继续不要脸的撺掇,“反正这里没人,你也不冷,何不做做好事?” “你几岁了?”萧乾莫名问一句,声音微凉。 这个问题,墨九觉得很难回答。若说到她上辈子倒是二十好几岁,似乎比萧六郎还要大,可这辈子嘛,正当豆蔻年华,不装装嫩都对不住穿越大神。 她道:“大抵十五六岁吧。” 这货确实冻坏了,原本干净的嗓子略显沙哑,添了三分娇软,又含七分柔媚。昂首挺胸地看着萧乾,她以一种占了大便宜的姿态,说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心里特别美。 萧乾眼底跳跃着火光,“不像。” 墨九瞪他:“哪里不像?” 被她水汪汪的眼珠子瞪视着,萧乾也不多言,只淡定地用暗示性的眼神,将视线慢慢从她的脸滑落在胸前,不轻不重的声音,如同在阐述一件事实,“哪里都不像。” 墨九低头一看,该凹的凹,该凸的凸,曲线玲珑,整一朵带着露水的花骨朵嘛。她竖起眉头,“就这样的姿色,你还敢嫌弃?” 萧乾不再看她,眼观鼻,鼻观心,语气淡淡道:“你想多了,本座从不重欲。” “呵呵。”墨九气血上涌,“你以为我在勾引你?” 萧乾面色凝重,没有回答。 可他那眼神分明写着“难道不是?” 墨九虽不是有意撩他,但对这身子的姿色还是很有自信的。若上辈子她有这脸这身段,学校最高最帅打篮球最厉害的那棵校草早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也没她们校花什么事了……难道古人的审美标准不同,或是萧六郎的性取向有问题? 她身子僵了,不太活动,只转着眼珠子道:“萧六郎,你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平白无故辱人清白,凭什么说我勾引你?” 微光之中,萧乾面色很是淡然,“旺财每次看见骨头,就你这德性。” 墨九“噗哧”一声,忍俊不禁之下产生的“巨大气流”,直接把萧乾举在手上的火折子喷灭了。 四周再次陷入黑暗,寒冷便重了几分。 墨九嘴里“咝咝”有声,牙齿冻得“得得”敲击,可嘴却没停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趁现在黑灯瞎火的,萧六郎,你就脱了吧。” 说罢,好半晌儿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她又解释,“你放心,我对你的身子没兴趣,就对衣服感兴趣……你要是觉着不公平,把我衣服换给你穿好了。” 黑暗里的他,仍是没有说话。墨九想摸一摸他还在不在,但冻僵的身子真的移动困难。 她呵口气,又喊一声“萧六郎”,觉得舌头都快僵掉时,一股熟悉的薄荷香闯入鼻端,他强健的双臂揽过来,将她圈在自己与石壁之间,一言不发。 墨九很意外,敲牙不语:“……” 他动作很迟疑,仿佛在挣扎,态度很规矩,并无丝毫猥亵之心,墨九甚至觉得,他这轻轻一拥,像一个医者在怜悯病号,又似仙者在渡化世人,绝无一丝一毫男人对女人的浊气,清冷且疏离。 霎时,墨九有一种被神仙宠幸了的感觉。 眼睛看不见,心就格外敏感。于是乎,墨九脑补了“萧大神”清心寡欲修炼飞升成仙的无数种镜头,正叹息世上真有坐怀不乱的男人时,他却突地放开了她,再一次将火折子点燃。 微光只能照亮很小的范围。 两个人在光的两侧,隔火对望。 墨九看见他的脸上有一种入定般的沉寂,情绪平和,目光专注,像她家教授在做学术研究,“之前心绪浮躁,心悸难耐,可有?” 墨九点头,“嗯。” 他又认真了几分:“我试了一下,应是蛊虫。” 墨九的脸顿时成了冰雕,一身好不容易活络的血液再一次凝固了——敢情她以为他在好心为她取暖,都是自行脑补,他只是在试验蛊毒? 尚贤山庄密室里的事,墨九没有向任何人提过。 萧乾也是。 那一对在暗室飞舞的金色小虫,那划破二人脖子的血线,成了两个人之间最为隐晦的一个共同秘密。墨九不想告诉别人,一来希望那只是一场不太真切的梦境,二来有一种难言的尴尬与……丢人。 似是急于了解蛊毒的种类及解法,萧乾又追问一句,“你之前可有不适?” 不冷不热地“嗯”一声,墨九嘴唇发干,“先的时候是有点不愉快,胸口闷,心跳快,可你来了之后,就没有了。” 萧乾目光微微闪烁,凑近观察她的脸,“在我来之前,你有没有受伤?” 他温和的语调,低沉轻缓,尾音处有浓浓的上扬弧度,是那一种墨九非常喜欢的男音,但她却不太习惯他的温柔,只眨巴一下眼睛,不太严肃的笑,“在上头摔了一跤,膝盖擦破了皮。从石室落下来时,手肘又挂了一点轻伤,没大事。” 萧乾点点头,似是心中已有计较,目光从她脸上挪开,审视着漆黑一片的冰室,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你可以走吗?” 墨九冻得跟傻子似的,一身结满冰碴子,却也不服输,“可以试一下。” 她手指动了动,想去扶石壁站起,可冻僵的腿脚受不得力,只一站又瞬间跌回,幸亏萧乾手疾眼快地拉住她,才没有再一次摔倒。 他皱眉,她却哈哈大笑,“你看,女人最怕男人的温柔。你这一柔情似水,我就软了。” 这货说话没轻没重也经不住推敲,萧乾像没有听见,将火折子交到她手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 “吃一粒,舒筋活血。” “吃不了,爪子冻僵了。”墨九张开嘴,颤着声音,没好气地斜眼瞪他,“你不会喂?什么医生嘛。” 像真的把她当成病人,萧乾拔丨出塞子倒出一粒药在掌心,便要喂她。可墨九却抿紧嘴巴,只是看着他。 他低头沉声,“张嘴。” 墨九脑袋后仰一点,牙齿冷得“咯咯”作响,“你不觉得我应该想想,这药吃不吃得?你可不是什么好心肠的……唔……” 话未说完,“咕噜”一声,药丸就下去了。萧乾不是个浪费时间的人,趁她说话的工夫,把药一塞,直接灌入。 墨九梗了梗脖子,瞪大眼睛横他,萧乾却不看她,像是在嫌弃她的唾沫,在披风上擦了擦手,淡淡道:“吃不得也吃了。” “好吧,那你可得对我负责。”墨九又冷又饿,脑子都快冻成一团糨糊了,实在无力地靠近他的身体,软绵绵地道:“萧六郎,你行行好,把我背出去吧。” 这货长得娇美,虽目前处境困难了些,但披风垂地,长发及腰,五官精致,一双沾了冰碴子的睫毛一眨一眨,苍白的肌肤没有血色,却有一种莫名的病态美,像一朵被风霜摧残的白玉兰般,干净,俏媚,惹人怜惜,尤其用软软的语气向男人说话,但凡是个正常的,心都会化成水。 萧乾却半晌没动。 化成水的是石壁顶上的冰。 好半晌儿,有一滴调皮的冰水沿着石钟**般的冰棱子滴下来,滚入萧乾的脖子,他才一惊。 怔了怔,他说嗯。 墨九松口气,“乖。” 他再怔:“……” 墨九盯着她轮廓分明的脸,一本正经地保证,“放心,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可不吃窝边草,你是安全的。” 他皱眉瞥她一眼,扶稳她,“现下你得自己走一走。若不然,腿脚就废了。” 这一点是基本常识,墨九相信。如果她这样久不运动,等肌肉冻得坏死,那就没治了,想走也走不了。 拽着他的臂弯,她勉强站稳,迈出第一步。 冻僵的脚很吃力,很艰难,可摇摇欲坠一下,终是迈了出去。她吸一口气:“这样得走到何年何月?” 他不紧不慢道:“墨妄就在上面的石室,你对他应有信心。你坚持一会,他便可开启机关下来。” 听见墨妄的名字,墨九没有察觉他话里的意味深长,但身子却微微一僵,停顿片刻方才笑道:“机关祖爷师就在你面前,你却想靠别人?傻缺不?” 她并未刻意,但对墨妄的看法,明显有了距离。人都是敏感的,萧乾察觉到,但只瞥她一眼,什么也没问,把她托在臂弯里。 “好。你说,我来做。” 在这之前,墨九与萧乾之间其实并不友好,一直都是猫与老鼠的关系,萧乾嫌弃她,她也对这种老奸巨猾的家伙能远就远——玩毒的,她惹不起。 可命运的神奇,就在于契机。 在这个地下深处的黑暗冰窖里,她只能依靠在他身上,汲取他的体温,正巧他也不知发什么神经,“好心”地没有拒绝。 如此一来,两个似是“亲密”了几分。 走了几步,墨九冻僵的肌肉慢慢舒展,也恢复了一丝力气,手脚似乎也灵便了许多,就着萤火般的弱光,她看他的脸,“萧六郎。” “嗯。”他答。 “出去了,你还让我嫁大郎吗?” “嗯。”他又答。 “可我不愿意。”她问:“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嫁?” 他没有回答,在幽冷的黑暗中,颀长挺拔的身姿被她依靠着,像一个拥有无穷力量的嫡仙,有着令人惊艳的俊美与坚毅。 虽然这会儿是紧急情况,生死面前无性别,但墨九大半个身子被他揽在怀里,想到古代人的“男女授受不亲”,不免好笑。 “你不觉得……我嫁你大哥很违和吗?” 他低头看她,想了想,问:“你与大夫人说了什么?” “有吗?”墨九装懵,“我不过想吃她家的香蕉与鸭梨,她就气急败坏地把我撵了出来,小气得很。” 董氏的话,萧乾不好复述,只应一声“嗯”,半扶住她继续往前走,身体很靠近,动作却依旧保持着规矩的距离。 冰室太暗,能见度太低,走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冻的,还是踢到了东西,他脚下突然一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稳。 墨九感觉到了,反手抓住他,睨向他暗沉的脸,“怎么了?你腿脚也受伤了?” “无事。”他声音很淡,并无痛楚。 墨九心思不在他身上,打量一下他镇定的神色,也没多问,便把身子的重量倚靠在他的手臂上,辨别着方位往前走,查看室内的环境,寻找机关开启的法子。 石室很安静,除了偶尔的滴水声,似乎只剩他二人的呼吸与心脏的“怦怦”跳动。墨九其实从来没有被男人这样抱过,如今与萧乾相依相偎虽是不得已,但除了有一丝感官上的怪异,耳根也多少有点儿发烧。 “萧六郎,你怎么找到我的?”围着冰室走了一圈,她见他一直默默无言,为了缓解尴尬,没话找话。 萧乾不知在想什么,答非所问,“嗯。” 墨九瞪他,“嗯什么?” 他又“嗯。” 墨九喉咙一噎,发现萧六郎不仅为人寡淡,便是说话也很无趣。这样的人,要么就是天性凉薄,要么就是城府太深,不适合她简单粗暴的大脑神经去猜测。 于是她闭紧嘴巴,一边观察方向辨别走位,一边用小孩子惯用的语气,说了一声“呵呵”。 萧乾这一回,连“嗯”都没了。 在她的指点下,他移动速度慢慢加快。 墨九很懒,有人帮着走路,她绝对懒得动脚。 这一间冰室比上前的石室大了许多,四周都被冰封了似的,里面没有任何生物存在,只有雕刻精美的各类冰雕。 每隔一段距离,有一个冰雕的仕女,她们表情各一,动作各一。或笑、或坐、或躺、或抱琵琶,或弹琴弦,或吹丨箫笛,身姿美妙且生动,在她们的身侧,有冰雕的椅子或其他器具,各有两名冰雕的丫环伺候,简直像一个声势浩大的冰雕世界。 若不是火折子光线太暗,墨九真想好好欣赏。 带着探险精神,墨九兴致高了许多。 二人借助微弱的火光,一步步往前挪。 室内的温度越来越低,她情不自禁地靠他越来越近。几次三番之后,她发现一个问题,在这冰冷的世界里,她每离他远一些,就会有心悸的感觉,靠在他的身上,就会有一种不由心支配的安稳感……很诡异! 看着一座座美丽的冰雕掠过眼前,她莫名有一种汗毛倒竖的感觉——难道真是蛊虫作祟? 若果然是蛊虫,她猜测它们的生理可能受温度的影响。在冰冷的环境下,蛊虫可能也会感觉到寒冷,也就格外活跃,格外不踏实。然而当两次蛊虫靠在一起时,他们彼此有了依靠,就不那么紧张了。 她乱七八糟地猜测着,瞄了萧乾一眼。 他也正巧看来,不知是否与她想法一样,对视时的一眼,彼此眼中的情绪都有些怪异。但两个人都没有多说,也没有推开对方,像一对结伴探险走在旅途的驴友,彼此依扶着,在这个巨大的“冰雕展览大厅”内行行走走。 墨九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若她出去了蛊虫还这般发作,她不得随时需要找萧乾救急啊?而且这一次是冰,下一次谁知道两只虫子又怕什么,又要想什么? 这不就是养了一只祖宗在身上? 她顿住脚步,“萧六郎,你就没想过怎么除去蛊毒?” 萧六郎想了想:“你我暂时应当无性命之忧。这事急不得,我找人去了苗疆,相信很快会有消息。” 墨九不知原来他已经有了行动,默默点下头,又反应过来:若一直解不了,她不是永远都离不开萧府了么?她清了清嗓子,“我有一个很简单的法子,可以对付它,且一劳永逸。” 萧六郎低下头,隔着微弱的火光凝视她,“何法?” 墨九很严肃:“把你杀了,再把我自己杀了,虫子不就死了吗?” 萧乾:“……” 墨九的样子,却不像开玩笑,摸了摸身侧的冰柱,还微微一叹,“只是,我也不晓得把自己杀了,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她这句话完全是有感而发,可萧乾听了,却想推翻先前的论断了——她不是疯癫,却实实在在的不正常,而且,还病得不轻。 “停一下!”墨九突地指着一个抚琴的仕女冰雕,严肃道:“萧六郎,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坟墓里有这样多的冰雕,不会只是为了好看……这中间一定有深藏的秘密。” 这完全是废话。萧乾没回答。 墨九轻声对他说:“我发现仕女冰雕共有八座,是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的八卦方位进行排列的。八个方位上,每个方位有一组不同的图案,但冰雕的数量却基本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坎位,多出一个丫头。此为冰室,冰为水,坎的寓意也是水。我认为,机关会设在坎位。” 萧乾读过《周易》,虽不专业却能听懂她的意思,点点头,却听墨九又道:“萧六郎,把我怀里的罗盘拿出来……” 她是带着纯洁的革命友谊说的,因为她举着火折子不方便。可说完半晌没见萧乾动作,这才反应过来,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啊,我没有把你当男人。” 萧乾突然低下头,长发落在了她的肩膀。 “咳,走那边。”墨九托着罗盘,指了指坎位。 萧乾唇一掀,托着她走了几步,却突地看向她手上的火折子,“先灭了吧,省着用。” 墨九大抵明白他的意思,“可看不见怎么走?” 他犹豫一下,伸手把她身上披风的斗篷拉下来,盖住她大半脸边,从额头到眼睛都遮住了,然后拿过火折子灭掉,淡声道:“跟着我。” 再一次陷入黑暗。 这样的走法,墨九有些紧张。因为人的方向感,主要靠参照物来识别,平常可以用眼睛的时候不觉得困难,但若无参照物,却一定会走岔路。她很好奇萧乾靠什么法子摸黑走到坎位,但他确实走得很稳。 这时,他突地停下,放开她的胳膊,“站好。” 墨九一怔,“萧六郎?” 他没有回应,她不敢迈步,只原地等待,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低下来,耷在她肩膀上,冰冰的,凉凉的,慢慢地贴近她的脸——因为里面太冷,萧六郎也是冰冰的,而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墨九下意识就觉得是他。 可他凑近她的脸是什么鬼? ……难道这闷骚是想偷偷亲她,欲行不轨? 是抵死不从,还是被迫就范?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墨九还没有考虑好,隔了一层斗篷的布料,那脑袋就摩擦在了她的脸上。 “做什么?”她耳根一红,正想骂一声登徒子,却见火光一闪,萧乾再次点燃火折子。 有了光线,墨九不由瞪大眼睛。 这是离坎位最近的离位,有一座仕女冰雕似乎被人为挪动过,又或者受了热气,头颅软软的耷下来,就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以为的“亲热”,只是这东西作怪。 “难道冰室里还有旁人?”墨九奇怪地说完,推手去推靠在肩膀上的那只脑袋,却突然觉得不对,冰怎么会软? 慢腾腾转过头,她瞪大眼睛,发现它缺了口子的地方,冰块正在迅速瓦解掉落,露出一截修长雪白的脖子。 再转瞬,一个女人的身子就显现了大半。 冰雕里居然是女尸? 墨九心跳停了一拍,正要丢开手,冰尸却猛地睁眼。 “啊!”她听见了自己的尖叫声。 与一个死尸四目对视是什么感觉?那一刹那,她心脏都几乎停止了跳动。考古数年,她下过大大小小的古墓无数,已腐未腐的尸体也见过不少,却从来没有像今儿这样恐惧过。 冰雕不是冰,而是人。 但也不可能是活人,只能是尸体。 萧乾先前正是因为撞上冰雕,感觉触手有些不对,想到孔阴阳有可能也在这里面,方才走了过去,却也没想到冰雕里会是死人。 看墨九目瞪口呆,像是被吓住,他抬手揽住她,再顺势一推,那冰尸就重重倒在地上,身上的冰块全部碎裂,露出里面鲜活的身子来……玲珑美好的肌肤,雪一样白,五官清晰,容颜美好,未着寸缕,却有着倾世之美。 这具冰雕是受了震动,方才碎裂的。 若没有料错,应是孔阴阳用她逃生了。 久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事。 地上的冰尸也无声无息。除破冰那一瞬,再也没有睁开过她美丽的眼睛。他们不知是谁设计的这座坟墓,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埋葬红颜,更不知道剩下的七个仕女冰雕,还有那些陪葬丫头,会不会也是冰尸做成的。 火光微微一晃,萧乾看着冰尸的眼睛,沉声道:“她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为什么又生而复死?” 墨九冷得嘴唇直颤抖,却已从被冰尸“亲热”的恐惧中回了神,她极有灵异感地盯住萧乾,鬼气森森地问:“六郎,你信这世上有鬼吗?” 萧乾皱眉,“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个人太无趣了。墨九捋着头发,轻轻一叹,“她这是撑着一口阳气不灭啊。” 萧乾对她的说法,似是有些兴趣,敛眉而视。墨九急着出去,也不再逗他了,解释道:“她并非死而复生,只是尸体被冰封之前应该还活着,体内憋有一股气压,那个睁眼的动作,属于神经反应。” “神、经、反、应?”他是一字一字问的,似乎在琢磨什么意思,墨九觉得这样科学的东西给一个古人讲会比较坑爹,于是简单道:“你听过殡葬的时候,有些人明明死了,却会突地从棺材中坐起诈尸的事吧,这其实是类似的原理。” 萧乾久久没有回答。 看他神色不对,墨九偏头:“这样看我做什么?” 他问:“你为何懂这些?” 拖着嗓子“嗯”一声,墨九严肃脸,“你们把我丢在那小院,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这些事儿,都是我家老祖宗在梦里告诉我的。” 万试万灵的老祖宗又一次被她搬了出来,萧乾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抿紧嘴唇,指了指不远处坎位上的一只仕女冰雕,“你要找的可是她?” 之前以为冰雕是冰的时候,墨九是坦然的。 可这会儿,看着远近不同,大小不一的冰雕,她已经没法子再去直视了——可不管她们是冰还是人,她都得过去。 接过萧乾手上的火折子,她暗自试了试腿脚,发现恢复了许多,慢慢松开他的扶持,自行站稳,微微笑道:“我已经好多了,你刚才拖着我受了累,就站在这里休息吧,我来开机关便好。” 他轻“嗯”一声,并不反对。 可墨九刚一迈步,他却又问:“你行不行?” 墨九回头,冲他妩媚一笑,“行,我怎会不行。” 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只静静站在离她丈许外的地方,看她一手拿火折子,一手在坎位的仕女冰雕身上四处摩挲。 墨九偶尔回头看他一眼,发现他专注时的俊美容色,比仕女美艳了不知多少,而且在这样冷的地方,他居然可以长久保持尊贵的气度,而不像她一样抖抖索索,实在不容易。 “萧六郎。”墨九突然喊。 “嗯。”他声音很淡,唇线也抿得很紧。 墨九神情自若地呵口气,又甩了甩冰冷的手,再次回头冲他微笑,“你冷不冷啊?冷的话,就走一走,跳一跳,跑一跑嘛,运动可以让你产生热量的。” “嗯。”他语气不冷不热,也不动。 “唉,你为什么就不肯配合哩。”墨九轻松地说着,一只手抚在仕女冰雕的手指上,慢慢挪动她掌心的玉笛,突然哈哈一笑同,“萧六郎,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找到了开启机关的窍门了,其实就在八卦方法八个仕女弹奏不同乐曲的指法上。” 这时,那个仕女冰雕像突然活过来一般,纤美的身姿抖过不停,激得一身的冰碴子直往下落,有明显的机括运动。 萧乾眸色沉沉地看着她,上前一步。 “不要过来,危险!”墨九嗓子一颤,认真道:“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不好意思,我不想嫁,先走一步。” 说罢她一个闪身,窜入仕女冰雕的身后,在机括极快的运动中,继续道:“你按我说,运动运动,很快墨妄就下来救你了,拜拜。” “当”一声,冰雕机关合拢。 萧乾目光一暗,面前的世界黑暗了。 没有了火折子,当然也没有了墨九。 他天生有极强的方向辩论感,就着黑暗疾步过去,一手劈在冰雕上。可那座冰雕却纹丝不动。他一时五内俱焚,觉得墨九这东西,就没有一句靠得住的话。 玩鹰的人,居然被鹰啄了。 心悸心慌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他胸口气血上涌,喉咙腥甜,唇角突地溢出一丝鲜血。 他看不见,却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更晓得……与他无关,兴许只是蛊毒作怪。 经了这一次冰室之行,他以前的疑惑得到了证实,他与墨九的身上确实有蛊,而且还是一公一母。蛊毒从一开始的默默无感,到现在似乎有了复苏的意识。 他正思忖,只听得“轰”的巨响,不远处再一次传来机括运转的声音。紧接着,他听见薛昉的大喊声:“使君,使君你在哪儿?” 火把从刚刚开启的石壁上涌出,照亮了黑乎乎的甬道,他得救了。可若是火把和兵士们贸然闯入,这些冰雕遇热恐会毁于一旦,这冰室里设计精美的一切,也都将消失。 他想起墨九说的“艺术品”,也不知是出于保护还是等着探秘的心情,压住心底翻腾的不适,低声命令。 “退出去,我马上过来。” —— 墨九当然没有吐血。 机括载着她缓缓上升,在离开冰室之后,她心悸的感觉就好转了,又恢复到没有下墓**时的正常状态。机括停止运转后,她发现自己趴在一个狭窄逼仄的空间里。 四四方方,有点霉味。 她慢慢往外爬,不过几步,就有刺眼的光线照入,她下意识闭上眼睛。从黑暗到光阴,太强的光线容易灼伤眼。 来不及多看,她伸出手指,只觉暖融融的热气洒在身上,非常的舒服。过了一会,她慢慢睁开眼,从逼仄的空间爬了出去,可只看了一眼,她整个人就石化般僵住,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又回到了萧家。 机括的出口居然在她的卧室。 她被送出墓室的小空间,就在她的床下。 “大少夫人回来了?”夏青是过来收拾东西的,一踏入卧房就看见穿着萧乾的披风,满脸呆滞的墨九。惊讶地默了一瞬,她惊喜地又大喊了一声。 “大少夫人回来了!” 墨九欲哭无泪。 若非从冰室出来的时候,她顺手牵羊从仕女冰雕的底座上掳走一尊与食古斋那个类似的“仕女玉雕”,她一定怀疑自己做了一场梦。 把栩栩栩如生,还带着凉气的玉雕托在掌中,她纳闷,“我这算不算自投罗网?” —— 墨九从天而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萧府。 正如没有人看见她出门一样,也没人看见她进门。从此,由于她太过艳娇俏丽的长相,在一些好事者的嘴里,便成了鬼怪妖精般的存在。一会羽化飞升变成母鸡,一会儿“腾云驾雾”再次出现。 她没有再走,因为她饿了。 在夏青的服侍下,她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裳,把萧六郎的披风塞在床底下,就兴高采烈地去了灶上吃热饭。 厨娘们对她很热情,三个菜一个汤,还有一些零嘴,妥妥的放在灶间的小桌上。然后,墨九坐在上丨位,一群厨房的丫头婆子围在边上。 墨九边吃边道:“昨日是王母娘娘的蟠桃会,我这个做女儿的,必须要去尽一番孝道。于是半夜里,我便上了天庭。在南天门逗了一会儿二郎神的旺财,又去太上老君那里吃了个仙丹,然后与观音姐姐一道,去了蟠桃院,遇到一只偷桃的猴子……” 厨娘听得兴致勃勃,“然后哩?” 夏青也问,“怎样了?” 墨九一脸严肃:“那蟠桃很大,很硬,很好吃。猴子很喜欢。吃了之后,就变成了一只美猴王,统领了天下所有的猴子。” “啊!”几个老婆子凑过来,“蟠桃吃了就变美?” 墨九夹个鸡腿啃着,“嗯”一声,“蟠桃与别的桃子却是不同。因为它不是桃型的,而是圆柱形……” 听了她的描述,没有许人的丫头们瞪大眼睛,满是稀罕,许过人的大嫂婆子们仔细想想,却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外面有人喊,“墨姐儿可在里面?” 墨姐听见是薛昉的声音,缩了缩脖子,原想溜走,可灶房就一道门,萧府也就这么大,躺是躺不了的了,她索性大咧咧走出去,打个哈哈。 “薛侍统,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薛昉微笑道:“墨姐儿回来就好。” 看他的意思,似乎不知道她在冰室里见过萧乾?难道是他们还没有把他救出来么?墨九咀嚼的嘴巴一顿,“萧六郎找到没有?” 薛昉奇怪地点了点头。 墨九又问:“死了没有?” 薛昉张大嘴巴,好半晌才合拢,抿了抿唇道:“萧使君误入机关,身子受了损伤,不过并不大碍。他差我过来看一看,既然墨姐儿没事,那我回去复命了。” 薛昉是萧乾的贴身之人,若他晓得她半道撇下他家使君逃走了,一定不会用这般“和睦友爱”的眼光看她。 墨九几乎可以肯定,萧乾并没有告诉别人他与她在冰室中呆过一段的事儿…… 于是她试探问,“萧六郎中什么机关了?” 薛昉得了命令不许把事情往外说,目光闪了闪,只笑道:“就是普通的陷阱,墨姐儿不必问了,使君说,姐儿回来就好生歇着,不要再到处乱跑。毕竟明日婚仪也是一件繁杂的事情。” ……哦,明日。 墨九顿时觉得鸡腿索然无味。 不过想一想,嫁人而已,反正她已经寡了两次了,也不介意多寡一次,尤其她对床下的冰室和墓葬非常有兴趣,加上蛊毒的疑惑,若让她这会儿离去,也许心底反倒不踏实。 既然命中注定要嫁,那就嫁吧。 做了这个决定,她挥别薛昉,愉快地回到厨房,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坐在桌旁,继续道:“有的蟠桃是三千年一熟,有的是五千年一熟……我偷吃那一颗万年一熟的蟠桃,原是王母娘娘给我爹玉帝吃的。于是,一怒之下,又把我打下凡来,这一回,不知又要历劫多久了……” “吁!” 好曲折离奇的《天庭游记》…… 府中婚事一切照常备着,墨九到处凑着热闹,像个旁观者似的,看什么都稀罕,见到吃的就往里钻。 蓝姑姑刚回府,就去找如花婆叙旧去了,等晚些时候她回来一说,墨九才晓得萧乾其实伤得不轻,似乎还是传说中的“内伤”。 想到丢他一个人在冰室,她咳嗽一声,问蓝姑姑:“你说我要不要去看看他?” 蓝姑姑想到萧乾从墓道出来时那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肩膀往回一缩,紧张笑道:“依,依我看,姑娘明日便嫁大郎了,此时去见使君,却有不妥。” “嗯,有道理。”墨九也不太想去,想了想,拿着蓝姑姑从如花婆那里带回的烙饼,翻来覆去地瞅着,突地拍案而起,“姑姑,我们去找大夫人。” 蓝姑姑吓一跳,“做什么?” 墨九拍拍她的肩膀,“不要怕,我只找她要个说法。” 每次她发疯,蓝姑姑就头大,“姑奶奶,又怎么了?” 墨九半眯着眼,像有什么不能忍受之痛,捂着胸口沉默半天,突地道:“到底是我结婚还是她们结婚?凭什么连府里的下人都发了喜糖,却没人发给我吃?是可忍,孰不可忍。” 蓝姑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嘴里喃喃,“不气,不气,不气,不气……” 墨九安慰道:“我已经不气了。” 蓝姑姑悻悻摇头,“我在劝自己,不要被你气死。” 墨九:“……” ------题外话------ 美人儿们的钻石和月票,实在是太给力了,二锦又是感动又是凝噎。 除了以身相许,我无以为报…… 所以,似乎只能加油更新了。 ps:今日的结束了,明天我们继续嗨。精彩情节,不见不散…… ------------ 坑深045米 艳遇 为了不气死蓝姑姑,墨九终究没去找大夫人要喜糖。 明日便是婚礼,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如花婆与几个喜娘都在萧长嗣的南山院里“铺床”(婚前俗礼),那边闹热得很,墨九很想过去,蓝姑姑生拉死拽着阻止了她,然后良心建议她应当去誉心院看望温静姝。 那一日温静姝救她的情形,在古墓时墨九曾反复回想过多次。 虽然她始终认为自己当时可以自救,更不需要温静姝以命搭救,但总归是被救了,也就欠下她一份人情。 墨九不喜欢欠人情。 人情债包袱似的背在身上,人便洒脱不了。 所以对于温静姝,她潜意识想远离,却又不得不过去。 路上,蓝姑姑不断为她灌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一类的人生哲学,墨九一路点着头,看似老实地倾听,实际上,一句话都没有入耳。 没有穿越之前,她是一个“研究僧”,老爹老娘在她大四那年双双挂了,独留她一人,过着僧侣般孤独的生活,整天四处流窜,却再找不到家的归属感。一个人生活久了,她便习惯了与人保持安全距离。 父母留下一个古董店给她,足以维持生计。她整天与古董古墓打交道,相熟的人也都是同行,时间长了,对人际交往这种费心费力的事,更是敬而远之。习惯了随心所欲,也越发讨厌世俗之礼的约束。 温静姝救了她,她却宁愿她没救。 无端欠上一笔债,她心里犯堵。 誉心院很安静,墨九走到院门外,正听蓝姑姑说温静姝如何不容易,如何被萧二郎虐待,如何被二郎的小妾欺负,如何与人为善的时候,去祠堂“受罚”的萧二郎就回来了。 他坐着一个二人抬的肩辇,二大爷似的由两名小厮抬着,身侧还跟了一个丰丨**丨肥丨臀、看人下巴朝天的美貌侍妾,那悠闲自在的样子,半点没有做错事之后的收敛,行为很是高调。 蓝姑姑拉着她退至路旁,福身行礼,又小声告诉她:“她就是二爷的侍妾秋菊,原是二少夫人的婢女,爬上了二爷的床,就不把二少夫人放在眼里了……今儿在如花婆那里,我还听人嚼舌,好像秋菊刚怀上二爷的种,老夫人和二夫人宝贝得不行,她往常都欺负二少夫人,如今恐怕要雪上加霜。” “哼!”看见墨九与蓝姑姑候在门口,秋菊的脸色就不好看。 一来萧二郎受罚的事因墨九而起,二来她讨厌墨九长成那个妖精样儿,勾她的男人。尤其想到二郎都这般了心里还惦念着要把她弄上丨床,秋菊仗着怀了身子,便装起了大尾巴狼,低声吼着小厮。 “睁大眼睛看好,不要什么狗都往里放,没得沾了一身骚气。” 说罢她扶着萧二郎下辇,就往里走。 萧二郎瞟墨九一眼,别开头,似乎满脸不屑,也没有斥责秋菊的意思。 不都说男人是下半身动物么?墨九不明白萧二郎这货怎就突然换了性子。难道真就痛改前非,要立地成佛了? 她想检验一下他受的教育成果,轻笑问:“二爷身子骨可还好?” 男人的禀性,很奇怪。萧二郎对她爱理不理的,其实是因为在她那里吃了大亏,心里火气落不下,但并不代表他就对墨九就有了免疫力。听了她的声音,他没舍得走,转过头来冲她说了几句火冲冲的气话,看墨九依旧笑眯眯的,他做爷的快感又上来了,哼一声,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高姿态,问她:“你来誉心院做什么?有事?” 墨九低眉顺目,“听说二爷回来了,特地过来看看。” 她的温顺,让萧二郎有些意外。但他自诩风流倜傥,勾得了街头的张寡女,迷得了巷尾的酒西施,既然大郎不能人事,六郎又不近女色,墨九看上他也合情合理。 这样一想,他脸色好看了几分,瞥向秋菊道:“还不快请大少夫人里屋坐?” 墨九怏怏不乐地瞥一眼秋菊,“二爷家的门槛儿高,我可不敢随便迈进去。万一不小心被人当成什么狗啊猫啊的打出来,那可就掉脸子了。” 秋菊讽她的话,萧二郎都听见了。 她这会儿不爽地回敬,他自然心领神会。 清了清嗓子,他负手望向秋菊,冷声道:“怀着身子就回屋呆着去,没事东游西荡,像什么话?” 秋菊委屈得脸都白了,捏着嗓子道:“二爷……” 萧二郎对于睡过的女人,本就兴趣不大,若非为了秋菊肚子里那块肉,他都懒得再多看她一眼。尤其在墨九的面前,秋菊更什么都不是,他可不愿意为了她得罪自家垂涎的小美人儿。 于是他脸一黑,大声吼着,就差上脚踹了,“滚!主子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一个“滚”字,道尽了男子的无情。 墨九看着秋菊可怜巴巴一步三回头的委屈样儿……并无同情。 她被萧二郎请入院门,转头就道:“二爷赶紧去歇吧,我去瞅瞅二少夫人。” 萧二郎盯住她,不悦地道:“你不说来看我的?” 墨九点头,“是啊,我都看完了啊,二爷这身子骨,不都好着呢嘛?”说罢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萧二郎,恍然大悟道:“莫非二爷还有哪个地方不舒坦?可……我又不是兽医,也治不了哇。” 摆了萧二郎一道,把他气得半死,墨九飞快地闪身入了内室。 想到温静姝重伤在床,她稍稍收敛一下愉快的表情,换上一脸忧伤,“静姝啊,你怎么样了?” 温静姝看见她突然出现,明显一怔。 她之前只知道墨九逃离了萧家,却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不轻不重地瞥一眼屋里伺候的夏青和冬梅,她咳嗽着,唤丫头扶她坐起,客套道:“嫂嫂来了。” “来来来,我来扶我来扶。”墨九殷勤地坐在床沿,拿一个苏绣软枕垫在温静姝的后背,在夏青的帮忙下将她挪到床头躺好,看着她憔悴清瘦的脸,轻声问:“静姝脸色不好,可有找萧六郎来瞧瞧?” “劳嫂嫂挂念。吃了六郎的药,已经好了许多。”温静姝的脸一片苍白,没有半分血色,时下正值七月中旬,天气不冷不热,穿一身襦裙刚刚好,可她像是怕冷,披一件罩甲,还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即便这样,她的手也很冰。 墨九见蓝姑姑一直冲她眨眼睛,正搜肠刮肚想说几句感谢救命之恩的话,温静姝就有气无力地道:“昨儿听夏青那嘴碎的丫头说嫂嫂失踪了,静姝还惦念着,嫂嫂一个妇道人家,在这楚州人生地不熟的,遇上歹人可怎生是好?现得嫂嫂回来,静姝也就放心了。” “不打紧,不打紧,我这人命硬,从来只有我害人,还无人能害我。”墨九碰了碰帐子上垂下的流苏,又默默地听温静姝叮嘱了一遍往后在府中的生存之道,终于换了一个话题:“静姝与萧二郎成亲几年了?” 温静姝抿唇,“三年。” “哦”一声,墨九的视线落在她肚子上,“那你为何没给他生个娃?”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惯常做这事。可温静姝的脸上并没有无法怀孕的妇人该有的酸涩与难过,她清冷的脸上安静平和,似是不想谈及这些事,模棱两可道:“我一个深宅妇人,也不懂得这些事。再说生孩儿也得看夫君的,由不得我。” 墨九恍然大悟。 这意思大概是萧二郎宠妾灭妻,很少与她配种,以至怀不上? 墨九想到秋菊怀着孩子春风得意的样子,觉得要还温静姝一个人情,此事便好机会。 于是,她一脸认真地教她,“静姝这性子得改改,太过淡泊。男人喜欢温顺的,柔媚的,你长得这样好,但凡肯放下脸哄哄他,那有借不到种的?” 蓝姑姑“咳”一声提醒她,脸憋得通红,差点儿呕血。 哪个小娘会把怀孕称为“借种”的?她这姑娘到底什么病啊! 温静姝的脸色更白,“嫂嫂说笑了,静姝哪是能取丨悦男子的人。” 墨九不知道以色相取悦男人在时下是一件下贱**亵的事,只有勾栏里的妇人才会那般。她一门心思想帮温静姝夺回宠爱生下贵子从此走上人生的巅峰,她也就不欠他什么了。在墨九看来,既然那萧二郎是她温静姝的男人,不管用什么法子,抢过来都是正当的。 默了一瞬,她道:“静姝,我有好法子。” 温静姝对怀孕之事,并无兴趣,却耐着性子听。 墨九回头看一眼,让夏青和冬梅两个小丫头退后一些,低低伏耳道:“萧六郎那里有一种药,叫逍遥散,可令男女情不自禁……我上次在尚贤山庄,用它做了好多大媒。不如你向他讨一些,嘿嘿。” 这话意味深长,温静姝原就疼痛的胸口,抽搐了。 她静静看着墨九,眉目暗淡,“嫂嫂,静姝有些乏了,想困一会,你也回去歇了吧。” 好心好意为人出谋划策,却被嫌弃了,墨九从誉心院里出来,对温静姝这个人,还百思不得其解。 时下妇人的思想,大多嫁人就是一辈子,温静姝就算与萧六郎相好,但与他成就姻缘的可能性也不大。既然如此,她不调教自家男人,也不管教小妾,甚至对生育之事都不大上心,这分明就在得过且过,那就是还想着萧六郎……可就算为了得到萧六郎,她也不该这样颓废,任由命运宰割吧? “哎哟我这脾气,人家配不配种,与我何干?”她拍了拍头,说服自己不背人情债,就把温静姝的事丢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和蓝姑姑在府中游荡。 她先去老太太那里问了个安,顺了一包喜糖,被撵了出来。又去大夫人董氏那儿道了个吉祥,顺了一根甘蔗,再次把看见柱形物就头晕的大夫人气得倒在了榻上,然后才愉快地躲入女客们居住的院外大树上,啃着甘蔗听了半个时辰自己的八卦,夜幕便沉了。 回去小院的路上,刚走过湖畔荷池,她就撵蓝姑姑。 “姑姑,你先回吧,我想自个走走。” “不行。”蓝姑姑当定了跟屁虫,“留你一个人,我不踏实。” “可你踏实了,我就踏实不了嘛。”墨九瞪她,“我要过单身party。” “啪什么啪?”蓝姑姑脸上的褶皱又多了。 墨九望天,用忧伤的语气叹道:“明日我就要嫁为人妇,今晚是做姑娘的最后一天,我想单独走走,思考一下人生和理想。” 蓝姑姑:“……” 她不愿意,可最终还是拗不过墨九。 墨九为人其实很随和,虽然疯魔了一点,但在蓝姑姑看来,她是一个很好伺候的主子,不会随便发火,更不会打骂下人,比她见过的所有主子都好……可就是有一点,只要墨九决定的事儿,九头人都拉不回来。 入了秋的夜晚,有些凉。 墨九走在笼罩了一阵薄雾的湖畔,看夜下张灯结彩的萧府,别有一番滋味儿。 当然,她不是来忧郁的,而是路过这里时,发现荷池中飘着一叶蓬舟。舟就靠在荷池岸边不远的四角凉亭下,随波光涟漪,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幽静。 当然,她也不是来看风景的,而是舟里有馥郁的酒香与肉香飘出来,勾了她的馋虫。 为了不气死蓝姑姑,她这才做了一个伟大的决定——先把她支开了。 “喂,船上偷吃的人下来,我已经发现你了。” 站在凉亭上,她探头朝舟上低吼。然后,目光落在了舟头的一个人身上。 那人背对着她,看不清容貌,一头长及腰间的头发绸缎似的,披散在身后,白衣翩跹,像一只月下的鬼魅,带着一种奇诡般的色彩,让墨九不由深吸一口气。 “是男是女?” 那人慢条斯理,抬袖饮一口,一点点回头,声音有醉意,“姑娘在喊我?” 墨九看清楚了,是一个男人。约摸二十七八的年纪,身量挺拔颀长。也许基于此处美轮美奂的景致,她虽然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却从他回头一瞥中感受到一种与众不同的威仪。那是一种长期居于高位养成的行为习惯,似乎天生自带的尊贵光芒,哪怕她在亭子上,他在水中央,却如同他在俯视她。 国公府里什么时候有这样一号人? 墨九看看天边远月,又看看薄雾蓬舟,问道:“你是人是鬼?” 他静了一瞬,划着木浆将蓬舟靠岸,“是人是鬼,皆是有缘,姑娘可是要同饮一杯?” 墨九先前以为是府里哪个厨娘或下人偷偷藏了东西,躲在这里吃独食,这才想分一杯羹,却没想到会是一个陌生男人。 她戒备地稍退一步,半眯着眼观察他整洁华贵的衣裳,觉着他不像鸡鸣狗盗之辈,略略放心地吸了吸鼻子,“你吃的什么酒?” 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梨、觞。” 这个酒名有点格调,但墨九没有听过。 她又问:“你吃的什么肉?好香。” 他轻轻一笑,“桂花肉。” 这个菜名墨九倒有听过,但从来没有吃过。 她点点头,吸一口香气,“先说清楚,我吃了你的,可不会嘴短。” 他一愣,遂又笑道:“以食会友,乃人间美事,何来嘴短一说?” “以食会友,说得好。”墨九是个彻头彻尾的吃货,对吃有一种天生的执着,几乎把吃当成了身为人类可以享受的一种至高快感。可大晚上的,她和一个陌生男人喝酒吃肉,好像也不妥当昂?她不由又有犹豫,可那人却悠然道:“桂花肉是临安名菜,楚州可吃不到这样正宗的。梨觞还有一个名字,叫萧氏家酿,寻常人也吃不到。” 墨九承认被诱惑了。 可她又不傻,哼一声,回道:“楚州吃不到,你怎么有吃?萧氏有家酿,我怎会不知?” 她回敬的话很顺口,那小脆声顺着夜风荡入,竟有一丝娇憨地味儿。 那男子笑了笑,“因为我带了临安的水,临安的肉,这才做得成正宗的临安桂花肉。” “你做的?”墨九瞪大眼,看怪物似的看他。 所谓“君子远庖厨”,时下有身份的男人,可不会下厨。难道是她看错了他,或者这个是旧时代的好男人? 不管为什么,她对会做饭菜的人,都有好感,“不错,真君子也。” 他不以为意地拂了拂袖口,又回答了她第二个问题,“萧家在百余年前,曾是酿酒世家。如今萧氏也有酿酒,但所产的酒或叫萧氏家酿,或叫梨花醉,都不再是‘梨觞’。只有一百年前陈酿在大梨树下的那一窖,方叫‘梨觞’。百年变迁,梨觞已不多,每一坛都贵若黄金,普通人自然不知。” 墨九呵呵一声,“你这个牛皮吹得真精彩,差点就骗住我了。既然这样名贵,堪比黄金,萧家又不缺银子,为何独独给你吃?你以为你是谁啊?” 他中途并不插话,等她问质完,才安静地望着她道:“萧家的远亲,过来贺喜的。” 这个回答很有水平,偏了,又像没偏。 墨九知道萧家的三姑六婆远近亲戚很多,她入府这些日子,就没有把他们记全过。或许他真是萧家哪个比较得脸的亲戚,这才讨得了酒也未定? 这样一想,她咽口唾沫,暗自决定为了吃,先放下智商好了。 “既然你盛情相邀,那我就勉为其难。”她也不怕在萧家真会遇到什么歹人,不再犹豫地踏上蓬舟。 那人很有风度地一手挑灯,一手虚扶住她,“请坐。” 望盯面前的男子,墨九想:若萧六郎是一个禁欲系仙气冲天疏冷偏执的坏男人,那这个家伙就是一个温和系沉稳端方君子如玉的好男人——当然,这个好与坏的界定,对她来说很简单,因为萧六郎并没有告诉她萧家有这样的好酒。 墨九盘腿坐在船的这一头,那人坐在船的那一头,中间放了一张小木桌。桌上摆了用荷叶裹好的桂花肉,还有两三个其他的下酒菜,两只碧绿的杯子盛满了梨觞,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晶莹剔透,格外勾人。 “姑娘姓甚名谁?为何独自在此?”那人为她斟一杯,问道。 “不好意思,我只是来吃喝的。”墨九很淡定,“说了不嘴短。” 他错愕一瞬,轻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勉强,只细心为她夹菜斟酒。 大抵这就是美人儿的福利,可以引无数优秀的男子竞折腰。 月下薄雾,湖上泛舟,墨九吃喝得很舒服。池中的荷花谢了,一些残梗上挂着枯萎的花蕾垂下头,碧绿碧绿的叶子在暗夜下像一张张黑褐色的绸布,亭子上大红的灯笼,与府里喜气融为一体,水舟之间,波光浅浅,**涟漪,风情怡人。 她不时点头,很专心很认真在吃,不知他是谁,也不问他是谁,这样的感觉很放松,“这梨觞果然香醇,是我吃过最好的酒。只可惜……” 她晃了晃酒坛,再叹一声,“见底了。” “你还想喝?”他轻声问。 墨九舔了舔嘴角,洒脱自在的样儿,清纯如稚子,又艳丽如妖狐,眼眸亮晶晶的像含了两汪水波,带着一种摧枯拉朽的风情看人,自己却全然不知,只压着嗓子追问:“可有法子再搞一坛?” “有。”他答。 “那敢情好啊。”墨九惊喜。 他拨开空掉的酒坛,望一眼湖面上的月下水波,“你这样大的胆子,就不怕我是坏人?” “没事啊。”墨九严肃脸,“刚好我也坑蒙拐骗,无恶不作。” 墨九虽然会坑蒙拐骗,却从来没有想到这样尊贵雍容的男子,也会学人家去偷。 两个悄悄下了船,沿着湖边走到一个种满梨树的院落,偷偷潜了进去。 这个时节梨花早谢,梨子未熟,一颗颗青涩的果子挂在树上,带着一种青爽的果香儿,耽中梨树枝繁叶茂,把院子衬得很是幽静。一片梨树之中有一条铺了青台的小径,通往院落的最中间,垒有一个像祭台似的青石圆坛,坛中生长着一颗三人合抱的巨大梨树,非常壮观。 墨九站在树下抬头望,“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大的梨树,这得长多少年?” 他也看着梨树,却不答话,“天下梨树,唯它第一。” 转头一瞥,墨九嘿嘿笑着,“别矫情了,酒在哪里?” 他指了指面前的梨树,“这便是梨觞的酒窖。每一年梨花开放的时候,萧家人就会把新鲜的梨花采撷下来,风干带入酒窖,用以储酒,增加梨觞的香醇,这梨觞已经陈了一百年,也享用了一百年的梨花相侍,故而,它叫着梨觞。” 一百年…… 墨九叹为观止。 这样的东西,莫说偷,便是用抢的,她也要搞一坛。 然而梨院里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其实墨九有些怀疑,比黄金还贵的梨觞,居然没有人在看守。 但人活着有时候得乐观一些,今日有吃的,她从不操明日的心。 两个人下到酒窖,一人抱了一缸梨觞出来,又回到凉亭下的蓬舟,对坐而饮。 所谓好友得共同干些坏事方能上升友谊,墨九对此深以为然,有了这一趟偷酒之行,两人的关系明显进步了许多。 淡淡的酒香,湖上的波光。 微风吹来,树叶儿簌簌地响。 这是她吃得最开心的一回,酒过三巡已微醺,不由仰起脸看他月光下的脸。 “你说萧家若发现百年家酿没了?会怎样?” 他喝口酒,神色迷离,“恐会痛哭一场?” 墨九眯眯眼,打了个酒嗝,点头道:“好花需要好人摘,好酒需要好人抬,咱们喝他们的酒,这叫……缘分,是看得起他们家祖宗……的手艺,他们有什么可哭的?来,干一杯。” 他静静与她碰杯,各自饮下,又谈起临安的美食,还有他吃过的珍馐佳肴,把墨九馋得唾沫一次次往肚子里咽,直喊终于找到了知音,又愉快地干了三杯,“吃货多,知音少,谁吃盘中餐,粒粒皆是宝。来,为了替萧家排忧解难,干掉百年家酿,干!” 他笑道:“民以食为天,无人不好吃,干。” “哈哈。”总被人骂做吃货的墨九,一直觉得吃才是人类最伟大的艺术情操,是推动人类文明的动力之源,于是与他一唱一合间,又拈一片桂花肉入嘴,泄气道:“只可惜吃了这一回,也不知何年何月才吃得到了。” 他轻饮慢斟,“荣朝之美食,尽在临安。姑娘若有一日到临安来,我带你吃遍美食。” 这句话墨九爱听,她半睁半闭着半醉的眼,“此话当真?” 他平静地看她,“自然当真。” 墨九又道:“君子一言。” 他望向湖心,眉峰微微舒展,“驷马难追。” “好,一言为定。为了吃,我是一定会到临安去的。”时下的酒都没有后世那般重的酒精含量,但墨九吃得不少,声音不知不觉软下来,不仅上了头,还上了情绪,“我告诉你啊,你可千万别骗我,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讨厌人家骗我。曾经有一个人,他告诉我说,他老家有一种臭豆腐,很好吃,说放假回去的时候,一定要给我带来。可他食言了,没有给我带。你猜后来,他怎样了?” 他的目光水波似的流连在她的脸上,眼里有温和的笑意,“怎样了?” 墨九道:“我让他吃了半年的水煮白豆腐……不准放盐。” 想到过去的事,她哈哈大笑,他却没有笑,慢吞吞将手上佩戴的指环取下,递到她的面前,“以此为信物。你若到临安,可拿着它到……朱雀街找我。” “好,临安再聚,以食会友。”墨九愉快地应允着,脸上映出一层朦胧的秀美,可咀嚼着美味的桂花肉,她又想到一件事,定定看他,“你还没告诉我名字?我到时候找谁去啊?” 这时,一片黄叶刚巧落在她的头上。 他伸手为她取下,考虑一瞬,才用舒缓的声音道出两个字,“东寂。” 墨九看着他取落叶的手,“哦”一声,认真问:“这名字好奇怪,那你哥你弟是不是叫夏季,春季,和秋季?” 他笑着摇头,把她的手拿过来,摊开手心,就着月色一笔一笔写,“东寂。” 他的手指很温暖,慢条斯理的动作也格外温柔,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她也会害羞,他写字时手上痒痒的触感,让墨九惯常的厚脸皮,有一些红烫。 于是,她趁着他写名字的时候,偷偷把一团荷叶包着的桂花肉揣入怀里,然后问:“冬季,你会武功吗?” 他一愣,“不会。” 墨九点头:“那就好,我也送你一个东西。” 他饶有兴趣的看过来,可墨九摸了好久都没摸到什么好东西,罗盘她是舍不得送他的,她总不能学着济公和尚在身上搓一粒泥送给他吧?揉着额头想了想,她突地想到在尚贤山庄拿的弹弓,做个顺水人情就递了上去,“可辟邪,可杀人。为了以食会友,你好好活着等我。” “好。”他声音很轻,“我在临安等你。” —— 宿醉的夜晚,墨九的脑子一片混乱,头痛欲裂。 次日凌晨,她被蓝姑姑从睡梦中摇醒的时候,想起昨夜喝酒的经历,有一种做梦的错感。 可她的枕头下确实放着一个指环,证明梨殇、桂花肉和东寂,都真的存在过。 她翻个身,拿被子蒙住头,将蓝姑姑隔在外面,“让我再睡一会儿,天都没亮。” “姑奶奶,今儿什么日子,还等天亮哩?仔细被人笑话死。” “谁爱笑就笑去罢。”她瓮声瓮气地道:“等她们笑完,你只管去收份子钱。” 蓝姑姑哭笑不得,却容不得她装懵,喊了夏青过来,两人一左一右把她拉起来,沐浴更衣。 今儿是她的好日子,这沐浴的水蓝姑姑熬了一个晚上,极有讲究,水里有柚子,还加了些她喜欢的花草和竹叶松木,她说姑娘出嫁都得这样洗,方可除去邪秽之气,将来早生贵子,世代繁荣。 墨九不信这些,但被她们放浴桶里一丢,温度适宜,舒服的一叹,睡得也就更安稳了,眼皮都懒得抬。蓝姑姑拿小绒巾子在她肩膀上搓,她就背靠着浴桶,蓝姑姑在她背上搓,她就趴在浴桶,完全一副任由宰割的鸵鸟样。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托着她泡着水,蓝姑姑拿木梳将她黑亮的长发,从上到下,慢慢梳理。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她一边梳一边念,墨九眯着眼睛懒洋洋听着,慢慢品出了一丝哽咽和抽泣。 “哭什么?”墨九瞌睡醒了,半眯着眼转头,“办喜事,又不是办丧事。” “呸呸呸!”蓝姑姑哭腔变成了嗔腔,在她光裸的背上重重一拍,见她嫩白的后背红了一团,知道下手重了,又抹了抹眼泪,赶紧去替她揉,吸着鼻子的声音,变回了哭腔,“姑娘家出嫁,原本该娘给梳头,可你娘的病……”呜咽一下,她嗓子都哑了,“姑娘,你家里无父无兄,没有娘家人撑腰,往后在府里少不得要受些委屈,你须记得,凡事要忍……” 墨九很清楚蓝姑姑是真心疼她的,虽然这货爱哭了一点,二了一点,但确实是她在这个世道为数不多的,值得完全信任的人。于是,她看着蓝姑姑红通通的眼,乖巧地“嗯”一声,点头道:“好,我会忍着的。谁惹我,我就搞谁,绝不去搞他全家。” “呜……天啦……”蓝姑姑难得见她乖顺,心刚一软她又发疯,不由硬起心肠,哭着教育她:“这世道不是穷人的世道,更不是妇人的世道。姑娘,嫁了人,就得认命,不许再三心两意……昨夜你与那男子在舟上吃酒,这事若是传出去,没得坏了名声……” 没想到蓝姑姑居然会跟踪她。 一时间,墨九对她刮目相看了,“放心,我不会留下半点名声,任人去坏。” 蓝姑姑:“……” 萧大郎虽然病着,但娶亲这样的大事,萧家还是很讲究的。四乡八里的亲眷来了,萧氏子弟朝中的同仁,商场上的故旧,也都来了,拖家带口,恭贺声声,数百桌的流水宴热闹而大气。 墨九的新婚之礼,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开始的。太阳刚出现在天空,敲锣打鼓的乐礼就开始了,沿着无处不见的大红“囍”字,缀满了绸花的喜轿绕着国公府外的长街走了一圈,数十台嫁妆,排成两行,惹了整整一街人的眼。 “这哪家的姑娘,出福气了,瞧瞧人家这嫁妆……” “出什么福气,萧家长孙……那是福气吗?你家姑娘嫁他去,乐不乐意?” “我倒乐意,可萧家不乐意。” “听说这小寡妇都嫁三次了,终于好命一回。” “唉!不晓得萧大郎……会不会被她克去。” “克去了,这喜事换丧事,国公府不又得排大宴?” 外面窃窃私语的声音,墨九都听不清,她昏昏欲睡地花轿里颠了一会,又回到萧宅的大门。轿门一撩,如花婆牵了她的手下来,门口有两个喜婆托着盛有谷子、豆子、果子和米的簸箕,在花轿四周抛撒,里里外外都不放过。果子一滚地,一些小子就哄笑着去拣。喜婆欢天喜地,一边撒谷米,一边说吉利话。 一撒荣华并富贵 二撒金玉满池堂 三撒三元及第早 四撒龙凤配呈祥 墨九盖着头,但谷米劈头盖脸一顿砸,落在脚下,她也都看得见。 想想,不由好笑。结婚不应该是漂亮的小花童,撒着满天的玫瑰花瓣吗,怎么变成了谷米? 五谷撒完,她盖头下的脸,已有些不耐烦。 好不容易被牵入喜堂,还有烦事——拜堂。 左右就这一遭,她也懒得拧了,由着喜娘牵引,提线木偶似的走来走去,情绪莫名又兴奋起来——考古的人,还有比亲历古代婚礼更有意义的体验吗?于是,这货完全把婚礼当成了游戏,就像去云南傣家过泼水节,去泸沽湖玩走婚一样,权当玩票的性质。 “牵巾子哩!” 如花婆喜气洋洋地喊着,递给墨九一条红绸布带,在她的唱声里,钟鼓乐之,人群却安静下来。 墨九好奇的捏了捏红绸巾子,不晓得红绸的另一头牵着的人是谁……萧大郎病了,谁会来替他亲迎拜堂? 这般与她牵着,该不会是一只公鸡嘛? 在她的猜测中,拜了天地祖宗高堂,又听见如花婆喊,“夫妻对拜——” 她被喜娘掰着肩膀转过来,抓住红绸的手狠狠一紧。 不是她紧张,而是她想扯紧一点,让对面那人站过来,她瞅是谁。 可那人不上当,纹丝不动,反正红绸巾子放松了。 墨九恨恨咬牙,好奇得很,又不敢揭盖头,只盯着对面男人的脚。 与她绣了鸳鸯的红绣鞋不同,那是一双短革皁靴,嵌了金线的靴头,分明是黑色的,她视线可见的袍角,也并非大红的喜服,还是黑色的,对面只有从他的臂弯处,垂下的一截红绸巾子……不穿喜服,证明他不是萧大郎,只替他行礼而已。 趁着夫妻对拜躬身行礼的当儿,她牵着红绸“站不稳”,脑袋便撞了过去。 那人一只手扶住她,袖风微拂间,她嗅到了薄荷清香味儿。 “萧六郎?”她低低喃喃,“你不是病了?” 喜堂上人声鼎沸,除了萧乾没有人听见她的声音。 可他没有说话,慢慢放开扶住她的手,与她保持距离。 “送入洞房!”如花婆越来越兴奋,声音也越发尖利。 墨九由着萧乾牵着红绸巾子走在前,带着她走,心里却在寻思,萧大郎连大礼都行不得,洞房肯定也没戏……那萧六郎该不会帮他大哥把人生大事也一并解决了吧?包娶媳妇儿,还包生娃? 这么一想,她觉得逗,“噗嗤”一声笑了。 萧乾脊背僵硬着,顿了下,她一个不察就撞在他背上。 “轰”一声,看热闹的人只觉好玩,都跟着大笑。 墨九撑着他宽阔的后背,慢慢退一步,却听他道:“嫂嫂仔细脚下。” 一声“嫂嫂”清冷疏离,像从九霄云外传来,与现场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墨九扁了扁嘴巴,觉得他这会儿的表情一定不像参加婚礼,而是像在办丧事……只不过她想不明白,依萧六郎在萧府的地位,若非他本人自愿,谁又能强迫他代行大礼? 她哼一声,又靠近些,低低问:“闷骚!莫非你暗恋我?” 萧乾还没有回答,她的背后就有人高声大喊:“慢着!” 那是一个小子的声音,带了一丝男孩刚变声的稚气与沙哑,“萧大郎这就娶妻了,难道我姐就白死了吗?” ------------ 坑深046米 六郎忙洞房 喜堂被人闹了,是一件不吉的事。看小说到闹人家的喜堂,却是一件损阴德的事,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干。于是,那小儿满脸怨毒,语带恨意地冲进来一吼,热闹的喜堂便鸦雀无声了。 众人表情各异,都看着他暗自揣测。 那小子也就十五六岁,与薛昉差不多岁数,却不若薛昉稳重老诚,长了个周正模样,唇红齿白,身上衣衫质地不好,略有一些泛白,却洗得很干净,若非脸上扭曲的愤怒,其实生了副讨喜的面相。 萧运长是萧氏族长,自是容不得大郎的喜事被一个**臭未干的小儿闹腾。 他一拍桌子,茶水便飞溅出去,“哪来的腌脏小儿,还不给老夫叉出去!” 门口的家丁冲进来便要拉人。 可那小儿年岁不大,身子也瘦削,力气却异于常人,像只小老虎似的,大吼一声,两个家丁就被他打翻在地,哎哟连天的叫唤。 又有两个家丁扑过来,那小儿一脚踢在一个家丁的命丨根子上,看他疼得直跳脚,又火速把他扛起,往另外的家丁身上掷过去。 “敢惹爷爷我?要你们断子绝孙。” “哗!”人群惊慌,躲闪。 “还有谁敢来抓你爷爷?”小儿叉腰瞪视着喜堂上的人,目光一转,又望向墨九与萧乾的方向,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慢慢走过去,“有爷爷在,看哪个敢成婚!” 喜堂上的宾客,并非都是萧家人。一些人哪怕嘴上不说,心里都存有看好戏的心态。 这番被小儿一闹,竟有人低笑出声。 萧运长脸子丢大了,面色铁青,哼声道:“老夫看你小子年纪不大,原想叉出去便饶你一回,可你还来撒野,便是心存歹意了,那怨不得老夫,来人啊,把他抓起来,押去官府大牢。” 这楚州的官府,国公爷说话也是算数的。 可那小儿却不怕,他回头一瞪,扛起一个追来的家丁,就往萧运长掷过去。 “抓你奶奶的裹脚布!” 这一掷,萧运长始料未及,堪堪躲过,却狼狈不堪。 喜堂上的丫头小姐们,也吓得尖声叫唤。 萧乾的侍卫都在外间值守,喜堂门口就一些家丁,这些家丁平常看家护院基本只靠一个本事——仗势欺人。眼看五六个人动手居然制不住一个半大的小子,萧运长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养了你们这一群窝囊废!” 不管他骂得有多狠,萧家今日的喜堂被闹,丢了脸面已是不争的事实。 萧运长几乎可以预见,楚州城的人笑话萧家的样子,不由怒从中来,“都给我上,抓了他有赏!” 他叫嚣,那小儿却道:“都说是窝囊废了,还敢上来给我打?” 看热闹的人多,挤上来的却少。墨九头上有盖头,听着热闹,偶尔扯一扯红绸巾子,看萧六郎在不在另一头。 这货很有安全意识,只要萧六郎在身边,凭了他那身手,她就出不了事,可以很放心大胆的围观。 萧乾也在旁观。 那小子被家丁截住,一时半会过不来,也近不得他的身,他便懒得理会,直到那小子再一次摆脱家丁的钳制,以一己之力,带着一把重木大椅冲到他的面前。 “萧大郎。”他嘴里喊着萧大郎,可分明不认识萧大郎。他盯着牵了新郎红绸巾子的萧乾,咬牙切齿的样子,像见着杀父仇人,“你害死我姐姐,还想做新郎倌,过安生的日子?做梦!今日老子来了,就没想走,与你拼了这条命,也要为我姐姐讨个公道,砸死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这小儿拳脚上看似厉害,其实没什么章法,一看便知,没有受过师父的指点。可他天生神力,瘦小的个子却可以轻松把一个大汉举起,像丢石头似的甩出去,没有半分吃力,也实属难得。 “小哥息怒。”萧乾淡然道,语气极是和暖,“你恐怕认错人了,今日鄙府办喜事,不愿多生事端,不如你坐下来吃个喜酒,回头再好好说道?” “啐!”小儿怒目相视,“你个沽名钓誉的无耻之徒,今日我定要替姐姐讨个公道……” 他再次举起手上椅子往萧乾身上砸,可也不知怎么的,那椅子刚被他举到头顶,就像抽风似的抖了起来——不对,抖的是那小儿的手。 “我,我……”他声音也在抖。 墨九隔了红盖头,只能默默听着,什么也看不见,但手上红绸巾子动了动,凭着她对萧六郎的了解,几乎可以肯定,这可怜的小子是着了他的道儿。 萧乾不言不语也不动,眉目深邃,疏离的语气,看似温和,却拒人于千里之外,“放下椅子,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 那小儿在原地僵持片刻,突然哈哈大笑着将高举的椅子掷在地上,“萧大郎……哈哈哈……萧大郎,你负我姐姐,害她性命……我要将你千刀万剐……哈哈哈……碎尸万段……” 他不打了,只笑,一直笑,疯狂的大笑。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众人不知所措。 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原来那小儿是个疯子。 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小儿笑声不止,自然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可他没法子控制狂躁的情绪与笑声,面部表情扭曲着,又笑又哭,“哈哈哈……萧大郎……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为什么要笑?哈哈哈……你害我,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要笑?” “轰”一声,大家都在笑。 原想等待秘辛揭晓,结果只是闹剧。 “可怜见的。”萧乾轻缓的声音,似含了悲天悯人的情怀,“薛昉,把这小哥带下去,给些吃的,回头我给他治治病。” “喏。”薛昉看了这么久,就等他一声令下,大步过去抓住比他矮半个头的小子,很顺利就带走了。 僵局被打破,那小儿尖呼声还在,可萧府的脸面却找补回来了——先前不管是把他叉出去打一顿,还是抓起来交给官府,说到底都是萧家自己找台阶。 有这样一场,大郎曾经负心于人,或者他曾让一个女子失了名节还失去性命的事,都会让人产生很多联想,损害萧氏最为在意的声名。 可若那小儿是个疯子,自然另当别论。 墨九有点想笑——这萧六郎整人,比她还要缺德。 只不知,有几人看出是他干的? 萧运长瞥萧乾一眼,松口气,拱手向喜堂上的来宾道:“让诸公见笑了!今日犬子大喜,礼已成,还请诸公移步赴宴。” 说罢他似是为了挽回颜面,朗声大喊道:“朱四,去搬两坛梨觞来,为诸公压压惊。” 朱四应着去了。 很快,他又匆匆回来,与萧运长耳语了几句,神色略有些不安。 萧运长听了他的话,面色一变,可迟疑良久,却没有因为价值千金的梨觞少了几坛而着恼。 他只问:“人在何处?” 朱四道:“晨时已离府。” “他若为酒而来,送他几坛也就罢了,只怕是……”萧运长想了想,停住话,又冲朱四摆摆手,“下去吧,休得向人提及。” —— 喜房设在南山院。 从内而外,一片大红的喜色。 因新郎倌身子不便,撒帐闹房一事便省了,萧乾把墨九送入洞房,也没继续旁的礼数,便匆匆离开。 蓝姑姑对墨九说他在外面招呼宾客,墨九却不怎么信。 毕竟今儿不是萧六郎成婚。 依他那性子能代为拜堂估计都死了一千万个细胞了,再让他去招呼客人,那不如直接把他杀了——不,他不如直接把人杀了。 萧六郎不喜接近女人。 这一点,墨九早就发现了。 他居住的那个乾元小筑就很变态,从里到外没有一个女人,就连旺财也是一只公狗。 原本她的婚仪就只走个过程,萧家人这个时候都在忙着打点宾客,理顺四乡八里的复杂关系,与朝堂臣公打交道。于是婚宴就变成了一个交游的圈子,墨九这个新娘子,入了洞房,也就没人理会了。 做了真正的大少夫人,老夫人又为墨九指了几个丫头来身边伺候。但墨九不习惯与陌生人相处,让蓝姑姑把她们撵到外面去吃喝,只留下她与如花婆两个人。 墨九坐在床沿,一把拉下盖头。 “可算都走干净了,差点闷死我。” 蓝姑姑与她相处得久,神经已锻炼得大条许多,觉得这姑奶奶能等到这时才掀盖头,已是托了上天的福。她原本想说不吉利,可仔细一想,她家姑娘这都第三桩姻缘了,又怎会吉利? 如花婆少见墨九,对她的认知还停留在以前那个人身上,上前捡了盖头便要重新为她盖上,“大少夫人,这可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莫非你以为会有人来给我掀盖头不曾?”墨九瞪她一眼,把盖头扯过来丢到脚那一头,踢了踢,就躺下去。 昨晚她吃酒到深夜,早上又起得早,没有睡好,打个呵欠就想在床上滚一圈。当她发现褥子下硌人的时候,跳起来就把下面的花生红枣桂圆给拂到地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如花婆想哭,“姑娘,这可都是吉物,是为子孙延续,早生贵子……” 墨九把手枕在颈后,美美叹口气,“那你先去问问萧大郎,尚能战否?” 如花婆一怔,脸怪异的抽搐着,半声都吭不出来。墨九眉心一蹙,语重心长地劝她,“年纪大了,就别学人家扮嫩。看你脸上掉的面粉,可呛死我了。” “咳!如花婶子,别与她一般计较。”好歹这是大媒,哪有新娘刚入洞房,就把媒婆气走的道理?蓝姑姑拿过喜被,想为墨九盖上,顺便堵住她的嘴。可墨九却陡然睁开眼睛,突兀道:“先前喜堂上那孩子,怎样了?” 她自己也才十五岁,非得叫与她差不多年纪的人是孩子,蓝姑姑服气了,“姑娘就别操这份心了。薛侍统是个好人,由他带下去,想来吃不了什么苦头。” 说到这里,蓝姑姑一叹,“唉,那孩子也怪可怜的,小小年纪得了这样的怪病,疯疯癫癫,与你一个样子。” “别扯我好不?”墨九瞪眼,“你看我是疯子?” 蓝姑姑反问:“你觉得自己不疯?” 墨九半眯下眼,正经点头:“……疯。” 说真话没有人信,说假话蓝姑姑马上就信了。她松口气,直道姑娘有了觉悟,看来也没有那么疯。尔后,她又延伸道:“那小郎刚入喜堂的时候,似乎也没那么疯。” “他当然不疯。”墨九哭笑不得,不好把萧六郎作怪的事说给她,只暗自摇了摇头,想到竹楼里那个与她隔了一层帐幔见过面的男人,好奇地道:“萧大郎都病成那副德性了,还有心思去勾搭姑娘,始乱终弃,可算得上色界狂魔,相当不易了!” 蓝姑姑都不乐意瞅她了,头低低垂下,“姑娘,嘴下留人。” 墨九撇了撇嘴,老气横秋地叹气,“不晓得是他负了人家姑娘在先,还是卧病在先……” 这个事蓝姑姑不知,如花婆却清楚。 这厮是个好事的,做了这个媒,几乎把萧府八辈祖宗都搞明白了。她道:那萧大郎打小身子骨就弱,一年吃药的时间比不吃药还多。但他小时候不是这般,除了病怏怏的,与旁人的生活也没多大区别。认真说来,他犯癔症也不过三年左右,当时若非六郎及时出手,恐就没得性命了。 “也就是说,他三年前也是可以始乱终弃的?”墨九恍然大悟,点点头,“这样说来,那小子的话,八成是真的了……莫非萧大郎也是受了情伤,才变成今日这般的?” 她完全就是好奇,根本就没有把萧大郎当自家夫婿的觉悟,兴致勃勃谈论着他与别家姑娘的情事,半点感受都没有。 如花婆摇头,蓝姑姑望天。 墨九考虑一瞬,默默翻个身,把被子拉高,“也不晓得今晚洞房,萧六郎会不会代行?” 如花婆继续摇头,蓝姑姑还在望天。 墨九偷偷望一眼案桌上的糕饼与酒樽,似有遗憾般幽幽一叹:“那合卺酒,若有梨觞般美味就好了。” 说到此,她想到什么似的,把用细绳拴在脖子上的板指拿出来瞧了瞧,“这么贵重的东西,都肯轻易给人,那家伙是喝醉了吧?我若真去临安,拿这个找他,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呵呵一声,她把它塞入脖子,“……想得美,我的了。” 看见自家姑娘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地发傻,蓝姑姑回望一眼如花婆,颇为无奈,如花婆可怜巴巴的抿着唇,却不敢做半个动作来回应她——她怕脸上擦的粉会掉。 沉默一会,看墨九真就这样睡了,如花婆有些忍不住嘴碎,“大少夫人,你就不准备准备吗?” 墨九眼也不睁,回问:“准备啥?” 如花婆道:“万一大爷过来洞房……” 墨九微微一怔,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愣愣看着如花婆,好像这才想到这种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一个人考虑好久,下床就匆匆找鞋子。 “走,姑姑,我们回小院。” 蓝姑姑快疯了,按住她的手,阻止道:“你回去做什么?” 墨九望着她,平静地道:“我上次在萧六郎那里顺的药,你放哪儿了?” 蓝姑姑:“你要做什么?” 墨九眉毛微扬,努嘴望了望合卺酒盏,“他若敢乱来,我就毒死他呀?” “呜!”蓝姑姑死的心都有了,趴在喜被上痛哭。 —— 萧府各院都很热闹,前院男宾在一起,个个吃得面红耳赤,后院小姐丫头们凑在一起,掷骰子吃酒,女眷们凑在一起,论绣品谈相公,说婆婆道小姑理妯娌关系。 萧家人都在应酬,独独缺少萧六郎。 乾元小筑。 一汪碧水隔了里外,芭蕉竹林在秋风中沙沙作响。 薛昉急匆匆穿过庭院,托着一碗汤药进入萧乾的卧房,“使君,药煎好了。” 萧乾斜卧在榻上,正与窗口坐着的宋骜说话。 他“嗯”一声,接过碗来,将汤药一饮而尽。 从古墓的石室下到冰室的时候,他身上受了伤,不知受冰室影响,还是受鲜血影响,那时候唤醒了蛊毒,他又呕了一丝血,身子这会儿也没有大好。 看他平静地喝药,宋骜不免嗤笑,“长渊为做新郎倌,连小命都不要了,硬撑着去拜堂,真让小王我刮目相看啊。” 萧乾慢条斯理瞟他一眼,半声都懒得搭理,只沉声问薛昉:“那小子,怎样了?” 薛昉恭敬地回应,“回使君话,叫吼一阵,我迫他吃了一碗使君开的药,已是睡下了。这会有人守着,不会有事,使君且放心。” 萧乾点点头,“可有问清来历?” 薛昉揉了揉脑袋,似乎不太确定地迟疑道:“恐怕真是大爷惹下的桃花债。他叫方姬辰,说自己是方姬然的弟弟。当年大爷的事,确由妇人而起。若不然,大爷也不会……” “嗯。”看宋骜一脸兴趣,萧乾打断了薛昉的话,“当年的事,原委尚且不知,勿下定论。” 薛昉瞥了宋骜一眼,垂手而立,“是。” 两个人的表情分明在避着他,这让宋骜很生气,怪声怪气地讽刺道:“哟,我看萧使君才是一个真真儿的负心汉呐。利用完人家,还要防备着人家,人家可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你却把人家防得滴水不漏,这叫人家情何以堪啦!” 萧乾懒洋洋抬头,“人家是谁?” 宋骜怒道:“萧长渊,亏我待你如兄弟,你却这样对我。信不信,我从此与你绝交。” “请便。”萧乾看他气咻咻的样子,摇了摇头,又语重心长道:“小王爷乃天家皇子,只需知晓国事便行。这些家宅私事,怎好污你尊耳?” “滚!”宋骜哼一声,“当我才十八?” “不,十九。”萧乾纠正他,默默抚平被子,沉默很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又沉几分,“你就不去打听打听,那人来了府中,为何又匆匆离去?” 不屑地哼一声,宋骜冷眼,“我说你今儿怎么阴阳怪气的,原来是心疼他搬走了几坛梨觞呀?” 萧乾不冷不热地扫他一眼,默不作声。 宋骜似有所悟,“哦,我明白了,你不是因为他搬了梨觞,而是因为他拐了小寡妇陪他喝梨觞?” 说到这里,宋骜来了兴趣,把凳子扯拢一点,坐在萧乾的床侧,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里,全是笑意。 “长渊啦,你实话告诉我,可是对小寡妇有了兴趣?” 萧乾抬手摸向脖子上那一道蛊虫咬出的血线处。发现结的痂掉了,几乎没有了痕迹。 放下手,他懒洋洋道:“不曾。” 宋骜不太相信地紧紧盯住他。 可看了许久,萧乾脸上也没有变化,一副寡意无情的样子,不像说谎。宋骜不免有些失望,“长渊真要固精培元,修炼长生?” “长生之说,不可信。”大抵伤势未愈,萧乾心绪微乱,缓缓闭目道:“但皇室中人,多为命短,便是纵情声色所致。清心寡欲,节欲养生,可令神智清明,元驰,你也勿要贪欢……” “得了吧。”宋骜呵呵干笑,“我宁愿早些死在牡丹花下,也不愿孤独地活成老不死。身为男子,若不沾妇人身子,这人生岂非寂寞如雪?” 他说妇人身子,萧乾便想起冰室里墨九拉开披风时,那一身玲珑有致的弱骨丰肌,媚魂娇肉……心里突地一悸,他捂住胸口。 自从墨九入得古墓,他体内的蛊毒就像被人从沉睡中唤醒,在体内孳生出一种奇怪的意识——靠近她的身边,便可从容。不在她的身边,便心绪不宁。 这蛊毒好生厉害。 他等心绪平静下来,目光幽暗地瞪向宋骜,道:“外头正热闹,你守在我这里做甚?” 宋骜不太在意,轻声笑道:“又想支开我?萧长渊,我们打小便识得,究竟从什么时候起,你对我有了那样多的顾及?”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以皇子的身份和臣下来往密切,并不好,极容易惹人非议。可萧乾是他唯一可以当成朋友的人,他厌烦那些尔虞我诈的权谋争斗,实在很珍惜与他之间的情分。 萧乾看着他,并不答话,宋骜懒洋洋撩开袍用,把鞋踩在他的床踏板上,吊儿郎当地道:“你且放心好了,莫说你今晚不洞房,就算你真要去替长嗣洞房,我也跟定你了。” 都说物以类聚,可宋骜这性子,与萧乾完全南辕北辙。 看他撒泼,萧乾也不恼,一板一眼问:“你走不走?” “呵呵!”宋骜笑着望定他,拍拍袍袖,一服要在这里过夜的样子,那一副混账无赖的模样儿,任谁看都不像当今皇帝最爱的小王爷:“就不走,你能奈我何?” “确实,我奈何不得你。”萧乾点点头,揉着太阳**,极为无奈的轻唤,“旺财,咬他……” 宋骜错愕一瞬,只听得“嗷”一声,正在床底下睡觉的旺财就钻了出来,“汪汪!汪汪!” 它识得宋骜,先友好地摇了摇尾巴,抖了抖身上蓬松的毛,然后爪子才往前一扑,倒也没有直接上口咬,而是用一个“黄狗偷桃”的脚法,往他裤裆袭去。 “我丶操!”宋骜屁股离椅,飞一般往外跑。 这些年他与旺财斗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只狗都跟变成了狗精灵似的,每一次都晓得袭击他最薄弱的地方。 “萧长渊,能不能玩个花样了?每次都放狗,你要不要脸?” 外面传来宋骜的怒骂,还有旺财“汪汪”不止的狗吠。薛昉垂手立于榻边,想笑,又不敢笑。萧乾却一本正经,好像根本就没有干过那事,转而问薛昉:“声东去了苗疆,可有消息传回来?” 薛昉摇头:“不知。” 眉头微拧,萧乾低唤一声,“闯北。” 很多人都不知道,萧乾身边一直有四个暗卫。 他们分别姓“赵、钱、孙、李”,名字分别叫“声东、击西、走南、闯北”。平常他们不会在人前走动,便是与萧乾关系紧密如宋骜,也不得而知。 “吱”的一声,有人窜门而入。 可不止来了李闯北,还有钱击西和孙走南。 三个暗卫争先恐后往他身边挤,直喊受够了这样藏藏匿匿的日子,他们都憋坏了。 钱击西头上扎了两个小辫,长得眉清目秀,身娇体软声线也嗲,“主上,击西好想你,击西都好久没有与你说话了,你却恁地狠心,只唤闯北前来,不叫击西……哦,击西好难受哦。” 薛昉拼命低着头,很想戳瞎自己的眼,“使君,属,属下先出去回避一下。” 他像被鬼撵了似的,大步出去了。 萧乾的神色却很淡然,他皱眉问闯北,“声东可有消息?” 闯北是个和尚,穿了一身僧袍,双手合十的样子,却没有和尚的严肃,“这才走小半月,想是没那么快的。”说到这里,他又望向花枝招展的击西,“不过,属下另有一件要事回禀主上。” 萧乾很冷淡,“说。” 闯北道:“击西不是因为见不着主上才难受,而是他想偷我佛珠去换胭脂。偷不着,他便抢,抢不过,他便哭,哭不过,他便骂。阿弥陀佛,真是醉死佛爷了。” 击西不服,“李闯北,你敢在主上面前搬弄是非,还笑话我?” 闯北哼一声,“我哪有笑话你?我分明就是在骂你,还想打你。” 击西道:“好哇好哇,打就打,哪个怕哪个?” 闯北道:“阿弥陀佛,你哪次赢过老衲?” 击西道:“你个假和尚,我哪次没赢你?你每次打不过我,就会乱念经,念得我头痛……臭流氓。” “我是出家人!” “你这也装得太不像,喝酒吃肉哪样没有你?” “我不像,那你偷偷买胭脂就像了?” “我是为了主上。” “为主上买胭脂?真是醉死佛爷了!” “蠢和尚,主上今夜要洞房,不好好打扮一番,如何洞得了?” “你这么蠢,怎么没蠢死?” “废话,我若蠢死了,谁来打死你?” “呸呸呸!死不死的,真不吉利。主上,属下去念经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恨不得戳死对方。 萧乾倒也自在,只立在床侧的孙走南晕头转向,很是崩溃。 他上前一步,禀报道:“主上,声东走了这些日子,也没个音讯。想来那苗疆会养蛊的人,也不好找。要不属下派人去寻一寻?” 孙走南长得虎背熊腰,高大的身材不若中原人的文弱与纤瘦,一脸的络腮胡子,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这样的人走在街上,肯定能把小奶娃吓得唤娘。 但就他这么一个人,却是萧乾四个暗卫里最像正常人的。用他的说法,一直那么英俊的存在着,让另外三只感觉很羞愧。 室内吵嚷不绝,萧乾却意态闲闲,并无半分不耐烦。他沉默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可以去寻,但不宜太多人,弄得声势浩大。此事,万万不可走漏风声。” 中了蛊毒之事,他不想让外人知道。让敌人多知道自己一个弱点,那生命的危险性,便多增加一点。 孙走南点头应喏,又道:“尚雅那边,我们的探子,倒有消息传来。可探子说,她似乎真的不知蛊毒为何物,而且,他们也翻遍了墨家典籍,未见与此相关的记载……” 萧乾半阖着眼,嗯一声,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突地抬头,看向孙走南的络腮胡子,“墨九是钜子之事,除了墨妄,座下弟子可有知情的?” 孙走南嘿嘿道:“他们那么笨,怎会晓得?” 萧乾斜眼道:“潜入墨家那么久,你们不也都没探出实情?若非那日我看墨妄与申时茂神色有异,讹了孔阴阳,现也蒙在鼓里。” “主上英明!主上万岁!” 这马屁拍得痕迹很重,但萧乾这时千头万绪,却也没有理会他,只拍了拍手,继续阖在榻上闭目养神。 孙走南看一眼还在争执不休的击西与闯北,小声道:“主上,这两个人总这般无法无天,可怎生是好?” 萧乾道:“老规矩。” “哦。”孙走南严肃地看一眼浑然不觉的两个同伴,好心建议道:“他两个毕竟长大了,总打屁股有伤风化。依属下看,不如扇耳光好一些?” 他话音刚落,击西与闯北齐刷刷看过来,一人抓他一只胳膊,“孙走南,你最好收回这一番恶言。” 走南很无辜,络腮胡子一阵发抖,“我是好心啦,二位兄弟——” “都住嘴!”萧乾咳嗽一声,脸色不太好看,那三个家伙见状,再不敢打闹,都老老实实立在他面前,“主上,还是打屁股吧。” 这番闹腾,薛昉就推门进来了,看见三个家伙那怂样子,再看看萧乾凉薄冷漠的面色,那个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再次上来了。 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 他家使君这样清冷高贵的人,怎会养了这样几只蠢奴才? 这样一想,他找到了存在感,挺直胸膛,忘了说正事,只傲娇地道:“只有我了。” 萧乾瞟他,“何事?” 薛昉从某种自恋状态中回神,羞得垂下头,拱手道:“使君,墨家左执事求见。” 昨日冰室出来之后,萧乾便派禁军把墓道封住了。除了令人寻找潜逃的孔阴阳之外,对墨妄与申时茂一行,他没有丝毫怪罪,反倒盛情邀请他们请来赴宴。尤其对墨妄,他还专程为他写了一张请柬。 薛昉去送请柬的时候,墨妄的脸色很难看。 他记得在墓中,墨妄曾对萧乾说,他“心悦”墨姐儿,当时使君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应,可这次专程派送请柬的事,却干得诡异,分明就是往人家的伤口上洒盐嘛。 “不见。”萧乾果然拒绝了墨妄的求见,“告诉他,本座累了,若有要事,明日再来。” 薛昉摸不透他的脾气,小声称是,正要出门,却听萧乾又道:“告诉他,今日洞房花烛夜,本座走不开。” 薛昉错愕的僵住,一点点转头看他。 击西、走南、闯北,三个人也傻傻看他,一副“不认识他”的表情。 萧乾头也不抬,拿过书卷漫不经心的翻阅。 ------题外话------ 上一坨菜,大家先啃着。 明儿我们继续炖……莫急哈,温水煮老六,一定会上桌的。 还有吸了粉的“东寂”,做为一个重头人物,他表示压力很大,今后还要装逼到底。 另外,宋骜表示,其实他很帅,很英俊,为什么没有人爱他。 还有我们的重要男配旺财兄,汪汪的叫说,它比谁都英俊,最配得上九儿了,为什么没人支持它? ps:评论区那个“掌门人”票选,首页好像可以直入,有时间的妹子,帮我戳一票。一个号就一票,也只能投一票。谢谢了……这种活动很伤神,不投也不好,投也投不好,那叫一个无奈昂! 寡人退朝了,么么哒。 ------------ 坑深047米 夜逗 本书由笔^下(文.学 .bxwx.org首发,请勿转载! 保证质量,字数就是个屁,你们说咧? 咳,为此,一路裸奔无存稿的寡人觉得压力很大,所以,这几天的更新,可能字数不会太多,二锦会尽管争取不断更,多更。。 亲爱的们,有个事啊,明天二锦要去武汉参加的穿越楚汉活动,11号回成都。 ------题外话------ 申时茂轻轻落下一子,“钜子。” “要价,要什么价?”墨妄看着申时茂。 他执了白子在手,了然地点点头,“不管忧心谁,萧使君不让见,我们便见不着。但他也不会永不让见,依老朽看,他是想与我们要价。” 方家姐弟与墨妄的关系,申时茂知道一些。 墨妄点点头,执着黑子,可手顿在空中,却好久没落下。好一会儿,他才道:“九姑娘为人机灵,我颇放心。只担心姬辰,小小年纪,不知得吃些什么苦头。” 看他脸色阴霾,申时茂叹息一声方道:“老朽比左执事痴长几岁,见过的风浪也多一些。凡事不坏即好,吉人自有天相,左执事莫要为九姑娘忧心。” 墨妄抬眼,“长老但说无妨。” 墨妄不惯拒绝人,伸手拿了黑子,可神色悻悻。申时茂观察着他的表情,“老朽有句不敬的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申时茂捋一把胡子,坐下,“左执事,来一局?” 今儿又下了些雨,淅淅沥沥的,令人心情浓郁。他坐在檐下的矮几旁,鼻间充斥着桂花的香味儿,看申时茂拿了棋筒过来,一直默不作声。 可墨妄无心赏桂。 这小院种了不少桂花,临近八月,桂花未开将开,风一拂,便带过一缕幽爽的暗香。 这所宅子是申时茂置下的,与食古斋一样,算是墨家产业。墨家信徒遍布天下,赚钱的行业多有涉及,汲汲营营了一代又一代,虽养活的人口太多,但不算富足,也不太缺钱。 墨妄再一次从萧府出来,回到位于城南的宅子。 —— 这回的事,真让薛昉大为困惑。一个墨姐儿……哦不,现在是大少夫人了,为什么会把他家使君气成这样? 那天晚上墨九走后,他脸色煞白,尔后又重新拟了方子吃着,今日才有了些起色。这两年来,薛昉一直跟在萧乾身边,除了战场上受点伤,他从未见过使君生病。 乾元小筑的人都知道,萧乾在床上躺三天了。 薛昉有苦难言,“使君身子确实不舒服。” 他只道萧乾在推诿,自去了。 可墨妄需要他陪么? 可他领着墨灵儿三次求见萧乾,都被拒绝了。薛昉对墨妄的为人很是敬重,每次他来都恭喜有加,上茶倒水,说使君身子欠佳,不便见客,由他作陪。 她念着墨妄,墨妄也惦着她。 墨九咬着鸡腿,目光亮了亮,“逗萧六郎。对,我还要去逗萧六郎。” 蓝姑姑一脸无奈,“除了吃和玩,你还想干什么?” 墨九瞪大的眼,亮了,“对啊,还是姑姑了解我。我想和申长老去赵集渡,探那里的古董,我还想回冥界去住,不与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争三短。我也想我大师兄,想与他去神农山,看看墨家总院,我还想去临安……”顿一下,她摸着东寂给的扳指,幽幽一叹,“何时才能以食会友,吃遍临安。” 蓝姑姑无奈:“你是忧伤出不去府吧?” 墨九再啃一口,“唉,我好忧伤。” 蓝姑姑:“……” 她啃一口鸡腿,又道一句,“忧伤也。” “我那是瞎说吗?”墨九瞪她一眼,摇头道:“也不知那个小孩儿的姐姐到底是一个怎样美若天仙的女子,竟然让萧氏长孙惦记了三年,还念念不忘,独卧病中念着那一缕香魂,冷落我这个可怜的新婚妻子……唉,忧伤。” 蓝姑姑在边上为她端水,“姑娘往后用点脑子,别再瞎说了。” 半夜里,她躲在灶下的柴火堆里,一边啃鸡腿子,一边问蓝姑姑,“你说萧大郎,真就不怕我给他戴绿帽子?” 不过第三日,她又被罚了一晚是不许吃饭。 这样狠的话,萧大郎也没有动静。 墨九一怒之下,愣是去灶上吃了三大碗,然后放出狠话,说婆婆不待见她,夫婿不疼爱她,那就千万不要拦住她的桃花,此处没温暖,自有温暖处。 为此,她爬过树,凫过水,下过毒,可都没有什么效果,那个她曾雨夜探访过的竹楼,比乾元小筑都难进。折腾一阵的结果,不仅没有见着萧大郎,反倒让老夫人和大夫人好一阵数落,说她不重夫婿,不管大郎死活,任性妄为,扰他清净,罚她一晚不许吃饭。 哪怕她是南山院的大少夫人,人家也不让她进去。 萧大郎居住的竹楼,有人日夜不离的守着。 可天寡没来,她也一次都没有见着萧大郎。 在这三天里,她几次想去看一看自己的夫婿,顺便了解一下他的病情,看他要什么时候才会被自己克死,好瞅瞅“天寡之命”的威力。 墨九成婚后的三天,都是在南山院过的。 —— 墨九扯了扯嘴角,摇头自去,“你们这些年轻人啦,就是脾气不好。学学我呐!” “要的。”萧乾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墨九回头看他深邃如潭的目光,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有东西送?这就不必了吧?” “嫂嫂!”萧六郎喊住她,“我有临别赠言。” 在萧乾灼灼的注视中,墨九头也不回。 萧乾一怔,身子便坐起来,墨九笑着赶紧摆手,“你睡,你睡,不必相送了,我和薛小郎走便是,保证不会让人看见。” “耶。”墨九笑道:“我就知道六郎是世上最有良心的小叔子。乖,嫂嫂回头一定好好疼你。” 萧乾的手无力地垂下,似乎一眼都不想多看她。墨九觉得若不是他受了伤,一定会跳起来,一个巴掌拍死她。可他到底不是普通人,不仅没有拍死她,反而很快镇定下来,淡淡道:“要什么药,回头我让薛昉带给你。” 墨九呵的一笑,奇怪了,“我一个寡妇,要脸面做甚?脸面换得来米,还是换得来男人?” 萧乾静静看着她,“你就不在意脸面?” 普通妇人遇到这种事,早就急得慌神了,就怕被人闲话,可她到好,还要主动送上门去。 墨九笑眯眯的,“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人品端正,从来不怕影子歪。” 她说着就要出去,萧乾顿觉气血不畅,“你敢。” 薛昉领命,就要过来请墨九离开。墨九却懒洋洋地笑,“萧六郎你也真是,我们两个这般清白,就算人家知道我在你这儿,也不会怀疑什么的……好了,你休息吧,我这就出去告诉他们,我在你屋,不必找了,大晚上的,找人也怪累……” 萧乾瞪他一眼,“还不快去?” 薛昉乍一见墨九,张着嘴巴,久久没法回神儿,“这……啥时候的事儿?” 这一听,墨九很平静,可萧乾却再瞒不得了。他叹口气唤了薛昉进来,望着墨九道:“把大少夫人带着,从后面走。” 这可不是萧乾平常的行为,薛昉听着奇怪,愣了一下,“哦”一声,又道:“可道士已经入府,由几位夫人领着在湖边查了一会,又往乾元小筑来了……属下不得已,这才打扰了使君休息。” 考虑一瞬,他吩咐薛昉道:“去告诉大夫人,这怪力乱神的事做不得,不必请道士。”看一眼稳坐床沿的墨九,他头痛的皱了下眉头,又补充道:“大少夫人兴许又变成母鸡或野鸭飞走了,叫他们不必担心,天不亮就回了。” 宅子里的事就这般,一有人起头,便闹腾得厉害,若一会被人瞧见她在乾元小筑,他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萧乾手一顿,无力地瞪了墨九一眼。 萧乾黑眸烁烁,神色复杂的盯着她,正待开口,外头突然传来薛昉的声音。他像是刚被人闹醒,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叩门,“使君,南山院那边来了消息,大少夫人又丢了。几个小丫头谁也说不清她什么时候不见的,急得哭了,有人说被女鬼抓走,这会儿满宅子都在找……大夫人急了,去城里请了道士过来捉鬼……” 遇到墨九这样的人,再好的涵养都会崩溃。 骂不得,打不得,气得半死,还弄不走。 墨九眼一瞪,“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对哦,我刚才看你的腿上缠了纱布,好像伤得不轻。不如,我画个符给你镇镇疼?” 萧乾扫她一眼,胸膛起伏不停。 笑一声,墨九抱着双臂看他,“你不拿药给我,我是不会走的。我这个人心里有阴影,就会产生不安全感,心里有不安全感,我就睡不着……我既然睡不着,不如在这里陪你好了。反正大家都知道我是你嫂嫂,三更半夜跑到你屋里来,肯定是清白的嘛。” 萧乾揉着额头,收回看她的视线,缓缓闭上眼,“时辰不早了,嫂嫂回去歇了罢。” 门缝里“吱”一声,“老鼠”噤声了。 她干笑一声收脚又坐了回来,看萧乾恢复了清冷的情绪,又问:“好大只的老鼠,不晓得清蒸好不好吃?” 他不答,却用厉色的眼神阻止她过去。墨九不是喜欢探人**的人,尤其在探不了的时候。 墨九信他就有鬼了,“你养的?” 三只人一条狗在门缝里面小声嘀咕,墨九隐隐听得声音,总觉得哪里不对,抬脚就想过去看看,萧乾却睁开眼,“无事,几只老鼠饿了。” 走南:“……” 闯北指着她,手直抖,“是你拉我来的。” 击西捂嘴偷笑,“闯北要死了要死了。” 走南把他两个拉开:“主上是不想和疯子一般计较。不过,今天晚上,你们哪个守药房?” 闯北趴在他的背上:“主上是不是气死了?” 击西也趴在门缝,“主上没声音了?” 旺财伸出门缝的嘴筒子,往前一点。 好一会儿,屋里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药房里的药他都有分门别类摆放整齐,那都是他的成果,平常都当宝贝似的看着,结果被这个疯子打碎了,可想而知他有多如何心疼。 萧乾慢慢闭上眼,只剩鼓鼓的喉结在动。 墨九严肃的掰手指,“大概好像约摸是一个,二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八个,九个……” 萧乾喉头有点甜,“一些是多少?” 她咳了一下,“再然后,我就把你的药瓶摔碎了一些……” 萧乾双眯危险的一眯,凉凉看定她。 看他眉头皱着不耐烦了,她拣重要的说,“然后我本来是想去药房借一点的,结果我不太识得那些瓶瓶罐罐,于是,我找来找去,我找来找去,找得犯困了,就把药架子打倒了……” “好了好了,你这个人真不可爱,也不幽默。”墨九拉近凳子,低头看他,笑眯眯道:“我实话告诉你好了,我觉得以我的美貌,在这个豺狼虎豹横行的萧家生存,太过危险。所以,想借你一点药物防身……” 萧乾嘴角抽搐一下,指向门口,“出去!” “你这个人,说偷真是难听哩。”墨九抿了抿嘴巴,样子很老实,“我为人品性端正,思想境界经得出考验,人格节操经得住深究。不贪财、不好色、不图利、不爱名……这些事,不都是有目共睹的嘛?” 他道:“你有本事闯入我房中,为何不去药房偷?” 这个理由牵强得萧乾一个字都不信。 “哦,是这样的。”墨九平静地捂着胸口,一本正经地解释,“你知道的,受伤会很疼的嘛,我这个人最怕疼,我想若疼得狠了,不如直接吃药……一命呜呼好了。” 萧乾的眉,几不可察的一挑,“受伤用毒药?” 墨九歪头打量他的脸,“我在冰室也受了伤,想要点儿毒药。最好无色无味,一沾就死的。” 萧乾眸色生冰,“你要什么要?” 这样一样,她决定原谅他的不礼貌,认真道:“我想来讨点药。” 墨九是现代人,看个大长腿,根本就没有半分猥琐的感觉。但萧六郎挪身子的动作却提醒了她,他两个还不熟——好像确实不熟。如此一来,她在月黑风高的洞房花烛夜入他屋子,好像不妥? 往里挪了挪,他冷着脸,“你半夜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萧乾的卧榻很大,可她一坐,他就觉得窄了。 “萧六郎。”她不退反进,坐在床边。 里面三人一狗,都在推卸责任,外面墨九却奇怪萧乾神不戳戳的反应。不就露了一下长腿精肌吗?至于一副受了侵犯的样子? “守门是狗的事,主上最该打它!” 三个人齐齐看着旺财,得意之极。 “哈,有了。” 它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直接往门边一趴,把个长长的嘴筒子伸出门缝,便安静地没了声音。 “够义气!”三个人正准备用最为公平的剪刀石头布来决断谁去挨罚。只听见一道窸窣声响过,虚掩的门口便钻进来一只大黄狗——正是同样没有出声的旺财。 李闯北慈悲一点,“不如……剪刀石头布?” 孙走南吐了…… 击西松开掐住闯北的手,捂脸痛哭:“呜,为什么又是击西?击西好委屈。不行,击西要去告诉主上,今夜是你两个值夜,击西是无辜的,击西长得美,主上会信的。” 走南道:“等你领罚的时候,我可以打得舒坦一点呀?” 击西哭丧着脸,“击西为何要洗屁丨股?” 走南点头,“那你屁丨股洗干净了嘛?” 击西道:“怎么办?他说得好像有道理?” 击西和走南对视一眼。 闯北看着他两个,“吸溜”一下被掐得流出了嘴角的口水,“善哉善哉,可主上的腿露在外面了。不仅露了腿,还露了伤。男子大多都不愿把丑陋的一面现于妇人面前,你们两个蠢材,让老衲怎生教育才是?” 走南道:“主上并没有遛鸟。” 击西道:“主子腿上有伤,不宜穿裤子。” 闯北翻着两个白眼珠子,快声道:“你两个要放那小娘进去,好歹先给主上穿一条裤子呀?谁乐意在小娘面前遛鸟?” “闭嘴!”击西和走南勒住他的脖子,“说人话。” 击西委屈地抚着发辫看他,走南也好奇地撸丨着胡子看他,闯北却卖了个关子,手捻佛珠,摇头叹息道:“我佛慈悲,原谅这两个什么都不懂的畜生吧。他们太任性了!阿弥陀佛。心如即是坐,境如即是禅,如如都不动,大道无中边,若能如是达,所谓火中莲……” 走南听他尖着嗓子发嗲,一脸络腮胡子就发抖。他勒住他的脑袋,狠狠一拍,正要教育他身为男子应当用什么样的声音,便听闯北“咦”一声,“阿弥陀佛,老衲晓得主上为何生气了。” 击西瞥他一眼,“击西不服,这小娘不是第一个可以接近主上的女子么?击西是好人,击西是大好人,主上喜欢她,击西就让她进去看主上的光屁屁,击西这么好,主上为什么还要打击西?” 闯北觉得有道理,“那主上果然是生气了。阿弥陀佛,老衲好心累!” 走南哼哼,“靠近是靠近了,可击西的屁丨股,不还红肿着吗?” 闯北点点头,又低叫,“不对,那日在小筑里,主上光溜溜的沐浴,不也准她靠近吗?” 走南好心提醒:“那是为了引墨妄前来……再说,那次主上可没让小寡妇瞧见身子。” 闯北哼一声:“谁说是我?分明是你。我是被你拉来看戏的。不过主上为何要生气?在三江驿站,主上沐浴不都允许小寡妇看了嘛?” 击西抚着垂在肩侧的小辫,“嘤嘤嘤,主上好像生气了。他要笞臀,笞谁的臀?今晚谁值夜啊,哦,不是击西,是闯北……闯北,你死定了。” 他冷厉低沉的声音,似焚天之怒,没把墨九吓住,却把内室的三个家伙唬住了。 迅速捞过被子把自己盖住,他沉声:“出去!” 听得墨九问,他并不解释,只随意扫一眼,这才发现自己睡姿不雅,寝衣的下摆全开,几乎以一种半赤丨裸的姿势摆在她的面前。 萧乾这个话当然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值夜的暗卫。 “啊?”墨九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你不是吧?” 他目光一冷,突地冒出一句,“笞臀一百次。” 萧乾自然不会猜,转瞬间他便清醒了过来——墨九真坐在这里,并非他做梦。而这个妇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的床头,只有一种可能…… “你猜?”墨九眨眨眼,盯着他长而上翘的睫毛,有点手心痒痒。她见到这样漂亮的眼这样好看的睫毛,就很想去捻一下。就像有人看到长得可爱的孩子,想捏捏他的脸。 “你为何在此?”他问。 墨九是在观察“谪仙”醒来的时候,与人类是不是一样的,会打个呵欠,会伸伸懒腰,会翻个身表示很爽。萧乾打量她,是半睡半醒中,以为在做梦——正常情况下,墨九是不可能坐在他床前的。 两个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动。 萧乾一动不动,手依旧规矩地叠放着,也静静看他。 墨九低着头,静静看着他。 于是,她就把“仙姿媚骨的谪仙”从睡梦中闹醒了。 她搜尽脑子,想出这么两个酸溜溜的词来赞美他的美色。 “仙姿媚骨,举世无双。” ——若说有哪里不妥,便是他寝衣在熟睡中不小心撩丨开了下摆,露出了两条精壮修长的腿。他腿上似有伤口,缠了一圈厚厚的白布,未损他容貌,还平添一股男子的力量感。 这会儿,他穿着轻软的寝衣,两只手叠放在腹部,即使睡着了,也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可毕竟他睡着了,衣袖高撩,领口大敞,他也完全不知,一片结实有力的肌理,在昏暗的火光下,泛着蜜一样的质感,与他的清冷完全不同,安静得像一个远卧晓松近似画的远古谪仙。 他很干净,比任何人都要干净。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从平常的行为举止,到屋中的摆设乃至睡觉的姿势,无一处不给人一种洁净整齐的舒适感。 可这般,萧六郎仍然与众不同。 ……还有那天晚上与她月下对饮的东寂,虽然她事后想破脑袋,也想不起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但记忆中那一袭白衣,那一头长发,还有他温情脉脉的目光,想来也是俊美的男人。 两世为人,她一个接受过现代化教育的知识女性,看过的美男太多,早就过了犯花痴的年纪。莫说前世随处可见的资讯,各种类型的男星名模不计其数,便是这一世见过的宋骜、墨妄等人也是英俊男儿。 墨九坐在床头的矮凳上,第一次看熟睡的萧六郎。 他原本是一个很警醒的人。但平常有他在的地方,声东、击西、走南、闯北或者薛昉、白羽几个,总会留下一个留在边上护卫。故而,他睡觉向来比较放松。 昨儿天气晴了一天,今儿外头下起小雨,可室内却很闷热。他伤势未愈,连续两晚没有休息好,这会儿吃了药,睡得正熟。 萧乾阖着双眼,安静地躺在床上。 想她独单单一个女子,没点药物防身,多不方便? 看上去没有危险,可第一天入住南山院,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处境,她心里头不踏实,索性把人引开,一个人跑来找萧六郎了。 她回南山院吃了些糕点,又去竹楼绕了几圈,并没有见到她传说中的夫婿萧长嗣。 在这之前,她去过一趟“冥界”了。可小院铁将军把门,里头的物什都被一扫而空,俨然成了个空院,哪还有她那药瓶? “姑姑好样的,这鱼线拉得极好,生动,有趣,活泼。来,把女鬼也一起带回去吧。”她把东西交给蓝姑姑,然后在蓝姑姑欲哭无泪的叮嘱声中,趁着府里的人都在湖边抓“鬼”,偷偷潜入乾元小筑。 她手上捏一个用鱼线绑成的竹架子,身高与人差不多,竹架上套了白衣,头上拴一块黑布,夜幕下,风一吹,远远看这东西,确实吓人。 “搞掂!”众人围湖捉鬼之前,墨九已经从湖边的大树上跳了下来。 可等家丁小厮带着家伙跑过去的时候,那女鬼又“嗖”的一下窜到湖对岸,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一群人在湖边围观指点,久久不散。 就在府内人工湖的上方,有一只白衣女鬼从湖的这头飘向湖的那一头,风一吹,那女鬼身上的白衣晃晃悠悠,软得像没有骨头没有脚,还偶尔发出一两声令人恐惧的**,吓得值夜的婢女丢掉牛角灯边哭边跑。 大婚之日没人闹洞房,却半夜闹了鬼。 ------------ 坑深048米 千字引 江湖人上的人,说话都直来直去,有什么便问什么。可说到这个事,墨妄却犹豫一下,“申老是指萧乾已然知晓九姑娘的命格,乃墨家新任钜子?” 申时茂点头,“萧使君问过老孔。” 墨妄皱紧了眉头。 这样隐秘的事,他从何而知? 檐下可观雨,可闻桂。秋雨绵绵落下,掉在院中的桂树上,那桂花的幽香,似乎更浓了。 静默许久,墨妄轻抚衣袖,捻一颗黑子,指尖**着,似在思考落子的位置,慢悠悠道:“申老有没有想过,墨家子弟都不知的事,萧乾却一清二楚,到底为何?” 申时茂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墨妄已有第二句:“再有,我墨家子弟遍布天下,荣、珒、西越各地皆有,却对萧乾此人,知之甚少,岂不怪哉?” 顿一下,他仍然不等申时茂回答,手上棋子重重落下,沉沉说出第三句:“尤其他离开楚州那几年发生的事,更是无从查实。” 大墨家不仅拥有强大的机关术,还有着强大的人脉。由于墨家各地堂口人员复杂,又深入民间,墨家的情报来源,有时比朝廷更有精准细致。然而,任凭墨妄费尽心力,依然查不到萧乾那一段经历。 申时茂沉默一会,想到这些年墨家的下坡路,语气有些疲惫,“墨家横祸一桩接一桩,内外乱成一团,正是需要钜子出面主持大局的时候,我们可以向萧使君挑明九姑娘的身份。想来,他也得给些脸面,不好为难。” 墨妄摇了摇头,“申老的想法我明白。可钜子之事干系重大,需要足够的佐证方能令人信服,让天下的墨家子弟服从。”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谁也没有见过钜子到底长成什么样子,谁也做不了这个证人,如何佐证得了? 申时茂撸着胡子皱眉:“知晓八字命理不够?” 墨妄点头,“不够。” 申时茂又道:“核实出生方道不够?” 墨妄再一次摇头,神色间满是忧虑,“也不够。” 申时茂想了想,语气微微一沉:“莫非连坎墓冰室里的考验也不够?” 末了,不等墨妄回答,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般重重拍在腿上:“老朽愚昧,竟忘了神农山的……祭坛之局。” 墨妄瞥他一眼,没有否认,却又道:“这也是我没有想过要开启坎墓的原因。那件事情,是你指使的,还是孔阴阳自做主张?” 最后一句话,他添了几分厉色,颇有几分墨家掌事的冷峻。申时茂职务不如墨妄,可年岁比他长,在墨家的时日也比他长,平素墨妄待他有礼有节,很是恭敬,无一处不自认晚辈处之。故而申时茂很少见墨妄发脾气,更没有这般声色俱厉的时候。这被他一训,老头子颊上肌肉微微发颤,连忙起身做个长揖,拱手致歉。 “是老孔自作主张。老朽在这里替师兄赔罪了,还望左执事看在老孔一番好心,且经了此事,在楚州城都呆不下去了,便饶他这一次。” 墨妄默然调头,俊颜微冷,“他已非墨家人,我管不得他。” 这样一说,申时茂更是脸红,不由叹道:“当年老孔被老钜子罚出墨家的内情,左执事也是知晓的……至于这一次他为萧家说九姑娘这门亲事,确实是事先不知钜子八字。” “唉,让他好自为之吧。” 墨妄并不会咄咄逼人的,萧乾派人到处寻找孔阴阳的下落,他一个瞎子,腿又瘸,虽有些本事,可活着也是不易,他犯不着逼人入绝境。 沉默片刻,他换了话题,语气比先前更为沉重,“老申,我墨家历经数代,行至今日,子弟遍布天下,人人都称风光无限。可朝廷是官家的,墨家再多风光也只是一群江湖游侠,若朝廷真的要与我们动武,把我们当成匪患剿了,谁又能说个不字?” 这些道理,申时茂活了几十岁的人,自然明白。而且如今的墨家不比以前,想要在江湖帮派与朝廷之间得个平衡更是不易。 他眯了眯眼,严肃道:“所以老朽认为,找回矩子,重振墨家,势在必行。” “钜子之事,不可儿戏,还得从长计议。”墨妄停顿片刻,缓缓看定申时茂,“申老可知,为何朝廷对墨家总有容忍,便是珒国和西越,也都高看墨家一眼?” 申时茂怔住。 好半晌,他慢吞吞吐出三个字:“千字引。” 这天下有一个传言,得“千字引者,可得天下”。可千字引的传说很多,但它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世人知之甚少。 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是,墨家祖上以机关术为基础,经过数代钜子的悉心研究、改良与实验,制造出了一批可应用于战场的巨型床弩和可连发弓箭等等超前意识的武器装备。但为免先进的武器祸害苍生,引天下大乱,墨家祖上把武器制作图谱毁去,并写了一千字训诫弟子之言,封存在神农山。 原本图谱已毁,后来不知怎么又流传出来另一种说法,图谱虽毁,可墨家先祖不忍心血付诸东流,巧妙地把武器制作的法子写出文字概述,共计一千字,这才称为千字引。 如此一来,墨家“怀璧其罪”,不断受到朝廷或民间的各方威胁,数十年来不堪其忧,偏又实在拿不出千字引来,这才不得已才向天下人道出“千字引”虽无武器图谱,但确有其物存在。不过,千字引一直封存于神农山祭坛之内,除了墨家钜子,无人可以开启。 有了墨家的解释,外面也半信半疑。 于是数十年来,为数众多的“高人”纷纷前往神农山祭坛,想一探究竟。 可想尽办法,死伤者无数,却根本无人能入。 如此一来,慢慢的外界就相信了,也就与墨家人一样,等着墨家找到他们的新钜子。 强大的武器装备对一个王朝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不仅是上升国力的基础,得其强大之力,更可以横扫天下,建不世伟业……所以,为了一个并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千字引”,无数人前赴后继,南荣、珒、勐,西越等国,对墨家又敬又怕又想笼络又想控制——这份爱,很复杂。 桂花林里的雨还在下,比刚才似又大了些,有零星的几缕飘入檐下的桌几。 可桌旁的两个人,却久久没有走棋。 墨妄看着被雨染湿的桂花林,仿佛看见一个血雨腥风的时代再一次来临,钜子的出现,让它正以无人可阻的力量,把他们这些人卷入其中,烽火尽处,墨家需要肩负的责任,他不敢或忘。如此,他们守着千字引,是为天下苍生计。 申时茂看墨妄默然不语,慢吞吞从钱袋里取出六枚铜钱,把棋筒中的棋子倒出来,将铜钱置入棋筒捧在手心。 “老朽卜一卦。” 他闭目静心,冥想片刻,一只手封住筒口,虔诚地上下摇晃了数次,慢慢地,倒竖棋筒。 六枚铜钱一个个倒出。 正面为阳,背面为阴,这是最简单的金钱卜,源于周易八卦,大概意思是以阴阳八卦之数理,用于预测所问之事。 墨妄看申时茂眉头拧起,问他:“申老所问何事?” 申时茂道:“天道、王道。” 墨妄拿起一枚铜钱,置于眼前,以铜钱孔看雨下桂花林,声音悠然:“天下事,非大圣大贤之能,无所悟。天下割据,王朝鼎立,宇内不稳,天道已误,王道也落。莫非申老认为天有机授?” 申时茂点头感慨:“自前朝末天下纷争始,这二百年来,王朝更替频繁,现南荣又遭珒人之祸,国无鸿儒,世道维艰,民心图利,四处遍及蝇营狗苟之徒。依老朽看,乱世末,已到江山一统,王朝转盛之机。” 分久合,合久分。 天下大势,从衰转强,莫不如此。 墨妄看着他脸上的皱纹,久久不语。 申时茂翻开棋筒,一字一顿,慎而重之,“在这契机之前,当有雄主立世。” “雄主?” 墨家历经数代,鸿鹄之志不灭,无不想拥雄主而治天下,兼天下而治苍生,这是墨家人的宗旨与希望。 可这天下久乱,何以为治?墨妄不以为然地笑:“南荣数代君主懦弱无能,何来雄主?” 申时茂把六枚铜钱一一合拢,又装入自个钱袋拍了拍,微微一笑:“天道将至,左执事可静观也。” —— 入了秋,一日雨,一日寒。 墨九半梦半醒间,身上凉飕飕的,脑子也迷迷糊糊。她不知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睡着了,眼前有一个女子孤零零地站在阴山皇陵,那里的空间充斥着热腾腾的雾气。雾气之中,皇陵的石壁上,有一行字。 “金戈铁马豪情战千里,江山如梦爱恨皆成空。” 字一个个入脑,很清晰,就像放在她的眼前一般。 可那个女子,她分明只能看见背景。 “是谁在哪里?”她冲那个女子喊。 没有人回答她,那女子还在一步步往前走,速度不快,却坚定。 她心脏微微一缩,又拔高了声音,“你是谁?你在那里做什么,快回来,有危险!” 那女子依然固我,就像听不见,一直走到石壁之前,她才转头看了一眼——墨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那个人墨九,是前世的她。 她一个人在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她想喊住梦里的“自己”,却喊不应她。她好像在找人,找了很久还在原地绕圈,直到墨九眼睛都乏了,她才累了,巴巴地望着入口,“怎么办?出不去了。” 墨九看得见她自己,那个梦里的自己却看不见她,一种绝望的恐惧感,让她额头的汗都滴了下来。 这个时候,有一个男子站在她的面前,双手钳住她的双肩,“九儿,我等你很久,跟我回去吧。” “不,我在哪儿?”墨九看不清面前男子的脸,但觉得他好熟悉,熟悉得好像昨儿才见过一般,她又问:“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梦里?” 他墨发轻扬,长袍拂地,轻轻笑着,似乎很高兴重新见到她,却不答她的话,只紧紧握住她的手,走向那皇陵机关,下面的石梯深不见底,像缭绕了云雾一般,幽深恐怖,她想抽开手,他却紧紧抓住不放。 “不要怕,九儿,我们回家。” 一种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昏暗之中,她大喊一声从床上坐起来,“不要!” 蓝姑姑冲进来,“九姑娘你怎么了?” 梦中的情形有些迷茫,地方像阴山皇陵她穿越之前的画面,可感觉又像她在冰室依偎着萧乾走过的那条路——好诡异的梦。 墨九盯着蓝姑姑担忧的脸,甩了甩头,将十根手指插入绫乱的发丝挠了挠,“梦见我又被大夫人罚了。三天不给饭吃,可饿死我了。” 蓝姑姑:“……” 连做梦都在与吃战斗的墨九,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她昨儿做的一坛泡菜入了味没有。 遮开盖子,很香。 她拿筷子戳了几下,捞出一块,尝尝味道不错,笑眯眯地点点头让蓝姑姑拿碟子去装一些,又去灶上拿了稀粥馒头,就着泡菜吃。 这时候,正好大夫人派丫头过来为她量身做衣衫,墨九便也好心地送了一碟给大夫人。 这些日子,为了嘴巴的福利,她常常想一些新鲜的花样菜式,教灶上的厨娘们做了来吃,大夫人从好奇到尝试,静静相信了她吃货的品味。 这泡菜口感独特,很快得到大夫人的好感。大郎成婚这期间,府里膳食油荤太多,她早就腻味了,觉得这泡菜正好,赶紧又让人带话给墨九,再多做一坛,孝敬老夫人。 时下的婆婆让儿媳做事,那就是直接用命令的。不过墨九在送她泡菜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后面要做的事。 她当然不会是为了大夫人和老夫人,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太复杂的她不会,简单的大多都会一点。早饭后,她便借着为大夫人做吃的去了灶上,问厨娘拿了一大筐鸭蛋,又找来碱、食盐、柴草灰等物品,把料灰调好,再让小厮搬来一筐麦糠,就准备实现自己的诺言……做松花蛋,便送给萧六郎两颗。 毕竟萧六郎最终还是让薛昉拿了药来给她,礼尚往来是美德嘛。 灶上袅袅炊烟,她在灶房外的院子里忙活,也不怕小雨湿了衣服,把一个个鸭蛋洗好,放在筐里,又亲自包料灰,做得很仔细,也抹了自己一身的灰泥。 府里人都知她脑子不好使,南山院里侍候她的几个丫头与她相处几日,看她没什么架子,也不爱使唤人,自然乐得清闲,懒得帮手,只有蓝姑姑,巴巴地蹲着身子帮她和料灰,包鸭蛋。 墨九一口气准备了一百只松花蛋,一直忙活到晌午,竹编的筐子里鸭蛋还没有包完。 但她做得很轻松,也很享受。 在她看来,这世上没有比吃更值得期待的东西了……她低头哼着曲,美美包着蛋,想着松花蛋可以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一双皂鞋就就停在她的面前。 墨九抬头,看见了薛昉年轻的脸,也看见他背后的青石道上,几个禁军押着那一日闹喜房的小子,正往外走。 她问薛昉,“薛小郎找我有事?” 薛昉低头看着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听说大少夫人会做一些稀奇古怪却好吃的东西,这几日使君不思饮食,我想向大夫人讨要一些。” 还没说完,他便看见了墨九捏的那个鸭蛋,不由奇道:“这做的是什么?” 墨九没有回答,目光越过他看过去,只见萧乾从禁军中间骑马过来,一张俊美的脸,清冷无波,大抵察觉到她的注视,他也转过头来,好像很不耐烦,眉头紧蹙,“薛昉。” “来了!”薛昉赶紧应了。 墨九袖子拭了拭额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薛昉一眼,目光落在萧乾身侧的禁军身上,终于看向那个被捆绑着的小儿,“你们会把他怎样?” “这个……”薛昉迟疑地回头看一眼马上的萧乾,抿紧嘴巴摇了摇头,“我先走了,大少夫人回见。” “嗳,等一下啊……”墨九想要喊住他,可这个时候,那个疯狂挣扎的小儿却突地喊了一声,“姐!” 他瞪大的眼睛,看着的人是墨九,有惊喜,有紧张,还有……不敢相信。 墨九无力地**。 为什么人人都把她认成姐? 她到底是长了一张大众脸,还是全天下人看到她都有熟悉的亲切感?看她不答,那小儿挣扎着就要过来,“姐,是我,姬辰啊!” 墨九这会子有点相信这孩子真的有疯症了。她摇了摇头,伸手把脚下一个小竹筐里包好的松花蛋拎起,递给薛昉,“他不过是个孩子,你们何必这么动真格的?这一筐松花蛋,送给你们使君的。拿回去放好,约摸两个月左右,就可以吃了……这般贿赂一下,若可以,便把孩子放了吧。” 盯着竹篮,薛昉手背抚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那边方姬辰还在挣扎呐喊,府里探头探脑围观的人又多了起来。不过,他们看见方姬辰疯狂地喊墨九做姐姐,都摇头叹息:这小儿的病,怕是治不好了。 薛昉最终还是拎走了新鲜出炉的一篮松花蛋,有些沉,更不怕看萧乾的眼睛。 墨墨迹迹走到萧乾的马侧,他把竹篮高高抬起,“使君,你的蛋。” 萧乾冷眸一扫,他才慌乱的反应过来,讷讷改口,“大少夫人送你的蛋。” “嗯”一声,萧乾不温不火,像是不怎么在意。可薛昉了解他的为人,若真不需要的东西,他直接便叫他丢掉了,哪里有闲心看着闹眼睛?既然由他留下来,就是要的。 “嗷!”旺财也发现了这个奇特的东西,它把嘴筒子伸向竹篮,狗鼻子嗅了又嗅,惹得薛昉又好气又好笑,拍它的头。 “闪开,没你的吃。” “旺财兄。”墨九看见旺财了,很兴奋。 旺财听到她唤,也乐颠颠地跑过去,摇着尾巴在墨九身上友好的蹭。 “好财哥,几天不见,又长膘了。” 墨九很喜欢旺财,她不客气的抱住它的身子,也不管手上沾满了包松花蛋的泥灰,摸它的头,搂它的腰,捏它的肉,如此一来,等旺财与她依依惜别再回到萧乾的脚下时,这只大黄狗就已经变成了一只大灰狗。 薛昉瞪目结舌。“这狗就是狗,没点脑子。” 平素萧乾最爱整洁,不说他自己,便是身边的随从包括他养的旺财都香喷喷的,不许有一丝污渍。 可这……算怎么回事?每次碰到墨姐儿,这旺财就得成一只脏狗。 薛昉苦着脸,一脸无辜,生怕萧乾怪罪。旺财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还在大咧咧摇尾巴,吐着舌头,那骄傲的模样儿像得了天大的便宜。看这狗蠢成这样,萧乾抬手,慢慢搓了一下眉心:“作孽!” 听使君语气轻松,并没有责怪,薛昉心里一松,微微哂笑,“使君,这可如何是好?我们前往赵集渡,得好几十里,要不我先回去把蛋放好,把旺财洗了?” “嗯。”萧乾淡淡瞥他,“抓紧赶上来。” 萧乾领着一群人离去了,旺财的大尾巴还在人群里摇,方姬辰哭天喊地唤姐姐的声音也未平息,墨九却慢慢把一团灰料,掷在地上。 “赵集镇。”她一字一顿。 “姑娘,你可莫要添乱了。”蓝姑姑与她相处这些日子,大概熟悉她的性子,听她一念叨,再想起刚才薛昉说的话,就知道这个十处打锣九处都在的祸害又有新想法了。 可墨九罕见地没有反驳她,只低头收拾着灰料与鸭蛋,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把剩下地交给蓝姑姑,就欢天喜地的下厨去了,“我要做个好媳妇儿,好生孝敬我婆婆。” “啊!”蓝姑姑盯着她的后脑勺,“莫非见鬼了?” ------题外话------ 咳咳,今儿就不多说了,看文的妹子都长漂漂……俺去武汉参加活动了,你们要祝福我安? ------------ 坑深049米 气煞老夫人 墨九做的菜好不好吃在其次,对大夫人董氏来说,只要她不添乱,不消失,不变母鸡,也不变鬼,那就是她的造化。若不然,为了这个疯儿媳,她每天得受不少袁氏和谢氏的闲气。 当然,儿媳妇做吃的来孝敬,本就是一件有脸面的事,她自然也乐意,得知墨九在灶上,她还专程派丫头去把袁氏和谢氏请过来,说让妯娌都尝尝大郎媳妇的手艺——变相地显摆一番。 墨九乖巧起来很可怕。 她伺候在大夫人的身侧,不仅把大夫人的胃暖了,还把袁氏的嘴也哄了,便是三夫人谢氏不爱多话的人,也对她赞不绝口——当然,只是对菜。 所以这么一顿饭下来,墨九很快就把事情了解清楚了。 这两日萧乾的身子好些,便向萧运长和老夫人辞行,前往赵集渡与谢忱会合,办他的公差去了。 此次洪涝,赵集渡为重灾。 墨九还了解到,墨妄今日晨间又过来一趟,萧乾不仅没有拒见,反而让薛昉客气地邀他入内,两个人关起房门,大约谈了一个时辰,墨妄才急匆匆离去。而墨妄离去不久,萧乾连晌午都没吃,就离府了。 两个大男人能说什么?这中间,肯家有猫腻。 墨九暗自打着肚腹官司,这边董氏和袁氏几个,又讨论起萧府的另一桩大事——举家迁往临安。 袁氏娘家在临安,董氏与谢氏虽都是楚州人,却也向往京城的繁华。楚州虽好,但离珒人太近,说不准哪天就打起来,提心吊胆的不安全。这会儿,虽然萧运长还没有宣布搬家的事,但几个夫人都偷偷吩咐下人打点起行装,把自家在楚州的铺子庄子慢慢处理了。 墨九不关心国家大事,也不关心萧家大事,对哪个皇帝坐江山就更无兴趣。 辞别了几个夫人,她回到南山院,照例去“戒备森严”的竹楼转悠一圈,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之后,她就坐在石凳上,问蓝姑姑:“你说我要怎样才能住回‘冥界’?” 蓝姑姑了解她。 当初在冥界,她们“出行”方便,还有隔壁辜家孝敬的鸡鸭可以加餐。但出了小树林里的事,那小院铁将军一锁,再也无人能进。 蓝姑姑摇头,“老夫人有交代,任何人不得入那个院子半步,说那里邪气,住不得人。” 如果她执意要去“冥界”住,难免不被人怀疑。墨九考虑一瞬,严肃地点点头,“那便算了,不住冥界,我也可以像萧大郎一样嘛,留在南山院好吃好喝,不必请安,还不必见人。” 蓝姑姑以为听错,“姑娘有法子?” 不等她话音落下,墨九已笑眯了眼,“你家姑娘,最不缺的就是法子。” —— 萧家后院有一处破旧的院落,离墨九以前住的地方很近,一直无人打扫,尘封的门楣与屋角,挂着一些蜘蛛网。 淅沥的雨还没停。 大抵蜘蛛也怕雨天,有好几只挂在墙上,墨九昂头瞅了瞅,似乎对它们的数量有些失望,又把手上的竹筒拿给蓝姑姑,从篮子里掏出一个装了蜂蜜的盒子,拿竹签子挑开,把蜂蜜均匀地洒在一棵树下…… 她做得很专注,很认真,像在干什么正经事。蓝姑姑眉头皱了又皱,却忍着没吭声。 “你怎么不问?”墨九突然道。 “我问了你就会说吗?”蓝姑姑的脸一如既往的苍白偏黄,像营养不良似的,但眼神却灼灼有光。 “那你不问问,怎么知道?”墨九低头拨了拨蜂蜜。 蓝姑姑好奇心上来,“那我便问了。姑娘,你在做什么?” “嗯,问得好。可我不告诉你。”墨九没有回头,只拿竹签子把墙角一个较低的蜘蛛网拉下来,那蜘蛛顺着竹签子往下爬,她便把竹签倒插入一个竹筒子,蜘蛛就傻傻地自投罗网了。 “来了来了……”她像捉宝贝似的,把竹筒子盖住。 如此几番,她就捉了几只蜘蛛。 “姑娘,你可千万莫吓我,拿这东西做什么?”蓝姑姑有些怕蜘蛛这种毛茸茸的生物,连喊她的勇气都没了。 墨九放下蜘蛛筒,又去观察浇了蜂蜜的树根,蓝姑姑看她不理会,又接着规劝:“姑娘别玩了,我们回去吧,一会几个丫头见不着你,又该咂咂乎乎了。如今使君不在府里,若有人欺着你,也没个说话的人。” 一听萧乾的名字,墨九就转了头。 她把穿了蜘蛛的竹筒递到蓝姑姑的面前,看她吓得后退一步,这才道:“下回再说这样的话,蜘蛛可就入你的嘴了。” 不敢看竹筒里的爬行生物,蓝姑姑苦着脸,“我说错什么了?” 墨九回给她一个阴恻恻的冷脸,“你那句话的意思,好像我能靠得住萧六郎一样。”慢慢起身,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蓝姑姑,“你有没有搞明白,萧六郎不是我的谁,我的夫婿是萧大郎。而且,在我看来,女人得靠自己活。” 这些话她说过不止一次,可蓝姑姑与她的价值观相差太多,除了好奇她脑子里怎会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从没想过女人可以靠自己,应当靠自己。 不过,就墨九的事而言,她从来就没有指望过萧大郎,几乎每次出事,首先想到的都是萧六郎。 这样一想,她重重一叹,“若姑娘嫁的人是萧使君,那得多好。” 墨九眉梢一挑,“你确定?” 她和萧乾整天斗嘴吵架,互相看不惯,从一开始就是冤家,两人之间的路就从来没有宽过,在一起哪可能会幸福? 蓝姑姑点头,点得很利索,“那是自然,若真那般,姑姑我也就放心了。” 翻了个白眼,墨九拍拍蓝姑姑的肩膀,“下回见着萧六郎,我问她讨点药,治治你这病。” 墨九其实是个懒人,若是可以不动手,她绝对不浪费一根手指头的力气。可今儿天刚放晴,她却挽着袖子去了灶房。亲自下厨也不奇怪,毕竟她也不是没干过,可入了灶房,她就把灶上的人都轰走了,连打下手的人都不要,就不正常了。 厨娘原本不放心她一个人,再怎么不济,她也是府里的大少夫人。 然而,她们说了无数的话都抵不住墨九的一句话,“再不走,我一把火将灶房烧了。” 这疯子说得出,就干得出。 几个灶上的人,面面相觑,总算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墨九带着一个食盒去了董氏的院子。她与董氏促膝长谈了一会,大抵是说自己命苦,嫁给大郎,在府里也没个地位,让大夫人念在自己年纪小,多多宽待她。 董氏原就是个耳根子软的,墨九“哭诉”的时候,有不少丫头婆子瞧着,她为了做好婆婆,便笑着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墨九喜出望外,又客客气气的拉开食盒,“我新想出一个别致的菜,特地拿来给大夫人尝尝鲜。” 这几天来,墨九都把董氏捧着拍着,董氏已经习惯了她这样下小讨好,慢慢的,觉得这个儿媳也还不错,想到老夫人始终不待见墨九,她不免唏嘘。 “你这痴儿,天天孝敬我有什么用?你却不知,我们府上哪个人说的话管用吗?” 墨九很无辜地摇头,“我孝敬您是天经地义的事,府里哪个管用我懒得想,我只知道大夫人是国公夫人,是比二夫人和三夫人都要尊贵的人……” 这句话拍到董氏的心坎子上了。 她这些年身为国公夫人,却因萧运长不待见,娘家又无靠,不得不居于二夫人袁氏之下,难免受些窝囊气,这本就该她的地位没得到,人人也都装着看不见,就连萧运长的小妾都敢暗地里收拾她,她这一肚子气,都没有今天这么顺过。 抚着墨九的手,她忘了曾对墨九做的“恶事”,只投桃报李道:“傻孩子,这府里,谁大都大不过老夫人去。你这菜天天做给我吃,为何不拿一些孝敬仙椿院?” 墨九心里话,若她拿去老夫人就会吃,她又何苦绕这么一个大弯子? 默默垂下头,她咕噜道:“我这粗手粗脚做出来的东西,老夫人哪里看得上眼?” 老夫人年纪大了,吃东西很讲究,也精细,她仙偆院里有一个专门的小厨房,有专门的厨子,只为她一个人做饭,口味墨九已尝过,确实不错,所以,老夫人这几年只吃自家厨子做的。 可有大夫人亲自引荐,墨九又诚惶诚恐地端着盘子,虽说她对墨九的气还没消,但多少也得给大儿媳妇一些脸面。 “嗯,搁这儿吧。” 墨九想要上前伺候,老夫人却黑着一张脸,一个姓周的婆子赶紧上前象征性的为老夫人挑了一筷子。 那是一盘粉条炒肉,老夫人牙口不好,细嚼慢咽地吃了一点,点了点头,周婆子看她脸色,又赶紧上第二筷。 老夫人闭眼吃着,没想到这墨氏做的食物,口味这么独特美味,不由又从董氏手里拿来筷子,自己夹着吃。 墨九看她吃得香,目光便亮了,上前屈膝行礼道:“老夫人,我有一件事相告……” “墨氏!”老夫人是个脑子活溜的人,墨九一说话便猜到她有事相求,所以不等墨九说完,便先打断,“这道菜很新鲜,叫什么名儿?” 墨九不得不先回答她的问题:“回老夫人话,这道菜叫蚂蚁上树,老夫人,我……” 老夫人淡淡瞄她一眼,又夹了一筷,打断她,“蚂蚁上树,为何叫这个名儿?” 墨九面有难色地看着老夫人咀嚼不停的嘴,急切道:“老夫人,我要说的事,便与这个有关。” “咳!”老夫人不悦地瞪她:“好好说话,萧家的大少夫人,怎可这般不懂得规矩。说话要清楚,要慢……”她一边吃,一边教训。 墨九“哦”一声,很老实地一字一字道:“回禀老夫人知晓,我是想说:我在萧家做了许多荒唐事,可老夫人从没有责怪过我,墨九这两日独自反省,深深觉得对不住老夫人。可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做不了什么来表达心意……所以我晚上睡不着,因为睡不着,我想了很多……比如给老夫人唱歌,比如给老夫人献舞,或者为老夫人做一件冬衣,可我唱歌像鸭叫,跳舞像牛疯,便是做衣服也拿不出手,最后我决定为老夫人做一道我最为拿手的蚂蚁上树……” 她说到这里,老夫人已然把盘子里的烂肉粉条吃了一大半,听她啰啰嗦嗦,有些不耐烦,却没有催促。 墨九很认真,继续慢条斯理道:“为了做好蚂蚁上树,我找来蜂蜜放在树下,于是,我就得到了许多许多的蚂蚁……” 老夫人面色一变,赧然地张大嘴巴,满是皱纹的眼直勾勾瞪着墨九,久久说不出话来,那表情比吃了苍蝇还要难看。 墨九却浑然不觉,还掰着手指头向她表功,“我让蓝姑姑仔细挑选,只选个头大的,长得肥胖的,这才肉多鲜美,也好配得上老夫人的身份。我把这些又大又肥的蚂蚁收集之后,又辅以生姜、料酒等多种佐料拌匀,再把它们与泡好的粉条一起下锅,在起锅的时候,再放上一点葱花……” 看着老夫人想吐又吐出不来的样子,墨九一本正经凑上头去,舔了舔嘴巴,“老夫人觉得味道如何?” “呕——”老夫人趴在桌侧,吐了个昏天黑地。 她这一吐,整个仙椿院就炸了。 敢这样捉弄老夫人,墨九原该被打板子,罚跪,抽脸、甚至更重的体罚……但大夫人吃了她的嘴短,加上“蚂蚁上树”这件事她无形中也成了帮凶,于是她跪地叩头求情不止,老夫人这才脸色苍白的摆手。 “滚出去,禁足一个月,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不,不要啊。”墨九苍白着脸,又紧张又害怕地补充,“老夫人,我是真心实意来恕罪的,还专程捉了几只蜘蛛放里面哩……这可都是高蛋白。高蛋白,你懂吗?” 老夫人指着她,手指颤抖不停,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一病呜呼。 “回去!若敢出南山院一步,小心打断你的双腿。” 于是,墨九千恩万谢的走了,像得了个护身符,从仙椿院出来,觉得这天上的雨,都可爱了许多。 当天下午,墨九让蓝姑姑去把在医馆休养了许久的玫儿接回了府。玫儿的病是萧乾让治的,接她回来,也没有敢多说什么,可玫儿一回南山院,墨九便把大夫人送来的几个丫头打发了出去。说自己做错了事受老夫人体罚,是罪人,不敢让这么多人伺候。 玫儿身子已然大愈,一入南山院,就与墨九抱头痛哭不止——当然,哭的人只有她自己。 墨九笑眯眯地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了,姐又可以带你装逼带你飞了?” “装逼?”玫儿抬起泪眼。 “额!”墨九认真搓一下太阳**,“就是装上翅膀去飞——” ------题外话------ 不好意思啊,姑娘们,昨儿从成都到武汉,飞机延误,出租车又堵……居然用了整整12个小时,耽搁了写文的时候,今天又拍摄啥的,搞了一天,实在很疲惫,字少了点,等我回成都了,多更些啊,么么哒。 ------------ 坑深050米 有妖必有异 南荣至元30年,楚州洪涝,珒国在淮水以南准备渡江南进,其余诸国亦觊觎南荣这块肥硕富庶之地,蠢蠢欲动。樂文小说|常年的守边,将士无法归家,边境的百姓也无时不刻受到珒、勐、西越等国的滋扰,不堪其苦,纷纷举家往南迁徙。 连年的休养生息后,稳定之局似有破冰。 七月底,萧家准备举家迁往临安,忙着打点楚州的产业,府宅上下一片忙碌。唯独墨九被老夫人罚足在南山院,却轻闲得只能数头发。 禁足的第一天,她对萧大郎的窥视之心不死,又屁颠颠地去了竹楼,可结果与以前并无不同,她再次被守卫拦在外面,无功而返。墨九不是第一次去了,可这次她在门外大喊“萧大郎”的名字,还是被府里头传得暧昧生波。 都说大少夫人长心眼子了,晓得狐猸相公。 禁足第二天,她旁事不干,吃完又去竹楼。 “萧大郎!” “萧大郎!” “萧大郎!” 一声又一声,又低婉到长叹。 最后,她照常悻悻然离去,神色似有落寞。 可禁足第三天,她还厚着脸皮去了竹楼。 当然,她依旧没有见着萧大郎,可在再一再二受挫之后,她似乎也没了心思,在竹楼前声嘶力竭地痛哭一场后,大声吼吼“妾有情,郎无意,不如从此不见罢”,就伤神离去,从此足不出屋。 经了这几天,府里人看了她的笑话,却又暗自唏嘘——那个墨九似乎变了个人。她以前整天东游西荡,如今似是伤透了心,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也不迈了。 府里没了她的胡搅蛮缠,着实安静了一阵。 可没有人知道,就在禁足的第三天晚上,墨九就从冥界爬墙离开了。 为了给她掩护,蓝姑姑和玫儿留在了南山院。墨九出了萧家,原本是打算找到申时茂,一道去赵集渡的,可偷偷摸摸去了食古斋,铺子里的伙计却说,掌柜走了已有三日,是与左执事一道的。 正好,萧乾也走了三天。 想到大夫人的话,墨九暗猜:莫非他们一道的? 大雨刚歇,路面有些湿滑,墨九不想大晚上的赶路,仗着与申时茂是“旧友”,当天夜宿在食古斋,让小二准备了两套男装,美美吃上一顿便倒头大睡。 次日,她抵达赵集渡。可这个地方与她当日乘船抵达时见到的繁忙码头相比,早已“人是物非”。码头的堤坝冲毁了,河堤上到处是黄浆浆的怪石,河沙被冲出了数十丈,被淹过的庄稼地里,洪水已经退去,却留下了一片黄浆与水渍,看上去狼藉一片。 此处远离县城,可因为有一个赵集渡,这里原本有很多住户人家,但墨九如今放眼一望,已无炊烟,只有一群群踩在泥泞的堤坝上忙碌的官兵与禁军。 墨九挽起裤腿和袖子,拿着罗盘就要往里走,却听见有人在背后轻唤,“九姑娘!” 穿成这样,也能被人认出来? 墨九摸了摸头上绾发的玉簪,慢悠悠转头,笑容自然又灿烂,“好久不见,辜家郎君怎会在此?” 阴雨绵绵的天气里,四下暗沉晦暗,辜二的脸色也有些阴,就连眉下那道细疤,似乎也明显了许多。他紧抿双唇,眼窝很深,显得鼻梁更为高挺,像几天没有睡觉似的,神色有些疲惫,但仍是拱手揖礼,客气道:“我奉丞相之命,在这里办些公务。不知九姑娘为何来了这里?” 顿一下,他又补充,“还穿成……这副模样?” 上次七月半一别,再次相见居然又在赵集渡,墨九对与这个家伙之间的“缘分”,有些感兴趣,总觉这个巧合也太“合”了,可越是感兴趣,她越是想离得远些。 轻轻一笑,她顾左右而言他,“不瞒辜家郎君,我也有些要事。先不奉陪了,青山绿水,改日再叙。” “等一下。”看她还往前走,辜二喊住她,“九姑娘,赵集镇正闹洪涝,附近的百姓都迁走了,丞相与萧使君也都住在离这三里地的赵集镇上,你一个独身女子,再往前走,恐会有危险。” 墨九偏头看着他,“我有危险与你何干?” 这种冷血无情的话一般人不会问。辜二微微一愣,尴尬地拱手低头,“便是与九姑娘不识,辜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呵呵。”墨九回他一句怪异的笑,慢慢回头,一步一步走过去,离他两步站定,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辜家郎君有什么要说的,不防直言。” “我?”辜二困惑的皱眉,“我说什么?” “为何每次我有危险,你都会在身边?”墨九目光如灼。 “有这事?”辜二很吃惊。 “有。”墨九很肯定。 她水汪汪的双眸,传神动人,紧紧盯住辜二,他似乎有些急了,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两边脸颊一片涨红,“这,这……九姑娘,辜某对姑娘绝无龌龊之心,确实只是刚好看见姑娘,想要出声警示,姑娘千万不要误会。” “哦。”看她窘迫至此,墨九也不再追问,只远眺了一片茫茫的江水,慢悠悠问:“既然这里危险,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辜二四下里看了看,与远处清理河岸的官兵招了招手,又侧身指向右后边的一条泥泞小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九姑娘单身在外,恐有不便,应当回去楚州才好,我这就带你去找萧使君。我们一路走,一路细说可好?” “一半好一半不好。”墨九回答。 “嗯?”辜二愣住。 “一路走,一路细说可以,去见萧六郎就免了。” 好不容易逃出虎口,哪有再入狼窝的道理? 她来赵集渡,只对上次无心发现的古墓与仕女玉雕有兴趣,对萧六郎可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更何况,若见到萧六郎,她还有可能四处活动吗? 说不定今天下午,她就会被他送回楚州。 看她穿着男装,也没有小女儿的忸怩,行事极为爽朗,辜二也忍不住笑出声,“九姑娘想知道辜某在做什么,就跟上来。辜某以为,九姑娘一定会对这事感兴趣。” 一个并不算熟悉的人,却直言她会感兴趣,难道说他已经知道家里的鸡是她讹诈的,鸭也是她讹诈,把他家人骗出去“避难”,也是她干的?墨九隐隐有这猜测,却不明言,只咳一声,跟上去。 辜二也未明言,只与她说道,前方约摸三里地,便是此处最大的一个集镇,因当地人姓赵的多,故而叫着“赵集镇”,丞相谢忱与萧乾都暂时驻扎在那里。 谢丙生死后,辜二又回到谢忱手底下做事。他说,今日晨时听人禀报,渡口处被暴涨的水冲来无数的死鱼,一条条翻着肚皮,密密麻麻的积在水洼上,不知数量有多少,谢忱让他领着人过来清理,足足忙了一个上午,才初见成效。 “死鱼?”墨九果然感兴趣。 “是,成千上万的死鱼。”辜二道:“虽说犯了洪涝之灾,可鱼依水而居,应当不会这般大批死亡才是。如今这事,被老百姓传得沸沸扬扬,愣说天有异相,这有妖邪出没。” 说到此,他摇了摇头,侧头看了墨九一眼,“老百姓总是这般,把一切异事,都归为妖邪。辜某以为,这天道是人的天道,妖邪何存?” 墨九随便点了个头,心思却被辜二的说法给占用了去。她的看法与辜二不同,其实老百姓长久以来积累的生存经验,是非常有用的。他们说得至少有一点对——有妖必有异,有异必有妖。 那些鱼不会约好日期一起在水里自杀,那么这样的大量死亡,必然是出现了什么与它们的生存相悖的事情…… 念及此,她突地抬头,“辜家郎君,领我去见萧六郎吧?” 这姑娘风一阵雨一阵的性格,让辜二一时没能适应。不过,他并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也没有打听,只微微笑着点点头,便领着墨九加快了脚步。 赵集镇上,官兵与民众都在手忙脚乱。 洪水过后,重建家园并不是那般容易的事,千头万绪在面前,忙的不仅是做事的人,决策的人也很辛苦。辜二将墨九领到萧乾居住的院落外面,便止步不前,只指了指院门,道:“萧使君就住这里。只是,这几日忙碌,他大抵也没能好好歇着,这会儿脾气估计不太好……” 这嘱咐什么意思?墨九审视着他的脸。 萧乾为人凉薄寡淡,可他脾气却向来是极好的。墨九认识他这么久,上过他的马车,偷过他的药,掐过他的旺财,还曾经把他的药房翻了个底朝天,砸碎药品无数,可他却从来没有发过脾气。 “哦,那便在此谢过了。”辜二不方便说,她也不好多问。 “举手之劳,九姑娘不必介怀。”辜二习惯了这样称呼,似乎也不打算改。他正坦然与她道别,萧乾暂居的院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不待辜二转身,一只大黄狗就旋风一般扑上来。 “汪汪汪!” 它很机敏,虎视眈眈地瞪着辜二,并不靠近。 “旺财!”墨九惊喜地低唤。 旺财自然看见了墨九,它冲她摇了摇大尾巴,又拿一双圆碌碌的眼盯住辜二不放,那一副戒备的样子,不像平常那么傻呆二,终于有了一点看家护院的样子。 墨九哈哈一笑,抱住它的脖子,顺了顺它的毛,“财兄今日好尽忠职守。可这个是我的朋友,你不能咬他的,明白吗?” 旺财舔丨着她的手心,哪里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它只会一种语言,“汪!” 墨九自动认为她懂了,继续顺毛,“乖。” 旺财很无辜,伸出嘴筒子便去舔她脸,这时,门口又有响动,墨九回去一看,只见萧乾穿了一件斗篷似的银红色大披风,俊拔高拔地站在门口,像一个仙化的天神似的,虽样子疲乏了些,却依旧那么好看。只是一张沐浴在阴郁天光下的俊脸,带了一丝寒气,如同腊月的坚冰。 果然发过脾气的样子。 怪不得辜二不敢随她进去。 墨九放下旺财,像男人一般双手抱拳揖礼道:“小子楚州墨九,听闻赵集洪涝,特怀了悲天悯人之心,前来助使君一臂之力。” 在来之前,她是怀疑河上飘着的死鱼与古墓的事情有关,打算死乞白赖地缠着萧六郎,利用他的信息资源与人力,探得墓**。毕竟她只是一个女子,办起事来也不方便。 为了让萧六郎留下她,在路上她想了许多法子。 可却怎么都没有想到,萧乾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又不温不火地看一眼辜二,朝他礼节性地点点头,就转身往里走,一声清冷的命令,淡得几乎不留痕迹,“进来。” 墨九问:“叫我?” 萧乾回头,黑眸灼灼盯她,唇一掀,“这里还有旁人?” 墨九看了看辜二,撇了撇嘴巴。 辜二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尴尬的拱拱手,大步离去。 萧乾脸色似乎缓和了一点,可坚冰未退,仍然一言不发继续往里走。墨九看着他的背景,却纳闷了。 这就允许她留下来了?这样的爽快不同寻常。一时间,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进去不是,不进去也不是,反而怔在那里。 没有听见她的动静,萧乾又慢慢回头,“要人抬你?” 与他四目相接,墨九回过神,大步迈了进去,“哈哈,那不必,那不必。” 淡淡低眉,萧乾并不作声。 “使君……”这时,薛昉牵了马从马厩出来,看见墨九不由愣了一下,似乎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来,又有些怀疑与熟悉,“这位小郎…怎么有些像我们家大少夫人……?” 萧乾淡淡扫他一眼,“发什么愣,还不快请九爷进去。” “九,九爷?”薛昉像被雷劈中了。 墨九也有一种撞鬼的感觉,抬头看一眼阴沉沉的天,再看一眼迈入门槛的萧六郎那拂动的袍用,低低说了一声,“有妖必有异啊。” ------题外话------ 多谢姑娘们守候,二更在晚上九点左右。 ------------ 坑深051米 九连环(二更!) 萧乾与谢忱暂居的住所相距不远,都是原先一个县令的私宅。% し县令原是赵集镇人,在老家置了宅子供,后来外放去了别地做官,屋子就空闲下来。如今丞相与枢密使到此,他便做个顺水人情,战战兢兢把自家宅子挪出来,让公家使用。 墨九学考古的,对古风建筑很有兴趣。 一路入内,她左右四顾,水眸晶亮。 这个宅子与萧家那种高门大户的建筑风格又有不同。若把他们都比喻成古代建筑中的美女。那么萧家倾国倾城,这宅子便是小家碧玉。不华丽,不大气,却自有一番风雅温韵。 这时已是晌午。 大概萧乾了得她的秉性,二话不说就把她带入饭堂。 闻着里间浓浓的饭菜香味儿,墨九很满意。 可她没有想到,一入饭堂,就见到了三个怪人。 三个家伙都在吃饭,一人端一个大海碗,其中一个翘着兰花指,动作姿态极是女性化。其中一个口念阿弥陀,吃饭斯文速度却很快。另外一个像个莽夫,脑袋都快钻到碗里去了,络腮胡子上沾了好几颗饭粒。三个人,一人一个风格,雅士与土匪,诡异地和谐。 在萧家时,她从未在萧乾身边见过他们。微微讶然一下,在另外一张桌子坐下来,看萧乾为她安排饭菜,一只手指轻轻敲击桌案,并未多问。 萧乾也没有向她解释,只皱眉看了一眼,轻轻挥手,那三个家伙就不情不愿地放下碗,默默盯着墨九桌上的饭菜,一言不发。 墨九抬眼望萧乾,“这样很残忍。” 萧乾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眉梢一扬。 墨九又肯定地点点头,“吃饭是人类最为愉悦的一种感受。都说‘催工不催食’,打断人家吃饭,那不仅不礼貌,而且是极为缺德的行为。” 萧乾偏头看那三人一眼,目光深深,却不以为意。可那三个家伙却都产生了一种感恩戴德的同鸣感。 击西翘着兰花指,掩面而泣,“这位郎君说得好有道理,主上,击西不过只吃了三碗而已。” 走南重重点头,“我也不过三碗。” 闯北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你两个太没体统,吃这样多,丢死佛爷的人了。” 击西和闯北同时怒视他,“假和尚,你顿顿都吃四碗,怎好意思双重标准,说我们吃得多?!” 闯北双眼紧阖,一副宝相庄重的严肃样,“你们乃俗人,吃下肚的,那是五谷杂粮,只会增添轮回业报。老衲乃高僧,吃下肚的,那是正道圣谛,是为济世渡人,大义也。” 击西和走南同时吐了。 看他三个争论不休,萧乾揉着额头,容色淡定清浅,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墨九到这异世,还没有见过比蓝姑姑更二的人,听得津津有味,只看着萧乾道:“吃个饭都有这样多的说法,可真是为难死他们了。” 萧乾淡然问,“本座更为难。” 墨九一怔,差点笑出声。 每天有这样几只这样的家伙在跟前,他还能保持淡定与严肃,确实比任何人都为难。不过,她目前除了对将上桌的菜有兴趣之外,最好奇的是,萧乾为什么会允许她进来,没有半分阻止? 她还没有想明白,三个争论的家伙,就看见了男装的墨九。击西“咦”了一声,翘着兰花指小声道:“主上,击西方才发现,这位小郎长得好生俊俏,只比击西丑那么一点点,还有些面熟?” 这一回,换走南和闯北吐了。 萧乾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墨九的真正身份,一张刀削斧凿的俊脸上,泛着清冷如水的质感,淡淡的声线不轻不重,却极是悦耳。 “你们唤他九爷便可,是本座从外地请来的堪舆(风水)大师。” 外地请来的?墨九脸颊微微一抽,总算感觉到了一点苗头——萧六郎这货不会那么好心由着她在萧府之外蹦哒,今儿见到她过来,他不赶不撵也没有摆脸色,还特地给了她一个光鲜亮丽的头衔,看来与她的“专业”有关了。他有事用得上她。 击西、走南与闯北三个,这时已闹开。 走南道:“外地来的大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闯北道:“阿弥陀佛,不厉害主上怎会请来?” 击西道:“哼,再厉害又怎样,他又不如击西生得美。” 走南和闯北瞪他一眼,三只又开始小声吵了起来。 一直默默不语的薛昉,为墨九添上一副碗筷,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疑惑地看向萧乾冷峻的面孔,“主上请……九爷来,可是为了赵集渡的天女石?” 墨九极是敏感,握筷抬头,“什么天女石?” 不等萧乾和薛昉回答,击西便从争吵中抽离,抢着答了,“就是一个不如击西长得美的美女石雕。” 击西、走南和闯北三个家伙,都是多嘴之人,完全不需要萧乾和薛昉补充,墨九就明白了事情的由来。 天女石是一座石雕,位于赵集渡上游三里处,究竟什么时候做成的,没有人知道,只因石雕像为女子,被当地村民称为为“天女石”,认为是上古之神用以镇河所雕,一直把她当神石一样膜拜。 石雕的身上刻有水位线,长期以为,也成为了县衙观水与测水位之用。这些年赵集渡从未发过大水,村民都说有天女石镇河,可前不久,天女石突然倒入江中,第二日便开始倾盆大雨,接着便发生了洪涝。 村民认为是赵集渡口的船娘终日在此行**丨秽之事,惹得天女不悦,这才降下天灾,于是除了每日在河岸祭拜之外,还要求官府整治赵集渡的船娘,再祭祀三牲,把天女“扶”起来,以保佑河岸民众。 听完传言,墨九道:“既然是天女,心胸自然宽阔,她怎会不体谅世人苦处,为一点小事就置气?” 薛昉道:“民众可不这么想,他们要官府扶起天女石。” 墨九笑道:“那就扶呗。” 薛昉瞥了萧乾一眼,小声回道:“天女石倒下的第二日,河岸的村民就曾试图把她扶起来,并没有成功。官府也派人几次三番试过了……” 墨九奇怪了:“是石雕太重?” 薛昉点点头,又摇摇头,“石雕太重是其一,除此还有一件更为麻烦的事。天女石倒入水里之后,颠了个儿,我们查探时发现,她的双脚被九个铁环牢牢套住。只要铁环不解开,天女石就无法站立。” 九个铁环?绑住了双脚? 墨九正在思量,却听薛昉道:“九爷可知个中奥秘?” 这声“九爷”喊得墨九很舒坦,她瞄一眼萧乾,严肃点点头,“那是自然。” 薛昉目光微微一亮,急巴巴等着她说,她却不慌不乱,夹了一筷子菜,方严肃道:“这个天女定然好吃懒做,在天庭时偷吃了王母娘娘的蟠桃,这才被捆仙绳捆在河岸的,那九个铁环,便是捆仙绳!” 薛昉眉头一蹙,似信非信。击西和走南几个却一下子来了兴趣,齐刷刷凑到她的桌子边上,一脸看故事的欢畅:“九爷果然厉害,连捆仙绳都见过。快,九爷快讲讲。” 几个人七嘴八舌,萧乾一脸黑线,“闭嘴!” 三个家伙果然闭了嘴,薛昉却轻声笑了起来。 萧乾看向墨九,淡淡道:“说正事,不许玩笑。” 墨九撇下嘴巴:“有条件。” 萧乾道:“允。” 这么好说话?墨九更奇怪了,“你就不问问我,条件是什么?” 萧乾轻“嗯”一声,目无波澜。 这货的思维向来与旁人不一样,墨九审视他一瞬,也就懒得再卖关子了。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从你们的描述来看,那九个铁环,应当是四大机关术之一的九连环。这个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只要按我说的法子就可以了。” 三颗脑袋凑向萧乾,“主上,这事我去办。” 三个人都争着要去,结果到底是走南的块头大,被认为最能震得住场面,不会被村民欺负,他走到墨九边上,听她耳语了几句,二话不说,就与薛昉匆匆去了。 墨九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头,问萧乾:“你好心留我下来,就为了解开九连环?” 萧乾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让击西拿来一个白玉酒壶,放在墨九桌上,一双清凉无波的眼,带了一抹浅浅的碎金暗芒,深邃,幽暗,目光也更为专注,“给你的。” “给我的好处费?就是一壶酒?”墨九似笑非笑的瞟他,“我很怀疑你的诚意。”她边说边拨开了酒壶的塞子,凑近一闻,便听萧乾道:“击西,九爷不要,便收回来吧。” 扑面而来的馥郁芳香,醉了墨九的鼻子。 看击西走过来,她赶紧把白玉酒壶捂着怀里,严肃道:“出棋不悔真君子,已赠物品不相还——诚意是差了点,可我这人最爱将就。” 那一壶酒更是萧氏百年陈酿——梨觞。 隔了这么久再闻到这味儿,墨九浑身舒坦。 小小吃了一口,她道:“萧六郎,先说好啊。酒是酒,条件是条件,酒是你自愿给我喝的,可别与先前答应我的条件混为一谈。” “嗯。”萧乾没有喝酒,声音却有一种微醺的醉意,带着浅浅的鼻音,很低沉,也极富感染力,“不管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 “哦。”墨九又闻了一下,“这么大的胆儿?” “嗯。”他没有太多解释。 “我怎么感觉有其中有诈啊?”墨九惆怅地叹息一声,从萧乾的脸上看不出个究竟,又端了酒壶,就着壶嘴吃将起来。梨觞这酒,味儿很好,口感香醇,比墨九两辈子吃过的所有酒水都要爽口。 一顿饭吃下来,她菜没吃几口,却把一盏酒都入了腹。慢慢的,小脸儿上便有了一层酣醉的嫣红。粉粉的,润泽的,像婴儿的肌肤,又柔又嫩,青涩如枝头带着露水的花骨朵…… 萧乾眉头微蹙,慢慢别开头,“说你条件。” 这个时候突然提条件? 墨九半阖着眼,怪异地看他,觉得这货好像在没话找话。或者说,他是为了掩饰某种尴尬,这才突然提及此事的? 不过她这会吃了点酒,心情畅快,也就懒得理会他为什么会尴尬了,只笑眯眯地道:“条件很少,只有三个。我也不会为难你,必不会同时提出。你一个一个来就行。” 萧乾不以为意地示意她说。 这货太淡定了,墨九心里隐隐不安。 考虑一瞬,她道:“第一个条件,在我帮助你做事期间,从你到你的下属,必须尊我、重我、敬我。我的一日三餐,需由我挑选,做事的时间也由我来定。只要是我说的,你必须无条件赞同。还有,遇到我想做的事,你不能阻止。遇到我想买的东西,你必须付钱,尽量做到让我衣食精贵,精神愉悦,无压力地投入到为你服务之中!” 她说完了萧乾久久未动,也未吭声。 墨九咂咂嘴,“怎的,不乐意拉倒。” 萧乾凉唇微抿,“你可还需要早晚三炷香?” 墨九笑得弯起了眼角,“你若不嫌麻烦,我可将就。” 萧乾淡泊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从容不迫的样子,自带一种仙气馥郁的绝代风华,“本座以为,你的条件不是谈协助,而是让我养祖宗。” 墨九咬着筷子考虑了好久,又慢腾腾吃了一口菜,等冷静下来,方才摆了个姿态,慎重地点头:“若你缺祖宗,我或可勉强为之。” 这两个人在一起,不会吵半句,可每一句话,几乎都长有倒刺。这刺细小如针,不会杀人,更不会伤人,却可以膈应人。 墨九也不晓得这个萧六郎是不是她的煞星,反正与他待在一块,就感觉心绪不宁。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吃多酒的原因。 这般想着,她算算时间,懒怠再与他多说了,只问:“此去天女石有多远,你家的二货也该回来了吧?” 她话音未落,门儿便开了,走南哭丧着红,大步进来。看看墨九,又看看萧乾,一张脸涨得通红,好在有络腮胡子遮住,这才免成关公。 薛昉跟在他的后面,耷拉着脑袋,也不说话。 萧乾淡声道:“怎么回事?” “主上。”走南苦巴巴的,“我被人打了。” 萧乾没问,墨九却哦了一声,指着他的脸,“咦,你的脸上确实有红印也,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打萧使君的人?” 走南道:“天女石那里的村民打的,我没好还手。” 墨九偏着头:“为什么村民要打你?” 走南黑黢黢的大脸,沉郁一片,“我说我可以解开九连环,他们不相信……” 墨九奇怪,“不相信多简单,你试一下不就行了呗。” 走南道:“可你的法子不管用啊。” 墨九“哦”一声,好像刚刚想起什么,摸着下巴严肃道:“法子是法子,毕竟还需要经验嘛。我忘了告诉你,一般人就算晓得法子,也是解不开的。” “你骗我。”走南摸着脸,“害我被打。” 看老大一个汉子差点儿哭死,薛昉也不免好笑,走过来还原了事情的真相。原来走南带了人过去,把村民都唤了过来,说他负责解开九连环,然后再想办法把天女石抬起来。村民已经被官府的人忽悠了半个月,开始不信,认为这些汉子反复下去窥探会亵渎天女。可走南向村民夸下了海口,说他若是解不开,就随便让人搧他耳光。 于是,他被搧了。 轻“唔”了一声,墨九微微眯下眼,“不如这样,我随你去?” “好啊好啊。”走南又欢畅起来,满脸一雪前耻的希望,“九爷肯去,自是好事。” 墨九瞥着一脸淡定的萧乾,真诚地道:“可这原本是我祖宗不传秘法……” 萧乾唇角紧抿一下,瞟她,“是不是你祖宗托梦告诉你的?” 墨九“咦”一声,“你怎么晓得?” 轻轻一哼,萧乾淡淡道:“说条件。” “爽快!”墨九打个哈哈,神采飞扬地要求,“从现在起,你也必须唤我九爷。” 萧乾:“……” 灰蒙蒙的天,低得仿佛要压住房顶。 墨九与萧乾两个人骑了两匹马,走在众人前面,往赵集渡的方向行去。薛昉和击西三个人,还有一些禁军侍卫远远跟在他们后面,看翩翩九爷眉眼含笑地对上他们温玉般清冷的枢密使,一个个竖起耳朵,瞪着意味深长的眼,恨不得挤上前去。 “击西,你说为何主上对九爷这么友好?” “笨蛋走南,你还没看出来吗?那九爷是个姑娘。” “啊,原来是个姑娘,难道她是主上的相好?” “笨蛋走南,你还没看出来吗?那九爷就是墨九。” “啊,原来她是墨九,难道墨九是主上的相好?” “笨蛋走南,你还没看出来吗?墨九就是大少夫人。” “啊,原来是大少夫人,难道大少夫人是主上的相好?” 击西终于崩溃了,翘着兰花指,重重戳向走南的肩膀,“笨蛋走南,你可知道为什么每一次你都会被闯北欺负?” “嗯。”走南点头,“因为我比他好看。” “错。”击西翻白眼,“因为你愚蠢如牛。” 走南不悦地低哼一声,看向默不作声的闯北,“你觉得我愚蠢吗?” 闯北轻呼一声“阿弥陀佛”,一本正经道:“出家人不诳语。”走南挺直了脊背,闯北轻吐三个字,“很愚蠢。” 被调侃惯了,走南不以为意,只微眯着一双眼,努嘴看向走在前面的萧乾与墨九,压着嗓子道:“那假和尚你快说说,九爷是主上的相好吗?” 闯北再呼一声“阿弥陀佛”,又一本正经道:“出家人不诳语。现在还不是,将来肯定是。” 几个人一起看他,“你怎么晓得?” 闯北严肃的望天,“来自高僧的直觉——” 几个人齐刷刷吐了。 赵集渡上流三里路,很快就到了。 墨九从早上赶了大半天的路,加上岸边积的淤泥又多,尤其天女石的河边,由于被人群踩踏,比那藕田的浮泥还有严重。她跟在萧乾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过去,发现村民们都围在岸边,一副保护的姿态,不许旁人随便靠近。 她问萧乾,“看见没有,这才是祖宗待遇。” 萧乾扫她一眼,不回答,只让薛昉上前与村民交涉。 虽然不久之前,孙走南才在这里挨过打,可萧乾来了,他在楚州颇有盛名,经薛昉一说,村民们虽然不敢完全相信,但也没有恶意阻止。薛昉没费多少口舌,村民便允了他们几个进去,为天女“松绑”。 洪水过后,水位已经降下。 但倒下的石雕,整个儿的倒栽入水。 墨九会游泳,长时间潜入水底虽然不行,短暂一观也是可以的。好在石雕在河边,水位不深,边上又有一排石阶可直入水中,她也没有很难办。 玩乐时候的墨九很正经,做事的时候九爷也很正经。连萧乾都没有想到,她半分犹豫都不曾,也没有提任何条件,就同意下水去解铁环。 “九爷,小心啦。”击西道。 “九爷,不要怕。”闯北道。 “九爷,你死了我会为你报仇的。”走南道。 “那个人是谁?”村民面面相觑。 “九爷是南荣了不得的风水大师。”击西骄傲地抬下巴。 墨九听着他们议论,一句话都没有,踩着石阶一步一步下水,在水漫过腰间的时候,便看见了浑水中沾满泥泞的天女石。虽然它被岁月风化了模样,但依旧可以看出轮廓——与她在食古斋见过的仕女玉雕,以及坎墓中的冰雕极为神似。 ------题外话------ 二更奉上,祝亲愉快! ------------ 坑深052米 天机(一更!) “老熟人,原来是你?” 墨九在水里自言自语,只是随口唠唠,却没有想那么多,可这句话在岸上的村民听来,却诡异得紧。 众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一般人怎敢称“天女”为老熟人? 莫非这位“大师”果然通得仙凡之道? 沉默一会,墨九慢慢潜入水里。她嘴上叼了一根早已备好的空心芦苇竿,用以换气,头一点一点消失在水面,只剩浮在水上的芦苇竿偶尔动上一动,冒出几串小泡泡。 众人悬着一口气,等待着。 可过了好一会儿,不仅墨九没有上来,便是那根芦苇竿也不怎么动了。水面上再无半分动静。 有村民紧张起来,朝萧乾拱手作揖道:“使君大人,可否差人下去看看,这情形瞧着,大,大师会不会溺了水?” 萧乾眸中倒映着浑浊的水波,眼神却清亮如初,从容且淡定,看上去并无半分为墨九担心,“不用。” 他说不用,村民便不敢再提。 可过了一瞬,墨九还没起来,便是薛昉也紧张了。他握了握拳,在萧乾身边小声道:“使君,要不然,属下入水看看。” 萧乾慢慢看向他,眸若坚冰,“本座说不用。” “喏。”薛昉默然。 众人都不晓得萧乾哪里来的自信,认为墨九会没事,只萧乾自己心里清楚——蛊虫。若她有生命危险,他定会感受得到。 岸上的议论声停了,众人巴巴瞅着水面,连眼睛都不敢眨。 击西翘着的兰花指,好久都没有动弹,“九爷若是淹死了,主上就没了相好,那可怎生是好?” 走南脖子伸得老长,“九爷淹死了,我会为她报仇的。” 闯北道一声“阿弥陀佛”,斜歪歪瞥着他两个,“佛爷醉了,他若溺水而亡,你找谁去报仇?” 走南哼一声,“谁让他下水,便找谁。”他条件反射地看向始作俑者萧乾,目光却在接触到他的一瞬间收了回来,怒视天女石的方向,声如洪钟地道:“我便把天女石砸了。” 于是,走南又差一点挨打。 他一句话引起了公愤,村民个个提拳握把,想要暴揍他一顿。幸亏萧乾出声阻止,告诉大家,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稚儿,且心智不全,天女断不会与他计较。 走南这货记吃不记打,很快又兴奋起来,指着水面道:“快,快看,九爷上来了。” 击西退后一步,捂着嘴,“是人是鬼?” 闯北目光如炽,“阿弥陀佛,莫非诈尸?且让老衲去试她一试!” 上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墨九听见了,可水压太大,她很辛苦,也没有工夫为“枉死”的自己申冤。这会儿浮出了水面,看见击西几个二货,几乎是恶狠狠地甩掉芦苇,披散着一头凌乱的长发,衣冠不整地从石阶上一步一步上来,长长吐一口气。 “可憋死我了。” 击西吃惊瞪眼:“果然死了?” 闯北双手合十,“且让老衲为你超度……” 走南大声道:“拼了一死,我也要怒砸天女石!” 眼看人群又哄闹起来,墨九受了水压的耳窝“嗡嗡”不止,快被这几个二货给炸了,不由瞪视过去,“都闭嘴。” 几个人齐刷刷停下,无辜看着她。 墨九没有理会他们,瞥了萧乾一眼,又严肃地扫向一个个眼巴巴看着她的村民,大声道:“我乃玉皇大帝座下首席堪舆师,我姓九,名爷,大家可叫我九爷。我在下凡历劫之前,曾与这位天女有过几面之缘……” 村民半信半疑。 三大侍卫听得眼睛发亮。 薛昉老实的听着,觉得故事有点熟悉。 只有萧乾一副云淡风轻的外表下,罩了满头的黑线,却不得不抿紧嘴巴,静听她瞎掰——谁让她是他请来的大师? 墨九换汤不换药,一本正经的甩着水滴,对村民道:“先前在水里,我与天女交流了一番,她告诉我说,她脚下的九环乃为捆仙绳所化,虽然并非因为船娘的秽气而起,却也与之相关。” 村民顿时兴奋起来。 人人都希望自己的预判正确,先前他们都这样传言,却也只是传言。如今得到“大师”的肯定,这些人除了有被人认可的喜悦之外,在心理上,也就更容易接受“大师”的观点了。 “这个大师好生能耐。” “大师快些说,怎个相关?” 墨九见他们入瓮,一副悟得天机的世外高人样,“天女每日在这河岸看多了男男女女之事,思了凡心,与一个普通的凡人男子有了苟且之事,这才被玉帝罚了……” “啊!” “哦?” 河岸上,叹息讶然不止。 她的故事编得像模像样,村民中有一些人信了,有一些人依旧不太信,但大家都关心同一个问题,“那且问大师,要怎样做才能解了这水患?” 墨九冷眼瞥去,“不要插嘴。” 她装神弄鬼的样子,很有气势,几个吵嚷询问的村民,赶紧闭紧了嘴巴,连呼吸都不敢太大。 墨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这天女原先被玉帝许配给了东海龙宫的龙王三太子,只待她渡劫一完,便可返回天庭成婚。可她如今与凡人有了私情,那还了得?东海得了消息,三太子恼羞成怒之下,这才引东海之水入楚州,祸及万民。” 故事太圆了。 大多数村民都开始信了。 一个老者颤歪着老白的胡子,紧张地问她:“得罪了东海,赵集渡岂非还有水患?请大师为我等指一条生路。” 墨九看着他摇了摇头,老气横秋地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太不稳重。有我九爷在,慌什么慌?这天女与三太子的事,天庭已然自知,自有公断。不过,凡人有凡人的法治,天庭有天庭的规矩,如今这个案件,刚进入一审程序……” “一审程序?”全部人都糊涂。 “唉!”墨九同情地看着这些“凡人”,漫不经心地道:“这些你们不懂的事,便不要问了,窥视天机,乃是大罪。我可以告诉你们解救之法——” “大师快说!”众人迫不及待。 墨九嘴角一抽,目光若有似无的掠过萧乾那张清冷淡然的脸,想笑,又不敢笑,只严肃道:“你们从现在开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只要不再像这样日夜祭拜和守护天女,便不会引起东海的震怒,也就不会再发大水了。” 这样一说,大家都明白了。 天女与东海两边有仇,他们来祭拜与守护天女,岂不是就成了天女一伙,得罪了东海么? “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一阵水患不断。” “走,大家快走!” 商量一阵,村民对墨九左一句大师右一句大师地称讼之后,谢过萧使君,便准备撤离天女石。 可墨九却喊住了他们,“且慢,我还有一言。” 众人回头,齐刷刷看向她。 墨九道:“你们记住我的名字,我叫九爷。也要记住我的话——天家之事,凡人惹不起,若哪个好事者跑来岸边偷窥,不仅会祸及全家,还会再次引发东患。” 村民们异口同声,“不敢不敢。” 人群纷纷散了,江岸边,只剩下萧乾一行人。安静了下来,这时萧乾才皱眉看墨九,“为何要支开他们?” 墨九瞥着他,“你这个年轻人,就是没点幽默感。” 萧乾呼吸一滞,不好回答。 墨九目光阴晴不定地注视着他,见几个侍卫又要凑过来问,她怕被他们烦死,赶紧抢在前头出了声。 “不瞒你说,九连环解不得。” “是解不开,还是解不得。”萧乾问。 这样怀疑她本事的行为,引起了墨九的强烈不满。她眼一瞪,“你听不明白九爷的话?” 萧乾一怔,竟微微一笑,好看的唇角掀开,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魅惑异常,“九爷你继续。” 墨九满意了,左右四下看了看,冲萧乾使个眼色,等他把周围的侍从都屏退在三丈之外,这才指了指天女石的位置。 “过来说。” 萧乾跟在她的后面,一前一后踩着泥泞站在了石阶的最上方。墨九静静考虑一瞬,方才指着水中的天女石道:“这是一个仕女石雕,与我们在萧家地下古墓中见过的几乎一样。石雕脚上的九连环不是不可以解,而是解开会触发机关——” 顿了一下,她直视着萧乾深邃的眸子,又道:“我怀疑这个机关会触发古墓的开启,轻易动它不得。所以这才先把村民忽悠回去,暂时压住大家的情绪,以图后计。” 又是一个古墓。 还是同样的仕女雕像。 若说中间没有联系,谁也不会相信。 两个人默默对视着,心里都明白。 好一会,萧乾道:“你做得很好。” 这货很少夸赞别人,墨九心里很受用。可萧乾的夸奖也不是白给的,下一句他便道,“那这水患与天女石之间,果然有联系?” 墨九瞥他一眼,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河风一阵阵吹来,她身上湿透的衣服,有点挨不住了,不由瞪他,“先回去吃口热饭,换身衣服再说。” 萧乾俊美的脸微微一暗,沉吟片刻,默默解下银红的斗篷披风递给她。 墨九不客气地接过来,只觉披风轻软柔薄,拿在手上几乎没有重量,上面用金线绣着的鹰隼图案,观之令人生凉,可披在身上,却格外暖和,尤其还带了他的体温和身上独有的香味儿,瞬间,让她有一种被阳光包围的舒爽。 “不错,不错!” 她大声赞美着,可在与披风的带子搏斗好久才系上之后,不由又叹息,“你也算有孝心了。不过下次,可不可以亲自帮我披上?” 她大言不惭,萧乾瞬间黑了脸。 午后未时,天空几乎完全黑了下来,一团团乌云笼罩在上方,像一副浓墨描成的山水画。 萧乾一行人踩着淤泥,出了河岸,又骑马回到那所宅子。没想到,宅子门口堵了很多人,有墨九熟识的辜二,还有一个身着南荣一品官公服的老者。 他目光炯炯,人上了岁数,可一举一动却很有些气势与魄力,眼神也足够锐利。 “萧使君,辛苦了。” 萧乾点头致意,客气有礼,言词却无太多恭敬,“丞相不辞辛苦,亲至楚州治水,你也辛苦。”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客套,暗藏机锋。 墨九听着,终于明白这个人是谁了——丞相谢忱,谢丙生的父亲。 可是,对于这个久仰大名的老头子,她并无多大的兴趣。一不想升官,二不想发财,这些人的事与她八竿子打不着,她这会子衣服湿透,只想进去换下,于是,她默默错身,一眼也不多看。 没想到,谢忱却会喊住他,“这位便是萧使君从外地请来的风水大师?” 萧乾身边除了侍卫只有墨九一个陌生面孔,不用脑袋想,也能猜出来他就是那个“九爷”了。 墨九不意外他会知道。 却又意外辜二为什么没有告诉他实话。 她静静转头,看着谢忱不太友好的目光,不问,也不走。谢忱与她对视一瞬,大抵觉得犯不着与一个小民争论,冷冷一哼,便盯住萧乾。 “一个江湖术士,妖言惑众,扰乱朝廷治水,萧使君不仅不治罪,还把他当成座上之宾,就不怕官家怪罪下来吗?” 萧乾还没回答,墨九就不高兴地插了话,“这个老头好生奇怪,我又没看过你家祖坟,也没为你家寻个墓**风水,你怎敢断言我在妖言惑众?” 谢忱不认识墨九,只把她当成萧乾请来的一个风水师,也没有想到这江湖术士胆子这般大,居然敢与当朝丞相顶嘴,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还有。”墨九抢他话头,“你动不动就说官家会怪罪,好像官家的江山是你谢家的江山一样,好像你丞相的意思,就代表官家的意思一样。丞相这个罪,恐怕会更大吧?” 她几句话不温不火,却敲得谢忱提不上气。 在这座宅子的门口,有禁军、有侍卫、有随从,人员极是复杂,这种话难保不会传出去。虽然他什么心思都没有,可一旦有风言风语传入皇帝的耳朵,那疑心生出来的暗鬼,就足够他喝一壶了。 于是他岔开话,不与墨九辩论,只腆着个发福的肚子,一步一步走向萧乾,“赵集镇发生了命案,使君可知?” 萧乾冷冷道:“本座负责河岸清理与筑堤,又非提刑又非县府官员,与我何干?” 这样的冷淡,谢忱熟悉。 他再进一步,哼声道:“可萧使君让一个江湖术士在天女石边妖言惑众,却与此案有关了。” 萧乾漫不经心的眸子,微微一眯。 一老一少,一丑一俊。他与谢忱互相对视着,久久没有吭声,周围似有冷气掠过,低压的天空,凝滞得令人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萧使君当真不知?”谢忱咄咄逼人。 萧乾淡然若水的凉眸中,有一抹深浓的杀气掠过,令人心神微乱,但仔细看去时,却依旧只能看见他波澜不惊的俊美面容,还有不知何时,从他嘴角蹿上来的一抹微笑。 “丞相此言,本座不懂。” 他阴凉的笑,如毒蛇的信子,又似空中低压的乌云,隔了九万丈的高空,一点一点压下。 谢忱突然不敢与他正面敌视。 轻轻后退一步,他瞥向辜二,“还不快向萧使君禀告。” 辜二只得上前,眼色淡然,就像根本就没有见到墨九,或说他根本不认识墨九似的,一脸严肃:“回萧使君的话,赵集镇上有一对夫妇。丈夫今日在家中离奇死亡,被人割去命丨根子。妇人还留了一口气,可也被人割去了舌头,现下还昏迷不醒。” 墨九也不看辜二,只当不识得他一般,笑瞥谢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恕我直言,丞相怕是老糊涂了吧?这样的事情,不赶紧责成刑狱司查办,却找到萧使君的门前来胡搅蛮缠,公私不分,公报私仇,你就不怕使君奏你一本?” 这小子年纪轻轻却牙尖嘴利,谢忱对他极不耐烦。可依他丞相的身份,若直接与一个江湖术士当场争辩,难免惹人笑话,可若不理会,又时不时被他戳上一句,心窝子钝痛。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于是,他憋着一肚子火,视线从墨九那张艳美的脸上挪开,就算心里想把他碾成肉渣,也只能当成听不见。 辜二瞥她一眼,又微微低头,接着道:“萧使君有所不知,原本这案子交由法办便可,但村民却阻止仵作验尸,也不许大夫给那家娘子治伤。” 萧乾目中冷光一闪,并不搭话。只薛昉瞥他一眼,代他问了,“这是为何?” 辜二声音沉重了几分,“村民道,这家丈夫一定就是与天女有染那个人,这才惹恼了龙王三太子,害了他的性命。若治他娘子,为他申冤,必会惹恼东海,再发大水……” 墨九:“……” ------题外话------ 多谢亲爱的们,你们是最好的。 二锦不是最好的作者,却有一群最好的读者。 如此如此,今天必须有二更。 二更时间:约摸在晚上九点后。摸……摸……摸…… ------------ 坑深053米 救人(二更!) 时令已近八月,秋风送爽,凉气丝丝入袖。 墨九和萧乾等人再出门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细雨,路上行人大多披上了蓑衣,走在青石板的路上,古韵味儿十足。这样的场面,很让人入图,墨九欣赏着,眺望着赵集镇这个江边小镇,只见烟雨之中,市集店铺、茶肆酒店,五脏俱全,实在是一个作奸犯科的好地方。 这样一行人出现在死者家门口,声势浩大。 可第一个冲入人围的不是丞相谢忱,也不是枢密使萧乾,而是摇着大尾巴的旺财。这货太自来熟,若不是墨九及时唤住它,它肯定在民众的惊呼声中,直接破门而入。 死者家门口站了不少村民。 他们态度很强硬,不许县衙的人进去,也不许大夫入内。可看见墨九过来,却一个个目光发亮,恭敬地喊着“九爷”,几乎是用邀请地态度让她进去看一看那家丈夫是否死于“龙王三太子”之手。 看村民对墨九的敬意,比对自己还要好,谢忱胡子差点气歪,可碍于自己的身份,在下属面前,又不便发作,只由始至终黑着一张脸,不言不语。 死者有一个老娘,坐在堂屋里,哭得抽泣不止,有几个妇人大抵与她相熟的,陪着在劝,看见墨九进来,他们仿若见了救星,“扑通”就跪了。 “九爷,九爷快救救我可怜的儿。” 墨九很无语。 这人都死了,她上哪里去救? 莫非他们真把她当成神仙,以为她可以去阎王殿里修改生死簿不成?墨九望了一眼这个没甚家什的简陋堂屋,大概猜测这家是孩子不太殷实。但屋子归置整齐,打扫得却很干净,证明这家的主妇很会持家——然而,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是一对普通夫妇,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遭此毒手? 墨九的目光落在受伤的妇人身上。 她蜷缩在地上,了无声息的样子极是可怜,没有人理会她,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过,沾染了一团团血迹,却可以明显看出,除了一样的干净之外,衣裳的样式与点缀,并非普通妇人常用的雅致绣色,多了一些妖娆风情,与她的容色与这个家庭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也就是说,很普通平常的她,穿了一身有着风尘味的衣裳。 这样的认知,让墨九下意识就想到了那日在赵集渡见到的花船,还有花船上那些吆喝着营生的船娘。 她转头看萧乾,想看他什么态度。 可他容色淡然,目光也淡淡,几乎没有表情。 人群蜜蜂似的“嗡嗡”议论,他**人前,颀长俊逸,姿态美,容色美,举手投足间莫不是上位者的从容之气,引得边上窥视的小媳妇们红了脸却不自知。 墨九晒笑着,冲他努了努嘴,“使君,靠你了。” 萧乾淡淡瞥她,“本座不治。” 墨九道:“她还没死。” 萧乾回:“那与本座无关。” 墨九“吡”了一声,强辩道:“救人一命,当造七级……” 萧乾哼声:“十二级浮屠也没用。人死如灯灭,管他上穷碧落,还是下黄泉,又何须在意?” 墨九微微一诧。 时下之人无不敬畏鬼神,也都相信有来生。那些稍有名望之人,更是如此,没有一个不曾试图把自己打造成一个积善之人。做事从来讲究“得善果,积善德”,哪怕他们背地里坏事做尽,也要把自己裱成一副圣人的模样,让人来朝贺。可萧乾堂堂枢密使,当着这样多的民众,竟敢如此直言不讳的不顾人命,油盐都不进,不伪善,也不盲从,可说是一个性子极为古怪,目光也超越了时代的家伙。 可治个人而已,举刀之劳,他为什么要有顾及? 墨九很是不解,“要如何你才肯医治?” 萧乾神色冷肃,“如何都不治。” 不知怎的,听到他斩钉截铁的声音,墨九下意识便想到了在萧家湖畔,温静姝受伤那一幕。当时萧乾可是二话不说拉住她,想也没想就为她医治了……莫非他两个人真有私情? 她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这家娘子虽不若静姝长得俏美可人,但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六郎怎可厚此薄彼。且六郎身为枢密使,不应当急百姓之所急么?” 萧乾侧头,静静看她。 墨九也仰着头,目光专注。 目光对视片刻,突地,萧乾唇一掀,笑了。 这个笑容,仙气有之,邪气也有之。 “你求我。” 一个求字他说得理所当然,可墨九也笑了,那一笑,不邪不正,却如百花绽放,尤其她的唇,生得美,唇色也好,粉嫩得像涂了一层膏脂,泛着温润诱人的色泽,偏又轻轻弯起,有几分调侃,“六郎太不了解我了。不巧,我也与你一样,不是好人。” 萧乾默不作声,她却已经转了身,“你不肯治就不治好了,背上良心债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何苦为了旁人,踩低自己的底线。” 她故意拔高了声音,一番话就落入了屋中人耳朵。 那几个哭泣的妇人,见识少了点,却也不笨。 很快她们就从墨九的话里听出了猫腻。 几个妇人里头,有一个是受伤娘子的大嫂,一个是她的姐姐,两个人扑过来,二话不说便在萧乾的面前跪下,一个头一个头的叩,声嘶力竭的哭求枢密使大人救救她们的亲人。 哀求声此起彼伏,萧乾的脸越来越黑,“墨、九。” 他一字一顿,似有怒意。墨九却很无辜地纠正他,“九爷。” 萧乾斜视她,“你不知内情。” 墨九摊手走开,“与我无关。” 哭声里,击西托着下巴小声叹,“主上好可怜,击西好同情主上。” 走南也叹:“九爷太阴险。” 闯北哼声:“可老衲喜欢。” 走南嘲笑他,“假和尚,你不该喜欢道姑的吗?” 击西嘻嘻一笑,“假和尚你完了,你敢喜欢主上的相好。你完了,你完了……”说到这里,大概意识到什么,她翘起兰花指,声音娇俏不少,“完了的啦。” 闯北与走南再次呕吐。 屋子里闹哄哄的,萧乾性子淡泊,从来不喜欢受人胁迫,墨九这番把他架到烤架上,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偏生这个时候,张知县抹着汗珠子,带着仵作过来,引见之后,也向他求情。 “烦请使君救这妇人性命。” “救她之命,对案情极有助益,还望使君帮帮下官。”这位枢密使的脾气,张知县是了解的,他不肯医治的人,便是王侯公卿上门求情也不管用,可这个案件如今闹得沸沸扬扬,若没有好的解决法子,他这个知县不好向知府交差不说,也很难在民众跟前得脸。 萧乾扫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墨九,终是撩了眼皮,“把她抬到炕上,把窗户打开,通气换风。” 张知县如获大赦,赶紧差人行动。 一群人都围拢过去,墨九却对那个不感兴趣,她的目光落在裹尸的褥子上。她不是很害怕死人,尤其这屋子里有这么多人在,但走近时闻到一股子血腥气,还是很不舒服。 她原本不想去看,可仵作刚好拉开盖脸的褥子,从那滑开的一角,她随意一瞥,就看清了那张苍白僵硬的脸——然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这个人的脸是熟悉的。 正是食古斋卖仕女玉雕给申时茂的男子。 怎么会这般巧?墨九记得当时这个人自称是做古董的二道贩子,这样的人应当没有什么仇家才对,为什么死了,还被人剪了命丨根? 尸体旁边的老妇,大概看出了墨九不同寻常的脸色,她抽泣着抬头问:“这位小郎君,可是认得我儿?” 墨九回过神来,冲她微微一笑,安慰道:“我不曾见过令郎,只是看他年纪轻轻就这样去了,有些不落忍。” 被人安慰,那老妇哭得更厉害了,絮絮叨叨地说自家孩子有多么孝顺,有多么乖巧,话里话外,她暗指自己的儿媳妇不好,言词颇多指责,“都是那个没良心的贱妇哦,可把我儿害死了,我可怜的儿啊。” 墨九微微眯眼,“大婶何出此言?” 老妇张嘴便想说,可看见屋子里有许多人,咬了咬牙,似是不好开口,摇了摇头便只顾拿手绢拭眼泪,再也不肯多说了。 墨九不好在人家伤心的时候追问这些事情,只道一句“节哀”,便默默地退出了门口,与外面围观的几个村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侃。 村民都敬畏他,知无不言。 很快她就了解到了一些事情。 这个死去的汉子叫曾四,他以前是一个走街串户的货郎,时常去十里八村地推销一些货品,赚了点小钱。可他母亲有病,家里开销大,他后来不知怎的,染上了赌博的习性,日子便开始入不敷出。曾家娘子不得已,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不得不背着婆婆偶尔去河岸边做船娘,赚一些银钱养家糊口。 做婆婆的人与媳妇儿关系大多都不好,曾家也是一样,这婆婆病着,也不知内情,便一直怀疑儿媳勾搭野汉子,与人有染,常常破口大骂,村民们知情的都同情曾家娘子。 今儿早上,隔壁邻居曾经听见曾家似乎发生了什么争吵,然后就听见曾四娘的痛哭,等邻居赶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墨九想到先前那个苍白着脸的妇人,突地生出一丝同情。生为妇人的悲哀,在这个时代尤其深重。 里面的老妇还在哭喊“我苦命的儿啊!” 可墨九却更同情那个被人剪了舌头的妇人。 她再一次入屋,萧乾已经从里间出来,正由薛昉伺候着拿了清水在净手。这厮是一个极好干净的,大抵与后世医生一样有同样的洁癖,每次洗手都要用特定的洗手膏,不清洗几遍心里都不踏实。 墨九过去站在他的身边。 他似乎没有见着她,依旧认真的洗手,一双骨节修长的手,看上去干净、有力,在水光粼粼中,**着一种极为特别的美感。墨九说不出来为什么,看他十指在清水里浸泡,搓洗,觉得心尖有些发麻……很奇怪的感受,似乎不受理智控制,是来自心底深处的一种痒。 “做什么?”看她发愣,萧乾出了声。 “嗯?”墨九回神,视线从他的手看向他的脸,居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烧。她捋了一把发,轻轻咳一声,“我是想问,那个小娘子救活了吗?” 萧乾盯着她诡异发红的脸,答非所问,“你很热?” 像被人窥见了*和情绪,墨九觉得连耳根子都烧起来,不由瞪他一眼,“少东扯西扯,我在问你正事。” 萧乾清冷的脸,微微的笑容,浮有一抹促狭,美得不似凡尘之人,“本座说的可不就是正事?若你身体有不适,本座可以医治。” 墨九撇嘴,“你不是轻易不治?” 萧乾道:“你又岂是外人?” 墨九心稍稍一窒,却听他道:“怎么也是我嫂嫂。” 不知为何,墨九有一种想揍他的冲动,可这会不是揍人的时候,她低头看一眼他脚边的旺财,抱了抱它的脖子,看旺财给它摇尾巴,喜欢道:“财哥,你说你怎么这么可爱,而有些人,怎么就那么欠揍哩?” 旺财在非自知的情况下,就出卖了它的主子,拼命讨好她,不停摇尾,拿温热的舌头舔她的手。墨九很受用了,顺着它的毛,得意地瞄萧乾,“萧六郎,不如你把旺财送我好了?” 萧乾不知道她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应声,只留下薛昉为这家小娘子指导上药的法子,便领着众人打道回府。 事情解决了,案子的事情交由县衙处理,谢忱再找不到由头说萧乾什么,互相之间的交情也没有到唠嗑的地步,便各自不欢而散。 小雨沥沥,却不像前几日,一入夜就大雨倾盆。薛昉回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宅子里开饭了。 他一边取下身上的蓑衣,一边笑道:“镇上的人都说,这些日子天天夜里都有大雨,可今日也乌云压顶,结果大雨却没有来,九爷果然神人也……” 墨九正在吃东西,也没顾得上骄傲,只埋头苦干,咕噜了一句,“那是自然,九爷我上识天文下通地理,懂得机关,做得巧术,通得命理,观得风水……” “嘴上有饭。”一道轻柔的话打断了她的吹嘘。 墨九窘了一下,正要去擦,一条干净洁白的手绢就伸了过来,带着清淡怡人的香味,很自然地拂去她嘴角的饭粒。这样亲密的举动,刹那僵硬了墨九的身子。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家伙——他疯了? 这么温柔的擦脸?该不会撞邪了吧。 可鼻尖幽香尚存,他也一本正经,不像玩笑。 墨九慢慢眯眸,别扭地瞪他,“无事献殷勤!” “不必客气。”萧乾把手绢一卷,递给薛昉,“这绢子旧了,正好要丢。刚巧利用一下。” 墨九一口饭差点卡在喉咙。 咳了两声,她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第二个条件。” 萧乾目光微闪,示意她说。 墨九放下筷子,不咸不淡地瞄他一眼,“不许随便勾引我。” 说罢她轻甩双袖,挺胸抬头地大步离去,那样子很是潇洒,看得正在吃饭的走南双眼圆瞪,“九爷的样子好生厉害?” 击西的目光也膜拜地随着她,“击西好喜欢九爷哦。” 闯北正襟危坐,瞄一眼萧乾阴阳不定的脸,双眸微微一阖,“阿弥陀佛,老衲是不会轻易叛变的。老衲的心,比旺财更坚定。老衲的忠诚,天地可鉴……” 萧乾淡淡看他,“那今天闯北替旺财洗澡。” 说罢他也慢悠悠起身,自去了。 直到他俊朗的背影消失在饭堂,击西和走南才互相望了一眼,然后一左一右抓住闯北的手臂,劈头盖脸地都是一顿暴揍。 “让你拍马屁,陷害击西。” “拍马屁也就罢了,你还拍在了马腿上。” “一会洗旺财的时候,击西会帮你的。” “我这便去把旺财丢到泥地里,滚上几圈……” 屋子外面,旺财似是感受到一股子煞气,狗尾巴一摇,“嗖”的一下跑到萧乾的身边,寸步不离,摇头摆尾的样子,也拍足了马屁。 雨夜的天幕中,萧乾嘴角上扬,勾出一抹迷人的笑。 这时,院门守卫过来禀报,“使君,有人找九爷。” ------题外话------ 明天的更新可能会晚点儿,中午吃饭的时候来看比较妥当。 ------------ 坑深054米 秘事 墨九正准备吃萧乾“伺候祖宗”的餐后水果,墨灵儿就冲了进来,睁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墨九便嘻嘻发笑,“姐姐,灵儿来啦。” “哦,来了?”墨九把切好的苹果塞入嘴巴,淡然看她一眼,继续吃东西。 “姐姐,灵儿好想你,你有没有想灵儿啊?灵儿听说你嫁人了,嫁给了萧家那个病瘫子,灵儿可生气了,你成婚那日,灵儿便想来寻你,被左执事拦住了。姐姐,你还好吧?” 墨灵儿是个话篓子,不带喘气地便说了老长一段,可等她说完,墨九还在安静的吃水果,她总算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姐姐。”她扯墨九,“你不高兴?” 墨九笑眯眯的,“吃着哩,忙不过来。” 灵儿扁扁嘴,偏着脑袋观察她许久,“姐姐在生灵儿的气嘛?是不是为了上次……姐姐被关在坎墓里的事?” 墨九不声不响,也不回答。 “灵儿也不晓得的。”灵儿无辜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墨九实在没什么兴趣与她叙旧,又可怜巴巴地道:“姐姐就不问灵儿为什么来吗?” 墨九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我不问,你不也会说嘛。” “好吧。”墨灵儿耷拉下脑袋,只敢偷偷瞟她的脸色,“灵儿是和左执事一起来的,这会子左执事在外面和萧使君叙话,让灵儿来请姐姐过去一趟哩。” “哦。好。” 墨九答得爽快,可屁股都没有挪,“等我吃完的。” “哦。灵儿等着姐姐。” 墨灵儿无辜地看着她,把一只苹果精雕细刻般切开,再一瓣一瓣塞入嘴里,细嚼慢咽……直到把一盘子水果都吃下肚,她洗了手,漱了口,这才不慌不忙地过去。 她的姗姗来迟,萧乾见怪不怪,只淡淡瞄他一眼,便垂眸喝茶。墨妄却朗声一笑,“九爷好生难请,我这都喝一壶茶了,才见着尊驾。” “好说好说。”墨九冲他揖了一礼,在他下首的椅子坐下来,也眉眼弯弯的笑,“师兄好久不见,又长帅了。” “上次见面你也这般说。”墨妄微笑。 “是啊,每天长帅一点点,从此颜值不用愁嘛。” “哈哈。”墨妄大笑,一双狭长的锋眉斜飞入鬓,黑眸染着晴朗的光芒,整个五官都生动得像沐浴在阳光之中,让墨九很难相信上次坎墓的事,是他故意存的坏心。 如此一想,芥蒂又少了一些。 她问:“师兄找我有事?” 墨妄看了一眼萧乾,“嗯。” 接收到他的示意,萧乾也不多说,漫不经心地抬了抬袖子,侍候在屋子里的人,便通通退了下去。 “好了,左执事可以说了。”萧乾凉薄的唇轻轻一扬,情绪不明。 墨妄意有所指,却仿若闲谈一般,轻声道:“墨家的家事,还烦请萧使君也回避一二。” 萧乾嘴角勾了个淡笑,慵懒轻慢地起身,看着墨九,眼眸有些深沉,语气却极轻,“我在外面,有事唤我。” 墨九察言观色,觉着今天的他,有些不同reads;夏槿之盈。就像转了性子似的,哪里还是外传那个倨傲无礼的“判官六”?除了眸子一样犀利,除了气质一样高山远水,无一处不温和嘛。 想了想其中的逻辑,她恍然大悟,“践行约定真君子,你伺养祖宗的法子虽不好,可还算孝顺。” 萧乾嘴角一抽,脸黑了,“墨、九!” 轻声应了,墨九正经摆手,“去吧,乖孩子。” 两个人肆意玩笑,自认为仇恨满满,可在墨妄看来,却是极为不正常的。他目光在两人之间巡视半晌,微微皱了皱眉。 萧乾离开了。 淡淡的茶香里,只剩墨妄与墨九两个人。墨九并不急着追问,墨妄也好久没有找到开场白。 你看我,我看你,好半晌,墨妄方才从怀里掏出那一樽仕女玉雕,往茶几上一搁,“想要吗?” 墨九怔一下,高兴道:“师兄千里送玉雕,我若拒绝岂非驳了你的好意?好的好的,我要了。来来来,我给师兄续上水,我们慢慢说!” 她殷勤地起身,亲自执了水壶过去,为墨妄续上水,也不晓得想到什么,懒洋洋一叹,“无事不登三宝殿,师兄不单只为送个仕女玉雕吧?” 墨妄微微一笑,“我与申老过来,是想问问九姑娘,坎墓里的玉雕……可在你手上?” “哦。”墨九坐回去,端起茶水喝,“你说冰室啊,那个原来叫坎墓?我不知道也,哪里来的玉雕?” 这货装懵的时候,样子很老实。墨妄若非亲历那次,定会被她给坑了去。他瞥一眼茶几上的玉雕,依旧面带微笑,耐心与她解释。 “坎墓里那玉雕,与这个差不多。九姑娘当真没有见过?” 墨九当然晓得那个玉雕与这个差不多,若非因为这个,她又怎会大老远跑到赵集镇来? 可这个时候,她不知底细,也不晓得墨妄与申时茂消失了几天,突然找她要玉雕,到底什么意思。 人心叵测,有时候身边最亲密的人都有可能会出其不意地背后捅你一刀,更何况她与这些人,总共也没有见过几次——而且,上次哄她入坎墓,她对墨妄多少有些嫌隙。 她看着墨妄,一本正经问:“大师兄何时充任了街门捕快?” 墨妄微微一愣,“嗯?” 她又道:“这是玉雕失窃,来找我调查案件,还是师兄找我的私人询问?” 坐了这么久,墨妄终于感受到了她的不友好。而且很快便想起了原委,不由苦笑,“私人询问。” 墨九嗯一声,又道:“既然是私人询问,那就容我不客气的直说了。那坎墓的墓碑上没刻你的名字,墓里的东西也算不得你的,不管在不在我手上,似乎都与师兄无关?” 墨妄目光沉了沉,没有吭声。 墨九眼睛垂下,看着茶水,“时候不早了,若师兄没什么事,我得先走了。” 墨妄静静看着墨九。 这样淡然从容,又刁滑古怪的她,不由让他想起以前的她。他第一次见到她,她正在街上与几个顽童打架,灰头土脸,衣衫也被扯破了。 几个顽童都比她年纪小,却可以在言语上胜过她reads;誓不为妻:全球缉捕少夫人。她除了会用一身蛮力与人搏斗,脑子绝非今日这般圆滑——这个墨九,哪里还是当初的墨九? 不过这个改变墨妄是欣喜的。 若以前的墨九是命定的墨家钜子,他绝不可能帮助她坐上那个位置,因为那样只会害了墨家。可如今这个墨九,有胆识,有谋略,虽然对墨家之事少了些热情,但想起坎墓,想起神农山的祭天台,想起千字引,他觉得或真可一试。 下定决定,他慢慢把玉雕递给墨九,小声道:“你再看看,她有什么不一样。” 墨九不接,眼风瞟他,“若送我,我便看。若不送我,我懒得看。” 这性子也不知怎么养成的,墨妄哭笑不得,叹了一口气,“九姑娘,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可愿意听墨某从头到来?” “嗯。”墨九扫他一眼,继续喝茶。 事到如今,墨妄也没有什么可隐瞒她的了。接下来,他便把关于千字引的传说,包括千字引中,可能会涉及到的武器制作图谱,还有各方势力如今对墨家虎视眈眈,都想将千字引据为己有,以及墨家如今面临的危机都一一向她道出。 “千字引?” 墨九第一次听,很新鲜。 “是,那图谱上记载的武器,乃墨家祖上数代人研制出来的成果,比传闻中祖师爷的连弩车、转射机、藉车、机关鸢、机关屋等威力很大。” 攻城利器乃兵家必争。 这一点,墨九很清楚。 机关、机械、武器之间的原理本身就有相通之处,听墨妄这样说起,她也兴趣满满。 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淡定地问:“可千字引与仕女玉雕又有什么关系?” 墨妄微笑看她,“传言仕女玉雕共有八个,集齐之后,方可打开神农山总院的祭天台——千字引就封存在祭坛之内。” 墨九目光一亮,“也就是说,八个仕女玉雕,其实就是打开祭天台的钥匙?” “嗯,这般说也行。”墨妄被她的语气所感染,言词间更添一股子英雄气概,“我墨家祖上懂机关巧术之人,不胜枚举,图谱之精巧,据闻古今罕见。但祖上为免图谱现世,引生灵涂炭,将之封存在祭天台之内,又将打开祭天台的八个玉雕分别存放在八个地方。” “这老祖宗,又舍不得弃了东西,又想做老好人。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墨九不轻不重的话,让墨妄略显尴尬。她说得对,若真不想引生灵涂炭,在武器图谱毁去之后,可不必留下千字引,引来四方觊觎。然而,但凡是个人,都会有珍惜成果的本能。技艺本身是无罪的,有罪的只是引发战争之人。 他也不与墨九争辩,只道:“千字引中到底只有训诫,还有与武器制作图谱有关……其实连墨家上下都不知而已,有的只是假设与猜测。” 这一点,墨九相信。她点点头,接了上面的话题,“也就是说,八个仕女玉雕分别放在八个不同的墓**之中,以八卦命名,却不以八卦的方位埋设。那么,楚州的墓为坎墓,此处又为何墓?” “巽墓。” 墨九赞许地瞥她一眼,对这个未来的钜子又多了几分期待,语气也松缓不少:“前几年,我们一直试图寻找八卦墓的位置,可除了发现楚州的坎墓之外,一直毫无头绪。为免坎墓发掘,仕女玉雕现世,引争端不断,或落入他人之手,坎墓的冰室我们未曾开启。那一日你去食古斋,碰见曾四来卖仕女玉雕,也是申老第一次瞧见它reads;男导游的雌性异世旅。也让我们真正相信了墨家祖上留下来的传闻……” “可你们为什么要故意害我?”墨九不傻,很快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把我一个人关在坎墓,而且还是一个很有可能存放有你们祖宗留下的贵重玉雕的墓**,这不合逻辑。” 这姑娘脑子转得快,墨妄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能不让她生疑。 迟疑片刻,他没有解释,只道:“若这一次我们可以顺利开启巽墓,得到巽墓的仕女玉雕,我便告诉你原因。” 墨九道:“我未必感兴趣。” 墨妄目光幽深,“不,你一定会感兴趣。” 缓缓勾出一个笑,墨九与他对视。 他的目光中,真诚,坦荡。正如她第一次见他站在香樟树时的模样。正气而爽朗,侠义而诚挚,看不出半分私心……这样的人,很难让她不相信。 “好,一言为定,若不然……”她笑得阴恻恻的,“恭喜你,你家也要添一个祖宗了。” —— 两个人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可墨九从屋子出来才想起,还有一个叫萧六郎的家伙哩。 要开启巽墓,很难绕得过他。 可绕不过,又该怎么办? 墨九仔细一想,觉得这件事干系重大,绝对不能与萧乾讲实话。人心隔肚皮这个道理,不仅可用于墨妄,也可用于萧六郎,说到底,他们都是陌生人—— 然而,若让一个陌生人心甘情愿地帮她,不阻止她,除了以身相许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以身相许不可能,他也未必要,那么,她只能晓之以利了。可看萧六郎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哪一个“利”最能诱惑她哩? “你在想什么?” 墨九闻声侧头,对上萧乾清冷深邃的眼,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就坐在她屋的椅子上,一双清冷的眸子盯住她,就像识破了什么似的。 “我有点事,想请你……”墨九沉默一下,觉得自己太要脸了不好。与他何必讲理由?反正他还欠她一个条件不是? 这样一想,她淡定了。 “我的第三个条件。” “说。”萧乾目光淡淡,容色淡淡,语气淡淡,像一只数千年修炼出来飞升上天的仙人,早褪去了世俗的贪、嗔、痴、慢、疑,一副天高云远的淡漠,风华绝代。 墨九目光深深:“容我打开天女石的九连环,一探墓**。” “好。”他回答得很干脆,“何时出发。” 墨九看了看滴着雨水的窗口,“事不宜迟,明日需要一天准备,晚间出发最好。” 萧乾轻“嗯”一声,传薛昉进来,吩咐道,“点一些禁军,守住天女石,不许人靠近,另外,明日你跟着九爷,她要什么,你便给她什么。” 薛昉应了声,萧乾又转过眸来,盯住墨九,“明日晚间,我与你一同前往。” “不用。”墨九赶紧阻止,“萧使君要务在身,就不必前往了。你只需派人帮我护住天女石外的安全,我与墨妄他们进去便可。” 萧乾慢腾腾瞥她,“你能行?” 墨妄嘻嘻笑,“我什么不能?” 萧乾唇一掀,也微微一笑,“可你什么都能了,还要我做甚?” 这句话听上去没什么问题,可墨九总觉得哪里不对reads;绝世邪神。看薛昉下去准备了,她搓着额头想了想,又不免疑惑了。 “萧六郎,养祖宗也不是这般养法的……再说了,你不必跟随,我也不会说你不孝。” 萧乾差一点把她撕碎了喂旺财。 可到底他没撕,只飞快地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起身回房。 墨九觉得这厮今日神神叨叨的,又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追问,“你听见没有?我说你不必跟了,何苦那么孝顺哩?” 他不理,步子更大。 “萧六郎,喂!” 墨九小碎步跟不上,得用跑。 一直这般跟到萧乾的卧房门口,他迈入门槛,这才慢慢转身,双手掌了两扇房门,盯住她,目光专注、深情,像为了看清她的脸,俊气的面孔慢慢低下。 “嘎哈?” 心怦怦直跳,擂鼓似的,竟让墨九莫名其妙飙了一句东北话。萧六郎似乎没有听懂,依旧半阖着美眸,用他勾魂夺魄的眸色盯紧他,一瞬也不瞬。 墨九呼吸急促。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一只砧板上的鱼,明明可以退后,或者转身就跑,甚至大胆地扇他一耳光,骂一句“臭流氓”,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身体就像受了某一种磁场的吸引,如磁铁的两端,想要合在一处,脚也生了根,动弹不得。 “萧六郎,你不要乱来啊。” 她耳根发烫,脸也涨得通红。 “萧六郎!”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像带了魔魅的蛊惑,夹杂着一股子令人心颤酥麻的男性气息征服欲极强的包裹了她,并在体丨内孳生出某种不安分的情绪,让她几乎颤栗着,想要与他拥抱。 蛊虫作怪? 一瞬间,她惊悟。 下意识地闭紧双眼,她掐紧手心,想控制住蛊虫引发的不安分,可身体却不听她使唤,不仅不退,还缓慢地往他靠近。 “脸上长了颗麻子。” 重重“砰”一声,房门关上了。 夜风中,只有萧乾不温不火的声音。 脸上冷风一扫,墨九后退一步,清醒过来,摸着差一点受伤的鼻子,“嘭嘭”捶了几次门,冲房里的人低吼。 “萧六郎,我也是禁欲之人,你若再敢勾引我……信不信,我破戒了?” ------题外话------ 今天就更这些了,明天上午9点左右更新哈。 么么哒! 感谢小媳妇儿们,拥抱拥抱! ------------ 坑深055米 欺骗 第二日,整整一天墨九都很忙。 虽然她与墨妄研究后认为,只要解开天女石的九连环便可以入得巽墓,可毕竟这件事谁也没有做过,谁也没有真正入过巽墓,入墓之后会遇到什么,能不能顺利拿到巽墓仕女玉雕,都是未知数。 故而他们需要做好准备。 入墓的必需品很多,墨九为了逛街,接下了这差事。 萧乾原本是吩咐薛昉跟着她的,可击西也死皮赖脸地要跟着去,薛昉也不知怎的就不肯再去了,他像躲瘟疫似的,临时换上了走南。 走南是一个傻大个子。 可以陪着九爷逛街,他应得很快。 墨九本人更不在乎这个。反正在她看来,击西、走南、闯北三个人都是二货,功夫怎么样她不知道,到底身怀什么绝技她也没有见过。但赵集镇就这么大,她不认为会出什么事,身边有两只二货陪着逗趣,也是不错的。 这三人行的组合,显得很怪异。 娘娘腔的击西,络腮胡的走南,还有一个风流俊俏的九爷。 然而……他们的屁股后头,还跟了一条大黄狗。 他们悠哉悠哉地走在赵集镇的街上,很吸眼球。 墨九采买了一些入墓必备的铁锨、绳索等物,让走南扛在肩膀上,又陪击西逛了一会胭脂店,又逛了一会小吃店,买了一堆吃的不说,还给旺财买了一个竹编的项圈套在脖子上,这傻狗完全不觉约束,喜欢得上蹦下跳。 等回到宅子的时候,墨九又撺掇萧乾做了一个“简历急救包”,放上一些常用的药口,包括可以在陵墓里给人去秽气、清神醒脑用的薄荷丸。 萧乾对此很不情愿,不过墨九理解。 在时下之人看来,进入任何一个墓地都是亵渎行为,对萧乾这样的人来说,应该看得很重,更何况他一个享誉南荣的“判官六”,连王爷都爱医不医,却不得不为她做薄荷丸,想来是有点小怨气。 为了安慰他,并且鼓励他继续劳动,她让击西把今日在街头买来的冰糖葫芦分了一串过去reads;女户。 然而击西是哭丧着脸回来的。 墨九正磨了墨铺上纸在写东西,看他委委屈屈地站在身边,不由奇了怪了,“怎么的?谁惹你生气了?” 击西扁着嘴,“击西出门的时候,被闯北那个混蛋拌了一跤。冰糖葫芦被旺财捡了去,击西好不容易才从旺财的嘴里把它抢过来,还特地拿去洗干净了,重新串好,这才交给主上,可主上还要打击西的屁股,击西好委屈。” 墨九脸颊一阵抽搐。 这些人真的是萧乾的贴身暗卫吗? 这脑子到底是大智惹愚,还是天生愚钝? 萧乾找暗卫到底看本事还是看娱乐天赋? 她很想笑,却愣是没有笑出来,只安抚地看他一眼,“可怜的击西,不哭啊。快坐着,等我写完了,回头给你报仇去。这些人……和狗,真的太过分了,怎么可以欺负我们貌美如花的击西哩。” “哦。”击西斜着眼睛瞥她一眼,乖乖坐在她的身侧,看了半天她写在纸上的东西,然后翘着兰花指,疑惑地问:“九爷,你为何要写这个东西?” 墨九道:“这个叫着入墓须知。我得先详细的罗列一遍,一会给大家看了,熟记在心,这样遇到事情,才不会乱了阵脚。” 击西弯着眼角,“你以为他们都看得懂嘛?” 墨九抬头,眸有疑惑,“都看不懂嘛?” 击西摇了摇头,“看不懂。” “哦”了一声,墨九放下毛笔,这才想起这么一茬来。这里并非后世,人人都读过书,都识得字,简单的东西都可以看明白。时下的人受过教育的不多,看东西就困难了。 她问击西,“你识得字?” 击西害羞的点了点头,有点小骄傲。 墨九想了想,有主意了,很快把“入墓须知”写好,拿起来吹了吹墨,就将字条交给了击西,“好了,你拿去给大家读一下吧,让大家务心记牢了。” 击西愉快地点头,“好,击西这就去。” 对于这个娘娘腔的侍卫,墨九很喜欢,虽然目前看不出来他有什么本事,可这货却把她当神一样崇拜,这一点就足够她暗爽了。 “九爷是个俗人哩!”她笑眯眯地伸个懒腰,正准备撕些布条,一会儿做绑腿之用,击西就回来了。这一回他脸上不是哭丧,而是灰暗一片,好像整个天都塌下来了。 一入屋,他就哭诉,“九爷,击西又被打了。” 墨九一边用剪刀扯布条,一边懒洋洋问他什么事。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能理解萧乾为什么常年和这几个二货打交道,还可以保持淡定了。人这神经,都是慢慢锻炼出来的,见他们犯二的时间多了,那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可以练得面无表情了。 “嘤嘤!”击西很伤心,一边说一边抹眼睛,却没有见着半滴眼泪,“击西拿了九爷写的入墓须知过去,把他们都召集了起来。可击西还没有念完,他们每个人都瞪我,拿拳头打我。” 墨九看一眼他手上的字条,“为什么哩?” 击西苦着脸:“他们说我读得不对reads;宫女上位手册。” 墨九瞟他:“那你读对没有?” 击西嘴一撇,摇头:“我也不知。” 这个入墓须知并不深奥,击西若识得字,读它是绝对不难的。墨九仔细一想,停下手上的动作,把字条摆在面前,严肃地看着他,“那击西读一遍给我听听?” 击西道了一声好,便捏着嗓子读了起来,“各位大侠,这座古墓叫什么墓,是与什么墓相同的一座什么墓。这什么墓的入口我们虽然已经什么了,但什么什么的计划也是需要什么的……” 墨九张大嘴巴,定定看着击西,久久说不出话来。这么简单的一个入墓须知,他这么多的字都识不得,居然可以从头到尾给她念上一遍?这得多厚的脸皮说他识字? “九爷,你听击西念得好好,他们却想打击西,击西好委屈。”击西把字条还给墨九,兰花指上捻着手绢,拭了拭嘴唇,“哼,他们太过分了。” 墨九看着他,“你确定认识字?” 击西点头,“击西识得。” 墨九冲他勾手指,“你过来。” 击西把头伸向她,墨九一个爆栗就重重敲在他的头上,恶狠狠地道:“他们没有打死你,真的太仁慈了。” 看着她气冲冲地拿了字条出去,击西摸着额头久久没有合上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无奈地跟了上去,“这些长得丑的人,太残暴。嫉妒!都是嫉妒!” —— 未时一刻,是申时茂算好的入墓吉时。 仲秋的天色,这个点还未完全入夜,但天幕昏暗,乌云层层压在头上,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加上小雨未停,朦朦胧胧的天地间,能见度极底。大抵此行的目的不像往常办的差事,从上到下都小心翼翼,屏紧呼吸。 “快看,有人过来!”薛昉打头走在前面,指向安静的河岸上,从另一个方向赶来的几个人。 四处寂静,那一行人便显得极为突兀。 萧乾瞟一声便道:“谢忱。” 这里距离还远,其实看不清,不过,天女石的周围萧乾派有禁军把守,可这几个人行色匆匆,似乎并不忌惮,便可以猜测得到了。这赵集渡,除了谢忱,再无人有这样的胆子。 两边的人马越来越接近,谢忱到得比较快。 等萧乾一行人过来,他黑着脸,不疾不徐地拱手。 “不知萧使君至此,所为何事?” 萧乾唇一掀,冷笑着不问反答:“丞相所为何事?” 谢忱打个哈哈,皮笑肉不笑地道:“今日老夫得一消息,有珒人精锐斥侯潜入我境,想借水患之事大做文章,摧毁我等筑好防汛的河堤,老夫这才带人来看看。” 萧乾淡淡瞥他,“河堤之事,丞相就不必管了,还是按事先的部署,从防灾减汛,安抚百姓做起罢。若丞相还有闲时,不妨关心一下曾四的案子。”顿一下,他目光森冷扫去,“让凶徒早日伏法,丞相方可省心回京。各做各事便可,丞相何必狗拿耗子?” 谢忱听他语气不善,铁青着脸似要争辩,可看了看河岸上大批的禁军,又缓下脸色,不以为意地抬手一揖,笑道:“既是同僚,当守望相助,萧使君不必客气。” 萧乾轻笑一声,眉梢扬起,“若我非得客气呢?” 谢忱道:“那恕老夫无理了reads;重生之毒鸳鸯。萧使君,老夫不妨直言,天女石乃镇河之用,轻易动它不得,你听信一个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妄动天女石,若再次引发大水,到时官家的面前,可不好交差。” 萧乾道:“那是我的事,不劳丞相费心。” 谢忱道:“可老夫不愿受你牵累。” 两个人言词不和,谁都不肯相让,一时僵持不下。可在这天女石的周围河岸,都是手下的禁军,人数明显优于谢忱,而且还有墨家弟子五六人,若真惹恼了萧乾,谢忱落不得好下场。 不过谢忱不认为萧乾敢动武。 看他一步步逼近,谢忱压住心里惊意,沉声一喝,依旧很淡然,“萧使君想做什么?难不成想武力威胁当朝丞相?” “不。”萧乾从腰间拔出佩剑,优雅地挽个剑花,不疾不徐地架在谢忱的脖子上,浅浅一笑,“本座想请丞相去吃会热茶。” 谢忱脸色一变,却见萧乾已经收了剑,“来人啦,把谢丞相请回本座的宅子,好生招待着。若有怠慢,要你们的脑袋。” “喏。” 萧乾是枢密使,禁军都听他指挥,俗话说“县官不如县管”,丞相官位虽大,却无人理会他声嘶力竭的破口大骂,愣是架往他往回拖。 看了小半晌儿的热闹,墨九不闲事大,走到萧乾旁边,放低了声音道:“听说赵集渡的船娘,姿色还是不错的。” 萧乾眉头一跳,“何意?” 墨九看着谢忱铁青的脸,一本正经地道:“使君请丞相入宅休憩,只有茶水没有妇人,诚意不足嘛?” 萧乾目光深深地盯住她,似乎在怀疑一个妇道人家怎会有这样稀奇古怪的想法。可墨九已经狐假虎威地咳了一声,站在他面前安排了,“那几位小哥,请丞相可不能失了礼数。萧使君说,谢丞相治水疲乏,需要身心同得安抚。你们记得找两个因水患而失业的船娘过去侍候着丞相,一应开销,算在使君头上。” “萧乾,你敢!”谢忱气得一张老脸由青到红,咬牙切齿地瞪过来,恨不得撕碎了他们。萧乾却只是一笑,“九爷说得有理,照办。” “萧乾,你疯了!” “你个狗娘养的!” “等老夫回京,看怎么参你!” “放手!你们放开老夫,老夫是当朝丞相!” 被押着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谢忱,几乎暴走。想他堂堂丞相,想要什么样的妇人没有,怎么可能和船娘有染,这样的话头传出去,即便他什么也没做,旁人也不会相信。那他的老脸往哪搁?那这件被萧乾“请回去喝茶找船娘”的事,他如何上奏? 墨九笑眯了眼,冲他客气地挥挥手,“丞相你别甭客气了,说不准这一遭还能再生个儿子哩。等丞相大人老来得子的时候,可别忘了谢我大媒哦。” 气血上涌,谢忱的头一歪,几乎气晕过去。 墨九惊叹着瞥向萧乾:“他没了儿子,若死了会不会无人送终?” 萧乾很淡然,“无事,他过继了同宗的侄儿。” —— 不管谢忱如何吼叫,终究被人拖走了reads;炮灰嫡女翻身记。 萧乾把天女石的周围河堤一律戒严,除了他身边的侍卫与亲兵,不许任何人出现在河岸之上,以至于营里的军士虽知道这边有动静,也只当为“扶”起天女石,并不知到底在做什么。 “祖师爷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河岸上,墨家子弟插上香烛,一群人迎着河风抱拳行礼,洒酒祭祀,很是严肃的行完一套礼,墨九这才一个人潜入水中,准备解开九连环。 萧乾今日穿了一身银甲戎装,未戴头盔,只把长发束于发顶,利索干练地站在河岸上静静等待。 河风吹起他的披风,猎猎鼓动。 可他却安静得像一尊雕像。 大家都屏着气,没有说话。 可呼吸里,隐隐有一股子紧张的气息。 九连环不好解,尤其人在水里做事不便。更何况,九连环解开之后触发机关会发生什么,是不是真如她事先预料的那般,只会打开墓道,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忐忑与担心自是有的。 河水比昨日清澈了一些,但仍然看不清水下的动静。见墨九许久没有上来,墨妄不由握紧拳头,走到萧乾的身侧,“萧使君……我下去看看。” “不必。”萧乾静静看着平静的河面,看岸边被大水冲击出来的一片黄沙与狼藉,一字一顿,沉稳从容,“她可以。” 墨妄同样不知他为何这般自信。不过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墨九可以,毕竟她将来要成为墨家钜子,需要这样的历练与只身解开九连环带人入巽墓的事迹,方能服众。 静静而立,两个男人一言不发。 这时,天女石处突地传来一声“哐哐”的机刮运动声,墨妄一窒,抬眸望去,只见原本斜倒在河中的石雕突地自行升起,就像有人在用绳索牵引一般,身子一点点浮出水里,直到她完全站立,姿态优雅地立在河岸。 这一座仕女石雕约摸有三丈高,身上刻有的水位线已经有些模糊,但火把的光线中,依稀可见石雕的脚下有一个近三尺高的基座。九连环解去,原本闭合的基座已被打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黑森森的墓**入口,通往了一个未知的黑暗。 “哇,九爷好厉害!”击西喊了起来。 “可九爷人哩?”走南讷讷问着,刚一转头寻找,就看见一道银甲的光芒闪过,盔甲重重落向地上,白色的人影一闪,他家主上已然跃入水中。 他大喊:“主上,你这会怎可沐浴?” 击西捂嘴,“不,不是沐浴,主上是自杀!” 闯北快疯了,“阿弥陀佛!两个蠢货,主上分明为情自杀!” 这时夜色已暗,水中更是昏暗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萧乾凭着感觉在水里摸索,可依旧没有寻着人,不由冒出头来,看着平静的河面。 “墨九!?” 除了岸上跟着呼喊“九爷”的声音,没有人回答。 萧乾面有凉色,继续钻入了水底,这会儿,岸上的几个侍卫担心萧乾,也跟着下饺子似的,一个一个往水里跳。 “九爷,九爷!” “九爷你在哪里啊?” “九爷会不会在鱼肚子里?” “这是海,又不是河,哪条鱼有那样大的肚子,可以装得下九爷?” “笨蛋走南,这是河,不是海reads;男人使用手册。” “阿弥陀佛,找人这么多费话,你两个小心被主上发配到东海去喂鱼……” “是喂龙王三太子吗?击西要去。” “都给我闭嘴!”萧乾突地“哗啦”一声从水里冒出头,抹一把脸上的污水,从台阶上一步一步慢慢上岸,带着一身骇人的冷冽走向天女石,那样子,像是恨不得杀人。 几名侍卫也跟着上岸,面面相觑的不解。 “主上为何不找了?九爷是不是死了?” “我呸,九爷死了,主上为何不找,就是没死才不找。” “没死为何不找?死了才不找。” 三个人不停议论,薛昉却紧张得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动出来了。他跟了萧乾这般久,从来没有见过他生这般大的气。 可他确实生气了,一脸冰霜,再无常时的高远冷漠。只见他走近仕女石雕黑乎乎的墓道口,突地一脚踏入,将里面的娇小人影给拎了出来。 “墨九——” 墨九浑身*的,衣服湿在身上,头发也绫乱不堪,从上到下都还在滴水,看萧乾要吃人的样子,她却很淡然地瞟他一眼,“开个玩笑嘛,何必认真?” 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萧乾目光寸寸变冷。 墨九又道:“我一个人湿,怎么好意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萧乾心潮起伏。 这个妇人,他已经不知怎样说她。 每行一件事,都让人意外,让人气不到一处来。 他冷哼,“胆大妄为。” “咳咳!”墨九似乎被呛了水,咳嗽好几声,方才睁着一双星子般水汪汪的晶亮美眸,直勾勾地看他,重重拍向他的肩膀。“很好,很孝顺。先在这里给我守好,我要换衣服。” 说罢她拿了薛昉手上备好的包袱便入了墓道。 萧乾幽深的目光盯着洞口,每一束都是冷芒。 他的背后,一双双眼睛盯在他身上,恨不得戳瞎自己。 击西问:“为什么主上总在九爷面前吃亏?” 走南答:“九爷太狡猾了。” 击西问:“为什么主上似乎都不再清心寡欲了?” 走南答:“九爷太狡猾了。” “阿弥陀佛!”闯北斜歪歪看着他俩,“愚蠢的世人,怎会不知,九爷便是主上的道。” 击西与走南互望一眼,异口同声,“我竟听不懂?” 耳边风声悠悠,夜幕下,传来萧乾凉薄的声音。 “三个人,各笞臀十次,方知本座清心寡欲。” ------------ 坑深056米 巽风知火焰,撩心 半个时辰之后,墨九换好干爽的衣服,拎一盏风灯走在中间。小说萧乾、墨妄、申时茂、墨灵儿、薛昉、击西、走南、闯北还有约摸二十来个禁军也执了风灯,带了一条摇头摆尾的大黄狗,进入了巽墓的墓道。 在墓道口,墨九先啃了个苹果填肚子,胃得到了安抚,脸色比平常严肃几分。 一场入水“营救”,不仅几个侍卫的衣裳湿透了,便是萧乾也一样,他重新穿上那一身银甲,系上银红的斗篷披风,墨九并未察觉他有何不妥,带着众人在风灯微弱的光线中,一步步往里摸索。 她不与萧乾走一起,也不看他的脸色。 击西在萧乾那里欠了一屁股的“笞臀债”,这会子很想立功赎罪,看走南与闯北两个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去触这个霉头,索性硬着头皮上去了。 “九爷。”他小意又乖巧的喊。 墨九脚步很轻,“嗯?” 击西回头看一眼落在后面的萧乾,双手捂着屁股,似是生怕中途挨上一脚,把声音压低道:“我家主上的衣裳,湿了,先前他跳了河。” “哦。”墨九淡淡道。 “主上不是为了救你……”击西为免再被笞臀,把屁股捂得严实,声音越来越小,除了墨九恐怕谁也听不见,“是为了情跳下去救你。” 墨九:“……” 这货把走南和闯北的话综合了一下,有些不伦不类,差一点把墨九噎住。击西本来就不是一个靠谱的人,更何况连从来不喜她在身边的萧六郎,会为情救她? 墨九牙快酸掉了,“击西呀。” 击西嘻嘻笑道:“九爷,击西在。” 墨九瞥他:“我若想打你,你会怎么样?” 击西紧张地摇了摇头,双手捂嘴,“可以不打脸嘛?” 墨九拎着风灯在他脸上晃了晃,然后把风灯拉高,吐着长舌头做了个鬼脸,听见击西害怕地“呀”一声惨叫,这才将风灯拿下,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这家伙,脑子笨,胆子小,还疯疯癫癫,除了长得好看,确实没什么优点了……萧六郎是正确的。” “哦?击西不懂。”击西双眼一阵眨巴。 “收拾你,永远只笞臀。” 这货损人损得很有水准,把个击西损得眉开眼笑,比旺财还贴心地紧挨着墨九,接过她手上的风灯拎着,“九爷是击西见过最有眼光的人哩。” “嗯。”墨九无奈,“一美遮百丑!” “可主上比西击……”击西又回头看一眼走在人群中依然风华绝艳的萧乾,声音弱了些,“比击西美了那么一点点。九爷为何不喜欢主上嘛?” “噫,我为何要喜欢他?”墨九眉梢一扬。 “主上很好的,又长得很美。”击西为萧乾打抱不平,不服气地哼哼。 “那里好?”墨九侧头瞥他一眼,逗他道:“你且说出他五个以上的优点,我就相信他好。” 击西很严肃地想了想,“第一个,主上很美,第二个,主上很美,第三个,主上很美,第四个,主上很美。第五个,主上是真的很美很美的嘛。” 墨九差一点吐了,“击西动春心了?” 击西也差点吐了,“击西是个男子。”说到此,他把翘着的兰花指缩了缩,软语呢喃道:“动了春心的人,才不是击西,分明就是……” “大师兄!”墨九突地拔高声音一唤,打断了击西的话,也打破了一行人沉浸在墓道里的安静。 墨妄走在她前面不远,闻声放慢脚步,回头靠近她的身边,“怎么了?” 墨九鼻子吸了吸,“你可有发现不对?” 墨妄一怔,看向前方黑幽幽不见深浅的墓道,微微闪眸,点了点头,轻“嗯”一声。墨九慢慢闭上眼睛,感受便强烈起来。耳边似有缭缭飘散在空间里的梵音,伴了微风拂过,像步入千年古刹时,僧侣的诵经。 巽为风。 风入梵音,大抵是此墓的特点。 墨九把风灯慢慢举高,看向墓道顶部。 除了一些浮雕,并无他物。 她又放低风灯,看向墓道壁,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可她似乎不太甘心,拎着风灯走近,伸出指甲在潮湿的墓壁上轻轻一刮,指甲缝里,黏了一些青苔和湿泥。她慢慢凑到鼻间,轻轻一嗅,脸色就变了。 “巽墓被人盗过。” 好一会,她慢吞吞开口。 墨妄不动声色,也刮了一些墓泥,面有疑色。 “我可以确定。”墨九轻声道。先前,她只觉那风里传来的味儿有些不对,可再嗅一嗅这泥,心里的凉意,便像大冬天被人用冰水从头淋到了脚,“这回看来得白干活了。” 墨妄一惊,注视她的目光深了深。 见萧乾还落在后面没有过来,墨九又看一眼墨妄,压着嗓子语气淡淡地道:“巽墓的仕女玉雕不必找了,就在你的手上。曾四没有骗申老,他当初拿到食古斋来的玉雕,确实出自赵集渡,也就是这座巽墓。” 在来之前,墨九与墨妄他们讨论过,巽墓虽然在赵集渡,可天女石却似乎没有被人动过,九连环也未曾开启。那么,曾四拿到食古斋的仕女玉雕就有可能出自别处。如此一来,加上巽墓,他们就可以得到三个仕女玉雕,离八个更近一步。 如今巽墓被盗,这行程就多余了。 墓壁之间距离很窄,他两个停在中间,前面的人也跟着停下,后面的人也过不来,就这几句话的工夫,气氛便低压了,然了一阵似乎带了梵声的风声,许久没有人讲话。 前方的墓道还长,他们并非为了盗墓,既然仕女玉雕已经到手,是走,还是原路返还? “愣着做什么?”萧乾排开挡路的侍卫,缓缓挤上前,无视墨妄审视的目光,一袭银红的披风在昏暗的墓道当中,似闪着炽热火焰的光芒。 “墓已被盗,进还是不进?”墨九很平静。 萧乾注视着她,也没问他们进入陵墓到底要得到什么,只在众人不解的询问中,慢悠悠问:“你如何知晓?” 墨九下巴微抬,“高手的直觉。” 萧乾清淡的脸,没有变化,“本座不信直觉,也从不无功而返。” 怕他两个因为这个杠上,申时茂轻咳一声,捋着胡子上前和稀泥,“使君有所不知,有些人与老墓接触的太多,便可以通过墓里的气味,泥土的颜色与味道等等来判定陵墓的年代,以及是否被盗过。” 可这么多的墨家人,连墨妄与申时茂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又如何发现的?萧乾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申老是说,九爷的本事,与你与左执事要略高一筹?” 一般来说,人越老资历越老。 申时茂听了这句,老脸有点挂不住。 可想到墨九的命格,想到她是墨家未来的钜子,又觉得这点难堪完全不必要。 于是,他哈哈一笑,“术业有专攻,人也有天赋。这个行当,单有经验不成,极为讲究天赋。老夫虽为墨家长老,可在这个行当,确实不如九爷。” 萧乾轻瞄墨九一眼,只当他们唱双簧。墨九却哼着,白了申时茂一眼,“申老别夸我,你一夸,我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说到底,她不想把自己裱糊得太厉害。考虑一瞬,她转头看向萧乾,入墓以来第一次与他目光对视,“萧六郎,其实我是有点不安。” 萧乾浅浅眯眼,“嗯?” 墨九将手上的罗盘平摊在众人面前,只见罗盘上的指针再次转而不止,疯了似的乱摆,与她那次在赵集渡时一模一样,她道:“这非因古墓的原因,而是积怨积冤所致。此地不详,有衔冤。” 众人皆默然不语,只看萧乾。 在这行人里,有禁军、有侍卫、有墨家子弟,但归根到底做主的人,似乎还是萧乾。 萧乾没有马上回答,沉吟一会,淡淡问她,“若再往里,你可有把握?” 墨九晓得他是指遇到机关一类的东西。实际上,虽然陵墓被人动过手指,但大抵是职业习惯,她也没有想过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离开。 观察一下附近的地形,她点点头,“叫你的人仔细一些,我感觉此事不太寻常,恐怕会有危险。”略顿一瞬,她又补充,“人为的危险。” 在她看来,既然申时茂在曾四手里买到的仕女玉雕,便是巽墓的玉雕,那么巽墓早已被盗,曾四的死,便不简单。他为何会有哪样的死法?为何连曾家娘子也被人割了舌? 还有谢忱,他贵为当朝丞相,为什么会在治水期间对一个普通小民的死亡案件那样关心?甚至他还亲自跑到天女石阻止萧乾。 这诸多巧合,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她一边走一边考虑,两条纤细的眉轻轻蹙了起来,那些见惯了她满不在乎,好吃懒做,插科打诨的人,冷不丁看见她凝重的模样,反倒不太适应,不停面面相觑。 申时茂走在墨九的身侧,小声与她说:“我与曾四有过几次生意上的往来,据我所知,他确实只是个古董二道贩子,平常虽然也会与摸金者打些交道,干一些鸡鸣狗盗的事情,可若说他有本事盗得了巽墓,我却是不信的。” 墨九也不相信。 要知道,墨家祖上为了护住仕女玉雕,这巽墓一定会与坎墓一样,设置机关,就曾四那个样子,若有本能盗得巽墓,也不会穷得让妻子去花船上卖丨身了。 “到底哪个干的?”墨九有些好奇了。 这样一路走一路论,墓道也未遇半分危险。 墨九看出来,这里的机关都已被人为拆除。可拆机关那个人既然盗了巽墓,为什么没有打开天女石,却直接使用了简单粗暴的法子——砸盗洞入墓行窃? 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根本开不了天女石? “困了。好困!”击西打呵欠。 “困了就睡会。”走南很配合。 “阿弥陀佛……”闯北唱一声佛号,“困了就让走南背着你睡会。” “不如让九爷讲个鬼故事,提提精神。” “九爷哪会讲鬼故事,九爷只会讲神仙故事。” 三个家伙依然没心没肺的调侃,可墨九却罕见的没有搭腔。她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慌乱,没有原因,只是直觉,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警觉心,让她越接近墓室,越觉得危险—— “哇……哇……哇……” 突地,一道模糊的婴儿哭声传入耳朵,众人先前似为是错觉,可踏过一道道石门,进入主墓室之后,宽敞的空间里,除了隐隐约约的滴水声,便是这种令人恐惧的一声“哇哇”大哭。 “使君小心。” 薛昉心里一阵发毛,与击西、走南和闯北三个人,速度极快地将萧乾围在中间。这一刹的反应,也让墨九第一次发现萧乾选人并不是只选逗逼。一旦有事发生,这些人都会在第一时间护在他跟前…… “使君,有孩儿在哭。” “你们听见了吗?真的有小孩子在哭。” “听见了,好像在那边?” 婴儿的啼哭声,从黑暗的墓室传出,令人毛骨悚然。众人警惕地在墓室观望着,寻找着。可听上去就在耳边的啼哭声,却怎么也缘不到来源。一行人拎着风灯在空荡荡的墓室里找了一圈,也没有看见小孩儿。 “不对,声音在这边——” 墨九听见薛昉的声音,大步过去。 风灯微弱的光线下,他的眼前只是一堵墓壁。 墓壁上的青石条在经年累月之后,风化得光滑平整。这都不需要用眼睛,也能一眼看穿,“没有婴儿啊?” 众人互相一望,心生都有恐惧。 四周在黑暗的笼罩下,哭声依旧,灯火微弱。 “哇……哇……哇……哇……” 哭声如同魔咒,冷森森的钻入毛孔,让人脊背发凉。墨九找不到声音在哪儿,拎着个铁锹子,在青石壁上寻了一会,也没发现有机关,不由回过头来看向众人,“把风灯灭了。” 她在天女石积有威信,在这个方面,大家都愿意听她的。很快,风灯全部熄灭。 黑暗袭来,墓**里没有一丝光。 凉凉的风吹过,有人打了个喷嚏。 可没有火光,婴儿的哭声一样还有。 安静的黑暗中,众人呼吸清晰可闻,墓**里的空气,也凝滞得似笼罩在黑雾里,如同带了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息。 “师兄。”墨九唤了一声,感觉到墨妄靠近,又让他点亮了一盏风灯,有了火光,那“哇哇”的哭声再入耳,就没有那么刺挠了。 “九爷!”突地,一名禁军兵士惊声呼喊。 墨九被她喊得汗毛一竖,回过头去,却见他指着墓室中间的一具石棺道,“先前石棺上雕有一个仕女像,突然就不见了。” 初次下古墓的人,胆子都小。 他这般一说,几个胆子小的禁军,脸都白了。 墨九抿了抿唇,让人又点燃了两盏风灯,从那个脚在发软的禁军兵士身边走过去,观看一下石棺,突地拎着他的胳膊,转了个方位,“喏,那不是在那里?不过方位问题,吓住你的,是你自己的心。” 那名禁军兵士吁一口气,拍着心口直喘。 可墨九却一点一点走近了那具石棺。 石棺的棺盖已被掀开,挪放在边上。棺中没有人,也没有尸体,更没有任何陪葬物品,棺壁内侧雕刻着她在坎墓见过的仕女雕像,仕女的面容,与外面的天女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墨九静静站了片刻。 慢慢的,她拎着风灯踏入石棺之中。 “九爷,你做什么?” 有人高声大喊,她没有回答。 墨妄与申时茂还有墨灵儿以及两名墨家子弟,保护性地走过去,围住了带着霉味儿的石棺,可墨九却拿眼神制止了墨妄。 “师兄,帮我拿着。” 墨九把风灯递给墨妄。 可一只手却伸了过来,抢在了墨妄之前。他衣袖上的护腕带着一缕幽幽的寒光,颀长的身影在风灯里,清冷华贵,又似染了一层坚冰的寒气。 墨妄手一空,侧头望去。 风灯苍冷的光线中,萧乾俊美的脸上孤傲平静,一双眼眸仿若凿了千年的古井水,波光微荡,深邃惑人,却又平静得不显山露水,唇上若有似无的一抹微笑,如初绽的牡丹,绝艳芳华,处处压人一等。 两个人互相对视,谁也没有说话,目光里却似有千军万马在涌动,可就在即将短兵交接的一瞬,却同时鸣金收兵,将视线调向石棺里的墨九。 那短暂的一瞬的火花,墨九并没有留意。 她所有的心思,都落在石棺之中。 精致的小脸上,双唇紧抿,她认真的样子,有一种令人爱煞的严肃。她似乎没有感受到墓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停留,只轻轻将一只手,一点一点抚上石棺的棺沿,像在考虑什么,专注得忘尘于世。 “怎样?”墨妄率先开口。 墨九不说话,庄重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慢慢躺在石棺底部,像一具尸体似的静静不动,只将目光怔怔望着萧乾。 “把棺盖合上。” 萧乾目光一凉,“你疯了?” 墨九诡异地眯眸,冷森森看他,“照办。” 萧乾不动声色,“出来。” 二人目光交织,墨九道:“勿忘承诺。” 都是固执的人,事先萧乾也确实答应过在天女石的事情上,让她协助便一切都听她的,可探入巽墓分明就不是萧乾的事,而是她与墨妄的事了。 薛昉等熟悉萧乾的侍卫都以为萧乾不会依墨九,可他二人目光互杀几个回合,眼看墨九眸中浮出愠怒,萧乾却俯低身子,单手扼住墨九的下巴,趁她不备,冷不丁将一粒药丸塞入她檀口之中,见她瞪着眼睛不肯下咽,修长的指尖便戳中她口中…… “咕噜”墨九咽了下去。 墨妄拎着灯,面有怒色,“萧使君这是做甚?” 萧乾慢慢放开墨九的下巴,将手上不知何时掏出的青翠瓷瓶纳入怀里,姿势十分优雅,“毒药,免得一会她误入机关,想活活不成,想死死不了。” 墨九:“……萧六郎,你大爷!” 一般来说墨九脾气也好,轻易不会撒泼骂人,哪怕她整人的时候也大多是友好的,笑眯眯的,可这会儿实在气极,不管萧乾喂的什么药,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众人都缄默不语。萧乾却又将走南肩膀上扛着的包袱要来,将里面备好的吃食和水盏,还有两个红彤彤的苹果,一起放入墨九坐立的石棺。 走南搔脑袋,“主上这是给九爷陪葬的?” 这几个货的脑子都不好,墨九懒怠与他们计较,可萧乾却未反驳,目光瞥向放在边上的厚重石棺盖,“盖棺,给本座活埋了。” “哐当”一声,棺盖合上了。 幽暗的空间中,伸手不见五指。 换了正常人,单是恐惧便会吓得停止心跳。 可墨九却没有动,她摸了个苹果啃着,静静地等待,默默数着心跳声,就在她从“一”数到“十”,又从“十”数到“一”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咣咣”的巨大声音。 她吁口气,沉默片刻,继续啃苹果。 “主上!开了!” “使君,快看呐!打开了!” 那一堵有婴儿哭声的石壁打开了——神奇的变化发生太快,带来的是众人情绪上的极度兴奋。众人都在吼声中转头看向那个洞开的石壁。 墨妄与墨灵儿两个却走向石棺。 然而,萧乾的速度比他们更快,像一阵疾风,他身上银甲如寒光闪过,人已逼近过来,沉声命令道:“打开!” 几名禁军兵士反应过来,合力抬起棺盖。 风灯幽冷的光线射丨入棺中,墨九总算可以看见光了。她面无表情地绷着脸,将憋了好久一口气长长吐出,慢悠悠爬出来,满不在乎地坐在棺沿上,扫向众人:“知道九爷的厉害了吧?你,你,还有你们,还不赶紧跪地叩拜,高呼三遍:九爷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墨妄哭笑不得,“快下来。” 墨九却看向萧乾,浅浅一笑,“喂,不是要毒死我吗?怎么毒未发作……我说萧六郎,你到底给我吃的什么?坏心眼子这么多,怎么没有早早被雷劈死?” 萧乾黑沉着脸不答。 墨九半眯起眼,凑近看他,“敢情不是毒药呢?该不会是什么对身体有助益的药物吧?噫,萧六郎,我这两日发现你有些不对,特别怕我死。是不是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这个是她猜的,万一蛊虫是天生一对,完全有可能为另一只虫自杀嘛。可萧乾也不晓得是被说中了不爽,还是压根不稀罕搭理她,朝她深深一瞥,紧抿着嘴唇,调头就走。 墨九话还没讲完呢,冲他背影就喊,可萧乾并不回头,多一眼都不再看她。墨九奇怪地跳下石棺,问墨妄,“枢密使大人又怎么了?” 墨妄扶一把她的手臂,沉吟道:“他对你很好。” 墨九眨眨眼,妖娆浅笑,“那当然,我是他亲生祖宗嘛。” 她打趣的话还没说完,耳边突然传来“啊”的一声尖利惨叫。 墨九循声望去,只见洞开的石门处,有几名禁军兵士好奇心重跑过去观看,引出一排“嗖嗖”的利箭,走在前面的两名兵士胸口中箭,惨叫着倒下。 “祖宗的!”墨九头皮发麻,三步并两步跑过去,“你们怎么不听招呼的?” 一群禁军死两个,伤两个。 剩下的人吓出一身冷汗,都老实地看她。 他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习惯了,对危险并无常人那般害怕,可于探墓却都是生手,看门开了就去瞅瞅,哪晓得会有这么多的危险? 墨九瞪眼,“猪队友。” 没有人再入石洞,都停在了外室。 幸好事先准备有“急救包”,薛昉与击西两个,迅速为受伤的兵士包扎,又让另外禁军兵士把死亡的两个队友背在身上,墨九方才探向石门。 “小心!”萧乾扼住她手腕。 “我没事。”墨九在地上摸了一块碎石捏在手上。 “哇哇……哇……”石洞里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还伴着“叮叮”的滴水声,像从岩洞的顶端滴入水面似的。 她挑高风灯,手猛地一扬。 “咚!”一声。 石头飞入洞**内,未落在地上,像是掉入水中。 墨九凝着眉,又让人找了些石块,接连往几个不同的方向,试探性地投掷,却再也没有暗箭射丨出。根据石块的方向也基本可以确定,洞内的中间部位好像蓄了水。 她招手,“进去两个人。” 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她是不会逞英雄打头阵的。 萧乾一摆头,两名禁军兵士便拎了风灯进去,很快又回来了,“使君,无碍。” 众人松了一口气,往洞内鱼贯而入。 墨灵儿小心跟着墨九,拉紧她的袖子,“姐姐,灵儿怕。” 墨九白她一眼,“坎墓你都不怕,怕这个?” 灵儿嘟嘴道:“坎墓是申长老清理过的,什么都没有,我自然是不怕。这个巽墓,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墨九“嗯”一声,算着回答。 人类最深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对一切神秘的、不懂的、未知的东西,天生就含有畏惧之心。不仅墨灵儿怕,她自己其实也怕,可胆子比她稍稍大一些罢了。 一来她经历得多,进过的古墓也多,不仅因为家族原因,打小就有机会入墓玩耍,而且,大学四年研究生两年,长达六年的光阴她也研究过各个朝代,各种各样的墓葬类型,所以心里有底。 二来她穿越成一个这么窘的寡妇,背了个天寡之命的黑锅,嫁了个连正面都没瞧见的病痨夫君,就算一不小心枉死,她也不觉得多大回事,说不定还有机会再穿回去哩。 “哇……哇……” 火光接近,那婴儿的哭声更为凄惨。 墨九一行停住脚步,站在一汪池水跟前。 那个“哇哇”的哭声,便是从池水里发出来的,但正常情况下,水里不可能有婴儿存活。于是,这声音便越来越令人惊悚,人群紧张起来,墨灵儿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不放,更有甚者,墨九发现萧乾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另一侧。 她挑眉瞟他,“六郎也怕?” 萧乾手指按在剑柄上,不动声色。 墨九看他披风袂袂,面若朗月,眸若深井,一如既往的清冷高贵,不由奚落,“看不出来嘛,原来胆儿这般小。” 对于她的嘲弄,萧乾并不理会。而他清凉如水的面容上,也看不出丝毫惧怕,于是,他靠近她的动机,便有几分保护的意味。 不过墨九却不这么看。 她严肃地伸出一只胳膊肘,“喏,借你使使?壮胆。” 萧乾淡淡瞟她一眼,收回视线,似是不想理会她的胡闹,那尊贵的身子周围就似罩上了一层寒气,写满了生人勿近。 “使君,九爷,快看呐!”击西突地睁大双眼,指着池水尖着嗓子大喊,“水里有怪物!有怪物在动!” 其他人纷纷后退。 墨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走近了池边。 风灯光线不足,可她还是隐隐看见,靠近池边的地方,就有几只黑黝黝的东西。头部扁平趴在池中,身形有些类似蜥蜴,却比蜥蜴大了数倍,尾部盘弯着,有明显的肤褶。 就是它们在“哇哇”哭泣。 她松一口气,反应过来,“不要怕,不是婴儿在哭,是大鲵。这东西的哭声酷似婴儿,在我们那里,被人称为‘娃娃鱼’。你们这儿叫什么?人鱼?孩儿鱼?” 这种鱼并不常见,但大多人听过的。 听完她的解释,众人都放下心来。 “哪来的怪物,原来只是人鱼。” “击西的胆子这么小!” “哈哈,娘们儿么。” “滚,你娘们儿,你才娘们儿!” 一群人打趣起来,从进入墓室听见婴儿啼哭就悬起的心脏,到这一刻,基本都落下了,队伍里除了笑声,也有窃窃私语。 大家都在讨论,为什么墓室里会有人鱼。若是造墓之人喂养,那么在这个不见天光的墓室里,它们靠什么生存,吃什么东西。要知道,人鱼是食肉的…… “哇!不好。”这时,一名好奇前往看人鱼的禁军兵士手上风灯落地,像见着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双眸圆瞪着,死死盯着池水,“使君,死人,里面好多死人……好多死人的……骨头……” 室内有淡淡的秽气,可并无血腥味。 众人听了他的喊声,再近池边查探,纷纷缄默了。这池中确实有很多死人,不过人肉已经全被人鱼啃食,只剩下一块一块大小不一,部位不一的人骨,还有分不出颜色的破碎衣衫与杂物。 墨九终于知晓罗盘为何一直转针了。 “这些人都是枉死的。怪不得……不过,娃娃鱼一般只有饿了才叫。”她转头看向众人,分析道:“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投喂过它们了……可这些死人,到底什么时候被丢在里面喂鱼的?” “使君,属下去看看!”薛昉年纪不大,可比那些禁军兵士胆大。加上他艺高,又是萧乾的贴身侍卫,请了命就靠近池水。 很快,他用铁爪勾上来一个令牌。 “当”一声,令牌落在青石地上。 萧乾蹲下身,让人用风灯照着它。 令牌上面已有锈痕,可依旧可以判断出来。 “转运兵!是转运兵的令牌。” 第一个叫出声来的人,是薛昉。 接着,他又道:“使君,我记得谢丙生在任转运使的时候,发生过好几次转运兵送饷送物资的途中遇上匪人劫道或珒国人滋扰的事,尤其丁酉年那一次,一百多个转运兵不见踪影,当时官家震怒之下,还曾勒令调查,最后,这件事算在珒人的头上了……难道他们便是那时死亡的转运兵?” “哇哇……哇哇……” 回答他的是水底的娃娃鱼。 在一个人骨堆积的池边,谈这样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美好,可发现了这么多人的遗骨与残骸,身为枢密使,萧乾又不可能不管。禁军兵士们虽然都不愿意从事这项工作,还是不得不从池水里寻找证物…… 不多一会,又有好些个令牌与转运兵的遗物被禁军兵士收集上来,从而证实了这些人的身份——确实是失踪死亡的转运兵。 墨九默默看着,手心捏出了冷汗。 若这些人都是谢丙生手下的转运兵……那么,她初在赵集渡那天,发现罗盘转针,接着又看见辜二从花船下来,就未必是他偷腥找妇人快活去了,完全有可能为了与这件事相关的目的。 辜二是谢丙生的人,可在招信他帮过她,给她的印象也一直不错,她不太愿意相信这样的结果。可如果真的与辜二有关……墨九想到在辜二船上吃过的酒菜,突然感受喉咙里有一股子犯腥。 “娘的,这些人怎会死在这里?” “阴森森的……这鬼地方他们怎么进来的?” “这人鱼叫的声音,真恶心!” “老子汗毛都立起来了。” 众人还在议论,室内的风似乎更凉了。 萧乾突地重重一喝,“都闭嘴!听听。” 禁军与侍卫都安静下来,墨九竖起耳朵,也听见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像从另外一个地方传来的,像无数兵士整齐的脚步声,像千军万马在踩踏石室,还有石壁上“叮叮”的滴水,混在一起,每一下都似敲在心脏,令人呼吸加快。 “有人进来了。”墨妄接了一句。 “砰!”的一声,他话音刚落,池水的另一边就传来了火光,一群黑衣蒙面的男子整齐地冲入石室,架上弓箭,指向了他们。 黑衣蒙面人的人群慢慢分开,从中走出一个大块头的蒙面男子。彼此相隔着不过十来丈的距离,虽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却可以感觉到一股子浓浓的杀气。 “萧使君,得罪了。” 那人声音偏尖偏细,不像正常人发出来的,可萧乾却冷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淮西路刘都指挥使。” 刘贯财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会被萧乾直接认出。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将面上的黑纱一揭,索性不再尖着嗓子说话,“萧使君既然识得属下,也应当知晓我为何而来?” 萧乾道:“阿猫阿狗之龌龊事,本座不知。” 他们一行人从天女石进入巽墓的时候,虽然把谢忱“请”回去喝茶了,可这件事不可能瞒得了所有的人,谢忱能在南荣盘踞这么多年,便是当今皇帝都轻易动他不得,他自然有他的后盾。身边淮西路都指挥使的刘贯财,按理应当听命于枢密院,受萧乾调派,可他本人,却是谢忱的门生,也是他的心腹。 薛昉低问:“姓刘的何时会开古墓机关了,怎会从那面钻进来?” 墨九低哼,淡淡道:“盗洞。” 如此看来,曾四的死,巽墓的被盗、包括里面大量转运兵的尸体,都与谢忱逃不脱干系了,可曾四到底是怎样拿到巽墓的仕女玉雕的,为什么拿了却自己不懂,跑到食古斋去贩卖?若谢忱便是盗巽墓之人,他的目的是为了财宝,还是为了仕女玉雕,或者为了旁事? 更令墨九好奇的是破坏巽墓机关的人,是否与谢忱是一伙? 墨九脑子千头万绪间,两派人马已隔池对峙。 萧乾这边统共就二十来人,可刘贯财显然早有准备,洞边的盗洞口密密麻麻的脑袋,挤了个满满当当,外面或许还会有人。 显然他们是不准备让萧乾活着离开此处了。 沉吟片刻,萧乾却地一笑,像从凝固的坚冰中破开了一条口子,又似千树万树梨花瞬间绽放,那笑声里的他,不仅不怕,却有几分闲适,“刘都指挥使可知犯上作乱,该当何罪?” 刘贯财沉声道:“萧使君不必为属下操心了。此事,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萧乾仍旧带笑,“何时属蛤蟆的?好大口气。” 刘贯财性子阴狠暴力,闻言觉得自家被侮辱,顿时大怒,“萧使君武贯天下,属下佩服,可难不成你没有听过一句话?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噗”一声,墨九忍不住笑了声来。 “九爷活了几十岁,还从未见过自比狗的。” 她感慨的笑着,蹲身摸了摸旺财的脑袋,柔声细语地道:“财哥啊,有人不仅盗用了你的名字,还想与你抢着做狗,不如,咱就把名头让他好了?” 旺财配合地“汪汪”两声,那边刘贯财自觉失信,已气得涨红了脸,“萧乾,出征打仗老子不如你,可这偷鸡摸狗的事,你未必干得过我。实话告诉你吧,外面都是我的人,纵使你英雄一世,今日也走不出这阎王殿了?” “阎王殿?刘贯财,你难道未曾听过本座的名号,判官六,判的可不止病人的命。”萧乾抬袖抚额,一笑间,竟是风华绝代,“本座猜猜你有多少人?五百,一千,还是一万?” 刘贯财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你管老子!兄弟们,杀!” ------题外话------ 累觉不爱,万更哩,你们爱不爱我哇。 ------------ 坑深057米 动了心 “杀!” “杀!” “杀了萧乾,刘都指挥使有赏!” 刘贯财的人马喊打喊杀,声音不绝,刀枪碰撞铮铮作响,声也未停。% し可石室太狭窄,中间又有一口池塘,池塘的水虽然不深,可绝非肉搏拼杀的好战场。萧乾的侍卫与禁军只需据守池塘两侧,刘贯财纵使背后有千军万马也施展不开,第一波强攻不过,那些见阎王的兵士,妥妥的都是他家的。 看着地上软绵绵的尸体,墨九冲走南伸出手,“拿来。” 走南目不转睛盯着前方,闯言一愣,“啥?” 墨九瞪他,“吃的。” 走南“哦哦”一声,赶紧把肩膀上为她准备的食物包取下来。 这个食物包是她来之前就备好的,里面有果脯、葵瓜子、炒花生等等,可双方正在拼命搏杀,这是吃东西的时候么? 看她悠哉悠哉地掏出葵瓜子吃着,走南的胃整个就不好了——便是他这种杀人如麻的武夫,在满地尸体与鲜血的面前,也未必吃得下,吃得香,她却毫无压力。 “九爷……威武。” 他竖大拇指,后面两个字弱弱的。墨九瞪向他的络腮胡子,叹息着摇头,“你这孩子就是傻,我就吃个东西罢了,拍我马屁做甚?你该朝前面的人摇旗呐喊——加油,加油!这样才对。” 走南:“……” 这时,狭窄的石室里,两拨人马斗得正酣,可由于地方的关系,也就顶在前面的人有机会出刀,报效上峰,后面的兵士除了干瞪眼睛,根本就插不上手,除了摇旗呐喊,确实也做不了别的。如此一来,池塘两侧拼杀的,左右也不过二十来个,刘贯财的底气本来就是仗着人多,可小范围的局部厮杀,他再多人都只是摆设,单兵能力,根本就不是萧乾的对手。 地上的尸体,开膛破肚似的,横陈一堆。 有的被杀入池塘,就便宜了那十几条饥饿的娃娃鱼,闻到血腥味的它们,兴奋地撕扯着鲜美的肉食,咀嚼入腹,美滋滋的“哇哇”叫。 那声音传入耳里,与兵戈声、惨叫声混杂,恐怖、压抑。 于是,墨九悠闲吃东西的样子便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墨灵儿咽一口唾沫,半眼都不敢看她,其余的兵士也恨不得戳瞎双眼。 萧乾瞥了墨九一眼,嘴唇抿出一抹凉薄的凉意,转瞬,又将视线投向对面,冷声道:“刘贯财,你可知本座为何做得枢密使,你却不能?” 刘贯财站在兵士的身后,重重哼一声,牛气冲天,“不就仗着运气好,立了几次军功,又碰巧救了官家的性命,讨了个好差吗?老子虽不懂岐黄之术,可你那几场仗若老子去打,也能轻松获捷,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吃过的盐没老子吃的米多,凭啥在老子面前作威作福?”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损萧乾,墨九“噗”一声笑了。 这笑声很不厚道,也很不合时宜,犹豫还把嘴里的瓜子壳都喷了出去。 萧乾眼角余光扫她,冷峻的脸上并无表情,“死到临头,不知悔改,那你死也不冤了。” 刘贯财哈哈大笑,沙哑着嗓子嘶吼道:“你他娘的别嘴上无毛,吹嘘撩*,有本事上来和老子杀个痛快!” 看那厮吼得欢畅,墨九有些同情他了。在她看来,萧六郎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可以领兵杀敌建立军功的男人,除了勇猛,肯定有些谋略的,就刘贯财这几把刷子,堵人把阵势摆在狭窄的洞里,明明人多了人家数倍却讨不到便宜,硬给人家塞上一个“万夫莫敌”的关卡,她都心疼这货的智商,怎会相信他能对付萧乾?所以,就算这会敌众我寡,她也不太担心。 萧乾果然不慌不忙,一身清冷的气息在风灯若有似无的幽光下,平添一种妖邪入体的仙气,不紧不慢的声音,字字气场十足,“杀鸡焉用牛刀?” 顿一下,他又轻轻笑开,“回头看看盗洞口,是你人多,还是本座。” 不必再看什么了,盗洞外的喊杀声已传入室内。 刘贯财正要派人去看,一个黑衣人就捂着胸口冲进来,“报!刘都指挥使,我们被,被人包饺子了。外头来了好多禁军,黑压压一片……” “娘的!”刘贯财差一点把牙咬碎,“一群饭桶!来了就来了,今日老子就和萧家小儿拼了这性命!” 墨九吃瓜子的动作稍稍一停,目光审视地看向萧乾,突然觉得这货执意要入巽墓,或者就是为了对付刘贯财……背后的谢忱。毕竟萧谢两家斗智斗勇不是一日两日了,萧乾给了谢忱一个机会,让他对自己赶尽杀绝,再反戈一击,来一个人脏俱获——只要刘贯财这蠢东西被擒住,谢忱的事儿便暴露无遗。 “死贼,奸着哩。” 她低低的声音,萧乾也不知听见没有。 他脊背俊挺笔直,单手扶剑,肘撩披风,意态轻闲地道:“刘贯财,你没有退路了,向本座投诚罢。” 刘贯财屁股后头着了火,被人里外夹击,胜算已是不多,可他是谢忱的亲信,对萧乾恨得牙根都痒了,又怎会投诚?他想要杀过来,却又被挤得过不来,只得跳着脚的骂,“萧乾,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畜生,给老子玩儿阴招,不得好死啊你。” 有些人就是这般,自己干什么都是对的,别人做了就天理不容。 墨九可怜着他的人品,突地又是一怔,盯着萧乾小声道:“不对,有猫腻。” 萧乾眉梢一扬,“何事?嗯?” 墨九半眯着眼,疑惑道:“为何刘贯财要再三强调你毛都没长齐?” 她一本正经的询问,听得萧乾一口气差点儿提不上来。 凝滞一瞬,他缓缓偏开头,不再理会她,只冷声命令道:“速战速决!包完饺子好下锅。” 见他不解释,墨九也不追问,只同情地看着刘贯财,好心上前建议,“包饺子不好,人肉馅儿的吃了腻得慌,还老费柴火,不如直接宰了他喂池塘里人鱼好了。” 萧乾抿唇轻哼,“好吃不过饺子,人肉的。” 这样的对话很反胃,也让池塘对面的刘贯财汗毛都竖了起来,可他话音刚落,他俩中间就钻出一颗脑袋来,左右瞧了瞧他俩,那颗脑袋笑眯眯地道:“好吃不过饺子,人肉的,好睡不过嫂子,亲生的。” 这颗脑袋上五官清秀,肤色白皙,可不就是击西? 他声音很小,又在双方对仗之时,旁人没有听见,只有墨九与萧乾入耳,条件反射地对视一眼,目光一触,又都挪开了。 墨九阴恻恻一笑,瞪着击西,一字一顿,“击、西,你准备怎么死?” 萧乾没她那么麻烦,直接摁住击西的脑袋,往后一堆,“笞臀五十。” “主上,不要!”击西哭丧着脸,“击西老家就是这么说的,击西冤枉啊!” “六十!”萧乾声音更沉。 “主上,你最美了,你比击西还美!” “七十!” “九爷,救救击西啊!” “八十!” “呜,击西真的是……”击西瞄着萧乾越来越沉的脸色,蔫蔫地退下去,“真的是好想挨打啊。” 击西这货撞在萧乾的枪口上不是一次两次了,走南和闯北同情地看着他,却没有人敢冒死谏言。 一左一右站立着,两个人都在低声安慰。 走南道:“击西,屁股也是娘生的,顾惜着点用。” 闯北道,“击西不怕,老衲会为你备着续断膏。” 击西看着他们“同情”的眼神里,幽幽反射的幸灾乐祸,不由恨恨瞪回去,“不讲义气,你们两个分明也是这么想的。” 走南嘿嘿一笑,“我不懂。” 闯北双手合十,“老衲懂却装不懂。” 他几个的小声的咕噜,墨九没有听见,但这一次,她不同情击西,觉得这货确实该挨打。因为他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她与萧乾之间原本纯洁简单的叔嫂友谊,突然就蒙上了那么一点暧昧。 墨九没有正经谈过恋爱,可上学的时候,由于长相好人品过关,也被人递过小纸条,送过鲜花、千纸鹤,请过小树林和小卖部,同宿舍的小妞恋爱也见过不少,那些朦朦胧胧的男友情事,眸含春水眼生光的忸怩样子,她记得很清楚。那么,她这会儿脸发烧,耳发烫,心脏莫名怦怦跳……莫非就是初恋的懵懂期? 看打架的心思淡了,她乱七八糟的想着,有些佩服自己在这样血腥的场景之下,还有研究风花雪月的精神头。她不想这般,可暧昧的磁场吸引力很足,就像罗盘的指针感应似的,心绪一乱,连呼吸都带了暧昧的味儿。 她偷偷瞄了萧乾两眼,可幽暗的火光下,他脸色很淡,瞧不清情绪。 一个人猜度着,她翻来覆去地想,如同一只被人放在砧板上的鱼,浑身都不得劲。实说,她宁愿与他像往常那般你讥我讽,冷言恶语地针锋相对,也不喜欢这样尴尬的沉默。 墨九是个直肠子,有事一定要弄清楚。 她呼气、吐气、再换几次气,闭眼,睁眼,再眨几次眼,终于有了勇气,用一种虎视眈眈的视线看着萧乾,压着嗓子追问,“萧六郎,你老实告诉我,击西的话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对我动了心,有所企图?嗯?” 这姑娘智商不低,可情商真不怎么高。 哪有十五六的小丫头这般与男子说话的? 萧乾微微愕然,讶异地淡声问:“嫂嫂疯症又发作了?” “呵呵!”墨九咬牙偏头,吸气一叹,觉得老脸有点挂不住。 她如今的身份只有十五岁,可上辈子却比萧六郎的年纪还大。这样一个二十冒头的家伙竟让她颜面扫地,简直不可忍。 回过头来,她阴阴冷哼,“你又没什么想法,为啥总是勾引我?” “勾引?从何说起。”萧乾淡淡观着战局,连眼波都没有浮动。略顿一瞬,他似是想到什么,又回过睨她,“你我一条船上的蚂蚱,我不想你出事。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他目光清冷淡然,专注凝视时,似有仙雾缭绕,若非他肯定自己没有勾引,也对她没有企图,墨九大概又要沉迷在他惑人勾魂的目光中,以为这厮对自己有兴趣了。 “难道果然是蛊毒?”墨九一寻思,脊背就发凉。 为什么她屡屡觉得萧乾对她有意?她一度以为是萧乾长得太俊又生了一张桃花脸,什么都不说也处处都有诱惑。可她却没有仔细想过,或许只是她与他身体里的蛊虫作怪,让她或者他都会在某些时候,无意识产生一种类似于情感的气息,以致让对方误会? 墨九释然而肯定地点点头,“大概你是对的,不过我太吃亏。”吃亏的事她不干,没好气地瞪眼道,“所以萧六郎,往后离我远点。要不然惹我狂性大发,嘿嘿!” 萧乾低头看她高昂的小脸,目光一沉,“好。” 这样干脆爽快,墨九心底不舒服,但她懒怠与他争论这个,反正蛊虫在他们两个的身上,谁也不能拎它出来审讯一下,到底是它们在作怪,还是他们自己内心有鬼。不想自作多情地便宜了蛊虫,她哼一声,恶狠狠从萧乾身边挤过,走到墨妄的身侧,与他站在一起,吃瓜子,看械斗。 这没多久的工夫,刘贯财领来的黑衣兵士,在禁军的勇猛之下,就已是惨重伤亡。在南荣,禁军是最为精锐的战斗部队,尤其这些人又都是枢密使大人的近卫,战斗力可想而知,不过刘贯财确实带了不少人,死一批,填一批,死一批,再上一批,密密麻麻,无穷无尽似的。而且,这种冷兵器的贴身肉搏,比热兵器战争更为残忍冷酷,看得人心头发瘆,骇然不已。 墨九摇头,“这样一比,被机关枪突突死,真是幸福。” 墨妄捕捉到她的话,“机关枪?” 与机关鸢、机关鸟、机关屋,连弩车等一样,“机关枪”三个字对于完全不懂的时人来说,不会有什么兴趣。可墨妄不同,身为墨家左执事,他一听就知道是某种厉害的武器。 盯着他烁烁的眼,墨九笑道:“师兄听说过机关枪?” 墨妄摇头,询问道:“可是火器?” 时下的火药还处于制作鞭炮的阶段,连火铳都没有普遍应用于军队,墨妄却可以坦然说出火器,墨九也不由佩服,她轻嗯一声,“一种威力极大的火器。” 说到这里,她似又想起什么,挨近墨妄低低道:“回头师兄与我仔细讲讲千字引呐,我对武器图谱也很有兴趣。” 与她互视,她双眼晶亮,充满期待,墨妄却迟疑了片刻,方将目光慢慢转向那一堆厮杀的人群,感慨道:“若千字引里,真有武器制作图谱,那真作孽了。” 墨九微笑道:“申老说,技艺本身是无罪的。” 似是被眼前血肉横飞的画面刺激道,墨妄眯了眯眼,“自古以来,但凡有野心者无不想拥有大范围的杀伤武器,可若真有此物,那必将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这又岂是墨家祖上愿意看到的世界?” 墨九怔了怔,轻轻“嗯”一声,算着回应。 就在她面前不远,一个兵士的钢刀插入了另一个黑衣人的胸膛。 鲜血与武器总是并存的,她微微皱眉,突地道:“也许以杀止杀,以杀绝杀,才是道理。” 若各方势力相当,那便是龙虎相斗,谁也不肯让谁,谁都有野心,那杀戮永远不止。若一个国家的武器和军备强大到了外人不敢随便入侵的程度,也拥有了足够震撼天下的能力,也许才会迎来和平。 墨妄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论调。 但仔细一琢磨,他却点头:“九姑娘见解,墨某佩服。” 墨九暗道,这哪是她的见解啊,不过是学过历史,从历史的规律与社会的演变来推论的罢了。就像现代战争,若没有核武器的存在,也许第三次世界大战早就开打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身子靠得很近,昏暗的火光下,墨九言笑浅浅,芙蓉色的脸,娇嫩白皙,墨妄高大俊气,爽朗阳光,二人这般相谈的画面,竟极有美感…… 不少人的目光投掷在他们身上,萧乾却未瞧半眼。 这会工夫,禁军人少,体力消耗过大,虽还在抵抗,却慢慢落了下风。可刘贯财的黑衣人还在顽强进攻,盗洞外面的禁军也还没有杀进来。薛昉瞥一眼萧乾越来越沉的脸色,扶剑上前,大声喊道:“对面的人听好了,枢密使奉旨办差,为表官家仁厚,给你们一次机会。只要你们马上调转枪头,助枢密使剿灭反贼,必饶尔等性命。若一条道走到黑,等盗洞外的禁军攻入,你们这锅饺子,可就煮熟了……” 墨九受不住他生硬的劝降,挤过去小声道:“薛小郎,通俗易懂点儿。” 薛昉一愣,偏头看她,“怎样通俗易懂?” “看我的。”墨九清清嗓子,叉腰大声道:“对面的英雄们,你们可能都不怕死,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如果死了,别的汉子就会住你们的房子,睡你们的娘子,打你们的孩子,用你们的银子,说不准,还会丢了你们家的祖宗牌子……” 薛昉惊叹:“原来这就是通俗易懂。” 萧乾:“……” 墨妄:“……” 众侍卫:“……” 可大概真的通俗易懂最近人心,人可以不怕死,却不可以不考虑死了之后自家亲人的处境。若他们能把萧乾灭口还好,现下的状态,外面围了大批禁军,显然已不可能。那么他们死了,必将成为反贼,家人就算不受牵连,可墨九说的话,却大有可能发生。 对面的黑衣人在她大声的“通俗劝降”下,有的人已神思不定,还在与禁军厮杀的,也慌乱了不少。紧接着,有一个类似小头目的黑衣人,突地退后几步,大声道:“兄弟们,我等为朝廷卖命,吃的是朝廷的晌粮,也就是朝廷的人,刘贯财劫杀枢密使,本是重罪,我们为何要为虎作伥,用自己血肉,为他人谋利,祸及自己妻儿?不干了!老子不干了。” 人心大都从众。 那厮一被策反,军心便开始动摇。 萧乾目光淡淡扫过墨九得意的小脸,又上前补充一句,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若擒得刘贯财,本座不仅不罪,还为尔等请功犒赏。” “属下等谨遵使君之命!” 很快,一伙子黑衣人里大多都转了风向,只剩一批刘贯财的亲信还在拼命。 可形式一变,他们没了优势,兵败如山倒,真真正正就成了一锅饺子。 薛昉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解决,不由狂喜,“九爷高明。” 墨九道:“那有什么?左右你们有人,擒他只是迟早,我只不耐在这里呆着了。地方又窄,人又多,气儿都喘不过来。” 薛昉听她说完,瞥萧乾一眼,用极低的声音与她耳语了几句。 这些话听完,墨九脊背上都是冷汗,“真敢啊!” 原来萧六郎吹嘘的禁军,不足二百,比刘贯财的人少了数倍。 怪不得都这么久了,他们只在盗洞门口喊打喊杀,却没有几个攻进来。 墨九看到禁军与黑衣人纷纷“兄弟,老弟,哥”的喊起来,那亲如一家的样子,突然有些想笑。 若刘贯财知道真实的情况,会不会呕血而亡? “唉!”墨九重重一叹,又开始剥葵瓜子,“姓刘的,你也赶紧投降了吧。回头把谁指使你的干都交代了,说不定使君还能看在你与旺财是本家的份上,留你一颗脑袋。” “哈哈哈!”刘贯财大笑几声,痛恨地瞪着她,“你以为就凭这三言两语就可让老子投诚?” 墨九咬着瓜子,正经问:“三言两语不成,你要几言几语?” “我呸!”刘贯财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死就死,老子才不像这些墙头草。” 又是一声重重的“呸”,这厮突地砍翻面前两人,冲向盗洞。 “小心!按住他!”墨九直觉这厮居心不良。 可刘贯财身为都指挥使,也算孔武有力,能被谢忱重用,也非庸人,尤其那一群刚刚投诚萧乾的黑衣人,虽然就在刘贯财的身边,但心理角色还没有转变过来,他们还不敢提刀砍他,刘贯财趁了这个东风,居然极快地用身子撞上盗洞边上一块凸起的石块。 “小心机关!”墨九再一次高喊。 可还是慢了一步。 由于这间石室有盗洞,她先前疏忽了一点——机关并未拆除。 刘贯财事先应当受过叮嘱,触动了机关。霎时,整个石室像遭遇地震一般天摇地动起来。人摇晃,风灯也摇摇欲坠,厮杀的人群纷纷收刀,有一些拼命往盗洞外挤,有一些人却往后面的墓室退。 东倒西歪中,人群站立不稳,有的倒在了地上。人扑人,人踩人,人叠人,肉夹饼似的裹在一起,谁也分不清谁是谁,而这个时候,那池水却像煮沸了似的翻腾起来,摇晃得也很剧烈,水中的娃娃鱼“哇哇”啼哭,婴儿嗓子似的,让人不敢靠近。 墨九没有像旁人一样挤盗洞或退回墓室,电光火石的一瞬,她扑向了池塘,直接下到水里。先前石室一直在滴水,这水源从何而来,墨九有考虑过,却没有结论,如今不需要结论,在见证了巽墓机关的厉害之处后,她只有碰一下运气——在巽墓修建之时,若有池塘要活水养鱼,那么这间石室最大的生门,就只有这一口池塘。 “快下来池水里!” 她大声呐喊,可慌乱之中,却没有几个人听见。 风灯灭了一盏又一盏,摇晃的空间,一片黑暗,鬼哭狼嚎。 “铛铛”的机刮声中,她的手腕被人抓住。 场面很混乱,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谁捉住了她的手,人就在颠簸的池水中翻滚,下沉。机关运转之势,很难人力抵抗,她只觉身子在滑落,那只捉住她的手也在这时揽紧了她的腰,与他一同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中,她听见了耳侧有水声,水压很重,她耳朵鼓聒得厉害。 那人的胳膊带着她,往水面上浮去。 意识慌乱间,她紧紧抱住了他的腰,随水浪波动。 当脑袋浮出水面的时候,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墨九几近陶醉地吸上一口,“果然是生门!” 四野里寂静无声,除了她自己,只剩拖着她的人。 她侧头看去,萧乾丰神俊朗,面色清冷,一双映着水波的眸子倒映着她的脸,锐利、幽暗,有一种迫人心魂的美。 “萧六郎,阴魂不散呐你。”墨九感叹一声“同患难”的缘分,摇了摇头,又望向四周,准备上岸。可这时她才惊恐的发现,他们二人在水潭里没错,可水潭却位于一个四面陡峭的岩壁之间。 月光下的岩壁,光滑如削,只左边有一道瀑布从上而下,但萧乾拖着她游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可以攀附上去的地方。 两个人浮在水面上,好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墨九叹气,“看吧,说你爱上我你不信,死也要与我一起。” 萧乾眸子浅浅一眯,不冷不热地瞟她一眼,一声也不吭,只不死心地带着她,四处寻找出口。 水潭不大,水却很深,浮沉之间,出口没找到,两个人的体力却明显不支了。 墨九不晓得这水潭下方是不是巽墓的石洞,却可以猜测得到,这里的水一定与巽墓的池塘相通。 吁口气,她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喘气看萧乾,“萧六郎,若不然你沉入潭底看看,有无出口?” 萧乾眉头微蹙,“没有。” 墨九抹了抹脸上的水,“怎可确定?” 萧乾道:“先前浮上来时,出口已闭合,除非你再启机关。” 然而,就算还有可以再启的机关,墨九也没有力气潜水下去寻找它了。 她了解地点点头,抓紧萧六郎腰间的衣裳,四处观望,“那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想对策。” 萧乾随了她的视线,审视着四周的陡壁。 光滑陡峭的崖壁由上而下,没有可以站立的地方,只有那一条长达十余丈的瀑布下,有一块平整的石板支出了水面。水流打在石板上,哗哗不绝地流入潭中,于是那石板就成了一个得天独厚的休憩之所。 在水里泡得太久,墨九身上酸软,没有半分力气,她勒紧萧乾的肩膀,安慰他道:“六郎别怕,天无绝人之路,有我在,必会护你周全……不过,你可不可以先把我拖到那块石板上坐会儿?” 这九爷都动不得了,口气还很大。 萧乾一听,面色就沉了:“……” 先受水压太久,墨九耳窝嗡嗡响,喉咙也干涩,身子都麻木了似的。她心知再泡下去,说不定真就死在这潭水里了,于是,紧吊着萧乾不放。 “六郎,快点快点!一会红颜美人该泡成鹤发鸡皮了。” 萧乾抿紧嘴唇不说话,只托住她的腰往瀑布游去。 可越接近瀑布,水流越大,冲击力也就越强,墨九身子轻,水浪劈头盖脸的涌过来,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水冲走了…… “抱紧我!” 萧乾沉喝一声,抓紧了石块的边沿。 墨九不需要他说,就主动抱紧了他的脖子,毕竟节约力气就是节约生命,男女之防在生命面前,实在太不值一提,有人愿意带着她一起,她又何苦自找罪受? 萧乾一手撑着石板,一手搂着她托上去。 墨九也很争气,大概用了五六七八次,爬上了石板,又伸手去拉他。 从石室出来,萧乾体力消耗过大,等他也爬上来坐下时,微微有些喘气。 墨九慢悠悠躺下,想了想,怕瀑布的水流过来把她冲走,又将一只脚死死勾住萧乾的脚,这才放心地看天上的星星,一动不动地想法子。 萧乾没挪脚,低头瞅她一眼,“你倒也心安理得?” 墨九“嗯”一声,闲闲道:“我是女子,你是男子,你保护我那是天经地义的,莫说咱们这些受过诗书礼仪的人,便在大自然中,只有一雄一雌时,雄性也会本能地保护雌性,我有什么不心安理得的?” 萧六郎哼笑着,视线凉凉地落在她的脸上,容色艳绝,“不,雄性一般只会保护想要交丨配的雌性。” “吡”一声,墨九激灵灵爬起来,瞪视着他,“莫非你想……”想什么?想了一阵,她也不知哪根筋抽了,又怪异地点点头,揉着下巴道:“也是有些道理。那不如咱们就简单粗暴一点好了。九爷也不是无趣之人,想你这样一个绝色美人,若就这般死在这儿也是可惜,我何不享用了你,也不至暴殄天物,是吧?” ------题外话------ 明儿见啦,小媳妇儿们。 等更新的时候,可以关注评论区,一般会有更新通知。 么么哒! ------------ 坑深058米 二人跋涉,似情非情 孤男寡女独处一地,月光迷离,美人如画,还说着暧昧敏感的话题,对男子而言,兴奋、激动、伴着某种冲动的快感将潜藏心头的兽丨性唤起,都是正常的反应。 然而萧乾含笑望她,清冷的面上并无正常男子应有的情绪,似乎墨九只是讲了一个笑话。 墨九不服输,也定定回望。 他仙姿庄重,一头墨似的长发散在肩膀,漆黑柔软,与瀑布的水流相映,安静得像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仙道,只眸底偶尔掠过的一抹,若有,似无,似缠绵眷恋,又似温柔多情,一寸一寸勾人情魄。 墨九已分辨不清,是他本来就如此,还是她受了蛊虫的诱惑,才会产生这样的感受。 二人对视,都很安静。 安静得墨九突然也觉得他们的对话很可笑。 没由来的,她嘴角抽搐一下,摇了摇头,又躺了下去,懒洋洋道:“有些人啦,就是不肯承认。你也不想想,都救我多少回了?按你那个理论……”原本她想缓和一下气氛,与他开句玩笑,可一句话出口,又莫名戳中低劣的情商,“你敢说不是想和我交丨配?” “……”萧乾抿紧嘴巴,像在看一头怪物。 “不干就不干,你绷着个脸干什么?好像我多喜欢你似的。”墨九瞪过去,“萧六郎,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你的性子。不如东寂温柔,不如墨妄阳光,甚至都不如薛昉单纯,还不如旺财忠厚……”墨九一本正经数落着萧乾的“不如”,把旺财都搬出来和他比较了,也真能哭瞎个人。 可萧乾没有反驳,也没有嘲笑。 倾盖而下的月华光晕中,他只含笑看她,“说完了?” 墨九哼哼,“完了。” “墨九。”萧乾突然喊她名字,“你可有考虑过蛊虫之事?” “考虑什么?”墨九昂头看天,意态懒懒。 “若蛊毒解不了,又当如何?”他问。 “解不了就解不了呗,反正我又不需要喂它吃饭,哪来那么复杂?”墨九说罢,见他默然,又想起蛊虫为他们带来的情绪纷扰,不由揉了揉鼻子,放缓了声音,“若这蛊虫真的与男女情事有关,有一天不可控了,要么我就与你将错就错,要么……” 说到此,她停住话头,望着他阴恻恻冷笑。 “嗯?”他目光带笑。 “要么我就把你杀了。”墨九严肃脸,“只要你那条蛊虫死了,自然不会再对我造成什么困扰。我就不信了,我家的蛊虫会为了你家的闹自杀!” 萧乾:“……” 墨九唇一弯,又柔声道:“萧六郎其实你也别固执了,说来我俩,一个倾国倾城,一个倾城倾国,便是为了蛊虫不得已在一起,谁也亏不着谁。” 萧乾:“……” 看他沉默,墨九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传销的,拼命把自己包装成一种天上有地下无的产品,在萧六郎面前自荐,于是,索性直接用上了威胁,“反正这蛊虫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现在也不得而知,一切仅凭猜测。但愿并没有我们以为的那样糟糕。不过,如果真有一天,解不了,我又总受你影响,你还不肯从了我,那我就把你宰了。” “可以解的。”他声音淡淡,容色清冷。 “唔,好吧。”墨九闷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揉了揉空掉的肚子,“若能把它拎出来,我一定先笞臀五十,然后再油炸……吃掉。” “……”萧乾默然。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瀑布的流水声。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墨九也不晓得说什么了。 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一起,很莫名的讨论一种与情有关的情绪,却不是由心而生的,而是由蛊虫控制的,这种感觉真的不那么美妙。 墨九抹掉脸上被瀑布溅到的水,看萧乾不动如山,突然觉得,与一个活死人坐在一起,渡过漫长的一夜,简直生不如死。 闲得无聊,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穿越过来的经历,觉得就是一出狗血的“墨九历险记”。至今她没有找到对这个时代的归属感,但凶多吉少的事儿却发生了好几回。这老天就算要降大任于她,也不是这样收拾的吧? 胡思乱想间,她又没话找话,“萧六郎,说说你的事吧?” “何事?”他嘴角依旧带笑,可眸底却有一闪而过的冷漠,就像流星划过黑夜,转瞬不见。 “你这就不是好好唠嗑的语气。”墨九瞥他一眼,侧身躺着,手撑脑袋,眉眼弯弯的冲他一笑,“比如你过去的情事什么的?你都二十多岁了,不要告诉我,从来没有过喜欢的姑娘?” 她没有提温静姝,只眼含八卦地看他,一张娇脸在月下山间的水波间**,白皙得似美玉雕刻,明艳的眸子,比梨觞酒还要晶莹剔透。 “没有。”萧乾的视线避开了她的脸。 “你这人太没趣了。”墨九不高兴了,“那个温静姝哩?你不要告诉我,你与她之间,也只是叔嫂那么简单?” 萧乾沉吟着,久久不语。 墨九心里不爽,偏头瞪他,“说啊!” 萧乾默一下,语气淡淡,“不是叔嫂那么简单,也从无男女之情。” 墨九回他一声“呵呵”,他也不辩。 又一次陷入沉默,墨九很抓狂。 这种不知未来如何,也不知明日的天还会不会亮的日子,过得特别的漫长,可连个说话的人都这样无趣,就显得更漫长了。 山涧里的风,一阵阵吹来,墨九有些冷,她瑟缩着抱紧双臂,看萧乾静坐如松,又不服气地拉开话匣子。 “萧六郎,你就不怕死吗?” “嗯。”他答了,又似没答。 “我也不怕死。”墨九看天翻白眼,“可我怕饿死。” “嗯?”像是刚想起她对食物的执念,萧乾唇一勾,清淡的笑意配上优雅端坐的身姿,竟像从九天降临人世的谪仙,在与她坐而论道,“不必害怕,我不会让你饿死。” 墨九眼睛一亮,感激涕零地翻身而起,拍他肩膀,“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义气!” 萧乾面色不变,“我会先把你杀死。” 墨九嘴角一沉,整个人都不好了。瞪着他,她由衷地骂了一句“王八蛋”,又凄苦地叹道:“不过这样也好,杀死总比饿死强。那萧六郎,在你杀死我之前,可否帮我一个小忙?” 萧乾道:“你说。” 墨九一本正经,“让我把你的脑袋扳开,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渣渣。”她说着就去掐萧乾的脖子,作势要扳他的脑袋。 萧乾很少与女子这般亲近,眉头一蹙,不太适应地往后一侧,想要避开她,但墨九的脚原本就勾在他的脚弯上,这一下被他拖住,身子便顺势倒了下去,重重压在他的胸膛之上。 “呀!”墨九一惊,为了稳住身形,掌心结结实实地搭在他身侧的石块上,用一个极为美感的角度,完成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石咚”。 “这……”墨九很无辜,“我不是故意的。” “嗯。”他伸手扶她。 或许二人身上的*蛊再一次有了感应,左右了彼此的情绪,加上这般暧昧石板上,月华倾斜,墨发白衣,倾城之色,她的脸美得不若凡尘女子,妖娆、俏媚,萧乾的目光流连在她脸上,那只落在她的肩膀上的手掌,久久未能挪开。 墨九盯着他,喉咙有些干涩,“萧六郎?” 他目光一凉,似是回神,将她扶坐起来,“嫂嫂坐好了。” 一声嫂嫂,他在刻意提醒什么,墨九懂得。 实际上,她虽然莫名其妙成了萧大郎的夫人,萧六郎的嫂嫂,可在她的认知里自己一直是自由之身,身子是墨九儿的,灵魂却是她自己的,只能由着她自己掌控。但这一刻,在萧乾回避的目光里,她突地有点心虚,就像做了错事生怕被人戳穿一样,她甚至开始怀疑……他会怎样想她这个轻浮的“嫂嫂”? 他娘的蛊虫太厉害了!害她胡思乱想。 她悻悻捋了捋头发,正襟危坐整理衣裳,“石板好滑。” 萧乾瞥她,“没看出来。” 墨九牙根一痒,觉得这人特别欠揍。 为免彼此尴尬,他不是应该顺着她把黑锅背在石板的身上才对吗?可他偏偏要把事情揭穿,到底是太老实,还是太不老实? “萧六郎。”墨九微眯着眼,凑近盯着他,“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我不说谎话。”萧乾眸色清冷,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又深邃得仿佛无人可以琢磨,“从不。” “呵呵。”墨九翻个白眼,“你莫要以为我对你有什么……还是那句话,在我眼里,你比起旁人来,真不算优秀。” 墨九不相信他听不来弦外之音,可他没有表态,甚至都没有反驳,她又一次无趣了,看着湿透的衣裳,想到苦逼的遭遇,她瞪着天,懒洋洋道:“亲,死前给我来一桌好菜,来一壶梨觞,可好?” 萧乾好笑地看着她,“梨觞就这般吸引你?” 萧乾认真点头,“梨觞是好酒。” 萧乾面色微暗,“梨觞是好酒,又并非好酒。” 这话有点意思了,墨九兴致勃勃地看他,“说重点。” 他说:“萧氏家酿传承数百年,可梨觞却只得一窖,你可知为何?” 这事墨九曾听东寂提过,却不知原委。 在这样一个月朗风轻的“渡劫”之夜,说故事再好不过了。她眼睛眨巴眨巴着,“说来听听!” 萧乾瞥她一眼,“我在问你。” 墨九:“……” 他微微低头,情绪不明地道:“闭上眼,睡一会吧。” 这是要结束谈话的意思了,墨九听得出来。也就是说,虽然她与萧六郎有很多的契机在一起,又必须在这里单独相处一个晚上或者一直相处到死亡,但她与他之间却永远跨不过那道鸿沟。 当然,墨九穿越异世,也从来没想过要碰上一个如意郎君,宠她如珠如宝,从此过上夫唱妇随的人生。在穿越之前,她对感情之事,并没有什么概念,除了吃吃睡睡,玩古董捣机关,对旁事也没有多大兴趣。只这会子受蛊毒影响,开了些情窦,但又因为心知是受蛊毒影响,并不太确定这样的情愫。于是,她对萧乾的感情,就变得奇怪和微妙起来。 他与旁人不一样。 可这个“不一样”,又并非真的不一样。 她连自己的感情,都不知是否心而发,这种感觉令她很窝火。 萧乾对她,似乎也是如此。 哪怕他身居高位,哪怕他一呼百应,哪怕他容色倾天下,从未都是清心寡欲孤独一个人。除了旺财,墨九觉得他只有自己,似乎从来不肯与人接触,但如今因为蛊虫,他似乎不得不与她有交集,在他的意识里,想必比她还要郁闷几分吧? 墨九不是文艺的人,找不出文艺的词,思考一会混乱的关系,诅咒了几百次尚雅和蛊虫,她打着呵欠,慢慢就有了困意。 秋夜本凉,衣裳又湿透,她想睡,却无法睡得安稳,瞥了萧乾好几次,内心挣扎了一会,终于把骨气放在了性命之后。 “萧六郎,你把衣服脱给我好不?” 萧乾迟疑一瞬,慢慢解开披风。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披风似乎成了专门为她准备的。 然而两个人一起从水里游出来,他的披风也是湿的,并不能为她增加温暖。 墨九将披风裹在身上,越是犯困,越是觉得冷,不由咂咂嘴道:“要是有一锅火锅给我涮涮,该有多好。” 萧乾默默看她一眼,伸出一只胳膊,绕过她的脖颈,温暖的掌心裹住她瘦削的肩膀,手臂微微一收,就将她抱过来压在怀里。 “睡吧。” 墨九一愣,身子僵硬着,抬头看他有力的下巴,轮廓魅惑的五官,静默一瞬后就想通了。 先前都抱过了,这会儿再矫情没有意义。更何况,他只为给她取暖,并无旁的想法,她又何必心生龌龊? 于是,她终被这瀑布下月华光影中唯一的给诱惑了。 天是黑的,夜是冷的。 只有他,是暖的。 她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很自然地将身子偎入他怀里。她的衣衫本来就薄,湿透了更是紧紧贴在身上,曲线玲珑,与他刚硬的身子相贴,那温暖,让她忍不住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萧乾低头看她一眼,目无情绪,风将他长长的发丝撩起,他挺直的身影,哪怕抱了一个女子,依旧寂寞如斯。 月下相依,体验太过新奇,墨九想睡,却久久睡不着,为免尴尬,她在他怀里轻声问:“萧六郎,你吃过桂花肉吗?临安的桂花肉好吃得很。” 萧乾“嗯”一声。 她其实不需要他太多的回答,只在用吃食来转移注意力,“还有火腿,你喜欢腌的,还是熏的?我自己以前也做过,用盐渍了,再腌制……不过论起火腿来,还得金华的好吃。” 他依旧只“嗯”一声,并不会像东寂那般,告诉她说,会带她一起吃尽临安的美食,会与他一同畅饮个不醉不归。 想到东寂,想到那个温暖的男子,墨九首先想到的就是满桌的菜肴,不由叹息一声,“听说临安有很多好吃的,也不晓得我有没有机会去了。” “嗯。” 她又道:“我想吃百味羹。” “嗯。” 她还道:“还有东坡肉。” “嗯。” 她舔舔嘴角:“再来些虾蕈、葱泼兔、酒蟹,烫一盏美酒,涮一夜火锅。” “嗯。” 她脑子搜罗着想吃的东西,慢慢就有了睡意,声音也含糊咕哝,“萧六郎,是人都有欲,你不喜妇人,不好吃,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这一回,他连嗯都没嗯。 墨九闭着眼睛喃喃,“六郎有过喜欢的东西吗?”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可他沉默一会,却答了,“有的。” 墨九嗯一声:“什么?” 萧乾道:“旺财。” 墨九:“……” 那一夜,她就这般靠在他身上睡去,半夜里醒了一次,她看见他并没有合眼,手臂将她裹在怀时,潮湿的披风半干了,紧紧套在她的身上,外面风很凉,他的体温却很暖,这让她觉得这厮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恶。合上眼,她睡得很安详。 瀑布“哗哗”的流水声,浸入了她的梦。 石板上,水波荡荡,发丝轻扬,衣襟袂袂,二人相拥,如一副美妙的山水画。 当清晨的微光闯入眼帘,她眯了眯眼再睁开时,看见他俊美的脸,有一种做梦般的错觉。 到底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子,墨九再淡定也不免心跳加快。 叹口气,她懒洋洋推开他的手臂,翻身坐起,捋了捋头发,又去捏身上的披风,“都一个晚上了,还没有干。” “有瀑布,如何干得了。” “也是。”墨九其实并不在意,只是找些话来与他说罢了。她看萧六郎除了眼底有一些红血丝,似乎并无半分一夜未眠的疲惫,又安心不少,“天都亮了,也不晓得我师兄他们怎样了。” “你便不想想旺财?”萧乾的话很莫名。 “想啊。”墨九情商走私中,没觉得他问的有什么不对,“不仅想旺财,还有灵儿、击西、走南、闯北、薛家小郎、还有申长老……还有你那些侍卫,希望他们死得干净利索点,别受什么罪。” 萧乾:“……” 巽墓机关未拆除这事,有她的疏忽。 想到他们那边什么境况,墨九又皱眉,“不晓得破除巽墓机关的人是谁,拆了墓室,却偏偏留下一个机关,从刘贯财的举动看,他事先是知晓的,也就是说,这个人很可能是谢忱的人。” 这个分析是合理的,萧乾却未答。 沉默一会,他方问,“那人比你如何?” 墨九晓得他指的什么,冷笑一声,望着天道:“九爷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岂会有人盖得过我?” 萧乾默默盯她一眼,还没说话,她眼睛突地瞪圆,手指着他身后的瀑布,惊喜的大喊:“萧六郎,快看,水流后面有一个岩洞?” 昨夜天黑又没有灯火,瀑布的水流盖住了洞口,她完全没有看见。这会儿天亮了,洞口就很容易分辨出来。 萧乾没有惊讶,只稍稍点头,“先前我已看见。”顿了顿他又道,“以你之见,这可是巽墓的出口?” 墨九左右观察片刻,“可以一试。” 萧乾扶着她起身,“那走吧。” 墨九一笑,露出几颗白生生的牙,“您老先请。” 这货永远不肯吃亏,便是与萧乾在一处,也会率先考虑自己的安危,这便没有什么错,人性本能。可萧乾目光却深了深,端详她良久,方才默默转身。 他那一眼,墨九觉得很像她自己。 每个人生存在世,其实都小心翼翼,或试探别人,或保护自己,不肯轻易靠近别人,更不肯对人付出全然的信任。 萧乾并未进入瀑布后面的水流,而是站在侧面,长剑挽起水花往里一掷。 “铛”的一声,剑身入洞,落在石头上,并没有听见水响,他放下心来,身影一窜而入。 墨九紧紧盯着洞口,一瞬不瞬。 很快,他出现在洞口处,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看着他干净修长的指节,墨九抿唇一笑,将手搭了上去。 洞内很狭窄,只能容得二人通过,但里面曲径通幽,长长甬道却深不见底。 两个人身上都没有火,只能摸索着在黑暗里往前走。手牵着手,却从头到尾也没有讲半句。 人是需要伴侣的动物,尤其在危险的环境里。可以牵手,便是安稳。 墨九由他拽着,走过一条又一条弯弯曲曲的甬道。时间也一点一点过去,黑暗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她看不清地方,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只是腿脚酸软,脚底都磨出了水泡,更难受的是她的肚子,一次次“咕咕”的叫唤抗议,同时也提醒着她,他们在洞中渡过的时间已经很久很久了。 但后退无路,她们只能前进。 久久的跋涉的,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再一次见到看见天上的星光与月影时,墨九惊愕不已。 天儿居然又黑了。 这么说来,他们在洞里走了整整一天? 洞口处离地很高,下面不是陆地,而是水,一望无际的水,望不到尽头,不是大江大河就是湖泊海洋。 她四处望了望,低咒道,“这到底哪个鬼地方啊?” 不管这是在哪里,他们都不可能再回头走一天黑暗的甬道,回到那个四面都是陡峭崖壁的水潭等死了。 而且,他们目前的体力也不允许这样做。 看萧乾不作声,墨九低头瞄一眼脚下的水浪,“怎么办?萧六郎,难道我们要游过去?” 沉沉的“嗯”一声,他突然带着她的手,“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萧六郎!”墨九没有准备,大吼一声,为免沉下去,她急忙抓紧他的胳膊,双脚在水底,将他的腰身牢牢圈住。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呛了一口水。不过,却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克服了从高空跳水的紧张。 洞口很高,两个人跳下去的俯冲之势,让他们的身体本能的往水下沉。萧乾被墨九紧紧圈住腰,行动不便,往上浮的力道就有些吃力。 为免被她一起带沉入水,他掐了一把她盘在发上的腿,“放松。” “大爷的!掐我……”墨九痛得松开腿,骂人又让她喝了一口脏水,满肚子都是怨气。 “抓紧我。”萧乾不与她争吵,只把她的手扯过来挽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托住她的腰,浮上水面。 一圈一荡,一荡一圈,水波慢慢地平静上来。 墨九咳嗽了几下,虽然想剥了他的皮,但她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还得靠着萧六郎,于是也不再反抗,轻着身子由他拖着往前游。 这个季节的水,凉丝丝的从四面八方涌来,浸入骨头,冷得让人受不住。可有萧乾挡在身前,像一根浮木似的托住她,墨九本就识得水性,心里也就不那样恐惧了。 “呸”了几声,将嘴巴里的水吐出来,她睁大眼睛,观察起暗夜下的水面,算着中途走过的路和离开巽墓的直径距离,左看,右看,身子扭来扭去,“萧六郎,这里该不会是洪泽湖吧?” “不要乱动。”他勒紧她的腰。 “哦。”墨九晓得他托着她很吃力,如果她再动来动去,势必会增加他的负担,也就配合地闭了嘴。 难得见她乖巧,萧乾扫一眼她水漉漉的脸,不再说话。 游到中途的时候,他在江中抓到一根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木头,终于轻松了一些,将她的身子搭上去,推着木头往前游,“你可以说话了。” “嘿嘿。”这样被人推着漂流的感觉,有一点铁达尼号的意思,墨九从未体验过,觉得很新奇,不时看看萧六郎俊美的面孔,直到被他拎着身子抛在岸边的草丛里,她仍然感觉很梦幻,也很满意。 “萧六郎,体力不错啊,看不出来。” 她躺在草丛里,轻松地打趣,他却只有微微的喘气。 “唉,饿死我了!我们得找个地方先打个尖儿,填饱肚子。”墨九站起来抖着水,四周观望。 这时的天际,已有一抹破云而出的霞光,又一夜过去了,天蒙蒙亮,远近的景致就可以看得很清晰,但她却发现这鬼地方一片荒地,连颗庄稼都没有,显然不是人居之处。 满怀的希望,又变成了失望,她不由恨恨,“这到底哪个混蛋设计的陵墓?不知道把出口弄在集市上吗?出来还可以吃一口热茶,叼一个包子!”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她饿得前胸贴后背,说话的声音都是颤的。 想她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家底也还可以,根本就没有饿肚子的机会,穿越过来遇到萧六郎,被带入萧家,也算得上锦衣玉食,从来没有想过会饿成这副德性。 听她肚子“咕”的又叫一声,萧乾默不作声的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块用巾子包着的烙饼递给她。 “有吃的不早说?”墨九抬头看一眼他湿漉漉的身子,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你有几个?” “一个。”他目光清淡,“我不饿。” 墨九向来饿不得,只要一饿,手脚就会发软,唾液也会分泌旺盛,一口接着一口的咽,很是狼狈。虽然这烙饼泡了水,软绵绵的没了嚼劲,口味更是提都不必提,但能填肚子的东西,就是救命的东西。 她把饼子掰成两半,递给萧乾一半,自己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另一半,并没有注意到萧乾把剩下的半只饼又仔细包在巾子里,揣入了怀中。 “萧六郎!”墨九舔了舔手,“这荒山野岭的,我们如今体力不支,恐怕走不出去。你与你的属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联络方式?比如信号弹?” “信号弹?”他不理解。 “响箭?”她想了个词儿。 萧乾摇了摇头,“你在这等我,我往前看看。” 他们顺着水飘过来的,可方向却未必是直线,完全有可能在水流的冲击下,游到了下游的岸边,说不定离赵集镇已经很远了。 墨九看他背影消失在眼前,心底突地有些恐慌,那是一种人类在逆境时失去同伴的紧张。 在地上神思不属地等了一会,她索性跟了上去。 “萧……” 一个字还在唇边,她惊愕地闭上了嘴巴。 在稀薄的晨雾之间,萧乾长剑割下一条野生的榆树枝,剥去外面粗丨硬的青皮,把中间的树骨丢掉,动作熟练地将嫩嫩的部分塞入嘴里,优雅的嚼动。 这样的举动,若旁人做来,一定邋遢落魄,可他却清雅高贵,吃着树皮却与吃山珍海味并无不同。 墨九怔了一瞬,默默转身回到原处,没有喊他,更没有感激的大吼大叫。 她知道,男人的尊严,不容冒犯。 从那天入巽墓,他便滴水未入,口粮未沾。她吃得比他多,已经饿成这样子,他自然也饿。更何况,他还带着她逃生,带着她游水,体力消耗比她更甚。 若她没有猜错,那一张饼是墓**里薛昉递给他的,他当时并没有吃。在这长达一天两夜的奔波中,他不可能没有想起吃它,饥饿就要吃是人类的本能,可他却把仅剩的一张饼给了她,自己偷偷吃榆树皮充饥。 ……她不愿意戳破这件事,大丈夫保护妇嬬时的姿态很伟岸,可对萧六郎这样骄傲的人来说,这种伟岸不见得喜欢被女人知道。 萧六郎回来时,脸上还是那样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墨九也没有太多感激的情绪,就像根本就不知道似的,冷冷睨他,“走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跑了哩?” 萧乾皱眉,朝她伸出手,“走。” 墨九眺望一下远方天际的朝霞,歪着头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会?” 萧乾冷声,“不用。” 这货很固执,墨九也懒怠与他唱反调。她撑着地面起身,可大抵坐得太久,走了几步,一不小心就踢在石头上,身子踉跄出去,虽然没有摔倒,脚尖那酸爽,钻心似的,痛得她龇牙咧嘴,不由弯下腰去,捂住脚**,“我去,我这是犯太岁了啊!” “我看看。”萧乾蹲身拽住她的脚。 他是个医者,比寻常男子少一些忌惮,可也不知为什么,墨九为了稳住姿势,刚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原本想脱掉她鞋袜的动作就停下了。 收回手来,他扶她坐好,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递给她,背转过身去,“自己擦一擦。” 墨九眼泪都疼出来了,可看他这样又有些想笑。古人有时候真是迂腐得可爱,不过看一下姑娘的脚,有什么关系? 暗自腹诽着,她没有为难他,自个儿撩起湿透的裤腿,脱掉袜子看了看,只踢出了一团淤青,并没有出血。于是,她把那药膏随意抹了抹,又盖好递给他,“喏!谢谢。” 因为不在意光着脚,所以她先还药瓶,而没有先穿上鞋袜。 萧乾回头,一眼就看见了她踩在绿油油的草地上那一双白嫩嫩的小脚。 她人长得好,不仅身体比例好,肌肤白皙似绸,光滑润泽,一双脚也白玉似的柔美,圆圆粉粉的指甲壳,像涂有一层胭脂,每一个足指,都像珍珠似的小巧晶莹,伴着她毫无心机的笑,看得萧乾眉头一皱,心尖像被毒蛇爬过,麻酥酥地啃噬了一口。 他转过头去,“穿好鞋袜。” 墨九“呵呵”干笑,照办了。 可她没有想到,这个连脚都不敢看的家伙,却在她的面前蹲下来,将背朝向她。 墨九一愣,“做什么?” 他没有回头,沉声道:“上来。” 墨九张大嘴巴,见鬼似的。“你要背我?” 轻嗯一声,他有些不耐烦,“不然呢?你那破脚,何时走得出去?” 墨九考虑一下,脚尖在地上转了转,觉得其实用不着,但这货确实是个懒的,脚受了伤,又有人自愿背她,她也不想扫了萧六郎的脸面。 于是她撇撇嘴,趴在他的背上,“自愿的啊,我可不欠你。” 她身子轻,他背着她并不吃力,连大声的**都没有,走在杂草丛生的荒野上,姿态冷傲俊雅,似一副从远古从来的工笔画,很美很温暖。 他不吭声,墨九也不吭声,只觉得男子的肩膀与女子果然不一样。宽大,温暖,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一个人在背上无聊,她侧头看他,只见一滴水从他的额头滴下,入鬓的眉型便显得更加坚毅好看了几分。她看得有趣,低下头,凑到他的耳侧道:“萧六郎,你觉不觉得你这个人很奇葩?” 他不回答,墨九自说自话,“说你坏吧,有时候对人又好得很,说你好吧……”顿了顿,她不忍打击他,“也是真的好。行了,看在你与我同甘共苦的份上,往后我与你讲和,不再做你的敌人了。” 萧乾一怔,终于应了一声,“你不是敌人。” 她嘻嘻笑,将头低下,湿透的长发就散乱地垂下去,掉入他的脖子里,“那是,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他侧头瞥她,“你是我嫂子。” 墨九盯他的侧脸看了半晌,不轻不重地笑:“若你大哥长得像你这么好看,对我也还不错的话,这句话我就认了。否则,你萧家是萧家,我墨家是墨家,别扯这门亲戚。” 萧乾:“……” 往外面走了不一会,阳光便渐渐的烈了起来。经过这些天的阴雨绵绵,天公似乎终于决定转暖,墨九身上的衣裳被阳光和体温烘干,懒洋洋地趴在萧乾的背上,很舒服,觉得身上的酸痛都没那么厉害了。 “萧六郎。”她漫不经心地喊。 “嗯?”他的声音永远清和沉稳。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这手也牵了,抱也抱了,再回到萧家,在众人面前相处,会不会觉得尴尬?” “我很少在家。” “好吧。可男女之间,不都讲究授受不亲吗?你说我是你嫂嫂,可哪有小叔子背着嫂嫂这样子走路的?我们这样的行为,好像只有情人之间才可以?” “我是个医者。” “别找这样的借口糊弄我了,就算你是医者,就算你只是为了救我,但事实不可否认,你就是抱了我,背了我,牵了我……更何况,我们两个的身体里,还有一模一样的虫子,这不是很奇妙吗?” “墨九。”他突地偏头看她。 “嗯?”墨九睁大了眼睛。 “你再多一句嘴,我丢你下去信不信?” 墨九闭上嘴巴,“……” 两个人许久没有说话,就这般走了不知有多久,远处终于隐隐飘来村落袅袅的炊烟。看到村边的溪水绕行,看小娘洗衣,看农夫锄田,看那一副狗吠鸡鸣的景象,墨九有一种从地狱重生的欢快。 “萧六郎,我们是不是得救了。” 他定住脚步,眺向远方,“是。” 哈哈一笑,墨九道:“那你把我背进去,先吃一顿饱饭,再丢下我自行离开就好了。” ------题外话------ 好像终于逃出去了,历险记……也算增加了感情哈。 有了这一段经历,毕竟是不一样了。 姐妹们,鼓个掌昂? ------------ 坑深059米 村中情事 俗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早上那一抹霞光收去,乌云一卷,天儿就阴沉下来,似乎又要下雨了。 这一个临水的小村庄因两个衣着华贵的外乡人在王三麻子家做客,显得热闹非常。 村子太小,村头尿个尿,村尾都能见着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避不了村人的耳目。 王三麻子的媳妇是个勤快人,家来的客人给了她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她把米缸里省着吃的白米都舀了出来,还把准备过中秋才吃的鸡仔宰杀了一只。 南荣富饶,但与任何一个古代社会类同,因交通原因,富在城镇,乡下人都很贫穷。尤其这个村子实在偏远,几乎完全自给自足,落后、贫困,田地上稀疏的作物,因土壤与水患的原因,萎靡的打着蔫儿,这样的景况,想来收成也高不了。 村人日子不好过,可由于与外界接触得少,却质朴敦厚,不像后世之人有那样多的防备,见到二人,几乎是热情地邀请入屋的。 时人很少远行,对外乡人都很好奇,不时扛着锄头过来一个,问东问西。 这头王三媳妇刚说完,又一个探脖子往院子里瞅,“王三媳妇,今日吃鸡哩?” “是哩,大勇哥一会带嫂子过来吃一口?”王三媳妇是个温柔的性子,见谁都眉开眼笑的。 村人都不富裕,不会平白无故吃人一口鸡,这样的客套话,大勇自然也不会应,只笑着把扛在肩膀上的柴火放下一垛,让王三媳妇烧着,又好奇地四处看,压着嗓子小声道:“王三媳妇,是你娘家来人了哩?” “大勇哥说笑,我娘家哪有这样体面的人?”王三媳妇拿浇开的水烫了宰杀的鸡,在木桶里扒着鸡毛,“两个外乡人,被洪水冲下来的,我估摸着是上流村的人。” 墨九嗅着开水烫鸡毛的味儿走过来,闻言一愣,“大嫂子,上面叫上流村,你们这个村子又叫啥?” 王三媳妇抬头笑道:“咱村叫下流村。” 墨九望天:“……这名取得也太省事了吧?” 村人已经习惯这个名字,倒不觉得有什么,王三媳妇乐呵呵地笑着,与邻居大勇唠了几句,把他扛来的柴火放到了灶间。前些日子连绵不绝的阴雨,让她家的柴火受了潮,煮饭时冒出来的黑烟呛死个人,平常倒也无所谓,如今家里有贵客,她们还是讲究待客之道的,有这干柴好生火。 墨九身上穿着王三媳妇的衣裳,那王三媳妇生过俩孩子,体格比她大了不少,这衣裳她穿着空荡荡的有些透风,她拿了一根草绳子系在腰上,坐在院侧的灶房门口,看王三媳妇打理鸡仔,想着鲜美肥嫩的鸡肉流口水。 这货爱吃,也只记吃。 就这么一会工夫,她盯着鸡仔,想了七八个与鸡有关的菜,已经把从巽墓出来的颠沛流离和那些与萧乾之间的愉快或者不愉快忘了个一干二净。她眼睛里的世界,也就剩下一只鸡了,以致萧乾什么时候出去的,她压根儿就没有看见。 王三媳妇看她坐着发愣,回头看来,笑道:“小娘子去堂屋坐吧?这外头风大,眼看又要下雨了,你这单薄的身子骨,泡了水,仔细受寒生病。” “无事无事。”墨九坐在矮凳上笑而不动。 饥饿的状况下先闻闻肉味也是好的。一只鸡,祸害得她胃都快要翻天了,她哪舍得走? 再说,她就乐意看人做吃的过程,那也是一种享受。 看王三媳妇打理好了鸡,拎到了灶房,她也跟了上去,“嫂子可要我帮你烧柴火?” 王家媳妇看她白白净净俏艳得天仙似的一个小姑娘,哪舍得她上手?赶紧拒绝了。可墨九先前在水里受了冻,虽换了衣服,骨子里的冷意未退,愣是固执地坐在了灶膛前,捡了柴火往里塞。 烧火这事儿看似简单,可做起来却很讲究技巧,农人大多都懂得怎样用最少的柴火,烧出最旺的火,可墨九从来没干过这事,一股脑把灶膛塞得满满当当,柴火堵在里面,没办法充分燃烧,浓黑的烟雾便窜了出来,呛得她咳嗽不止。 “咳咳,嫂子,这柴火怎么回事?” “小娘子一看就是贵人,这种事哪是您能做得来的?你放着,我来。” 王三媳妇笑着过来,取回一些灶膛里的柴火枝干,把灶膛掏空,又重新生火。 墨九悻悻在边上看,叹道:“果然天才也不是万能的啊。” 表扬自己的话刚落下,她眼风不经意一扫,就看见萧乾推开篱笆门,大步入了院子。 他不像墨九那么随意,农人的衣裳也可以换上,只需干净舒服就行。他似乎不习惯与陌生人接触,还有着近乎变态的洁癖,王三麻子的个头不如他高,说去为他借一身大点的衣服,他愣是黑着脸拒绝了,只把自己湿透的衣裳去河里洗了一回,依旧一本正经穿在身上,墨九怎么说他也不愿意换。 墨九诧异这货去哪里逛了一圈,皱了皱眉头,出去就把他拉进了灶房,抱歉地对王三媳妇说,“嫂子,我来烧火吧,顺便给这货烤烤衣服。” 王三媳妇目光落在他两个身上,乐呵呵笑着去案板上宰鸡去了。 “小两口感情真好。” 他们没有问过墨九与萧乾什么关系,但墨九是萧乾背入他家门口的,他们自然而然把他两个当成了夫妻。 也不知为何,不管是萧乾还是墨九,谁也没有特意辩解。 当然,于墨九而言,主要也不知该如何辩解,难不成她特地强调,她其实是他嫂子? 反正是今后没有交集的人,罢了。 墨九把灶膛前的矮凳搬过来,拍了拍,瞪向高高站着审视她的萧乾,“坐好。” 这命令的语气…… 与小娘子瞪夫婿一模一样。 王三媳妇好奇城里夫妇的相处,又回头瞥了一眼,抿着嘴摇头发笑。墨九也不觉得有什么,她霸道地让他坐在灶膛前方,自个儿躬着身子,在那儿拼命地掏灶膛,想把火烧得旺一点。 可王三媳妇烧得好好的柴火,被她一顿折腾,柴火塌了,火苗小了,黑烟又窜了出来。 墨九呛得直皱鼻子,“我还就不信了,收拾不了你?” 黑烟滚滚,却不给九爷面子。 眼看又要把火折腾灭了,墨九有些无奈,正想喊王三媳妇来帮忙,手上的火钳被萧乾接了过去。 “我来!”萧乾并不看她热得红扑扑的脸,熟练地拨弄着灶膛里的柴火,把大根的枝叶呈“十”字架好,给柴火留出通风的地方,很快火苗便窜高了,整个灶间烧得红艳艳,亮膛膛的,极是喜人。 墨九很吃惊,盯着他的脸,“萧六郎,你居然会烧火?” “智商,欠!”萧乾用她的话回敬了她,却未抬头,只专注地看着红彤彤的灶火。 火红火红的光线映在他二人的脸上,墨九脸儿红红,他却依旧清冷高贵,即便坐在火前,也像一块怎样都烤不化的冰块。可墨九却不相信烧火与智商有关,她听说萧乾外室子出身,是先立业再还家的,以前萧家并不肯接纳他,想来小时候的日子并不是那般好过的了……也一定是他有过一些艰苦的经历,才会造成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吧? 几乎突然地,墨九突然有点心疼这个男人。 谁能想到尊贵清华,连皇帝都要让三分的枢密院萧使君会吃树皮会烧火? 萧乾过往的经历她很好奇,可每个人都有不愿告人的*,她不好追问。 鸡仔还没有下锅,王三就急匆匆从外面回来了。 他收了一绽银子心里不踏实,愣说要去河对岸的镇子买二斤肉回来款待贵客,可这刚出门,怎就空就手回来了? “他爹,怎么了?”王三媳妇问。 “老王头不肯过河,说马上要下大雨了,这水患未平,人家不肯冒这个险,我给二十文他也不去……” 这个下流村一面靠山,三面临水,靠山的位置悬崖峭壁,山道很难攀登,平常还好一些,连日的大雨让山道湿滑难行,且翻过山,离城更远。他们唯一相近的镇子在水的那一头,平常村人靠村里的渡船过去,卖鸡鸭粮食换一些日用品,可这天气太糟,前几日又出了不少事,水上时不时有浮尸,船夫害怕得很,给钱也不肯过河。 “唉,那只能慢待贵客了。” 王三两口子很歉疚,一绽银子太沉,压得他们的善良喘不过气,于是又去邻家借了些白面,把舍不得给孩子吃的鸡蛋摸出几个,这才好受了些。 就这会工夫,天空已黑沉沉的压了下来。 紧接着,淅沥的小雨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王三倚着门槛哀叹,“这好了两天,又要涨水了哩?” 王三媳妇在灶上忙活,边做事边道:“这般再来几天,水一涨上岸,咱们地里的庄稼,又该没收成了。” 王三道:“天公不作美,老天这是欺负咱穷人啊!” 王三媳妇叹口气,没有再接着这个话头,转头看他道:“他爹,去屋后挖点竽儿回来吧,掺在鸡仔里一起烧,香着哩。” 王三点头,“嗳,这便去得。” 他要冲入雨里,王三媳妇却放下菜刀,噔噔跑过去,拿了蓑衣披在他身上,一口一个“仔细点”。她为王三系蓑衣时,小口子眼神的互换,亲人般的信任,还有两个“贵客”带来了银子的喜悦,让墨九很有感触。人在只求衣食温饱的时候,其实最容易满足与幸福吧? 竽儿烧鸡这道菜,光是想想墨九就流口水,但她良心建议鸡蛋不要放到一个篮子里,让王三媳妇把煮好的鸡分成了半块,一半烧了竽儿鸡,另一半用来凉拌。她和王三家的大小子去村口摘了一些新鲜的桂花回来,亲自动手做成了一盘桂花凉拌鸡肉,加点鲜笋一起拌了,精细香脆,简直酥死她了,差点没把舌头吞了。 人在饥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美食。 菜一上桌,墨九顾不得形象,洗了手就大快朵颐,只萧乾的吃相斯文,慢条斯理,于是大半盘凉拌桂花鸡都进了墨九的肚皮。 “萧六郎,味道怎么样?” 她有些得意,一般来说极品吃货都特别会做吃的,墨九也不例外,这盘菜比王三媳妇的烧鸡,味道好了确实不是一点半点。 萧六郎很配合,“不错。” 墨九道:“那你赶紧的吃啊,反正又没外人,我也不会笑话你吃相不雅……” 说到这里,她一瞥眼,突然看见王三家的两个上子躲在门后面,眼珠子巴巴盯着她,咽唾沫。 墨九一怔,招手唤他们过来,“你们还没吃哩?” 俩小子的眼珠子都快落在桌子上了,大的小子摇了摇头,偷偷咽口唾沫,抿紧嘴巴不说话。小的小子还不懂事,不懂得害羞,脏兮兮的小手指向桌子,“山娃子要吃肉肉,要吃肉肉……” 墨九这才晓得,王三两口子把鸡肉都盛到了他们的桌子上,自己一点没留。就连自家孩子也只给喝了一点漂煮过鸡的汤水,加了些小米煨成了稀粥。 这一听,墨九过意不去,她把两个小子抱上桌子,一人夹了一坨煨好的鸡肉入小嘴,看两个小子开心得小脸通红,也咧着嘴巴笑,“好不好吃?” “好吃,谢谢婶婶!” 墨九对这个称呼不满,“叫姐姐。” 大的小子懂事,“姐姐。” 小的小子看着她的妇人髻,“……婶婶?” 墨九继续纠正,“姐姐!” 小的小子还叫,“婶婶婶婶……” 萧乾轻咳一声,墨九突然想到他在看自己笑话,不由偏头瞪过去,可他脸上云淡风轻,一点表情都没有。见她看过来,他回视她一眼,似乎不太适应与小孩子一起吃东西,慢慢放下了筷子。 墨九飞瞟他一眼,“你那点小洁癖,在这里就省省吧,又不是你萧家,也不是临安枢密使府,将就吃点。” 萧乾微微垂眸,“我饱了。” 墨九其实从未正式与萧六郎一同吃过饭,对他的饭量并不了解,但看他这么大个男子汉,吃那点确实太少,于是,放下王三的小子,径直拿过他面前的粗碗,夹了些肉和菜,又盛了半碗米饭,“咚”地落在他面前。 “吃!” 小妇人的衣裳,桃花般美艳的小脸,弯得月牙儿似的一双眼睛,墨九发狠时的样子,有一种娇憨,有一种俏艳,萧乾低眸,慢慢拿起了筷子。 墨九哼哼着,满意了,专心伺候两个崽子,隔了一会,又抬头对萧六郎道,“你那里还有银子嘛?” 萧六郎“嗯”一声。 墨九道:“回头咱走的时候,你多给人留一点。” 萧六郎顿了顿,拒绝了,“不必。” 墨九看了一眼两个小子,压低了嗓子,凑近脸去瞪他,“你怎么这么抠门?看这家人生活多么不容易?受人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懂不懂?对你来说,一绽银子什么都不是,可人家却会对你感恩戴德一辈子,也可少遭些罪!” 萧乾目光深了深,“墨九,你可知一绽银子能买多少东西?这样的家庭,财多只会招祸。没有银子,他们未必不幸,得了飞来横财,才是祸端根源。” 墨九生在现代社会,在衣食上并未吃过什么苦,并不太了解这句话,第一反应,萧乾这人果然是一只铁公鸡。 但她转念想想,一绽银子确实已经很多了,时下的农人,大多其实就没有见过银子,他们平常流通的钱币是铜钱,一个家庭一年的开销加一起也不过一二两银子,一锭银子确实属于巨款。人的追求来源于欲,痛苦也来源于欲,也许他是对的。 这一日对王三麻子家来说,简直比过年还要闹热。 天色渐渐昏暗,外面雨势渐大,雨声如雷,河风猛兽似的窜过树林,发出一阵“呜呜”的咆哮,很是骇人。 这么大的雨,他们过不了河,也出不得村。墨九心知萧乾焦急防汛之事,也着急巽墓里那些人,可这般大风大雨,又拖着一个她……他不得不留了下来。 留在农家,雨虽未停,墨九却有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愉快。她跟着王三媳妇去赶鸡仔入圈,看她侍弄院子里的蒜苗,看她拌食喂猪,觉得一切都很新奇,尤其王家的两个小崽子欢天喜地的跟前跟后,她像个孩子王似的,把萧乾忘到了脚根。 玩得兴起,她一直没有发现那货哪去了,只一晃到了晚上,纠结的问题来了。 这王三家就三间正房。一间是堂屋,两间卧房,除此之外的偏房,只有灶房与猪圈,根本没法安排她和萧乾各睡一间房。 王三家把他们当成了夫妇,仁厚地把两个小子的卧房空了出来,换上干净的被褥,把两个小子都拉到了自己房里,一家人挤一间,将小房间让给了他们“小两口”,还特地嘱咐不要客气,就当在自个家里。 这时再矫情,已无意义。 两个人先前相处不止一夜,再同挤一间屋子,也不算大事。至少对墨九来说,她担心的只是谁睡床谁睡地的问题。 “这可怎么睡?” 墨九看了看,就一张床,她睡了就没有萧六郎的,若让给萧六郎睡,就没有她的。 这让她很是为难,毕竟她很善良,“萧六郎,不如一个人睡半夜?” 萧乾看她一眼,将床上的被子和褥子掀开,扯出下面垫着的草席,往门口的地上一铺,自己盘腿坐上去,把佩剑放在身边,便端端正正地合上了眼。 “你就这样睡?”墨九瞪大眼睛看他。 “不然哩?”他睁开眼,目光淡然。 “要不然……”墨九迟疑一下,想这萧六郎是个薄性寡欲之人,从来没有不规矩的时候,于是也不惧他,反道:“这床也还宽敞,我睡里面,你睡外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左右都住在一个屋了,就算你我说没睡一起,也没人会相信。咱都是江湖儿女,何必计较小节?” “我不习惯。”萧乾淡淡道。 “不习惯啊,那这样好了。”墨九盯着他,换了个说法,“那你睡里面,我睡外面,我来保护你,总成了吧?” “……”萧乾看她一眼,“快睡吧。” 被人拒绝了,墨九不好再多说,也不在意他的冷漠,只无奈地摊摊手,软软躺在褥子上,睁着眼睛四处看。 王三家确实很穷,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不为过,整个卧房里没有什么家什,一个乌黑的衣柜已不知用了几代人,棱角处磨得皮都破了,便是她身下这被褥大概也是压箱底儿舍不得拿出来用的陪嫁,大红的颜色,薄薄的一层棉絮,簇新的粗布。 墨九叹口气,“我还是觉得应当多一点钱给他们。” 这一回萧乾没有反对,默默闭着眼,沉默了好一会,他才回,“好。” “噫,你怎么又愿意了?”墨九双手挽在脖子后,看他沉静如水的面孔,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商量语气,像极了熟稔的亲人或说真正的夫妻才会有的。 “因为你执意如此。”萧乾从不爱说好听的话,更不会说冠冕堂皇的好话。 他愿意多给王三家一些钱的理由也确实只有一个,她执意如此。 墨九意识到他的纵容,神色稍稍有点不自然,对着帐顶发了一会愣,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淡淡,“萧六郎,这雨若明儿还不停,我们可怎么办?” 萧六郎抬眼看她,“九爷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想到自己吹过的牛,墨九并无半分不好意思,只一本正经盯着他,“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天老爷当然也有调皮的时候。九爷么,自然也会不准。” 这一夜的雨,敲在这个农家屋顶的瓦上,“叮叮”作响,入耳格外清晰,但比起前两夜的处境,墨九认为有一个可以遮风躲雨的地方,已是舒服了许多。 萧乾一直盘腿而坐,不曾睁眼,墨九在陌生的地方,一时很难入睡,不由凝着他俊美的面孔发愣。 在屋内那一盏昏暗的油灯光线里,他安静得像一副静止的画,画上的颜色,是一种似乎不存于世的沧桑。他年纪本不大,可她却觉得与萧六郎相比,她的心理年龄……简直还是个孩子啊。 “你再看我,是要让我睡?”冷不丁地,萧六郎淡淡冒出一句。 墨九一怔。 他的意思当然是把床让他睡,可墨九听着他带了丝丝凉意的声音,再看他端正肃然的面孔,忍不住就想逗他,“你想睡我?我才不让你睡。” 似乎意识到这句话的“双关”,萧乾突地睁眼,望入她带着一丝黠意的眼底。 二人对视,墨九“噗”一声笑着把被子拉过来盖住自己,用一种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低柔嗓音道:“好了,开你玩笑的。我先睡了,你若是困得紧,就上来睡我边上好了,我睡相还好,不会踢你。” 大概心宽好入睡。 不知不觉,她就睡了过去。 但这个说自己睡相还好的人,一晚上噩梦不断,一条被子被她踢得七零八落。在噩梦中,她像一根今儿灶膛里烧过的柴火,被架在熊熊的火焰上烤着,比之前的两日跋涉还要痛苦。她被烤得很渴,很渴,很想找水喝,可她走了一程又一程,却怎么也找不到…… “水!我要喝水!” 半醒半睡中好像有人揽住了她的脖子,又递了水给她。 她不知对方是谁,只觉得那人的衣袖间似乎有一种纯天然的淡淡香水,清凉的、薄透的,让她很习惯,很舒服,二话不说,逮着他的手就喝。 那水入口,是苦丝丝的味道。 她昏昏乎乎之间,觉得难以下咽,就想拒绝。可喂她喝水的人,愣是捏着她的鼻子,把那碗水灌入了她的喉咙。 “好苦!” 叹一声,她依旧睁不开眼。头很重,像嵌了两千斤的大石头,倒下去就又睡了,继续做噩梦。 迷迷糊糊间,她头脑胀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发烧了。更不知道在一个感冒就会要人命的时代,像这样的小山村,又是水患期间,若没有医生自己到底有多凶险。 水里受了寒气,来势汹汹的高烧几乎席卷了她全部的意识,整个晚上,她忽冷忽热,忽睡忽醒。半夜里,有人探她的头,有人给她擦脸,擦手,那水很冰,冷得她激灵灵直瑟缩,但这个过程,她都是在噩梦中完成的,一直到早上醒来,看见搭在身上的除了被子还有萧乾的披风时,她才知道自己生病了,而且活活折腾了他一晚上。 “萧六郎……”她摇了摇重若千斤的头,润了润干涩的嘴,又笑道:“我终于发现,有一个医生在身边,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嗯。”萧乾站在窗边,木窗是支开的,外面雨势已收,“醒了就起来罢。” “几时了?”墨九揉着太阳**,瓷白的小脸上泛着红,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枕头上,样子乖巧得像一只可怜巴巴的猫儿,“我头好痛。” 他神色一凝,往床边挪了挪,可不过几步,又站住,并不近前,只淡淡道:“头还烫吗?” 墨九看他戒备的样子,有些好笑地眨眼,“你平常给人治病,都是离病床这么远的?你们医者不是讲究望、闻、问、切吗?你过来摸一摸,不就知道了?” 他看她语气轻松,唇一掀,“看来是好了。” “好什么?我犯困。”墨九说困就困,倒头下去又睡了一觉,浑浑噩噩中,她又做了一场怪梦。 梦中,她好像听见萧乾在叫她,依稀又听见了王三媳妇的声音,甚至还听见了旺财的“嗷嗷”狗吠,可她高烧反复,头太沉了,一直睁不开眼。而且发烧和疾病,也让她给足了自己娇气的理由,等意识再一次回拢,已是雨过天晴,从窗口射入的阳光都照到了床头。 她睁开眼,猛敲额头,“我怎么又睡过去了?” 他点头,“雨停了。” 墨九“哦”一声,撑着身子起床,突地一愣,“我没打呼噜吧?” 萧乾淡淡瞥他一眼,轻声道:“没有。” 墨九正想松口气,却听他又道:“你打的那是雷。” “不必打击我。”墨九太困的时候,鼻息很重,但绝对不到打呼噜的地步,这一点她知道,于是,伸个懒腰,她鄙视地瞪他,“不就是嫉妒我有床睡么?可怜的,你为什么非得做正人君子哩,睡一晚上硬地板,不舒服了吧?” 他不说话,把洗尽的手绢递过来,“擦脸。” 墨九没有他那么讲究,但她发现,萧乾从不会用旁人的东西,昨晚王三媳妇端来的洗脸水和洗脚水,他动也没动,任何贴身用品,都用他自己的。墨九不知道他是用毒之人戒心毒,还是洁癖实在不可冶了。 “谢了啊!”他愿意分享,墨九也不客气。拿他洁白的绢子擦了擦噩梦与高烧带来的冷汗,有气无力地把手绢递还给他,“我们这就离开?” 萧乾回头,“嗯,还有事?” 墨九微微迟疑,“怎么不得吃了早饭吗?” 两个人达成了共识,墨九心情又愉快起来,她走到窗口,看外面的炊烟,看雨后的小村,看阳光下那一层一层缭绕的雾气比仙气还要妙不可言。 “别说,我还有点舍不得哩。” 她低声喃喃,萧六郎却不搭话。墨九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晓得他在整理衣服,也没有回头,只看着外面的山坡上,王家两个小崽子和村里几个孩子在你追我赶,目光渐渐柔和。 “走吧,去吃饭。” 她兴高采烈地推门出去。 外面的王三两口子,束手束脚地立在堂中,表情颇不自在地看着她,“夫人醒了?” 一夜之间,怎么从小娘子变成夫人了? 未及她回应,一只大黄狗冲了过来,两只爪子直往她身上扑,嘴里欢快的“嗷嗷”声,很亲切,也让墨九错愕不已。 她拍拍旺财的头,转头看向院外。 两排整整齐齐的士兵,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们全是禁军打扮,表情也一模一样,面威而清冷,比皇帝出巡还要严肃几分,军容整齐极有威仪。 这样的阵仗入得小山村,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在那铁甲禁军的两边,村民们小心翼翼的观看,却连指点与议论都不敢,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砍了脑袋。 墨九久久未动。 原来所有人都在等她。 “使君。”薛昉牵着马过来,上前抱拳拱手,“官船已备好,府台大人请您登船。” 原来这里已离赵集渡百里之外。 那府台大人穿了一身南荣文官的常服,恭恭敬敬的上来示好,“请使君人上马去渡口,下官已在船上备好酒菜。” 这等地方官吏平常很难见到京官,尤其是只手遮天的枢密使,他与萧乾说话时,墨九察觉到他掌心捏了又捏,还偷偷拭汗。 府台大人都敬畏到此,村人更是紧张。他们小心翼翼地看着萧乾,看着禁军高扬的旗帜,又羡慕地看着他身后屋里做梦一般恍惚的王三两口子,一边忖度着这一家人往后怕是要发达了,一边懂事的学着禁军与府台大人的样子,纷纷跪地恭送使君。 萧乾回头看墨九,小声道:“怕是吃不成早饭了。” “是,毕竟已过晌午。”墨九笑道:“再说,也不好再麻烦王三嫂子了。” 这个时候如今墨九再留下来吃饭,她真怕王三两口子会手脚都没地方放。 萧乾大步出门,踏上马蹬上了马,旺财紧随其后,墨九却久久未动,倚在门口看他。 他大概感受到她的迟疑,从马上回头看来,披风在他转身时,被他的手肘扬出一抹飘逸的弧度,有一种不太真实的虚幻之美。墨九静静而立,看阳光反射在那一群铁骑的钢盔之上,眯了眯眼…… 离开这里,他们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这两天两夜的经历,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会知道,也不会被人提及,就像一个梦,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真假未知,都将被抹去。 他是萧乾,南荣的枢密使,她是他的嫂嫂,一个寡了两次嫁给了他大哥的小妇人…… 这感受,不算难受,却有一点堵。 王三媳妇看她不动,紧张地望一眼萧乾,小声提醒道:“夫人,使君大人在等你。” 墨九看一眼萧乾未动声色的脸,突地笑着回头,大着嗓门道:“王三婶子我走了啊,到楚州来走动时,你记得来找我……我是萧使君的大嫂。” 王三媳妇低“啊”一声,脸色变了又变。 一群人都僵在那里,连呼吸声都弱了。 萧乾抿紧嘴巴,脸一沉,策马去了。 墨九笑容满脸的跟上去,“薛小郎,扶我上马。” ------------ 坑深060米 复杂的格局 回赵集镇的官船上,风很大。`` 墨九独坐舱中,身边蹲着大尾巴的旺财。 萧使君上了台,府台大人自然要巴结一番,船舱里果然备有酒食,件件别致,样样爽口,可称精美。墨九对美好的食物向来没有抗拒之心,一个人独坐也吃得很欢畅。 可食物入嘴,疑惑却依然在脑子里。 萧乾与她同在下流村,他是通过什么办法联系到薛昉的? 薛昉他们在巽墓那一日是怎样脱离险境的? 还有昨晚她半夜高烧,萧乾是怎样变出来的汤药? 在骑马出村的时候,她就想问,可一直没有寻着机会。她这会子高烧退了,脑子还混沌着,萧乾甫一上船就吩咐她在舱中休息,然后领了薛昉去另一个船舱议事。其余人与她不熟,击西、走南与闯北三个家伙不知做什么去了,都不在身边。旺财在,可它却不会讲人话,只不停伸着个长长的嘴筒子搁在她腿上,张着嘴要吃的。 墨九夹块肉给它,敲它狗头,“喏,馋狗,与你主子一样。” 萧乾好像不馋?她冤枉完他,又忍不住发笑,“算了,你比你主子馋。” 旺财才不管馋不馋,狼吞虎咽叼着个肉下肚,又把嘴筒子搁她腿上,张开嘴巴。 墨九瞪它,“有完没完,看我好欺负是不?信不信一会剁了你,蒸熟了摆桌上?” 旺财这狗被教得很好,性子机灵跳脱,除了不会讲人话,墨九觉得它能懂得一些人事,尤其懂得看人的脸色。这一看墨九横着眼睛生气,它就可怜巴巴地闭上了大嘴巴,眼珠子定定看她,那讨好的样子又瞧得墨九软了心。 于是这吃货一顿饭吃下来,尽顿着伺候旺财了,等狗都吃腻味了,她自己才动筷,不由叹道,“也不晓得到底哪个是祖宗!你与你主子一样,欠抽!” 墨九小憩的船舱,因住的女眷,垂着天青色的罗幔。 外间的景况她瞧不见,可吃过饭与旺财玩一会,她头晕晕的,觉得里屋憋气,又撩开幔子准备去甲板上吹吹风,呼吸新鲜空气,有助于病愈。 江面上的水,在暴雨冲击下混浊发黄。 可不待她迈步出去,就见栏杆迎风处,背对着她站了一个人。一袭银红的披风被江飞鼓得高高扬起,高束于头顶的黑发上发绦飞舞,脊背挺直,风姿绰约,无一处不优雅尊贵,可单单他一人**于船头的背影,却无端让人觉得落寞与孤独。 人生而孤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墨九突地想到这句不知在哪里看过的话。 默默地看他片刻,她放下罗幔,退回船舱。 相隔很近,却又很远。 —— 沿水而上,再回赵集镇时,天已擦黑。萧乾暂居的那个宅子门口,候满了等待的人。墨九在船上已经换上薛昉为他准备的男装,丢了那一身农妇的行头,虽还病着,脸色略显苍白,可美人风姿,一举一动难减分毫,仍是英俊帅气的九爷。 她含笑下马,晃眼一看,该在的人都在了。墨妄、申时妄、墨灵儿、击西、走南、闯北……还有一群与他们共同经历过巽墓生死的侍卫。所幸,他们都没有出事。 墨灵儿第一个冲出来,“九爷!” 看灵儿眼含热泪,墨九想到他们在巽墓可能会经历的危险,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你们都没事吧?” 墨灵儿摇头,“我们只是担心你和萧使君。” 墨九哦一声,随口问:“那日你们怎样出来的?” 灵儿是个乖巧的姑娘,闻言似是有些不明白,考虑了一瞬,才眨巴眼道:“我们就从盗洞里走出来的呀?” 墨九眉头一扬,“不是触发了机关?” 灵儿重重点头,想起那一日的凶险,这才解释,“那日机关触发,石室凶猛的摇动,我们都以为它要塌了,可不一会,就安静了下来,除了几个禁军哥哥被摇下的石块砸到,还有几个被自己人踩得受了轻伤,我们都没有什么事。只是清点人数的时候,马上少了你与萧使君两个,可把我们吓坏了。姐姐,你们怎么误入机关了呀?” 墨九:“……” 这件事成了墨九机关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污点之一。 在很久很久以后,当她成为了墨家钜子,还时常被属下拿出来笑话,甚至在她为人妻为人母后,当她与某个男人围炉夜话,把酒叙旧,还一次次被他数落与嘲笑。 也就是说,当时在巽墓中,如果她不下池塘逃命,什么事都没有。那个机关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对于不懂的人没有伤害,要伤害的人,就是懂机关且天性聪慧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第一时间因寻生门而入池塘,从而误入机关。 这个心理战,玩得墨九服气了。 这天晚上她钻入房里,除了旺财谁也不见。 人都道九爷出师未捷身先亡,丢了里子又丢面子,又了面子还生了重病,怕是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了,其实墨九并不是,她在屋子里闷着,一来确实因为生病没力气,二来始终在思虑拆巽墓机关那个人……那个谢忱的人,他到底是谁? 在机关这个事情上,她想的与别人不一样。 他们都以为那是机关制造者故意做来收拾后辈机关人的,可她偏偏认为,那个池塘的误区并非巽墓原本如此,而是机关拆除者改装过后才变成那样的。 那个人很厉害,她很有兴趣。 可那个人到底是谁,除了谢忱不会有人知道。 但谢忱那匹夫也不可能会告诉她。 在他们回来的头一天晚上,谢忱已经回去了。 当然,他是被两个随从抬着回去的。 她没有想到萧乾真会依了她的谏言,让人在赵集镇找了两个年轻貌美的船娘过去陪谢丞相。船娘不仅陪了谢丞相,还真有本事把他陪到了床榻之上。据当时伺候的人说,谢丞相宝刀未老,与两个船娘共度**,双丨飞一日,直到第二天起来发现身体有恙,这才请了镇上的大夫过来。大夫诊治后说丞相之病,是为“过劳”,要多多休养,且莫再沾女色。 谢忱老脸挂不住,恨恨离去了。 墨九当然不会相信谢忱那样的老狐狸,会被小镇上的两个船娘所迷惑,干出这样不顾颜面的事,但她相信萧六郎如果想让谢忱看上两个船娘,也并非难事…… 那家伙是一个狠的! 至少在赵集镇这一仗上,谢忱明显输了。 晚饭的时候,她听人提及,谢忱好像并没有就此事上书朝廷,更没有要追究萧乾的过错,他在宅子里养病,两日未出,也没有做什么反击的举动,安静得反常。不过,萧乾却因为巽墓池塘里发现的尸骨以转运兵令牌一事,派人前往临安,要求刑狱司再查当年转运兵失踪一事。 前几年,谢丙生任转运使时,边境常有战火,大批的战备物资和军队饷银经由他之手,辗转边陲要地。可好几次的转运兵出事,后果不仅是转运兵的死亡和失踪,连带的就是那些物资与晌银的失踪。 钱粮乃一个国家的战斗生命。 得知物资与转运兵的平白消失,墨九不由又回想起在招信见过与谢丙生来往的珒人,她觉得完全有理由怀疑,谢氏与珒人勾结,祸害朝廷…… 不过她只是来旅游的,这些与她无关的事,她不愿掺和,扰人视听。 接下来的两三日,墨九都在养病,没有出去乱晃。 萧乾在为治水之事忙活,但他也没有耽误为她瞧病,每日都有差人过来看她的病情,并送来药物与食物,不过使君太忙,一直没有回宅子里,所以连续三日,墨九都没有见着他的人影。 好在墨九也不太想见他。 她也忙得很,要了文房四宝,一个人在屋子里画图。 凭着记忆,她把坎墓和巽墓的地形草图画了出来,又还原了机关布置图,准备做一个深入研究,从而找到另外六个八卦墓的位置。这些事是她喜欢的,很感兴趣,在画图与还原机关的时候,她把萧乾忘到了九霄云外。 可就这般,她除了发现一些巽墓和坎墓的机关相似之处,根本就找不到另外六个墓的线索。至少目前从坎墓与巽墓所在的方位来看,墨家祖上造八卦墓,取了八卦之名,却没有把墓放在八卦位上。 天下这么大,要找另外六个,岂非大海捞针? 她寻思找一个南荣地图,这样可以系统排位,可地图在时下是个稀罕物,平常人根本不可能有。 左思右想,萧乾的名字又窜入了她的脑子。 行军打仗,沙盘推演,他若没有地图打个毛线? 她想找他要地图,可也不晓得为什么,三天没有见着他的人,突然就觉得生疏了。好像两个人曾经同度过的两天两夜从记忆里划去了一般……她怎好意思厚着脸皮去找他要,最关键的是,就算她厚着脸皮,他也未必给呀? 墨九后悔了——早知道当初多提几个条件。 墨九想想又捶桌——到底要地图还是要骨气? 思考再三,墨九最终选择了骨气。 第二天早上,她身子已经大好,拒绝了萧乾差人送来的药,高高兴兴地叫上墨灵儿一道上了街。 可从街头走到街尾,听说她要买南荣的堪舆图,人人都把她当疯子。 墨九很奇怪,这民间就没有懂地理之人? 看她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墨灵儿开始一直不明白,等终于晓得她在找什么,不由惊叹。 “九爷为何不找左执事?” “墨妄?”墨九兴奋了,“他有地图啊?” “地图是什么我不知道。”墨灵儿道:“但左执事走遍河山大川,游历过数个国家,懂旁人之不懂,这天下就没有他不晓得的地方,没有他不晓得的事……” “牛吹高了!当他百晓生啊?”墨九瞪她一眼。 不过她还是决定找墨妄。 关于八卦墓,她也就信得着墨妄。 但研究墨家机关与八卦墓是一件神圣的事,她去找墨妄之前,特地先沐浴更衣,换上了一件干净清爽的素色男子袍服,打扮得玉面生香,洗过的长发也不绞干,只束上一根淡青的丝绦,任由乌黑如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然后倜傥风流地领着墨灵儿从庭前穿过,去墨妄的屋子—— 天生的美人尤物,在哪里都是风景。 薛昉看见窗前人影一晃,随口道:“九爷去了墨先生屋里。” 这无心的一句说完,回头就看见萧使君幽暗的俊脸。 头皮麻了麻,薛昉懂事地继续说正事,“我们夜审了刘贯财,可这厮是个有骨气的,愣是闭嘴不交代,也不晓得谢忱给他灌了什么**汤。不过,迟重已按使君的交代,派出数十拨人马,在招信、盱眙和楚州地界上寻找囤积物资,故布疑阵,引得谢忱的人跟着我们走……” 先前他们就怀疑谢丙生与珒人勾结,用转送瘦马的途径将监守自盗而来的物资秘密送往珒国,卖给珒人,从中获利。但那时没有找到证据,如今有了巽墓的尸体,此事基本坐实了。不过,那几次朝廷失窃的物资,数目巨大,尤其谢丙生没多久就出事了,他不可能有机会送出南荣。 对此,萧乾一开始就认定物资还囤藏在赵集渡,也许就在巽墓之中。因为巨额的物资重量惊人,谢丙生需要人力运输,而这些运输的人,都已经被他灭了口,那么这些人的死亡之地,就是最有可能藏匿物资之处。这也就是谢忱为什么千方百计阻挠他们入巽墓的原因。 从出事到现在,他们在监视谢忱,谢忱的人也在监视他们。 但萧乾并没有让薛昉他们继续搜巽墓,而是故布疑阵地四处搜寻。 这真真假假之间,薛昉自个儿也混乱了,“……谢忱老奸巨猾,未必肯上当。而且,这件事就算查实,也只能再定死鬼谢丙生的罪,很难动得谢忱。” 萧乾久久未动,末了,只一个“嗯”字。 薛昉:“……” 他跟在萧乾身边有些时日了,萧乾的为人与性子他太了解不过,行事向来以公为先,很少因个人私事影响正事。可自打从下流村回来,他家使君便时常走神。 虽然瞧上去他脸上并无变化,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可薛昉却总觉使君心里有事,不太痛快。所以这几日,他一直小心翼翼,尽量减少自己惹他生气的可能。就连击西、走南和闯北三个家伙,也都彻底变成了“暗”卫,没事不会随便出现在他跟前,免得屁股被打开花。 一切似乎都恢复成了以前的平常。 可一切似乎什么都不再那么平常了。 轻咳一声,薛昉又提醒一句,“使君,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萧乾半阖了眼睛,沉吟道:“什么也不要再做,只尽力治水便是。” 薛昉惊道:“谢忱那边,就这样放过了?就算治不了他私通珒人之罪,但他指使刘贯财行刺使君却是证据确凿,就算弄不死他,也可刮他一层皮了。” 萧乾侧头看他,“你也说了,刘贯财什么也不肯招。” 薛昉有些生气,“今日不招,明儿总会招的。我就不信他骨头真有那么硬。” 萧乾又是一阵沉默,才道:“薛昉,这场仗,我们看似赢了,打击了谢忱,抓获了刘贯财,还查到了转运兵的失踪,若上交朝廷失踪的物资,还是大功一件。可实际上,却是输了。” “啊?”薛昉不解,“这是为何?” 萧乾慢吞吞抬手,拿过一份斥侯刚送来的信函,丢在薛昉的面前。 信函上的火漆封缄已被拆开,薛昉也不避讳,抽出信纸认真看了一下,惊声道:“官家昨日已下旨,敕封皇长子为皇太子?……这,这事怎会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 萧乾没有解释,只冷声吩咐道:“你去备些礼,回临安送去太子东宫。” 薛昉脸上藏不住情绪,很不高兴,“遵命!” 说罢他偷瞟一眼萧乾,由着性子咕哝道:“皇长子做了太子,那我们家小王爷岂非……使君,属下常听人说,官家最喜小儿,怎会突然间就立了太子?属下想不通……而且,这一回咱们在楚州收拾了谢忱,太子上位,恐怕事情不得善了了。” 太子宋熹是谢忱的外孙,谢家最有力的后盾。 对于萧家来说,这一回合,明面上赢了谢忱,却输掉了在皇帝心中的信任。 这些年,萧运长一直极力为宋骜争夺储位,皇帝心中明朗。可宋骜为人洒脱,本人又无王储之心,在宫里整天就干些鸡飞狗跳的事,这样的性子,皇帝虽不肯轻易把江山托付到他的手上,但确实也疼爱他,从不苛责,但身为帝王,他一定会想,宋骜若为储君,将来岂非受萧家,受萧乾控制? 谢萧两家互相攻讦,如果谁也盖不过谁,皇帝会比较放心。如今萧氏光芒大盛,谢丙生一死,谢忱已是无后之人,在朝堂上也越来越难以和萧乾扛衡。皇帝会突然选中宋熹为储君,最大的一个原因,恐怕也正是看中了谢氏的疲弱,因为,谢氏疲弱,外戚势力就疲弱,没有力量干涉宋熹。 萧乾坐在椅上,一动也不动,仿若老僧入定,面色清冷而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立储之事有什么情绪,薛昉静静地看着他,也把跟前萧乾的前前后后都梳理了一遍,除了觉得他家使君心智过人之外,心里仍有不少疑惑——很多时候使君做的事,连他都是不知情的。 薛昉想问,可斟酌一会,却什么也没有问,只规规矩矩把信函放回原处,又把萧乾书案上的书籍与信件等摆放好,拿巾子擦拭了一遍。 “你下去安排吧。”萧乾轻轻摆手。 “喏。”薛昉慢慢退下。 “慢!”萧乾突地又喊住他。 薛昉回头看去,以为他有要事吩咐,可他揉了揉太阳**,似是很累的样子,一声都没吭,又再次摆手…… —— 墨妄的房间,是萧乾差人为他准备的,只他一人独住,这待遇可谓相当的好。 对此,墨九其实也有一些疑问,按理萧乾对墨妄应当没什么好感才对,可他却“热情”的留下了墨妄与申时茂一行人,令她费解。她挑着油灯,小声问道:“大师兄,你那日去萧府去找萧六郎,都说了些什么?他对你突然就这般好了。” 说到这里,她猛地转头:“可是……千字引?” 墨妄含笑摇头,“千字引之事,我知道的不比江湖传言多,也不比他多。” 墨九眉梢扬起:“也就是说,他都知道?” 墨妄点了点头,突地神色凝重,定定望住她,“九姑娘,若有一天需要你挑起墨家的重任,你可愿意?” 墨九一愣。 与他对视良久,她慢吞吞问:“墨家有多重,有几斤?” 墨妄:“……” 如今八卦墓才寻得两墓,墨家内部事情也复杂,墨妄其实不晓得该不该与墨九说明墨家钜子之事。一来她在墨家的威望不够,不足以服众。二来尚雅依然是墨家右执事,与墨九又有旧怨,单凭一个八字命格,只怕她会横加阻挠。墨家内部一掀风浪,到时又是腥风血雨。就墨妄所知,历任的钜子,每一个上台,几乎都经历了一番流血攻讦,而这不是他想看见的。 甚至他也不知道把墨九拖入这样一个漩涡,是为她好,还是害了她。 “来来来,不谈那些,我对墨家没有兴趣,我只对八卦墓有兴趣。”墨九把卷好的纸筒在桌上摊开,指给墨妄看,“这是我画的坎墓与巽墓的机关草图,等下次再有新的八卦墓,我们可用于参考,毕竟同一个设计者的脑子,不管他怎么变,也会有迹可寻,只是嘛……” 墨妄看她沉吟,问,“只是什么?” 墨九嘿嘿一笑,“只是我们得先找到另外的六个八卦墓嘛?” 这玩笑开得并不怎么好笑,但墨妄还是配合的笑了笑,以示对她画图的褒赞。墨九和他又研究了一遍机关,往门外望了一眼,又严肃脸道:“不过师兄,我觉得若有一张南荣地图,对寻墓应该会有帮助。如今我们这样瞎子摸黑,总不能让墨家弟子一人扛一把洛阳铲,满世界去挖坟吧?” 墨妄点点头,审视着她画的草图,又摇了摇头道:“八卦墓地,于八卦方位无关。在过去的几十年,墨家已有无数人对此印证过。我们要寻得八卦墓,唯一的法子就是……” 墨九半眯着眼看他。 好一会,墨妄才道,“神农山祭天台。” 墨九道:“祭天台不是只有拿到八卦墓中的八个玉雕做钥匙才能打开吗?” 墨妄道:“确实如此,可祭天台共有九层,后面八层需要玉雕钥匙。第一层却有一个严格的禁忌——墨家钜子可入。如今墨家没有钜子,无人入得祭天台第一层。我以为墨家祖上会在祭天台为新钜子留下千字引的线索。” 愕然片刻,墨九点了点头,“原则上来讲,确实是如此。可你们寻了那么久,那个墨家钜子到底……”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什么。 没由来的,她想到了墨妄与申时茂的保护。 也想到再次见面,那些墨家子弟对她的恭敬。 她一个寡妇,即使是萧家的大少夫人,也不值得他们如此的。 沉吟着,她一惊,“难道……” 墨妄静静看着她,点了点头。 —— 赵集渡的风雨停了,洪涝之事也得到了缓解。 萧使君的治水之功,百姓虽也称讼,可都不及天女石再次立于岸头,老百姓对“九爷”的爱戴。 整天都有人送慰问品到宅子,顺带问一些家长里短,前程姻缘,把墨九逼得门都不肯出。 这几天,她在与墨妄和申时茂计划寻找八卦墓之事。 有时候聊得兴起,她会与墨妄在小屋里秉烛夜谈,至夜深人静时,还不肯回去。 墨九是一个做事有计划有责任心的人,虽莫名其妙成了墨家钜子的“候选人”,但她与墨妄想的一样,不宜公开身份。看过武侠小说就知道,她如果真的可以启开祭天台的第一层,那么她与玉雕一样,也就成为一把“钥匙”,必将引得有心者的觊觎。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往后她都不要想睡个安稳觉了。 不过,虽不做钜子,经了几天几夜的相商,她还真弄出来一个寻找八卦墓的详尽计划。 “如今这八卦墓,就是我的追求了。” 墨九伸了伸懒腰,打着呵欠的语气,有点犯困。 “嗯。”墨妄看她疲惫的样子,笑道:“夜深了,你先回去睡觉,时日还长,我们不着急。” 墨九翻着桌上写好的计划,懒洋洋道:“你不着急,我可急得很。等回了萧家,我就做不成九爷了,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妇人日子,能憋死个人。” 说到此,不待墨妄回来,她已半眯了眼,自顾自道:“不行,我得想个法子……回头萧家要搬到临安了,到时候,我得有自由之身,才能寻到八卦墓……嗯,也找些好吃的。” 墨妄对此也为她忧虑,“可你已为萧家妇……” “谁说我是萧家妇?”墨九瞪他,“我是九爷,我就是我,哪管什么萧家妇,王家妇的?只要我不愿意,谁也管不住我。” 墨妄叹口气,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有目光闪烁中的坚定与锐气,依旧觉得如今的墨九与以前的墨九有很大的差别,而且他不相信萧乾就没有感觉出来。 于是,他莫名又问:“你与萧使君没什么事吧?” 其实他是想问墨九与萧乾有没有发生什么矛盾,这几日看他们之间关系怪异,这才有了一问。可应了那句做贼心虚,墨九就像被锉子刺了屁股,激动地斥他一声,“我和他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合约关系。” “……”墨妄不吭声。 墨九不高兴地抿紧嘴巴,又逮住墨妄追问:“你不问我,我还没想到审你。那日去我婚礼上闹事的小子,叫什么方姬辰的……他与你又有什么关系?那家伙见到我就叫姐,当时我也没反应过来,今儿才晓得萧乾把他带出府,是交给你了,莫非……她姐姐就是灵儿叫的那个然姐姐?” 这货很懒,脑子并不常常转动。 可她并不笨,这逻辑关系一想就通。 墨妄没有否认,只目光微暗,“是,姬辰是姬然的弟弟。”他刚说到此处,门缝“吱呀”一声就被挤开了,可除了风,却没有人,好半晌,才探出一条狗头。 旺财从门缝里挤入,摇头摆尾地看着墨九,冲过来要与她亲热。 “财哥来了?”墨九笑着蹲身摸它的皮毛,“怎么还不睡,跑来找我?” 旺财脑袋往她腿上蹭,也说不了话,嘴里全是撒娇的“嗷嗷”声,长长的嘴筒子不时叼住她的裤腿往外扯,墨九是很喜欢旺财的,见状不由抱紧它,泪奔不已:“我财哥是饿得有多厉害?连我的腿也想啃了……” 有了旺财在那里磨人,墨九与墨妄的对话没法子再继续,不过趁那短暂的空当,墨妄也向墨九透露了一些事情。方姬然曾经喜欢过一个男子,当时她不知他是萧府长孙,后来他们的恋情被萧家发现,萧家嫌弃方家的门弟,上去闹了一回,方姬然的父母自觉颜面全无,打了女儿,方姬然尔后才出了事…… 很老套的一个封建社会爱情故事。 虽然男主角是墨九现任的“夫婿”,但墨九还是唏嘘一回,抽空又问墨妄,“那师兄你与方姬然又是什么关系?” 像是被人戳到了软处,墨妄爽朗英俊的面孔,微微一沉。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答,“姬然是我的师妹。” 听得这话,墨九一惊,“方姬然也是墨家弟子?” 墨妄点头,“我师父就收了我与姬然两个,她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大抵牵扯到墨妄的师门秘辛,墨妄不想说得太多,墨九如今也只算半个墨家人,没好意思继续打听人家的**,晓得了这些关系,她也就不再问了,这会子她比较关心旺财为什么吃她裤腿。 “你这毛病,得治了。” 敲着旺财的头,她把这家伙拖了出去。 走过庭院,她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的萧六郎。 他似乎是为寻找旺财来的,只着简单的家常打扮,一袭白衣立于门楣之下,身上无半点饰物,可人长得好,便是不穿衣服也掩不住俊气与贵气。他不温不火的目光,淡然地扫过墨九,在见着旺财时,方含了一抹淡笑,似梨花绽放,如罂粟魅人,这俊美风姿,瞧得墨九嫉妒不已,情不自禁就瞪他一眼。 “三更半夜扮鬼吓人,多大仇多大怨?” 萧乾依旧淡淡瞄她一眼,向狗招手,“过来!” 旺财这东西养不熟,转眼就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屁颠屁颠的往它主子的身边蹿去。 墨九半眯着眼,又生恨又眼热,“狗东西。” 听见她的骂声,萧乾并不生气,只冲她点点头,转头入屋,关上了房门。 墨九冷冷地呵一声,半眼都不再瞟他,仰着脖子走了过去。 支开的木窗里面,薛昉看着她的背影,“使君,九爷回屋了。” 萧乾摸了摸旺财的头,并不多说,只吩咐薛昉道:“明日回楚州。” 薛昉一愣,“那赵集镇物资之事?” 萧乾道:“叫迟重来见。” 薛昉答应着出去了,不多一会儿,人高马大的迟重就身着盔甲走了进来。一身笨重的戎装,他身形却很利索,走到萧乾跟前,抱拳行礼,“使君,你找属下有事。” 萧乾道:“谢忱那边如何了?” 迟重考虑一瞬,回答:“谢忱家的眼线刚刚来报,这些日子,谢忱与我们在楚州与招信地界四处捉迷藏,想来是以为已经把我们被麻痹住了。今夜他调集了有大批人马暗自潜入赵集渡,想来与物资有关。只不晓得,这谢忱是想把物资献给朝廷,抢个首功,还是转运给珒人……” “谢忱敢给珒人,这胆子也太大了。”薛昉接过来就是一阵痛骂。 萧乾摇了摇头,却道:“谢丙生的事,不与谢忱有关。想他坐到丞相之位,又是太子外戚,位高权重,未必舍得一身剐……谢忱此番,只为给死鬼儿子擦屁股啊。” 薛昉重重一哼,还是火大,“真是为难他了。” 萧乾修长的指节在书案上敲了敲,交代迟重道:“随时注意谢忱的动向。另外,你即刻亲点人马,轻骑绕行至巽墓周围,一旦看见他们的人转运物资就围堵擒拿。” 迟重抱拳称是,转而又问:“若遇阻挡如何?” 萧乾淡淡剜他一眼:“杀!” 迟重单膝叩于地上,“得令!” ------题外话------ 九儿与六郎要回楚州了哩。 接下来会入临安,这复杂的故事……写得我头好大。 嗯,不过妹子们要相信我,一定会很精彩的,相信六郎是暖男,请继续追文。 一人抱住啃一口,送上二锦今日的初吻。 ------------ 坑深061米 别扭 出来了这些日子,这又要回楚州,墨九就像在天空自在惯了的鸟儿要被关回笼子,打心眼儿里不乐意。 次日早上起床,从洗漱到吃饭,她始终一言不发,早膳时遇到萧乾,她也懒得看他一眼,始终黑着个脸。 萧乾似乎并不介意她的情绪,默默吃完饭就自行离开了,墨九瞪着他的背影,把旺财唤过来,在它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这才算解了气。 行程是薛昉安排的,怜墨九大病初愈,薛昉特地为她安排了马车,可她偏生要骑马,还非得走在萧乾的身侧。 他越怕什么,她就越做什么,她寻思,他不就怕人家晓得他们两个曾经走得很近嘛,她就偏生要与他走得近。 不过,她走在他的身侧,却不与他说话,一路只与墨妄和薛昉等人谈笑风生,偶尔把旺财拎到马背上逗一逗,看旺财吓得狗尾巴夹着,脑袋耷拉在马背上,她便笑得花枝招展。 “旺财你这样胆小,怎么做狗哥?” 旺财成了替罪羊,舔着舌头,却无处申冤。 萧乾对她视若无睹,二人相安无事。 快入楚州城时,已至晌午。墨九看路边有个饭馆子,就不爱走了。她是私逃出府,不可以与萧乾同路回府,便要在这打尖儿,等他先走,晚点再回去。 这个借口是合理的,墨九知道萧乾会答应,可她没有想到,他会留下来与她一块打尖吃饭。 这么大一群人入了饭馆,小二脸上快要笑开花了。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这群吃饭的大爷,就像来要债的,一个个冷静得可怕。 墨九与萧乾都黑着脸,侍卫与禁军们都不敢吭声,便是墨妄与申时茂也不好管他们的“家事”,一大群人正襟危坐,气氛就显得有些怪异。 饭馆虽小,菜式却很不错。墨九早上与萧乾置气,没怎么吃东西,又在马背上颠簸了半天,这会饿了吃着尤其有滋味儿。 薛昉伺候在萧乾的身侧,看他把一张白净的绢子递过来,什么也没有说,便接过来把它递给了墨九。 “九爷擦擦嘴。” 墨九头也没抬,拿着绢子就擦。可闻到绢子上面独有的香味儿时,她愣了愣,又把它丢开。 薛昉赶紧捡起,小心地看萧乾的脸色,“使君……” 萧乾不多话,抿紧了嘴。 看他二人这么别扭,这行亲卫包括墨妄等人,都没有食欲了。墨妄张了几次嘴,原本想说点什么,可看墨九吃得很开心,心头的话又咽了下去。 吃了这几口,墨九肚子填饱,也就不那么饿了。她打个饱嗝,突地吸了吸鼻子,“什么酒,好香?” “客官好灵的鼻子!”小二高兴地接过话,看了一眼她脚底下的旺财,突然觉得这话不对,又咳一声,笑道:“这是小店自酿的苞谷酒,除了小店,绝无二家。” 苞谷酒? 时下自酿的粮食酒,酿得好的,就像饮料一样,酒精味不浓,却特别爽口。墨九想都没想,“来一壶。” “不许喝!”萧乾冷着脸,说罢又解释,“你病刚好,不宜喝酒。” “来一壶!”墨九不看他,只瞪小二。 小二尴尬地看看她,又看看萧乾,左右都不是人,一时间僵在那里。墨九看这般是要喝不成苞谷酒了,不由恼怒,“我说来一壶!” 萧乾皱了皱眉,瞥她一眼,“来一壶。” 小二松口气,“嗳,就来。” 这苞谷酒的口感,其实并没有小二吹嘘得那么好,不过墨九心里与萧乾较着劲儿,加上吃了东西有些口渴,索性“咕噜噜”往嘴里灌,一滴也没剩下,把一壶酒喝了个干干净净,末了还舔舔嘴。 “再来一壶!” 小二看萧乾黑着的脸,都不想卖给他们了。可墨九喝了酒,脸红了,眼红了,脾气却罕见地好了,她不管小二,只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萧乾。 “六郎,我还要喝一壶。” 这杀招一出,连薛昉心里都叹气了。 他用膝盖猜也知道他家使君扛不住这样的请求,更瞧不得墨九这般可怜巴巴要吃的样子。偏生这货酒入了喉,胆子大,模样俏,心性却真的好。看萧乾不吭声,又竖起一个白生生的指头。 “就一壶。” 萧乾看她双颊通红,沉了脸,“打包。” 墨九不依,“就在这喝。” 萧乾有些着恼,“打包。” 说罢他站起来就走,看上去严肃冷漠,可“打包”两个字,又哪会没有纵容?这些亲卫们都没看过他们家萧使君这般惯着谁……何况还是一个妇人? 墨九跺跺脚跟上去,萧乾已经上了马。 “萧六郎,你为何要与我做对?” 她在马下瞪他,萧乾骑在马上看她,“上马。” 墨九不高兴,“我不与你回去,也没法与你一起回去。你先走呗,我还要在这里喝……晚上我自己会回去,就不劳你操心了。” “墨九。”萧六郎突地低喊。 “嗯?”墨九狐疑瞪他,“怎么?” “你告诉我,苞谷酒是什么味儿?” 他问得突兀也奇怪,可墨九仔细一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吃下肚的苞米酒到底是什么味儿了。脑子里天旋地转一般,似是真有些酒精上头了。她咂咂嘴,瓷白的脸上红润润的,晶亮的眼里像嵌了星辰,语气却极是赖皮。 “正因为没尝出味,我才想再要一壶。” 萧乾盯着她,有些哭笑不得,可声音不由自主放轻了,“我给你打包,回去再喝。” 墨九撑了撑额头,“好啊,回去可以,我要骑你的马。” 这货得寸进尺,萧乾终是忍无可忍,“把她丢上马车,醒醒酒。” 墨九双眼红红地瞪着他,过去就抢他的马。萧乾面前还没有这么放肆的人,众人都呆住了。萧乾眉头紧紧皱着,倒没有生气,就是看没人敢动“九爷”,自个翻身下马,拍拍她的背,一把将她拎起来……丢在了马车上。 于是,墨九就在马车上睡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昏暗,只有墨灵儿守在她的身边,而她还睡在马车上。听墨灵儿说萧乾一行已经先行回去,她也没着急,打个呵欠,先去了一趟食古斋,吃了晚饭又领着墨灵儿在楚州城晃荡,准备夜深了才从辜二家的院子翻回去。 逛了一会,她想去买些吃的回去慰劳蓝姑姑和玫儿,可就在她与灵儿路过萧府门外的长街时,却看了一出好戏。 一群乡里人模样的家伙,围在萧家的大门口,喧闹个不停。墨九凑在人群里听了几句,这些人好像都是温静姝的族人,他们听说温静姝在府里被捅了一刀,前来讨要说法的。 这事墨九自是知情。 可在她离开楚州之前,宋妍就被宋骜领着同回临安了,温家到底晓不晓得是小郡主动的手?若知道,怕是不敢闹事吧? 温静姝的族人个个泼辣,明显是来找晦气,故意闹出这般声势,但萧府是体面人家,却不好做得太过分。 管家仲伯小声劝着,让温家人进去再说。 可温家族人晓得进去就不好说了,趁着围观的人多,叉着腰就大声道:“各位街坊都来看看,我们家那闺女,是个好闺女啊,又孝顺,又懂事,可这孩子苦命呐,自从嫁到萧家,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人得熬了一圈,如今又平凡被捅了一刀,也不知是死是活……萧家便是官大,朝廷里有人,今日我等草民也非要讨个说法。” 温家人的勇气值得欣赏,可墨九不认为蚍蜉可以撼树。萧家这是顾着脸面与他们好好说话,但真惹急眼了,这群人又能把萧家怎么样?单从萧家只派了一个管家出来接待他们,就知道萧家对温家人什么态度了。 管家仲伯是个会处事的,他点头哈腰着,从袖子里掏一个银钱袋来,塞到为首的汉子手上,“他二伯,二少夫人的事,并非你们想的那般,只那一日府中闹刺客,二少夫人是为了护着大少夫人,这才……” “放你娘的狗屁!”温二伯一把将银钱袋甩在地上,还踩了两脚,“这点钱就想堵住我们的嘴?分明是你们家娶了长孙媳妇,欺我温家小门小户,骑到头上拉屎……旁的不多说,把你们家大少夫人喊出来,今日非得给一个说法。” 墨九摸着下巴,不禁想:这又是什么故事? 难道这些日子她不在府里,故事版本已经变成她捅伤了温静姝? 温家人还在说:“就算我家静姝做错了事,那也应当由她男人来管,她婆婆来教,由老夫人来责打,何时轮得到她大嫂子动手了?这若大少夫人扇她一耳光,踢她一脚,我们只当闺女愚钝,入不得大少夫人的眼,也就忍了,可这动不动就要打杀了她,真欺负我们娘家没人了怎的?” 听到这里,墨九恍然大悟。 这事儿还果真如此。不晓得哪个好心人故意诬陷她捅人的,可人家把故事编得很圆,妯娌矛盾也确实是普天下所有家庭都有的矛盾,符合逻辑。她有动机,有时机,据说还有人证…… 于是她就成了一个蛮横不讲理的疯子。她先推二少夫人下水,再拿刀子捅得她重伤,若非萧六郎救治,就一命呜呼了的事情,就在萧府内外传得沸沸扬扬了。 世间最可怕为众口铄金。 听到这些议论,墨九突然很想收回此地民风淳朴那句话了。 墨灵儿捅捅她,“姐姐,他们若一定要见你,可怎么办?” 经了她的提醒,墨九这才反应过来。好像这个时候,她还站在这里看热闹似乎不太好? 就这会工夫,温家人已经往里冲了,管家喊来家丁护院,可毕竟不好与亲家打架,时人注意名声,这传出去萧家虐待媳妇,杖打亲家,对门风可不太好。 墨九皱眉:“看来我得回府去了。” 灵儿嘟嘴,“姐姐还是不要回了,与灵儿和左执事回神农山去吧。” 墨九侧头,“哦?” 灵儿小声道:“神农山可好了,我们墨家人那样多,才不要怕他们。姐姐贵为墨家钜子,会有很多人帮你的,走遍天下都不怕,何必在这里受他们的气了。” 墨九点头:“好像有点道理。可大师兄说,我这会去神农山,很有可能会被人碾成肉饼呢?旁人且不说,就那个尚雅,就不会放过我,她那情郎乔占平死了,她那媚蛊也未解……噫,万一她看上我怎么办?” 灵儿:“……” 两人正小声叨叨,萧家大门口喧哗声突地变大了。先前只是言语上的争执,萧家人也不可能动手,哪晓得温家两个妇人突地坐在地上,也不晓得头发是被人扯的,还是自己扯的,总归披头散发在哭。 “萧家欺负人,想打死我闺女……还不要脸的打我这小妇人了……大家快来看啊,萧家打人了……” 这动了手,场面越发热闹了。 仲伯脾气好,也气得不行,“我们何曾动过你们一根手指头,亲家这般撒泼,让人看了笑话,有什么好处?” “你们欺人太甚,欺我们温家闺女,还打温家妇孺,今日就与你们拼个痛快。” 看一群汉子要往里冲,仲伯怕闹出事,赶紧招手让几个家丁过来堵在门口。场面一时混乱,温家豁出脸不要的大骂,萧家堵在门口有理说不清,这时,便听见有人大声喊。 “萧使君来了——”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温家人嚣张的气焰也冷却了。 墨九看见萧六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调头就走,“看来只有对不住蓝姑姑和玫儿了。” 灵儿奇怪,“与姑姑和玫儿何干?” 墨九边走边道:“这些人闹入府,老夫人说不准就会拎我去见上一见。到时候我若不在,岂不是把戏都拆穿了嘛?……所以,那筒儿糕和鸭脖子就买不成了,她们也吃不成了。” 灵儿哭笑不得,“姐姐难道不是自己想吃嘛?” 墨九走得很快,也不忘回头瞪她一眼,“你这丫头不晓事。看穿了人家,也不要揭穿嘛!” 灵儿抿着小嘴轻笑,“姐姐放心,灵儿等下就去买了给姐姐送到府上来。左执事说,姐姐不会拳脚功夫,难免会吃亏,身边也不能没有保护的人,左执事让我往后近身护着姐姐。” “啊。”墨九竖眉,“你缠上我了?” 灵儿嘟嘴不高兴,“是保护,灵儿可厉害了。” 听灵儿说她厉害,墨九眼一亮,又严肃地点头,“好吧。可就算我容得了你在身边,萧府也不能无端多个丫头,而且老夫人不给你发月例钱,你还得让墨妄管饭,多亏啊?” 灵儿笑道,“左执事都与萧使君说好了,萧使君也是同意的。老夫人那里,姐姐就不必操心了。” 萧六郎同意的?凡是他同意的,墨九就不想同意。她指着灵儿,“不行,不许跟着我。” 她说着转身就走,灵儿在背后喊她,“姐姐,筒儿糕,鸭脖子也不行吗?” 墨九顿住脚步,回头看她,“限你一个时辰。” —— 萧府门口的热闹,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墨九悄悄地来去,没有任何人看见,只是,当她绕到辜家后院的时候,那辜二照常站在院子里,一眼就盯上了她。 二人对视,他道:“这围墙是不是要加高了?” 墨九瞪他一眼,从围墙跳下来,“加高做什么?你难道不晓得,围墙与锁一样,只防得住君子,防不住小人。像我这样的梁上君子,不管来去多少次,你家都很安全。若是小人,你把围墙砌到南天门,也能给你凿一个窟窿……” 一边说,墨九一边往萧家的围墙爬,那“嗖嗖”的小动作,看得辜二神色怪异,却也没有动作。只看她手滑了一下,他方才好心上来,“需要我托你一下嘛?” 墨九叹息,“世上还是好心人多啊。” 一直爬到“冥界”的围墙,她才松口气,回头看辜二安静的身影,突地道:“辜二你若不是谢忱的走狗,一定会可爱更多。幸好在赵集渡你没有助纣为虐,若不然,我们之间的友谊就完蛋了。” 辜二不高兴,“我不是走狗,我只听差办事。” 墨九翻个白眼,“就算是吧,可你还是谢忱的人。” 辜二又道:“我是朝廷的人,不是丞相的人。再有,我们之间……何时有什么友谊?” 墨九瞟他,语气很严肃,“就在我吃了你家的鸡鸭,而你没有报官开始。这就是友谊,由吃发展而来的友谊……不过,辜二,我有个与友谊无关的事想问你。” 辜二:“问。” 墨九先是笑,“你叫什么名字?” 辜二目光眯了眯,“你骑在墙上问这个好吗?” 墨九又笑,“不好吗?” 辜二点点头,“辜仇。” 这个名字墨九琢磨了好久,第一反应是以文字的形式出现在脑海里的。于是两个大写的“辜仇”无端端就变成了形似的两个字:一个“睾”一个“丸”,她沉吟片刻,讷讷道:“你父亲真会取名,多大仇恨呐!” 辜二根本不知她眼珠子一转一愣间,已经倒了几个弯,只道:“九姑娘问完了,还不回去?” 墨九双手趴在墙上,把半个身子吊下墙来,注视着辜二,认真道:“其实我还有一个更加不友谊的问题要问你,你会不会告诉我?” 辜二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那左眉下的疤痕便露出一抹狰狞的无辜来。看得墨九眸子一缩,突然觉得他单名一个仇,也并非没有道理的。换她美美的脸上被人砍了一道疤,活生生毁了容,她也改名叫墨仇…… 念及此,她收回神思,小声问:“辜二,你跟谢丙生那么久,晓不晓得转运兵失踪的案子?当然,案子本身我不关心……我只想问你,那赵集渡墓里的机关是谁拆除的?谢家有一个很厉害的家伙,对机关术很是在行,你可知是谁?” 辜二平静的听她说,脸色没有半分变化。 等她问完,他才道:“我若知晓,就不会在这里看你翻墙了。” 墨九疑惑,“啥意思?” 辜二叹道:“如今转运兵一案,乃是朝廷大案,莫说萧使君亲自督理这案子,便是官家也很重视,刑狱司上上下下都在为此事忙活。我若知道个中内情,这会该在临安吃牢饭了。” 见墨九静静盯着他不吭声,辜二眼皮垂了垂,又道:“发生那个案子的时候,我被谢丙生调离招信,去办别的差事了。他是防着我的。” 这么一说,墨九就明白了,他不在场。 “你还真是可怜的,人人都防着你,这次谢忱在赵集渡做事,不也防着你呐?好吧,你没白姓一回辜,果然无辜。” 墨九猜度着跳下围墙自去了。 可她心里的疑惑,却未减轻。 辜二若真是一个事外人,当初就正好出现在赵集渡的花船上?这次送她去赵集渡,他也只是赶巧?甚至这会在院子里碰着她,也是凑了巧? 墨九很快回了南山院。 这会儿温家人在外面闹腾,府里都在说这个事,南山院这边因为萧大郎要养病、好清净,所以向来没有什么人过来,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蓝姑姑与玫儿见到她,惊喜不已。玫儿冲上来给她一个狠狠的拥抱,开心不已。蓝姑姑却一边拭眼泪一边骂她,“总算晓得回来了,你这一走,害我和玫儿担心死了……” “担心被人发现吧?”墨九笑眯眯的。 “你也晓得啊!”蓝姑姑破涕为笑,张罗着给她备水沐浴换衣服。 墨九没有抗拒,只道:“走了这样久,我都好想念姑姑了。姑姑去给我做一碗你拿手的小刀面吧,等我沐浴完出来刚好吃上……” 这叫想念姑姑了?蓝姑姑哭笑不得,把沐浴的事交给玫儿,自个去南山院的小灶房和面。 墨九坐在浴桶里,估算着时间,想那老夫人何时会让人带她出去见温家族人,再与他们宅斗一番。可等来等去,小刀面都吃下肚子半碗了,也没有动静。 这就奇怪了。 温家人来闹她,分明欺负她娘家没人,怎么突然又收了手? 墨九擦了擦嘴巴,吩咐蓝姑姑,“去前面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蓝姑姑皱眉,“既然不关咱的事,那就不要问了。” 墨九瞪她,“怎会不关咱的事?你都没听那些人说的话,又推人下水又捅人卧床又害人性命的,我这杀人夺命的恶毒头衔,能由着人戴上嘛。” 这姑娘向来没心没肺,可不代表她肯吃亏,蓝姑姑不想理会这件事,是因为他们在萧家没有根基,也没有地位,这种事不在于谁对谁不对,只在于谁的势大谁的势小,没有人会帮她们的。既然人家不找上门来,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墨九坚持,她也是无法。 前院很热闹,温家人都被请入了萧府客堂吃饭,大鱼大肉地款待着。客堂里没有半分吵闹,推杯换盏间,酒肉正酣,哪里还像有过节的样子? 蓝姑姑奇怪,把一个相熟的灶房婆子拉到角落里,小声问:“这二少夫人家里,怎么……又不闹了?” 那婆子斜眼一瞥,哼一声,“闹什么闹,和萧家闹得起来嘛?老夫人多厉害,只一句就噎死他们了,温氏入府三年无所出,若论起真来,把她休出萧府都够格了。老夫人这般一唬,六郎又给了他家一点银子,什么事都没有了。” 蓝姑姑一惊:“萧使君给的银子?” 那婆子是府里的老人,点点头,满脸不屑,“那温家人时不时会找个由头来闹,不都是为了银子。也就六郎这般好心性,一次一次惯着他们。” 蓝姑姑“哦”一声,笑眯眯道:“他们的事我不关心,就只关心大少夫人。大娘可晓得,他们怎会说是大少夫人捅伤的二少夫人?” 那婆子撇撇嘴,笑道:“那我可就不晓得了。反正这回温家是赚足了。”说到此,看蓝姑姑不解,她指了指客堂背光处一个瘦瘦的小姑娘,对蓝姑姑咬耳朵。 “这温家人可会打如意算盘,晓得萧家要迁临安了,愣说二少夫人受伤养病,也没个可心人伺候。这不,硬是把自家小女儿塞入府,明着伺候姐姐,依我看……” 蓝姑姑目光一闪,那婆子又笑道:“谁不晓得二郎是个什么性子的人?这俏生生的姑娘往二少夫人房里一放,哪个能干干净净出来?这姐夫与小姨,倒也是天生一对。到时候再生个儿子,温家在萧家的地位也就稳固了,来拿钱也就更好伸手了。”说到末了,这婆子已满带恶意的笑了起来。 听了一肚子八卦回去,蓝姑姑长吁短叹,“这温家人,还真不是东西。毁了大女儿,还要毁了小女儿。” “管他们是不是东西,你可有打听到正经事儿?”墨九白她。 “这不是正经的?”蓝姑姑问。 “我是想知道,萧家人有没有和温静姝家里说明白,我其实并没有捅伤温静姝?” “……”蓝姑姑垂下头,“忘了问。” 墨九又开始了锦衣玉食的大少夫人生活,南山院的衣食不短,也没人管她活成个什么样子,她吃了睡,睡了吃,很是自在。尤其看蓝姑姑与玫儿兴冲冲地打点行装,心里也有点小激动。 老夫人已经下了话,让大家收拾行李。 等中秋一过,便要举家迁往临安了。 各家各院的,都在开始准备。 玫儿欢天喜地,对临安都城充满了向往。蓝姑姑也很高兴,他的大儿子沈加载和小女儿沈心悦都在临安谋事,过了有三两个年头了,平常路途遥远很难见着一次,这次过去,她就盼着一家团聚。 不过说到“一家团聚”时,她想到在盱眙的沈来福,仍是忍不住叹息,“不晓得那死鬼,有没有把娘子伺候好。” 墨九歪头看她,“想男人了?” 蓝姑姑脸倏地涨红,“呸,小坏蹄子,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想娘子了。” 墨九笑话他,“想男人又不丢人,你脸红什么?” 蓝姑姑狡辩:“……哪个脸红了?” 墨九轻咳一声,“到底是亲生的男人,你说不想我还不信呢,也不晓得你别扭什么?这都离开多久了,你跟着我颠沛流离不说,与来福叔的夫妻生活也没机会……” 看蓝姑姑的脸愈发涨红,墨九好笑道:“好了,好了,别动不动就害臊,娃都生两个了,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装什么嫩?你放心,等我们在临安安顿下来,我来想法子,给你们置一处大宅子,把我娘和来福叔一起接来。可好?” 蓝姑姑惊喜的瞪大眼,久久没有声音。 墨九严肃脸,“还不快谢主隆恩。” 蓝姑姑先头确实惊喜坏了,可转念一想,这姑娘一无钱二无势,便是萧氏大少夫人,也不过只一个身份,深宅妇人有什么办法置宅子,把他们接来养活? 于是,她的脸又蔫了下来。 “姑娘别逗我了,能见着小子和闺女,我就开心了……至于他爹,得为娘子的病张罗,就不要麻烦了。” “不信我?”墨九摇头,“那你继续守活寡吧。” 一家人团聚是蓝姑姑的想法,墨九其实也想。来了这个世道这么久,她没有亲人,没有寄托,其实骨子里也很寂寞。 那个躺在病床上如今也不知怎样了的娘,因了一个“娘”字,在墨九看来,多少与她是有些关系的。若能把她接去临安,再想法子让萧六郎给她瞧瞧病,她或许不会走上她们家祖上女人的老路,如此,也给她自己多一个机会…… 她永远都记得,她娘的怪病,遗传的怪病——个个生得花容月貌,但不到二十四岁就白发鸡皮,形如老妪。 摸摸镜子里花儿似的俏脸,墨九无法想象,有一天她也会像她娘一样,年纪轻轻就形如白发老妪,如果那样活着,她宁愿死了算了……这么一想,她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为了自己,先治她娘。 当天晚上,墨灵儿没有来。 墨九想着筒儿糕和鸭脖子入眠,有些担心她。 难道萧六郎说不服老夫人,老夫人不允许她入府陪伴? —— 第三日就是中秋。 这样的节日,萧家这样的望族世家自然热闹得很。如今又牵扯上一个就要举家搬迁了,府里上下更是闹成一锅粥,远近的亲戚都趁着这个时候过来团聚,盼着有朝一日去了临安,也好有个投靠的地儿。 南山院里一如既往的冷清。 玫儿一大早过去领府里发放的饼子和喜钱,回来时兴冲冲,满脸都是笑。 她说,今日中秋节,老夫人下了话,允许大少夫人去前院一同就餐,而且,她的禁足也解除了,可以随便走出南山院了。 看她那个兴奋劲儿,墨九鄙视地一瞪,“就这点出息?” 玫儿小声道:“萧使君也会在哩。” 墨九斜眼一瞥,“他在又如何?小丫头才不过十二岁,就思春啦。” 这货说话直接,玫儿当即羞红了脸,末了又委屈地吸鼻子,“姑娘难道不想见萧使君嘛?玫儿是替姑娘高兴的,若不是姑娘巴巴地盼着,玫儿才不管哩。” 墨九冷着脸,“我啥时候巴巴盼着见他了?” 玫儿扁着嘴巴,无辜的瞄她,“姑娘这两日常去竹楼,不就为了见使君么?” 墨九差点被这丫头噎死,恨恨捶桌,“我有吗?我哪里有?我根本就没有。” 从回到萧府,她就没有见过萧六郎。 她的生活与以前一样,一成不变,每天都会打扮得花朵儿似的在南山院幽禁,也像以前一般,时不时去竹楼骚扰一下萧大郎。只不过这两日萧六郎有在南山院为萧大郎看病,她去得……好像是勤快了一些? 不过,不也一次都没有见到嘛。 她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是不是因为萧六郎才会去的,可这种事要她承认,比杀了她还难。她严肃脸告诉玫儿,不要再提这个杀千刀的名字,她那一副恨不得揍死萧六郎的样子,比杀父仇人还要厌恶。 玫儿年纪小,辨识不出真假,也就信了。 “玫儿再也不敢了,姑娘不要生玫儿的气。” “哼,饶了你这次。” 墨九唬得住玫儿,却唬不住经过事的蓝姑姑。 不过,蓝姑姑并没有当着玫儿问她,让她下不来台。 只待玫儿睡下,她伺候墨九沐浴完,换上轻便的寝衣,为她放好帐子,这才静静坐着她床边不走。 墨九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晓得这货又怎么了?那纠结的模样儿,就给她妈似的,要审她又怕伤害她,看得她无语。 “有什么就说。” “姑娘,你与萧使君是不是有什么事?”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墨九看蓝姑姑笃定的样子,突地不知道怎么反驳。这两日她其实很少想到萧六郎,也许是刻意回避去想,但那个温暖的怀抱,那个在水里带着她逃命的身影,那个把唯一的烙饼留给她吃的男人,还是会出现在脑海里…… 在那个凶险的天地间,他们是彼此的唯一,是逃生的伙伴,可离开了那里,他们便像陌生人,见一面都难。 这样的角色转变是让她很不适应,可她不认为自己真的就爱上了萧六郎。 人在特定的环境,对一个男人产生的依赖,加上还有蛊虫作祟,这根本就与她本人的意志无关。她之所以对萧六郎有一肚子的怨气,与其说是因为他对她的冷漠,不如说是她被横空出世的蛊虫控制了情绪所产生的怨念。 “我说你怎么突然变得像个小怨妇……原来真有什么事发生了。”蓝姑姑自言自语道,目光却亮得惊人,“不过,姑娘你告诉姑姑,萧使君对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可有向你承诺过什么?” “你以为有什么?”墨九对她无语。 “萧使君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虽说你是他大嫂……”蓝姑姑压着嗓子,一副维护自己人的心态,“可大郎这般,肯定得误了姑娘一辈子。萧使君若是有意,他是个有法子的人,一定可以把姑娘要过去……” “要你个头啊。”墨九拿枕头砸她,“你当我是谁的货物不成?还有,哪来的什么小怨妇?你少拿你那些迂腐的观念来套在我头上。也莫问他要不要我,你该问一问,我瞧不瞧得上他?” “你真不在意他?”蓝姑姑目光带笑。 “不在意。”墨九很严肃。 “真的不想他?”蓝姑姑还在观察她。 “想……”墨九软着嗓子,“揍他。” 看她目光不变,蓝姑姑满腔幻想化为了叹息,轻轻为她掖了掖被子,她正要起身,外间的院门口,就传来一阵叩门声。 “姑姑,大少夫人睡下没有?” 蓝姑姑听见是薛昉的声音,目光一亮,赶紧擦了擦手,抚平鬓角的乱发,急匆匆出去开了门,“薛小郎有事?” 薛昉奇怪她过度热情的反应,摸了摸头,轻声道:“使君差我请大少夫人去一趟乾元小筑……” “不去!”墨九披着衣服出来,肩膀斜斜倚在门口,目光清凉一片。南山院的夜一片静谧,中秋将至,皓月当空,她慵懒又严肃的样子,艳媚、端丽。 薛昉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眼。 她似笑非笑,声音却暗含冷漠:“大晚上的,这小叔子请大嫂去屋里,传出去了,多不好听。蓝姑姑,关门。” “大少夫人……”薛昉看着这样的墨九,觉得有些陌生。在赵集渡时,意气风发的九爷,与他们打成一片,多么熟悉多么接近。 这不过短短两天,怎就这样了? 想想他家阴气沉沉的使君,他忍不住又叹息一声,拱手弯腰道:“大少夫人说笑了,使君确实有正事,还有旁人在哩,不会有人闲话的。” 墨九拉了拉肩膀上的衣服,笑着款款走过去,盯了薛昉一眼,突地拉开蓝姑姑,把薛昉往门外一推,一句话也没有说,“砰”一声,重重关上了院门。 “睡觉。” ------题外话------ 这九爷的脾气真的是太好了,有没有…… 话说,六郎大半夜找九儿去,是要做什么呢? 这九儿不去,六郎又该怎么破? 且看明日分解—— ------------ 坑深062米 解蛊之法 薛昉悻悻地走出南山院,都不敢去想他家使君那张脸了。&这几日他天天度日如年,小心翼翼,就怕触了使君逆麟,可这大少夫人请不回去,便是不挨骂,一个冷眼也够他瞧的。 最紧要的是,若使君问起,大少夫人是怎样说的,他可要原话复述?不复述是错,复述了那冷眼不挨更多? 薛昉这会悔得肠子都青了,早晓得装个头痛肚痛的,就叫击西或者旁人来请,自个干嘛领了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到了乾元小筑,薛昉慢吞吞踱进去,看萧乾扫过来的眼神儿,心都寒了,“使君,大少夫人……睡,睡了。” 这小子平常挺机灵,说话也顺溜,就这几日被萧乾的冷眼给电的,胆子也变小了。 可萧乾并没有如他以为的大发雷霆,甚至他都没有动气,等他将事情原委说清楚,只微微眯眼,吩咐道:“去窖里取一坛梨觞,告诉大少夫人说,本座请了湘西来的厨子,做了一桌子湘西菜……还有一些从湘西带回来的瓜果,定是她没有吃过的。” 薛昉想了片刻,抱着肚子苦哈哈地道:“使君,属下的肚子……突然好痛,想上茅厕,若不然让击西去请?” 萧乾盯着他,“头痛吗?” 薛昉摸了摸额头,“好似有点热。” 萧乾淡淡瞥向击西与走南几个,不冷不热地道:“把他丢去小筑外的湖水里凉快凉快……” “噫,好像不痛了?” 飞快地说完,薛昉“嗖”地跑了。 今日的乾元小筑确实有客人。 客堂上,除了击西、走南、闯北三个人规规矩矩地站在萧乾的下首位置,还有一个身着浅色儒袍,面容儒雅的年轻男子,和一个异族服饰的女子。 那年轻男子二十岁上下,肤色白皙,笑容干净,乍一看像个文弱的书生,可仔细观之,眉目中隐隐有着肃杀之色…… 这人似是不了解此间情形,他看着薛昉的背影,不解地笑问萧乾:“主上这是做甚?请个人,何时需用这般麻烦了?” 击西瞟一眼萧乾清冷的面色,马上朝那人递了个眼色,顺便把话接过来,“声东哥,你不晓得,这大少夫人可不是普通人,她上晓天文,下通地理……哦,还有,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这个年轻男子便是萧乾四大暗卫中的第一人赵声东了。由此,四大暗卫也全部集齐。一个书生、一个和尚、一个莽夫、一个“人妖”,四个人相处煞是和谐,只萧乾每次看到他们,面色就有点沉。 击西解释完,赵声东仍有疑惑,可看了一眼萧乾凉恻恻的脸,终是不再细问,只道:“可这里哪来的湘西厨子,便是请得大少夫人过来,没有湘西菜,不也哄不住呐?” 萧乾淡淡盯着他。 另外几个人也同时盯着他。 赵声东恍悟,“哦”一声,脸色瘆得发白,“你们是想……” 走南哈哈大笑,“声东不是说此番在湘西认识了不少湘西的漂亮小娘,吃了不少湘西小娘做的美食……做几道菜,这有何难?” 这兄弟几个私底下的话,难免没有掺杂水份,赵声东尴尬地揉了下额头,侧头看向客座上的异族女子,“彭姑娘,你看……” 这名女子从头至尾都没有吭声,安静地坐着。头载银冠、脖系项圈,髻簪、耳环、手镯、戒指无一不是银饰,面上未施粉黛,二十来岁的年纪,面色不若寻常闺阁女子的白皙,却有着健康的浅铜色,一双单眼皮的狭长眼睛,极为有神,也极是冷漠。她的怀里抱了一只胖猫,猫在懒洋洋的打盹,她也半阖着眸,似要睡过去,听得声东的声音,方才睁开眼,“休想。” 赵声东无措地回头看萧乾,“使君,你看,彭姑娘不肯做……” 萧乾淡淡剜他,一言不发。 都说君子远庖厨,这赵声东哪里会做吃的,他只不过在湘西吃了些稀奇古怪的食物,觉得味道不错,回来忍不住就多了一句嘴而已,如今这般可不是要他的命? 他只得再看那女子,“彭姑娘……” 那女子面色冷冷,看他一眼,突地道:“萧使君的五宝灵芝丹,一瓶。” 灵芝有仙草之说,本就为滋补圣药,极是珍贵,经萧乾精心淬炼过的五宝灵芝丹,更是融合了数种名贵药材之精华。而且,炼药不仅要药材,还要医者的技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除了萧乾,旁人也制不出来五宝灵芝丹。 众人都觉得拿五宝灵芝丹换一桌吃的,太不值得,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没料到,萧乾想也没想,便淡淡吐出一个字,“可。” 赵声东以为自己听岔了。 “主上,使不得……” 萧乾摆手,“照办。” 客堂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只觉他们家主上病得不轻了——居然为一个妇人的口腹之欲,把这样稀贵的五宝灵芝丹给人? “萧使君果然……”那名叫彭欣的女子看了萧乾一眼,并没有把话说完,只冷冷一笑,瞄着赵声东,让他领着下去了。 —— 墨九并没有睡着。 自从薛昉又过来一趟,把萧乾的话转述了一遍之后,她一直辗转反侧,想着梨觞配湘西美食,再来两个新鲜的瓜果润润喉,那当真是极好的享受。 “姑娘,睡不着就去看看吧?” 蓝姑姑苦口婆心,恨不得把她拎过去。她的心思倒也简单,就想让她家姑娘得一个好姻缘,不让她守活寡。而且萧乾还会医术,若有一天姑娘病发,他也会比其他男人有法子。为此,她都顾不得礼数了。 墨九盯着帐顶,与她想的不一样,“几时了?” “还早着呐……”蓝姑姑看着她灯火下明明灭灭的小脸,把帐子又挂高一些,笑道:“薛小郎说,抱了满满一坛梨觞去小筑哩。还有那个湘西来的厨子,想来会做很多好菜……姑姑我长这样大,都没吃过湘西菜,也不晓得是个甚么滋味。” 蓝姑姑故意咽了咽口水。 “讨厌!”墨九猛地床上坐起来,瞪她,“吃货也是有尊严的,你们到底懂不懂?” 说罢她又倒了下去,拉被子盖住头。 蓝姑姑看她这般,似是铁了心不再起身了,无奈一叹,正欲为她下帐子,她却又骨碌碌从床上坐起,起身下地,“不过萧六郎这种拿食物诱惑人的万恶行径,实在欺人太甚,天理不容。我不去批判一下,说不过去。嗯,我这就去批判他。” 她飞快地穿上衣服,在蓝姑姑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大步出了门,让玫儿拎着灯笼就往乾元小筑去。 夜月下的萧府青瓦灰墙,飞檐斗拱,那一汪湖水碧波荡荡,美轮美奂,可墨九来不及观看,半点没有停留就到了乾元小筑。 在那一座临水的石桥外,她没有再进去,而是将灯笼交给玫儿,吩咐道:“进去告诉萧六郎,本姑娘睡了,懒得起来,特地让你来捎点回去,问他肯不肯吧。” 玫儿不解她的用意,但没有追问,只点点头径直过桥入内了。墨九见她去了,偷偷跟在后面,绕过庭外蜿蜒的小径,翻入萧乾客堂的院子里,爬上院中一棵树荫茂密的大树,孙猴子似的撩脖子观看。 萧乾客堂一排窗子都开着,很亮堂。 屋内的桌子上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萧乾,女的是个陌生人。其余的几名侍卫们都侍候在侧。 桌子上头,果然摆满了美食。 隐隐的,还有梨觞的香味儿传来。 墨九咽了咽唾沫,看玫儿进去了,听不太清她怎么说的,但萧乾面无表情的摆手,然后玫儿又说了几句,看萧乾依旧不理会,玫儿福了福身,便悻悻地出来了。 那个可怜的样子,一看就是没有要到。 墨九摸着下巴盯着萧乾,恨恨想:这有事相求的时候,就把她当祖宗养,这没事相求了,吃香的喝辣的,就带了旁的女人,把祖宗给忘了? 不过萧六郎不是不近女色么?不是清心寡欲么?不是洁癖成瘾么?怎会与一个女子同桌而食?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个陌生的女子——不像本地人,穿了一身稀奇古怪的装束,颜色鲜艳清凉,身上妖里妖气的饰物,轻轻一动,似乎就有“呤呤”的声音传来。 墨九不晓得她什么身份,可萧乾待她若座上宾,她长得……虽比她差了一点点,皮肤也稍稍黑了一点点,其他地方却实在挑不到毛病,尤其她着装衬出来的身段儿,该大的大,该小的小…… “伤风败俗!”墨九看不下去了,正准备爬下树去,直接对他们进行面对面的批判,屋子的门再一次打开了。 入秋了,天有些凉,萧乾披了个风氅,姿态优雅地朝树边走来。墨九原本想滑下树去的举动停下了。 她屏气凝神,身子猫儿似的静静贴着树干,不想让他看见自己为了吃这样挂在树上的狼狈样子。 萧乾在树下站定。 久久的,他昂头一叹,“下来吧。” 墨九一怔,奇怪这厮是怎样发现自己的。 这棵树枝叶很茂盛,便是大白天的也不见得能发现上面有人,更何况这会黑灯瞎火的,他在光亮的屋内看黑夜的树丛,绝对是看不见的。 她怀疑他在对别人说话,或者树上有鸟什么的……依旧厚着脸皮装死。 萧乾突地笑了:“还藏?衣角都掉下来了。” 墨九低头一看,果然古人的衣服就是麻烦,广袖云裳,听上去极美,可怎么收拾都不利索……可不是有一角裙摆落出了树干之外么? 这个样子被他瞧到,墨九不太服气。 轻轻抚了抚鬓发,她也不从树干往下滑,想了不想就直接往下跳,衣衫袂袂,姿态很美,像月下嫦娥落九天……整个身子朝萧乾砸去。 这个举动很突然。 她没有深思,萧乾自然也不会料到。 树冠离地很高,她这般落下去,若正好摔落在地上,不说摔断脚腿,甚至殒命都极有可能。 萧乾一愣,伸手接她。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重量,他想稳稳接住墨九,或者再像电视剧里那样演一出飞花飞雨洒漫天,男主纵身一跃,将女主抱在怀里,再唯美地转上几圈……那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动作——所以,墨九重重砸在他身上,他运气抱住她,稳了稳身子,然后与她一同摔倒在地。 两个人一上一下睡在地上。 墨九落在他身上,没有摔着,也不觉得痛,只对这样的姿势不太满意,“噫,你不是武艺高强吗?” 萧乾脊背痛得快断掉了,可看着墨九奇怪相询的样子,又不忍住想笑,“以前旁人说你是疯子,我偏不信。现在旁人都说你不疯了,我却以为,你铁定是个疯的。” 哪有人那样摔下来的? 这样的举动,除了疯子不会做。 墨九看他的脸色不太好,自然而熟悉地抚了抚他的肩膀,皱眉道:“怎么?摔痛了?” 萧乾淡淡瞄她,“你在下面试试?” 这句话提醒了墨九,他还在她下面。 与他相贴的身体像被烫着了一般,惹得身体迅速着了火。但墨九就是墨九,她并未惊慌失措,也没面红耳赤……反正天太黑,也没人看得清她的脸,她撑着地,慢吞吞爬起来。 “不好意思,我太高估你了。” 这货的意识被电视剧带歪了,满脑子都是武林高手在空中飞来飞去的画面,并没有想过萧六郎武艺高强,但也非电视剧渲染出来的效果。这般又损了他一句,她才抬头看向头顶高高的树冠,突然有一种从阎王殿里捡回一条命的侥幸。 如果萧六郎没有接住她,那后果又当如何?她脊背凉了凉,伸手去拉他,“你说你也蠢,不晓得闪开吗?若被我砸死了,多冤哚。” 这个问题很矛盾。 墨九其实也不知道,在危险的时候,她是希望萧乾顾着她,还是不顾她。萧乾似乎也很难回答,他没有去搭她的手,自己起了身,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裳,那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高贵。 “看来没有受伤嘛?那我就放心了,免得你找我索赔。”墨九收回手,瞟他一眼,又问:“听说你找我有事?” 萧乾淡淡道:“吃货不是有尊严?” 原来玫儿把这句话也复述了。 墨九唇角一翘,很正经地点点头,“对呗,为了吃货的尊严,我是不会在这里吃的,我过来打包。” 萧乾:“……” 他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两个人一本正经地入了屋子。客堂里鸦雀无声,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俩身上,他们也都看见了方才院子里的情形,却谁也没有吭声。 “大少夫人。”薛昉满脸是笑,都没有顾上萧乾,走回来先为墨九拉开椅子,“您请这里坐。” 墨九看了一下,这个位置是挨着萧乾的,而且还在萧乾与那个妖女之间。她原本不想坐在这里,可如果她不坐的话,势必那个妖女就会坐在萧六郎的身边。 她想了想,觉得像萧六郎这种冰清玉洁的男人,还是由着他一直清心寡欲好了,万一被妖女诱惑了,实在可惜。 于是她点头坐了下来,偏头看见萧乾面前斟满的梨觞,想也没想,拿着他的酒杯,就一饮而尽。 众人都愣愣看着她。 萧乾的酒杯,她也敢喝? 他们都晓得萧乾的洁癖,不仅他从不使用旁人的物品,便是他自己用过的,也绝对不许旁人碰一下,更莫说当着他的面,拿他的酒喝了。 可……萧乾的样子,并没有生气? 他只皱了皱眉头,淡淡问墨九:“不说只打包?” 墨九转头看他,“我不得先验验货啊?” 说罢她慢吞吞把酒杯放回去,猫儿似的舔了舔嘴角,又笑眯眯道:“六郎,再给嫂子来一杯!” 萧乾看着她握杯的手……还有她手中自己的杯子,“嗯”一声,慢慢给她倒满。 “态度不错,说吧,叫我来有什么事?”墨九吃喝着,打量了萧六郎良久,这才发现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除了她,没人在吃。每个人的目光都盯着她瞅。 “都看我做什么?”墨九古怪地摸摸额,终于反应过来,转过头去看那个沉默的异族女子,狐疑地问:“你们叫我来,不就为了让我吃饭喝菜看美人的吧?” 彭欣动了动,似是对她很感兴趣,不待萧乾说话,便道:“你就是**蛊的另一位宿主?” **蛊三个字一入耳,墨九心脏便是一紧。她放下筷子,看着美人儿,又看看萧乾,恍悟道:“这便是你从湘西请来的解蛊人?” 萧乾目光微沉,“嗯。” 看主上的态度,不像会解释的样子,赵声东抢先拱手,致礼道:“大少夫人,这位是湘西苗疆圣女,鼓欣姑娘,她与尚雅有些师门渊源,对你和主上的蛊毒甚为了解,我专程邀她来楚州的。” 墨九“哦”了一声,态度缓和了不少,看彭欣也不再像会勾引萧乾的“妖女”了,怎么看都是一个气质孤傲的冷美人。 于是,她脸上添了几分笑,“这位美女,恕我冒昧,你与尚雅看上去,不太一样……她那么妖,你这么正,她那么媚,你这么美,你们不像一个师门出来的呐?” 再冷的美人,也喜欢听好的。 彭欣打量她的目光,也有了暖意。虽然与墨九接触时间不长,可彭欣却从她的目光里感受到一种直接,还有友好。 可提到尚雅,她仍是有些出神,“我与尚雅,确实算不得一个师门……只是有些渊源罢了。” 墨九很感兴趣:“哦?” 彭欣抚了抚怀里胖猫背上松软的皮毛,似是回忆了好久,才淡淡道:“她的师父与我的师父,原本属于同宗同祖……后来她师父偷了祖上封禁于暗室的**蛊离开苗疆,就算不得师门之人了。” 墨九笑道:“这尚雅师徒二人还真是奇怪,不偷金银,不偷汉子,却偷**蛊做甚?” 彭欣目光黯然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这事乃师门秘辛,恕我不能回答大少夫人。” “哦,那没事。”墨九笑眯眯看着她,话又绕了回来,“那美女,你再说一遍,这个蛊叫什么名字?” 彭欣面容依然冷漠,“**蛊。” 墨九点点头,“怎样可解?” 彭欣看着她,“不可解。” 墨九一怔,眯眼看她片刻,又转头在萧乾等人的面上巡视,“那你们叫我来做什么?” 彭欣定定看她,一边摸着怀里大胖猫的背,一边用视线在她与萧乾的脸上慢慢审视,然后轻轻吐了几个字,“却可一试。” “原来想拿我当小白鼠哩?”墨九见过太多装神弄鬼的人,对“圣女”这种东西,一概当成神棍看待。 且不说**蛊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目前除了有些左右她的情绪,让她对萧六郎无端生了些情绪之外,并没有祸害她什么。她可不想因为解个蛊把命丢了,得不偿失。 她看着萧乾,认真道:“先说好呐,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可不干那些神神鬼鬼的事。要解你去解,最好让圣女把你弄死,我就安生了,千万莫要让我来做试验……” “呵”一声,彭欣先笑出来,“大少夫人误会,我说的一试,并非你想的那般,但请放心好了。” 墨九道:“那怎么试?” 彭欣望向萧乾,“麻烦使君屏蔽左右。” 这件事看来比较私密了。不过从“**”二字,便可以感受得到个中内情。墨九看声东、击西、走南、闯北还有薛昉几个都陆续出去了,独留他们三个人,突地心里有些慌乱。 这情绪说不清。 **蛊若真的解去了,她与萧六郎之间好像就没有什么联系了。可若不解,他们之间又能有什么? 这个世间不属于她,说不定它只是一个短暂停留的空间,萧乾对她的好,让她产生了一些旖旎,不过是因为蛊毒。等蛊毒解去,他们便谁也不会欠谁。 如此,也好。 她道:“那圣女快说来听听。” 似乎感受到她的矛盾,彭欣望着她的目光深了深,方才冷声冷气地道:“**蛊,顾名思义,一名云蛊,是公蛊,另一名雨蛊,是母蛊。两只蛊一阴一阳,只寻极阳和极阴的宿主之体,栖息生长。 从你二人目前的情况看,蛊还未长成,对情丨欲的引诱不多。待蛊长大,方会催生更多情丨欲之惑。携蛊之人,必须行阴阳相合之事,方能压抑蛊毒发作,但那也只是缓解……若公母蛊的宿主无肌肤相亲,宿主或会爆体而亡。” 这样耸人听闻的话,墨九以前听了,一定只打个哈哈了事,根本就不会相信。 但经了坎墓与巽墓,在她与萧六郎之间都有了一些反常之后,彭欣再说这些,她就都信了。而且彭欣这个人很冷静,说话条理清楚,也不像一般忽悠人的神棍,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墨九慢悠悠转过头来,与萧乾互视一眼,看他神色淡然,并未因“**”与“情丨欲”之说有半分波动,也严肃了脸,问他:“你本不近女色,可若是蛊毒发作,你……不会乱来吧?” 萧乾凉凉剜她:“我怕你乱来。” 墨九瞪他一眼,又望向神神叨叨的彭欣,言词间多了几分敬畏,“那请问圣女,这蛊虫啥时候长大?” 彭欣高深莫测的道:“蛊虫习性不同,这个——不一定。且**蛊乃我家祖上封禁之物,便是我师父所知也不多,遑论是我。” 墨九点头,又道:“那它吃什么,喝什么?我若不喂它吃,能不能把它饿死?” 彭欣:“……” 看她问得认真,她叹口气,“蛊虫依附你血肉而生,靠着你血肉而活,除非你死,它不会亡。” 墨九了解地点点头,突然阴恻恻地看一眼萧乾,不耻下问地盯着彭欣,一字一句认真道:“那我可不可以把萧六郎弄死,等他身上的云蛊死了,雨蛊对我也就无害了?” 这货问得太正经。 彭欣审视她片刻,也不知她问的是真还是在玩笑,但思虑一下,她还是实话实说,“你且保佑他长命百岁吧。” 墨九啊一声,“为何?” 彭欣又抚上胖猫的背,语气冷肃,“**蛊双生双宿,同生同死,云蛊若亡,雨蛊必死。也就是说云蛊死,雨蛊会爆体而亡。” 还真有自杀的蛊虫? 墨九想了想,突然哈哈一笑,自顾自拿了萧乾面前的酒杯,又一饮而尽,朝他眨了眨眼睛,“萧六郎,往后你可得好好护着我。现在的我,还真比你祖宗都金贵呐。” 萧乾懒怠理她,挪开眼神望向彭欣,“圣女,你只说解蛊之法,如何一试?” 彭欣久久没有回答。 似乎有些顾虑,沉默好一会儿,她方才叹了一声,幽幽道:“这个还得从**蛊的由来说起——” ------题外话------ 可能有些错字,妹仔们将就看着,等我回头再校正一遍。 最近视力越来越差,眼睛也越来越大,愣是瞧不见。抱抱^。^ ------------ 坑深063章 暗夜生香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八月桂花香满夜,夹着风从并未闭合的木窗吹入客堂,带一丝香,带一丝凉,也带入了彭欣几乎不带感情的叙述。 “*蛊是我家祖师父饲喂的……” 墨九饮着梨觞,默默地听。 她的身边,萧乾的侧脸被灯火映得清凉迷离,几根鬓角的发丝,在夜风中轻轻飞舞着,美好而干净,蛊惑着她的神经,让她好几次没有听清彭欣的话。 “我师父说,祖师爷当年原是苗疆有名的巫蛊师,他性好游历,常年四处走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在江南结识了同样出外游历的一位墨家友人,那人与师祖极为投缘,二人结伴游遍江南,又依依不舍,共游漠北,历时一年之久。临分手时,那位墨家友人方才告诉师祖,她是下任的墨家钜子,而且是女儿之身。师姐由敬生恋,对那位墨家钜子生出了爱慕之心。 可情之一事,便是这般不凑巧。祖师爷爱而成痴,那位墨家钜子心中却另有所爱。此后数年,祖师爷多方求娶,皆被钜子拒绝……最后一次,师祖从苗疆辗转千里,前往神农山时探望,恰逢钜子成婚,师祖求而不得,生出怨恨,回到苗疆用自己精血饲喂出一双*蛊,并让蛊繁殖生养,在苗疆试验多人,在蛊历经三代繁衍后,从中挑出一对品性至纯之蛊…… 师祖这般所为,是为得到墨家钜子,可他炼制*蛊却耗尽了一生心血。这一对*蛊即成,他也垂垂老矣。等他再携蛊入神农山时,这才得知那位墨家钜子已于年前过世——并留下遗言,墨家后辈子弟,终身不得沾染苗疆巫蛊。 师祖痛之又痛,再回苗疆,一怒之下毁去了所有养成的*蛊,独留下那一对心血之物,舍不得毁弃。临终之前,将它们封禁于暗室金蜂之身,令后生晚辈不得动之。” 说到这里,彭欣望着灯火下的两人,唏嘘了一声,“世间因情而生之孽,最是难解……” 墨九无法再念及当年的墨家老钜子与苗疆俊气的巫蛊师游历江南时,在那一场杏花烟雨中滋生的爱恨情仇。她除了感叹执念是一生的心魔之外,还是比较关心*蛊的事。 看一眼波澜不惊的萧六郎,她抿了抿嘴巴,感受着梨觞甘醇的清香味儿,笑问彭欣,“圣女,那我与六郎身上的蛊虫,便是你祖师爷当年封存,尔后又被尚雅的师父偷走那一对,可是?” 尚雅点头道:“是的。” 思量一下,墨九眉头皱起,不由疑惑:“我记得尚雅当时设计萧六郎坠入密室,是为与他……咳,从而解去她身上的媚蛊。可圣女先前说,云蛊属阳,雨蛊属阴,两只蛊虫只寻极阴极阳的宿主之体,栖息生长。那么,萧六郎是四柱纯阳,云蛊入体可以理解,那尚雅非极阴之体,她又何来把握,雨蛊会附于她身?” 彭欣想了想,“尚雅对*蛊的认知,未必会多于我……我也是在*蛊被盗之后,方从师父的嘴里听得一些。就我想来,尚雅应是知晓*蛊需阴阳之体为宿主的。但是,当*蛊从金蜂破体而出之后,必须附体方可存活,云蛊找到宿主,那雨蛊若不寻尚雅,就只得死亡。若当时暗室内只有她一个女子,女体为阴,雨蛊为求生存,应当会择她而栖。” 墨九“哦”一声,点点头。 这样说来也有道理,那蛊与人一样,第一选择是至阴至阳之体,可若是它没得选择了,为了活命,也会退而求其次。 默了一瞬,她又把话题拉了回去,“那么请问圣女,你说可以一试的解蛊之法,究竟是怎样?” 彭欣冷冰冰的脸上,有一些黯淡,“据师父说,*蛊这个名字,原本就是那位墨家钜子取的。” “啊,这又是什么渊源?”墨九问。 “当年她与我祖爷师游历江南时,墨家钜子虽未道出女儿之身,却告诉祖师爷,是为情所困,这才出来四处游玩的。祖师爷当时曾玩笑说可以助她,取一双蛊附于她与喜欢的爱侣之身,此生二人便可同生同死,生死不离了。” “然后呢?”墨九又问。 “尔后二人把酒言欢间,便戏言此蛊为*蛊。得之,可得情得心,终身不为情发愁。这时,那位墨家钜子又问我祖师爷,若蛊附身之后,又想除之,当如何?” 终于听她说到问题的关键了。 墨九睁大眼睛,连梨觞都放下了,就想听下文,可彭欣却是一叹,“我与师父猜测,祖师爷当年肯定告之了墨家钜子*蛊的解法。若不然,他老人家也不会在养出了第一代*蛊之后,还一耗数十年进行繁殖选优,想来便是担心墨家钜子有法解之。” 墨九满怀的希望,被冷水浇了。 默默饮一口梨觞,她头痛的揉额头,“那说了这么多,全是废话。说来说去,不还是不晓得解法?” “不。”彭欣摇了摇头,“可以确定的是,祖师爷在制炼*蛊那数十年里,虽然未与那位墨家钜子见面,但二人有互通书信。我师父曾在祖师爷生前炼蛊的密室里发现了几封信。由信上得知,墨家钜子亦知祖师爷为了当年江南的戏言,在制炼*蛊。且她还在信中笑而提到:君当年之解法,可还有用?” 墨九捏着眉头,都快哭了,“可这解法到底是什么?你不知,你师父不知,只你家祖师爷与墨家老钜子得知……那又有什么用?” 彭欣默了默,望向墨九时的目光有些深,“墨家钜子信中还说,为免子孙受*蛊祸害,已将祖师爷当年告之的解法写入千字引……” 看墨九眉梢一动,彭欣的神色又严肃了几分,“墨家那位矩子,是个任性的主儿,她将墨家祖上数辈研制出来的武器制作图谱毁去,独留了一份千字引封存于神农山祭天台之事,天下皆知。我师父以为,她未免祸及子孙,也许真的会把解蛊之法,也一并藏于其中。” 一言即出,客堂上久久无声。 桂花若有似无的清香,掠过鼻端。 墨九沉默着,脑子里徘徊着“千字引”与“神龙山”,理不出头绪。 难道真的必须要找齐八卦墓,得到八个玉雕,打开神农山的祭天台,方有机会? 考虑一瞬,墨九看定彭欣,“除此,别无他法?” 彭欣一叹,“目前唯一的法子。” 墨九轻笑一声,目光微眯,“你们这么多代人,就没有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没有一个可以解得你们家祖师爷的炼制的蛊毒?” 彭欣被她一噎,脸似乎更黑了几分,声音亦是冷硬,“制蛊之人,方有解蛊之法。便是有人青出于蓝,也只能制得更为厉害的蛊毒,未必可以解去先人的蛊毒。” 希望一点一点冷却,墨九托住腮帮,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萧乾,没精打采地道:“六郎也表个态啊。你这不声不响的,到底是几个意思?” 萧乾面色清和,撩向她的眼光也沉静如水,“圣女之言极是。为今之计,只等千字引现世了。” 呵一声笑,墨九瞪住他,“谁晓得千字引何时得见?等那个时候,我头发都白了……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若我们蛊毒发作,可怎么办?” 这是问题的实质。 想到这个,墨九便有些头大。 可萧乾面上却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只冷艳的眼尾轻轻一挑,看住墨九,慢条斯理地托起广袖,执了酒壶为她斟满一杯梨觞,清清淡淡地道:“那说不得只好委屈嫂嫂了。” 墨九头皮一麻,惊叹,“啥意思?” 萧乾偏头目光深深地望她一眼,慢慢起身向彭欣点点头,便道:“本座先歇下了。明日中秋,府中有宴,嫂嫂吃喝好了,早些回吧。” 说罢他不待墨九反应过来,径直唤了薛昉拎灯笼过来,自个儿消失在客堂之上。 墨九琢磨着他那句话,没个头绪。 末了,盯住他斟满的梨觞,发狠地灌入嘴里。清冽的酒液入喉,她突然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脸颊一红,火辣辣的发烫。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被他那句话撩的,她总觉得身上哪儿都有一把火在烧,就连彭欣冷冷的眸子,都像燃着两簇熊熊的火苗。 闭上眼睛,她狠狠甩了甩头,看彭欣又在抚胖猫的背,也伸手过去摸了一把,斜着眼睛问她:“圣女有没有喜欢的男人?” 彭欣先是一愣。 看墨九神色严肃,她唇弯起,忍不住一笑,“为何有此一问?” 墨九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深了,“我就在想,你们这些巫蛊师真是可怕,若哪个男人也被你喜欢上,偏生不喜欢你,那他不就惨了?” 一句玩笑,她说得随性,可彭欣脸上的血色,却一点点退了下去。墨九喝了点小酒,头微晕,脸发烧,靠在椅子上,静静盯着她,“我……说错话了?” “没有。”彭欣轻轻一笑,“你说得很对。” 墨九与她对视一会,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心里的纠结顿时一松。不知为何,这个圣女看上去冷冷清清的,言词不多,却让她很有说话的*。那些在旁人面前不好说的话,她也可以毫无顾虑的在圣女面前发泄。 “那不是对,简直是对极了。你们这些蛊师,害人还害己,就说你那祖师爷吧,可不把我害苦了?你说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天生的寡妇不说,未经我同意,莫名其妙就已经嫁两回了,这第三回吧,夫婿的人影子都没有见到,看那样子,说不定等不了多久又得做寡妇了……可就这般,还让我中一个*蛊。对方还是我小叔子,这天杀的……可不一切都是你祖师爷引起的?” 她哼哼着,又将一杯梨觞灌入喉间。 光影里,彭欣起身拨了拨灯芯。 然后,她又抱着胖猫坐在墨九身侧,似很有兴趣听她发牢骚。可她自己,却一言不发。 墨九觉得这个女人有些怪异,半阖着眼望她,不经意望入一双幽暗冰凉的眸子,又不免好奇。 “你做了圣女,是不是终身不能嫁人,不能与男子有情爱的举动?”这些事儿,她是在电视里看来的,也不知真假。 可接触到她的目光,彭欣却别开了脸。僵持间,灯芯“噼啪”一声爆响,她突地道:“我曾有个孩儿。” 墨九不曾想她会这样回答,愣了愣。 “孩子?” 惊问出口,她又打了个饱嗝,适时地隐藏了自己的失态,敛住情绪道:“既有孩子,为何说是曾经?” 彭欣望着火光,脸上有一种痛苦的黯然,可语气却很平静:“没有了。” 墨九猜测道:“被他爹带走了?” 彭欣扬一下眉梢,回过头来望她。一抹隐隐的哀伤藏在她的眉宇间,却只讪讪一笑,未有回答,就换了话题。 “时辰不早了,大少夫人早些回去歇了吧。有蛊在身,得多将养身子好些。” 墨九搓着额头,嗤一声,“我将养得越好,蛊虫是不是就长得越快?” “未必。” 彭欣站起身子,墨九半趴在桌上,那抬头仰望时轻轻询问的样子,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偏那眉眼间的风情,却又未因年纪而减去分毫。彭欣是个女子,可女子也会欣赏美丽的同类,甚至也会为女子的容貌而倾倒。 她盯着墨九,轻轻抚着胖猫的背,目光烁烁间,突然若有所思地笑:“据我所知,这*蛊长成极慢……至少,不会有你们这么快。” 这句话说完,她就唤了声东进来,领她下去休息了。墨九静静坐在原地,晃动着手上的梨觞,思考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可正如萧六郎的临走之言一样,她似懂非懂,说不懂好像又懂。昏乎乎地揉了揉额头,她有些讨厌这些人,就喜欢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装什么高深莫测?烦躁!” 她不高兴地站起身,身子一晃。 “大少夫人小心。”薛昉赶紧扶住她。 “放开!”墨九龇牙,又指向桌上没有喝完的半坛梨觞,“给我……打包。等灵儿拿了鸭脖子来,正好下酒。” —— 墨灵儿是在次日清早来南山院的。 这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萧府挂满了大红的灯笼,南山院里也领了几个来,墨九的卧房门口就挂了两个。 大红灯笼的映衬下,穿了件水色丫环装的墨灵儿就显得不太真实。尤其墨九宿醉醒来,看灵儿一个人两个影子,不由揉着额头生奇。 “你给我带鸭脖子,怎么带到梦里了?” 灵儿抿嘴一笑,从玫儿手里接过墨九的衣裳,捧到床边,学着府里的丫头样子,福了福身,脆声道:“奴婢给大少夫人请安。大少夫人,该起床穿衣了。” “噫,真的是你。”墨九清醒过来,撑坐而起,“怎的这会才来?老夫人同意你来我屋了?” 灵儿眨眨眼,不屑地哼一声,“萧使君都同意了,那老虔婆有什么不同意的?又不用她花钱养我,真是讨厌得很,灵儿是来伺候你的,又不是伺候她的,入了萧府,她还不许灵儿见你,让一个尖嘴猴腮的姑姑教我规矩,教了整整两天,气死我了!” 墨九哭笑不得,手指点着灵儿的额头,学着蓝姑姑的样子斥道:“小丫头嘴倔,没大没小,什么老虔婆,老虔婆的……” 灵儿委屈:“就是老虔婆嘛,害我把鸭脖子都放馊了……” 一听鸭脖子馊了,墨九脸就黑了。话锋一转,她就严肃了脸,“这老虔婆叫得这样好,让我怎么奖励灵儿才好?” “姑娘就晓得吃。”玫儿先笑起来,灵儿也跟着笑。于是,屋里几个姑娘便乐得上气不接下气。 墨灵儿来了,玫儿有了差不多同龄的伙伴儿,自是欢天喜地,只有蓝姑姑看三个丫头笑,也跟着先把眼泪都笑出来了,然后擦干眼泪,开始叹息。 一个墨九就够她折腾了。 再加一个看上去就不省心的墨灵儿,听说这丫头还会几下武把式,往后屋里不更得鸡飞狗跳,没个省心的日子?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蓝姑姑是双手合十,求神拜佛着出去的。三个丫头在屋子里互相对视片刻,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墨九十五,墨灵儿十四,玫儿十三,三个小姑娘呆在一处,自有姑娘家的话题与乐子。墨九冒充了一回小姑娘,与灵儿与玫儿在一处,也觉得年轻了不少。 至少卖个萌不会挨打…… 中秋午膳是在大院里摆放的,府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聚在一处,甚是热闹。 尤其是女眷们,每每这样的家宴,都是盛装出席,头戴钗环身披纱,争奇斗艳,就墨九这个大少夫人,领了两个小丫头……自个儿穿得也像一个丫头。 而且,她不像女眷们各有各的闺仪,聊天说话,婉转温柔,她入了宴席任务就一个——吃! 温静姝的伤已是大好,苍白着脸色也笑容满面的出席在家宴上,她姗姗来迟,身后跟着新入府的妹妹温静娴。 众人见她来了,除了问及她的身子,似笑非笑的目光都在她妹子的身上打转,目光闪烁着,偶尔又瞥一眼不远处的萧二郎,意味颇为深长。 温静姝有些讪讪,与众女眷客套几句,坐在墨九的身侧,微笑招呼:“嫂嫂可还好?” 先头温家找门来找墨九的事,不晓得温静姝知不知情。不过,墨九看她若无其事的样子,也若无其事地点头。 “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温静姝一愣,微笑道:“静姝在病中时,听说嫂嫂被老夫人禁足南山院,还为嫂嫂担心来着,可这些日子不见,静姝观之,嫂嫂的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似乎还胖了不少,如此,静姝也就放心了。想来嫂嫂并曾受过什么委屈。” 胖了?墨九放下筷子,摸了摸脸,又回头看向玫儿与灵儿,见两个丫头瘪着嘴的无辜样子,她又转头问温静姝,紧张地皱眉,“真的胖了?” 温静姝没想到她这么在意,轻笑一声,看向她桌前摆着的骨头,“嫂嫂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怕胖。多吃些,也是好的。” 墨九松口气,“有道理。” 她又高兴地拿起筷子,漫不经心地吃着,“静姝若像我这么能吃,也不至于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好好一个人,生生成了病秧子,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这货说话向来很认真,也不带情绪,听不出来到底是褒还是损。而且,她原本给萧府中人的印象就是一个脑子有问题还不会说话的半疯癫。更何况,她连老夫人那里,都能端上一盘“蚂蚁上树”,旁人就更不用说了。 众人除了笑,并不在意。 只温静姝略显尴尬,低头皱眉,拿手绢拭了拭脸。 温静娴见状,小心翼翼地给温静姝递上重新拿开水烫过的筷子,低眉顺目道:“长姊,筷子。” 墨九咬着个鸡骨头,抬头看一眼那小姑娘。瘦骨伶仃的样子,与温静姝有三分像,脸色比她多些红润,头发却有些焦黄,看着可怜巴巴的,似是营养不良。 墨九讷闷的揉了下额头,突地大着声音道:“噫,这位是静姝家的妹妹吧?你说你也是,妹妹入府来照顾你,不是做客的嘛?哪有客人站着,主人坐着的道理?” 这温静娴与温静姝同一个父亲,却非同出一母。温静娴的亲生母亲只是温静姝母亲的侍女,因他父亲一夜风流,这才生下了这个不受待见的女儿。在温家,就没有人拿温静娴当闺女看待过。若不然,也不会因为温静姝不能生育,温家就巴巴把她送入府来,摆明了让萧二郎那祸害糟蹋,用以巩固温氏的地位了。 所以,这两日温静娴一直都是小丫头般伺候着温静姝,府里人都知道她家怎么回事,见怪不怪,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以为然。大不了背地议论几句,看这温静娴何时上了萧二郎的床,能不能抬个姨娘,过点好日子。 可墨九是个不晓事的。 而且,她说话从来不给人脸。 这么一大嗓门,满院子的人都尴尬了。 老夫人咳嗽声声,几位夫人忙着安抚。 墨九却像一个不自觉的外来生物,她左右看了看众人,放下筷子,不高兴了,“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温家二妹拿凳子,快碗筷,怎么待客的?” 说罢偏头,“玫儿!” “是,大少夫人。”玫儿听话得很。尤其这姑娘晓得墨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跟她久了,无意中也染上了一些恶习,喜欢一本正经的捉弄人,然后看那些没良心的坏人难堪。 玫儿将旁边一张小杌子端来,放在温静姝与墨九之间,笑眯眯去扶温静娴的肩膀,“二小姐,这里来坐。” 温静娴肩膀一抖,紧张得双颊通红,滴血似的,一片片染上红霞。可她却不敢坐,又不敢不坐,那踌躇可怜的样子,看得墨九真的心疼了。 听说温静娴也十五岁了,与她一般大。可比起她前身那个肆意妄为的墨家小疯子墨九儿来说,温静娴更为可怜。 以前的墨九儿虽然疯,可有娘亲疼爱,蓝姑姑和沈来福两口子也把她当祖宗,养得白白嫩嫩,娇小姐似的,才有了她这样的美丽。可这温静娴同样的年纪,却比她瘦小了一圈,一看便是家里不待见的闺女。 “二妹莫要客气。”墨九亲自拉她坐在身边,笑盈盈地望向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还有三夫人以及萧家的一众男丁,大声道:“你晓得的,我们萧家最讲究家规门风,你一非府里丫头,二非府上姬妾,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客人做婢女该做的事?坐下吃,无须客气。” 她女主人似的,架子十足。 可莫看她疯,却句句在点子上。 家风规矩,是萧家的根本。 一句话,就把府里从上到下噎得死死的。 老夫人目光闪烁一下,也慈祥地望着温静娴笑了,“大郎媳妇说得对。温家二妹来萧家是客,不必拘礼,喜欢吃什么,用什么,只与你家姐说,当在自家一样待着。” 看来老夫人也有意把这温家小闺女给萧二郎做妾了。墨九心里冷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听见没有,老夫人都发话了,二妹就莫要怯生了。” 说到此,她瞟了温静姝一眼,又道:“也免得你姐姐为难,再替你操心。” 温静娴看着墨九。 不晓得为什么,这个她来萧府第一天就知道是家里都讨厌的妇人,一个众人眼中的疯子,却给了她一种安全感……还有一种从她出生到现在,从未有人给过的尊重。是她让所有人,都必须把她当人看。 她感激地瞥一眼墨九,“静娴谢过大少夫人。” 墨九笑着摆手:“不谢不谢,我也只是替你姐姐为你说上几句,若非静姝提醒,我也没想到嘛。毕竟……关我屁事啊!” 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落入众人的耳朵里,温静姝性格温和善良,维护妹妹在情理之中,比墨九更有动机,也更符合逻辑。几乎不需要多想,众人都信了,以为是温静姝让墨九为温静娴出头的。 私下脸色不一,笑容却都一样。 温静姝眼风扫一下众女眷,淡淡笑道,“静姝多谢大嫂。” 墨九也报以一笑,单纯得像个小姑娘,“谢什么谢?只要你们温家人往后不再认为是我捅伤了你……那就行了。小事一桩,静姝莫要放在心上嘛。” 两个人相视一笑。 温静姝笑容平和,墨九表情更是愉悦。在众人眼里,这对妯娌算是很和睦了。不像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那几位,妯娌间斗了一辈子,也没分出个胜负。平常见了,不是冷言冷语,就是尖酸刻薄。 席间男子在另一边,喝酒论时政,女眷在这一边,各有各的圈子,各有各的话题。 老夫人冷眼旁观,把这些事都看得分明,笑着问二夫人袁氏:“各院都收拾好了?” 二夫人袁氏笑道:“老夫人放心,都收拾好了,只等您发话,便可以动身了。” 老夫人点头道:“昨日老身与运长商议,日子已经定下,就在这月十八。” 瞥向她二人,董氏笑着接过话来,“八月十八,好日子,乔迁之喜。昨夜我也与运长说起,这次去了临安,得先去六郎的枢密使府邸瞅瞅,听说那所宅子是官家亲赐的,比咱这个萧府还大了数倍……唉,我家六郎啊,是个有本事的。” 妇人显摆孩子,本是常理。可这董氏的情商与袁氏低了不止一段。她头话音一落,那头袁氏就低低笑了起来。 “是的呀,大嫂若早晓得六郎这般本事,当年也不会把他们母子拒之门外,任由那小妇人抱着个孩子饥寒交迫的乞食为生了罢?” 谁都知道六郎不待见这个主母。 可董氏不自觉,还拿六郎来显摆,被袁氏呛得脸一阵青一阵白,不由反驳道:“弟妹说的什么话?当年之事,岂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做得主的?” 袁氏抢白,“那大嫂的意思,是老夫人的过错喽?” 说罢她意态闲闲地瞄一眼老夫人,看老夫人脸都青了,又咳嗽一声,“吃菜,吃菜!都要迁去临安了,过去的老皇历,就不提也罢。” 几个夫人的争斗墨九不感兴趣。 她默默低头吃着,脑子里却是袁氏话里的场面……原来六郎小时候那般可怜。 这个时代的弱女子,若无娘家与夫家依靠,生存属实堪忧。六郎他娘当年也不知是怎样把他拉扯大的,他又受了多少苦处,才能爬到今朝枢密使的地位。 几乎下意识的,她又回想起那一日在江边,看六郎站在树下,轻剥树皮,优雅地细嚼慢咽,却无半分情绪的脸…… 这个细节,像一个电影的慢镜头,总是一帧一帧,无数次在她脑子里回放,以至她有些想不明白。幼时受尽折腾,年少功便成名就的萧六郎,为什么要再回萧家?虽然古人以血脉为亲,尊之重之,可过去的伤与痛,真的可以忘记吗? 怪不得他那样的性情。 墨九一叹,“可怜见的。” 温静娴坐在她身侧,听得此言,瘦小的身子一僵,头埋得更低了,双膝并得死紧,一口菜都不敢夹。 墨九瞥着她又是摇头,将一块排骨落在她碗里,“二妹多吃些。这世间,不会有比吃更为愉悦的事了。有得吃,就放开肚子。” 温静娴抬头,望着她。 墨九发现,她眸底竟浮着眼泪。 —— 八月十八那日,秋高气爽。 果然如皇历所言,这是一个搬迁的吉日,天不见亮,阳光便洒在了萧府的廊前。 墨九由灵儿扶着,领着背了一个贴身细软的蓝姑姑与玫儿,慢悠悠出了萧府的大门。 萧府门前,是一条长街。 这时的长街上,一排一排的马车静静等着,家丁仆役们,正在往马车上搬运行李,近旁有不少民众在围观,指指点点。 萧府人多,东西也杂。这一箱一箱,一袋一袋,天不见亮就开始忙活,这位吉时都到了,还没有搬完。 府门口的台阶上,站了不少萧家老少女眷,都在小声说着话,一个个脸上洋溢着欢愉的笑容。 墨九轻咳一声,拉了灵儿挤入一个角落里,举目眺望片刻,低头小声问她:“灵儿,大师兄他们可还在楚州?” 灵儿摇头,“灵儿入府那日,左执事与长老就回神农山去了。左执事还说,受姐姐的托付,要去做一个什么东西……等回头做好了,会去临安寻姐姐。” 墨九点头微笑。 在赵集渡那几日,她除了与墨妄商量寻找八卦墓的计划之外,还画了洛阳铲与防毒面具等图形交给墨妄,希望他能做出差不多的东西来,方便将来寻找八卦墓之用。 这个墨妄,她是放心的。 相信不久的临安,他会带来好消息。 墨灵儿又扯她衣袖,冲她眨眨眼,“姐姐,灵儿觉得好开心,可以跟着未来的钜子。” 她脸上的荣誉感与兴奋感,让墨九笑了笑,又盯着她的眼道:“可姐姐不如师兄帅气,灵儿不觉得亏么?” 墨灵儿脸一红,“呸!姐姐又胡说八道,灵儿对左执事……对左执事亦父亦兄,哪敢有什么妄想?” “好吧!信你。”墨九觉得时下的小姑娘,胆儿真小。换她那个时代,姑娘们什么样的男神都敢觊觎的,这连想都不敢想,也太悲催了罢。 “驭——” 一道长吁,薛昉驾了一两宽敞的黑漆马车过来,停在了车队的前方。那马车从外观上看,就比旁边的奢华不少,登时引起了女眷们的注意。 薛昉跳下马,大步朝台阶过来。 萧府女眷都知道薛昉是萧乾的近卫,不由满含期许,想知道薛侍统有什么交代。尤其薛昉长得眉清目秀,身形修长,府里的小丫头看见他,小心脏总会怦怦乱跳。 一时间,台阶上议论停止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薛昉身上。 没想到,他径直走过人郡,到了墨九的面前,抱拳行礼道:“大少夫人,萧使君交代,请您乘坐这辆马车。” 顿了顿,他看众女眷面带异色,又赶紧补充了一句,“萧使君还交代,大爷的马车等下就会过来。你跟在大爷的车后,也好有个照应。” 这么一提,墨九方才想起萧大郎来。 都要搬家去临安了,她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夫婿,说来也真是诡异了。那么今日,他是真的会出现,还是萧乾只是借了这个由头,让她坐这一辆并驾的舒适马车? 思考一瞬,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唇角已抿出一丝柔和的笑容来,“好。替我谢过六郎。” 薛昉垂目摊手,“大少夫人……请!” ------题外话------ 错字等下修改哈。么么哒我的小妞儿们。 你们看文愉快。 最近天冷,成都都下雪了,大家注意保暖,仔细身体。要过年了,望一切安好。 ------------ 坑深064米 荒诞 中秋时节,一早一晚风起时,便有些凉。墨九加了件褙子,坐在宽敞的马车里,心情无端变得很好。 在时下的大家族里,一个人的地位如何决定了也在家宅里的威信与受人敬畏的程度,墨九坐上了连老夫人都没得享受的马车,几乎登时成了整个萧家女眷的公敌。 可这样的公敌,没人敢惹。 人类欺弱怕强,古今皆同。一个人若手握权势,就算有万千人恨你,也伤不了分毫。大到国家,小到家庭,归根到底就一样,谁的权势大,谁说了算。 萧乾做的决定,萧运长与老夫人都不好吭声,加上他拿了萧大郎做幌子,大家也觉得应该reads;重生之超级男神。 可说是随后伺候萧大郎,直到车队动身,墨九仍然没有见着萧大郎的人。萧乾说,大郎的病受不得风,半丝风都受不得,所以萧大郎乘坐的马车,是从府中直接驶出来的。一张暗青色的车帷子,遮了个严严实实,车外的守卫,也尽职尽责,谁也瞧不见他。 不过墨九听见了他的声音。 如那个雨夜潜入南山院里听见的一样,带了一些沙哑,有着病态的疲乏与慵懒。 他道:“劳大家久等,可以启程了。” 说几个字,他就咳嗽不止。但虽然只有简单的话,却引来了萧家人的瞩目。因为这些人,在比墨九还长的时间内,都没有见过萧大郎的面了。除了董氏与老夫人,每每去瞧他的时候,在他帐外坐坐,偶尔可以与他絮叨几句…… 车辘轳声粼粼而响。 这次萧家举家乔迁,除了留下二老爷萧运序处理楚州的杂事之外,阖家老小,都一同离开,如此,萧府外的长街上,车队密密麻麻,从街头蜿蜒到街尾,如一尾长蛇。 在楚州地界,这也算件大事。两侧的人,挤得海浪一般,四面八方,一波又一波,有人在数萧家带了多少家当,有人在数带了多少侍卫与随从,有人在祈祷他们出去就遇上劫匪——然后顺便把劫匪剿灭,还楚州一个太平。 说什么的都有,墨九却心不在焉,更无“搬家”的概念。 楚州的萧府不是家。 未来的临安,似乎也不是家。 在四周聒噪的声音里,她打了帘子看外面,前前后后都没有见着萧六郎,只看见萧大郎那一辆密封的马车屁股,不由发怔。 看见这个车屁股,她突然想起了高中时的一篇作文——《我的愿望》。当时她写道:我的愿望很简单。有一套房产证上写着我名字的房子。有一个结婚证上写着我名字的男人。有一个出生证上写着我名字的孩子。房子的屋后有一片花园,种满花朵,全种红的。男人的怀抱是我一人的天地,他疼爱我,只有我,孩子聪明可爱,等她长大了,我就把这个简单的愿望告诉她,让她也许下这三个简单的愿望……如此,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当时这篇作文被老师打了“优”,可被同桌看见,差点笑掉了大牙,然后为了笑掉别人的大牙,她拿出来全班宣扬,结果自然是哄堂大笑,墨九一下子就出名了。 十六岁的年纪,女孩子多半都幻想过未来会有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会和一个什么样的男人生活,墨九也有想过,只是未入心,作文也只是随便写写,没想到,却成了整个高中时期的“污点”。如今突然想到这个……她目光飘得有些远。 三个看似简单的愿望,却几乎贯穿了女人的一生。 如果必须有这样一个男人,她希望是谁? 萧大郎的马车“吱吱”作响。 这是她名义上的夫婿,却面都未见。 萧六郎的马儿见不着影。 这个人与她拜了天地,过程却荒诞不经。 还有…… 她正寻思,萧二郎却骑着马儿悠哉悠哉地从走到她的马车前,也不知这厮有意还是无意,斜着眼睛扫了墨九一眼。 “哼,小骚蹄儿reads;农女!” 后面三个字,萧二郎说得极轻,除了车窗口的墨九,几乎无人听见。墨九心绪被他拉回,没有多说什么,只瞪他一眼。 “挡光。” 萧二郎见她没生气,又挨近了马车一些,笑出一双春风眼,“大嫂说什么?我没听见。” 墨九眉梢一挑,拔高了声音朝前面喊,“大郎,二郎找你有事!” 这货要脸,可从来不要在明面上。萧二郎不要脸,可明面上却似乎很要脸。被墨九这么一喊,他登时不太自在了。 “没事没事,随便说说话。” 墨九以为萧大郎不会吭声,却没想到,前方不足两米的马车里,却传来一道轻轻的咳嗽,“二郎……” 萧二郎一怔,喊了声“大哥”,又瞪了墨九一眼,打马上前几步,走在他马车侧面,微笑道:“祖母差我过来问问你,可有什么需要?此去临安,路途遥远,我们身子骨健壮,没什么要紧,就是你的身子……” “我无事。”萧大郎的声音依旧很沙哑,一字一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可语境里的意味,却有得琢磨,“二郎自去照顾你家妻妾,你嫂子那里,就不劳烦了。” 萧二郎狠狠一怔。 前方几个小丫头听见,只低着头偷笑,却都不敢笑出声,只肩膀微微耸丨动,那画面极是滑稽。 墨九看萧二郎一副被雷劈般的窘迫,又一本正经喊他,端住了长嫂的架子,“二郎愣着做甚?还不快去!一会静姝该埋怨了。若是说些什么不好听的,嫂嫂可担不起。” 萧二郎结结实实挨了个软巴掌,吭不出半句声来。不过,她觊觎墨九之事,萧府上下虽不言,却都心知,并非什么新鲜事。大家私底下笑笑,也就罢了。 等萧二郎气咻咻的离开,墨九看着前方萧大郎的马车屁股,安静一瞬,突然觉得应该趁这个机会,与他说几句什么—— 她左思右想,唇角勾出一个笑容,冷不丁“嗳”了一声,“大郎,我前些日子去竹楼找你好多次,你为什么都避而不见?” 这货不懂得迂回,问什么向来很直接,那边萧大郎沉默片刻,幽幽一叹,哑着嗓子道:“身子不适,劳夫人费心了。” 这答了等于没答。 可墨九偏是一个“不耻下问”的人。她左右看了看,拍拍车棂子,又道:“你说得倒轻松,换你这般嫁一个人试试?我说你那个病,到底怎么回事?是死是活,怎么会见不得人,能不能给个说法?” 萧大郎:“……” 墨九叨叨,“还有你惹得那些个桃花债,能不能自个儿处理一下?人家都打到府里来了,可怜见的!” 萧大郎:“……” 墨九一个人说得没劲了,“行,你不吭声也没有关心,反正我没把你当成夫君。咱们两个说好了,一个萝卜一个坑,各呆各的坑……你甭理我,我也不会管你。还有,你如今不管我的事,回头别又想赖着我,说什么是夫妻,我可不会认。” 这回萧大郎叹口气,说了话,“有六郎在,你且安心。” 墨九莫名觉得他有些喜感。 哪有自己娶了老婆,觉得有兄弟在,就可以安心的?这到底是萧大郎痴愚,还是对萧六郎太有信心了?难道他不晓得墙角根儿都快被挖断了嘛? 她这头话还未出,正主儿就过来了reads;星海战神。萧乾高倨马上,身着戎装银甲,外面系一件银红色的披风,迤逦在马背上,高大俊逸,尊容优雅,却无半分武夫的粗野之气,便是披上战袍,他也像一朵远在天边的白云。清冷、疏离又带了几分仙气。 “没事吧?” 他问的人是墨九。 和萧大郎的话一样,墨九依旧觉得萧六郎很喜感——哪有正常人在大哥面前,上前就先问候大嫂的? 她笑眯眯望萧乾,目中波光闪动,含了一丝促狭,“有大郎在,二郎未必还能吃了我?……六郎这是闲着哩,专程过来找大郎叙话的?” 她把对付萧二郎的手段用到了萧六郎的身上。然而,却不那么好使。 萧六郎只看他一眼,神色坦然自若,并无萧二郎那般的做贼心虚,萧大郎也并未出声提醒他注意彼此身份。 但萧乾仍然骑过她的马车,慢慢靠近前面的萧大郎,低声问:“大哥可还好?” 他与萧二郎一样,问的同样是萧大郎的身体。只不过,他是萧大郎的医生,这般问就比萧二郎显得真诚了许多。 马车里,萧大郎咳嗽几声,似乎带了一丝笑意,“还好,六弟不必顾念我。只你嫂子,身子娇贵,你多看着些。” 萧六郎怔了怔,低“嗯”一声。 看他这个动作,墨九莫名觉得爽。于是,她又扬声轻笑道:“大郎放心,六郎他啊,可关心我哩……” 似乎生怕她再说出些什么,萧六郎突地沉着脸回头,冷声道:“我在马车上给嫂嫂备了好些吃的,若嫂嫂不喜,一会我便差人来取。” 这是拿吃的堵她嘴? 墨九似笑非笑瞥着他,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些什么来,可萧乾的目光平静如水,就连那一番言词,似乎也只是随意的提醒。 墨九回头看一眼马车上的吃食,想到遥远的临安,瞪他一眼,吐了个舌头,把头默默缩了回去。 车帘隔绝了内外。 隐隐的,她似乎听见萧大郎又低笑了一声,心里的怨声不由更重——这一对兄弟真是神经病。一个拿吃的威胁人,还屡试不爽。一个自家娘子被人调戏了,他还笑得出来? 车队终于驶出了楚州城门。 人群的喧嚣声越来越远。 此去临安,数百里路,非一朝一夕可成。时下没有货运,萧家紧要的东西,都随车队带着,萧乾为了安全起见,调排了禁军随行,走于车队前后及两侧巡逻护卫。步伐整齐,声势浩大,几乎震动了整个楚州城。 但车队辎重,走得不快。 晌午过去,车队才进入楚州一个漕口换乘船只南下。这漕口原是前朝废弃的,但漕口距楚州近,本地客商往来多有作用,慢慢地,又繁荣起来。 夫人小姐们下得马车,个个疲乏困顿,弱不禁风地由丫头扶着往船上去。只墨九精神头很好,而且很是“贤惠”,她都不等人拿来马杌子,便自个儿从马车上跳下去,直奔萧大郎的车外。 “大郎呐,我来扶你——” 这货想看萧大郎不是一日两日了,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她怎肯错过?然而,她的手还未去掀萧大郎的车帘子,一只握剑的手臂就横在了面前reads;辽东铁骑。 “大少夫人……”侍卫动作有些犹豫,语气却坚定,“切莫乱动。” “做什么?”墨九瞪他,嗤一声,“人家两口子的事,何时轮到你来说话了?我亲自来扶我夫婿,不行啊?” “嫂嫂。”侍卫低着头,没有答话,萧六郎却骑马过来。他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墨九,语气清淡而平和,“嫂嫂不知,大哥的病非同一般,你切莫离他太近,若过了病气,就未必那么好运,能由我治好了。” 过病气? 会传染的病? 墨九狐疑地看着他,半信半疑。可萧乾一本正经,车内的萧大郎又咳嗽不已,这样的情况,容不得她不信。 毕竟这种事儿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她真沾上什么传染病,未必真给萧大郎去殉死呀? “夫人先上船罢。”马车帘子里,萧大郎声声咳嗽着,似经不住这旅途劳累,每一个发音都很艰难,“有六郎照顾我上船就好。” 话已至此,墨九不好再坚持。 她恨恨瞪了萧乾一眼,压低嗓子从他身边走过,把话递给了他,“最好把病气过给你。” 萧六郎声音也很轻,“我若死了……你又怎活?” 想到*蛊,墨九身子一僵。 再次回头,她磨了磨牙,扬长而去。 于是这天换船,从萧大郎下马车到上了另一艘船,墨九也没能见到他的真容。远远在,她站在船头上,只看见两个侍卫抬着一张肩辇小心翼翼入了船舵,而萧大郎坐在辇上,全身上下被包裹得像个粽子,密不透风。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病?” 墨九小声哼哼,坐入舱中。 “受不得风的病,可多了。”蓝姑姑尾随其后,为她倒上一杯热水捧着,审视她良久,奇怪道:“姑娘今日对姑爷很上心,莫非是……认命了?” “我认你个头。”墨九接过水,咕噜噜喝了,正准备倒下去睡一觉,突地又想起,稳稳坐好,“完了,我马车上的吃食,你可都带好?” 蓝姑姑一惊,正要出去,舱外就传来薛昉的声音,“大少夫人,你马车上的吃食,使君差我给你带来。” 墨九与蓝姑姑面面相觑。 尔后,墨九灿然一笑。 蓝姑姑发现,她白生生的牙,白嫩嫩的肌肤,柔和舒缓的笑,在舱中淡青色的垫子衬托下,像一朵枝头初绽的花朵。 —— 这一片土地,墨九觉得和现代的中国差不多。船只从漕口一直入了江,往南而去。可这样庞大的队伍,举家搬迁,妇孺又多,为安全起见,船只行走很慢,水路一日行来,也就几十里路,走走停停,待船队入得临安境内时,已是九月中旬。 算算,用了二十多天。 九月的临安,江水如带,山川秀色,湖光水影,将江南风光的温婉多情演绎得淋漓尽致。从船头看去,两岸连绵的小山近水,披翠挂绿,岸边绵延的小溪,细流缓缓,依山傍水的小村炊烟袅袅,河边洗衣的小娘,一下一下舞动着手臂……一行船只蜿蜒盘旋于江上,贯入这江南鱼米之乡,恰似一副安静唯美的古代水墨画reads;花袭。 临安,果然一片繁华景象。 “美!” 墨九看着这一片风景,想着临安城是什么样子,小摊小贩都摆了什么吃食,脑子里竟不由自主浮现起了一副“清明上图河”的模样。 “噫,船怎么停了?” 灵儿惊奇的声音刚落,墨九伸出舱外的脖子就在木窗棂子上硌了一下,疼得她摸着脖子龇牙。 “堵了?船也会堵?” 船确实停下来了。 有人在外面大声吆喝,“前方大水口排水拥堵,船只都停下……” 墨九再探头看时,只见船队前方的水面上,密密麻麻堵了不少船只,显然都被挡在这里的。 好端端的,水口放什么水? 墨九正念叨去了临安城,可以找东寂好吃好喝地逛上一圈,如今落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江上什么都没有,吃了几天的素食,她嘴都快要淡出鸟了,若非萧乾为她准备的那些零嘴,她肯定早就疯了。 可船上不比陆地,不能驶入码头,便只能静静地停着等待。隔壁舱中的夫人小姐们,也是无趣得紧,拿了骰子在玩博戏,不时传出一声娇呼。 墨九闲得快生霉,唤玫儿拿棉花堵住耳朵,还是不见消停,索性出了船舱,想去找萧六郎借些书看。 船停在江心,首尾相连,可以互通有无,但萧六郎那艘船上全是萧家男丁,她在这头嚷嚷着要过去找萧六郎,多少还是引了一些人侧目。 萧六郎没出船舱。 但他很快差人放下连接船只的木板。 走了大半个月,从楚州入临安,萧家众人已经习惯了萧乾对大嫂的“纵容”,墨九本来就行事荒诞,不拘礼数,他们见怪不怪,只探头看一眼,玩骰子的继续玩骰子,守卫的继续守卫。 于是,墨九躲在萧乾的舱中看了好久的书,却没有见着萧六郎的人影。 天边霞光收住时,船还未前行,舱外却人声鼎沸起来。墨九懒洋洋抬头,却见灵儿与玫儿过来接她,说让她过去吃饭。 墨九伸伸懒腰,悻悻然过去。 这两日,吃饭已勾不起她的兴趣了。吃来吃去就那些东西,她嘴巴腻味了。可没想到,入了摆放膳食的舱里,她却发现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美食,还有几盆水果,都是新鲜的,用一种极为妖娆的姿态在呼唤着她。 “今儿过年了?” 她不客气地坐下来就开吃,大夫人董氏看她这般,又环视一圈桌上的众女眷,笑道:“还是我们家六郎有脸面,官家听说萧家的船也被堵在了江上,专程差人快马过来送食安抚……我们这些人,都是享着六郎的福哩。” 皇帝送来的? 墨九筷子又收了回来,“该不会下毒了吧?”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众人:“……” 董氏率先从惊诧中反应过来,对这个儿媳又是痛恨又是无奈,左右看了看,小声斥道:“快闭上你的嘴。这种话哪里说得?小心被人传出去,可就祸害全家了。” “哦reads;清穿之她不是女主。”墨九很老实,点头继续吃,“我不过就问问,毕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嘛。” 一边点头,一边继续说,这就是墨九。萧家这些女眷越来越觉得惹不起这个有萧六郎撑腰的疯子了。 她们懒怠理会她,各自吃喝。 只董氏情绪有些莫名亢奋,沾沾自喜般笑道:“大郎媳妇有所不知,今日来的差使给你父亲露了口风,官家为贺萧家乔迁之喜,为表六郎治水之功,要把玉嘉公主许给六郎为妻。” 墨九拿筷子的手停了停。 只一瞬,又继续吃。 董氏乐呵呵的,嘴都停不下来。她似乎不懂男人间的博弈与政治凶险,说得满脸都是喜色,“这玉嘉公主,是当今太子殿下唯一的亲妹妹,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哩……” 她末尾那句话的意思,萧六郎不仅可以荣耀这一朝,便是等当今太子继了皇帝位,也会盛宠不断。六郎的喜事就是她的喜事,是他们大房的喜事。便不是亲娘,她也觉得脸上有光。 “我听人说,谢妃本就生得花容月貌,生了一子一女,年近四十,还能宠幸不断,非其他嫔妃可比……那太子殿下才比子建貌比潘安,玉嘉公主也是美若天仙,又自小得宠,三岁使被官家赐了封号,也是举朝公主第一人了。” 就像自己要讨儿媳似的,董氏一句一句道来,根本不给旁人插话的机会。她道,那个玉嘉公主三千宠爱于一人,被皇帝当成宝贝似的,从十三岁起,皇帝就开始为她谋驸马了。可当朝年轻有为的儿郎,每一次提及婚配,都被她严词回拒了。 这一晃,公主就十九了。 在时下的女子中,算是大龄。 皇帝与谢妃又愁又急,可又舍不得勉强这位玉嘉公主,直到这一次皇帝与她提起赐婚萧六郎,这位公主却是二话不说就应了…… 董氏的话里话外,他长房的孩子,六郎这么好,便是大郎,也是讨姑娘喜欢的。 可墨九看董氏这般絮叨,却有些可怜她——自己孩子病了,不得不接受夫婿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还是一个曾经不待见的、一直恨着自己的男子。以他为荣,以他为尊。不仅如此,她连萧家最该倚仗的人是谁都不晓得……看来与萧运长之间的感情,也不怎样了。 如果萧乾真娶了谢妃生的玉嘉公主,董氏究竟能得到些什么?就像这样,在妯娌和府邸丫头间得几抹羡慕的目光? 又可气、又可怜,还可恨! 便是墨九初入萧府不久,也知道萧家想捧上储位的人是萧家女儿生的宋骜,而非刚立的皇太子宋熹。 这船还未入临安,已是山雨欲来的诡谲之气。 老皇帝摆明想让萧谢联姻,或说想拉拢萧乾而护太子宋熹的根基……想到这里,几乎不经意的,墨九就想到了那个风流倜傥的小王爷宋骜,心生唏嘘。 果然皇权面前无父子。便是皇帝宠他如珠如宝,为了江山社稷,在大局面前,老皇帝显而易见的准备牺牲小儿子的利益了。 董氏一直喋喋不休。 说来说去,全是萧乾要娶玉嘉公主的事儿。连到时候大婚要摆多少桌酒席,要不要请楚州的亲戚,她都已经在预算了。 墨九听在耳里,感觉很是微妙。 萧乾娶亲,她的*蛊又未解,该怎么办?若他娶了旁的女人,睡了旁的女人,那她*蛊发作,莫非还得去做小三? “不行reads;都市至尊系统!”她低低呢喃。 “什么不行?”董氏笑问。 “哦。”墨九淡定地指向桌上的盘子,“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说剩下一粒都不行。” 众人:“……” 这一餐饭吃得,席间女眷都在憧憬入了临安之后的盛况,袁氏入临安便有娘家,董氏也得了脸子,只有三夫人张氏略有些烦意。 看小姐姑娘们都在向董氏恭贺,她坐在位置上不时轻咳两声,拿绢巾拭脸。听到最后,大概忍无可忍了,她突然酸溜溜地笑了一声。 “是看见圣旨了,还是下了行文了?八字都没一撇哩,大嫂也未免太急了些。” 被张氏泼了冷水,董氏满脸不高兴,“弟妹这话说的,官家金口玉言,未必还会红口白牙地说着玩耍?” 张氏歪了歪嘴,讽刺一笑,“官家自然不会红口白牙,可六郎那边,大嫂说通了嘛?是你做得了六郎的主,还是大哥做得了六郎的主?或者说,咱们老夫人做得了六郎的主?” 一字一句问过去,张纸兰花指翘得高高,拿绢子把唇角擦干净,又擦了擦手,慢吞吞起身扫视一下桌上的女眷们,目光突然古怪地落在墨九的脸上。 “莫怪我多嘴,大嫂啊,六郎中意什么人,你未必会比我眼拙么?若我是大嫂,哭都来不及,怎么笑得出口?哼,多为自家儿子想想吧,少替别人家的儿子高兴了。” 张氏说完就自去了,把个董氏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见众人都尴尬地看她,不由啐了一口,“见不得别人好的怨妇!官家赐婚,又岂是六郎能做得了主的?” 像萧六郎如今的品阶,娶个公主确实不算什么事。但娶太子的妹子,谢妃的女儿,那就意味深长了。 这些女眷或许不懂,但萧运长与老夫人自然是懂得的。这晚膳的时候,萧运长叫了萧乾入舱中,好久未出,只薛昉一次次进去上茶。 女眷们吃吃喝喝,吃完继续闲得搏戏,哪管那父子两个说什么?只墨九摸着肚子,打个饱嗝走出船舱。 站在甲板上,江风一阵阵拂过。 她拢起衣袍,突地有些冷。 从中秋走到深秋,居然一个月了。 这古代的时间果然不经使用,她实在不想陷入这般剪不断理还乱的儿女情长之中,浪费光阴。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做…… 可做什么都得先解蛊吧? 想到*蛊,她不由头痛,“天杀的尚雅!等我做了钜子,第一个拿你开刀——” 灵儿跟在她身侧,轻声扯她衣袖,提醒她,“姐姐,小声些……有人过来了。” 墨九顺着灵儿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抹人影从与另一艘浆轮船相连的木板上迎面过来了。 他身着南荣公差的服饰,体态有些娇小,眉清目秀,人还未走上甲板,墨九便闻到一股子暖香,气息清幽…… “嗳!”她叹。 什么女扮男装骗得人团团转,都是电视剧里哄人的。她只一眼就瞧出来,那个从她面前走过的公差,是一个女子。 ------------ 坑深065米 秘事 “你两个是萧家的丫头?” 那“公差”大抵听见了墨九的低叹,突地停住来了一个原地转身,朝墨九与灵儿看过来。 墨九不喜欢复杂的裙裾,穿得与灵儿的丫头装相差不多,加上年纪小,乍一看上去确实不像萧府的夫人,可待那“公差”走近,看清她比灵儿精致不少的五官,不由微微一怔。 萧府的丫头都这种颜色,那还了得? 她眯了眯眼,又盯住墨九:“我在问你话。” 人一出口,就知深浅。这“公差”语气算不得蛮横,可言辞间对“丫头”的漠视和那种高高在上俯视别人的气势却展现无遗。 墨九静静看她。 她未施脂粉,五官干净白皙,有着女子少有的英气,算不得极品妖艳的美姬,却清秀耐看…… 没由来的,墨九就有了一个猜测――玉嘉公主。 她借了公差的名头,想偷偷来看萧六郎? 墨九不动声色,也不解释,只一本正经问:“我说我是萧家祖宗你信不信?” 墨九猜得不错,那人确实是玉嘉公主。 今日皇帝差人过来安抚萧乾,她特地打扮成官差的样子,就是想抢先一步,私下用另一种身份先认识一下未来的婆家人。 至于萧乾,她早已见过。 若不然,以她的性子,不能同意这桩婚事。 不过,她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萧家的丫头会这么调皮? 微微一愣,玉嘉审视着墨九,脸上已有不悦,“小丫头牙尖嘴利,就不怕我告诉你们老夫人?” 墨九向来觉得自己不是小丫头。 可面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公差”比她高半个头,年纪看上去也大一些,英气也足一些,她就勉勉强强扮个嫩,卖个萌也罢。 吐个舌头,她乖巧地笑道:“这世上狗眼看人低的可多了,姑娘认不出萧家祖宗,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喜欢问,就去问老夫人好了,看她会怎样回答你reads;死亡研究院。” 玉嘉又是一怔,“你怎知我是女子?” 墨九瘪瘪嘴,往她胸前一扫,“我会说你快要露点了嘛?这脸这身段,若你是个男子,得多对不住苍天呐?” 玉嘉觉得这个萧家丫头不同寻常,可她一时也说不出她到底哪里不寻常。只睥睨一般盯着墨九,眉目里是高不可攀的凛然,“既然知晓我是女子,还是朝廷差使,你为何敢出言侮辱?” 侮辱? 墨九一脸懵懂地看她,“你这姑娘也忒多心了。我看你没缺胳膊没少腿,嘴巴鼻子长得也很周正,想来脑子应该没坏才对?我这般友好的与你说话,你怎会觉得受了侮辱?” 这般激她,墨九以为她会着恼,然后亮出身份,狠狠地斥责自己一番。 然而,玉嘉公主不仅未恼,反倒轻松抱臂,睨视着她的脸,轻松地笑了笑,“你这个小丫头很有意思。我喜欢你的个性,你叫什么名字?回头我问老夫人把你收了。” “唔?”墨九含含糊糊地应了,福身道:“我姓余,单名一个弄字。府里头,大家伙儿都叫我小弄。” “小弄?”玉嘉点点头,“我记住你了。” 她不便亮明身份,转头往船舱而去。 墨九想了想与她叙话的过程,虽然不太确定她的身份,可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侧头,看墨灵儿一副闷闷的样子,乐不可支地揽住她的肩膀,“走嘞,等在这里吃排头啊?” “姐姐何时叫余弄了?”灵儿不解。 “……就刚才,叫余弄。”墨九回答。 余弄者,愚弄也。那姑娘又不傻,等一下回过味儿来,肯定晓得她在戏弄她。万一她真是京里那个了不得的玉嘉公主,岂不是要她好看? 墨九急着要撤,可玉嘉公主真的转回来了,“站住!” 听她的声线就带有愠怒。 墨九心知不妙,却很镇定转头,“姑娘还有事儿?” 玉嘉冷冷看着她,“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听她凶巴巴的声音,墨九搔了搔头,一如既往的严肃脸,“我的名字……有很大的意思吗?” 玉嘉挑了挑眉,“你不知道?” 墨九摇头,很老实地回答,“我乡下来的啊,没读过书,也不识字,哪晓得什么意思?” 玉嘉:“……” 墨九审视着她似信非信的脸,皱着眉头,很无辜地道:“哦,我想起来了。我爹和我爷爷都姓余,所以,我也姓余。我爹还说,我娘生了我这般机灵聪慧的闺女,是他弄得好。所以,他就给我取了个名儿叫余弄……” 这种话骗骗三岁小孩儿还成,要骗玉嘉却是不容易。 她眉头皱着,似乎耐心用尽,低斥一声,“放肆!好好说话。” 这声儿拔得有些高,船上的侍卫听得声音,都纷纷探头过来看……可晓得内情的又赶紧把头缩了回头,恨不得自己没有看见。 墨九是个鬼难缠,谁没事上去找不自在? 他们自封了耳目,可旺财却不然reads;最强神兵。这狗整天好动得很,也不晓得从哪个旮旯里挤出来的,一身狗毛乱糟糟的,冲上甲板就不管不顾地蹭向墨九,蓬松松的大尾巴一摇,张嘴叼住她的裙子就往后拖。 “财哥,你又要做啥?”墨九哭笑不得,对旺财这狗彻底服气了。她按住自己的裙摆,拍拍它的狗头,“你没看我在做正事?名字不解释清楚可不行。” 旺财“嗷嗷”唤着,继续摇尾巴拉她。 玉嘉见过萧乾,也听说过他有一条寸步不离的大黄狗,看到旺财,她疑惑一下,低声问:“这条狗……” 墨九有心想撤,一边跟着旺财挪动,一边很无辜地回头对玉嘉解释,“不好意思啊,回头我再向你解释,这狗东西它饿不得,一饿就要吃人。” 末了,她朝墨灵儿使个眼色,风一般跟着旺财跑了。 玉嘉一时愣住,沉吟片刻,走过去问船上的侍卫。 “这个丫头真叫余弄?” 墨九跟萧乾之间的“暧昧”关系,侍卫们都很清楚,谁也不会无端趟这浑水,得罪了墨九。 被问到的侍卫愣了一下,镇定地道:“回差大哥,我没见着人。” 说罢他望向身侧的另一个侍卫,“你见着人了吗?” 那个侍卫一怔,也装出一头雾水的样子,看看他,又看看玉嘉,摇了摇头,“……有人吗?我没有见着人。” 玉嘉穿了公差的服饰,本不欲承认公主的身份,自然也不便对两个小侍卫施威。所以,她明知道他们在糊弄,也只能瞪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墨九领着旺财冲入船内,刚到自己居住的舱外,萧乾就从萧运长那边儿过来了。他像是在找狗,脚步匆匆,墨九走得也有些急,一下子撞在他的身上。 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墨九抬头看着萧乾,收住脸上的笑,板着脸瞪他,“好狗不挡道!” 旺财“嗷”一声错开身子,扑向萧乾亲热。 墨九低头看它,“财哥,我说的不是你。” 萧乾退开两步,抚了抚旺财柔软的背毛,抬头问墨九,“那你说的谁?” 他声音不高,并没有半点生气的情绪。可墨九听入耳,就是莫名觉得他今天语气很冲。而且,他的姿态、动作、神色间,也有一种上位者的习惯姿态,与那个玉嘉有着异曲同工的感觉……似乎,他们才是同一种人。 这么一想,墨九很不高兴。 她负着手,昂着下巴看萧乾,“你!” 一个字她说得简洁淡然,却挑衅性十足。那一股子不知打哪儿来的火气,燃烧在她紧绷的面孔上,凝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怨气。 萧乾紧紧抿唇。 看她片刻,他没有回答,与她擦肩而过。 却在走过她的身子一步的地方停住,看着前方的舱口,清冷无波的脸上,有着惯常的凉薄,也有着不常有的不安。 “你听说了?” 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微妙。 *蛊的存在,让他们的关系无论如何都与旁人不同reads;莫回头:背后有鬼。这项认知,于他、于她,都一样,或许并不确定什么,却都知道,对方与旁人不一样。 墨九没有回头,与他背向而立。 “听说什么?” 萧乾沉默,没有多说。 慢慢的,他往前挪动,似乎不想再说。 “听说你要做驸马吗?”墨九依旧没有转身,背对着他轻松地问。 看似简单的一句话,若在旁人问来,也不过只是寒暄。可这两个人,用这样的姿态,这样的语气,说一件这样的事情,其中的氛围自是不同。 墨灵儿懵一般立在边上,一动也不敢动。 萧乾也没有再走,眉头皱了皱,他似是想说什么,可终究只“嗯”了一声。 墨九笑道:“听说了,忘了恭喜你,做了驸马,少奋斗二十年。” 女人往往都会这样的劣根性,越是不想说的话,越是急巴巴说出来,哪怕这话听起来不那么痛快,有时候也会控制不住自己。 墨九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损他。 皇帝赐婚,对一个臣子来说,反抗的余地不大,更何况公主有意……若先前那个真是玉嘉公主,不论从外貌还是气质,也不会太辱没了萧六郎,这桩姻缘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很美满。 所以,她尖酸个什么劲儿? 墨九突地有些好笑。 特别的,特别的好笑。 于是,她就笑了,一边笑,一边转头看向萧乾挺拔的背影,眉眼弯弯地调侃道:“可你清心寡欲习惯了,又不喜女色。娶了公主回来,若冷落了,皇帝会不会让你奉旨圆房?” “奉旨圆房”那个画面,想想太喜感。 墨九笑得不行,萧乾听见,也慢慢回头。 他似乎不理解她的笑,眉头蹙得很紧,“很好笑吗?” “不好笑吗?”墨九笑着反问。 萧乾是一个习惯了掌控的男人,可墨九却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她的喜怒哀乐,似乎都与旁人不同。 二个互视着,空气里的情绪就有些微妙。 旺财东看一眼,西看一眼,突然吐着舌头,“嗷”一声,又冲向墨九,张开嘴筒子,又要叼她…… “财哥,我服你了,放开。” 看它两只爪子扑在腿上,又要拖她走,墨九赶紧侧身推开舱门。她真不愿意像一块狗粮似的,被旺财叼来叼去。 墨九居的地方,零食摆了一地,蓝姑姑还没有来得及收拾,萧乾向来爱整洁,站在舱外看一眼,皱了皱眉头,似是看不顺眼,也没再多说什么,径直唤旺财走了。 “德性!驸马了不起啊?” 墨九“砰”一声关上舱门。 背靠在门上,待缓过一口气,她才拍拍胸口坐了舱门的矮凳上。 “姐姐,开门,灵儿还没进来哩reads;我的邻家空姐。”墨灵儿在外面拍门。 “自个玩去!”墨九大着嗓子。 她不开门放墨灵儿进来,自顾自搜罗了一堆吃的放在桌上,然后懒洋洋躺着,一边吃,一边胡思乱想。 船舱的木窗没有关上,江风从外面拂入,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已。 她没有管,只吃,一直吃。 也就是今日,在这艘船上,她却突然有了一种脚踏上了地的错感。 以前她在这个时空并没有半分归属感。这个时代,以及这个时代的人,似乎从来与她无关,她把自己置身于一种旅游的状态中,嬉笑怒骂,相信随时可以抽身离去,或者醒过来就是南柯一梦,她的人还在阴山皇陵,只是误中“百媚生”,产生了幻觉…… 然而现在她知道,都不是。 她回不去那个属于自己的时代了,她只能是这个墨九。 人最为清晰的感觉,是疼痛与不舒服。 只有不舒服了,难受了,才会有切切实实的真实感。 “姐姐,你让灵儿进来!”墨灵儿年纪小,可先前墨九与萧乾的样子,落入她的眼睛里,她可以感觉到不对劲。 尤其墨九的不对劲。 “不要你进来,我在偷吃东西。”墨九一本正经地说着,眼神望向窗外的江面,一望无际的江水,蜿蜒很远,而此刻的她,像一个孤独的孩子。 “好吧。”墨灵儿垂手,在她心里,墨九是未来的墨家钜子,即便不能翻云覆雨,也会有足够的本事驾驭自己的情绪,“姐姐记得给灵儿留一口。” “好。” 墨九吃了一肚子,就躺到了床上。 胃舒服了,整个人都舒服了。她拿一本书看着,不知不觉入了夜。 夜幕降临,滔滔江水像一只巨兽,将一艘艘船只牢牢束缚在怀里,紧紧不放。临码头的地方,船只本来就密集,水口禁止通行的结果,船只越聚越多。 入夜了,船上都点了灯。江面上,渔火点点,适逢月华初升,星疏云浅,画面美得不似人间。 墨九所在的船上,也是灯火通明。甲板上、船舱里,偶尔有巡逻的兵士走过,他们步伐一致,三人一行,身着软甲,手持刀戟,严肃且尽职。 “谁!?” 一个士兵看着呼呼晃动的窗户,突地一声低喝。 “不好,有人闯入。” 另一个跟着大喝。 “有刺客――” 第三个人也吼了起来。 很快,整个船上的侍卫都惊起了,脚步声踏在船板上,发出“咣咣”的声音。已经入睡的萧家人,有的披衣起床,有的开舱询问。然而刺客有几个人,到底有没有刺客,侍卫们也没法子说清。 “我好像看见有人影过去……”巡逻的三个兵士,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看得太清。 “四处找找,确保安全。” “喏reads;重生之巅峰绝顶!” “你这边,我那边!” 外面的嘈杂与纷乱,墨九都听见了。但她懒得很,打着呵欠,看着书,动都不爱动一下。直到窗口“吱”一声开了,一个人影从窗外窜入舱中,她才懒洋关看过去。 月白色的男子皂靴,干净整洁,月白色的软绸袍角……再往上看,被江风卷起的发绦高高扬起,那人白色的衣襟上,沾染了点点的血迹,一条与白色形成鲜明对比的黑巾蒙住了他半张脸,却依旧掩不住他的俊朗,也掩不住他苍白的面上,依稀可见的一丝病色。 刺客? 墨九放下书本,静静看他。 那人手提剑柄,慢慢走向她的床。 仔细观之,他面上似乎带了一抹微笑。 墨九看向他的胸前……血未止,嫣红的颜色,笑未停,温暖的颜色。 这个人的模样与表情,竟和那日在萧府里与她月下对饮的东寂有些像。 她其实不太记得东寂的长相,这只是一种直觉,一种不太确定的错觉。 所以,她没有怕,只定定看他,一动也没动。 来人眸中笑意浅浅,眉眼比入舱时柔和了许多,可尊贵的气势,依旧给了她一种压迫感,“怎么,你不识得我了?” 外面侍卫的脚步声“咚咚”作响,船舱内的紧张感并未退去,可这个“刺客”却很从容,问了墨九一句,他慢慢取下蒙脸的黑巾,收剑入鞘,静静看向她。 “你是……”昏暗的灯火下,墨九原本披散着头发靠在榻上,乍一见这人的脸,冷不丁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东寂?” “还好想起来了。” 东寂似乎并不怕外面的侍卫,他笑容浅浅,不慌不乱地回身,细心关上窗子,又走近墨九的床侧,低低道:“夜里风凉,把被子盖好。” 墨九“哦”一声,收敛了先前的震惊与紧张,拉好被角,继续先前未说完的话,“怪不得长得有些面熟,原来真的是你。” 东寂笑着看她一眼,自来熟地坐在床头的凳子上,浅笑道:“我以为你不会这么久才认出我的。” 他的脸背着光,隐在一片氤氲的光晕里,带了一点疲倦,添了一点慵懒,可能因为受伤的原因,脸上的病色若有似无,但即便如此,那一身上位者的气势,仍是让墨九敏感的捕捉到了。 “你不是萧家的远亲吗?”她问。 “嗯。”东寂点头,闲适而坐,“是。” “那为什么做此打扮,混到船上来的?” 墨九的脸上,依旧很镇定。即便到了此时,她依然不知那夜在月下湖畔,孤舟而饮,今日扮着“刺客”,破船而入的东寂到底是怎样的身份。 “我是……”东寂皱眉,沉吟一瞬,“奉今上之命,来办公差的。” 又是公差? 墨九唇一掀,笑得不太自在。 似他这样的气度,这样的细皮嫩肉,就根本不是寻常人家养得出来的男子,又怎会是普通公差? 今日第二次遇到“公差”,墨九笑了,“公差该去找萧使君,到我这里来做甚?” 东寂笑道:“探访昔日旧友reads;我的女神老婆。” 墨九眼色不变,似笑非笑看他,“哪个人探访旧友,是从窗户里爬进来的?” 东寂被她说得有些尴尬,轻轻别开脸,若有所思地观看她的居住条件,然后又回过头来,把目光落在她被子上的书卷上。 “夜里看书,伤眼,以后不要这样。” 墨九晓得他在转移话题,却也不好抓住别人的*死死追问。尤其这个事儿,不用问,她大概也晓得为什么……一个男人去一个女人的房间,实在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不翻窗怎么来? 她道:“好吧,为了探访旧友,你不惜扮成刺客,也是很拼。既然你这么够意思,我就不为难你了……有没有给我带吃的,这个才是重点。” 灯火下,她细心慢声说话的样子,妖娆绵软,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又像个柔若无骨的小妇人,原就已是一副撩人的画面,偏生她还斜躺着托着腮,衣襟不经意从肩膀滑下一点,一段调皮的雪白香肩就映在了灯火中。如削似玉,泛着淡淡的粉,媚骨艳色,诱人采摘。 东寂静默一下,“今日来得匆忙,没有准备。等明日你入了临安城,我必践行约定,带你吃遍临安。” 墨九目光亮了火光。 可很快,又熄灭了,她无奈地托着腮帮摇头:“吃遍临安是好,只不晓得萧家宅子的围墙高不高,好不好翻出去?” 东寂一愣,眸中满是笑意,“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他看着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是温暖的,柔和的,墨九觉得这样子的东寂,像一个纵容她的大哥,不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由着她占上风。不像萧六郎,那厮绝不肯让她分毫。 这才是朋友嘛。 她呵呵一笑,“有道理。只要锄头挥得好,哪有围墙不会倒?” 她说笑的时候,两颊嫣红,一双大眼睛像会说话,水汪汪地带了几分灵气,语态慵懒,俏皮……东寂轻轻应着,目光微微一荡,挪开片刻,才又回头道:“原本以为你是萧府的丫头。” 墨九看看自己身上盖的被子,又环视一下船舱,笑着眨了眨眼睛,“我现在的样子,看着不像丫头了?” “唔……”东寂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带着柔和的笑意,“若有过得这么舒适的丫头,萧府的门槛都得被人踩烂了。” 说罢不待墨九说话,他慢吞吞起身,握住放在边上的佩剑,轻声道:“夜深了,探访过旧友,我得走了。” 墨九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努了努嘴。 “他们还在找你。” 东寂笑道:“无妨,便是抓住,我也是萧家远亲,来为陛下办差的,不算大事。在你舱里被找到,才是不便。” 他慢慢弯腰,很自然熟稔地替墨九掖一下被角,目光似有星光闪烁,“我走了,临安等你。” 看他转身而行,墨九突然问:“你怎么不问我是谁?在萧府是什么身份?” 东寂回头,唇角温暖的笑意,像一簇阳光与火苗,把空气里的尴尬都融化了,“以食会友。你是谁,并不重要。” “不重要吗?”墨九问。 “是,不重要reads;三国之雄霸天下。”他肯定的一笑。 墨九望入他的眸底,心底瞬间涌入一股暖流。 人情世故的社会里,身份太重要了。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身份,直接决定了你在这个社会中扮演的角色,受人尊重的程度……正如她,因了大少夫人的身份,才能得到这样锦衣玉食。 从来没有人说过,你是谁并不重要。 她是墨九,好的墨九,坏的墨九,都只是她而已。 莫名的,她喜欢东寂这句话。 拥着被子坐起,她轻松地笑开,从脖子里拉出那个用绳子串着的扳指来,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去临安吃你也吃定了。滚吧,出去时仔细一些,莫要掉到江里淹死了。” 东寂看着扳指,微微一愕。 墨九挑眉,“怎的?想要回去了?后悔了?” 东寂笑着摇头,“不。从来没人叫过我滚,很有意思。” 墨九“哦”一声,“习惯了就好。朋友间相处,就不必那么多客套礼节了,我说叫你滚,因为你和我熟,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介意,这样轻松的相处方式,可以得个长久。” “得个长久。”东寂默念一遍,深深地看墨九一眼,笑了笑,扯一扯身上染血的衣衫,“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没有见过我。” 墨九懒洋洋躺下去,“放心吧,大半夜收留男人,这样的罪名,我比你更担不起。”想想,她又叹,“为了吃,我也是蛮拼的了。” 外面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有侍卫轻轻敲门,“大少夫人睡下了吗?” 墨九激灵一下,朝东寂努了努嘴,示意他快走,“睡下了,有事?” 东寂走到窗边,推开窗,任江风灌入,慢慢回头望一眼墨九,身形矫健地窜入了夜色之中。 另一艘船的甲板上,萧乾衣襟飘飘,临风而立。他的脚下,旺财正玩得起劲,扑一下他的脚,又叼一下他的袍角,撒着欢的逗他。 一人一狗,一静一动。 在这样的月下江面上,凝成了一副精致的画卷。 萧乾看着那一艘驶往岸边的小舟,还有舟上白衣飘飘的男子,一张俊美的面孔上,清冷而安静,只一袭银红的披风鼓起,一抹仙色似已看透所有,一抹艳色又似容倾天下。 好一会儿,等小舟消失在夜下的江面。萧乾方才慢慢蹲身,摸了摸旺财的头,“风凉,你冷吗?” 旺财撒着娇,温暖的舌头舔舐着他的手心。 他没有动,一瞬不瞬地看着它。 狗的一生,只需要主人的怜爱,一碗饱饭就够了。越简单的,越幸福。 他轻笑,“回吧。” ------题外话------ 对不住啊,今天有点卡文,让大家久等了。 么么妹仔们,看文愉快。 入临安,另一副画卷慢慢拉开…… ------------ 坑深066米 当街偶遇 本书由笔^下(文.学 .bxwx.org首发,请勿转载! 致歉,明日一定多更。︾樂︾文︾小︾说|么么妹仔。 然后二锦选来选去,选去选来,就耽搁了时间,更新晚了,字数也不多。 对不住妹子们,今天编辑让二锦精选上次去武汉拍摄的古风照片…… ------题外话------ 玉嘉公主轻笑着,一字一顿,“余弄。” 老夫人“哦”一声,疑惑了,“敢问公主,那丫头叫甚么名字?” 玉嘉唇角一扬,“并未见她在此。” 捂嘴轻咳一声,她往丫头仆役的人群里看了一眼,慈祥地笑道:“公主看中哪个,只管指去便是。” 见她这般兴师动众的拦过来,先行施威,老夫人还以为她会有什么让人难堪的举动,没有想到只要一个小丫头。 玉嘉公主是谢忱的外孙女,谢丙生的表妹,这般的她与萧家其实并不应该很友好才合理。她嘴上说去庙里愿,可昨日就上了船,又怎会不知萧家要入临安,打这里经过? 老夫人松了一口气。 玉嘉笑道:“只是小事,老夫人切莫怪罪玉嘉任性才好。昨日我贪玩,偷偷随了差使上船,碰巧见着贵府一个小丫头,叙了几句话,甚是投缘,玉嘉想向老夫人讨要过来。” 一个“求”字,再次让老夫人脊背绷紧,“公主有事,但凭吩咐。” 玉嘉公主眼角扫了一眼萧府执礼的女眷,微微一笑:“老夫人与几位夫人都是长辈,自然担受得起。再有,玉嘉今日出城去庙里还愿,正好在这儿碰见,有一事,想求着老夫人哩。” 三位夫人妇道人道,不晓那些事,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赶紧回礼。只老夫人年幻大,骨头重。心里发着凉,笑容还算平和地回了一礼,“公主折煞老身了,这般礼数,老身委实担不起。” 堂堂玉嘉公主,三千宠爱于一身,浩浩荡荡过来展示了皇家公主的威仪,却偏偏又要在闹市街口,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萧家的长辈行礼,这举止不免耐人寻味。 “三夫人好。” “二夫人好。” 她侧身,又对大夫人福身:“大夫人好。” “老夫人安好。” 玉嘉公主看一眼拜在地上的百姓,目光往萧家车队一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看了一眼翻身下马的萧乾,唇角露出一个莫名的微笑,就由宫女扶着下了辇,慢慢走向领头的老夫人,轻轻福了福身。 夏青看这阵势,抿了抿嘴巴,什么也不敢说。 见状夏草无奈的叹一声,匆匆回到前方。可这时长街寂静,老夫人和另外几名夫人都整理好衣裳,准备上去迎驾了。 却不知道,原来她还有羊癫疯。 夏青只知她疯。 说罢她又滚倒在马车里,抱着头朝夏青吐舌头挤眼睛,样子极是难受。 墨九来不及多想,双目一瞪,舌头一伸,身子一抽,脑袋一偏,猛地栽倒在马车里,然后又激灵灵坐起,看着一愣一愣的夏青,吐了几下小泡泡,艰难地捂着胸口,“……我……好像羊癫疯发作了……” 万一被她认出来,多麻烦啦? 这样去请安还了得? 墨九正寻思这事儿,夏青丫头便急急忙忙从前方挤过来,在马车外面低声道:“大少夫人,老夫人说,玉嘉公主在前,让您下车过去,一道请安。” 但这玉嘉公主唱得到底哪一出? 这眉眼,这五官,果然是昨日在船上见过的“公差”。只不过,昨日她素颜男装,只觉得高挑清秀,如今微施薄妆,华裳在身,又有公主仪仗,更显得容光焕发,美艳非常。 墨九怔怔看着玉嘉公主。 “都起吧。” 分开的人群中间,一群身着薄纱宫装的宫女执了华盖,走在前方,中间是两驾并驱的玉辇,辇上有纱幔遮掩,流苏垂垂,极是华丽。玉嘉公主端坐辇中,金钗玉簪,眉梢眼底都带笑。 长街上,登时肃静了。 马车停下了,墨九探头往前瞅着,不晓得那个玉嘉公主是刚巧打这儿路过,碰上了萧家,还是特地过来给一个下马威的。 皇室有皇室的威仪,公主便是公主,即便萧家有再大的阵势,在这样的情况下,都必须停下来迎驾。 这时,前方左侧的道路上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围满道路的人群从中分开,一名宦官模样的家伙,上前唱道:“玉嘉公主驾到。” 只一个扳指,找得到人嘛? 她好像忘记问了。 墨九撩着车帘子,一直在东张西望。看两侧繁华的商铺酒楼,看人群的衣装打扮,心里却不停在寻思,东寂说等她,到底是在哪里等她? 入得临安夯土的城门,两侧又是黑压压的人群,老女老少,摩肩接踵,多不胜数。马队行在中间,数百名威风凛凛的禁军立于两侧,维持秩序,看上去极有气势。 —— 沈加载探头看了一眼,捂住脸。 “这真的与我长得像嘛?” 画上是一只她叫不知品种的东西,像狗又不太像狗,大黄的颜色,两只大耳朵垂着,吐着舌头,蓬松的尾巴高高耸起…… 沈心悦看着画像,惊呆不已。 画画并非墨九在行的事儿,她的画作一向不怎么传神,这个沈心悦早有预见。可这个画像差距也实在太大了嘛? 这般叹息,她慢慢打开画卷。 “好不容易见着咱娘,又走了。” 沈心悦愉快地捏着画卷,与沈加载两个,一路跟随着围观的人群,把萧府家眷送上前往府宅的马车,直到蓝姑姑没了影子,才叹口气。 “好呐,小九九真好。” “废话,我从不骗人。”墨九应了一声,看薛昉过来,像是催促她上马车,来不及与沈心悦多说些什么,只匆匆将蓝姑姑的包袱打开,从中抽出一张卷着的画纸塞给她,“拿去看吧,像不像你,这可是我亲笔画的。” 沈心悦更加惊喜,“是吗?” “看上去,是很二。”墨九嗯一声,“姑姑常常念叨你,想着你,还托我给你画过像哩……等等,包袱里就带有一张。” 二丫头是沈心悦的小名,在盱眙时,墨九儿就是那般叫她的,墨九是听蓝姑姑说的。可沈心悦一听,又不免兴奋起来,“九姑娘真的知道我,是,我是二丫头,我就是二丫头啊。” 墨九再点头,“晓得,二丫头嘛。” 于是,想想,她又问:“那你晓得我是谁嘛?” 沈心悦知晓一点墨九身上发生的事儿,但基本都来自沈来福的书信,一直知之不详。 墨九点头,“是。” “……你还是小九嘛?” “小悦,娘要走了,说这些做甚?”大庭广众之下,沈加载自然不乐意听这些,他再次出声提醒,沈心悦这才反应过来,“哦”一声,又去抱了抱蓝姑姑,然后目光憋屈地望向墨九。 “怕什么啊?”沈心悦虎上下打量他一眼,眉梢扬得老高,“你也不想想,就你这瘦得鸡仔儿似的样子,若没有我,早被**害了……” “咳!”沈加载涨红了脸,“小悦。” 沈心悦也重重点头,“娘放心,我会保护哥哥的,有我在,谁也别想占他便宜。就说上个月隔壁院子那小娘吧,在风筝上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字儿,飞到我们院子来勾引我哥,被我揪出来一顿好揍……” 沈加载报了个地址,小声安慰蓝姑姑:“娘只管自去,照顾好九姑娘便是。我与小悦一直安好,娘勿念。” 听她的语气,就是又要分开了。原本这兄妹两个多年未见亲娘,有许多的话想说,可萧家刚刚搬来,墨九也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蓝姑姑怎么也得先让墨九在府上安顿好,才能顾及他们家的私事。 说罢她看看萧家装载东西的马车,又侧目瞄一眼文弱的儿子,红着眼圈问:“加载,你们兄妹俩住在哪里?等娘安顿好了,就来看你们。” 蓝姑姑咳一声,左右看看人多,拉拽着女儿的袖子,“回头再与你细说,不要咂咂乎乎的,让人听见。” 她愣神片刻,望向蓝姑姑,“娘,九姑娘……真的忘记了一些事嘛?” 两个人打小的情分,这墨九一出口,从语气到神态,沈心悦当即便感觉出来了陌生……还是那张脸,可分明却不像同一个人。 沈心悦一惊,住了手。 “停!”墨九撑着额头,瞪向沈心悦,“你在磨豆腐哩?可晃死我了。” 她下了船,被嘈杂的人群一吵,头晕乎乎的,胸口也闷,比晕船还要难受,只觉得面前有个粗暴的丫头把她摇来摇去,像拔浪鼓似的。不过,她虽然不认识沈心悦与沈加载,看蓝姑姑喜极而泣的样子,也可以判断出他们是谁了。 对沈心悦,现在的墨九是完全陌生的。 可那毕竟是曾经的墨九儿。 如此一来二回,墨九儿依旧柔弱娇俏,这沈心悦却锻炼成了这样一个虎气生生的儿郎性子,三句话不对,她就要与人动武。 这丫头小时候与墨九儿一块长大的,墨九儿性子那么野,很大一部分是沈心悦带着出的岔子。毕竟墨九儿脑子不好,便是想做什么坏事,一个人也做不出来。不过,墨九儿生得美,本就是一个惹事生非的美人脸,每一次出去总能祸害得那些年轻小子跃跃欲试。那些年,沈心悦没少拿拳头替她挡灾。 “九姑娘!小九九,哈哈哈。”沈心悦像一头小母猫似的,身子灵活地从禁军头目的腑下钻过去,一把抱住墨九,声音里满是欢快,“好久不见呐,九姑娘又长身子了,好看,好看,没有对不住我当年的拳头。” 一声刚落,另一声又起。 “娘!” “娘……” 两兄妹齐齐回头。 “加载、心悦……?” 小姑娘没好气地瞪着他,那拳头说挥就挥,眼看就要打下去,他们的背后,却传来一道满是惊喜的呼喊。 年轻后生轻哼一声,又把信函放了回去,小声道:“不识字就不要置疑你哥的话。” 小姑娘扬起拳头,“揍你哦?” 年轻后生从袖子里掏出信来,递给那小姑娘,“不信我,你自己看。” 小姑娘猛地调头,“你把信看仔细了嘛?” 年轻后生皱着眉头,“娘信上是这么写的……” “哥,咱娘不是说和萧家人一道入都城的嘛,为何瞧半天都瞧不见人呐?” 小丫头叉腰站在他面前,朝背后同样涨红了脸,恨不得不认她这个妹妹的年轻后生招了招手,一边坤着脖子往前看,一边大着嗓门吆喝。 “哼,让你欺负人,我就要过!” “不许过去。” 这小丫头年岁不大,却这么泼辣,确实让人没法想象。尤其她高挺的胸口,一直撞在他的刀鞘上,这禁军头目年岁也不大,何时这般接近过小娘?几次三番有理说不清,他不由涨红了脸,一步步后退,只刀还横着。 “做什么?做什么?官差了不起啊,码头是你家的吗?你们能来,我们不能来?你们可以接人,我们不可以接人?凭啥?凭啥啊?” 这年轻后生脾气好,无奈一叹,便要拉住妹妹往后,可小姑娘却急眼了,她双手往腰上一叉,胸一挺,上前就撞在禁军头目的刀鞘上,嚷嚷开了。 “退后,退后,听不见啊。” 他举起刀鞘拦在那兄妹身前。 那禁军小头目不耐烦听他。若人人都像他们这般,寻娘找妹的,这还有没有秩序了,萧家那么多家什,怎么维护安全? 年轻后生抱拳道:“差大哥,我兄妹二人在这等我娘的,麻烦……” “退后!” 喧闹的人群中,一个年轻后生利索的从中间挤过来,他的背后,跟了一个小丫头,兄妹两个挤得双颊通红,热汗直流,好不容易挤到前头。可刚刚看见萧家装载货物的箱子,就被一个禁军小头目拦住。 “好心的大哥,让我们一下。” “让让,烦请让让——” 一群人围在码头上指指点点,放眼一望,全是黑压压的人头,一会擦着肩了,一会踩着脚了,你推我搡,好不热闹。若非拿了刀枪的禁军站在前头,恐怕不知多少人要被挤下河去。 “萧使君已过二十,那小郎不过十五六岁,虽生得俊美,却哪有传闻中艳绝天下,你眼睛生在腰上了?” “快看呐,那个小郎好俊,可是枢密使?” “我也未曾见过呐。” “哪个是萧使君?” 故而,这萧家的船刚到地方,码头上就涌过来不少“知情人”,他们似乎都嗅到了奸情的味道,纷纷上前围观。 如此一来,皇帝将要赐婚,那些先前还想将女儿塞入枢密使府的王侯公卿们,终是死了心。 而且,悬而未决的储君之位历经多年,终于定下,玉嘉公主的身份更是水涨船高。在萧府的船尚在江上时,玉嘉公主要许配给萧乾的事儿,就不晓得从哪个渠道透了出来,不过短短几天,就似春风吹过江南岸,临安遍地都知情,似乎已成板上钉钉的事实。 但这样俊美无匹男子偏又医绝天下的男子,除了金枝玉叶的玉嘉公主,似乎谁家的闺女许配给他,都是高攀。 当然,这只是传闻。 有一个传闻是这样说的,当年萧乾第一次领兵上阵杀敌,是南荣退守临安以来,与珒国的第一场大仗。当时两军对垒,但珒国人马数倍于南荣,眼看南荣要吃败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萧乾一马当先,持剑冲入阵前,只一眼,珒国兵士刀枪落地,弓弩不发,全被他的美色所惑。 可萧乾的俊美,确实早就以传闻的方式,广泛地深入了民间。 这话有些夸张。 甚至有人道:萧使君这样的绝世美男子,除了玉嘉公主,南荣上下,无人可堪匹配。 这些年,玉嘉公主看遍无数儿郎也没选到一个中意的驸马,而萧乾也是拒绝了无数的姻亲。如今这两个惊才绝艳的人被皇帝凑成了堆儿,于是,倒成了一件喜闻乐见的大事。 关于萧乾的传闻很多,而玉嘉公主的婚事与他的冷漠不近人情一样,也时常被人津津乐道。 这就是萧乾,无数人想与他扯上点裙带关系,他却不肯卖任何人的脸面,就连与他本家有着姻亲关系的小王爷宋骜,也都是厚着脸皮与他结交,时常对他鞍前马后,却只得他一个冷脸。还有贤王府的小郡主宋妍,是他的亲表妹,时常迂尊降贵倒贴过去,也不得他待见。 曾经他被无数王侯公卿视为佳婿,人人都恨不得把待字闺中的女儿都嫁他为妻。他有过一日收到十张请柬的历史,却又有着一个不见、一个都不理的惊人壮举。如此,便落下一个从不结党营私,铁面无情的美名。 他在临安府曾经制造过最为轰动的“临危救驾”,救了皇帝的性命,也挽回了一场国难。可他的为人,在百姓心中,却始终神秘莫测。 枢密院的萧使君不仅声名遍及楚州,在临安府也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 多年以后,临安城的人还记得那一日的阳光,还有阳光里装载货物的大车小车,忙着卸货装货的兵士,让整个码头像赶集似的热闹。 萧家举家入临安,盛况空前。 南荣至化二十七年,秋。 鼓噪声中,船靠岸,激得江水叠起,轻柔地拍打堤岸,一浪又一浪。前来迎接萧家的马车已在码头等待多时,一群披甲执锐的禁军隔离了人群,站在两侧,不停让人退后…… 水口放行,拥堵的码头终于松缓。吆喝声、迎来送来声,一片繁忙之色。萧家的船队排成一行,穿过霞光往码头行去,一只一只井然有序。 月亮落下,云层散开,璀璨的阳光便从江面上透了过来,一层一层铺开,极是美丽。 ------------ 坑深067米 醉红颜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し 萧府里的丫头婆子她未必都清楚,但这样陌生古怪的名字,她第一次听见,也知道不可能是萧府的丫头。不过,玉嘉公主问起,为确保无误,她慎重地回头望向静默不语的温静姝,换上威严的语气。 “府中丫头都是你在调配,可有一个叫余弄的?” 温静姝垂手端立,福了福身,“回老夫人,并无。” 老夫人不悦地看一眼她,回头再望向玉嘉公主时,脸上的威严荡然无存,又变成了一个慈爱的长者,“公主殿下,萧府并没有叫余弄的丫头。” 萧府女眷纷纷点头,表示没有听这。 大夫人董氏向来愚钝,突地接了一句,“莫非公主听岔了?” “放肆!”老夫人低喝她,“公主耳聪目明,岂会听岔?” “是妾身失言。”董氏默默退一步,不再吭声。 玉嘉公主看看自己这个未来的婆婆,唇角掀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只道:“听错是不曾。那丫头还专程为本宫解惑了她名字的由来。愚弄嘛,很有意思的名字。”她视线又一次扫向萧家女眷,笑问:“敢问老夫人,萧家女眷都在这里了?” 老夫人正想称“是”,突然想到了墨九。 她回扫一眼,果然没有看到她,不由低斥:“大少夫人怎么没来?” 夏青胆儿小,从来没有见过公主,先前一直不敢插话,这时听老夫人问起,方才绞着手指,上前低头垂目地道:“回,回老夫人话,大少夫人她,她……犯羊癫疯了……来,来不了。” 羊癫疯这样的病,发作不定时,模样很狰狞,不犯病的时候就是个正常人,谁也瞧不出来端倪,故而墨九到底有没有羊癫疯谁也不知道。当然,就老夫人而言,这个时候,她希望那墨氏真有羊癫疯,免得上来给萧家惹事。 于是,她佯装恼怒地低斥,“混账,早不犯病,晚不犯病!” 骂一句,她又笑着向玉嘉公主告歉,“公主殿下,我那长孙媳妇身子一向不好……” “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玉嘉不待她说完,笑着打断她:“早就听说墨氏寡女,个个美艳,异于常人。天下男子见之,莫不动容。便是神仙见了,也会忍不住思恋凡尘。今日碰巧,本宫真想见上一见,看看比我这陋颜强上多少呐。” 墨氏女子几代以来都是寡命。虽然貌美倾城,却不逾三十而衰老,这事儿在盱眙人人知晓,有人曾叹之,这是墨氏女的美貌招了天嫉,方才受此恶疾……这些传说,在萧家长孙娶墨氏寡女的事之后,闹得楚州地界人尽皆知。可没想到玉嘉公主身在临安,居然也会知晓。 以她公主之尊,她断然不会特地关心一个寡女。 那么她关心了的原因,恐怕与萧家和谢家有关了。 老夫人微垂的眸底精光一闪,打个圆场笑道:“公主过誉了。老身那个孙媳妇,是有几分姿色,可乡野村妇,不过蒲柳之姿,焉比得金枝玉叶?黄雀与凤凰之差,一个在天,一个在此,公主莫要听信那些误传之言。” 玉嘉公主白皙的手指轻捻着丝绢子,拭了拭嘴角,似乎并没有被老夫人的“马屁”拍晕,眼风有意无意地掠过萧六郎,视线又垂下,带了几分笑意:“既是找不到余弄,本宫不如就见见这个墨氏好了……” “公主殿下。”萧乾终于出了声。 他慢慢上前,短短几步,那高远若仙的淡然神色,却让周遭的一切都似褪去颜色,唯他一人立于当前。玉嘉公主抿紧嘴唇,看他优雅的步伐,从容的神态,俊美的面孔,凉薄的眸子,似被一束摄人精魄的冷光惑了心,不由屏紧呼吸。 这是玉嘉第一次近距离看萧乾。 只知萧使君俊美,却不知这般貌美。 玉嘉捻着丝绢的手指,微微捏拢,“萧使君有话可直言。” 萧乾拱手施礼,并不认真看她,眼皮微垂,语气淡淡,“公主殿下金身**,在这陋市之上逗留太久,恐不利民安。”说罢他示意玉嘉公主看向长街短巷中挤满的脑袋,又道:“公主去庙堂还愿,还请早些去才好,这般堵在路中,整个市面都没法营生,若让陛下知晓,少不得怪罪下来。” 玉嘉公主笑道:“听闻萧使君少言寡语,惜字如金,原来只是误传。” 萧乾道:“殿下面前,不敢拙言。” 玉嘉公主目光停留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唇一扬,“是玉嘉任性了,让诸位耽搁了行程。可玉嘉自小便爱美人美物……听闻贵嫂那样天仙一般的姿容,就挪不动脚步了呢。” 萧乾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皱,淡淡道:“长嫂粗鄙不识礼,且如今病发,恐会冲撞公主贵体。不如公主先行,等长嫂来日病愈,再让祖母携她前来向公主赔罪?” 人之所思所想,就算并非刻意,也总会流露一些在脸上。萧乾字里行间全是褒赞玉嘉公主的话,可每一个字却都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反倒是他嘴里“粗鄙不识礼”的嫂嫂,他言词间莫不维护。 玉嘉公主眸子一凉。 看来传闻是真的,萧乾护她嫂嫂视若性命。 可一个正常男子又怎会用性命护嫂嫂? 除非他俩之间,确实有见不得人的苟且。 ……墨氏女,有令神仙思凡的美貌。玉嘉看着神仙一样清凉俊逸的萧乾,突地抿了抿嘴,笑道:“能得萧使君这般护着,贵嫂真是好福气。”言罢,她扫向萧家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车队,对身侧的宫女道:“前头带路。既然大少夫人病体违和,本宫岂能视为不见?定要探视一番才合情理。” 到了这会儿,萧家的人大体都明白了,那玉嘉公主为什么要揪住墨九不放。萧乾明里暗里维护墨九的事,萧家上下无不知情,这事肯定会有外传,玉嘉听入耳里,哪里能容得了她? 这分明是妇人的别扭争宠哩? 老夫人经的事儿多,可也从未碰见过这般当街争宠的妇人。可玉嘉公主被皇帝惯着,本人性子又烈性,做事向来直接,她有这样的行为,倒也不奇怪。萧府众人甚至以为,那个叫“余弄”的丫头,不过是玉嘉公主编出来拦路的理由,她的目的不过是“愚弄”一下墨九。 可不管怎么说,墨九是萧家大少夫人。 打她的脸,就是打萧家的脸。 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萧家若不护她,不等于被活活羞辱? 老夫人眉头皱着,正要阻止,蓝姑姑就惊慌失措的冲了上来。 “不好了!出事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她急吼吼的喊着,手上捏着一张染得通红的白帕子,帕上红梅点点,皱皱巴巴,像是被人咬破了,她颤着双手递上来,声音都在抖,“老夫人,大少夫人发羊癫疯……把,把舌头都咬破了……得,得快些回去,找大夫瞧瞧啊。” 老夫人看那帕子,面色一变。 众人吸口气,窃窃着,也惊乱起来。 可老夫人还未答,萧乾便已抢先一步,“祖母,孙儿去看看。” 他话音未落,人已离得远了,那步履再不像先前那般镇定。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尴尬的咳嗽一声,又看向似笑非笑的玉嘉公主,镇定地解释道:“六郎医术尚可,府里大小诊事,都他在张罗。公主殿下,您有事,先去忙吧,等墨氏病愈,老身亲自领她来,向公主赔罪。” 玉嘉公主敛去唇边的冷笑,回眸望向老夫人,“无妨,本宫的事也不急。再说,大少夫人病着,本宫又不巧碰见了,怎么也得知晓安危,方能放心离去。毕竟将来是妯娌,我若冷漠抽身,往后可怎样相处?” 一般妇人未出嫁前,都不好意思这么说。 可玉嘉与萧乾的婚事,只停在嘴上,赐婚的圣旨未下,两家也未走六礼,她已把自己当成萧家人,确实让人唏嘘——这公主果然如传闻一般,女儿身,男儿行,是个洒脱豁达,英气逼人的女子。 老夫人尴尬着,玉嘉公主已由宫女扶着坐回玉辇,一手托着香腮,一边半眯了眸子,似在静静等待这一场戏唱完。 公主坐在辇上,萧家人却不敢坐,也不能自去,只得僵硬地立在路中间,带着一堆行李和家小,尴尬的等待。 这样的情形,路上猜测纷纷。 而萧府上下,除了几个不晓事的妇人,大多人已对这玉嘉公主生了恼意。她这样的做法,看上去虽然只是妇人间的争风吃醋,可仔细一想,又何尝不是以公主之尊压人一头,给初入临安的萧家一个下马威? 乔迁乃是一个家族的头等大事,讲究吉利。 这样还未入家门就被堵了,自然大不吉。 一时间,萧家人觉得,不仅谢忱……整个临安城都在笑话他们。 萧家数代功勋又如何?萧运长被敕封为国公又如何?一个并不曾为国付出任何的公主,只因身上流着一抹皇室血脉,就可以凌驾在为南荣建功立业、祖上数代惨死于沙场的萧家头上。 萧运长握紧拳头,深深吸一口气,方才将冷却的血液回暖。 “来人,把萧家从楚州带来的梨觞,为公主献上一壶。” —— 此处是热闹的街市,遇到这样的事,人影重重,萧乾从马车前方挤到墨九位于车队后方的马车边时,一张清冷的脸上,阴气沉沉,像暗夜来临前天空的颜色,他不看任何人,整个世界也都不曾在他眼中留下半分剪影。 他看车外的玫儿,“嫂嫂如何了?” 玫儿肩膀一抖,低头不敢看他的脸,“不,不太好。玫,玫儿也不懂。萧使君上去,给主子瞅瞅罢。” 萧乾脸色一沉。 开始听夏青说墨九羊癫疯,他是半点都不信的。后来看蓝姑姑拿着带血的帕子过来哭嚎,他也只是半信半疑,可这会看玫儿吓得身子都在打颤,却是有些相信了。 他不管马车周围有多少人观看,急急挑了帘子就上车。 “扑”一声,车帘再次落下。 马车外围观的人群被隔绝在外。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怀期待的看热闹。 马车里萧乾冷清的神色,很快就变成了抓狂。 “你还吃得下?” “嘘……”墨九向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舔了舔手指,放下手上正在剥的一个白灼虾,朝萧乾伸手,“帕子拿来,我擦擦嘴巴,我的那张给蓝姑姑了。” 她说得理所当然,萧乾突然很想掐死她,“墨、九。” 看他目光里的恼怒,墨九很淡定,“帕、子。” 萧乾望一眼马车顶,慢慢掏出洁白的手帕,递到她面前。 墨九接过来,随意地抹了抹嘴巴,又递还给他,“乖。一会拿去洗洗。” 萧乾看着白色帕子上红彤彤的颜色,又看一眼她吃得七零八落的白灼虾和满地的虾皮,还有放在虾盘里的红酱瓶子,转头就要走,却被墨九喊住,“嗳,你就这样走了?” 肩膀一阵僵硬,萧乾没有回头,只道:“不然呢?还得把你伺候饱了?” 墨九笑道:“可以呀!” 她似乎根本不知道前方什么情况了,也根本不懂得萧家这样被玉嘉公主拦在搬家的路上,有多么的耻辱,一张脸笑靥犹在,灿烂非常。白里透红的肌肤,因为吃得快活,水灵灵的润泽光滑,如雪一般艳美,显得那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更大更深幽,那样子,完全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坦然自若。 莫名的,萧乾对她发不出脾气。 他慢慢蹲在她面前,压低的嗓子,冷漠非常。可仔细辩之,竟又有着几丝纵容与娇宠,“该拿你怎么办?” “凉拌!”墨九认真道:“凉拌人肉好吃。” 萧乾唇角一抽,“你吃过?” 墨九舔舔嘴巴,摇头,“没有,若不然吃你试试?” 萧乾哼声,嫌弃地把那一瓶红酱往外挪了挪,又重新掏出一张帕子垫在她的手腕上,然后指头搭向她的脉搏,“你到底懂不懂得害怕?敢愚弄公主,就不怕死无藏身之地?” “矫情!”墨九看她隔着帕子为她把脉,不由嗤了一声。 末了,她又正经看他,“我为何要怕?” 看萧乾噎住,像看疯子似的看自己,她灿然一笑,“不是有你吗?” 她坦然的目光里,有自然而然的信任与依赖,还有一种小女儿似的娇憨,就像一个总是犯错的孩子,对家长全然的相信,就像她真的相家,不论外间如何的风吹雨打,他都会护她周全一样。 萧乾静静观之,无奈一叹,正想宽慰几句,让她不必紧张,却听那货又哼一声,小声嘀咕道:“有**蛊,我就是你的活祖宗……你才不会让我出什么事哩。所以,我安心得很,该吃吃,该睡睡。这人生惬意呀,若有一壶梨觞,供我挥霍一番,那就再好不过。” “墨、九!”萧乾低喝。 “嘘,小声点。”墨九瞪他,“莫要让人听了去。” 萧乾:“……” 看他气不好气,怒不好怒,墨九抽回手,慵懒地换了个姿势坐下,又撩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先前总听人说萧使君武冠南荣,学识通天,医术无双,掌百万大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整个南荣最有权势的男子。可今日一见,不过一个公主,便可以这般对你们。六郎,你不觉得……很憋屈嘛?” 原来她不蠢。 这个人究竟,都看得一清二楚。 萧乾嘴角微微一掀,“这是皇权。” 墨九道:“是啊,权势是迷人的。尤其对男人而言。”说到这里,她话音一转,突地正色问,“萧六郎,一心一意维护皇室的尊严,却被皇室践踏,值得吗?” 萧乾目光危险的一眯,“不可胡说。” 墨九轻笑,突然掌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身前拉了拉,压着嗓子道:“你的身份,并不仅仅只是南荣的枢密使,对也不对?你也并没有心甘情愿的替南荣皇室卖命,对也不对?你并不是一个喜欢被人掌控命运的男人,尤其当你完全有能力不让人随便玩弄的时候,更不可能让任何人威胁到你。” 马车外面喧嚣声很大,马车里的火光很暗,一阵阵的喧哗里,墨九满带机锋的话,只落入了萧乾一人耳中……可她带给他的震撼却非一点。 除了震撼,还有一丝柔软。 他外表清冷,却是个刚硬的男人。不论身上发生多少事,不论受到怎样的威胁,他都不曾在别人面前露一点底,即使与他关系亲近的小王爷宋骜,也不曾对他有个这样的置疑……因为君权与皇权,这是自古以来,人人都认为理应遵守的一种天道。但墨九这个女子,却可以直言不讳,而且她这般了解他,了解得他一点都不愿意在她面前说谎。 他的掌心慢慢搭在她的手背上,将她握在肩膀上的手拉开,一双清凉的眸中,闪着火焰似的亮堂,在这个狭窄的马车里,在这一个被众人围观的地方,他严肃对她道:“今日之辱,必有后报。” 墨九扁了扁嘴巴,对这些事不太感兴趣,也不想问太多。 她只道:“如今怎么办?你怎样解这个围?” 玉嘉公主守在外面,若不给她一个交代,恐怕无法善了。这一点墨九知道,萧乾也知道。可他望着墨九,轻笑着,并无多少担忧,“那嫂嫂只得委屈一下了。” 墨九一愣,皱眉,“怎样委屈?” 萧乾淡淡道:“你不是病了?” “哦”一声,墨九了解地点点头。 然后,这货突地捂住胸口,便斜倒在马车上,**起来。 萧乾被她娇软“啊”声吓了一跳,捂住她嘴,“你叫唤什么?” 墨九大眼睛瞪着他,慢慢挪开他捂嘴的手,小声做口型道:“我不是羊癫疯吗?生病嘛,太安静了容易令人生疑……而且,你一直在我的马车上,我不出声,不是让人怀疑我们有什么吗?” 不待萧乾反应过来,这货拔高了声音,又痛苦的叫唤起来。 “啊……好痛……啊……啊……” 不敢置信地盯着她,萧乾的表情,似乎想一头撞死。 羊癫疯是这样的叫唤声?咬破了舌头,还能利索的叫唤? 她这样叫,才会让人怀疑他们在做什么好吧? 看萧乾脸色怪异,墨九也没想那么多,更不管自己叫得像不像,一个人病歪歪地在马车里挣扎起来,嘴里“啊喔”声不止。而且,随着她泥鳅似的挣扎,马车也一晃一晃的颠簸起来,在大街上,这突然的动静,让外面的人睁大了眼睛,听着那奇怪的声音,一个个都傻眼了。 “这萧家大少夫人病成啥样了?叫得这样厉害?” “我听着这叫声……怎么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 “嘻嘻,晚上回去按着你媳妇儿,好好听听。” “按你娘!” “……你这个人,找打是吧!” 外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墨九似是叫唤得累了,懒洋洋打个呵欠,翻转过身,又继续叫,继续挣扎,那辆马车被她颠得更厉害了,晃悠得也越发厉害起来,外头有些惊声发笑。 萧乾闭了闭眼,终于不能再忍,突地出手—— “啊”一声,墨九弱弱的叫唤着,安静了下来。 她的声音停止了,马车也静止了。 众人又是一惊,不晓得出了什么事,看着马车,睁大眼舍不得挪开。 很快萧乾就撩帘子出来了。 他神色凉淡,目光漠视了所有人,一张风华绝代的容颜上,寻不到半点秽气,似一个从远古踏着白云而来的神仙,很有些道貌岸然。于是,他凉薄清冷的样子,让众人突然觉得,先前那些**的猜想,是对萧六郎的亵渎。 “六郎,嫂子怎样了?” 过来询问的人,是老夫人差来的温静姝。 先前她就在马车外面静静等待,自然也听见了那一出。 萧乾看她一眼,“恐是车舟劳顿,引发了羊癫疯。” 温静姝审视着他的脸,莫名苦笑一下,“现在可有好转?” 萧乾点点头,“已经过去了。不过,病发作厉害,嫂嫂晕了过去。” 说罢他不再多话,只吩咐睁大眼睛发傻的玫儿,“好生伺候你家主子。” 玫儿点点头,“哦”一声,飞快地钻进马车,里头比她离开时还要凌乱几分,墨九软软地躺在车里,身上盖了一张薄被,手脚紧紧蜷缩着,双颊通红,滴血似的,那样子像一只大虾,那神色一看就是病容。 玫儿吓了一跳,往她额上一摸——滚烫。 “姑娘!?” 好好的人,怎么真就病了? 她急得快哭的声音传出来,外面的人都叹一口气。 “真是病了咧。” 萧乾去到前方,玉嘉公主果然还没走,她与萧家众人一起,都在静待萧乾的诊断结果。萧乾不慌不忙地上前,向萧运长和老夫人点点头,又向玉嘉公主道:“公主殿下,家嫂犯病,实在无法见公主,臣代为致歉。” 说罢他果然执了个揖礼。 玉嘉一笑,并不喜欢他这般内外有别的神色。 一双美眸子微微望向车队的后面,她沉声道:“宣太医!” 众人一愣,齐齐看向萧乾。临安城里人人都知道萧乾医术无双,他诊治过的病,旁人又怎会置疑?玉嘉公主这般做法,就是明显的信不过他,非得认为萧家有鬼了。这样一来,这热闹已不仅仅是妇人的争风吃醋了。 不管墨九真病假病,这都是对萧乾的不屑。 可萧乾轻轻一笑,似乎并不介意她宣太医。 “那有劳公主,臣拜谢。” 玉嘉看向他淡然的脸,犹豫了一下。 一时冲动的结果,会不会真的令他讨厌? 虽然她是公主,可也只是一个妇人,等嫁了人,也希望得夫君疼爱,这般公然与未来的夫婿难堪,似乎……并不是高明的做法?几乎下意识的,玉嘉公主又后悔了,一时妒意上头,争这长短,太不应该。 她正寻思找个台阶下,前方突地过来一行人。 领头的宦官人还未到,便高声唱喏:“太子殿下驾到。” 若说刚才戏到**,这便是**中的**。公主来了,太子也来了,萧家这个家搬得也真兴师动众了。百姓们纷纷跪地高呼“太子千岁”,萧家人愣了愣,也赶紧率众行礼。 这是宋熹做太子以来,第一次高调现于人前。 也是他第一次以太子的身份与萧乾见面。 “都起来吧。”太子辇轿未打帘子,宋熹端坐里面,似乎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一丝浅浅的声音带了笑意,温和、平稳,可细品之下,仍有着皇室贵胄应有的气势。 “萧家乔迁之喜,理当恭贺,是玉嘉胡闹了。” 他淡淡说完,又吩咐道:“李顺,派人肃清道路,任何人占道阻拦。” 宦官李顺一凛,回头望一眼玉嘉公主,“喏。” 宋熹这样的行为,不免让人疑惑,这皇太子与玉嘉公主之间的立场了。 玉嘉公主原本坐在辇上,看宋熹来了,并不以为意,如今听了宋熹的话,虽然反应过来她这个哥哥在拆她的台,心里有一些愠怒,却也正好顺着这个台阶下来。 她下辇走到宋熹的辇娇之外,行礼之后,委屈地轻声道:“哥哥,萧府大少夫人染恙,我只是想为他们宣太医……没有想那么多,是玉嘉不晓事了。” “知道就好。”宋熹淡淡的声音里带了一抹叹息,“玉嘉,父皇宠你,哥哥惯你,你越发无法无天了。去,给萧国公、萧使君和老太君致歉。” “哥哥!”玉嘉公主面色一变。 “去。”宋熹淡淡一个字,不容置疑。 玉嘉僵硬着脸,定定看了一眼太子的辇轿,什么也没有说,自然也不可能当众道歉,她转身匆匆向萧家众人欠了欠身,就大步走向自己的玉辇,黑着脸道:“我们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闹市。 宋熹叹一声,“舍妹无状,萧爱卿海涵。” 萧乾道:“殿下多礼了。” 宋熹一笑,未在多言,只吩咐,“回宫。” 人群左拥右挤,纷纷恭送太子殿下。和来时一样,宋熹又安静的离开了。但他前脚一走,后脚就有大批禁军过来,清肃道路,为萧府车队引路,比之先前的阵仗更大,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太子殿下给了萧家极大的尊荣与地位……可萧家人心里却知道,这是宋熹要告诉了萧家,太子就是太子,只他一言,就可改变局势。 —— 墨九醒来的时候,人躺在床上。 听着外面搬东西的“砰砰”声,她脑子恍惚着,觉得脸有些烫。 “我怎么了?” “姑娘。”蓝姑姑欲言又止。 “拿铜镜来。”墨九摸了摸脸,只觉烫得很。 蓝姑姑急不过她,很快把铜镜塞到她手里。接着,就听见墨九杀猪一样的惊叫声。在马车上,她着了萧乾的道,被他弄得晕过去不说,都这么久了,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一张脸像红透的大虾,变得怪异莫名……估计连她娘见了,都认不出她来了。 咬着牙,她恨透了萧乾。 “姑姑,去给我把萧六郎找来。” 蓝姑姑与玫儿互视一眼,看着她的脸,有些想笑,可毕竟这个时候笑不得。于是,她捂着脸,抽泣了,“可怜的姑娘,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这萧使君也真是狠心,若恢复不了,岂不是毁了么……” 话锋一转,她突地低下头,“所以,姑娘,咱得罪不起他。” 墨九举着铜镜,左右看着脸,恨恨道:“为何得罪不起?” 蓝姑姑点头,“若得罪了,使君不给姑娘恢复容貌,可怎生是好?” 墨九骇了一跳,拿着铜镜的手僵硬一瞬,放下来捂在胸口上,仔细一想,觉得蓝姑姑说的有些道理。萧六郎那人心肠黑,心眼多,万一真的不给她解去,那她找谁哭都没有用。 这么一想,她严肃转头,看向蓝姑姑。 “如此一来,只有一招了。” 蓝姑姑一愣,“什么招?” 墨九阴恻恻眯眼,“美人计!” 蓝姑姑与她四目交接,然后,视线落在她红得滴血的面上。 “美人计是好,可美人……在哪?” 墨九心下一紧,拿枕头砸她,“……我要见萧六郎。” 她这会儿心心念念着萧乾,可萧乾却没有工夫见她。到了临安,本就乱成了一锅粥,又出了这档子事,他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只萧家的车队一到萧府,他连大门都没入,就回他的枢密使府去了。 枢密使府,书房里。 一个青衣短打的年轻人走来走去,在等着他。 看见萧乾入内,青衣男子上前抱拳行礼,“主上!” 萧乾面色很难看,不轻不重地撩他一眼,方才稳了稳情绪,一本正经地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淡淡问他:“什么事?” 青衣男子瞄一眼他的脸色,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上。 “漠北传来的。” 信上的字体不是汉字,弯弯曲曲的,像一种特殊的符号。 萧乾静静接过,看完就将信函点燃,丢在了香炉里。 “知道了。” 青衣男子点点头,还未说话,薛昉敲门进来了。 看见他,薛昉年轻的脸上,满是惊喜,“白羽回来了?” 白羽微微露出一笑,“回来了,小昉这些日子可好?” 薛昉点头,“好哇。”说罢他匆忙上前,笑道:“晚上去你房里叙话,我这会找使君有事。” 萧乾看这对旧友互相捶了一拳,甚是亲昵,不由皱眉,“说罢。” 薛昉搔了搔头,看了看白羽,似是有些不好开口,“大少夫人那里有消息传来。” 萧乾眉头皱起,“怎么说?” 薛昉唇角往下一弯,咳了咳,方才一字一句复述道,“话是击西传来的,他说,大少夫人让他告诉你,若今日晚上见不到你,她就会……就会对老夫人说,她怀了你的孩子。” 白羽一惊,咽一口唾沫,想笑又没敢笑,结果呛得咳嗽不已。薛昉也觉得有些囧,只有萧乾似乎习惯了墨九这样的性子,沉吟片刻,低低吩咐道:“拿药笺来,我写好药方,你让击西送过去。” —— 萧府里墨九正在哭。 一边吃,一边流泪。 那一盘辣子鸡,不晓得放了多少辣子,辣得她眼泪哗哗往下。蓝姑姑、灵儿和玫儿三个在边上伺候着,看她边吸鼻子边吃东西,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姑娘,不要哭了,这脸又不是不能恢复,你何必作贱自己?” 墨九摇了摇头,拿帕子试着眼睛,“好吃。” 这回,换蓝姑姑欲哭无泪了,“脸这样红,还吃辣,你何苦来哉?” 墨九又擦一把眼泪,“以毒攻毒,听过没有?” 她吸了吸手指,正吃得津津有味,击西就偷偷摸摸地进来了。看墨九梨花带雨的样子,那通红的脸,与一颗西红柿上滚着露水相差不多,不由翘着的兰花指笑道:“作孽,作孽,好端端的一张脸,怎生就糟蹋成了这样?果然天不亡击西,这世上,无人可比击西美也!” 墨九翻个白眼,瞪他,“药哩?” 击西臭美完,摸了摸脸,这才“哦哦”着,把怀里的药方子递上去,“主上说了,你吃这个就好了。” 墨九看着他,半信半疑,“真的?” 击西点点头,想了想,又重重点头,“真的。” 说罢他一溜烟儿就出去了。 墨九看着药方上瞧不明白的药材名字,想来萧六郎也不至于那般狠心,真的要毁她的容,当时的情况,他也不知道宋熹会来,为了救一时之急罢了。于是,她选择了相信,一颗悬了许久的心落下去,把药方丢给蓝姑姑,继续吃辣子鸡。一边吃,一边哭。 都说“良药苦口”,可墨九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这样苦的药。 那药也不晓得什么做的,吃在嘴里,从舌头苦到心,比传说中的黄连霸道了不知多少倍。但为了恢复容貌,她愣是一碗一碗地往肚子里灌,灌得死去活来,天天诅咒萧乾不得好死,可每次诅咒完了,想到**蛊,她又不得不收回那句话,再次祝他长命百岁…… 这样矛盾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天。 然而,十天过去了,墨九喝苦药快喝疯了,脸上的红色也半分未退,她不由心急起来,让蓝姑姑一遍一遍找薛昉,找萧乾。可回了临安,萧乾那厮就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次也没有回萧府,就连击西也没有出现。 蓝姑姑一个妇道人家,想找她也不易。 无奈之下,墨九只得先放蓝姑姑回去,找沈家兄妹叙旧,自个儿继续埋头喝苦药。而且,她虽然没有被禁足,却整天闭门不出,谁也不肯见,就怕被人瞧到那张怪异的大红脸。 又过了一天,她熬不住了,让灵儿去找墨妄。 她相信,墨妄有法子代她找到萧乾。 灵儿这一去,就是两天。 两天后,墨九正闭着门在屋子里照镜子,恨不得戳瞎双眼,灵儿回来了。不仅她回来了,还带着苦着一张脸的击西。看击西忸忸怩怩的女人样,墨九对这个缺心眼的家伙已经服气了,“你主子到底存的什么心呐?我这脸为什么还没有好?” 击西对她的“关公脸”不忍直视,一直垂着脑袋:“主上说,他给九爷下的药物叫做‘醉红颜’,这个药的药效,会持续两个月……” 两个月?墨九掐着手指算了算,“也就是说,我还要喝一个半月的苦药我?” 击西摇了摇头,又重申,“……不。主上是说,醉红颜的药效会持续两个月。” 墨九总算悟出了什么,“也就是说,不管我吃不吃药……都会持续两个月?” 击西一愣,拍手笑道:“九爷果然聪明,一点就通。” “通你个大头鬼!”墨九气得肚子生痛,摸着可怜的胃,恨不得掐死他,“那药方又是怎么回事?是你的主意,还是你主子的主意?” 击西瘪了瘪嘴,无辜的道,“就当是击西的主意吧,主上是无辜的。” 无辜的人会让她吃十几天的苦药?墨九潮红的脸色更红了几分,但她却没有怒,只对灵儿说了一句“辛苦了”,然后慢吞吞盯着击西,用力搓着太阳**,以缓解自己暴涨的怒气,一字一顿道:“回去告诉你主子,今夜三更来叙。若不然,我就杀了……自己。” 击西怔怔道,“九爷,叔丨嫂偷丨情是不对的。” 墨九一口愠气在心中,却不辩解,不生气,只笑道:“回去就这样告诉他。你敢说漏一个字,我就告诉闯北……你心悦他,想推倒他。” “啊,九爷饶命!” 击西跑得比兔子还快。 ------题外话------ 万更呐,好肥吧,错字二锦等下改。 姑娘们的掌声在哪里? 来声啪啪啪,以鼓励。我用心写,你们慢慢看,故事一定会精彩,相信我,如花带你们去吃鸡腿! ------------ 坑深068米 先腌后杀 这一天墨九什么杂事都没做,连晌午的美容觉都省了。她领着玫儿和灵儿两个丫头,在自家房门外挖坑。 玫儿以前在楚州时也陪她刨过坑,疯过闹过,完全不以为意,二话不问,毫无疑问,直管一锄一锄往深了刨。 灵儿却一头雾水,刨一会,看不是那么回事,不禁问:“姐姐,咱们刨这个坑,到底要做什么用?” “这是刨坑吗?”墨九白眼看她,“这分明在挖坟。” “哦。”灵儿点头,刨了一锄,又反应过来,“啊”的抬头,“挖谁的坟?” “灵儿我问你,当有一个人把你得罪狠了,可你打不过他,骂不过他,还收拾不了他,应该怎么办才好哩?”墨九阴恻恻睨着墨灵儿,指了指脚下不过才挖了半米的坑,一字一顿,“只有挖个坑埋了他。” 说罢她调头入屋,喝水去了,留下墨灵儿与玫儿两个面面相觑。 “姑娘要埋了萧使君?” “姐姐……说真的?” “咋办?” “挖!” 两个小丫头脸都吓白了,这一票分明是要干大的啊?于是,两个小丫头,一边挖坑,一边止不住的手抖。 墨九回去敷了个自制面膜,躺了一会,待清水洗净,看红脸还是红脸,毫无变化,泄气之余,她挖坑的热情再度疯狂高涨――蹲在坑边,她像个指挥打仗的将军,抑扬顿挫地喊“加油”。 玫儿与灵儿在她的指挥下,继续刨坑,香汗淋淋,两张娇嫩的小脸儿,也终于涨得通红。 墨九看了,欣慰不已,“如此,终于像好姐妹了。” 蓝姑姑回来的时候,三个姑娘正干得热火朝天,灵儿与玫儿已经快累得趴下了,而墨九的主要工作仍然只是负责挖坑技术,然后一边吃东西,一边含糊地“加油”。 看见蓝姑姑回来,墨九像见到了救星,一张红彤彤的脸上摆满了热情的笑脸,“姑姑回来了,想死你了,姜还得老的辣。这活儿,非得你出手不可。” 灵儿与玫儿抹着汗颗子,也点头称是,一左一右把锄头递给蓝姑姑,异口同声,“姑姑,俺们想你了。” 蓝姑姑叹口气,不接锄头,只定定看着墨九,“姑娘,我老了。” 看着她颓废无力的样子,墨九吓了一跳,过去摸她的额头,“怎的呐?那两只兄妹欺负你了?” 蓝姑姑怪异地咧嘴一笑,摇摇头,把夹在袖子里的一张画纸抽出,递给墨九,“若非老了,我又怎会老眼昏花?” 墨九接过画,“这是什么?” 蓝姑姑道:“不是上次你帮我给我家二丫头画的像吗?” 墨九认真展开画卷,上下瞅了瞅,点头喟叹,“果然画得太专业了!此画作画技高超,惊世骇俗,挥毫走笔之间,不落俗套,只见风骨!如此任性,如此精致,如此大才,如此浑然天成!实乃万年难得一见之佳品,唯一美中不足之处……” 转过头,她咧嘴,嘿嘿一笑,“就是确实不太像姑姑家的二丫头哈。” 蓝姑姑呼吸一窒,说不出话来。 玫儿与灵儿两个都偏头来看,惊在当场。 墨九偷瞄一下蓝姑姑的脸色,搓了搓太阳**,又捶了捶脑袋,咳嗽着,一本正经道:“人的思维有时会不受控制,会影响手指和大脑的协调性。我当时听了姑姑的描述,也想不出二丫头的样子来,偏生旺财那货死乞求白赖的在我面前蹦哒,如此就把二丫头画得有一点点像旺财罢了。” 蓝姑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这只是有一点点像旺财吗?人和狗之间的问题,只是有一点点像吗?” 墨九重重点头,“是呀,只是有一点点像旺财而已。”她拿着画又观察片刻,认真道:“毕竟旺财是只公狗,这个……是只母的呀。” 蓝姑姑崩溃了! 她一把将画纸夺过来,指着墨九道:“你若真画得像旺财也就罢了,这人不像人,狗不像狗的东西,莫说我想哭,怕是旺财他爹见到,都得痛哭一场。” 旺财他爹不是萧六郎嘛? 墨九哼了哼,把画又抢过来,端端正正的摊开,摆在墙角边上,指着它笑道:“这个提议好,到时候旺财他爹过来,我让他好好瞅瞅,到底画得像不像旺财……他若敢说不像?这个坑,就是他的藏身之地了。” 蓝姑姑吓了一跳,来不及替她家二丫头哭诉,只扯着墨九的衣袖,又探头去看那个坑,“姑娘,你这是准备对萧使君做什么?……谋财害命?” “不!”墨九瞪她一眼,“只害命,不谋财。” 玫儿突地抬头,似有些遗憾,“色哩?难不成姑娘忘了,萧使君还有色呐。” 墨九像是刚意识到这一点,再瞪蓝姑姑一眼,赞许地摸了摸玫儿的脑袋,“年轻就是好,孺子可教也。这确实是个大问题。这样好了,我把他先那什么,再那什么……” “先哪什么?再哪什么?” 两个小丫头双眼亮晶晶的瞅她。 墨九狰狞的奸笑着,拍着蓝姑姑的胳膊,“赶紧为我准备些辣子,盐,生姜、酒等作料,还有盐,尤其多准备些盐,在我的坑里放好水,把盐先放进去码着……” “这是做什么?” 看三个人都不解地看来,墨九认真地解释,“我把他先腌后杀啊!” 蓝姑姑:“……” 玫儿:“……” 灵儿:“……” 墨九笑得灿烂,“这样先把萧六郎毁了容,我就不会想色的问题,更不会下不得手了。” 蓝姑姑、玫儿、灵儿三个人依旧傻傻望着她,说不出话。 墨九握拳一举,“九爷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一个人脑补着萧六郎落入那个深坑里,被她各种蹂躏,再洒上辣子,花椒,生姜,葱,再泼点酒,把他焖成一锅“六郎汤”的样子,墨九躺在美人榻上,自个儿乐坏了。 就这般做了个美梦,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深秋风大,院子里的树木被吹得“沙沙”作响,墨九计算着时间,觉得萧乾差不多该来了――没错,她相信他一定会来,而且依那个家伙的品性,不会等到三更就来的。 怕只怕……他会光明正大敲门而入,到时候还得费些心思骗他入坑,太麻烦。 这么想着,她把蓝姑姑几个都使唤去睡了,不许她们听见动静起来。 可这样一闹,她自个儿却睡不着,又偷偷爬起来,躲在门缝后头守着,想亲眼见证萧六郎落入深坑那光芒四射的一瞬。 天际泼墨一般,不见半丝星光。 这样的夜晚,最适合干坏事。墨九静静蹲伏一会,觉得有些冷,又回去拿了件袍子披在身上。等她再回来,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嗵”一声,有重物落入深坑。 “哈哈,老鼠掉坑里了!” 她大喜,拎着油灯,扯着衣服就忙不迭的跑出来,把放在门口的作料包抖开,将里面的辣子、花椒、生姜、葱、料酒一股海往那个人身上洒去…… “咳咳咳!” 铺天盖地的作料,坑里的人呛得咳嗽不已。一时间,他话也说不出,爬不上来,那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墨九一边洒作料,一边教育道:“不要挣扎了,坑底我淋了桐油,滑得很。这样的高度,除非你会飞,是爬不起来了。放心,只要你乖,我不会要你命,只是给你洒点料……噫,等等!” 说罢她又起身,“只有作料,不点火,也烤不熟啊。桐油燃起来,应该可以有三分熟了。等着啊!” 坑底那人一听,吓得声音都颤了,“九姑娘――是我!” 墨九一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但那人呛得厉害,声音有些变形,天黑,坑里也一片漆黑,她除了觉得那人块头很大之外,一时想不出是谁,不由探头问他。 “你哪个?” 那人哭丧着脸,“九姑娘,我是辜二呐。” 墨九一惊,“是你?!你不好好呆在楚州,怎会跑到我坑里来了?” 辜二又重重咳嗽了几声,“我原本就是在临安办差的。前些日子去楚州,只是随谢丞相治水。这次前来,是受了……受人之托来请姑娘的。” 墨九“哦”一声,举着油灯看他花花绿绿的脸,不由有些好笑,“受谁之托啊?” 辜二不停拍着头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流泪不止,也咳嗽不止,“是……东寂。” 东寂两个字,他似乎很难开口。可墨九一听,惊得目瞪口呆,油灯都差一点滑落在地上。辜二是谢忱的人,怎么会和东寂扯得上关系?这个东寂,还真是不简单哩? 似乎察觉到她的疑惑,辜二道:“九姑娘不要紧张,我与东寂有些故交,他说约了你,可半月未见,怕你有什么事,这才让我前来相请。” 墨九捂了捂双颊。 这个样子,怎么去见东寂? 她冷声道:“辜二,你要找人不在。” 辜二惊了惊,借着油灯的光线看她大红虾似的脸庞,略有疑惑,“你不是九姑娘?” 墨九连连点头,拾了一把铁锹,伸到坑里,让辜二抓住,把他从坑里拉扯起来,这才认真道:“九姑娘发羊癫疯,伤着了身子,这些日子一直不太好,怕是不好见贵客,你回去告诉东寂,过两月再找她。” 辜二狐疑地把她从头看到脚,然后又笑,“骗得了旁人,又怎骗得了我?” 脸虽然红了,可熟悉的人面前,确实也是藏不住的,墨九叹口气,抚了抚脸,想到东寂温和深邃的眸子,再想想自己的大红脸,心里像有一只毒蛇在吐信子,容不得她做旁的选择。 默默转身,她边走边道:“辜二,你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看在我们相识一场,我就不计较你毁我的坑了。赶紧走,一会萧六郎来了,你可就走不了呐。” 辜二看她不耐烦的样子,愣了愣,似乎在扳着手指头数,“蟹黄馒头、洗手蟹、乌米饭、梅花酒,荔枝膏水……” 墨九脚停住,沉吟一会,慢悠悠回过头,认真蹙眉道:“我与东寂,许久不见,也怪想念的。” 辜二没想到这一招真有效,呆呆看着她,“不过只半月未见?” 墨九瞪他,“你懂什么是感情吗?前头带路!” 皱眉看她一眼,辜二道:“你就这样走?” 墨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想了想,“是哦,我一个良家妇女,三更半夜主动跟人走了,传出去似乎不太好。如果我是被人劫持了,又另当别论。” 她说罢,不待辜二反应,突地放开嗓子,大喊一声,“救命啊,有刺客!” 辜二差点吐血而亡。 “九姑娘,我只是想叫你加件衣服而已。” 墨九听着外面的动静儿,哦一声,“你早说啊。” 辜二觉得遇上这货,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可萧府护卫的速度也是很快的,他连斥责的时间都没有,拽着墨九的手便往外跑。 “噔噔”的脚步声,响在静夜的萧府,速度快得惊人。 墨九跑不过他,死死拖着他的胳膊。辜二有些不耐烦,索性托着她的腰,往萧府外掠去。 墨九气都喘不过来,“辜二,你功夫这么好,不必这样快的,没事!别怕嘛。” 辜二也气喘吁吁,“不要和我说话。” 如此这般,他跑得肠子都快断了,后头的火把才终于看不见了。甩掉了萧家的追兵,辜二放慢脚步,把墨九扯入一块假山石头,丢在地上,就叉着腰喘气,“累死我了。” 墨九探头看着,“我终于晓得大宅子有什么好处了。可以防贼啊,你看我们跑了这样久,居然还在萧府里。” 辜二扫她一眼,喘气说不出话。 这个地方很清净,确实还没有出萧府,可不巧,正是萧二郎居住的院子。 等着辜二休息的工夫,墨九闲着背靠在假山石后,突然便听见风中传来弱弱的女子哭泣声,很小,很压抑,很委屈…… 墨九看辜二一眼,把他袖子拉住,往院子里一探头,就看到萧二郎正把那温静娴小小的身子托住,放在亭子里的一张石桌上,**丨笑着剥她衣裳,要行那不轨之事。 温静娴入府之前,就晓得温家是要把她送给萧二郎做小的,她不情愿,很紧张,很害怕,身子落叶似的发着颤,可挣扎的力度却很小,也不敢真的挣扎,只低低的饮泣声,在黑夜里听来,有一种令人心碎的无奈。 一种弱女子无法掌控命运的无奈。 墨九心头火起,“辜二!” 辜二看到这一幕,就晓得这货要管闲事,赶紧扯住她,“九姑娘,我们赶紧走。” 墨九严肃脸,“你帮我办件事。” 辜二几乎晕倒,“什么?” 墨九道:“你去把那萧二郎打晕了,扛去我的院子里,丢入那个坑里……记得,把剩下的辣子、花椒、生姜、葱……都洒上,这货脸皮厚,多放点盐,酒也是必须的。” 辜二吐血,“对我有什么好处?” 墨九瞄他一眼:“温静娴这个小妹子长得还行,回头我说给你做媳妇儿?” 辜二自然是不干,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媳妇”,他这样做太冒险了。墨九先前那一喊,已经惊动了萧家人,若等下萧六郎过来,他肯定走不了。想他也是朝廷命官,在萧家宅子里被人抓出来,那往后还活不活了? 可墨九又使了个绝招,见他犹豫,她就巴巴冲了出去,“静娴……” 于是,辜二先把她打晕了。 以至于后来墨九后悔不已――她忘了叮嘱辜二最关键的一事,让他记得把萧二郎的“作案工具”一起没收了。 这边的声音,惊住了萧二郎和温静娴。萧二郎今日喝了点小酒,想着温静娴那身子,就有些把持不住,这才把她拖入了院子里来野丨合,哪料正要行事,就听见墨九的声音。 他以为是酒后幻觉,正回过头来左看右看,眼前突地人影一闪,他脑袋吃痛一下,就倒了下去。 “啊!”温静娴瞪大双眼,双手死死抓住领口,看着从天而降的辜二,挂着泪水的脸颊尖瘦又可怜。 “你……你是谁?” 辜二皱眉看着她,重重了“叹”一声,“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然后,他把她也打晕了。 回头看一眼假山石,他思虑半晌,扛着晕过去的萧二郎就往回跑。 花了半盏茶的工夫,辜二终于办妥了墨九交代的事,扛着她翻出了萧府。 这一顿折腾,累得他几近虚脱。 可想想这天晚上干的事和受的罪,他一边觉得荒诞不经,一边又有些好笑。有时候,人在肆意妄为之后,看恶人抓狂确实有点兴奋。 这么一想,辜二突然又有点理解墨九了。就在他把盐、油、辣子、酒等物洒在晕过去的萧二郎身上时,想想这厮平常的张狂,他承认,那是一种痛快,是一种办正经差事时,绝对体会不到的痛快。 墨九醒过来,打个呵欠,摸摸后脑勺,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做了?” 辜二点头,“做了。” 墨九啧啧有声,“辜二,你这个人太损了!” 辜二看她这样翻脸不认账,无奈地喘着粗气瞪她。尔后一想,又疑惑问,“你让我做那些事,就不怕被人诟病?” 墨九摇头,“反正也没人瞧见我,我怕什么?反倒是你……”她笑眯眯道:“你家与萧家做了那样久的邻居,如今萧家刚搬到临安,你就入室劫持了萧家的大少夫人,这个居心实在叵测呐。” 闷闷哼一声,辜二叹口气,“九姑娘,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墨九昂头:“什么?” 辜二苦着脸,“我便是光棍一辈子,也不敢打您的主意。” 墨九摸着自己红彤彤的双颊,恼了,“你敢看不上我?” 辜二眸子微微一闪,“不是看上不,我是怕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被你煮成了一锅食物,正摆在桌子上……这简直就是在用生命开玩笑嘛。” ―― 萧府炸锅了。 搬到临安不过半个月,大少夫人又一次不见了。不过与以往不一样,她不是主动失踪的,而是被贼人劫去了。 这些日子,墨氏的艳名,因了玉嘉公主当街拦阻的段子,已传遍临安府。再被人添油加醋一渲染,她更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美色了,令公主生妒,令太子助阵,令萧使君倾身相护……这样的一个红颜祸水,自然是百姓茶余饭后的大谈资。 可贼人劫持了大少夫人,众人遍寻不见,回头却在大少夫人房门前的坑里刨出来一身花花绿绿带着葱蒜香味儿的萧二郎。 这货又哭又闹,痛哭流涕,非说是墨九蓄意害他。老夫人气得直跺脚,一边派人去找墨九,一边也觉得奇怪,哪有先挖个坑把人坑了,又自己喊“救命”,被贼人劫去的? 府里议论纷纷。 都说这小贼太强悍了。 不仅扛走了墨九,还活腌萧二郎。 这边闹得鸡飞狗跳,很快就有人去通知萧六郎。 萧乾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准备来萧家赴墨九的“约会”,乍一听这个消息,也是惊讶。 墨九与他有三更之约,自然不会主动跑路。那个坑了萧二郎的坑,从来人的描述里,他便感觉到了独属于墨九的恶趣味儿……这种事一般人不会做。 最大可能性,那坑是墨九为他准备的。 所以她被带走,只是意外。 几乎没有犹豫,他便打马出了府。 枢密使府离萧家的新国公府不过仅仅两三条街的路程,故而,他从长街上打马经过时,墨九正被辜二带着,躺在街头的一个角落,看他铁青着脸的马上英姿。 “幸好,早一步出来。”辜二庆幸不已。 墨九撩唇笑着,觉得这样也很有趣。似乎比“坑腌”萧六郎更有意思,“让你整我,急一急你也是好的。” 她盯着萧六郎远去的背影,说得理所当然。 辜二侧目瞥她一眼,好心的提醒,“你以为萧使君一定会急?” 墨九自信满满,回给他一个剪刀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年轻人是不懂的,这叫感情……” 辜二目光一深,“感情?你与萧使君?” 墨九哼一声,严肃脸,“谁让我是他家祖宗?” 辜二:“……” 看他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墨九不以为然地瞪他一眼,“愣着做甚,还不快走,一会东寂的菜都凉了。” 辜二无奈一叹,起身就走,却见墨九还在原地,“走啊!” 墨九打个呵欠,“我老人家骨头都颠松了,又饿又困,累得慌,辜二,不如……你给我一顶轿子吧。” 一听这话,辜二脚都迈不动了,一张被盐水和酒水等作料“腌”过的脸,又红又黑,看上去诡异非常,“我怎么觉得,你不是萧使君的祖宗,却有点像我祖宗?” 墨九一愣,“这样不太好吧?会乱了辈分的。” ―― 晚秋的落叶在风中飞舞。 一片又一片,悠扬地落在地上。 临安城郊,幽静的宅院里,一条青石铺成的小径尽头,有一个用平整的大青石垒成的高台。一级一级台阶延伸而上,高台的缓坡上,是一个两层的小楼,外面的篱笆门轻掩着,篱笆上的秋菊在通明的灯火下,将园子点缀得像一个金黄色的花园。翠竹之影,溪水之波,石台石椅,石砌的炉子上,滚水“咕咕”响着。 热气袅袅间,有酒香、茶香…… 一个男子盘膝而坐,墨发披肩,慵懒闲适,半阖着双眼,正在饮茶。 他的身侧,两个漂亮的丫头跪坐着,一个在煮茶,一个在温酒,细白的小手柔若无骨,杯樽轻轻移动,却没有发出半分响动,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侍女。 安静一会,高台下方有侍卫上来,小声禀报“贵客到了。” 男子轻轻睁开眼,笑容浅浅,“请。” 从临安城出来,没走一会儿,可墨九确实有些累了。她半眯着眼,跟在辜二的身后,头上戴了一顶轻纱帷帽,连头带脸遮了大半。 这是路上,她逼着辜二去买的。一路行来,没有人注意她的脸,这样她的心才安定下来,挺直了脊背沿着蜿蜒的台阶往上走。 大理石的阶前,东寂含笑而立,“你来了?” 四面八方全是旖旎的灯火,高台下面有许多侍卫,可高台上面除了两名侍女,却无外人,显得安静舒适。在墨九的正对面还有一个琴台,上面架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古筝,这画面,颇有一点焚琴煮鹤会老友的意境。 东寂肯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这是墨九早就猜到的。 毕竟他的举止仪态,就非常人。 可这样的阵势,她觉得又并非有钱就可以办倒的。 今天晚上她来赴邀,若说完全为了吃……其实有些误会她。至少除了吃之外,她还是很好奇的。这样华丽丽的招待,这样高调地去萧家“请”人,又怎么可能是一般人能做的事? 墨九扯了扯帷帽,轻咳一声,跨上台阶的最后几步,朝东寂走过去,“不好意思,生病了,不敢见人。” 一张脸红成了关公,墨九觉得自己敢出来见东寂,已经是视死如归了,再当着面的揭开脸给他看,不如打死她好了。 东寂看着他,眸中倒映着火光,温和,柔软,却只是一笑,什么也没有多问,“里面请。” 墨九左右看了看,又不免望向下方,这才发现被青石垒成的高台之上可以望出很远。从这里看临安府,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错觉。尤其在这样的夜间,临安城里的万家灯火,观入眼底,真正展现了盛世繁华。 回头瞟一眼东寂温和淡然的眸子,墨九又眯眼看看四周的灯火,“这里布置得不错,可光线好像太亮了一点?” 东寂朝她的脸看来,墨九赶紧低头,“咳,非礼勿视。” 帷帽的纱很薄,那样深的红色,骗不了人,一下落入他的眼中。可比较那不正常的红色,难得别扭的墨九,在低头时,帷幔垂纱半遮脸的小样子,却有一种令人惊艳的娇羞。 这么看一眼,东寂嘴角便掀了起来,带着暖洋洋的微笑,他带着她缓步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道:“喝的是酒,吃的是菜,长成什么样,并不打紧。” 墨九有些尴尬。 不过东寂这个男人相当照顾她的情绪,没有点穿她的窘迫,又不着痕迹地安慰了她,便是闺蜜好友,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这么一想,墨九悬着的心松缓不少,跟着他走到石桌边上,看了看两个侍候的漂亮姑娘,更觉得东寂说的是对的。 他并不缺美人。 便是这两个侍女,也都是万里挑一的容貌。 如果东寂只想找一个美人吃酒,实在用不着她。他寻了她来,看重的不就是友情吗?她这样在意长相,不仅是瞧不上自己,也是瞧不上东寂――当然,最主要是,戴着这个帷帽就没法吃东西了。 这么一想,她释然了,把帷帽一揭,放在石桌边上便大咧咧坐下。 “这个东西拦视线,确实不便。” 她这样一摘帽子,自己随意得很,却把两个侍候的侍女吓得花容失色。尤其一个侍女正好抬头看她,始料未及之下,她惊得“啊”一声,手上的杯子就落在了地上。 重重的“砰”声里,茶杯碎裂。 其实也不怪她――谁也没有想到,这世上会有这样红脸的女子,看她身段姿态是个美人,脸上反差会这么大,确实让人吃惊。 墨九被她一唬,摸了摸脸。 “有这么恐怖嘛?” 侍女发现失态,同时跪下。 “主子饶命。” “主子饶命,我们不是故意的。” 两个侍女额头都低到地面上了,墨九发现她脸上有细密的一层冷汗。可东寂分别没有半分责怪,为什么她们会吓成这样?除了平常的积累,让她们害怕之外,恐怕还来自于权势的震撼力。 看东寂不动声色,墨九笑道:“我这样子是容易吓到花花草草,东寂算了。” 两个侍女肩膀抖动着,不敢抬头再看她一眼,可听她居然敢直呼“东寂”两个字,更是后悔不已……这天下,有几个人敢直接称呼这两个字? “好。”东寂微微含笑,重新拿一个杯子,慢慢给墨九斟满一杯酒,并未发怒。 “下去。” 一个侍女抬头,目光中露出惊恐,“主子饶命――” 东寂侧目,叹口气,“下去领罚。” 听说只是“领罚”,两名侍女死灰般的脸,慢慢恢复了血色,仿佛得到了一种生命的救赎,她们紧张地从高台上一级一级往下走,双腿一直打着颤。 墨九握着杯子,静静观察她们的举动,又看一眼只做普通公子打扮的东寂,只觉越来越多的疑惑萦绕于心。 “没人了,我们可以自在吃喝。”东寂轻轻一笑,往她面前的碟子里夹了一只蟹。 墨九低头看着那瓷碟,玉一般的质感……蒸得红红的蟹放在上面,有一种令人垂涎的食欲,可她却没有吃下去的冲动。她懒洋洋的抬头看他,“东寂,我有一事问你。” 东寂的脸,在灯火下显得犹为白皙,他的笑容,也极为温润,“你问。” 墨九道:“你看你这锦衣玉食,有美人侍候,有无数随从,还能让辜二替你做事,说是萧家的远亲,可行事又极为怪异。你老实告诉我,你……”停顿一下,她道:“你到底是谁?” 东寂静静盯着她的笑,沉吟片刻,正色道:“友人相聚,本是一件风雅之事,我不问你是谁,你也不必问我是谁。你与我,以食会友,若掺杂了这些世俗杂事,就污了美食,俗了!” 墨九定定看他,“其实我是俗人。” 东寂浅浅含笑,“可今晚的菜,都是我亲自做成,并非俗物。” 墨九看了看满桌子令人惊艳的美食,略有意外的看他,突然有些怀疑先前的想法。一个出身世家的男子,或许说出身稍微好一点的男子,在这个时代都绝对不可能会下厨做菜,还可以做得这样好的。 这样一想,她似是悟了什么,“其实你的身份,不用说,我大概也猜得出来了。不过,你不方便提,我就先不问了,我们相识于吃,再遇也吃,何不只顾着吃就好?……嗯,等吃饱了再来细说这些俗事。” 东寂摇了摇头,温和地笑道:“我怕你了。你且说说,我是什么样的身份?” 墨九筷子一顿,一本正经地抬头,望入他的眸底,“你不就是某个造丨反组织的头头嘛?没什么大不了。皇帝人人想做,我理解你……来,喝!” 东寂一怔,脸上怪异的抽搐着,“……喝!” ------题外话------ 错字先传后改哈。妹子们等久…… 明儿见,么么! ------------ 坑深069米 要想赢,先学会输 府里闹出大动静来的时候,温静姝刚从净房沐浴出来,披了件轻软的寝衣,洗过的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她并没有出门去看,只唤了冬梅过来为她绞头发。 这时,有人急匆匆过来,把院门拉得“噼啪”作响。 温静姝性凉,不耐嘈杂,不由皱起眉头,“夏青,你又在急什么?” 从院门顶着秋风进来的女子果然是夏青,她苍白着脸,“二少夫人,不好了?” 温静姝斜她一眼,牛角梳重重放于桌上,“好好说话。” 夏青以前觉得二少夫人温和,最近被她屡屡的情绪失控吓得有些不敢乱说话了。咽一口唾沫,她才仔细把院子里发生的情况汇报给温静姝,包括墨九失踪,萧二郎被人在墨九房门口的坑里找出来等等,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得很快。 可温静姝没耐心听完,就平静地打断了,“静娴呢?” 原本温静娴就住在温静姝的耳房里,先前萧二郎喝了酒出来,入得温静娴的房间把她拽出去,动静并不小reads;雷鸣重生。这个院子里,温静姝和夏青、冬梅等丫头,自然都听得真真儿的。 冬梅胆小,垂着头不敢吭声。 夏青也垂下眸子,兔子似的小声道:“奴婢正想告诉二少夫人这事。静娴姑娘被人在园子里找到,衣衫不整……奴婢刚让人把她抬回屋里了。按说二爷是与静娴姑娘在一起的,奴婢实在不明白,怎会大半夜的……二爷又去了大少夫人院子,如今二爷出事,大少夫人也不见了,老夫人正在气头上……静娴姑娘的事,奴婢也不晓得当不当禀报。” “不必多说。”温静姝轻声道:“主子的事,你们一概不知。” 夏青与冬梅巴不得少些事,赶紧点头称是。 温静姝抚了抚鬓角落下的湿发,“六爷回府了吗?” 夏青目光微闪,不敢正视温静姝提到萧乾就生出暗光的眼,“奴婢先头忙着把静娴姑娘带回来,免得丢了脸子,也……也没去院子里瞧,只听丁顺儿说,老夫人派人去请了。” 温静姝想了想,“更衣,我去一趟大嫂那里。” 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而且还涉及到温静姝的男人,她怎么也应当去一趟的。夏青与冬梅两个很快与她打扮起来,可温静姝似是着急,钗环未截,便那般一身素净,披头散发地冲了出去,那一身凌乱不堪的样子,出现在墨九的院子时,一看便是着急赶来的。 她给老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三夫人分别请过安,解释道:“静姝先前在沐浴,没有听见外间的动静,来得慢了,还望赎罪……” “还不去瞧瞧你男人?”二夫人不耐烦这个唯唯诺诺的媳妇儿,斥她一句,就冷哼道:“整天就知惺惺作态搏人可怜,你但凡对二郎存有一分顾念的心思,他也不会落到今日。” 温静姝眉都不抬,“婆婆教训得是。” 这会子萧二郎还在打滚撒赖。 他不让人抬回去,就在墨九的屋檐下赖着。蓝姑姑无法,从里屋拖出一张草席,众人只好把浑身湿透、满是辣椒与姜葱等物的萧二郎抬在草席上头。老夫人与二夫人过来,哄他回去先沐浴,这货也不肯出门。 “老祖母,老大媳妇这一回过分了,不给我个说法,我是不会走的了。她不要以为装着不见了,这事就完了。”萧二郎还在哭哭啼啼,由于被盐和酒等物腌得久了,满身满脸,但凡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红彤彤的颜色,看上去狼狈之极。 温静姝蹲到他身边,张了张嘴,拿绢子为他拭脸,试图安抚,“夫君,我们先回去沐浴罢?静姝为你备上热水,洗洗就好了。大嫂如今被贼人劫去了,你在这里也说不出个究竟……” “呸!你是个什么东西,敢管老子的事?”萧二郎本就不待见温静姝,加上又在气头上,指着她就破口大骂,“你这婆娘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就没存什么好心。老大媳妇哪是被人劫去的?我分明听见她的声音,然后才被人打晕在地,扛到这里来的……依我说,那娼妇从来就不安分,恐是与人有了私情,这才背着大哥搞这些不三不四的事,被我撞见……” “二哥这个撞见也真是巧。”不轻不重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冷飕飕直入人心。 院中众人望去,只见萧乾从院门大步过来。 他似是走得有些急,手上生硬地捏着马鞭,面孔冷漠得似从阎王殿里转了一圈回来的,阴气沉沉,尤其看向萧二郎时,眸中似刺出了钢刀,恨不得将他一片一片凌迟。 “二哥这出戏,精彩!又掳了人,又洗了冤屈。” 此言一出,院里一片寂静reads;只有我知道的约会。 萧二郎觊觎墨九,萧府无不知情。 如今被萧六郎一点破,几乎大部分人都相信,确实如此。 可这回萧二郎真是冤枉透了,他确实只是想搞温静娴而已。墨九这块肥美的鲜肉,他虽然垂涎了许久,可晓得那娘们儿厉害,又有萧六郎撑腰,老夫人与他娘警告过他好几次了,他想下手也没那个胆,更寻不到机会。 这会儿被萧乾一指认,他原就通红的脸,更是涨红几分,指着不远处的大坑,“六郎这话还真是颠倒黑白,莫非我萧老二会蠢成这样,先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再把大嫂掳走?” 吼到这里,他又指着蓝姑姑和玫儿、灵儿。 “你们说,这坑是不是你们自己挖的。看呐,墙角的锄头上还有泥,未必你们狡辩得了?” 玫儿和灵儿未有吭声,可墨九说得对,姜还是老的辣。莫看蓝姑姑平常爱哭胆小,可遇到事儿了,她还是比玫儿这样的小丫头拿得准火候。 拭着眼泪出来,她跪在地上,埋头辩道:“这个坑是奴婢们挖得没错,可并不是为了害人才挖的。大少夫人说,这深秋一过,眼看就要入冬了,得腌一些好吃的腌肉出来。而且,腌肉要美味,还得在地里捂上些日子,这才让奴婢们挖了坑……可这坑上面,奴婢们原本盖有很厚的盖子,常人便是踩过去,也不会掉入坑里的。” 她说到这里,又去捡起一些瓶瓶罐罐的作料残渣,捧在手上,跪地昂头,“萧使君、各位夫人小姐,你们看。这是盐、这是生姜、这是酒……若这个坑是为了害人,奴婢们又何苦巴巴找来作料?作料的用处,不就是为了腌肉嘛?”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想到平常墨九没事就捣鼓吃的,虽然有过“蚂蚁上树”这样荒唐的东西,却也做出了如“松花蛋”一样的美食,尤其大夫人受她“孝敬”最多,几乎不用脑子想,就信了蓝姑姑的措辞。 尤其事关大房,她不能让二房给坑了。 于是,大夫人董氏左右看看没人吭声,清了清嗓子,便出了头:“老夫人,老大媳妇还在楚州时,就说有一个腌肉的法子……好像与这般无二,那会她还说,做好了,要孝敬老夫人哩,没想到如今出了这事……依媳妇的意思,事情如何且不论,先得派人找到老大媳妇才好。人回来了,再一问,不就清楚了嘛。” “说得对。”老夫人难得赞许的看一眼大夫人,又不悦地看向温静姝,“还不把你男人哄回去沐浴更衣?一大帮子人杵在这里,是让人看我萧家的笑话吗?” 温静姝福了福身,还没动作,那边的萧二郎突然自个儿从草席上跳起来,就像被针蜇了似的,嘴里喊着“好痒好痒”,整个人就开始上蹿下跳,甚至顾不得众人围观,一双手在红得滴血的身上四处抓挠起来,就连那张腌得“熟透”的脸,也被他自己的指甲挠出了几条长长的红痕,深可见肉。 转瞬间发生的事,变化太快。 众人几乎还没反应过来,萧府的上空便荡起了萧二郎失控的惨叫声。 所有人都惊恐的看着他,不知所措。 “快,快摁住二爷,不让他挠了。”老夫人率先反应过来。 “快啊,都愣着干什么?抓住二爷!”看儿子如此,二夫人几乎哭了出来。 “是。”两个家丁回过神,速度极快地蹿上去,想摁住萧二郎。 可别看萧二郎平常一副被酒色掏空的虚弱样子,被人拉住双臂,他力气却颇大,挣扎着,他一边挠痒,一边赤红着双眸打人,两个家丁不仅没能摁住他,反倒被他甩翻在地,**不止reads;半仙文明。这样一来,他身上脸上又添了不少新的伤痕。原本那一身皮肤,就被盐、酒等物泡过,这样一挠,伤口狰狞,血肉模糊,一条条深沟,不住往下淌血,那画面惊悚骇人。 “六郎!” 老夫人看萧乾袖手旁观,不由直跺拐杖。 “还不快看看你二哥。”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萧二郎这时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一双赤红且惊恐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萧乾,双膝跪在地上朝他爬过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他,“六郎,快救救二哥,我好痒,好痛……我肯定被人下毒了……六郎,以前的事,都是二哥不对,可我们是亲兄弟,快……救救二哥……救救二哥……” 看着他暴涨的双眼,一滴滴流出鲜血,萧六郎侧头看向薛昉。 “去!把二爷制住。” 薛昉点点头,二话不说,上前就把萧二郎按翻在地,然后在他吃痛的惊呼声里,把他双臂往后一拧,膝盖再顶向他的腰,那萧二郎便动弹不得了,只剩一双腿,受不住痒的来回搓动,动作与形象极是不雅,几个小丫头不敢直视,纷纷别开了头。 萧乾蹲身看一眼萧二郎,未动声色。 老夫人与袁氏紧张地过去,小声问:“六郎,你二哥怎样了?” 萧乾翻了翻萧二郎身上的伤口,又拿帕子仔细擦干净手,方才慢慢起身,不轻不重道:“不妨事,回去把房间用艾叶多熏几次,身子用艾味水洗净,派人去我药堂里拿些药膏擦一擦伤口,休息几日就好了。” 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却听他又道:“可二哥这脸……” 看着被萧二郎自己挠得血肉模糊的脸,老夫人与袁氏又紧张起来,“脸怎么了?” 萧乾道:“恐会留疤。” 留疤的意思,不就是毁了容貌么?萧家没有丑儿郎,不仅六郎艳名冠天下。便是大郎,二郎、三郎、四郎、五郎也都个个样貌出众,二夫人袁氏也常常为此自傲,觉得自家儿子英俊倜傥……听了这话,不由都愣住了。 “六郎,你二哥是被人下毒了吗?” 萧乾道:“无毒,可抓挠的伤口太深,神仙也无法。” 说罢他似乎不愿意再多说什么,只是再一次端详了一下墨九这个嘈杂的小院儿,又往深坑处看了一眼,便淡淡地道:“在找到大少夫人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入这个院子,也不许任何人拿大少夫人的事,乱嚼舌根。” 在萧府,谁都有些害怕萧六郎。 他的吩咐,也无人反驳。 萧二郎**着被人抬回去了,为免他伤着自己,家丁把他双手反剪着捆得严实,一路上他又痒又痛,惊恐地叫唤着。其余众人听了那声音有点发瘆,也不敢多言,纷纷自行散了。墨九的失踪事,从老夫人到丫头婆子,似乎众人都忘了,没有任何人提起大少夫人不见了。 蓝姑姑、玫儿和灵儿三个人看着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察看的萧乾,有些不敢抬头。 那些腌肉的瞎话骗得了旁人,不一定骗得了萧乾。 她们三个生怕他深究,可萧乾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只静静看她们一眼。 “把院子收拾好,也睡去吧reads;无限之生存道路。” 蓝姑姑一愣,抬头,“萧使君,可我们家大少夫人不,不见了?” 萧乾冷冷看着她,“她是怎样不见的,姑姑不比我更清楚?” 蓝姑姑被他目光一悚,差点咬到舌头,“奴婢,不,不知情。” 萧乾收回眸子,望向那个原本为他准备的坑,淡淡道:“不知情好。” 秋风萧琴,秋叶片片飞落。萧乾出了墨九的院子,又从原路出去。路上,他一声未吭,也没提如何寻找墨九之事,便是贴身跟随的薛昉也有些不大明白他了。为什么他急匆匆入府来,入了院子却又不慌不忙了?现在,连找墨九的心思好像也没有。 可左看右看,薛昉也理不出个头绪。 从来,他都不了解萧乾的。 他的喜怒哀乐,都被那一副寡淡于世的面容遮去,除了有限的几次见过他被墨九气得变了脸,大多时候,他几乎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论是官职升迁,陛下奖赏,还是百姓夸他才貌双全,冠盖古今,功绩能力将会彪炳史册,还是如今他要做玉嘉公主的驸马,整个临安府都在议论纷纷,他依旧像个置身事外的人。 思虑片刻,薛昉看着他的脸色,“使君,我们不去找大少夫人吗?” 萧乾目光微沉,似顷刻掀起了暴风骤雨,“不找。” “啊!”一声,薛昉心都悬了起来,“为何不找?” 萧乾沉默抬头望向夜空。似在对薛昉说,又似自言自语,“若想赢,先学会输。” 他的声音很小,薛昉并未听清,迟疑一瞬,接着又问:“这大晚上的,若大少夫人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生是好?” 萧乾凉凉扫他一眼,“你出了事,她都不会出事。” 虽然与墨九相处不久,但就薛昉本人而言,不论是招信会做“机关鸟”的墨九,还是赵集渡会破机关会看命理风水的九爷,抑或萧府那个整天只知道好吃懒做的大少夫人,都让他很是敬重。可萧乾不找,他做属下的,也不好再提。 一路悬着心穿过庭院回廊,还未出府,薛昉远远就看清回廊尽头安静的花圃里,静静立着温静姝。 深秋的夜,寂静无声。 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身侧有落叶在随风舞动,她却安静得像一樽石雕,婀娜单薄的身姿,一动不动地半隐在黑暗里,寂寥、可怜。 薛昉愣了一下,“使君,是二少夫人。” 萧乾顿步看一眼花圃边的温静妹,没有回头,只吩咐道:“你们在这等我。” 薛昉有些莫名其妙,可看到萧乾朝温静姝走过去,却也什么都没敢问,只和另外几名侍卫互相递了个眼色,退下去,好好为他家使君把风,毕竟小叔和二嫂深夜在庭里相会,不管什么原因,被有心人瞧去,都会添些风言风语—— 看到萧乾,温静姝慢慢挪步上前,“今夜风大,六郎怎穿这样少就出门了?” 萧乾脸色淡然,负手而立,“此处没有旁人了,你不必再装。” 温静姝苦笑着看他,双手绞着指上的手绢,沉吟不决的考虑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可六郎,我也是没有法子……这么多年,我是怎样过来的,旁人不知情,未必你也不知吗?”顿了顿,看萧乾脸上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她似是被风吹得有些冷,抱紧双肩,慢慢蹲身坐在花圃边的石头上,声音委屈,也不甘reads;紫杀。 “萧二郎欺我也就罢了,可眼看静娴也要遭他毒手,我再不能袖手旁观……” 头顶上,萧乾依旧静默无语。 温静姝慢慢抬起头,看他在秋风中冷肃的眸子。 “我给他下了‘失心散’,只想他安分一点,痒得没法去打静娴的主意。可谁想到失心散还未发作,他竟然先祸害了静娴,又跑去找大嫂,落得这样下场……”慢慢的,她又撑着弱不禁风的腰肢,站了起来,“失心散的药效六郎知情的,若非他先喝了酒,再在大婶的院子被酒催化,就不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 怔了怔,看萧乾依旧盯着她审视,她突地讽刺一笑,“不过六郎,你又为何要救他?萧二郎这样龌龊不堪的人,又如何值得六郎相救?” 萧乾不轻不重的声音,随秋风掠过,不冷,却惊心,“二郎虽坏,不致死。” 温静姝紧紧抿了抿唇,别有深意的一笑,“若今日他掳去亭中欲行**事的人是墨九,你也会觉得他罪不致死,还会认为他是亲兄弟吗?” “他很识趣。”萧乾冷冷看她,“没敢动她。” “呵!”温静姝讥诮地笑着,忽然慢慢上前,换上一副不像平常温婉的冷脸,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可你一意维护的人,如今又在哪里?六郎,你何必欺骗自己?她非你之人,与我更无不同,嫁给大郎一日,便一辈子都是你的嫂嫂。她这一生,都不可能与你有任何牵连。”顿了顿,她似是润了润喉,语气更重几分,“再有,六郎是大丈夫,要的从来都非儿女情长,六郎有更为广茅的天地,可任你驰骋,何苦折戟于一妇人之手?” 一双眸子紧盯着萧乾,温静姝像在看他。 可仔细观之,她又似透过他的面孔,望向一些更为久远的过去。 “我这一生已经毁了。六郎,我不想你也毁了自己。” 萧乾静静看她,四目相对,他没有说话。 温静姝抚了抚脸,睫毛别扭的抖动一下,“我变丑了是不是?不再像以前那么好看了。所以,女人再好的容色,都会苍白老去。我是,墨九也是。今日这些话,六郎不想听,我也非说不可,非得阻止你不可。六郎如今羽翼未丰,不要轻举妄动。一个女人,哪怕她美绝天下,也不值得六郎为她,与人正面宣战。” “你知晓的事,还真不少?”萧乾眉头轻蹙一下。 “那是因为我关心你。”温静姝无奈又幽怨的声音,借了秋风传过来,“六郎,若不然,你放弃吧,带我离开这里,找一个无人可找到我们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萧乾像听了一个笑话,几乎突然的,轻笑一声。 “我的事,不劳你费心。好好做你的二少夫人罢,那些小伎俩,不要在我面前使。”他分明在笑,可声音却很冷,说罢又淡淡看她,“还有一言我要提醒你。身为医者,有所为,有所不为。萧二郎虽不是什么好人,可在你入萧府之前,他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便是青楼狎妓,也是一手钱一手货。你已毁他至此……够了。” 说完,萧乾没有再停留,转身领几个侍卫自去了。 温静姝看着他俊逸如仙的背影,还有被灯火勾勒出的颀长影子,只觉心里一阵阵犯凉。这个男人有着谪仙一般美艳的容颜,却凉薄寡情,从不为女色所动,有着高山远水的淡薄情怀,却又有着金戈铁马争霸天下的志向,矛盾、内敛、叫人心悦,叫人欢喜,又叫人怅惘痛苦。 花圃里的花,一朵朵艳丽多娇reads;执宰天元。 温静姝的手指摸上一朵,将它掐碎在掌心,看她零落落地,哑然失笑。 “可我毁去的一生,又怎么算?又找谁去算?” —— “使君!”薛昉回头看见温静姝的影子,小声道:“二少夫人还在那里。” 萧乾脚步很快,眸底有浓重的阴影在凝集,“多嘴!” “哦,那我还是问大少夫人的事吧。”薛昉被吼了,有些不敢对视萧乾,只一个人小声叨叨道:“……我觉得大少夫人与二少夫人不太一样。二少夫人对使君好像是真心喜欢的,大少夫人对使君嘛,好像除了吃你的,用你的,再玩弄你,就没有别的了。若认真说来,二少夫人对使君更好,可也不晓得为何,我还是喜欢大少夫人多一些。以前属下听人说,这人与人之间,就靠一个眼缘。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道理的……” 薛昉正在思考人生,突地肩膀被人碰了一下。 他抬头,看见闯北念着“阿弥陀佛”的标准身姿,“干嘛?” 闯北正视着他,摸了摸光滑无毛的头顶,奇怪问:“你一个人在念些什么?” 薛昉回道:“我在和使君说话啊!” 闯北双手合十,“施主真是惹人哀伤,主上在哪?” 薛昉一惊,这才往身侧看去。可哪里还有萧乾的身影? 他无语了,“使君被我念走了?还是找大少夫人去了?” 闯北摇摇头,给他一个深不可测的表情,“佛曰:不可说。” —— 城郊宅院,酒过三巡,墨九的脸色更红了几分。 她倾身拈起石桌边一株秋菊的杆子,将它艳艳的金黄花朵托在掌心,想想又扯下几瓣,泡在自个面前的酒杯里,晃荡一下,看花瓣缠绕着透明的酒液,无端觉得这画风太过美好。 “东寂……” 东寂长发轻荡,转头看她。 只一声轻“嗯”,似缠绕了无数的情绪。 墨九摸摸自己滚荡的脸,放开花儿,严肃问:“你这地方真漂亮,得值多少银子?” 东寂没想到她会莫名问这个,轻笑道:“你若喜欢,送你好了。” 换了平常姑娘怎么也得忸怩着拒绝一下,可墨九却当即就来了兴趣,一拍桌子就把事儿定下了,“好哇好哇。一言为定?” 东寂果然一愣。 且不论这个院子的价值,就单凭这座可远眺临安城的高台,就费工费钱又费时。 可他说出口的话,又如何收得回来,“一言为定。” 见他这般爽快,墨九对他好感又添了几分,笑眯眯地捏着下巴,从帐幔飘飘的高台窗户,望向临安府渐渐熄灭了灯火,渲染在一片黑暗的城池,“不晓得这个宅子,叫什么名字?” 东寂温和道:“既然送你,自是由你取名。” 墨九也不客气,“这个好reads;我意无天。” 沉吟一瞬,她盯着面前酒杯里的菊瓣儿,一槌定音:“就叫‘菊花台’好了。” “菊花台?”东寂默一下,脸上**着暖暖的笑容,“好名字。” 墨九哈哈大笑,心里藏了见不得人的猥琐小心思,端酒喝时,不由呛得咳嗽着,把眼泪都呛出来了。大抵是酒后壮胆,加上心情愉快,她拿起一只筷子,在瓷碗边上有节奏的敲击着,便唱起了前世那首人人耳熟能详的《菊花台》来。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 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 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 是谁在阁楼上,冰冷的绝望 雨轻轻弹,朱红色的窗 我一生在纸上被风吹乱 梦在远方,化成一缕香 随风飘散你的模样 菊花残,满地伤 你的笑容已泛黄 花落人断肠 我心事静静淌 北风乱,夜未央 你的影子剪不断 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 这货唱歌不算特别好听,可备不住嗓子生得好,加上《菊花台》那首歌,她上辈子实在听过无数遍,想唱走音都难,虽然情绪搞了一点,听上去却也悠然婉约。渐渐的,她胡乱唱着,突然听见耳边有了伴奏的音乐,琴声悠悠如同银河中星辰流泻,带了一丝忧伤,一丝诉不出的情怀…… 她转头,看东寂把琴放在石桌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间有节奏的跳动着,一首古琴版的《菊花台》伴奏音便充斥在这秋风乍起的高台之上——只凭她这样轻轻吟唱,东寂就能和弦伴奏,看来此人不仅上得厅堂有颜值,下得厨房做好菜。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应当也是无一不通了。 墨九静静看着她,逗趣的心思没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 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子,却有兴致陪她在这胡闹? ……果然颜值有这么重要么?她又摸了摸脸。 东寂拨弄着琴弦,长长的发丝落在弦上,听她没了声音,轻轻抬头。 “你唱得很好,不必害羞。” 墨九捏了捏发烫的耳垂,“我不是害羞,只是……” 见她眸底有犹豫之色,东寂又笑道:“以食会友,琴音相伴,如伯牙子期之遇知音,本是人生美事,你又何必拘束?” 话虽这么说,可墨九却是唱不出来了。 也不晓得是酒水太醇美,还是这个样子的东寂太迷人。听他抚着琴,若她再扯着嗓子唱歌,实在尴尬。所以,她将筷子丢在桌上,在筷子划过碗边时清脆的“铮”声里,似笑非笑道:“伯牙子期,这个比喻确实不错。但愿经年之后,你我情分亦不负这一桌酒食,不负这一首琴音。” 东寂沉静如水的脸,有一刹的恍惚。 认识这么久,墨九虽然一直很严肃,却从无这一刻这样的认真reads;最强决斗王。 她又道:“有句话,我想告诉你。东寂,不论你是谁,如今的我,都把你当成朋友。并且以有你这样的朋友为荣。但愿这份纯粹,不会改变。” 灯火之下,东寂面庞微凝,如玉一般的手指依旧拨弄着琴弦:“你唱的这曲子,我从未听过,很是喜欢。你若再唱一回,我便应你所允。” 墨九醉眼惺忪,可脑子却清醒的很,与他相对而坐,看他眸底光华流转,她一双晶莹的眸子微微眯起,脸上也**出一种平常并不多见的情绪。考虑一瞬,她长长的睫毛眨了几下,再出口的《菊花台》,就没了先前的吊儿郎当,一字一句,唱得认真柔和,细听,似乎也有几分幽怨。 花已向晚,飘落了灿烂 凋谢的世道上,命运不堪 愁莫渡江,秋心拆两半 怕你上不了岸,一辈子摇晃 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 我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 天微微亮,你轻声地叹 一夜惆怅,如此委婉…… 琴声与歌声,传出去老远,醉的不仅是人,似乎也是夜空。 不知过了多久,墨九声音戛然而止,不好意思打个呵欠,“天儿快亮了。” 东寂仔细收了琴,又自然地探探她的手,“秋夜太寒,没冷着你吧?” 墨九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脸,“正好降降温,消消脸上的颜色。”说罢看东寂含笑看着她的脸,白衣长发,温柔多情,目光许久没有挪开,她不由怔住。一男一女这样相看,在带了花香与酒香的空间里,帷幔飘飘,香风缭绕,实在太容易催动暧昧。 “看我做什么?”墨九脸上烫了几分。 东寂慢慢起身,走到她的身侧,一言不发。 墨九觉得心跳突地加快,不敢看他的脸,“我得回去了。” 东寂没有回答,只拿过石凳上一件精致的月白色风氅,慢慢披在她的肩膀上。墨九正想去接风氅的带子,东寂却错开她的手,双臂从她背后轻轻绕过她的脖子,伸向她的领口,一点一点,不紧不慢地将风氅为她系好。 这样温柔的举动,这样俊美的男子……一般人真抗拒不了。 墨九收了收心,吁一口气,想说句什么来缓和气氛,东寂却又温柔地替她拂了拂凌乱的头发,然后问:“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低柔清浅的嗓音,搅得墨九心乱如麻。 她并非没有与男子有过肢体接触,便是萧乾也曾抱过她。 可这一刻,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画面太暧昧,她只觉心慌得厉害。东寂这种成熟男子的眼神,温柔、有力,分分钟就可以挑出她一腔的悸动。这人不若萧六郎那样清冷凉薄,对任何女子都拒之千里,即便有着令人惊艳的美,也让人不敢靠近。东寂不同,他像握着一把可以让女子束手就擒的刀,很容易让女人在他渲染的甜蜜与柔情之中,难以自拔。 她轻呼口气,没有回头,只道:“你不是早晓得我是谁,还问就矫情了。” 东寂似乎笑了一声,语气里有一抹去寒生温的暖意,“我想听你说reads;吉翁军特殊武装部队之回归。” 墨九不太自在地扯了扯肩膀上的风氅,不经易接触到他温暖的手指,烫了一下,又本能地挪开身子,歪着头,从正面仰视他俊美的脸,一字一顿,“墨,九。江湖人称,九爷。” 东寂愣一下,扬起的唇角,“很好听的名字。” 对这样的恭维,墨九很无奈:“我家取名,比较节省,你别变相笑话我。” “那么墨九……”东寂未接她的话,暖洋洋的笑道:“不回萧府了,可好?” 墨九身子被雷劈了一般,突地僵住。 若是在之前,有个俊美温柔的男子这么跟她说,让她不必再回那个鬼地方了,从此可得自由,而且他还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护着她,不会让她再遭受那些风吹雨打,那么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做鸵鸟,先逃脱牢笼再管以后。 可如今……她身上*蛊未解,蓝姑姑在萧府,玫儿在萧府,灵儿也在萧府,她娘还需要入京找萧六郎看病,她还有着“天寡之命”,有着不到二十五岁就会容颜老去的预言……她还要找到八卦墓,还要做墨家钜子,还想看千字引上的武器图谱,她好像还有很多事,必须与萧六郎一起做……这样走了,似乎不太好? 找了很多很多借口,她僵硬的身子终于缓过来。 “笨蛋,我都嫁人了,怎么可能走得了?” 东寂沉默一下,眸中沉浮,却又温和的笑开。 “那以后,我要找你吃喝,怎么办?” 这个问题墨九也有些恼火,扫一眼桌上狼藉的酒菜,她突地点点头,“人类为了吃,总会有许多的办法。放心好了,对于吃,我向来没有抗拒之心。再有这个宅子,我还得寻了机会来收哩……总会见上的。” 东寂笑了:“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被深秋夜露打湿的台阶,沿着铺满了秋菊的小径走出宅子。门口有一辆马车在静静等候。车辕上,辜二在打盹,他像是等得疲倦了,已经睡了过去。可等墨九与东寂出来的时候,他打着呵欠睁开的眸子里,却清明一片。 “辜二,路上仔细些。” 东寂吩咐完,又理了理墨九的衣裳,“回萧家不会有麻烦吧?可需我为你善后?” “别了。”墨九一张脸,在门口灯笼的映衬下,堪比大红虾,“你只需给我留着好吃的就行。其他事,不必为我操心。” “好。”东寂看一眼天际浓重的黑幕,突地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用一个极为宠溺温暖的手势把她拉近,又低头在她耳侧轻轻道:“九儿,这个夜晚与你重聚,我很快活。如今再分离,我便不说再见了。这所宅子,你来,我便在。” 这个动作太亲昵了,可东寂很快,墨九没法子避开。 等他把话说完,如果她再刻意回避,反倒显得矫情与生硬。 她笑了笑,未动声色地退后一步:“你若不这样突然袭击,我也会很快活。” 东寂低头,揉下鼻子,也轻轻发笑,“往后我会让你更快活的。” 这句话又有一丝暧昧了,不过墨九本来就脸红,这样即使不自在也察觉不出来。她不以为意的笑笑,再看一眼夜色下的“菊花台”,突然有点儿舍不得这样轻松惬意的生活。可毕竟她活在这个世道,不能真的什么事都为所欲为。 上了马车,东寂朝她挥手告别,“期待下次再聚reads;胜利之星照耀着我们。” 墨九脑袋伸出来,点了点,“下次再聚,能多做点我打包走吗?” 东寂似乎笑了,声音被揉碎在车辘轳的转动声里。 黎明前的黑夜,天色很暗,墨九心无旁骛地打着呵欠,放下了帘子。 可辜二却发现,马车走了很久,东寂还站在门口,目送她。 车轮压过石板,“咯吱”有声,就在菊花台大门平整的石路外不足百步路,有一蓬青翠的竹林。竹叶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灯火照不见竹林的阴影,也照不见竹林里阴暗的一角。 那里安静地停放着另外一辆马车。 黑暗之下,秋风之中,马车显得凄清寂寥。 “主上……”击西委屈道:“他们走了,咱们也回吧。” 萧乾静静打量一下远去的车尾,懒洋洋揉着额头。 “醉红颜也挡不住这吃货。” 击西看他为难的样子,若有所悟,“女子的心,又岂是醉红颜可挡?” 萧乾抬头,“哦?你似有些办法?” “嘿嘿……这个嘛,主上算问对人了。击西对女子最有办法了。”说了若干吹嘘自己的话,击西脸上的兴奋,终于被萧乾不带感情的凉眸刺得七零八落,尴尬地咳了咳,不好意思地躬下身子,小声建议道:“主上,击西有个极好的法子。” 击西考虑一下,“像九爷这种胆小怕事又好吃的女子,其实只要一招就行了。”见萧乾思绪悠悠,击西不敢再啰嗦,只道重点:“一句话:把她睡服!” 深深看着他,萧乾隔了好久才道:“笞臀五十。” 击西摸着臀,吓得肩膀都抽了起来,“不要呐,击西实话实说……为何又要挨打?” 萧乾淡淡扫他一眼,“你道我为何打你?” 击西瘪瘪嘴巴,“击西说让主上把九爷睡服。可主上不想睡九爷。” 萧乾冷着脸,一字一顿,“因为你识人不清,竟说她胆小怕事。” “噫!”击西觉得这话回得古怪,他家主上否认了,不就表示他其实也想睡服九爷?击西歪着脑袋打量萧乾在光影中忽明忽暗的面色,有一肚子疑惑,却不敢再问,只赶紧坐上车把式,把马车驶离了这个歌声与琴声乱飘的“伤心地”。可不多一会,击西却听见萧乾又凉声吩咐。 “回去告诉她,中了醉红颜,不得与男子亲近,否则此毒经久难愈。” ------题外话------ 二锦理解姐妹们等更的心情,让大家久等,抱歉了。 不过,我也希望姐妹们能多多谅解写书的心境。 嗯,字数是需要时间的,有时候越急着更,便会越浮躁。大家又要字多,又不想等,可怎么办才好?二锦也好为难…… 写书如养孩子,好孩子是鼓励出来的,希望大家多多给点鼓励,能尽量正版订阅支持。二锦在此多谢大家的支持、喜欢和包容。我会尽量把故事写好,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一本书不可能会照顾到所有人的情绪,如有不爽的地方,还望理解。 最后,来一个十八摸,明日见。 ------------ 坑深070米 阅男无数 墨九被辜二送回萧府,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在马车里小憩。辜二不解,也只能由着她。没想到,晨曦初起时,天际平地起妖风,吹得风沙走石,树木“沙沙”作响,车帘子也被撩得高高。 辜二微惊,叩马车的门。 “九姑娘,得回了,一会怕下雨。” 墨九按住被风吹得纷乱的衣衫,打个呵欠。 “回吧,困死了。” 她不待辜二来扶,自行从车上跳下,把身上东寂的风氅解下,递给辜二,“劳烦还给东寂,说我不太洗衣,还得劳烦他座下的小娘子收拾干净了。” 辜二接过衣裳,叠放在马车里。 看他那个动作,有着莫名的恭敬,墨九不由蹙眉。可她抿了抿嘴巴,并不多问。放好衣服,辜二领着她往萧府后门去,又突然问:“九姑娘为何非得等到这个时候才回去?” 墨九道:“起风了,好编故事。” 辜二望向飞沙走向,不免一愣,“九姑娘为何晓得一定会起风?” 墨九指指脑子,“知识!无风现长浪,不久风必狂。今日一看便是大风天气,不会下雨的呐,辜小郎。” 自从认识墨九以来,她总会给人很多的意外,有惊、有喜,更多的是迷惑。辜二习惯了,也不爱仔细推敲她就这么点岁数,哪来那样丰富的“知识”,只趁着月黑风高,赶紧从来时的路把她“搬运”了回去。 这座萧家宅子,比楚州的府邸,宽敞一些。可大抵萧家人念祖念旧,布置与格局却相差不多。每个人居住的院落与在楚州的方位也没有太大的差异。 墨九仍旧与萧大郎住在一个地方——南山院。把院落取名“南山”,有为萧大郎添寿的意思。古人喜吉,墨九即便怀念当初的“冥界”,也不好擅自把南山院改名。 这会儿大风刮起,南山院的匾额被吹得有些晃动,门窗“砰砰”作响,带着一种动地山摇般的呜咽。尤其此刻天未亮,辜二的行动更是神不知鬼不觉,根本没人瞧见墨九怎么回来的。 萧府守卫森严。 一个人来去无踪,实属罕见。 第二日,人人都晓得大少夫人又突然从天而降,自个儿回府了。除了她脸上长了一片见不得人的红痕之外,与往常无异。 不过墨九闭门多日,次日却主动与下人们唠嗑。她说,她昨夜正在院中做腌肉,那香味儿飘入了天庭,引得天上仙女垂涎,非得把她弄上天去做腌肉,陪他们吃酒……这就罢了,仙女见她居然敢比她们长得美,还把她容色封住两月,这才变成如今这般。 下人们看她的红脸,听多了她的“传说”,不由就半信半疑。墨九在灶上吃着早餐,摇头指着她们道:“你们说说,这小肚鸡肠的神仙,真是服气了哟。见不得人家长得比他美。不过君子报仇,三十年不晚,等我历劫归去,再列仙班,非要他好看。” 一场莫名的大风,把大少夫人刮回来了。 不仅刮回来了,还刮成了一张大红脸。 于是,大少夫人又去天庭游览了一番,再次把她的《天庭游记》故事往后编了几章,谈到了可亲可爱的如来佛祖与观音大士的宝相。又讲那只孙猴子终于犯了事,被压到了五行山下……听得下人们津津有味,对这个红脸关公似的大少夫人,添了几丝佩服,然后帮着她一起骂“小肚鸡肠”,因为嫉妒墨九容颜,把她容色封住的那只神仙。 这样的故事实在荒诞。 可墨九本就是个荒诞不经的人,只要她回来了,萧府上下都懒怠理会她,只视而不见。毕竟萧六郎下过狠话,不论她说什么,旁人信与不信都不紧要,紧要的是萧六郎对她的态度。 权势之下,谁也翻不了天。 老夫人眼下忧心的人,只有萧二郎。 昨日他被抬回去,急匆匆熏了艾叶,又去萧六郎的药庐里拿了药,身上的痒是止住了,可一身的血肉模糊,看上去很是骇人。 萧二郎把温静娴拉入园子里的“好事”,虽然没成,温静姝也不许夏青与冬梅几个禀报老夫人知晓,但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传得最是快……不过一夜,这风就吹入了老夫人耳朵里了。 于是萧二郎落入墨九深坑的事,居然与墨九被“天上神仙”请去喝酒合并成了一个故事,是“神仙”看不惯他欺凌弱小,这才将他丢入坑里的。 如此言论,在后世会被人嘲笑,在当下却让人心生恐慌,神神鬼鬼之说,古人心里都有敬畏,再不敢胡言乱语,便是萧二郎自己,也觉得那事古怪,害怕真有神灵整他,如此他倒老实了,整日呆在自家屋子,除了偶尔拿温静姝出气骂哩几句,不见他再祸害温静娴了。 但有了这一出,温静娴虽然没有被萧二郎抬为姨娘,身份却敏感地被人定了性,总归她已经是萧二郎的妇人了。 墨九听了这个不幸消息,捶桌不已。 “迂!迂腐之极。早晓得让神仙收了他。” 天渐渐转凉,南山院大门紧闭,一日比一日更寒冷。随着季节变化的,便是萧府里的大小日常,与墨九无关,却偏生会传来一丝,挠乱她的神经……尤其玉嘉公主与萧六郎的婚事。她不想听,却总能知晓,以至于她很想把蓝姑姑、玫儿与灵儿三个人的嘴巴缝上。 “萧六郎成婚,与你们何干?整天叨叨,烦不烦人?” “与我们无关,却与姑娘有关啊?” “与我又有何干?” “若萧使君成婚,哪里得空管你?” “不管我不是更好?我可自由了。” “可是……”蓝姑姑盯着她桌上从来没有断过的时令水果,还有摆得满满当当的吃食,声音弱了三分,“姑娘如今过得这样好,可不都亏得有萧使君照料吗?若不然,你一个不得老夫人和几位夫人宠爱,又不得夫君怜惜的小妇人,连娘家都没人帮你撑腰,凭什么过这样的神仙日子?” 墨九激灵灵一抖,沉默片刻醒了。 “是哦!这事很重要。” 她冷不丁从床上跳下来,顾不得脸上红彤彤一片,穿上衣服便要去找萧六郎,那急切的样子,让蓝姑姑与玫儿、灵儿三人吃惊不小。 “姑娘,天都黑了,你上哪里找萧使君?” “不天黑,我找他做甚?”墨九道:“我这张脸……不不,与我的脸无关,我与他这瓜田李下的关系,就得大晚上去找,才免得被人说闲话。” 她多少还是顾及着脸上的颜色,会不会让萧六郎嘲笑的。可走到房门口,她又似想起什么,回头看那怔怔发呆的三只。 “对哦,萧六郎在哪里?” 蓝姑姑苦着脸,“我不是在问你么?你上哪里找萧使君?就我所知,萧使君这些日子都没有回萧府。” 墨九皱眉,“一直没回?” 蓝姑姑点头,“自那日离开,就未回。” 这样问题就大了。临安城这么大,她连萧府都未必出得去,该怎样去找萧六郎才好呢?墨九负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来我太忽略这厮的存在了,这么久没来找我汇报工作,我都没想起来……噫,莫非这厮在筹备婚礼,这才不回来看看他家祖宗?” 看这货分明缺了一半心眼的样子,蓝姑姑满脸泪水,只觉以前那个疯疯癫癫的痴傻墨九儿又回来了,不仅她痴傻病回来了,还捡了一身的缺点——好吃懒做。 蓝姑姑怒其不争,声声呜咽,“姑娘呐……你醒醒吧……你这脑子,到底怎么生的呀?” 墨九白她一眼,“我娘生的。” 蓝姑姑望天痛哭:“娘子啊!老奴对不住你。” 墨九做的事,向来出乎人的意料之外。而且,她总能干出一些气死人不偿命,她自己却一本正经的事儿。 从屋子里晃荡出来,她去灶房的火膛里取了一根燃烧着的,原本压着留热水的干柴,把它的火吹旺了,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待蓝姑姑与玫儿、灵儿三个人惊慌失措地跑过来问她要干吗时,她严肃地反问她们。 “你说我把南山院点了,萧六郎会来嘛?” 蓝姑姑捂着脸,泪腺越来越发达了。 “使不得啊,我的小祖宗,可使不得。” 墨九瞪她,“你叫我祖宗没得用,得萧六郎叫才好使。”转瞬,她又嘿嘿一笑,歪着头问蓝姑姑,“姑姑智商过硬,可有听说过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烽火戏诸侯?蓝姑姑倒是听过话本里的段子,可与她有什么关系?哭笑不得的搓着额头,蓝姑姑一边气得直叹气。 “我快死了。我快被气死了。” “姑姑死不得。”墨九把柴火塞到她的手上,“你还得负责帮我生火哩。” 一个疯疯癫癫的主子,带着三个无可奈何的奴婢,在那口准备“生腌”萧六郎的坑里又塞了不少干柴,吹吧吹吧,火便熊熊燃烧起来。 可墨九嫌弃柴火太干,烧得太红,没有烽烟起来为她吸引“诸侯”,又从水缸里舀来一瓢冷水泼上去。这样一烧起来,浓烟滚滚……不出片刻工夫,萧府又热闹起来。 有人大喊“走水了”,拎着水桶往这边跑。 有人奔走相告,四处拍门让人逃命。 夫人小姐们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衣衫不整的出门察看究竟,便连国公爷萧运长也惊动了……当然,更紧要的事,不多一会,萧乾果然出现在了墨九的小院里。 墨九在那个塞满了柴火的火炕上,架了几圈铁丝圈成的烧烤架,上面串着一片片上了作料的兔肉、鸡肉、鸭肉,还有一些时令的素菜,一入院子,烧烤的香味儿就扑入鼻端,浓香阵阵,骗得萧府众人哭笑不得。 看见萧六郎入屋,墨九把一串兔肉递过去。 “尝尝,我的新式烧烤。” 萧乾凉眸中跳跃着火焰的颜色。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墨、九。” 墨九见他不接,又把烤串收回来,自己美滋滋啃了一口,大抵觉得味道不错,她咂咂嘴,香喷喷地呵一口气,笑看萧乾,并纠正他。 “叫大嫂。” 大半夜的,寂静的府宅里,她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搞得人倾马翻,结果只是在烤肉串吃……而且她生生把他从枢密使府里抓过来,只为了纠正一个称呼。萧乾回头看一眼拎水桶的下人,还有气得身子直抖的老夫人和黑着脸的萧运长,无奈的回头替她善后。 “只是大嫂肚子饿了,都回去睡罢。” 天冷了,老夫人年岁大,身子本来就不好。这样一激,更是脸色青白。可刚入临安,诸事未决,萧二郎已整成那样,她没那么多的精力来收拾墨九——尤其有萧六郎护着的墨九。 一杵拐杖,她领着一帮子女眷离去了。 萧运长给了萧乾一个不轻不重的眼神儿,一言未发,便负着手离去。如今一来,主子们都走了,下人们更是不敢多说什么。 本来墨九闹事也不是一次两次,萧府上上下下都认为一个正常人犯不着与一个半疯癫且被“神仙毁了容”的可怜女子计较。人们临走前,都同情地递给墨九一个“节哀顺变”的眼神儿,然后散去了。 墨九也懒得理任何人,从头到尾只沉浸在她自己的烧烤世界里,抬头看一眼负手立在院中的看她的萧乾,兴致勃勃问他。 “六郎,你那梨觞还有嘛,我都喝完了。” 说罢,只觉天上乌云密布。 那颜色,就像萧六郎那张凉意涔涔的脸。 许久没有人说话,直到她又把一块烤肉塞入肚子,方才听见萧六郎低沉得带了一丝诱惑的醉人嗓音,“为何你做事,从来不肯动动脑子?” 墨九低低“咝”一声,像被烫到了舌头,揉了揉嘴巴,不轻不重地抬头看他。夜下的萧六郎很安静,一身素净的蓝袍,清凉、俊美、不带丝毫情绪,一如与她初见时的萧六郎……他似乎不再是那个瓢泼大雨里手扶着她逃生,把她抱在木板上随波逐流那个萧六郎了。 她声音很低,缓缓问:“可我找不到你。” 萧乾一怔,慢慢闭上眼睛。 墨九又道:“我找不到你,不得让你来找我?” 萧乾似是稳住了情绪,再睁开眼睛时,眸中一片清明之色。墨九似乎并未意识到说的这句话有什么奇怪和别扭,只严肃地给烤兔子身上刷着作料,然后又拎了一串黄酥酥冒着热气的肉串,递到萧乾的面前。 “六郎其实适合穿黑色的袍子,会少一些仙气,可以让人有接近的*,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冷漠……连我这个从天上回来的,都不敢靠近你。等来日娶了玉嘉公主,人家怎么敢上你的床?” 黑色不是会显得更冷漠吗? 她确定不是为了让玉嘉公主更难接近萧六郎? 蓝姑姑与玫儿、灵儿三人面面相觑,思量着她的话,都不太敢细想这姑娘的脑子有没有出问题。只萧乾若无其事地问她,“你叫我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墨九露出一笑,“当然不。我只是想问你,若你做了驸马,还会像以前那样管我吃喝吗?” 原来为了吃喝。 萧乾突然觉得牙齿有点酸。 可他涵养好,仍旧一动不动,专注地看着她。 墨九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严肃脸继续问:“你看我这个人,好吃懒做惯了,你若不养我,我怕我会在萧家饿死……我是受不得饿的,总得为肚皮着想,一旦饿狠了,恐怕我会带着雨蛊跑路,到时候你可就寻不着我了。” 萧乾袍角微动,自己却无动静。 只有站在火堆边上的蓝姑姑老泪纵横。 这个疯丫头到底会不会说人话?对付男人哪里是这样的,说了半天,她就没有一句重点,从衣裳扯到吃……最后,她似乎也真的只剩下吃而已。 “时辰不早了,嫂嫂吃饱早些歇了罢。” 果然萧乾对吃的无什么兴趣,这般说罢就要转身。可想到他一走就不好找过来,墨九却不愿这么算了。 她有点生气。想她为了吃点好东西,容易嘛?这个萧六郎害她脸毁了,还说中了“醉红颜”不许与男子亲近,害得她去找东寂的勇气都没了。他到好,成日关心他自己的婚事,也不晓得关心一下她的肚皮,见了面,还对她爱搭不理的。 “萧六郎!我忍不了你呐。” 墨九在他背后低低的喊。 “你回来!” 萧乾眉梢一皱,脚步略缓,还是没有回头。 墨九恼了,“信不信我跳火坑里去?” 她说得很严肃,可“狼来了”的故事太多,萧乾根本就不会信她这样性子的人,真会做这种愚蠢的事。 “我数三声,你若不回头,我真跳了!” 萧乾额头青筋微微一跳,当真不怎么信她。于是他脚步没有停留,还越走越远,眼看他的背影就要消失在院子里,墨九狠狠用嘴撕下一块兔子肉,嚼着嚼着,含糊地喊了一声“三!” “砰”一声,门被带上了。 “二!” “一!” 一字出口,只听见“扑”一声,院子里的火堆被重物砸下,火焰往天空一冲,接着院里便响起蓝姑姑与玫儿、灵儿三人异口同声的惊恐吼声。 “姑娘,不要啊!” 这时,院里狂风大作。院子被烧过的烟尘搅得黑影翻飞,一时间如同一座被毁灭的人间地狱,弥漫着烧焦的味儿,火焰阵阵,黑雾层层,染得院内外一片狼藉。而那个已经走出院子的男人,清冷无波的面孔似受到极大的冲击,飞身扑入院中,几乎冲刺般的速度窜入火坑旁边。 “墨九!” 黑尘散去,他的脚步停在坑边,默默抬眸。墨九就坐在檐前的凳子上啃兔肉,“小样儿的,治不了你?” 火堆里浓烟滚滚,火苗高高蹿起。 萧乾见她无碍,铁青的脸色似是缓和不少。 可这样生事的妇人,着实让他生恨。 他一瞬不瞬盯着她,半声都无。 墨九却认真问他:“还肯不肯养我,给句话。” 只是为了吃一口而已,仅仅只为吃——萧乾刚刚变得晴朗的脸,顿时阴云密布。一阵白,一阵青变幻着,南山院的上空突地响起他出离愤怒的声音。 “除了吃,你还晓得什么?” —— “除了吃,我晓得的事情可多了。”墨九是在第二天早上从梦中醒来,才想起这句话吐槽萧六郎的。昨天晚上的萧六郎太可怕了,她当时吓得兔肉落地,似乎忘了还嘴。 他生气地走了,她却莫名开心。 总算报了“醉红颜”的一箭之仇。 最关键的是,天不亮南山院就有人来收拾整理,把那个火坑填了,地面也用青砖石收拾了。而且来人不仅带了许多瓜果吃食,还说萧使君有交代,天气凉了,大少夫人这边要准备热食,那些生凉的东西,不要再配给她。 不管他多愤怒,多生气,也不会不管她。 这样的认知让墨九越发爱上了“*蛊”。 萧六郎对她的好,都是因为*蛊,她知道。 起床看着帐顶,她摸着雨蛊附身而入的那一截脖子,来回搓揉着,想着这件事儿,不由暗笑一声。能把萧六郎那个雷打不动的家伙逼得发狂,也是她本事。 昨夜的荒唐事,过去了。 萧府上下见怪不怪,不以为意。 温静姝却拎了一些自己做的小煎饼过来慰问墨九。对此,墨九很感动,让蓝姑姑把昨夜从火坑灰里抢救出来的“烧烤”让玫儿包了一些,给温静姝带回去吃。 两人是妯娌,平常往来不多。 可这般亲切和睦的相处,虽然让人有些疑惑,也挑不出半分毛病。只私下里有人叹,二郎媳妇莫非也被疯病附体,什么人不结交,偏生就爱与南山院那个疯子说话。 温静姝临走之前告诉墨九,昨天晚上的事,仙椿院的老夫人吓得不轻,今日早膳都没有出来吃,是让婆子端回屋的,也只进了半碗稀粥而已。 墨九是个善心人,她很遗憾。 于是,让玫儿拎上剩下的“烧烤”,她也去慰问了老夫人——可她一张红彤彤的脸出现在老夫人的屋子,揭开食盒时,里面又都是一堆黑不溜秋的东西,老夫人看了,病情就加重了。 她老人家还下了狠话,若非招见,不想见到墨九。 “这些人啊,就是不懂享受人生。” 墨九本来不喜问安,只把东西丢给大夫人,就回到了南山院。 这样无聊的日子,墨九闲得生霉。 一天一天过去,她除了照镜子诅咒萧六郎,什么也干不了,偶尔想想东寂的“菊花台”,想念他温柔多情的脸,温暖干躁的手指……但也只能想想。毕竟击西的警告还在耳边,为了这张脸,她不敢冒险。 这样又过几日,已是九月下旬。 墨九的南山院,吃食每日翻着花样,她晓得是萧六郎的交代,可他始终不曾亲自来见她,也不再说起她脸上的“醉红颜”到底还要多久才有消退,整天照镜子,墨九不由浮躁了……算算,还有一个多月,真崩溃。 如此想来想去,她热情似火地给萧六郎写了一封信,让墨灵儿想法子塞入了枢密使府去。 “六郎,近日天色渐冷,你祖宗不幸患上抑郁症,想等六郎一聚,却久候未至,简直欲仙欲死……可否劳烦六郎烧些纸钱、吃食、还有醉红颜的解药来?” 信去了,没有回音。 墨九损了他,原也不抱希望,可第二日,却有人来叩门。蓝姑姑开门看去,不见人影,只有一张短短的信笺夹在门缝里,上面有着萧乾的亲笔回复。 “好好呆着,养膘。” 墨九无奈养着膘,没有等来萧六郎,却等来了宋妍。 楚州别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宋妍。 这个曾经张牙舞爪的小郡主,那日在楚州萧府错伤了温静姝,那活生生的一刀捅的不仅是温静姝的身子,似乎也把这货给捅怕了。 养尊处优的女孩子,十五六岁的年纪,毕竟没有干过真正太坏的事,这些日子,因了那事,宋妍知晓萧家搬到临安了,也没好意思过来窜门露面,便是捅了人,有些抹不开面。 墨九不知哪股妖风把她刮来的。 而且,一刮,就准确地刮到了南山院。 “来得好,我正闲着哩。”墨九满心欢喜地唤她入内,二缺的样子让蓝姑姑三个人很为她发愁。怎会不过短短时日,她就忘了当初宋妍是怎样对她的?那一把捅向温静姝胸口的匕首,原本可是捅她的呀。 宋妍也意外她的热情,微微一愣,这位小郡主东张西望着屋子,见鬼似的盯住墨九,“你撞邪了?” 墨九掐了掐太阳**,斜睨她一眼,“我这种神仙体质的人,是不屑记恨你们这些凡人的。你这个小姑娘呐,就是想得太多。来来来,坐下再说。” 又一次被她热情地请入屋里,上了茶水,还上了温热好吃的梅子汤,宋妍有些拿捏不准墨九的心思了,眉头都皱紧了,“小寡妇,你疯了?” 墨九一怔,“你才晓得我是疯的?” 宋妍:“……” 墨九上下打量她,眼风不轻不重地一扫,“别这么矫情了,人来了就是客。其实我嘛,挺喜欢你的……就是不晓得,你跑来找我,有没有带点什么礼物?” 宋妍脸色变青,“你想要什么?” 漫不经心一叹,墨九提醒她:“宫中美食什么的,你都不带,怎么好意思来看我?不是我说你,你这为人的礼节上很有问题。如此不坦诚,没诚意,让人怎么与你交朋友嘛。下次别忘了啊。” 劈头盖脸受她一顿教训,让宋妍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慢慢的,她被墨九说得有些抓狂,不由怒而捶桌,“小寡妇,你到底晓不晓事?我是来找你麻烦的!不是叙旧的。” “晓得啊!”墨九喝一口温热的梅子汤,舒服地叹口气,笑眯眯道:“其实不用你找麻烦,我只要看见你,就觉得很麻烦了。” 宋妍暗吐一口恶气,觉得这疯子不可理喻,又重申一遍,“小寡妇,我很讨厌你,你到底知不知道?” 墨九点头:“当然,不讨厌我,你怎会来?” 宋妍快气疯了,“我讨厌你,你却不怕我?” 墨九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红彤彤的脸上有几分坦然,有几分担忧,“你脑子没问题嘛?你讨厌我,该你怕我才对呀?而且我估计,你在看见我的脸时,什么气都消了,对不对?” 宋妍一愣,有被她说中的难堪。 这是事实,她讨厌墨九,可墨九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她是见过的,如今一见变成这般,她真的半丝气都提不起来……甚至有些可怜她。 墨九却不觉得可怜,笑道:“我们之间有多大点事?不就是为了男人嘛。再说,你从小就喜欢萧六郎,想要嫁她,心里有气,我是可以理解的。可小郡主啊,你如今的对手不是我,而是你那个玉嘉皇姊才对,会不会找错发火的对象了?” 宋妍的父亲贤王与玉嘉公主的父亲(当今皇帝)是亲兄弟。贤王是老小,娶的王妃是萧家的女儿。贤王一直是个赋闲亲王,每天醉心诗酒,在朝中不结党,也无仇敌,今上对这个弟弟多有照顾,连带对她的女儿紫妍郡主宋妍,也视若亲生。 可从萧六郎的婚事上看,亲生二字,还是差了很远。宋妍心悦萧乾之事,举朝上下几乎无人不知,她打小就盼着皇帝伯伯能为她指婚萧家,曾经一度也以为萧乾早晚会是她的……没有想到,如今却便宜了皇姊。 她有苦难言,不料被墨九一言说穿。 看着她,宋妍突然有点同病相怜的错觉。 “小寡妇,你也在难过,对不对?” 她问墨九,墨九却有些迷茫。 “我有什么难过的?” 宋妍想她智商低,不由又耐心地解释一句,“我大表哥娶了你,可他生着病,照顾不了你,也与你做不成真正的夫妻。我不信,你会对他死心塌地……反是我六表哥,一表人才,南荣女儿莫不为他倾心,他对你又那样好,你未必不曾动心?他如今要娶我皇姊了,你不难过吗?” 墨九考虑一下,认真点头,“难过。” 宋妍眸中刚露惊喜,就听她又道:“就怕这孩子娶了媳妇儿忘了祖宗,往后不孝顺我。” 宋妍:“……” 把个小郡主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墨九却很淡然,她把梅子汤往宋妍面前递了递,“趁着热的,赶紧吃。这东西,就得吃个爽口。” 宋妍眼睛睁大,一副要昏迷过去的样子。墨九扫一眼她,又摇头,“放心吧,我平生阅男无数,对萧六郎也不可能看走眼。他是不会喜欢你那个强势霸道的玉嘉皇姊的,至于你嘛……若是肯好好孝顺我,隔三差五的带点宫廷玉酿来,我或可教你几招,让他喜欢上你也有可能?” 为了吃,她毫不犹豫把萧六郎卖了。 宋妍先是一喜,尔后又是一惊,“你所言当真?” 墨九点头,“当真啊。对付萧六郎,我有的是法子……只要你带的东西够好,就不要发愁了。” 宋妍瞟她的目光有点小心翼翼,还回头左右看了看,方才凑近脑袋,压低嗓子问,“我是说你阅男无数,果然是真?” 问起这个,宋妍先红了脸。墨九一愣,看着她,突然发现这个嚣张跋扈的小郡主,也不过只是个小丫头而已。 无奈一叹,她笑,“那是自然。”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走路?上辈子她活到二十几岁,能没有见过光屁屁的男子么?资讯发达的时代,想看什么都不难。 可宋妍对她,却多了同情。 “墨九,你好可怜。” 墨九横眼瞪她,“我何来可怜?” 宋妍唏嘘道:“原本就是寡妇了,嫁了几个男人,受了恁多委屈,结果……这一嫁,看上去风光,可我大表哥卧床不起,你生得这么……”想说她好看,但宋妍看见她红色的脸,又不忍打击她,把话咽了下去,“你这么好,却落得这样命运,真是不易。” 墨九含笑点头,难得辩解。 身为皇族中人,会生出这般感叹,这小郡主也不容易。如此一来,对这个姑娘,墨九确实没了往日的仇怨。可她没想到,宋妍却突地又吐出一句重,“小寡妇,不如我们义结金兰吧?” 墨九“噗”一声,吐了一桌的梅子汤。 “……我怕是高攀不起。” “我准你高攀。”宋妍认真起来,特别认真,“我认为,你现在够资格做我金兰姐妹了……我以前早就听说过,你会做大鸟在天上飞,还会做好多吃的,又生得那样美,六表弟也心悦于你,所以我才嫉妒你,才那样不待见你,如今你的脸都毁了……那些烦恼就都不存在了。” 墨九摸摸自己的脸,“那我不是得感谢这张毁了的脸?” 宋妍一愣,“真毁了啊?” 墨九摇头,“说不定哪天又好了。” 宋妍默了默,“那等真毁了我们再结拜吧,若不然那天你脸好了,我怕我会忍不住嫉妒,在上面划上几刀。” 这回换墨九无语:“……这也太直白了。” 宋妍挑了挑眉梢,不以为意,“你那张脸若真的毁了,确实有点可惜。不说别的,就凭那容色,如果你生成皇室公主,什么好处也轮不到玉嘉了。” 墨九再次摇头,“傻孩子!我若生在皇室……那玉嘉公主根本就没法从她娘肚皮里爬出来。” 宋妍眼一瞪,重重捶桌,哈哈大笑。 “小寡妇,就凭这话,我一定要与你义结金兰。” 墨九道:“那你先回去求神拜佛,等我毁容罢。” 说罢她唤了蓝姑姑进来,让她把宋妍撵出去了。宋妍那货喊了几句,就无奈离开,去找宋骜了。 今儿她是随了宋骜来萧府的,宋骜与萧乾在一处叙话,嫌她碍事,就把她撵出来了,她无聊之极,这才想找小寡妇的不痛快。 没有想到,义结金兰不成,又被墨九撵走。 —— 墨九原以为宋妍的到来只是一个小插曲,没想到不过三日,这事就有了后续,而且还闹得很大。 宋妍原本与玉嘉公主关系尚可,而且墨九觉得,她除了脑子少生了点,一切都好,当时她提醒宋妍那一句,也是人人都看得明白的东西,根本不想,宋妍这货回去,就与玉嘉公主闹上了。 宋妍有些功夫底子,半夜里,她偷偷潜入宫中,在玉嘉公主的卧室放了一把火,火烧得很大,她干得也非常痛快,听说玉嘉公主的裙子都被烧掉了半裾,吓得魂飞魄散。 从此姐妹之情,也算玩完了。 不过,这个皇室姐妹为抢萧六郎放火烧宫的事,一度成为了临安城的热点话题,自然,也惊动了皇帝与贤王。 这两人明面上是君臣,可却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换到平常人家,两个人的女儿为抢一个男人打仗,做父亲的也头痛。 但毕竟宋妍放火在先,她是郡主,玉嘉是公主,皇帝的亲生女儿……论起君臣,论起亲疏,贤王总是输了一头。当日,他跪伏在殿前,痛斥自己教女不严,抢着要替宋妍受过,期间又论及过世的父母双亲,皇帝叹了又叹,到底没闹出大事,也不好过多责备,只勒令宋妍在府中反省作罢。 皇室女儿为萧六郎同室操戈的事,原本与墨九没什么干系。可也不晓得为什么,宋妍是从她这里回去才发疯的,而且她的身世,还有她与谢丙生、萧乾、尚雅、墨妄等人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甚至还常被“神仙”请去喝茶的事儿,就一点一点传入了皇帝的耳朵。 “这个墨氏不简单呐。” 皇帝在宫里这样评论了一句,消息不胫而走,墨氏的传奇就奇怪的被人传扬开了。要知道,自古被帝王称讼并非什么好事,多少热乎乎的眼刀子都会平白冲她来。 好在墨九心宽。 成天吃吃睡睡,在南山院养膘。 这几日,她抽空间墨灵儿请来墨妄,与他见了几回,也看见了墨妄受她之托做好的洛阳铲和防毒面具。两个人在这件事上,有共同的话题,谈了一些不足之处,又谈及了改进,然后,墨九不知哪股筋抽了,想起了武侠小说里的“暴雨梨花针”——她说自己危险,需要神器护体。 小说里吹得很悬。 但墨九觉得这东西并非不可行。借助机械运转之力,完成小范围的攻击是完全可以办至的。于是,为了研究暴雨梨花针的可行性,她顾不得脸红脖子红,常让墨妄三更半夜偷偷来南山院“私会”,谈八卦墓,谈暴雨梨花针,生活添了乐子,根本就没时间想那些繁杂俗事。 对此,墨妄感叹,“你还真了不起。” “别夸我,我会骄傲。”墨九眼角一瞟,认真看着墨妄做出的暴雨梨花针稚形,对准一扇门比划一下,突地又问:“你说千字引中,真有武器图谱吗?” 墨妄眼一眯,不置可否。 瞥他一眼,墨九把“暴雨梨花针收”稚形收回,在掌心轻轻敲击着,“我好奇那些制作方法,对武器本身其实不感兴趣……师兄,我若说见过比那先进百倍千倍的武器,你可信?” 这个事墨妄真没法信。 在床弩都没有的冷兵器时代,能够比千字引所载,墨家祖上几代人研制的武器先进千倍百倍的东西如果真存于世……这个世代,早就不太平了。 墨九漫不经心打量他,晓得他不信,也不多解释,只笑道:“但愿千字引不会让我失望……若不然,我这人生岂非寂寞如雪?” 想到她在萧家的日子,墨妄一叹,似乎欲言又止,“你本是墨家钜子,此处……你若想抽身,我可带你回神农山。” 最近为何人人都想带她离开?墨九懒洋洋瞄他,“墨家钜子一出,千字引就有了希望……所以,墨家钜子,如今是个香饽饽对不对?” 墨妄眉一皱,“算是。” “所以啊,我还是做平常人好。”墨九低头,嘲弄地笑,“**无穷,当人不再是人……那真真儿可怕哩。这钜子,谁乐意谁干去。” 她说话向来简单直接。 可每一个字,却都是道理,还有一种残酷的冷静。冷静得似乎她早已看透了世人为名为利的狰狞……她本身却只有最低等的要求——吃。 “大智若愚,便是你了。” 墨九始终觉得,不是她有智慧,而是这世上看不穿的人太多。要求太多,所以过得太累。如此一想,她便日行一善,从萧府做起,改良这些人不健康的思想——每天她用各种稀奇古怪的玩耍,轮番骚扰萧府里的上下,尤其对老夫人“孝顺”非常。 如此没几天,不仅老夫人病重了。 大夫人与二夫人、三夫人都称病“卧床不起”,再也不敢胡乱收她的东西——就怕一不小心跳出一只蟑螂或老鼠,坏了一天的好心情。 这样一晃,九月过去了。 十月风凉,萧府也清净了不少。 墨九这些日子没见萧六郎,也没去找东寂,她在静静等待“醉红颜”的颜色散去,再美美出现在东寂的面前,与他来个以食会友,顺便收了那套宅子,让沈加载把她娘给弄到临安来。 可这些事儿还没有来得及办,十月的第一天,旁的俗事就找上她了。 楚州水患得治,天下太平,皇帝于宫中设宴,犒劳臣子,还大宴内外命妇。南荣朝廷有银子,宫宴规格向来极高,但这回意外的是,请的萧家人尤其多。有人猜测,在这次宫宴,陛下有可能为玉嘉公主指婚。 墨九不关心这个,只是没想到,皇帝不仅邀请了老夫人与国公夫人,居然还特地让她们携她这个徒有虚名的“大少夫人”一道赴宴。 “这是欺我没有夫君撑腰啊。”墨九感慨。 “姑娘,这可怎么办?”蓝姑姑看着她红得醉人的脸,泪流满面,“你这般容色,去那宫宴之上,不是被人笑话吗?我们找萧使君想想法子……” 墨九瞪她一眼,拿来铜镜。 镜子里的女子,精致的五官,因了那过度泛红的肤色,无半分质感,除了一双眸子还算灵动美丽,几乎找不出半分优点。 她满意地笑了,“白吃白喝的事,我怎能不去?” 蓝姑姑怒其不争,“你这性子,若惊了圣驾,或惹出旁的祸事,便是神仙来了,都救不得你了。” 墨九瞄她一眼,“出息,惊了圣驾又如何,那也是皇帝主动让我去惊的。你再这样胆小,出去莫说认识我。” 蓝姑姑捂脸,突然有些怀疑以前那个墨九儿了,“姑娘,你确定你还是以前的自己吗?” “不是。” “那你是……?” “你不晓得这天上有神仙吗?” “……” “我其实是王母娘娘的女儿,下凡受劫的。” “……” “不过偷吃一个蟠桃而已。” “……是不是等你一统江湖之日,就升天了?” “不。我若天天有梨觞喝,天天都能升天。” 墨九与蓝姑姑严肃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出了院落,院外的冷风之中,一个身着黑衣锦缎袍子,身披一袭银红披风的男子停在落叶之上,眼眯微阖着,没有动弹。 薛昉看着他,“使君,我去叫门。” “不必。”萧乾的脚,慢慢挪动,从他原本的方向挪向了另外一个院门——那里是萧大郎的居处。 他声音低沉带笑,“走吧。” “哦。” 于是,薛昉换了一个石阶去叩门。 墨九的院子里,欢声笑语不断,那个偷吃蟠桃的段子,被她改了无数个版本流传,她似乎也从来不腻,剧情一天翻一个花样。可萧乾听着,一张谪仙般俊美的脸上,却隐隐有一丝笑意。 那是薛昉很少在他脸上见到的。 似乎只有在墨九这儿,他家使君才会怒、会笑、会抓狂,会恼怒……更诡异的是,不过因为墨九说他其实适合穿黑色的袍子,枢密使府里其他颜色的衣裳就统统被他打入了冷宫。 薛昉入了萧大郎的院子,等萧乾入屋去了,站在院子里守着,不由感叹,“大少夫人要去官家的宫宴,这次完了。” 背后,击西钻了出来,兰花指翘得高高,也紧张不已,“薛郎说得好有道理,击西也有些怕怕哩。” “阿弥陀佛!”闯北也钻了出来:“蠢货,你没看主上都笑了?” 击西奇怪道:“主上笑了又如何?” 闯北摇了摇头,斜歪歪看他,“你慧根不足,老衲实在难以渡化你——还是回去洗干净臀儿,慢慢省悟吧。” ------题外话------ 错字先传后改……感谢大家守候,与喜欢。 ------------ 坑深071米 宫中交锋 次日早上,墨九是被蓝姑姑从床上拽起来的。没有睡醒,她有些不舒坦,可蓝姑姑素来唠叨,且满嘴都是道理。她道便是寻常走亲戚,也得梳洗打扮一番,何况入宫赴宴? “姑娘就不能争点气么?旁的女眷,三更不到,就起来沐浴熏香,描眉画脸,姑娘睡到这时,还不满意。” 等洗漱完,蓝姑姑还在叨叨,墨九终是不耐烦了。她指着自己的大红脸,认真问蓝姑姑,“就我这张脸,你若能我捯饬出一个美人来,我给你改姓蓝,如何?” 蓝姑姑愣了片刻,捂脸呜咽而去。 墨九的耳朵根终于清净了。 在蓝姑姑心里,墨九的容貌向来是她的骄傲。不管他们家有多穷、身份有多低下,但墨九打小就是一个艳冠群芳的存在,哪怕她不施脂粉,不要任何点缀,走到任何一个场所,也不会被哪个女子给比下去。 如今骄傲被粉碎,蓝姑姑承受不住。 她不敢想墨九顶着这样一张大红脸,在宫中那种群芳斗艳的地方,会受多少嘲笑与白眼。 可墨九却很庆幸。 若非这脸毁了,她还真不想去那宫殿。 自古女人的容颜,便是祸端。生得美艳媚骨固然是好,可太容易被人觊觎,在她没有能力自保的时候,就会像一块砧板上的肉,人家想切成肉丝就是肉丝,想捏成肉丸,就得是肉丸。 昨儿下了一夜雨,这会还没有停。 墨九与灵儿两个正坐在檐下,头碰着头地琢磨她的“暴雨梨花针”,温静姝就过来了邀她一道入宫了。 数辆马车停在萧府门口。 一模一样的大小,一模一样的黑漆青布帷子,一模一样穿着青衣小袄的车夫与小厮,这便是南荣士家大族的气派了。 墨九望望天色,有些纳闷,扯着温静姝便道:“吃饭不是晚上么,这会入宫,会不会太早?” 温静姝与她同乘一辆马车,身边带了温静娴,闻言抿嘴轻笑着,把墨九扶坐好,方才道:“嫂嫂这便不知了,夜宴是官家请的,自是晚上。可贵妃娘娘却赐下了御花园同游。” 贵妃娘娘便是太子宋熹的亲娘,以前的谢妃娘娘。因了宋熹为储君,她也水涨船高,成了南荣唯一的皇贵妃。 至化帝的元配皇后,早些前就过世了。此后,他没有再册立皇后。宋熹做太子之前,谢妃与萧妃(宋骜之母)二人鼎立,如今的局势已大不相同。也就是说,这个贵妃娘娘,已是南荣后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了。 墨九心头琢磨一下,没吭声。 温静姝浅浅含笑,还在与她说,“往常咱们在楚州,赶不上这样的乐子,今儿总算得幸,可仰娘娘们仙姿凤仪了……” 墨九“哦”一声,觉得无趣。 娘娘什么的,她不感兴趣。 何况这下着雨,能有什么乐子? 温静姝在她耳边絮絮,她则扭头看街景。快要立冬了,下着雨的天空很是阴暗,这会儿大白天的,街上店铺便已经掌了灯。一溜的灯笼,闪着柔和的光线,映在雨雾中,很有几分诗情画意。 “嫂嫂入了宫,可不要乱走,得跟紧了我。” 想来温静姝是得了老夫人的吩咐,害怕墨九闯祸,这才亦步亦随的跟着,叮嘱这个,叮嘱那个,墨九也没听见去几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外头。 “萧六郎去没有?” 她问得突兀,把温静姝愣住。 待墨九回头,便看见她眸中起伏的情绪。 墨九认真蹙眉,“静姝怎么这表情?” 温静姝抚了抚鬓角的头发,笑笑,“嫂嫂突然问及六郎,静姝没回过神来。六郎应是打早就上朝去了,还未出宫哩。” 晓得真不少哩!墨九盯着她不吭声。温静姝沉吟一下,似无奈又似感慨道:“嫂嫂想必知道,官家要把玉嘉公主许给六郎,这些日子,他时不时被宣入宫中的……” 墨九瘪瘪嘴,“静姝不高兴?” 温静姝又是回眸看她。 这个墨九说话太直白,从来不给人留下喘气的空间……可越是这样直白的墨九,越是让她难以判断,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还是故意装糊涂。 对视片刻,温静姝眉梢微耷,柔声道:“六郎娶公主,是萧家的好事,静姝怎会不高兴?莫非嫂嫂,你不高兴?” 墨九点头,“是不太高兴。” 温静姝看着她,“为什么?” 墨九奇怪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做驸马的人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高兴?” 分明是很简单的妯娌家常,可温静姝心里一窒,却有一种被墨九绕进去耍了一回的错觉。 抿了抿唇,她不太想和墨九说话了……因为和她说话太累。当她在点上时,墨九不在点上,而且不论她什么话题,墨九想随就随,想溜就溜,还可以毫无压力地借疯装傻。 尽管所有人都觉得墨九傻,但无数次她被装在套子里玩耍之后,温静姝再看她无辜意外的眼神,也很难再相信她真傻。 至少一个傻子,是不能引得六郎注意的。 马车行至内城门,雨便停了。 积在车顶篷布上的雨水,在颠簸中,一串一串珠子似的落下来,为这个有禁军守卫的城门,添了一丝森严之气。 每一辆马车入城,都得开帘检查,即使是萧家女眷,也不能例外。墨九在帘子打开的时候,吸了一口冷风,凉得哆嗦一下,只觉从帘外甩进来的水珠打在脸上,有一种刺骨的冷。 原来季节真的变了。 她记得刚到这个时空,还很热的。 马车麟麟入城,车轮扎在水洼上,吱吱作响。墨九从帘子里望向巍峨的城楼与不远处的宫殿,无端产生了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缥缈的,古怪的,不知真假的,做梦一般。 “嫂嫂,到了。” 温静姝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墨九发现,马车停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园子外面。除了萧府的马车外,园外两侧停了各式各样颜色不一的马车,耳边不时有女子细细柔柔的轻笑声,一个个穿红披翠,莺莺燕燕的感觉,像入了春天的百花园,那叫一个姹紫嫣红。可不论小姐夫人,还是宫女侍婢,似乎都有几分姿色。 蓝姑姑过来扶她,哭丧着脸,“唉!” 这叹息声,太打击人。 于是墨九赏了她一个白眼。 蓝姑姑却好心地为她戴上一顶白纱帷帽。 墨九看着隔了一层纱的世界,哭笑不得地撩了撩,“这样打扮,会不会对娘娘不敬?”就她所知,宫里的娘娘们,那是一个比一个傲娇…… 蓝姑姑只是怕她容貌丢人,哪里晓得规矩,被问也有些紧张。温静姝却笑着过来扶她,携了她的手往里走,“嫂嫂不必害怕,娘娘自有娘娘的威仪,却也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 墨九侧目看她:“想来也是。” 一层帷帽的薄纱,其实遮不了什么。反倒让墨九在这一群争奇斗艳的女子中间,成了一个古怪的存在——入得园子,蓝姑姑感受着旁人或惊或吓的目光,恨不得咬舌。 今日萧家女眷很出风头,可墨九的存在,还有墨九怪异的脸,却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不是说萧家大少夫人倾国倾城?” “……传闻不可信呐。” “她那张脸,是被猴儿坐过吧?这样的姿色,能嫁入萧府,便是做个守活寡的妇人,也算是便宜她了。” “听说是个没什么家世的女子。” “……什么家世呐,穷得都快吃不上饭了,这才嫁的吧……听我姑子说,她在许给萧家大郎之前,已嫁过两任丈夫……两个都被她克死了。” “呀!得离她远点——” 一张张清秀的脸,低头窃窃,听得蓝姑姑生恨不已。可从萧家老夫人到墨九,谁也没有在意的样子,她一个奴婢,虽然心疼墨九,却什么也做不了。 墨九似是恭敬的半低着头,与老夫人、大夫人等萧家女眷一道,先向坐在首位的几位娘娘请安问好,然后瞟一眼众美人,步入左右两侧为她们备好的案几后坐好。 上首是贵妃娘娘和几位至化帝的嫔妃,左侧坐了公主和郡主,右侧和下首才是内外命妇。在一个以夫为天的时代,夫家什么身份,女子便是什么地位,每一个人,莫不遵守这等级。 人陆续的来,很快便坐满了。 一个园子的漂亮女人,确是赏心悦目。 墨九觉得男人做皇帝,恐怕最为享受的就是这种“众美环绕都归我所有”的快感时刻…… “诸位,静一下。” 这时,一位体态丰腴的嬷嬷从贵妃娘娘身后出来,笑着对众人道:“今日贵妃娘娘召了各位公主、夫人、小姐前来,除了吃茶叙话,还有额外的恩典……娘娘昨年得了一件紫貂风氅,还没舍得上身,今日想要赐予在座的一位。” 不是吃的,墨九不感兴趣。 所以,任凭那嬷嬷把紫貂风氅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她也没多大的兴趣,只盯着桌案上的瓜果,目光有些垂涎——那果子又大又圆,饱满多汁,想来味道不错。 “园子里面有一个荆棘林,在荆棘林中有一座碧水亭,那件紫貂风氅,如今不放在碧水亭里。哪一位公主、夫人、姑娘最先到达碧水亭……这件紫貂风氅娘娘便赏给谁了。” 说到底,那紫貂风氅就是一个彩头。 可贵妃娘娘要达到什么目的? 率先到达的意思,是考验哪个妇人跑得快? 那嬷嬷说得兴高采烈,墨九看满园子的女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这些无聊的宫中妇女很喜欢玩这样的游戏? 可那座荆棘林,想来不会那么简单才对? 墨九有意无意望一眼荆棘林的方向,仍旧没什么兴趣,在众美中低着头,没什么存在感地打个呵欠,昏昏欲睡。这时,一个人低头挤了过来,坐在她的身边,还撞了撞她的肩膀。 “小寡妇……” 这样的称呼,除了宋妍还有谁? 墨九眯眼打量她,“做什么?” 宋妍瞄一眼上首的贵妃娘娘,还有满园子热情讨论荆棘林的女人,挤眉弄眼道:“等会儿,我们一道。” 墨九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和她一道,因为她压根儿就不想要那件紫貂风氅,也不想在这样的宴会中得到旁人的关注。 于是,她翻个白眼,“不去。” 宋妍掐她手,咬牙,“你不想赢?”说罢看墨九耷着眼皮,又撩了一眼,“不想胜过玉嘉?” 墨九坐到这时,还没有正眼看玉嘉公主。也不晓得是她的心太大,还是除了*蛊之外,她对萧六郎并没有太特殊的感情,甚至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就是不太想掺合这件事。 她低着头,扫宋妍一眼,“你们姊妹抢男人,不要把我算上好嘛?” 宋妍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小寡妇,你别让我小瞧了你好不?” 墨九无奈,“一口气,也是你的气。” 宋妍咬了咬牙,“你要怎样才可以帮我?” 一个帮字说到了重点,墨九终于晓得这小郡主为什么要与她同盟了,原来是有所求。她道:“你为什么确定我可以帮你?” 宋妍眨眨眼,“我哥说的。” 墨九一只眼斜过去,“你哥多了,哪个哥?” 宋妍嗤一声,在桌子底下,挠了挠她的手,压着嗓门道:“宋骜呐,除了他,还有谁是我哥?”其实宋妍在这宫中,姓宋的哥哥太多了。可除了宋骜与她一样,母家出自萧姓,亲上加亲,格外亲厚几分之外,那些哥都生疏得很。 可这话墨九却听得奇怪。 难道这个“荆棘园大赛”是早就安排好的?或者说,有人特地要她入宫,也与这个紫貂风氅有关?……还有宋骜那个吊儿郎当的小王爷,却对她这么有信心,把他妹子都交给了她? 年岁小的公主小姐们,都兴奋得很。这会儿墨九的四周,充斥着她们关于荆棘园的讨论,就像组队打怪一样,一个个斗志昂扬。 墨九认真听了一耳朵,大概明白了那一座荆棘园,应当有着“九宫格”一类的迷宫布置,而这个应当也是宋妍找上她的原因——毕竟宋骜晓得她有些本事。 她问:“以前宫里也这样玩?” 宋妍摇头,“才没有,这个法子是贵妃娘娘昨日想出来的。不过娘娘一说,众姐妹都很有兴趣。” 大概被墨九的白眼刺激到了,宋妍哼一声,又瞄了一眼左侧的玉嘉公主,道:“我才不是为了紫貂风氅,只是不想被玉嘉比下去。” 墨九看着她,“可我只是来吃东西的而已。” 宋妍哼了哼,小心戳她,“你以为你不争,她就会放过你吗?” 墨九抿着嘴巴,别开头盯着瓜果,懒怠理会她。宋妍瞧她这“怂”样儿,就有点恨其不争了:“小寡妇你傻不傻?你与我六表哥的事儿,莫非以为我能知道,她会不知道?” 墨九转过头来,“我与萧六郎何事?” 宋妍委屈地瞪她,“事可多了。” 这幽怨的眼神儿瞄过来,墨九突然觉得,这个小郡主吃醋,吃得还蛮可爱。不过,细数一下,她与萧六郎之间还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除了*蛊。 她正想笑宋妍,却听见一道女子清脆的声音,“哪位是萧府的大少夫人?” 这样明知故问的点名方式,让墨九心里不那么舒服。可人在屋檐下,她虽然是“红脸关公”也不得不抬头。 那是一个华裳玉钗、云鬓高耸的妇人,长得有那么一点珠圆玉润的意思,可微含笑意的眸子里,却带了一抹厉色——她正是玉嘉的生母,那位母凭子贵的贵妃娘娘谢氏。 在老夫人的示意下,墨九上前福身。 “回贵妃娘娘,妾身便是。” 贵妃见她在面前福身行礼,却不与她说话,只慈爱地侧目望向玉嘉公主,浅笑道:“玉嘉,你那日不是一心想见大少夫人吗?如今人就在面前,随便你看,可遂了心?” 今儿的玉嘉公主自是精心打扮过,且不论她优雅尊贵的外表,就那张脸就能把墨九甩出十座临安城。 她高高在上地睥睨墨九,漫不经心哼一声,一句话也没有说,却气场十足地把半蹲身在贵妃身前的墨九给鄙视到了骨子里。 这一瞬墨九的感觉很不好。 她又不是来比美的…… 她只是来吃东西的而已啊。 “贵妃娘娘!”宋妍看众人低笑,虽然也觉得小寡妇那张红脸有点儿碍眼,有点丢人,可她却莫名受不了——怎么她都是萧乾喜欢的妇人,凭什么让这些人作践? 她扬起脸,一副看傻子的鄙夷眼神,环顾周围的女人,“上次妍儿去招信,听了一句话,普天之下,论美貌容色,唯有墨氏女。当时妍儿还不信哩,可就在那驿馆里,就被惊艳住了,当时还与她打了一架哩……这个墨氏的脸,原先可不是这样的。肤白,腿长,胸大,水眸、小妖精似的……可迷人了。” ……墨九突然想死。 这货不是给她拉仇恨嘛。 果然,玉嘉脸色一变,又是重重一哼。 那贵妃脸色也不好看了,“紫妍郡主的意思是,咱们这园子里,谁也不如墨氏长得好看是吧?” 墨九心里直否认,可宋妍却昂起了头。 “妍儿以为,确实如此。” 这个世界的美人都自负又自傲,没有任何人会觉得自己长得不如旁人……一时间,墨九收获了复杂的冷眼无数,恨不得把宋妍掐死。 谢贵妃一双美眸暗了暗,摆摆手,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与墨九说,姿态做得足够高。她身侧的嬷嬷察言观色,一副狗仗人势的姿态盯住墨九。 “墨氏退下吧。” 这个时候,墨九大抵也猜出来了。那个谢贵妃娘故意喊她出去,高高在上的鄙视一回,不过就是想为玉嘉公主找回脸。再把她的大红脸在众女眷面前展示一回,用羞辱她的方式,给她女儿以底气罢了—— 她叹,“我去!” 宋妍却眉开眼笑,“小寡妇,晓得我维护你了吧?” 望一下天,墨九欲哭无泪:“你晓得我想掐死你吧?” 宋妍眉头紧皱,“你别恩将仇报啊!” 墨九冷哼,“你要貂皮,我要人。” 宋妍一呆,“什么意思?” 墨九道:“我要玉嘉。” 宋妍:“……” —— 荆棘园里女眷成堆,热闹非凡。至皇帝的金瑞殿里也坐了一群臣子。与那边的嬉闹与游乐不同,这边气氛沉重与严肃了不少。 一众被赐宴的大臣,家眷都在园子里,他们也都在这边陪皇帝说话。几位皇子也被皇帝召集了过来,在与臣子们的探讨中,学习一些治国之道。 至化帝五十岁上下,穿着便服,长得也很精神,一看便知不是**之辈——毕竟座中皇子,也就那么几个。 “我朝自南迁以来,北方珒人一直虎视眈眈,这些年幸得诸位爱卿竭力抗珒,方能保这一方平安。如今珒人之地,兵强马壮,有钱有粮,朝廷也应早做防备才是……” 在私下里,皇帝一般也愿意与大臣保持比较亲和的关系。非正式的场合,大臣们说话也都比较随意。但这个随意中,却不敢随便。尤其涉及国策,谁也不清楚皇帝打的什么主意。所以,寒暄中,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却个个都心怀鬼胎。 南荣富饶,可兵备上却不如悍勇的珒人,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若不然,也不会一路南迁至此。大臣们各抒己见,皇帝扫了一眼没有动静的萧乾,然后慢慢把目光转向脑袋上写着“没人看见我”的宋骜——这货正拿着一只茶盏在研究,完全不晓得他皇帝老子在说什么。 “元池,你说说看法。” 宋骜目光还落在茶盏上,被他皇帝老子喊了,却也淡定,偏头问坐在他身侧的萧乾,“长渊,问我什么?” 萧乾:“……” 至化帝皱皱眉,盯住宋骜,抢过话来,“如今天下纷乱,我南荣腹背受敌,你身为皇子,就没有什么想法,为民思量,为朕分忧?” 宋骜把茶盏端端正正地放好,拱手道:“回父皇,儿臣是想为父皇分忧的……就怕父皇会吃不消。” 至化帝一愣,“此话怎讲?” 宋骜抿抿嘴,又认真道:“父皇的后宫里,已经许久没有添新人了。父皇整天为国忧思,也没个可心人伺候……儿臣以为,不如再添些美人儿,这样父皇也就没时间忧虑了。” 至化帝:“……” 众大臣:“……” 这个小王爷是个混账,整个朝堂上下都晓得,若非他这么混账,萧家也不可能会败于谢家之手,让宋熹做了太子,而宋骜依旧是一个徒有其名的皇子——众臣工想笑,却又不敢吭声,只个个都低着头摆弄茶具。 咳嗽一声,至化帝的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可人人都当他是个混账皇子,宋骜自个心情却很好。 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又看一眼萧乾,笑着环顾四周,“咦,今日我太子哥怎的没有来?有他在,父皇也不会把这种问题留给儿臣了,啧啧,这个太子哥,真是讨厌得紧呐。” 至化帝再一次无言。 便有曾经对宋骜抱有希望的臣工也都默了。 众所周知,至化帝最宠这个儿子。 可也不晓得这宋骜是天生少了一根筋,还是本来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不论至化帝怎么教导他,无论萧家人怎么努力,他对权势与皇位从不走心。 静默片刻,至化帝无奈摆手,“罢了罢了,你整天吃吃喝喝,也不容易。” 宋骜俊气的脸上笑得像朵花儿,“父皇总算晓得给儿子留点脸面了。”慢慢的,这货竖起一个大拇指,却又道:“不过父皇这么好,儿臣也不能让你难堪,所以,今日儿臣怎么也得给你一个满意的回答。” 至化帝一怔,“你且说来听听。” 宋骜清了清嗓子,“治大国如烹小鲜,这事其实简单得很。什么珒人,什么西越人?算哪根葱啊……若父皇肯让儿臣领兵,儿臣保证把他们撵得屁滚尿流,个个俯首称臣,再不敢挑衅我南荣威严。” 至化帝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有了兴趣,“哦”一声,捋着胡子,欣慰道:“你有何策可让他们臣服?” 宋骜起身离桌,撩了下袍朝他一叩,然后笑眯眯抬头,指了指自己,“就凭儿臣这张脸,用魅力征服他们。” “噗”一声,至化帝喷了一口茶。 众臣想忍,却没有忍住,殿内顿时响起一阵老鼠似的“吱吱”声,为这里的严肃添了不止一点荒唐。 如此,至化帝已不想再听他这个儿子的治国理念了,哭笑不得地喝退他,又对萧乾道:“长渊治军有方,无事时,多教导一下朕这个儿子。若他有你一分本事,朕也就安心了。” 皇权之上,皇子地位尊崇,至化帝这样一说,只是客气罢了。萧乾身为枢密使,自然点头称是——可他心里却清楚,宋骜能得至化帝的宠爱,不就因为他不爱权势,没有争权夺位之心吗? 人在位高时,便有忧思。 一个皇帝想培养猛虎一样精悍的儿子,却又害怕这样的儿子。一山不容二虎,他还未年老体衰,又怎肯轻易放权? 尴尬过去,众臣又寒暄起来。这时,也不晓得哪个率先提及武力治国的概念,应当以武器兵备为先。谢忱顺着竿子,就拔高了声音,“陛下,臣有一言。” 谢忱一脸为国为民的忧思,认真道:“陛下久居庙堂,不知可有听过墨家攻城兵器图谱……” 至化帝并非年迈昏庸,怎会不知墨家? 他点头,“朕自是听过。” 谢忱道:“传闻墨家有攻城锐器,一旦铸成,攻城如入无人之境……且墨家兵器图谱所载之兵器,可攻可守,实乃神器也。” 这样的锐器没有一个帝王不想要,谢忱的话成功引起了至化帝的注意,也引起了满殿臣工的关注。谢忱似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把千字引以及江湖上的一些传闻说来。 末了,他又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萧乾,方忧心忡忡地道,“另外,坊间还有一个传言,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至化帝道:“谢爱卿讲来。” 谢忱道:“得千字引,得天下。” 若千字引中真的有那样锐利的攻城神兵,不论哪一个国家得到,都是逐鹿天下的保障。所以,这句话也并不夸张。 众人议论纷纷,宋骜却嗤之以鼻,不悦地瞪向谢忱,“这种空**来风的事儿,丞相也敢相信?还拿出来说与陛下,也不嫌丢人?” 对宋骜的指责,谢忱不以为意,他目光恳切的看着至化帝,“老臣已是无子无孙之人,如今所愿,不过是我南荣江山稳固,收复被珒人夺去的故土……淮河以南,是南荣子民,是南荣之地。老臣只愿有生之年,得见天下大统。” “依爱卿之言……”至化帝皱眉道:“那千字引,又如何可得?” 问到了重点,谢忱声音更严肃了几分:“老臣想说的,便是此事。陛下有所不知,萧家那个大少夫人墨氏,可不单单会做机关鸟在天上飞而已……其实,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说到这里,他看了萧乾一眼,用一种很微妙的表情,传递给了皇帝一个信息——萧乾早就知道墨九的身份,却没有禀报。 至化帝果然感受到了。 他目光掠过萧乾,望向谢忱。 “这墨氏一个小寡妇,会一些奇技**巧而已……还有何身份?” 谢忱道:“回陛下,这墨氏女乃阴年阴月阴日出生于紫薇垣位,乃墨家命定钜子。” 说罢,他又缓缓看向萧乾,目光像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子,一字一顿道:“此事萧使君应当知情。” ------题外话------ 姐妹们久等了,这章改来改去,不是很满意……改到这里,可能还会有一些细节上的修改,对不住了! ------------ 坑深072米 项庄舞剑 谢忱身为南荣丞相,善于把握人心。爱玩爱看就来 他一步步把至化帝的思维引入了他需要的一个局里。第一,他说墨家武器图谱乃神兵锐器,“得千字引,可得天下”。第二,他说欲得千字引,必须先得到墨家钜子。第三,他把矛头指向萧乾。 若萧乾早知墨九的钜子身份——这盘棋就大了。 往小了说,萧乾知情不报,有负皇恩。 往大了说,萧乾居心叵测,说不定就有颠覆江山与图谋造反的想法……若不然为何私藏? 这一个软刀子,谢忱下得稳、准、狠。 可萧乾在朝堂上与他向来敌对,在皇帝面前针锋相对也是常有的事,至化帝了解这两人之间的内斗,故而他们互相掐架的话落入耳朵,力度难免减上几分。 萧乾不动声色的瞄谢忱一眼,对他的恶意指责没有动气,只缓缓起身,朝至化帝拱手道:“微臣不知情。” 末了,他似是想起什么,淡淡道:“当日在招信,谢丞相的公子谢丙生贪图家嫂美色,却为此殒了性命,丞相误听传言,恐怕由此生了误会。” 如此,一把软刀子又被他递了回去。 萧乾意指谢忱在公报私仇,拿儿子的死来做文章。 这样的说法自然也是道理,你来我往间,殿内气压低沉,已是风起云涌,众臣心知肚明,谁也不好帮腔。 至化帝微笑的眼眸半阖着,目光在他二人脸上扫来扫去,捋着胡子思量再三,又问萧乾:“那墨家的千字引,萧爱卿可曾听过?” 萧乾面色淡然,“回陛下,臣听过。” 至化帝点点头,目光微微一深,“爱卿对千字引一事,有何见解?” 微微沉吟片刻,萧乾并非全盘否定,只严肃道:“坊间传音常有浮夸之处,微臣对此不曾亲见,不敢妄下断言……但家嫂愚钝贪吃、性懒痴傻,无半分才能,若说她能开启千字引,微臣实难相信。” 众人没有想到他会对传说中“关爱有加”的大嫂墨氏用了这样鄙陋的八个字形容,皆是一愣。 至化帝笑道:“墨氏若无才能,那机关鸟,她又如何做来?” 萧乾唇角隐隐有一丝笑意,并没有因为皇帝的怀疑有半分懊恼,每一个字都说得淡然又镇定,“机关鸟出自墨家左执事墨妄之手,与家嫂并无干系。当日,墨妄欲助家嫂脱离谢丞相公子魔瓜,不得已为之,不曾想,却成了谢丞相攻微臣的把柄……”笑了笑,他又道:“便是家嫂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说,也是无稽之谈。家兄合婚的庚贴上,家嫂的八字,并非四柱纯阴。” 说到这里,看至化帝眸中沉浮,也不知信了没有,萧乾突地转过头来,把矛头指向谢忱。 “女子八字乃闺中私隐,丞相身居临安,掌朝堂大事,却对家嫂八字这般在意,实在令人费解。丞相可否解释一二?” 这话打了谢忱一个重重的耳光。 一个老头子,没事去查人家嫂嫂的八字,属实猥亵得紧。 可谢忱就像早知他会否认似的,不以为耻地冷哼一声,对至化帝道:“官家明鉴,老臣一心为社稷大业,断无私心,更不欲与萧使君结怨。至于这墨氏到底是不是墨家钜子,到底有无做机关鸟的本事,其实一试并知。” 至化帝眉梢微动:“哦,如何试?” 谢忱唇角浮出一丝冷意,拱手对众人示意道:“还请官家与诸位移步荆棘园。” 谢贵妃邀了众女眷在荆棘园玩乐,众臣皆知,却却不知谢忱为什么要让他们去荆棘园。 皇帝年岁大了,也不喜欢这样与女眷的热闹。听罢与众臣一样,将询问的目光落在谢忱身上。 “嗵”一声,谢忱先重重跪地告了罪,才道,“老臣擅自做主,请贵妃娘娘在荆棘园设了一个局。” “何局?”至化帝问。 “此局乃老臣从畏罪自杀的墨家长老乔占平那里得来的,名叫九九九宫格。” “九九九宫格?”众臣又问。 “九九九宫格,顾名思义,比九宫格复杂了九九八十一倍,是乔占平多年所得,据乔占平的弟子说,这九九九宫格,至今无人得破。” 至化帝一喜,拍案大笑,“好。” 众臣各怀心思从金瑞殿前往荆棘园,路上三三两两的议论。谢忱似是胸有成竹,昂首挺胸,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走在至化帝的后面。 萧乾袖袍飘飘,俊气的脸上云淡风轻之色,并没有受半分影响。 只小王爷宋骜喜怒都在脸上,左看右看,特地落后几步,招猫逗狗地努嘴瞪着谢忱,“姓谢那老匹夫,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还不入土为安,真是国之不幸。” 萧乾嘴角扬了扬,不置可否。 宋骜见他这么淡定,又望一眼谢忱由于背挺得太直以至有些畸形的背影,轻声一哼:“谢贵妃特地邀请小寡妇入宫,小爷昨儿就觉得没那么简单,果然是与这老匹夫有图谋。不过,幸得小爷英明睿智,早有安排。长渊,你就放心吧。” 原本很放心的萧乾,一听这话眉头不由一跳,“你做了甚么?” 宋骜得意道:“荆棘园那个什么九九九宫格,局子布得那么大,怎会逃得过小爷一双毒眼?我把小寡妇交给妍儿了,有妍儿在,她不会有事的。” 萧乾眉梢一扬,眸底凉意浓重了几分。 宋骜完全没有意识到有宋妍在,其实才不该放心,依旧自得又潇洒地道:“两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那什么狗屁的九宫格,我看难不倒她们。长渊,你就等着看好了……” 极不负责的干了这事,宋骜满头满脸都是“邀功”的表情,可他自个说了一堆,萧乾脸上却越来越阴晴不定。 他不由奇了,“长渊,你这什么表情?” 萧乾转头看他,一字一顿,生硬地道:“感、动、的。” 宋骜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不必不必,你只须记得我的好,吃肉时,别忘给我一口汤就行。唉,你看这些年,你对我不冷不热,我却对你不离不弃……” 萧乾也不知听入耳朵没有,望向荆棘园的方向,喟叹一声。 自古帝王多疑心,有了谢忱那一番言论,至化帝不仅会怀疑墨九的钜子身份,让她从此麻烦上身,而且他对萧乾这个握有调兵之权的枢密使自然也会格外防备。 更紧要的是,谢忱勾起了至化帝对千字引的*。 *之火,一旦燃起,就很难熄灭。可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帝王想要,却不能要的? 宋骜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个,突然问他,“长渊你发现没有,被谢忱那老匹夫一忽悠,我父皇那老脸满面都是红光,你说他是多想要那东西?” 威力强大的武器,是国力的象征,也是一个有开疆扩土*,想有所作为的君主最想要的东西。 念及此,眼前仿佛黄沙万丈,枯骨森森。萧乾抿紧的嘴巴,微微一勾,“你说呢?” 宋骜捏着下巴考虑一阵,“肯定比看到谢贵妃白花花的身子更有想头。” 萧乾:“……” 不欲听宋骜胡扯,萧乾加快脚步,率先走在前面,宋骜瞪他一眼,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比这园子里任何一个人都来得悠闲自在。 至化帝斜眼瞥一下这个小儿子。 末了,也只剩叹息。 “陛下驾到——”宦官一声唱喏,荆棘园里就忙活开了。 从谢贵妃到公主和上下其余命妇,纷纷起身向至化帝请安。 一番礼节寒暄后,宫中小太监又重设桌案,排了位置,上了茶水果盘,让众臣与家眷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这番热闹又升级了一倍。 谢贵妃在人群里与谢忱对了一个视线,心知这事并没有引起皇帝的反感,脸上的笑容又从容几分,欠身微笑道:“妾身拿了昨年陛下赏的紫貂风氅做彩头,原本只为玩乐,却不想惊动了陛下,是妾身的不是,望陛下赎罪。” 至华帝微笑道:“爱妃有心了,这样玩乐的方式,朕也是第一次听闻,甚觉有趣,这才特地邀了众位爱卿过来一观,爱妃只管继续。” 谢贵妃欠身笑道:“是,谢陛下。” 从皇帝入了园子开始,墨九就没有动弹过。 事情发展到如今,若她还单单以为只是一件紫貂风氅的彩头与几个小女子为了男人的互不相让,那就太天真了……可谢贵妃与玉嘉这母女俩,如今再加上一个谢忱,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她暂时也没有想明白。 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她一双晶亮的眸子在座中人身上偷偷瞄了几遍,见着了至化帝那几个年轻的皇子,见着了座中面含浅笑的萧乾,甚至看见了宋骜偷偷递过来的“媚眼”,却不晓得究竟哪一个是当今太子宋熹。 这时,负责组织的嬷嬷上前禀报道:“禀陛下、娘娘,一切准备就绪,可以让主子们入园了。” 谢贵妃微笑点头,“那就开始吧。” “慢——”这时至化帝却突地出声阻止。 谢贵妃不知有什么变故,与园中众人一样,转头看向皇帝。 可至化帝微带笑意,脸上表情没多大变化,只慈祥地道:“难得今日众位卿家在此,兴致这般高。爱妃一件紫貂风氅的彩头,朕以为太小。” “哦?”谢贵妃娇声笑道:“那依陛下的意思?” 至化帝随和地笑道:“拿到紫貂风氅者,朕另有重赏。” 园中顿时响过一阵低低的吸气声。 一件紫貂风氅不算大彩头,可皇帝的重赏,那就不一样了。 众人都竖起了耳朵,就连墨九也上了心,想晓得这个皇帝究竟要赏什么。 至化帝兴致似乎真的很高,他开怀大笑道:“既是从未有过的乐子,朕也当许从未有过的彩头——帝王一诺。” 谢贵妃看了谢忱一眼,微笑道:“妾身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做皇帝久了,很容易自信心膨胀,看谢贵妃的小意,至化帝愉快得脸上的皱纹都灿烂了几分,“朕的赏赐,是朕的一个承诺。只要夺得紫貂风氅,便可以求朕替她完成一个心愿。” 这个赏赐不仅从未有过,也确实太过厚重。 皇帝金口玉言,当场答应的事儿,自然不会不允。 园子里先前不太想参加的女眷,都跃跃欲试,一些臣工与家眷互相对视着,私欲心也再次升高。 皇帝这一注下得太大。不过,若拿到紫貂风氅的人提出不合理要求,皇帝允是不允? 人人心里都这么想,却没有人敢问——除了宋妍。 宋妍一听,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她上前福了福身,认真且严肃的问:“陛下,若妍儿赢了,要你把妍儿指婚给谁,你就指给谁,是也不是?” 这姑娘胆儿真大。 人人都知她喜欢萧乾,为了萧乾刚刚与玉嘉公主撕破脸,烧了宫闱,也晓得皇帝有意把玉嘉公主许给萧乾,她却不管不顾地当众这样问,分明是让皇帝为难。 谢贵妃和玉嘉公主的脸色不太好看,诚王也觉得脸上无光,不由低斥一声,“这个不省事的东西,就晓得胡言乱语,还不退下?” 可诚王骂声未落,皇帝却阻止了他,眸中含笑地点头,“紫妍郡主说得对,只要是要求,朕无不应允。” 众人一听,登时哗然。 如此一来,帝王一诺就举足轻重了。 可得荣华富贵不说,甚至可换生死性命。 原本一个换彩头的游戏,变得气氛紧张了。好些王公大臣,都带了期许看向自家女眷,希望家里走运得了彩头……有了帝王一诺,那是何等尊荣? 宋妍兴高采烈地回来,朝墨九挤了挤眼睛,墨九心里却揪得生紧。 皇帝许下重诺的原因,可能只有一个——让众人全力以赴。 但他到底图个什么? 通关一个九宫格而已,又能代表什么? 当下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问题。她下意识把疑惑的目光望向座上的萧乾,想晓得他什么态度。 似乎感受到她的打量,萧乾也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他眸底熠熠有光,好看,却也平静。 只一瞬,他又滑开视线,修长的指尖拎了一颗葡萄放入嘴里,似不曾看见墨九。 这样的场合,他们没有办法说话,一个小小的眼风交接,不关心的人根本察觉不到,可关注他们两个的人……比如玉嘉公主,眸中却浮上了一些凉意。 宫中嬷嬷大声宣布开始入场,宋妍像屁股上扎了刺,半分都坐不住了,她生怕墨九不肯陪她去,扯着墨九的袖子就拉人。 墨九觉得这货有些欠脑子,拍掉她的手,又飞快回头,从桌案上拿了几个果子塞入怀里,这才蜗牛似的慢吞吞跟上去。 宋妍觉得丢脸死了,“你怎么这样好吃?” 墨九拍拍高高鼓起的肚皮,一本正经,“万一进去出不来,不得饿死?” 宋妍冷哼:“怎会出不来?时辰一到,若我们实在走不出九宫格,陛下会派人把荆棘拆掉的。” 墨九似懂非懂的“哦”一声,“可我这会就饿了,咋办?” 宋妍受不了的瞪她,“饿死鬼投胎的啊你?” 墨九瞥她,“噫,你连这个也知道?” 宋妍恨不得踢她两脚,可最终还是紧紧拉住了她的手。 看她两个的背影,至化帝目光微深,一众搞不清身份的臣子也低低议论。 只萧乾一双修长的双手交叠于身前,身姿慵懒清俊,嘴角微微翘起,似有一抹温柔的颜色。 —— 有了帝王一诺,游戏的竞争就激烈了。 原本不想为一件紫貂风氅去闯“九九九宫格”的姑娘小姐们,为了自己家族的荣誉,为了在陛下和娘娘面前争一口气,不得不入了局。 结果嬷嬷统计,入园参加“夺貂”的女眷共有五十人。公主、郡主各为其政,众臣女眷则以家族为单位,由宫娥们领了,进入不同的荆棘小道。 荆棘园里占地很宽,说它是一个“园子”,其实又非真正的“园子”。 进去之后墨九才从宋妍口中知晓它的来历。 这个荆棘园,竟然是建在一片浮泥之上的。 它原本不叫荆棘园,而是御花园中的一片荷塘。先皇后爱莲成痴,在宫中养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荷花,可这个荷塘后来陆续淹死了几个人,先皇后又病了,有宫女晚上撞见池塘上方有白衣女鬼在飘,皇帝一怒之下,就让人把它填平了。可填了池塘也没救得先皇后的性命。没多久先皇后就过世了。这个园子废弃之后,恐下方浮泥太多,虽然填了土,也时不时会塌陷一角,洞出一个满是淤泥的深坑。 后来谢贵妃为了给宫中添“吉利”,这才让人在上方种上荆棘。 棘,也是取之“吉”的意思。 这次为了这个“夺貂”比试,又从外面弄了荆棘过来,把这一片园子扎成了九宫格的布局,每一条小道的两侧,都有足足二人高的荆棘条做成的蓠芭墙,荆棘的枝条有尖刺,这样隔离之后,人在道上,看不到旁人,也没有任何参照物,四面八方的环境都一个样,很难再辨别方向。 入园时,还有一些姑娘在嬉戏笑闹。 慢慢的,那些笑声就没有了,剩下的,只有紧张。 互相看不见,零星有几声叹息,惹得性急的宋妍,越来越急,不时催促墨九。 “走哪儿?这条路,又走哪儿?嗳,到底怎么走啊?” 墨九入荆棘园的时候,把蓝姑姑留在了外面,却带了第一次入宫的墨灵儿。小丫头对这片荆棘林好奇得紧,小麻雀似的,一路东走西看,与墨九两个像是来观光旅游的,并不怎么理会宋妍,气得这小郡主一张漂亮的脸蛋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又无可奈何。 “小寡妇,你到底有没有在帮我找出路?” “找什么出路?”墨九一头雾水。 “……”宋妍停在原地,服气了,恨不得用目光杀死她。 “不是找碧水亭嘛,找出路什么?”墨九严肃提醒她。 “对啊,你倒是找啊。”宋妍看她并没有真的蠢死,又松口气,上去拖着她走。 宋妍的身边跟了一个吴嬷嬷,正是上次在三江驿站痛骂过墨九那位。墨九并不怎么待见她。但可能同在一条船上,吴嬷嬷对她却是老实不少。一路上,她不时拿肥胖的身子挡在两侧,生怕荆棘的尖刺刮到她家郡主娇嫩的肌肤。偶尔,也会乖顺的替墨九遮挡一下荆棘。 墨九抬起眼皮瞄她,“嬷嬷今儿精气神不错,这一路走来,也无聊得很,不如你再帮我讲一下上次没有说明白的那个词儿?” 吴嬷嬷嘴角一抽,“大少夫人指的是甚么?” 墨九皱起眉头,考虑一瞬,方道:“就是那个膫子呐。” 这货是个记仇的,可吴嬷嬷脾气却好得很。她似乎不想提及当初的旧怨,腻歪着一张白胖胖的脸,笑道:“大少夫人好记性,老奴那会儿眼皮子浅,不识高人真面目,该打!” 说着,她皮笑肉不笑地抽了自家一耳光,气得宋妍白她一眼。 可一声“高人”,没有拍中墨九的屁股。墨九扫着她身上的赘肉,似笑非笑道:“嬷嬷这么抬举我,我都不好意思了。再说,我也不是什么高人,我只是不太懂……虚心请教而已。” 她揪住这件事就不放,吴嬷嬷有些尴尬。 “郡主仔细点——”借着帮宋妍挡荆棘条的当儿,她把脸转开,把话题也转了开,笑道:“这个什么九宫格,转来转去都一个模样。若非有大少夫人的聪明伶俐,就我和郡主两个,活活累死在里面,恐怕也走不到碧水亭。” 墨九认真看她的脸,“嬷嬷这话奇怪。我哪晓得怎么走?我不是都跟着你们在走吗?” 吴嬷嬷一愣,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顿在当场,不晓得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而宋妍,却是当即搓了火儿,“小寡妇,你到底行不行啊?” 墨九瞪她一眼,“我不行。” 晓得这小寡妇脾气怪,宋妍不敢惹她,仔细考虑一下,赶紧闭上嘴装乖巧,不与她争吵。可走不了几步,看墨九真没有怎么上心的样子,这小郡主又不耐烦了,“你说玉嘉会不会已经到了?……小寡妇,我这脚都走酸了,你快拿个主意啊?” 墨九不理会她。 她继续说:“我怎么觉得我们来来去去都在同一个地方绕圈子?” 墨九受不了她的聒噪,“你才发现呐?” 原来她也发现了,宋妍叉着腰,终于忍无可忍,“晓得在转圈儿,你为什么不带我们走对的地方?” 墨九无辜地一愣,“因为我不想去碧水亭啊。” 宋妍眸中的光芒,一下就暗了,撇了撇嘴巴,“你答应我的。” 她话音未落,墨九就接过来,“是我答应过,你要风氅,我要人。” “所以……?” “所以我在找玉嘉,不在找碧水亭。你想找碧水亭,你自己找去,与我何干?” 宋妍胸口气血翻腾,差点儿当场吐血而亡。 对于墨九来说,找碧水亭不是难事,这九宫格如果就能难住她,她都不好意思再好吃懒做了……问题是玉嘉公主比碧水亭还不好找。因为墨九懂得走九宫格,玉嘉未必会懂——墨九有想过,布局之初,谢贵妃或者会她放水,可这局非常复杂,就算她晓得走法,不熟悉也容易迷路。 找一个迷路乱走的人,比破九宫格更难。 这就是墨九如今的烦恼。 宋妍气得抓狂,几乎犯病了,“小寡妇,你恩将仇报,你不是人,你说好帮我找碧水亭的,你……” “闭嘴!”墨九眉头一蹙,一眨不眨地抬头看向天空,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 人对于危险,有着天生的警觉心,尤其墨九是一个敏感的人。 她问:“郡主,你有发现天色不对吗?” 宋妍也抬头望一眼,“雨停了,出太阳了。” 墨九眉梢一扬,看着游走在太阳边上的乌云,一张红彤彤的脸上,染上一抹青暗的色彩,紧紧抿住嘴,一个字都不吭。她紧张的样子,瞧得宋妍屏住了呼吸,看几次太阳,然后拽紧她的衣袖。 “小寡妇,怎么了?你可别吓我……” 墨九黑眸灼灼,“我不吓你。” 宋妍吐口气,她却含糊道:“我只想打你。” 她这句话莫名其妙,听得宋妍大眼珠子一瞪,就气急败坏的要发作。 可墨九却淡淡扫她一眼,终于抬步走在了前面,“碧水亭,跟上。” 听了这话,宋妍的脸果然阴转睛了。 大概下面真是浮泥,脚踩在地上,有些发软。宋妍胆大,倒也不怎么怕,墨九也不知怎么就想通了,也不去找玉嘉公主了,领着三个人在荆棘林里绕来绕去,速度极快。宋妍一路恭维着,总觉得她有天生辨位的能力,根本都不怎么看路,只半盏茶的工夫,碧水亭就在面前了—— 亭子中间是一个紫檀木的案台,上面用精美的盒子陈放着一件紫貂风氅。 阳光从亭角射丨入,紫貂风氅便更添了一丝华贵的美。鲜亮、柔和,叠放一起,确实有些惹眼。 宋妍揽了揽墨九的肩膀,哈哈大笑,“小寡妇,了不起,我们是第一个到达。紫貂风氅是我的啦。你说好的啊,不许和我抢。” 她愉快地奔过去,像一只欢乐的鸟儿,那一刻的喜悦,好像从玉嘉公主手上抢过来的不是紫貂风氅,而是萧乾。 吴嬷嬷也笑着尾随上去,“郡主,慢点!仔细棘刺……” 宋妍看着紫貂风氅,想着至化帝把她赐婚给萧乾的场面,哪里会在意几根荆棘条? 她笑眯眯俯身下去,抱住紫貂风氅,舒服地叹口气,“嬷嬷,快点帮我撑上旗幡。” 在碧水亭里有一根长竹竿,按事先的规则约定,谁先到达亭子拿到紫貂风氅,就用竹竿把旗幡撑高,外面的人见了,这个游戏就宣告结束了。 “嗳,好。”吴嬷嬷应得很爽快。 可在宋妍愉悦的笑声里,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却从吴嬷嬷的手上刺了出去。 她的目标,是宋妍的背心。 那一击,是致命的力量。隔得这样近,速度也很快,所以宋妍毫无察觉,等她抱着紫貂风氅转头,看到已至身前的尖刀时,只剩满脸的不可置信…… ------题外话------ —。—! 有点卡文,更晚了,晓得你们想打我…… 那么,就来打吧。 ------------ 坑深073米 意在沛公 “嬷嬷……” 宋妍低头看着匕首,张着嘴巴,声音很弱。樂文小說| 她一直都知道的,别看吴嬷嬷肉多肥硕,身手却很利落。如今她又是贴身杀人,直捅要害,分明是取她性命。宋妍避不过,那一瞬间,除了疑惑之外,脑子里铺天盖地的全是绝望,空白得什么都想不了。 但太过惊愕与恐慌,她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吴嬷嬷匕首的寒芒映入眼帘时,一道轻微的“嗖”声也像毒蛇信子似的窜了过来,直钉在吴嬷嬷的手臂上。吴嬷嬷极低的叫唤一声,还没回过神来儿,紧接着,一股大力就扼住了她的胳膊。 “铛”一声,匕首落地。 “咚”一声,宋妍也倒在地上。 “老不死的。”墨灵儿像踩胖猪似的把吴嬷嬷踩住。 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速度太快,吴嬷嬷根本没有看清,事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会子被墨灵儿踩着嘴巴,她身上赘肉抖动着,也是一肚子的疑惑。杀宋妍时,她是背对着墨九的,她一定看不见。而且,就算看见了,她与墨灵儿一样,都在碧水亭之外,要救宋妍也来不及。 所以,吴嬷嬷至今不明白那一瞬间,手臂为什么突然吃痛。 她也没有想到,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居然有这样好的身手。 墨灵儿见她眼珠子转,挪了挪脚尖,钉住她的眼眶,“老实点!” “痛……”蔫蔫的,吴嬷嬷叫唤不止。 墨九还站在碧水亭外。她看看天色,看看亭染,又看看身后的荆棘林,然后抬起手腕上的“暴雨梨花梨”看了一眼,在位置上走了几步,把眉头皱得死紧,不解地自言自语,“射程范围还得加强。这么近的距离射过去,痛却不伤……不行不行,失败。” 这时还有心情研究武器,墨灵儿哭笑不得。 一边碾豆腐似的碾压着吴嬷嬷的脸,她一边嗔怪,“姐姐,这老不死的怎么办?” 墨九像是刚反应过来还有这档子事儿,又抬头看一眼天色,把“暴雨梨花梨”挪了挪位置,小手不止扇着风,只觉这地面上的灰尘被她几个一阵扑腾,弄得迷眼得很。 “这么肥,清蒸不行,红烧好了。” 这个回答,让墨灵儿欲哭无泪,瘪瘪嘴无奈。 吴嬷嬷却像见了鬼,看着墨九一步一步过来的脚,发狠的挣扎,“你……敢!” 墨九眼珠子一瞪,“我最恨人家挑衅我了。” 说罢她蹲身将地上的匕首捡起,在吴嬷嬷脸上比划。 这货不管认真的时候还是不认真的时候从来都只有一副认真的表情。一般姑娘如果要划人的脸肯定得有些紧张有些害怕有些特殊的表情,但她实在太严肃,却像在完成一件什么美好的雕刻作品,大红虾子似的脸紧绷着,比一下角度,又拿刀尖轻戳一下,在吴嬷嬷恐惧的视线中,一本正经,“这身赘肉太老,膘太厚,红烧也未必好,不如我写上一首诗,一会出去,敬献给谢贵妃?” “……小寡妇。”摔在地上的宋妍,这会才缓过气来。 她不明白那小寡妇在叨叨什么,只觉这人脑子果然是疯的。 好不容易吸上气,她虚弱的道:“你不是应当先救……我吗?” 墨九头也不回,“我两个没那么好的交情。试针为主,救你只是顺便。” 宋妍胸口一痛,差点儿气死过去。 墨九也不管她,匕首在吴嬷嬷脸上比划着,想想又认真问了一句:“说遗言吧。” 宋妍重重呛了一口,捂着疼痛的胸,好不容易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把六表哥嫁给我……不,我要嫁给六表哥。” 墨九慢慢转头,视线落在她脸上,“遗言。” 宋妍脸更白了,“这不是遗言?” 墨九瞪她,“你人都死了,怎么嫁?” 宋妍想到“死了”之后,她便再也瞧不见六表哥了,还有她的父母,还有她的哥哥,还有这个讨厌的小寡妇,又想到打小比她亲娘还要疼爱她的吴嬷嬷居然会拿匕首捅死她,胸口不由发酸,眼睛也跟着发酸。如此,一句话便有些呜咽,“小寡妇,如果可以,你把六表哥烧给我好了。” 墨九身子僵硬一下,咳嗽着放开吴嬷嬷的脸,扯开宋妍胸前的衣衫,查看她的伤势。 一瞬之后,她丢开了这个矫情的小郡主。 “受点轻伤而已,看你这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宋妍低头看了看胸口的鲜血,狐疑的皱眉,“轻伤?” 不给她半分喘气的机会,墨九猛地把匕首架在她的喉管上,“嫌弃轻伤是么?我可以代劳,帮你重伤。说不定到时候,皇帝啊你父王啊萧六郎啊什么的人们,看你伤成这样,心疼得不行,立马就为你们主婚也不一定。” “是哦。”宋妍眼睛一亮,“会吗?” 墨九严肃点头,“必须会,我已经被你智商感动了。” 宋妍眼一闭,视死如归地把着墨九的手,“动手吧,小寡妇。” 说罢她见墨九手臂往前一送,还真是毫不客气地就要捅她,吓得惊叫一声“不!”,紧紧抱住身侧的紫貂风氅,对墨九怒目而视,“玩笑听不出来啊。有了这个东西,我需要受什么重伤呐?你这个小寡妇,就是没安好心眼,说罢,是不是想诓我的紫貂风氅?” 墨九唇一弯,瞥着阳光中华美的风氅,“相信我,这东西对你没好处……” 宋妍倒不是完全的愚蠢,如今连吴嬷嬷都会出手杀她,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嘴巴,她看着墨九,“人总归是要死的。如今可以得帝王一诺,嫁给六表哥……便是死,我也无憾了。” 墨九:“……执念是病。” 宋妍灿然一笑,默默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墨灵儿脚下那个从小把她带大的吴嬷嬷,过往的岁月冷不丁就浮上脑海。她青白的脸似乎又白几分,舌头打了个结,“为,为什么?” 吴嬷嬷脑袋别在一边,不回答,更不去面对她。 或许是不屑,或许是难堪,或许也有愧疚。 一个人在背叛之后,真正能心安理得的人,毕竟是少数。 墨九瞥着主仆俩,心里的疑惑也在加重。 不管吴嬷嬷是本来就想杀死宋妍,还是想杀害了宋妍,再嫁祸给她,或者说只单纯为了真正的主子夺得紫貂风氅……就目前来分析,其实都不很符合逻辑。想那谢贵妃千辛万苦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把皇帝和满朝臣工都引到了荆棘园,难道就只为了对付她墨九一个?……如今真这样,墨九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个局,完全牛刀杀鸡的感觉。 “啊!”一声,墨九正在考虑,事情又有了变化。 受伤的吴嬷嬷原本僵硬着一动未动,这时,突地抖着一身肥肉,双目赤红着像一头嗜血的猛兽,突然从墨灵儿的脚下挣脱开来,扑向宋妍。 吴嬷嬷是宋妍的奶娘,拳脚功夫其实不俗。 值得一提的是,宋妍的拳脚功夫就是吴嬷嬷启蒙的。 这墨灵儿原本是踩着吴嬷嬷的,可她到底经验浅,原以为大势已去,这老货放弃了挣扎,情不自禁就被墨九和宋妍两个吸引了注意力,没有想到这肥婆子竟有这般神力,不仅挣脱开去,还重重地扑倒了宋妍。 “小心!”墨灵儿惊叫,后悔不已。 可晚了一步,已经来不及了。 在吴嬷嬷重重的扑撞之中,宋妍身子斜倒在案桌上,那一个放置紫貂风氅的紫檀木盒“砰”一声掉到了地上,厚重的灰尘,在阳光中扬起,扑人脸面。 “咳!” 闷闷的咳嗽声中,灰尘不仅仅是灰尘,那盒子落地之后,案桌中间突地冒出一股浓烟,迅速笼罩了碧水亭,慢慢的案几整体往下落,地上的青砖裂开,缝隙里似有浮泥挤入…… “这什么烟,好黑,我看不见了。” 浓烟之中,墨灵儿挥舞着手,抱怨的惊叫。 “……不是烟太黑,是日食了。” “日食?”墨灵儿大惊,望向四周,发现光线都被吃掉了,整个亭子越来越黑。 “天狗吃日。”墨九解释着,条件反射往后一退,躲避从脚上钻上的浮泥。 这时,前方传来宋妍虚弱又惊恐的喊声,“小寡妇!” 很显然,她还被吴嬷嬷拉扯着。 墨九皱着眉,什么也看不清,只冷冷道:“别怕,我会把你的遗言告诉萧六郎的!” 宋妍吸一口气,声音伴随着咳嗽,“小……寡……妇。” “砰”一声,碧水亭的一根横梁这时落下,直直砸往墨九的头顶。她隐隐躲开,那横梁冷飕飕擦着她的肩膀落下去,裹了一截衣服然后重重落在她的脚背上。 “咝!”墨九痛得她龇一下牙,咬牙切齿,“我靠!” 烟未散,日食未结束,整个天地间一片喧哗与黑暗,远处有咆哮的吼声,似乎也有人在喊着“救命”,但墨九的脚被横梁砸了,又麻又酸爽,一时挪不了脚,只感觉脚下的青砖越来越无法承受力量,还有越来越多的淤泥从青砖的缝隙中涌出来,似乎要紧紧把她裹住…… 不对,分明是她的身体在往浮泥里陷落——就像沼泽。 墨九摸索着拽紧那一根砸了她的脚,却有可能成为她救命浮木的横梁,一只手把墨灵儿扯过来,循着宋妍声音的方向,慢慢推动浮木,想去抓她,嘴里却低喊道:“我也有遗言——以后过年过节的,烧点儿山珍海味给我。” 那边儿没人回答,墨九嘴角一低,又把横梁往前推。 可淤泥不比水,横梁虽然很累,也很难挪动。 就她与墨灵儿两个人的力量,也挪动艰难。 脚沾不了地,手抓不住东西,眼睛里也什么都看不见。 墨九眉头皱得更紧,“宋妍,若有如花美男……我不介意一天换一个的。” 黑暗之中,仍然没有宋妍的回答,只有一阵“扑腾扑腾”的挣扎声,好像是宋妍在与吴嬷嬷搏斗。墨九阴着一张脸,把横木再推一步,不断靠近宋妍,嘴里又道:“吴嬷嬷,你有男人有儿子有女儿嘛,你说今日若我与宋妍不死,你会有什么下场?哦不对。就算我们死了,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以为让你做事的人,会放过你?” 那边除了挣扎,依旧没有声音。 墨九又开始说服教训,“宋妍是你带大的,没有恩情也有亲情。你放过她,诚王和诚王妃肯定会饶你一命……对哦,我还听说你以前就是萧家的人,是诚王妃带去嫁去诚王府的,这么深重的感情,你怎么惹得对小郡主刺下那一刀?” “呸!”一口泥,吴嬷嬷的声音很阴冷,“你怎么会怀疑上我的?” 墨九一愣,没想到这老货这时突然开了窍,晓得她在她未动手前已经怀疑上她了。 思量一下,她拿手胡乱在黑暗里刨动,一边试图与吴嬷嬷讲话,辨别她的位置,“……你叫我高人,我不太习惯。你对我太好,我不习惯。你不告诉我膫子是什么,我也不习惯。我说,你不如这会儿告诉我可好?” 也许是发现中计,吴嬷嬷再不回答,半点声音都无。 墨九“去”了一声,突地烦躁了。 布置九九九宫格的肯定是高人,不仅会布局,还懂得利用天文……至少谢忱那个老匹夫肯定钦天监有人,晓得今日有日食,这才故意算计这里……有了吴嬷嬷这根线,估计就算她找不到碧水亭,结果也会掉入浮泥,毕竟据宋妍说,下头一片都有浮泥。 她觉得布局的家伙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说不定就是那个破坏巽墓,并且改变机关的人。 对那个人墨九兴趣越来越浓,也越来越郁闷。 冥冥中,有一双手,把她引入这个局,可她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把她见过的人,从头到尾在脑子里过一遍,仍然没有什么头绪,这不免让她有些沮丧。 “宋妍,我告诉你啊,人要想活下去,得靠自己自救。我这会儿脚都踩不到地儿,心慌得很。再说,我对你也没什么好感,你死不死的,与我无干……我想对你搭把手,只是怕落下一个谋杀你的罪名,如果你都不想活,我也犯不着为你冒险,懒怠救你了。” 四周空荡荡的,对面的挣扎突地厉害了。 可天空黑沉沉一片,墨九依旧看不清。 嘴上说着放弃宋妍,但墨九这时确实不能放弃她。 她硬着头皮把横梁往前推了一段,哑着嗓音喊:“宋妍,再不出声,我就走了啊。” 宋妍还是没有出声。 可却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她抓住了墨九的衣袖。 墨九一喜,反手拉住她,就往上带,“抓好我!” 那只手确实是宋妍的,虽然满是污泥,但手感却很细腻。 她想挣扎着由墨九把她拖出来,可在吴嬷嬷肥胖的身子一扑之下,她下半身全都陷在了淤泥里面,就剩一个头在浮泥之外,加上吴嬷嬷似乎恨不得她死,始终把她往浮泥里按压。她受了伤,使不出力,满嘴污泥,也说不出话……。 “抓紧,别放。很快日食完了,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墨九鼓励着她,可任凭她与墨灵儿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不仅没法把宋妍拉出浮泥,那根横梁也在吴嬷嬷肥面的身子故意拉拽之下,越陷越深,拖得她自己与灵儿也跟着宋妍往下陷,眼看浮泥都入嘴了。 “呸!”墨九吐一口泥,大喊,“抓紧!” 宋妍显然是说不出话来了,一句声音都没有。 可四个人这样一番拉扯之后,人体天生的重量便占了优势。吴嬷嬷凭着体重肥硕,把墨九与灵儿也带入了污泥深处,那根横梁在淤泥中,浮不起来,几乎没有任何作用了。 墨九心里一慌,正寻思要不要放手,突然的,宋妍在她的手里胡乱塞了一个什么东西,尔后重重推了她一把,就在力的作用下越沉越深。 “喂!”墨九手心一紧,扯过来的只有紫貂风氅的衣角。 她不由大怒,“我最讨厌圣母了,最讨厌欠人人情,宋妍,你……祖宗的!” 没有人回应她的话,等她的声音落下时,天上乌云慢慢散去,阳光又以普照的姿态映照在荆棘园中……可她与灵儿的身边,只有一片狼藉,四周的荆棘枝条横七竖八插在淤泥中,带着狰狞的尖刺,诉说着先前的事,并非一场幻觉。 但淤泥中,宋妍与吴嬷嬷都不见了。 墨九喊了几声,不见回应。 耳边只有姑娘小姐们又一次见到阳光后愉快的尖叫。 这浮泥到处有多深? “宋妍!”墨九拽着横梁,可捞不起它,不由恼恨。 这时,墨灵儿突然兴奋的“呀”一声,抹一把脸上的淤泥,扯紧墨九满是泥泞的衣裳,指向碧水亭的位置,一双眸子晶亮亮的瞪着,“姐姐,你快看呐!” 碧水亭整个儿不见了,似已陷落下去。 却有一个高于浮泥表面的桌案横在中间——正是陈设紫貂风氅的案桌。 灵儿浑身乏力,声音都在哆嗦:“姐姐,九九九宫格太复杂,旁人一时半会进不来,这浮泥也不晓得有多深,灵儿,灵儿没力气了……我们爬到那个上头去。” “好。”墨九的脚被横梁砸了,在浮泥里疼得想死,还使不上劲,多亏有墨灵儿在。但灵儿功夫不错,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负担自己已是不易,再加上一个她,更是艰难。墨九来不及考虑,拖着墨灵儿就往案桌刨动污泥。 然而,就在她两个接近案桌时,她似乎听见细微的水声。 在安静的时候,那滴水的声音,细微,却怪异地入了她耳。 墨九身子突地僵住,觉得冷风刮得脸颊生痛。 “姐姐,快啊!”墨灵儿似是支撑不住,看着近在咫尺可以站立的桌案,整个人瑟缩不已,“浮泥越来越软,灵儿怕等下拖不住姐姐了,灵儿掉下去没关系,可姐姐身系墨家,不能出事的。” 墨九没有动,她有些隐隐的不安。 莫名的,在这份涌动于血管的不安里,她突然想到了萧六郎。 若她死在了这里,他的*蛊,会不会造反? 突地,她问:“灵儿,一个不爱吃水果的人,冷不丁掐个葡萄吃得津津有味,代表什么?” 灵儿傻呆呆看着她,“姐姐,我们应当先去石案,再说这个。” 墨九嘴角牵出一抹笑,盯着灵儿满是污泥的脸,“桌案中空的。” 低“啊”一声,墨灵儿看一眼并无异常的桌案,“姐姐怎么发现的?” 墨九微眯眼,“来自好吃懒做者天生的直觉。” 墨灵儿是墨家人,多少懂一些。 看着那个或许中空的桌案,她血液登时凝固一半,“里头有机关,是有人故布生路,想害我们?” 墨九动也不动,牙根有些发冷,“确实是一条生路。” 从始至终墨九都相信,那些人不想她死。 如果要她死,何不索性让吴嬷嬷捅死她? 放了一条生路在她面前,就是让她钻的。 人都贪图安逸,渴望救赎,在生路面前,没人舍得放弃。 墨九双眼慢慢眯起,“往回刨——喊救命。” “救命!” “救命啊!” 在浮泥里刨动,如同陷入沼泽,比淹在水中困难许多。墨灵儿使劲抓住身侧的荆棘,顾不得上面的刺,借着那可怜的阻力,拼命拖住自己与墨九往后路走。可毕竟荆棘太轻,两个人的重量太沉,这样折腾着,她紧张得要死要活,呼救的声音很大。 墨九嘴里都吃到泥了,看灵儿扑腾得越来越厉害,可怜了一下自己今儿好不容易享受到宫廷美食的胃,反手抓住灵儿的手:“喊救命,也不要按我的肩膀啊,丫头?” 生死面前,灵儿有些慌乱。 听见墨九一叫,她惊觉自己差点把她按入污泥,失声道:“姐姐,你没事吧?” 时下的人不仅死心眼,还有极为忠诚的价值观,如灵儿对她,就算平常只叫一声姐姐,可自从知晓她钜子的身份,心下始终存有敬畏。见自己干错了事,一张布满污泥的小脸上,全是愧疚。 墨九反过来安慰她,“没事,我旁的本事没有,就命长,死不了的,还得祸害千年呐。” 灵儿一听,顿时灿烂起来,“姐姐是钜子,自然有的是本事。” 一声钜子,墨九微微一惊。 也是这一声钜子,让她突然想开了。 她穿越一回,既然注定是墨家钜子的命格,自己本是墨家后人,为何不干脆听天由命,肩负起墨家之事来?若千字引是真,墨家武器图谱也是真,她有了这样的东西,本该为王者。莫说谢忱仅仅只是一个丞相,便是当今皇帝又如何?她有钜子的身份在,就有拿到千字引的可能,如此,他们都得投鼠忌器。 对!应当这些人哭着喊着跪下来对她唱征服,让她帮助找出千字引,拿到兵器图谱来才对。她为什么要示人以弱,由着人来步步算计? —— 今儿的日食来得很突然,至化帝并没有接到钦天监的禀报,在日食发生那一刹,正好碧水亭中黑烟涌起之时。但宋妍几个人的叫声被荆棘园中满园的女子尖叫掩盖了,外面并没在听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发突然,当时整个园子都乱了。 皇帝的安危大于一切,不过短短一瞬,禁军便大批进入园子,一边喊着“护驾”,一面就着手上火钜的光线,禁军潮水似的涌过去,开始有秩序地拆除荆棘园中做“九九九宫格”的荆条蓠芭。 这一片园子面积很大。 等日食过去,园中呜咽有声,可禁军还没有拆到碧水亭。 至化帝早就变了脸,“怎么回事?传钦天监正。” 众女眷紧张地看着已经变得晴朗的天色,担心着九宫格内自家人的安危,连窃窃私语都不曾。谢忱察觉到至化帝的目光扫了他几次,不敢再装聋作哑,起身对皇帝解释他事先并不知有“食日”之事发现。 末了,他又捅萧乾一个软刀,“老臣昏聩,倒是使君早有准备,禁军来得如此迅速。” 萧乾脸上绷得很紧,手指轻抚着白瓷的茶碗,并不看谢忱,只淡淡道:“身为臣子,当无时无刻不以陛下的安危为重。今日荆棘园盛会,人多事杂,这是忧患之心。” 说到此他慢慢转头,盯着谢忱,“丞相布这么大一个局,难道事先不预备安防?” 这是说他居心叵测。谢忱听懂,却冷笑道:“萧使君明知墨家钜子干系千字引与武器图谱,却可以视若无睹,不替官家分忧。这心思,确实比老臣这老眼昏花的愚昧缜密许多。” 萧乾唇角浮出一抹笑,“若丞相已十拿九稳,家嫂就是墨家钜子,又何必一试?” 他反戈一击,言浅,意却深。谢忱气得吹胡子瞪眼珠,却找不到理由攻讦他。 毕竟九宫格的比试还没有结果。 到底里头发生了什么,如今谁也不知情。 好端端的一个游园活动搞砸了,在萧妃娘娘冷言冷语的讽刺下,谢贵妃脸上有些端不住了,不由跪了下来,当着众妃嫔与皇帝的面儿请罪,“都是妾身不适,请陛下责罚。” “你急甚么?要责罚,也不是当下。” 至化帝似有些心烦气躁,不耐烦听妃嫔争宠耍心机,只环视一眼,让众人都坐回原位等禁军拆园子的结果……可这园子一拆不打紧,不多一会儿,在拆到碧水亭的位置时,已有十余个禁军不慎落入了浮泥之中。 救人者,成了被救者。 这样一来,不免多耽搁了时辰。 众人各怀心思,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负责比试活动的嬷嬷清点完人数,上前禀报道:“回陛下、娘娘话。除了紫妍郡主、吴嬷嬷,墨氏和她的丫头……还有玉嘉公主和两个侍女不见踪迹。” 谢贵妃低垂的脸变了色,“陛下,玉嘉她……” 至化帝绷着个脸,瞪她一眼。她赶紧闭上嘴。虽然晓得只顾担心自己的女儿不大合贵妃身份,可身为母亲,这种时候她确实也只来得及担心自己的女儿。于是,目光不由就瞄向座上的谢忱。仔细观之,似有埋怨—— “陛下,娘娘,吴嬷嬷爬上来了……” 这时有人惊喜的呼叫着,园子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两个禁军一左一右夹着,把裹了一身污泥的胖老婆子拎了过来。 这个季节在水里泡得太久,吴嬷嬷一张肥脸早已冷成了紫茄子,可有污泥遮掩,她从头到脸就一个颜色——泥。她不敢离帝驾太近,远远跪下,哆嗦着身子,抖抖索索地道:“陛下,娘娘……紫妍郡主她……她……呜……郡主出事了。” 听说宋妍出事,诚王妃首先变了脸。 她向来温和,也拍了案几,冷斥一声,“郡主人在何处?” 吴嬷嬷拼命磕着头,一身从污泥堆里扒出来的样子,看上去狼狈之际,“王妃,墨氏一路指点我们走九宫格,小郡主很感恩,奴婢没有防备她……可眼看小郡主就要拿到紫貂风氅了,墨氏却突然痛下杀手……奴婢没有想到,墨氏会杀人,也没想到,好好的碧水亭,说沉就沉,青砖裂了,横梁塌了……奴婢想拉住小郡主,可墨氏却不死心,把奴婢和受伤的郡主推入浮泥中,奴婢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爬出来……” 吴嬷嬷是宋妍的奶娘,从小把宋妍当亲生闺女一样养。 她的说辞,可信度非常高。 座中嗡嗡有声,各说不一。 萧家人的脸,变了又变,可皇帝却未吭声。 诚王担忧女儿,当机立断站起来,奔向荆棘园,心急如焚地吼。 “先找郡主,旁事再议。” 至化帝看着这皇弟,点了点头,“快着些找人,公主还没出来!” 谢贵妃小心翼翼地看向吴嬷嬷,“你可有看见玉嘉?” 吴嬷嬷一愣,摇头,“回娘娘……奴婢不曾。” 今日的阳光特别大,那乌云滚滚的日食似昙花一现,就那样过去了。吴嬷嬷的说辞如果是真的,墨九是墨家钜子,会走九宫格,会玩机关,甚至还能……徒手拆了碧水亭,那简直就是了不得。风徐徐刮来,禁军们忙活一团,园子里却特别安静。 为今之计,确实救人为先。 不管是不是墨九杀了宋妍,都得先把人找到。 萧家女眷的桌席上,这会很紧张。 墨九是董氏的媳妇儿,董氏心揪得紧紧,这会子吓得脸都白了,绞着手祈祷了一遍又一遍菩萨保佑,不免侧目看向半阖着眸子的老夫人,“老夫人,可怎么办才好?墨氏这不省事的东西,早晓得……早晓得她这么顽劣,就不娶她入府了。短短数月,给萧家添了这样多的事……若找到她,媳妇非得剥她一层皮不可。” 平常董氏最护着墨九,老夫人对墨九却深恶痛绝。 可这会儿老夫人的表情明显比董氏镇定,她只看着远处忙碌的荆棘园,甚至都没有什么太过于紧张的反应,只小声道:“没有墨氏,也会有赵氏、张氏、王氏、李氏……旁人要对付萧家,就不管是谁。” 董氏一愣,“这是何意?” 瞥着完全不明所以的老大媳妇,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一种萧府主母后续无人的挫败感,浓浓袭上心间,让她很怀疑萧家从她之后,再无法有厉害的当家主母可以辅助丈夫,重振声望了。 一时间,也有些沮丧,却不温不火地道出了八个字。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项庄?沛公?不都早死了吗?”董氏急得嘴上都起泡了,哪里晓得什么沛公,只希望墨氏不要惹祸就好。她四处张望着,看看自己男人萧运长,又看看座上神色清冷的萧六郎,见两个男人都很镇定,再有老夫人坐镇,又稍稍稳住了心,撇着嘴角一叹。 “墨氏要是真的淹死在里头,倒也好。反正是她自己做下的蠢事,她又没与大郎圆房,说来算不得萧家人,想来陛下也不会怪罪……怕就怕,她被打捞起来,又还活着,胡言乱语一通,萧家可就跟着她倒大霉了。” 老夫人气得皱纹一阵跳动。 一荣俱荣,一毁皆毁的道理,她不能期待这个愚蠢懂得了。 谢忱要对付的分明就是整个萧家,哪里仅仅是个墨九? 她冷冷瞥董氏一眼:“你这个做婆婆的,太像话了。你就不怕墨氏变鬼找你?” 想到墨九动不动就是“仙女下凡”的典故,又常常搞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董氏吓了一跳,闭上嘴巴再也不敢吭声儿了,萧府桌席终于安静下来。老夫人叹口气,望向那荆棘遍布的园子,看荆棘枝条越来越多的搬运出来,垒成一座座小山,其实也心急如焚。 这时,远处突然有人喊,“找到了,找到人了——” 桌席上好几个人,都站了起来。 有谢贵妃,有诚王妃,还有几个公主小姐。 一个禁军奔过来,顾不得抹去身上的污泥,惊喜叩地道:“回陛下,找到玉嘉公主了。” 谢贵妃脸上的轻缓一些,“人哩。” 不待禁军回答,便有嬷嬷惊喜的喊叫,“在那里,娘娘快看呐!真的是玉嘉公主!” 众人都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见荆棘搭垒着的路道上,三个裹成了泥人的姑娘走了过来,若非她们的个头不一,几乎认不出谁是谁。禁军们跟在身侧,不敢近她们的身,三个姑娘步伐不一,神色也瞧不清,那个走在前头的姑娘,笑咧了八颗白生生的牙齿,臂弯里抱了一件同样沾满泥泞的紫貂披风,另外一只手却与个头瘦小的墨灵儿一起“扶”着玉嘉公主,一瘸一拐地过来。 玉嘉公主被墨灵儿死死扣着,恼恨不已,“松手。” 没有墨九的使唤,墨灵儿懒怠搭理她。 瞥着她污漆漆的脸,墨九却满是笑意,“公主不要紧张嘛,吃了你家果子,我是不会见死不救的。一定会把你完整无缺地送到贵妃娘娘面前……再换一篮果子吃。” ------题外话------ 评论区可以盖楼了,不解的地方,大家可以猜一猜,二锦下章为大家解惑。 ——ps:错字先传后修改。么么哒,感谢大家等待,我爱你们。 ------------ 坑深074米 对峙?解惑! 三个“泥人”姑娘过来,原本喧闹的皇家御园笼罩在一片静寂之中。王公大臣、后宫妃嫔、夫人小姐们看着比一片狼藉的荆棘园更为狼狈的三个人,谁也没有率先说话,就是连呼吸,都小小的压抑住,免得不小心做了出头鸟。 局势紧张,这些“久经沙场”的人,都额外敏感。 “到底怎么回事?”至化帝厉色开口。 墨九凌乱的长发扩散着,夹着淤泥贴在脑袋上、额头上、脖子里,衣衫也被荆棘划破几处,瞧不出原来的颜色,一张被“醉红颜”弄得大红虾似的脸蛋儿,被污泥一抹,没了那滴血的红,反倒添了几分秀气。 她撇了撇嘴,看几个宫女嬷嬷抢食子似的冲过来,为玉嘉公主清理身上污垢,又是巾子又是披风,又是祖宗又是公主的唤着,一阵香风缭缭,却没有人来理会她与灵儿,一双黑眸不由往上一扬,把那件被泥裹过的紫貂风氅重重丢在地上,微昂着头的样子,样子凌厉,却又带有几分天然的妩媚。 “我救了公主,皇帝要赏我什么?” 人人都在寻思这墨氏和萧家要大倒霉了,她倒张口就讨赏,似乎没有杀人之后的紧张。 众人盯她片刻,又小心去瞧皇帝的脸色,只觉气氛诡异。 一直跪在地上的吴嬷嬷心慌了,跪行几步,在青砖石上“咚咚”叩几个响头,额上便有鲜血淌下。她道:“陛下,娘娘,这墨氏巧言令色,惯会狡辩使计,老奴亲眼看她杀了小郡主,请陛下和娘娘为小郡主做主啊。” 鲜血磕在地上,腥红、狰狞,真实感很冲激人的眼球。 这样看去那吴嬷嬷比忠仆还要“忠”上几分,说的话自然也令人信服。 墨九觉得这一出很滑稽,冷不丁笑了一声,瞪她道:“我就晓得你这老虔婆要倒打一耙。可到底是你无知,还是我无知?我与小郡主无怨无仇,杀她做甚?再说,我若杀了小郡主,还敢过来领赏嘛?你红口白牙的话若信得过,还要我们伟大英明睿智明理的皇帝陛下做什么?” 讲到此,她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至化帝,不卑不亢地道:“皇帝陛下,我与我的侍女都亲眼看见这老虔婆捅伤了小郡主,又把她扯下浮泥的。二对一的证词,你看着办吧。” 这货振振有词,昂首挺胸,气场极足,无半分惧色。 吴嬷嬷是诚王府的老人了,大家原本都相信她,至少相信吴嬷嬷不会杀害宋妍。 可如今看墨九那样子,不由又有了怀疑。 看众人僵持着,墨九唇一弯,又笑道:“杀人之事另说,我救人之事,陛下得先赏了吧。”添添嘴角,她灌了一口污泥,这会子看桌上亮晶晶的果子,一个个都喜人的紧,又补充一句,“救一个公主,怎么也得有一口果子吃才对。” 众人:“……” 至化帝审视她片刻,目光挪向黑青着脸裹着干净披风的玉嘉公主。 “可是墨氏救了朕的公主?” 玉嘉嘴巴微微一动,似想否认,可看着墨九烁烁的眼,又皱了眉,“是。” 墨九搓了搓手上干掉的泥巴,笑了,“看吧,分明我就是救了公主。像我这样善良大义之人,又怎会杀人?陛下明鉴。” 听她这般得意,玉嘉突然又恼了,侧头瞪她,“若非你,我又如何会落入浮泥之中?你救我不是应当?” 墨九“噫”一声,偏头盯着她,不解了,“我好心想把紫貂风氅给你,你却不要,还掉入浮泥中,要不是我冲冠一怒为红颜,不顾生死下泥潭救你,你还能坐在这里说风凉话?哼,恩将仇报,出言不逊之人,怎配做皇室公主?” 玉嘉公主脸色一变,“你……” 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不肯相让。 都觉得这墨氏胆大,居然还顶撞玉嘉公主,可也都想知晓事情原委。 墨氏把紫貂风氅给玉嘉公主?嚼着这句话,至化帝目光有些凉意,“玉嘉,你来说。” 墨九这个人说话没有条理,前言不搭后语,人人都不想听她交代剧情,都看向了玉嘉公主。可玉嘉这会儿浑身湿透,虽然清理过,但从小养尊处优的她,实在受不得这冰凉。再看墨九一副傻呆傻呆的样子,想到浮泥里的事儿,不由又有点恍惚――墨九救了她,确实没错。虽然救她的由头,也是因墨氏而起。 当时日食发生,她停在原地等待,等天再次亮开,就要走向碧水亭,这墨氏却在不远处的荆棘道上喊“救命”,玉嘉不欲管她,没想到墨氏那个小侍女,居然徒手把荆棘条的篱笆给拔开了,冲了过来。这墨氏疯疯癫癫,一身是泥的抱着紫貂披风,非要塞给她。玉嘉好洁净,见她身上沾了污泥,半分都不想挨上她,不住往后退,可这墨氏却步步紧逼,非要给紫貂风氅。 这么一来二去,也不晓得怎的,她脚下一滑,就摔入了浮泥里。 两个侍女跳下来救她,不过三两下扑腾,就被淹没了头顶,不见踪影。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那时候玉嘉吓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身子都被缠裹在污泥里,越来越往下沉,她害怕自己再也浮不上去,看着墨氏,不由尖叫着“救命”,不想又吃了一嘴泥。她原以为就此没命,不曾想这墨氏却跳下来,抱着她又是刨又是爬的,在她那个小侍女的帮忙下,扯着荆棘条没有沉下去,终于等来了禁军。 若说墨氏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觉得有点过了,也不肯接受这个结果。 但当时若没有墨氏救她,她确实有可能会命丧黄泉。 这样的感受与矛盾的心情,让玉嘉有些挫败,也有些沮丧。分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可当着这样多的人,又有萧乾在场,当时萧乾手底下的禁军过来,也曾亲眼看见墨九拼命扯着她,不让她沉下去,如果她睁眼说瞎话,实在为难。于是,她终是讪讪讲清了事情的原委,又恨恨瞪向墨九,“……也怪这人硬要把紫貂风氅给我。若不然,我也不会掉下去。” 谢贵妃柳眉一竖,突地插话道:“玉嘉你就是心善,分明是墨氏故意借着献紫貂风氅,故意推你下去的。” 玉嘉晓得她母妃什么意思,可在众人探究的视线,她无法信口雌黄,只低下头去,不再吭声。 见状,墨九哼一声,“贵妃娘娘,举头三尺有神灵,你可莫要乱说话。我好心好意献紫貂风氅给公主,见公主滑入浮泥,又英勇舍身不怕牺牲跳下去把她抓住,她才得以活命,这大恩大德,娘娘自个儿得掂量,若恩将仇报,会不会遭天打五雷轰?” 在今日游园之前,谢贵妃就听宫人说起过,墨氏脑子是有些问题的,说话向来不走心。可当众被她这一抢白,哪怕墨九是个疯子,她也下不来台,一张漂亮的脸蛋儿,青一阵,白一阵,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被墨氏牵着鼻子在走。 原本要追究的是墨九杀宋妍的事,怎么就被她扯到了她救了玉嘉? 这个墨九分明故意的! 谢贵妃脸色难看地瞥一眼吴嬷嬷,又厉色一哼,瞪向墨九。 “那本宫问你,紫貂风氅,你又哪里得来?” 墨九翻个白眼,原本想着实说话,冷不丁感受到对面桌案后面萧乾的注视。尽管他并没有专注地看她,眸子甚至是微微垂下的。尽管墨九根本无法与他的目光达成统一的视平线,进行交流,但她却无法忽视他强大的气场所带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告。 为什么他要这样看她? 墨九来不及多想,顺口回谢贵妃,“在碧水亭得的呐。不是你放上去的?” 这回答很妙。似答了,其实什么都没答。 谢贵妃拿绢子试了试嘴巴,收敛住满腹的愠气,又温柔一笑:“吴嬷嬷说,紫妍郡主先拿到紫貂风氅,尔后你抢风氅杀害她,可有这回事?” 墨九道:“……我说是吴嬷嬷杀害小郡主,你也不会信吧?既然如此,问我做甚,让小郡主出来对质便是。” 若能找到宋妍,还需要这样麻烦么?谢贵妃只当墨九在装疯卖傻,可墨九真的这时才反应过来并没有救出宋妍,脸色猛地一变,瞪着吴嬷嬷,瘸着脚上前几步,突然发狠地冲了上去,拿脚就开踹,“好哇,你个老虏婆,若小郡主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死定了你――” 没想到她这么激动,当场就要打人,谢贵妃气不打一处来,正要斥骂,至化帝却咳嗽一声。 “都给朕住嘴!这是做什么?当朕死了吗?” 皇帝的话,还是管用的。 喧嚣的场面顿时又安静下来。 墨九踹了吴嬷嬷一脚,正好是被横梁砸中的那只脚,痛得龇牙。 至化帝看她的愤怒不似作假,默一瞬,问及了他最为关心的事情,“墨氏,你是如何通过九宫格,带着紫妍郡主入碧水亭的?” 一件事情就可以看出男女之间对待事情的不同表现。 谢贵妃拎着那点鸡毛蒜皮就不放,而至化帝对宋妍的生死分明没有那么看重。他看重的是墨九为什么可以走得了九宫格,看中的是墨九到底是不是墨家钜子,有没有办法得到千字引,乃至墨家武器图谱。 墨九迎上皇帝锐利的视线,愣了一下,“我忘了。” 至化帝吸一口气,压着恼意,微微一笑,“你是墨家人,懂得九宫格对不对?” 墨家人?墨九突然想到了萧乾先前眼神里的警告,突然恍悟――原来这一局仍然是萧家与谢家的党争。 谢忱为了给独子谢丙生报仇,借由她是墨家钜子的身份,直指萧乾意图不轨,有觊觎兵器图谱,或者谋逆江山的野心,从而达到打击萧家的目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她墨九若可以轻易走九宫格,破解碧水亭的机关,那极有可能是钜子。那么小则影响萧家在朝堂上的地位,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大则皇帝会借此整治萧家,治一个谋逆之罪也说不定。 紫貂风氅是饵,帝王一诺是诱,让她全力以赴身陷局中打击萧家才是重头戏。 她想到了碧水亭里桌案上的机关。 那个通道是生,不是死。可她如果是从通道逃出……那么就板上钉钉了。 墨九仔细思考着,像是很努力的回忆了好久,又掐着手指头,蹙着眉头严肃道:“小郡主拖着我入了荆棘园,我就一路跟着她乱走。小郡主有些生气,她找不到,我也找不到,我们两个都找不到……可也不晓得怎么的,走着走着,就看见了那个放紫貂风氅的亭子。” 说到此,她摇了摇头,“这运气来了,简直挡都挡不住。” 看众人被她说得似信非信,她想了一下,又突然神神秘秘的道:“小郡主看着愚蠢得很,其实脑瓜子灵活着呢,我猜是她想到法子领我过去的……只可怜的,这么好的小郡主就这样被吴嬷嬷捅了一刀,还推入了浮泥。” 吴嬷嬷脸一变,“墨氏你不要血口喷人!分明是你杀了小郡主。” 墨九瞪她,“奇怪,我为什么要杀她?” 吴嬷嬷恨声道,“为了紫貂风氅,为了帝王一诺。” 这个理由到是合情理,可墨九指着地上丢弃的紫貂风氅,“我都送给玉嘉公主了,还会为了件破衣服杀人去抢?” 吴嬷嬷咄咄逼人:“你与小郡主有旧怨。” 墨九翻个白眼,“我与你才有旧怨呢,要杀我也先杀你个老不死的。” 女人家斗嘴确实没有什么新意,你一句我一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可论起来,吴嬷嬷没有杀人动机,墨九的杀人动机也不足……紫貂风氅虽然是个好的由头,但她分明就不看重,至少她没有用风氅邀动,还傻乎乎把它送给玉嘉公主也已经得到证实。 至化帝被她们吵得脑仁吃痛,受不了只得让她们先去换衣裳,一切等找到宋妍再说。 姑娘们裹成了泥人,确实不雅观。 可三个姑娘一走,紫貂风氅的归属又怎样论? 帝王一诺,人人眼热,墨九却只当未见,拽着墨灵儿走得风快。 玉嘉公主见她这般,又见自家嬷嬷捡了过来要塞给自己,脸色难看之极,“紫貂风氅在墨氏之手,就算她的,玉嘉不要。” 当着萧乾的面儿,她直恨嬷嬷多事,想不要这骨气都不行。于是,在谢贵妃恨铁不成钢的怒视下,也昂首阔步走了。墨九回头看一眼萧家人个个不同的目光,无奈地瘸着脚又走了回来,捡起被玉嘉公主丢在地上的紫貂风氅,走向一名禁军,“借用一下。” 只见刀光一闪,貂风氅就被砍成了两截。 “……这样不就好了嘛,谁都不用要它。” 这做法,骇得园中众人都傻了眼。 紫貂风氅本身名贵且不说,关键在于“帝王一诺”呐。 墨九被人盯得脊背发毛,打了个喷嚏,又看向灵儿,“去换衣服吧,我快冷死了。” 她满不在乎的样子,不是痴的,就是傻的。 众人都在跟着她犯傻,至化帝却微眯起眼,摆摆手,让宫女过来接她。 可等她离去,场上众人的呼吸还未平顺。 “这墨氏果然是个……唉!”众人小声叹息,分明说她的傻是真的。 ……入了园子的更衣室,墨灵儿简单冲洗一下自己,又跑过来替墨九沐浴更衣。 她先把宫女支出去,方才小声斥道:“姐姐,你可是疯了?” 墨九很淡然的搓着身上的泥,“对啊,疯了。” 见她这般,墨灵儿牙根有点痒,“好好一件紫貂风氅,帝王一诺,你把她硬塞给玉嘉公主,灵儿猜你是为了故意引她入浮泥,还可以理解……但玉嘉公主都不要了,你也跟着不要,你还把它毁去了,灵儿着实不明白了。帝王一诺代表什么,姐姐可晓得?” 墨九抿紧嘴巴,看身上没有泥了,又泡入备好的沐浴涌上,舒服的吐一口气,张开双臂,由着灵儿替她擦背,“爽!” 灵儿快崩溃了,加大手劲,“你快说啊,憋死灵儿了。” 墨九懒洋洋瞥着灵儿湿润光滑的小脸,唇上带了一抹漫不经心的笑,“说你单纯你不信!什么是皇帝?什么又是帝王一诺?皇帝想做的事,没人挡得住。皇帝不想做的事,也没有人可以逼他做。一个承诺,就皇帝而已,其实没有任何意义。皇帝若要我死,有帝王一诺就可以不死了吗?我要了那紫貂风氅,得一个不知真假的诺言,有何意义?不如现在这般,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来得好。” 她难得认真解释这样多,可墨灵儿从小生活在民间,虽是墨家子弟,对皇权宫闱的冷漠与血腥接触不说,而且时人信重承诺,怎么都不能理解墨九的行为。不过,相处这样久,她习惯了唯墨九的马首是瞻,虽然不太情愿,但嘟着小嘴,还是乖乖换了话题。 “那个玉嘉公主,为什么你又要救她?” 墨九眼都笑弯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救她了?” 灵儿一惊,“难道不是?” 墨九抬起湿漉漉的手指,戳她脑门,“若没有我,她好端端的,为什么差点淹死,还吃那样多的泥?” 灵儿恍然大悟,可想了想,她又有了疑惑,“姐姐说九九九宫格难走,可我们见着玉嘉公主的时候,就也到达了碧水亭附近,难道她也会走九宫格?” 墨九撇下嘴巴,“谢贵妃有私心你看不出来么?布置九宫格的时候,她肯定放过水,给了玉嘉特殊的指引。不过里头千变万化,所以,她花了那样长的时间,才找到碧水亭。” 灵儿又问:“吴嬷嬷是谢贵妃的人么?” 墨九摇了摇头,“不敢确定。” 灵儿拿巾子擦着墨九的肩膀,迟疑一瞬,又问:“是灵儿愚钝了,好些事情都想不明白。” 墨九抬起眼皮儿,“比如?” 灵儿抿一下唇巴:“姐姐是如何发现吴嬷嬷有异样的?” 墨九看她问题多,大咧咧将双臂肘在木桶上,头枕着桶沿,阖上眼睛,慢悠悠道:“我不说了么,吴嬷嬷突然对我太好,让我生疑……因为我生了疑,就特地注意了一下。在她好心为我和宋妍遮挡荆棘的时候,其实在荆棘条上做记号,指引方向。” 灵儿“啊”一声,直叹墨九观察仔细。墨九摇了摇头,又道:“若吴嬷嬷是谢贵妃的人,定是不放心,害怕玉嘉公主找不到,故意把我们走过的路再指引一遍。不过如今我也有些糊涂,那玉嘉不要紫貂风氅,看上去还挺有骨气的。那么吴嬷嬷杀宋妍,说不准只是谢贵妃的示意,与玉嘉无关了。” 吴嬷嬷是谁的人,为什么她养大了宋妍,却要亲手杀她,墨九暂时无法肯定。 一个人要背叛主子,要么为利,要么为仇,要么是被胁迫。吴嬷嬷是哪一种哩? 这时,灵儿又道:“吴嬷嬷晓得碧水亭的机关,她扑倒小郡主,就是要触发机关的。” 墨九目光怪异地瞪她,“你才知道?” 灵儿哼一声,嘟着小嘴:“灵儿只是不明白嘛。为什么吴嬷嬷可以料到在日食的时候,我们就会到达碧水亭,从而杀掉小郡主,引关机关,让我们在日食的黑暗中,沉入浮泥中,无法自救?” 墨九抿着嘴角,眉头轻轻一皱,“第一个可能,不管我们有没有到碧水亭,她都会在日食发生之时杀掉小郡主,从而嫁祸给我,或者把我们都杀掉――毕竟她不知道你武艺高强,凭她的本事,只要干掉了会武的宋妍,杀我们两个弱女子就简单了。 第二个可能,那只是一个凑巧,她只单纯不想让宋妍拿到紫貂风氅,然后求皇帝指婚萧乾。而碧水亭的机关是在拿掉紫貂风氅之后计时触发。但能拿到紫貂风氅的人,只能是懂得走九宫格之人,也就是谢忱眼中的我――那个陷阱是为我准备的。至于给玉嘉的指引,也只是谢贵妃出于私心,而非谢忱授意。谢贵妃那个妇人嘛,看着精明,其实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看那样子就晓得成不了大事,谢忱不可能完全相信她,机关布局的本意,她未必知情。” 这样一解释,墨灵儿大抵就明白了。 可事实究竟如何,如今也只是她们的单方面猜测。 墨九道:“可怜了宋妍,在这个局里,什么都不知情,就这样炮灰掉了,但愿她可以无事。”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有人想宋妍生,有人想宋妍死。就墨九而言,只有宋妍生还,她才能没有杀人的最有力证据。可打捞了整整一天,直到天边晚霞收住,黑幕笼罩了这个冷气沉沉的皇宫,莫说活的宋妍,连她的尸体都没有捞上来,好端端一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御园里唏嘘阵阵,但最关心女儿的人,非诚王与诚王妃两个莫属。一夕之间,他们似乎老了十岁,宋骜也一直守在荆棘园里,指挥禁军打捞,然而禁军在碧水亭的位置捞了个遍,那个墨九与墨灵儿瞧见过的“桌案”早已不见,整体陷入了浮泥,他们扩大了打捞范围,也什么都没有找到。 找不到人,这“杀害郡主”的事,就成了悬崖。 墨九与吴嬷嬷互相指责,各执一词,也没有定论。 至化帝不可能仅凭一个嬷嬷的证言,就为墨氏定罪,得罪萧家。 可诚王与诚王妃夫妇,是完全相信吴嬷嬷为人的,他们跪地请求皇帝治墨九的罪。 在阵阵的讨伐声里,萧家人也跪地恳求,让陛下查清事实,还墨九一个公道。 至化帝见众人争执不下,脑仁又痛了。 他也想找到宋妍,知晓走九宫格的详情。他最想证明的事,也只是墨九的钜子身份,与如何得到千字引。 考虑一瞬,他各打五十大板,冷声道:“墨氏与吴嬷嬷各指对方杀人,都有嫌弃。在事情尚未弄清之前,不可定罪,但此二人也不得擅自离开。” 末了,他淡淡吩咐,“先带入皇城司狱看押。” ―― 皇城司主要掌管宫廷出入禁令,但凡宫人出入,皆由皇城司负责,属于一个宫廷内部的防卫机构。皇城司附设的监狱,称为皇城司狱。它与其他监狱的不同之处在于,只拘押宫城之内的人员以及后宫妃嫔。 莫名成了阶下囚,墨九倒也不见紧张,看狱中干净整洁,还有可供睡眠的床,她把这经历当成了皇城司狱一日游,神色间竟有几分惬意,东摸一下,西摸一下,好像是来参观古代监狱的,表情极是得趣,瞅得“陪狱”的墨灵儿头痛不已。 “姐姐,你不想法子出去,还这样高兴做甚?” 墨九咂咂嘴巴,率先抢占了牢室内唯一的床,摸了摸受伤的脚:“想法子这种事太累了,我懒,不如交给萧六郎,他会想。” 墨灵儿嘟一下红扑扑的嘴,悻悻在床沿坐下来,双手环着膝盖,有些不满,“今日陛下处罚时,老夫人都替姐姐求情了,萧使君却一句都没说。” “不说才是为我好,你可懂?”墨九道:“再说,皇帝才舍不得杀我哩。” “你倒会想。”灵儿不悦道:“可灵儿觉得,萧使君是要做驸马的人了,肯定不会为了你得罪皇帝,这分明就是权衡轻重,不敢妄言。亏得灵儿往常那般看好他。哼!” 一个人自说自话着,见墨九没有什么反应,灵儿又苦苦地撇了撇嘴巴,瞪着四处透风的牢室,“不晓得左执事,能不能知晓我们被关入皇城司来了。” “晓得又如何?他未必还敢劫狱。”墨九懒洋洋叹息。 “那可未必,左执事最关心姐姐了,比萧使君好。”灵儿对墨妄,总是极有信心。 墨九又冷又饿还很困,看一眼忽闪忽闪的油灯,祈祷着牢里赶紧来改善“犯人”伙食,就闭上眼睛养精蓄锐,半点也不紧张。 因为她知道事情不可能那么糟糕,今日皇帝的反应很古怪,却分明对她很有兴趣。她暂时没有姿色,皇帝年岁也大了,能对她有兴趣的地方,肯定在于她的身份与千字引。所以她并不担心生死安危――唯一难过的就是她的脚,太痛了。原本脚背被砸得淤青红肿,又泡了那样久的污水,还未上药,这样在狱里呆上两三天,不晓得会不会废掉。 望一眼粗木隔着的牢门,她又闭上眼睛,想睡觉。 睡过去了,就不会冷,也不会饿,更不会痛了。 可脚背肿痛着,她迷迷糊糊、辗转反侧了许久,还是睡不踏实。 “不晓得几时了?” 她问了一句,感觉面前有人影晃动,又翻转身来,闭着眼睛把脚伸出去,咕哝一声,“灵儿,帮我揉揉,痛死我了。” 一只温热的手撩起了她的裤腿儿,然后落在她肿痛的脚背上,带着清凉的温度,搓揉几下,就有一股子中药味道飘入鼻子,她半睡半醒的知觉神经登时苏醒,冷不丁睁开了眼睛――面前是一双清凉中带点温暖的眼睛,在牢室这样枯燥幽暗的背景之下,他也如中画中谪仙,俊气得带了一抹**的风情。 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牢室里只有他,没有了墨灵儿。 在淡淡的中药味里,还有充斥在空间里的食物香味。 墨九与他对视着,什么没有问,也顾不得受伤的脚,冷不丁坐起,就看向地上的食盒。 “六郎啊,你总算想起你祖宗来了。” 萧乾凉眸森森,却没有理会她,可见她跛着脚就去抓食盒,也不得不无奈地拽着她,按坐下去,“不要动。” 墨九吸一口食物的香气,“我饿了。” 萧乾望一眼外间,淡淡道:“擦好药,再吃。” 墨九哪里等得?她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拎了食盒打开,就揭了碗。 一盅汤色雪白的雪梨银杏炖**鸽,一碗熬得黏稠的什锦粥,一盘光鲜夺目的海翡翠煲排骨……她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拎起一块排骨塞入嘴里,就含糊道:“先吃一口,脚不治,一时半会死不了。再不吃东西,我就真死了。” 萧六郎瞥着她馋猫的样子,终于妥协,由着她祸祸那一堆食物,只抓了她的脚来,为她上药搓捏,以便活血化淤。 已经入冬了,狱里的牢室很冷,可有萧乾坐在身边,又有美食在手,墨九无端就觉得温暖,便是那冷风吹在稻草上的呼呼声,也有点像花开的声音,带了盈盈的香气,这是一种奇怪的生理反应,她先是惬意的享受一阵,方才考虑到身上的雨蛊,不由叹口气。 两只虫子作孽而已,要不然,像萧六郎这样薄情寡义之人,又怎么可能给她这样的温暖? 填了填肚子,她精神好些了,不由又由萧乾邀功,“萧六郎,我这回聪明吧?” 萧六郎淡淡打量她一眼,不言不语,只专注地管她的脚。 墨九习惯了他这凉薄的性子,也不以为意,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添油加醋地把她如何走过九宫格,如何在碧水亭出现机关的时候,选择了离开,又如何把玉嘉公主拖下污泥的事儿说与他听。 末了,见他无动于衷,她没了耐性,认真地扳着他的手,让他不得不看着她的脸,方才解释道:“宋妍说,荆棘园的‘棘’字通‘吉’字,我当时就想到你不吃水果,却拿葡萄来吃,有些反常……于是看到那条亭中的生路,就想到了你的提示――‘葡萄’通‘不逃’,葡萄像极墨色,定是墨家钜子之试……我若逃了,入了那机关,铁定中了老贼的诡计,让萧家万劫不覆,对不对?” 越想这茬儿,她越是得意,就着油油的小手按定萧乾的肩膀,“小子有办法,这样的暗示太鬼了,风雨不透呐。” 萧乾看一眼她放在肩膀上的手,好半晌才动了动嘴皮,一字一顿,“我只是刚好想吃葡萄。” 墨九哑然,盯着他沉稳俊气的面孔,有一种被耍了的即视感,突然就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扑上去捶打他。 却不想他原本就只坐了一点点床沿,她一扑,他受不住力,就双双倒了下去。 ------题外话------ 啥也不多说了,快过年了,小伙伴儿要愉快的看文。 总而言之,这文并不复杂,只是一本开胃的喜剧小菜。 另:错字再改。谢谢给二锦送票送打赏送热吻送爱的姐妹们,祝你们颜值节节高,来年天天好。 ------------ 坑深075米 阶下情 “啊!” 墨九以手撑地,惊诧的睁圆了眼。 两个人摔倒在牢室的地面,萧乾仰倒在下,她整个儿压在他的身上。大抵是怕她落地时叩着碰着,他臂弯是圈过来的。一只手半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垫在她的颈窝下方,那一截不知什么料子做成的衣袖,柔软地贴合着她脖子上的肌肤,带来一抹微妙的暖意。 “可有摔着?”他问。 牢室里光线很暗,他的声音却很温柔。 墨九脑子有刹那的空白,无法做出回答,只瞪着圆圆的双眼,像一只大红脸的小怪兽逆着光伏在上方看萧乾。他俊美的面孔泛了一层玉质的光华。很亮,很暖,很柔和,一双长睫毛将淡淡的剪影落在脸部,让他每一个线条都似精雕细雕。尤其棱角分明的两片唇,坚毅的、阳刚的、却又柔软得像好吃的果冻,有一种引人犯罪的食欲。 可不太美妙的是他的眼,似乎浮上了恼怒? “没摔着还不起来?”他声音低沉了一些。 这个角度他的脸太完美,墨九有点挪不开眼。 更紧要的是,她受伤的脚原就被他揉得发麻,这会想起来也搭不上力。于是,她硬着头皮强词夺理,笑靥靥调侃他:“六郎否认‘葡萄’是‘不逃’的意思,那我便身体力行地给你做了一个另外解释。老实说吧,你反常地吃上了‘葡萄’,是不是暗示我,让我‘扑倒’你?” 把这个事儿当成玩笑来说,她是为免尴尬。 毕竟他们两个……常常处于尴尬境地。 萧乾没有回应,一双自带美瞳效果的黑眸中像有一汪碧水漩涡,透射着一股子让她看不懂却还想看下去的深邃风情――分明他在嫌弃她,可表情偏生长出一副让她犯罪的样子。 墨九一想,不由也生了恨。 她捏他下巴,“六郎摆出一副招猫逗狗的受虐样儿?害得我忍不住想要禽兽一回,还敢拿大眼珠子瞪我?信不信,我剜了你的眼?” 这货其实并不轻浮,她不管做什么事,都做得很老实,很严肃,就连调戏萧六郎也是一样。可这样子板正着脸,微蹙着眉头的她,腆着一张大红的脸,无端就惹了萧乾的怒气。 “起来!” 他大手在她腰上加力,原本想将她拎起,可那处正好是墨九敏感的软丨肉,麻酥酥一挠,她像被蚂蚁爬过心尖似的,缩着身子“叽叽”笑着,就想从他身上爬起。然而她脚受了伤,一只膝盖刚刚抬起,没踩实,又重重落下去。 “唔……” 萧乾狠狠蹙眉,眸底光芒更甚。 这一声轻“唔”尾音长,余韵浅,极*。墨九听在耳朵里,虽然压着他的动作虽非本意,心跳却无端加快了。尤其此时就隔了一层薄薄的衣裳,她这般贴合着他刚硬的身躯,感觉他呼吸加粗,她也不由口干舌燥。 “我不是故意的,我爬不上来了。” 她急着解释,不由俯低了头,距离他便有些近,二人呼吸可闻,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呼吸加快,还有缠蜷在彼此间的淡淡馨香……莫名的,她心潮起伏,突然发生了一种怪异的冲动,很想贴上他柔软的唇。 这样起色心的事,她以前是想也不会想的。 可也不晓得是夜色太撩人,还是姿势太消魂,萧六郎像是突然化身成了一只夺拆解的暗夜妖魅,在昏暗的火光里,无处不在引诱着他。让她简单的渴望慢慢燃成了熊熊的火焰,让本来就“拘谨胆小还害羞”的她,受到了莫大的鼓舞,热血沸腾间,阖紧眼睛就低头啃下去。 “萧使君――” 这牢室里面的动静有些大,将被萧乾远远支开的狱卒与墨灵儿都惊动了。他们反应迅速跑过来,在外面的走廊上踩出一串紧张的脚步声,“嘭嘭”作响,也把墨九从情动的状态中拉回。 “姐姐!”墨灵儿的声音有些惊慌。 “萧使君!”狱卒也在唤,“出什么事了?”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墨九面红耳赤,一颗心怦怦直跳。 萧乾与她对视着,眼看狱卒和墨灵儿就要走近牢室,他突地紧紧抱住墨九,就势在地上一滚,扯着那食盒的盖子就将油灯扑灭。 “滚!” 可怜的狱卒什么都没有看见,就悻悻退了下去。 墨灵儿站在牢室外,看黑漆漆的一团,不由奇怪。 她不像狱卒那般离开,而是慢慢走过来,“姐姐,你还好吧?” 墨九知道萧乾为什么要灭灯,也知道若他再慢上一拍,只怕他两个缠缠绵绵在地上相滚甚欢的狼狈姿态,就要落入狱卒和灵儿的围观之中了。 清了清嗓子,她一动也不敢动,只道:“我无事,你先下去吧。” 灵儿是个小丫头,还不晓事,又好心问:“要灵儿来替你掌灯吗?” 平常墨九从来没发现墨灵儿这么麻烦,可在这样尴尬的时候,她突然有些头痛了。正寻思用个什么法子把灵儿支走,萧乾却突地出了声。 “下去!” 两个字而已。不轻,也不重,墨九没有想到,灵儿那丫头,“呃”了一声,似是突然领悟了什么,紧张的倒抽一口气,就“嗷嗷”应着,咚咚跑开了,那脚步慌乱得像背后有鬼在追她。 牢室一片黑暗,墨九呼吸微乱。 待墨灵儿的脚步声消失,她才发狠问萧乾:“你那么凶做什么?” “墨九!”他唤她,声音沙哑,“我还想问你,要做什么?” 墨九脑子“嗡”一声响,想起来了。刚才若非狱卒和灵儿及时过来阻止,她是不是已经在美色的诱惑下,对萧六郎行了禽兽之事啦?这般一想,她原本就滚烫的脸,更是发烧一般,火辣辣的。 她有点无地自容,好在他看不见。 于是,她大义凛然地哼一声,“你明明知道的。不是我,是蛊,是蛊在惑我。”她再三强迫了两遍“蛊虫”作怪,手掌慌忙撑着地就想起来。 可这一挣扎,她却发现腰上那只手扼得紧紧的。 墨九愣了愣,就理直气壮了。她不阴不阳的呵一声,“原来是你逮住我不放呐?我就说嘛,我为人这么正直,怎会做出这种事儿。分明你故意勾引我!萧六郎,还不放手,我要破戒了!” 她去推他,可他掌心又是一紧。 仔细感觉,还伴了一道低低的痛“嘶”声。 黑暗里,他脸上的表情墨九看不见,只觉得他声音怪异,“……你压着我了。” 墨九一怔,被他柔和的声音一撩,心里的冰碴子化了,很怜香惜玉的问了一声,“压痛了?” 萧乾身子古怪地僵硬着,像是从某种怔忡中回过神,“膝盖拿开……” 牢室外的过道上,是有灯火的。墨九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大抵可以看见他的面部表情了――眉皱着,脸黑着,分明很是嫌弃她的样子。 如此一来,墨九又有点不耐烦,“压死活该!” 说罢她挪开膝盖,第三次起身。可也不知撞了什么邪,她这霉倒大发了,腰身刚刚直起,脚却踩到了倾倒的灯油上。于是她脚下一滑,又生生往下摔。 一只手接住了她,就势一个翻转,她就重重摔在了稻草上。 头重脚轻的一个旋转,她痛得**一声,脑子有点发昏。 “这次我真不是故意的。” “哪次是故意的?”萧乾反问。 墨九一窒,急急回应,“你不把灯油弄倒在地,我怎会摔倒?” 萧乾撑着床沿,慢慢起来,“你这个人,嘴里没半句实话。” 墨九明白了,这厮真以为她是故意要扑倒他的。虽然看上去是故意的,可她确实没想过扑倒他,虽然扑倒他是即成事实,可她确实也没有心存不良。 看着他嫌弃的眼,墨九突然邪恶了。 “萧六郎,如果我就是故意的呢?” 萧乾微微眯眼,似乎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墨九恶劣地伸手扯住他的领口,往自己身上一拉,微抬下巴,风情万种的眼神从他微凸的喉结滑过,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那一张铺满稻草的硬板床,轻轻“嗯啊”一声,凑近他的耳朵。 “反正你身上有条虫,我身上也有条虫,这两条虫又是一对,它们分开了这样久,想想也怪可怜的,要不然我们商量商量,成全它们好不好?……这也叫着置之死地而后生。说不准,这两条虫吃饱喝足,就不管我们,自个儿玩去了。那咱们的*蛊,不就解了吗?” 萧乾面无表情地看她,不答,不语。这让原本想欣赏他吃惊窘态的墨九有些悻悻然。她觉得,萧六郎这货也太不解风情了,美女都扑到他身上了,他居然还可以做柳下惠,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非把她弄得像一个专门勾搭男子的无知妇人――尤其她还一张大红脸,有够滑稽。 无趣了,她就势一躺,将那只疼痛的脚“狂野”地递过去。 “喏,来吧,继续。” 萧乾并没有马上继续,而是重新点燃了油灯。 灯火下,墨九的脸红成那般,确实不太美观,可这货生得好,腰肢儿细又软,身子玲珑又俏媚,尤其那一截小腿,像剥了皮的鸡蛋似的,青葱白嫩,滑腻如脂,就连被砸肿的脚背上那一片淤青红肿,也像娇媚的朵遭受了风吹雨打,不仅不难看,还格外让人心生怜惜。 萧乾的手放上去,十根指头修长、干净。可他搓揉着她的脚,手背上的青筋却突然隐隐冒出,似乎他用了很大的力,又似乎是他在拼命克制些什么。 墨九有些奇怪,瞥他一眼,又把食盒扯过来。 吃了一口美味的排骨,她舒服地叹口气,“怎了这表情?嫌我脚臭?” “闭嘴!”萧乾声音喑哑,眼皮也不抬。 可他平和的声音里,分明添了一丝平常没有的异样情绪。墨九顿了顿,似懂非懂地思考一下,突然良心发现了――萧六郎在为她拿捏伤处,她却一个人吃香的喝辣的,实在太不厚道。于是她直起上身,就着自己的手,捞一块排骨,递到萧乾的嘴边,“张嘴,我喂你。” “……”萧乾偏头。 “来一口呗。”墨九很固执地向他示好,“若不然你说我虐待大夫,只让牛耕地,不让牛吃草,岂不毁我一世英明?” “……”萧乾嫌弃地偏头向另一侧。 “你真不吃,不吃我吃了?”墨九看着他,张大嘴巴,把排骨像钓鱼似的夹在嘴巴上方,可就在萧乾以为危险解除时,她却猛地一把将排骨塞入他的嘴里,然后拿手心死死捂住他的嘴,“小样儿,看你吃不吃!” 萧乾手上有药膏,不便去扳她的手。 这样被她捂住,不得已他只有慢慢嚼动排骨。 墨九满意地放手,一张红透的脸庞像喝了十缸雕。 “这就对了嘛!”她懒洋洋欣赏着萧六郎无奈之下依旧吃得斯文的绝代容色,忍不住叹气。 这货无论什么表情,都很诱人。只可惜生了个凉薄的性子,若不然游弋丛,杀伤力得多强啊? “墨、九!”吃完排骨,萧乾终于出了声。 墨九从美妙的幻想中回神,这才发现萧六郎……并没有她臆想中的风情万种,而是铁青着一张脸,一袭黑袍坐于背光处,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似乎随时准备把她撕碎,再嚼巴嚼巴咽下肚子。 “开个玩笑而已,不要这么认真嘛?” 墨九笑着往后坐退,顺便缩了缩脚,想从他手中收回。 可萧乾逮着她的脚,没有松开。 安静的牢室里,他淡淡的眼波,淡淡的情绪,就连声音也只是淡淡的,似乎并没有怒意,却天生压人一头,让她一颗心备受煎熬,不得不小声辩解,“我也是好心嘛。赶紧把脚还给我,我不用你了。” 他一声不吭,突地将她的脚一拉。 墨九猝不及防,身子不由自主从稻草上滑了过去,然后不明所以的看看他的表情,又看看自己可怜的脚,咽一口唾沫道:“你不会蛊虫上脑,其实是想……想啃我的脚吧?” 他的目光确实放在她的脚上。 那一截裤腿早挽在了她膝盖上,所以她完美的小腿形状几乎一丝不落地**在他的视线里,嫩滑生香,惹人眼球。 可惜与墨九的猜测不同,他盯着她的双眸,慢慢转凉,冷静得像突然换了一个人,轻轻放开她的脚,侧过身子坐着,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突然拉了拉他身前的黑袍,似乎在刻意掩饰什么。 摆脱了禁锢,墨九语气从容了。 “你这个人,古里古怪的。” “下次不要惹我。”萧乾表情清和下来,呼吸也不再紊乱,那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一看就是保守禁欲之人的标准坐姿。先前那一瞬的情动,让他恨不得化入她的身体里,但他心底到底保留了一丝清朗――这蛊竟可以掌控他的情绪,让他差一点无法掌控自己。 残留手心的触感,她衣掌下柔软的身段,真实而清晰。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灯火,又过了一遍脑子,也不觉得厌恶,于是镇定地将先前用的药膏拿出来,摆放在床头上,用熟悉地语调交代了用法,淡声道:“一会若是还痛,你再擦一擦。估计得有两日,才能消肿。” 墨九一怔,扯住他的胳膊,“你要走了?” 萧乾微微挣了挣手,见她逮得紧,不由皱眉放弃,“你不必害怕,不会有事的。” 墨九察觉到他挣扭之时胳膊无端的僵硬,捉弄心又起。 她狠狠捏他一把,漂亮的眸子直盯着他,认真问:“我不是怕。我是想问,经了这般……我不用对你负责吧?” 时下的男女关系还处于“非礼勿视”阶段,萧乾虽然是大夫,可对墨九这样又搂又抱又捏脚的,其实早过男女之防……不过这种男子都问不出口的话,萧乾怎么也想不到墨九会问。 他当即愣住,呼吸微紧。 “哈哈!”墨九脚踝一挪,又倒下去,笑眯眯地道:“先说好呐,我是不会对你负责的。左右都是蛊虫在作怪,我做了什么,也概不承认,你回去千万不要想不通,闹自杀。” 墨九娇软的声音,总结陈词似的,像一盆带了冰碴的凉水,浇在两个人的头顶。尽管心底的悸动还未平息,但有了充分合理的推诿,一段暧昧便被生生封杀。 两个人的呼吸,渐渐平稳。 墨九见他良久无言,懒洋洋撩眉:“你傻了?” 眼前灯火昏黄,牢室冷意浸体。她软软躺在稻草上,头发和衣裳都已凌乱不堪,一只小巧的粉足还露在冷风中,那样儿一看就不耐寒冷。萧乾似乎看不下去,慢吞吞解开外袍,搭在她的身上。 “早些歇着。” 墨九望他一眼,动了动嘴巴,又沉默了。 看着他大步走出牢室,眼看背影就要转入过道中,墨九又冷不丁抬头,突然问他:“你早知我的身份,是也不是?” 一个墨家钜子的身份,干系着让人眼红的千字引和墨家武器图谱,让当今皇帝都有了想头,那身为枢密使,拥有调兵之权的萧乾,又会有怎样的心思哩?墨九没有小人之心,却不得不考虑这一层――萧乾会不会正如谢忱想的那般,正是因为早知她的命格和钜子身份,方才故意借由给萧大郎冲喜,把她娶入萧家,也才有了她穿越之后经历的种种。 门外萧乾静默而立,身姿俊拔,却不动如山,“你什么身份?” 这反问让墨九一惊,“难道你不知道?” 他仍然站在那里,语气淡淡,“心思太多,耗神损气,不利康愈。” 墨九心中掠过疑惑,瞬也不瞬地盯住他挺直的脊背,“啥意思?” 萧乾神情微微一凝,调过头看她,“你累了,歇了罢。” ------题外话------ 农历新年倒计时了喂,姐妹们看文得吉利,财运滚滚来。 么么哒,感谢追文!你们辛苦了!( ) ------------ 坑深076米 温柔过往 萧乾走了,墨九心里却不是很踏实。一来她虽然脚痛身乏可精神头却有一种怪异的亢奋,似乎还没有从被*蛊挑逗出来的情动中熄火。而且她也没想明白,入宫赴宴原本是要吃好的,怎么莫名其妙就搞到皇城司狱来了。她的经历似乎格外受造物主垂青,不管走到哪里做什么事总能引起轩然大波。 “这分明是女主命呐!” 墨九不记得在哪本言情小说里看过,一般女主命运就是她这种,身世苦、经历奇,一路上凄风苦雨遇到各路渣男渣女小人王八围攻,过五关斩六将,一辈子都没个消停,好不容易逮了个良人,以为从此可以像灰姑娘和王子一样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却大结局了。 “姐姐在嘀咕什么?”墨灵儿是低着头进来的。 墨九撩她一眼,发现这丫头脸有些红,讶然道:“你怎么了?” 灵儿头垂得更低,咬了咬下唇,“无事。” 墨九拍拍床侧,将另外一半让给灵儿,“没事脸这么红。莫非被我醉红颜传染了?” 灵儿轻轻坐在床沿,为难地摇头,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她似有心事,却又不好意思说,可备不住墨九的爪子厉害,两个姑娘笑闹着在床上翻腾一阵,墨灵儿便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姐姐,你与萧使君……是不是那什么了?” “哪什么了?”墨九不解reads;完美替身[娱乐圈]。 “就是那个……”灵儿两只食指轻轻斗在一起,绞了绞,那表情虽然隐晦,可神色却太动人,墨九也不是啥事都不晓的大姑娘,挑眉“哦”一声,大抵就晓得灵儿为什么不好意思了。一定这丫头在外面听见些“风吹草动”,以为她与萧乾在牢室里干了苟且之事。 她一脸坦然,无辜地眨眼,“我跟他没事。” 灵儿道:“可……可他们说……” 见她支支吾吾,脸红如熟透的蕃茄,墨九晓得一定是那些狱卒在背地里八了八她与萧乾两个的关系,让灵儿听见了。原本她对这事不在意,可灵儿的样子太紧张,让她不由有些好奇,狱卒天天守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思想到底会腐朽到什么程度。 她问:“他们说什么了?” 灵儿不惯说谎,与墨九也很熟悉,于是红着脸想了想,就道:“他们说姐姐脸虽然不好看,可那眼神儿那身段那肤色却是个会勾人的小妖精……还说萧使君那样美艳的男子,但凡是个闺女都会往身上贴了,也不晓得看中了姐姐哪一点……先前这牢室突然熄了灯,黑灯瞎火的,你们在里头嗯嗯哼哼,肯定是,肯定是……” 她又说不下去了。 墨九不高兴人家说她丑,凶巴巴问:“肯定怎么了?” 灵儿垂头,“……肯定亲了嘴,还肯定摸了身子的。” 墨九:“……” 没有想到狱卒小哥们还很纯洁,比墨九以为的猥琐想法单纯了太多。以至于她想了片刻,竟然有些无力反驳……嘴虽然没亲上,身子好像是触到了,只不过那好像也不能叫“摸”吧?她摸了萧六郎的下巴,萧六郎摸了她的脚,他还摸了她的腰……仔细回想与他相拥时呼吸交错的一幕,她的脸突然又发烧了。 灵儿看她默认不语,突然瘪紧了嘴巴,那神色似要哭了,“姐姐,可怎么办才好?” 墨九“啊”一声看她,不明所以。 灵儿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我娘说过的,女子的身子只能让夫君摸的,嘴也只能让夫君亲的……姐姐被萧使君亲了,还摸了,却不是萧使君的人,往后可怎么是好?灵儿没想到,萧使君是个伪君子,早晓得如此,姐姐不如跟了左执事好,左执事对姐姐一定比他好的,不会轻易唐突了姐姐……” 这丫头越说越委屈,可太监急死了,皇帝却不急。墨九神经大条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灵儿是觉得她身子已经污了,往后没得清白了,萧乾却又不可能娶她,这丫头片子在为她委屈。 她便笑着去拎灵儿的鼻子,道:“你傻不傻,哪是他摸了我?分明是我摸了他。” 灵儿半垂的头猛地高昂,吃惊不小,“姐姐?” 墨九回忆片刻,肯定的点头,“是的,我轻薄他了。不过我不打算对他负责。” 灵儿脸一红,似在喃喃,又似自言自语,“怪不得他们还说,说使君出门的时候,撑着小伞……” 墨九一愣,“撑什么伞?牢里下雨了?” 灵儿白生生的耳朵,泛了一层诡异的红,“不,说他尿尿的地方。” “噗”一声,墨九当即喷了,说这古人纯洁吧,有时候又确实不纯洁,观察居然可以这么仔细。倒在稻草上闷笑片刻,她激灵灵又回过神,坐了起来――萧六郎真的撑小伞了吗?不期然的,她想起他清淡着脸侧过身子拉袍子的举动,还有他那一瞬的别扭reads;邪王霸宠:丑颜倾天下。 “不对。”墨九噌地瞪眼:“那也不应当是小伞啊!” 灵儿:“……” 对于这个单纯的小丫头片子,墨九本着教人教到底,送佛送到西的精神,为她好一番讲解了生理卫生知识。如此说来说去,她突然想到一件很奇怪的事。她的“好事”似乎还没有来。从她穿越至今,已经有三四个月了……一次都没有来过。可她的身子好像已经有发育,按理不应这样才是。 她皱眉问:“灵儿,你来事了吗?” 灵儿懂得她说“来事”是指癸水,害羞的点点头。 如此一想,墨九觉得自己的事儿,好像有点大发了。 往上扬了扬嘴角,她道:“回头我得让萧六郎给我请请大姨妈。” 灵儿皱眉:“大姨妈?” 于是墨九又继续为她讲解了关于大姨妈的问题,把灵儿闹了个大红脸。当然主要原因是她居然说要萧使君为她看大姨妈为什么没有来……墨九姐姐的性子,灵儿无法理解,可墨九知晓的事多,人又豁达,没什么架子,不论说什么,她都不会真的与人生气,再加上墨九还为她留了一碗什锦粥,半碗排骨。灵儿饿了一天,这会儿不论姐姐说什么,姐姐都是大好人。 墨九对灵儿与她那个然姐姐也好奇,两个人闲着无聊,她不由又旁敲侧击。 “灵儿家以前是做什么的?” 灵儿啃着排骨,道:“要饭的。” 墨九原本以为她在开玩笑,后来听灵儿说得认真,这才相信原来这个时代也有职业乞丐,与后世一样,抢地盘,讲行规。灵儿家穷,她爹在她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她娘带着她要饭,却怎么也吃不了一顿饱饭,一个月三十天能挨二十七天欺负,还有二十九天都吃不饱。 灵儿的苦难中止于方姬然救了她。 方姬然救了她和她娘,从此她入了方家,由此结识了方姬然的师兄墨妄,在方姬然出事之后,她成了墨家子弟,也自然而然随了墨妄。从此与要饭这个职业分了手。 “灵儿觉得苦吗?”墨九突然问。 “要得着饭的时候,就不苦。没吃的,才苦。” 灵儿的声音很小,似不想回忆小时候的日子,可尽管心绪不宁,她吃完了,还是尽职尽责的整理牢室,搓了一簇稻草,把地上散乱的油灯擦干净,杂物也都归置好了,然后坐在床底下,将脊背靠着床沿,不上墨九的床,只用一个守卫的姿态背对着她,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牢门。 “姐姐安心睡觉,有灵儿守着,就怕那些人……起歪心了。” 牢室的木板床很硬,上面只铺有一层干稻草,墨九没什么睡意,可再三“请”不动灵儿,她盯着小丫头的后脑勺许久,终于决定不要试图去改变她的价值观与人生观了。一个人活着需要一些认定的规则,若真的打破了她固执己见的观念,她也许才会迷茫。 墨九闭上眼,扯了扯萧乾留下的袍子,暖和了许多。 可轻瞟一眼,她发现这件黑色袍子,还无辜地咕噜一句,“这厮怎么突然喜欢上黑的了?” 皇城司狱里风起云涌,这一夜的皇都也不平静。 找寻宋妍的大批禁军还没有从荆棘园中撤离,诚王妃几乎哭肿了眼,跪坐在荆棘园里声声啼哭,诚王心疼王妃,几次三番保证,若宋妍有事,他定会将墨九千刀万剐reads;骗婚总裁不地道。这样紧张的气氛里,禁军一个个小心翼翼,生怕惹上杀头之祸,寻人的时候,自然也尽心尽力。 然而,他们始终没有找到宋妍。 大晚上浮泥中找人,便是有心,也难。 这一次的游园局子是谢贵妃撺起的,如今出了人命,还是诚王府唯一的小郡主宋妍,她回了宫早早洗漱就闭上宫门,说自个在屋子里求神祷告,为小郡主祈平安。可不到三更,她却领了两个宫女出现在了玉嘉公主的嘉和宫。 黑漆漆的夜空,半丝星光都无。 谢贵妃挟裹了一阵寒气入内,却正对上坐在殿内发呆的玉嘉。 风灯的光线下,玉嘉的脸白得像鬼。 谢贵妃愣了愣,便问:“玉嘉怎的还没入睡?” 玉嘉看她一眼,表情有些生硬,“母妃不也没睡?” 她没有起身行礼,也没有像往常那般亲热地过来搀扶她,说些体己的话,这让谢贵妃沉了沉脸色,有些不悦。可她与至化帝就生有一子一女,宋熹自从离宫分府,平常与她请安都例行公事,母子间没有什么话说,她就剩玉嘉这么一件贴身小棉袄,平常宠惯得紧,连重话都舍不得说,又哪里看得她这般难过。 盯住玉嘉泛有一层水光的眼,她摆手让宫女出去,在她身边坐下,“园子里还在找,你不必担心,妍儿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她说得心安理得,玉嘉侧头看着她,却突然笑了,“母妃拿我当三岁孩童?” 这个时候虽然还在找宋妍,可大家都晓得,就算寻出来也只是一具尸体罢了。 玉嘉哼一声,又语气冰冷地说:“母妃每次都自作聪明,却总做出一些藏不住尾巴的事。你能在后宫活到今日,真是辛苦舅舅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谢贵妃脸色极是难看,她从来没有想到亲生闺女会这样刻薄说她,脸上一时挂不住,语气也沉了,“母妃这是为了谁,还不都为了你?若非你说今生除了萧六郎,谁也不嫁,我又何苦?你不领情,还来怪我?” 玉嘉冷笑一声。 她盯着谢贵妃,一个字都没有。 可谢贵妃的身子却无端僵硬了,有些不敢直视她。 “妍儿以前与你……也算姐妹情深,很玩得来,母妃怕你想不开,这才想过来安抚你。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母妃回宫歇了,你也早些歇着,今日的夜宴虽说取消了,父皇没来得及为你指婚,可父皇答应的事,断然不会反悔,你就好好将息着身子,准备与萧六郎大婚罢。” “母妃说得好轻松。”玉嘉看着风灯里一片红彤彤的颜色,不晓得为什么就想到了墨九那张脸,她的脸分明红得那么难看,可萧六郎看她时的神色,却可以那样温柔。一点也不像他看旁人时,哪怕在笑,眼里也无半分笑意……他对那个小寡妇,确实是不同的。 下意识掐住桌案,玉嘉看着茶盖上的喜鹊报春图,突地抬手把它翻过来,摔在桌上,可一个没稳,那茶盖转了两下,就落在了地上,“砰”声碎裂。 一只喜鹊断成两截,把谢贵妃吓了一跳,讶然的看着玉嘉,“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玉嘉回头看她,眸中是一抹捉摸不透的凉。 “母妃还不晓得做错了什么事吗?” 谢贵妃被女儿的目光瞪得有些紧张,嗫嚅着唇,没有发出声音reads;[快穿]老实人惹你了?。 玉嘉道:“母妃总说,玉嘉是南荣最美丽最尊贵的公主,是父皇最爱的女儿,不论玉嘉有什么要求,父皇都会满足,玉嘉打小就相信这话是真的,父皇也真的爱着玉嘉。可玉嘉十五岁及笄,想嫁给萧六郎为妻,父皇那时嫌他外室之子,出身不够好,怕人笑话,不肯满足玉嘉的心愿。后来萧六郎越来越强,权力越来越大,坐上南荣枢密使的位置,终于可以只手遮天了,玉嘉又想让父皇指婚于他,可父皇却又忌惮他,怕他娶了公主,羽翼更丰,不好掌控,还是犹豫……如今哥哥做了太子,南荣储位已定,父皇怕萧家有怨,想用玉嘉拉拢他了,终于允了玉嘉一片痴心……不曾想,却被母妃生生破坏。母妃,四年呐,我喜欢萧六郎四年了,好不容易等到今天,你却为一己之私,毁了女儿的幸福。” 谢贵妃被她说得低下了头,“玉嘉怎说这话?父皇不是都允了吗?” 玉嘉冷笑,“母妃还看不出来?妍儿是诚王的独女,她爱萧六郎比我更久。妍儿出事了,父皇对诚王有愧,又怎么可能再指婚?” 谢贵妃似乎没有想到这茬儿,脸色微微一变,“……你父皇不能吧?” 冷冷扫着她,玉嘉表情极是难看,“你从来都不了解我父皇。这些年,他用萧家牵涉谢家,用谢家牵涉萧家……不论哪一件事,他都力求平衡,可以让自己安稳。当年这个皇位,父皇是怎么来的……父皇知情,诚王也知情。若妍儿死了,还是因为父皇和舅舅的筹谋而死,我是断断嫁不得萧六郎了。” 谢贵妃脸色白了,似乎不相信会有这样严重,“母妃只是疼爱你……唉,这事也怪你舅舅,没有思虑周全,无事捣鼓这九宫格做什么。” 玉嘉再一次冷笑,“母妃自欺欺人,还不够吗?” 被女儿再三抢白,谢贵妃差点缓不过气来,脸上强装的笑容敛下去,气得一只手抖个不停,指着她厉声道:“反了你了,平常没大没小也就罢了,枉我生你养你,竟然这般指责母妃。早晓得你这样不晓事,不如当初你一出生,就掐死好了。” “掐死了才好。”玉嘉眼神凉丝丝的,像毒蛇似的盯着谢贵妃,“也省得我这么活着,十九岁了,还只能待在宫中,做父皇的一颗棋子。” 听她说着这些年的委屈,想到她已是十九岁的年纪,如鲜花过了最美的季节,谢贵妃高高扬起的手,慢慢落下来。 褪去凌厉,她也只是一个母亲。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个女儿,懂得比她更多了,心机也比她深了? 不敢看玉嘉凄恻的面色,她目光慢慢转开,似有泪意浮动。 “是,母妃是不甘心,不甘心那小贱人得意。” 一句幽幽的话,让夜来风更凉。 南荣皇室诸王之中,诚王一生只娶一妻,只生一女,且对妻女疼得如珠如宝,这原本就已经足够让天下女子羡艳不已了,更何况谢贵妃谢婉与诚王妃萧明珠曾有过那样一段过往。 诚王妃萧明珠是萧运长的妹妹,萧乾的姑母。这谢贵妃未出嫁前,与萧明珠一样待嫁闺中。虽然谢萧两家素来不和,但那个时候彼此面上还过得去,两个小女儿不知家族恩怨,关系一向处得不错,平常诱个什么帕子,描个什么花样儿,去庙里进个香,求神许个心愿,都约到一起,简直形影不离。那个时候,两个小姐妹喜欢的人都是诚王。可后来家族联姻,萧明珠的姐姐萧明香却与谢贵妃一共入了宫,伺候在君王之侧。 而萧明珠却好命地嫁入诚王府,成了诚王唯一的王妃。 都说诚王妃是个有福的女子,可得亲王一生专房专宠reads;[重生]你不知道的事。可老天给了她最好的夫君与婚姻,却又夺去了她身为女子该为夫家传宗接代的机会。萧明珠生育宋妍的时候大出血,损及身子,从此再也无法生育。诚王膝下无子继承,都以为萧明珠这朵黄花势必将枯萎在诚王府了。可令人哗然的是,诚王再未纳妾,只把宋妍当个小子养,养得刁钻蛮横,却疼若掌中宝―― 如此,他虽无子,却也省了至化帝的心病,兄弟两个关系也亲厚。 不过这事儿,私下也有人传,萧明珠大出血,导致再不能生,好似有些猫腻。 上一辈的恩怨,玉嘉原本不在意,可今日…… 她苦笑:“为了妍儿,父皇不会再把我指婚给萧六郎了……至少目前不能。可再等下去,还有机会吗?” 谢贵妃静静不语…… 因为她不明白,为什么宋妍死了,看到那个贱人痛苦,她却高兴不起来。 ―― 凌晨时分,南荣皇都临安城笼罩在一片黑幕之中。 丞相府外的小巷子里,狗吠声不止。没多一会,谢忱书房的门便被敲响了,“咯吱”一声,一个青布袍子的小厮挤了出去,拱手施礼。 “丞相,辜将军造访。” 谢忱在书房里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了。对谢贵妃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妹妹,他又好气,又无奈,恨她妇人的小心计坏了自家大事,却碍于她的身份无法责怪,只咽回一口心头老血,从荆棘园回来,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唉声叹气。 听完小厮的话,他轻手端起茶盏,喝一口,“请。” 辜二很快进来了,手上拿了个东西,像是一封信。 他低头垂目,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恭敬地呈给了谢忱,然后就告退。 “富贵,送辜将军出去。”谢忱把信拿在手上,只瞟一眼辜二的脸色,便吩咐小厮送他走了。 等书房里再安静下来,他慢慢拆开封缄的信,一张原本铁黑的脸,登时有了光彩,眼眸闪过刹那的冷意。 “好东西!” 次日早上,谢忱去了金瑞殿,上了一本厚厚的折子,列举数道罪责,参枢密使萧乾与萧家有谋逆大罪。除了说萧乾为人“肆无忌惮,狂妄自大,见皇帝还全副戎装,目无君上”一类空词套词之外,主要有两点。 第一便是萧乾为得千字引和墨家武器图谱,以给萧大郎冲喜为由,将墨家钜子墨九藏入萧府,便在墨九的帮助下,先后起了关系千字引的坎墓和巽墓,得到两尊仕女玉雕,却未告之皇帝。 在折子上,谢忱称有证人证物,可供证萧乾罪证确凿。 第二便是楚州发大水时,萧乾在赵集渡发现了南荣转运兵尸体,并找到当年失踪的大宗军备物资。然而,得了这一批可供二十万大军使用的口粮与武器,萧乾不仅没有造册上报,反倒私自藏匿,其谋逆之行,已昭然若揭。 ------题外话------ 对不起,让大家等久! 离农历年倒计时两天了,大家要开心,要开心,哈哈。 过年事多也杂,我会尽量更新的。如果不更,会在评论区说一声。 只要没有请假,就是有更―― ------------ 坑深077米 再诊 一石激起千层浪,谢忱是当朝权臣,他参奏萧乾谋逆的事涉及国之根本,几乎这风声从暗地里吹过,整个皇城都紧张起来。在京做官的人,都有极强的政治感悟力,几乎人人都知,这一场没有硝烟的大战,就要拉开了。 今日原有小朝,文武百官一入朝班,气氛就诡异的紧张起来。平常这些人入朝参政,皇帝还没有来,总会三三两两凑到一起,拱手作揖说一些客套话,今日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知情的缄默不言,不知情的也是老油条,也不敢当众打听,一个个摆着僵硬的表情,等着暴风雨的来临。 谢忱站在金銮殿下,看了几次空空的龙椅,不停撸胡子。 天儿不亮他就秘密递上了折子,至化帝只叫他早朝时当廷参奏,邀众臣群议,并没有明确表态他对萧乾的态度。谢忱虽然已是官至丞相,可对于至化帝这个人,他还没有完全看透。不过今天这场风,刮也得刮,不刮也得刮——证据确凿,他不信萧乾赖得了。 念此及,他头昂得高高,一派胸有成竹。 而萧乾这会儿……好些人这时才终于发现,枢密使居然还未上朝。 在众臣面面相觑的猜测中,至化帝终于姗姗来迟。 他坐在龙椅上,看向众臣的目光从容平静,想来也有思量。 “众卿可有事启奏?” 原本有事要奏的人,都不敢率先去点那火,只拿眼睛看着谢忱。 这样的气氛,让至化帝眉头微微一皱,也转眸看去,“谢爱卿!” 直接被点了名儿,谢忱也不犹豫,上前出列,把先前秘报给至化帝的奏折,又当着众臣的面儿重新读了一遍,然后看向龙椅上的至化帝,“陛下,今日小朝,萧使君竟也不来,根本就是目无法纪,漠视天子,完全不顾及陛下仁慈,多方恩泽于他……” “谢丞相!”谢忱联合了几个人弹劾萧乾,可萧乾虽然未在场,却也并非没有心腹。谢忱这边话没说完,就有一个留了美须的壮年男子出了例班,朝至化帝致礼后,怒而问谢忱,“萧使君昨日偶感风寒,请了病假,已有奏报司殿,丞相何故这般为难?” 谢忱冷笑一声,“王枢密副使,好会相帮。” 这个谢老头子是个肯作秀的,骂完了枢密副使王枢,突地跪伏在地,向着龙椅的方向重重叩了个响头,又一路爬行过去,再一次叩头,声音哽咽起来,“陛下,老臣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只想趁有生之年为陛下分忧,便是殚精竭虑,也死而后悔。这些年,谢家与萧家虽有些芥蒂,可论年纪,老臣是萧使君长辈,若非证据在目,又何苦冤枉他?老臣这番奏请,不过为让陛下查明真相,如此正义之言,却遭到萧乾党羽诬蔑攻讦,若长此下去,朝堂上谁还敢说真假,陛下又如何知晓真相?” “真相是什么?”王枢是萧乾提拔上来的枢密副使,与他也是一荣俱荣的关系,当即他也跪倒在地,拱手叩拜至化帝,言词恳切:“陛下圣明,萧使君这些年为南荣鞍前马后,九生一死,对陛下更是忠诚一片,于朝堂内外奔走,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怎会有谋逆之心?请陛下明查。” 谢忱冷哼一声,回嘴道:“确实是鞍前马后,汗马功劳。就老臣所知,王枢密副使上月收了萧使君一匹漠北骏马,乐得合不拢嘴……如今这马儿还没驯服,王枢密副使就被驯服了,开始为叛逆摇旗助威了?” 说到那匹马,王枢整张脸腾地红了,“丞相休得出言侮辱,那匹马是萧使君看臣下喜欢,这才诚心相送,不为任何,也不图回报。一匹马,只是我与萧使君的私人情分……” “好一个私人情分。”谢忱打断他,又拱手看至化帝,“陛下,朝堂上可论私人情分乎?” 这王枢虽然官至枢密副使,可也是一个武将,上战场真刀真枪还行,可在朝堂上唇枪舌剑,他又怎会是谢忱这种人的对手?不过几句话争下来,他就被谢忱轻而易举将了一军,杀得没有回嘴之力。 任谁都听得出来,他是受了萧乾的好处,也是萧乾的党羽。 其实这个朝堂,谁都有党羽。 萧乾有,谢忱自然也有。 于是原本两个家族的事,很快就演变成了一群人的事。萧派与谢派,两方人马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把至化帝听得脸色沉沉,不过却没有吭声,看了许久,等双方都辩论完,他才轻轻抚着龙椅的扶手。 “传枢密使萧乾上朝,当庭自辩。” 今儿之事,很明显谢忱等一干党羽是计划好了要攻讦萧乾一个谋反之罪,不像平常小打小闹的互相抻掇几句,不仅条条道理清晰有明证,还表演感十足,谢忱那样子简直就是声泪俱下,就差当场撞死,以效南荣了。如此一来,好些从来对萧谢之争不发表意见的臣工,也都偏向了谢忱,甚至一些与萧乾私交甚好,或者得过他好处的人,也选择了沉默。 势力的天平在向谢忱这方倾斜。 大多人顾及的还是自己,只静观其变。 可去枢密使府传话的人下去了,却没有带回来萧乾。 他紧张又小声地对殿外的司殿太监小声说了一句。 司殿太监入得大殿,又把话转叙给了至化帝。 这皇帝一听,老脸当即就黑了。 “去找!不论他在哪里,都给朕找来。” —— 皇帝的圣旨下达枢密使府的时候,“偶感风寒”称病无法上朝的萧使君居然不在府上。传旨的太监转着圈儿的问了门房,这才打听到,这位医术无双的国之圣手萧使君,火都烧到眉毛上了,他居然大清早去了莲山采药…… 这临安乃南荣皇都,什么药材没有? 他堂堂一个枢密使,居然亲自去采药。 可门房说了,萧使君说那药当以新鲜采摘的为好…… 无人理解萧乾的行为,甚至有人猜测他在故意逃避,说不定已经潜逃,谢忱甚至建议,当即派人捉拿逆犯萧乾,以正朝纲……可至化帝什么也没说,除了说去找,又开始议及旁的朝事。 金銮殿上风雨飘摇时,萧乾确实在莲山。 以前学医的时候,萧乾其实常常一个人上山采药。他的授业恩师曾说,“百草皆药,还得亲尝”,所以山上这些药材,他无不识得,无不知晓,几乎到了闻味知性的地步。可自打他入朝做官,已经许久不曾亲生动手采过药了。平常药材也都出自药堂,便是他自己吃的,也不曾这般麻烦。故而他今日亲自上山采药,让他身边的薛昉与四大隐卫,个个都像撞了邪。挤眉弄眼,小心翼翼,有些紧张。 在山下时,萧乾交代他们不必全都上去。 于是,五个侍卫用剪刀石头布做了决定。声东、走南与薛昉三个守在山下策应,击西与闯北两个人跟随主子上山。等击西他们前脚一走,声东与薛昉两个就愉快地在石头上画了一局横,拿了石子和枯树枝比划,过一过争战沙场的瘾。走南则在旁边摇旗呐喊,哈哈大笑,随便嘲笑吃亏上山的击西与闯北两个人——回回都输,却不晓得找原因。 今儿萧乾未穿黑袍。 不得不说,墨九的观察很仔细,他天生就是属“仙”的。穿黑袍有穿黑袍的沉稳高贵,但穿一身雪白的衣袍,束一个玉冠,背上一个精致的药蒌子,便有了一种道骨仙风之感,那俊俏的模样儿,让山下溪水边浣衣的几个小姑娘瞪大双眼,以为遇见神仙,手上的衣服顺着水飘走都不知情…… 当然她们不知他是南荣的枢密使,只觉俏气优雅,走在白雾袅袅间太过夺魄勾魂,而知道他身份的击西与闯北,一路都有跟着鬼走路的错觉。 二人的眼风在空气中搏杀了无数个来回,击西终于憋不住了。 他紧扯闯北衣袖,小心努嘴看萧乾脊背,“主上莫不是疯了?” 闯北一如既往双手合十,高深莫测地道:“常在河水走,哪有不湿鞋?” 击西最讨厌闯北文绉绉,闻言翻个白眼,“说人话!” 闯北斜眼瞥他,“你慧根如此差,让老衲如何渡你?” 击西抓狂,“说人话。” 闯北无奈一叹,抬头看天,说了一句“罪过罪过,老衲为拯救世人,不得不破一次口戒了。”忏悔完了,他扭头看着击西道:“主上常与墨九那个疯子来往,难免不受疯子的影响。老衲以为,主上中毒非浅……” 击西眨巴眨巴眼看他,似懂非懂。 就在闯北准备敲他头的时候,他翘着兰指,声音突然轻柔,神秘又小心地问:“击西其实想晓得……口戒是什么?” 闯北瞪他,“便是说人坏话。” “哦”一声,击西害羞了,“击西还以为你是说……主上被九爷破了口上那个‘戒’,这才疯掉了。闯北啊,下次与击西说话,越简单越好,越明白越好,若不然误会大了。击西就说嘛,主上这么高高在上的人儿,神姿风仪,怎会为九爷破口戒……” 这货天马行空的想像力,让“一心向佛”的闯北几乎把控不住,一个没站稳,差点儿被山风撩到山上去。好在萧乾还算冷静,听完眉头一皱,只回头看了击西一眼,“五十!” 击西一愣,苦着脸摸屁屁。 “好可怕的数字,击西只是好奇嘛,为什么又要挨打?” 对于屡教屡不改,慧根实在太差的击西,闯北很是同情。他笑眯眯站稳,拍拍击西的肩膀,“备臀吧。” 时节已快入冬,山上犹寒。而且枝枝藤藤很多,萧乾走得从容,闯北走得镇定,只有击西,生怕那些枝条画着他如似玉的脸,愣是把闯北的僧衣扒了缠在头上,一只兰手指不时扶住枝条,挡在萧乾的面前,一口一句小心的讨好,“主上小心脸呐,九爷最爱脸了。”、“主上生得这么美,千万不要便宜了枝条,让枝条占了便宜……” 诸如此类说了许多,萧乾始终沉默。 他的注意力全在山上的药材上,情绪淡如白水。 快要入冬,山上枯萎,枝条大都干了。好一会儿,他才在一个山坳子上找到一珠野生田七。药锄递过去,他回头:“击西!” 击西“啊”一声,指着自己的鼻子,“又是我?” 苦苦的撇了撇嘴,击西幽怨的小眼神儿忽闪忽闪,委屈得厉害,可看着萧乾的道骨仙风的不为所动和闯北的和尚体质,他终于认命,一边拿药锄顺着田七的蔓腾往下挖它的根,一边叽叽咕咕,“谁让击西生得容月貌惹人生嫉哩。谁让主上一直专宠于我,让人生嫉哩……” 安慰着自己,眼看药锄磨着了他白嫩的手,潮湿的泥土也不客气的钻入他的指尖,他终于抹一把脸,又抓狂了,“……主上,宁挨一百,不想挖药。” 背后萧乾淡淡道:“成全你。” 闯北轻轻发笑,背对着萧乾的位置,扯了几根蔓藤和葳类植物,编成一个头圈儿,慢慢套在击西的头上,又双手合十比划几下,像是念咒似的低低说了几句什么,气得击西回头瞪他。 “和尚又在做甚?” 闯北道:“提前为你超度——” 击西:“滚!” 这声嘶力竭的一吼,在山谷里余声四起。 闯北受了惊吓,“好吧,老衲看你可怜,替你五十!” 击西愉快地舔了舔嘴角,高兴了,把那个项圈当宝似的挂在脖子上,生怕枝枝蔓蔓把它挂掉了。可也不晓得怎的,回头看见他头戴草编头圈的样子,他威风高大,俊气挺拔,气宇轩昂的主上居然把他看上了——不,把这个头圈看上了。 那一瞬间,萧乾的目光柔和而温暖,“一百免了。” 这一回不仅击西愣住,便是闯北也愣住了。 一个草藤子编的头圈而已……主上莫非真的魔怔了? 萧乾当然没有魔怔,让击西把田七捡入药蒌里,算了下时辰,又寻了几味药,便从容不迫地下了山。就在莲山的山脚小镇上,一行几骑人急匆匆赶来。 “驭——”低呵一声,马儿停了。 见到萧乾,领头的迟重大步过来,“使君,陛下有找。” 末了,他又凑近萧乾的马侧,向萧乾详细说了一下今日早朝的情况,担心地道:“谢忱这次显然有备而来,使君千万小心……”说到这里,他左右看了看,小声道:“若不然,使君先不去了?” 萧乾声线淡淡道:“不去了,又能去哪!” 迟重目光闪了闪,终是无言。 萧乾将药蒌仔细系在身上,翻身上马,大步流星的离开了莲山,却没有入宫觐见,而是径直回了枢密使府的药庐,一个人关在里面捣鼓了约摸半个时辰,方才拿了一个装着新鲜药材做成的敷料药罐,再一次上了马。 一行侍卫紧紧跟随,生怕宫中有变。 可萧乾却很淡定,他还是没有入宫,而是去了皇城司狱。 墨九这会子正在发呆,外面的事儿,她半分也不知情。 这个皇城司狱,若是半日游,她估计能有些兴趣,可这一天一夜快过去了,只能在个小小的地方徘徊,吃喝拉撒都在这里,便有再好的心性,也能把她的脾气惹急了。这些时间里,她把《天庭游记》再三翻新,与墨灵儿说了好几个版权,都找不出新意了,她的牢狱之灾还是没有结果。 不曾有人审讯,不曾有人理睬,便是今儿那一顿饭送来,狱卒小哥也像个哑巴似的,不管她问为什么,都不回答。她在稻草上滚了又滚,等稻草都被她压顺压扁了,终于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 “终于来了,看姑奶奶怎么收拾……” 她盘腿坐起来,瞪着大眼珠子正要寻狱卒晦气,就看见了萧六郎。 一怔一呆,她换了话,“咦,六郎怎么来了?” 萧六郎没有回答他,只朝狱卒示意。 跟他过来的是一个狱卒头目,对萧乾的态度很是恭敬,偷偷瞄一眼墨九的脸,他点头哈腰地拿出钥匙捅开了牢门。可在临退下之时,他又用一种诡异而同情的目光望了萧乾一眼,那神色中似乎写着——这么丑的娘们儿,怎么就入了萧使君的眼? 墨九看懂了狱卒头目的表情,摸着脸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斜眼看萧六郎,“外面的事都怎么样了?宋妍可有找到。这都一天一夜了,就算找到她,恐怕也没命了。我这个罪名……难道都定下来了。看你这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莫非我真的被定罪了?喂,你们这些人有没有律法的,不需要把人过堂审理的吗?” 大概沉默了许久有些憋气,看到萧乾出现,她的话很多。 一句接一句,连珠炮似的,根本就不给他回答的机会。 当然,萧乾也没有回答,他把放在瓷盅拿出来放在床头,“躺好。” “哦……”墨九闻着了中药味儿,乖乖坐下去,还伸了个懒腰,就懒洋洋把肿胀疼痛的那只脚伸在他面前,然后看他严肃着脸,一点一点圈起她的裤腿,挽在膝盖之上,又把她肿得比馒头还要高的脚背露出来,放在床沿。 这样认真的萧六郎,侧面很好看。 墨九弯唇盯着,几乎忘了脚上的伤。 这时,萧乾往下一按,肿胀的地方就凹了下去。 墨九惊叫一声,“嘶”地道:“轻点,痛!” ------题外话------ 在姐姐家里,网络超级差,一直上不来,用手机个人热点,试好点,终于传上文了。 错别字二锦另行修改,见大家见谅,春节期间,一切愉快。 二锦喜欢这样与你们共度的一个春节。除夕了……看文的妹子都顺顺利利,吉详安康。( ) ------------ 坑深078米 对质(除夕乐,新春好) 墨九的脚刚被横梁砸到的时候,痛得麻木了,便没有那样强烈的感受。但昨日萧乾给她涂抹过活血化淤的药膏,又替她揉通了经脉,这会儿脚背上又痛又肿,样子比昨日还要丑陋,淤青得触目惊心,实在见不得人。 她别开眼,不忍直视。可萧乾确是一个合格的医者,估摸着在他的眼睛里,她根本就是一个没有性别的患者,不管她的脚丑不丑,也不管她痛不痛,他手指重重触上淤肿处就开揉。重、快、狠、稳,根本没有把她当成一个细皮嫩肉的大姑娘,几次**下来,墨九觉得脚快废了,泪水都差一点痛出来。 “轻点!萧六郎,你轻点。”她一把拽住萧乾的胳膊,露出可怜又严肃的表情,然后指了指脚背,“这是肉,这是一块受伤的肉。它会痛的。” “不揉开,好不了!”他惜字如金,简单说完又挪开她的手。 “啊……喂!”墨九急眼了,又去抓他。可他手腕很硬,力气也很大,不管她怎么扳,怎么抽,怎么掐,他掌控着她疼痛的脚,照常做他的按捏,一双冷眼默然地看着墨九蜷缩在稻草堆里,紧咬下唇,痛得几乎抽搐。 “萧六郎,你这人能不能有爱心呐?”墨九呦呦叫。 萧乾不为所动,只脸色阴沉,“怎娇气成这样?!” 这是矫气吗?但凡一个痛觉神经正常的人都受不了吧? 墨九见他越发下狠手,再次推他。他的手很温暖,那触感让她改了主意,将推改成了轻抚。带着一种恶作剧的心理,她慢慢抚着他的手,扭动着不盈一握的细腰,将一截白生生的小腿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嘴里的“啊”声放柔、放松,慢慢地,就变成了一种似媚似浪的嘤咛。 “六郎,好痛,受不了!” 看他眉头皱起,她细想一下,怕火候不够,又在后头加上一句:“人家受不了了呐……六郎!” 这个嗲声儿,害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可到底有没有用,她却不晓得。曾经她听人说过,男人大多都爱娇柔女子,可触发大男子的保护欲,可她平常像个女汉子似的,估计让他对她的性别产生了模糊,这才对她下这般重的狠手,所以,她竭尽所能的散发着女性魅力,却不知这样的声音落到一个正常男子的耳朵里,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啊……六郎……痛。” “闭嘴!”萧乾面色清凉依旧,音色却有些沙哑,“老实点!” “哦?”墨九立马正经了,“嘶”声道:“你轻点,我就老实点。” “好。”他简洁的说完,手却重重按下去,痛得墨九双眼一瞪,几乎窒息。 “萧六郎——”她拖曳着长声,见鬼似的看着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货不仅不受她的“要挟”,还变本加厉摁得更重,以至于在这样疼痛的状态下,她想做娇声软语都不行了。咬着牙,看他魔鬼似的搓揉,她脑袋摆动几下,拼命扯住他的手,“轻点,轻点……啊,萧六郎你轻点,再这样捏,信不信我宰了你!” 萧乾不理会她,每多说一个“轻点”,他手脚就重一分。 墨九额头上的汗水,滴落了下来,“萧六郎,你诚心的是不是?” 萧乾眉头紧皱,头也不抬,“你多耽搁一时,就越痛一分。” 墨九咬牙,“我从来没有见哪个大夫是这样**的,你这是谋杀,不是治疗。” 萧乾凝神听她,淡淡道:“为你好。” 这般说着,他又是狠狠一按,力道用得似乎比前面更大,墨九敢用脑袋担保这厮在故意整他,可又不得不受他的折腾,痛得龇牙咧嘴,顾不得女性“魅力”了,仰天长啸骂人,“啊!我谢谢你了,萧六郎,回头记得替我问候你们家十八代祖宗……啊……啊……” “啊!啊……” 牢室里杀猪一般的叫唤。 可狱卒们远远的站着,都没有过来。 从尖叫到暧昧,从暧昧又转成尖叫,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这样的叫声,很难再让人产生之前的旖旎幻想了。狱卒们面面相觑着,心底都有疑惑。临安府谁人不知,萧使君很少替人治病,莫说一个小小的跌打损伤,便是有人要死要活了,他也能静而观之,如今为了牢里这个“红面关公”,他却舍得下这样大的力气。 一盏油灯,给昏暗的牢室添了一丝氤氲的光明。 外面的人猜测纷纷,牢室里的两个男女,却各怀心思,像仇人似的,谁也不看谁的脸,以至这个过程漫长得墨九觉得心力都熬尽了。等萧六郎按捏完,她已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像一头待宰的猪仔儿似的,仰倒在稻草上,任由他把敷料轻轻裹在她的脚背上,又细心地为她缠上一层干净的纱布。 “好了。”他声音很低,很哑,等放下手,似乎还松了一口气。 可墨九已经无力分辨他的情绪。 她喘着粗气,拿大眼珠子瞪他。 他却低着头,紧紧抿着好看的凉唇,慢慢帮她把裤管放下。 那药物慢慢浸入伤处,清清凉凉的味道,等那一阵痛劲过去,墨九便明显感觉脚都轻快了不少,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就剩下一种很舒服的感觉——都说良药苦口,原来良药也苦脚啊。 看来他并不是诚心要收拾她,确实是治疗了。 墨九也并非不知感恩之人,萧六郎能“纡尊降贵”,亲临牢室来为她治病,她其实也很感动。可体会到他的“善意”了,她却又不敢确定他的目的了。他并不是一个善心滥发之人,又清心寡欲,不好女色,不会无缘无故对哪个姑娘好。所以,联系谢忱设局、皇帝试探、还有墨家钜子和千字引的种种,她很自然而然把他的好,想出了一分企图。 她缓过气,微眯着打量他,“萧六郎,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萧乾一怔,似乎没有明白她的话,眉头微微蹙着,一声未吭,淡淡撩她一眼,嫌弃地看一眼手上沾上的敷料颜色,掏出雪白的绢子,将手指一根根擦拭,动作细致、协调,修长的指节每一个弧度都那般优雅高贵。 他是一个有极端洁癖的人……可他却愿意为她做到如此。 墨九观察他片刻,疑惑更甚,又昂着头问:“萧六郎,你我两个都这般熟悉了,其实不必再隐瞒什么的。就算你告诉我,你真的是为了千字引,为了墨家的武器图谱,我也能够理解……而且,说不定看在你为我治脚的份上,还会帮你哩?” 萧乾面孔一冷,将沾上敷料的手绢裹了裹,丢在角落,“你便这般想的?” 墨九微微绽出一个笑容,眼儿一眯,“若不然你犯不着对我好啊?虽然有*蛊,可我这脚伤也死不了人,依你的性子,是断断不肯这么亲自操劳的……嗯,除了千字引,我想不出其他理由。” “墨九,你不做刑狱官真是可惜了。”他低头唤着她的名字,声音突地放低,以至声线里添了一丝暧昧,“可本座……最厌烦被人猜度。” 他离她太近,彼此呼吸可闻,加上他情绪的突然变冷,墨九心里突突着,身子不由往后一退。 可她刚往床上一躲,就被萧乾掌住了肩膀。 他盯着她,表情凉似秋风,“又想趁机倒在榻上?” 想到昨日的暧昧,墨九耳朵热了一下,看看背后的床榻,怒视他扼住她肩膀的手:“分明是你想推倒我……” “啊——”她话未说完,就倒在了榻上, 当然不是她主动倒的,而是他掌心加力,将她推在榻上的。 墨九怔了怔,“哇哇”叫着,以为他马上就要“床咚”报复的时候,他却将散乱在床上的那件黑袍子盖在她身上,连带将她那只受伤的脚也盖住,然后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冷睨着她:“*蛊有感应。你痛,我也痛。我只为自己。” 说罢他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当然,这是墨九自己以为的。实则上,他是迈着优雅安静的脚步迈出牢室的,一眼都没有回头瞅她,那模样儿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像与先前为她温柔治疗的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墨九气得好半晌才从榻上跳下来,对着他的背影吼。 “见鬼的,这什么人呐。” 这时季夜长日短,萧乾从皇城司狱出来,天色已有些昏暗。 他没有再去别处逗留,直接去了金瑞殿配殿的暖阁。 一路上碰见他的人,都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他。 就这一会儿工夫,很多人都已经晓得了他的去向。这些人不仅奇怪他对谢忱攻讦的事情这么淡定,更奇怪的是这样风雨欲来的关键时候,他居然有闲心去为他那个“红脸嫂子”治脚。 金瑞殿的配殿布置不若大殿上那样庄重肃穆,显得更为家居日常。此时外间气温低了,暖阁里通亮的灯火,便有了一层格外的暖意。可等萧乾接到通报入内,却无端感受出一股子杀气。 除了至化帝与谢忱之外,还有几个权臣在场。 看他进来,众人停止说话,殿内登时鸦雀无声。 大家都静静看着他,目光似有期待,又似疑惑,都在等待一个结果。 萧乾并不看旁人,神色清凉而冷漠,眸底那一抹碎金色的淡光被灯火一衬,比平常更显凛冽。他上前向至化帝施礼,态度恭敬,却不卑微,“微臣来迟,望陛下恕罪。” 他并没有解释什么,更不说这几个时辰,他都做什么去了,那淡然的样子,让至化帝眉头动了动,不仅没有指责,反倒唤了边上的宦官李福过来,面色平和地吩咐,“去,给萧使君赐座。” 南荣至化帝素来仁爱亲君,非金銮殿上的正式朝见,一般君臣在一处,都是坐着叙话。萧乾来之前,谢忱等人也都是坐着的。萧乾拱手谢过皇帝,径直坐到谢忱身边的椅子上,神色安静、清冷。 皇帝对萧乾的态度这般,几个权臣又在心里琢磨意图,谁也没有讲话。 暖阁里,诡异的安静着,落针可闻。 静寂一瞬,谢忱冷笑着指责:“萧使君好大的架子,陛下三请五请,竟然也能等到这个时辰才来?这是等陛下给你派晚膳么?” 萧乾淡淡撩他一眼,“若我来得早了,丞相又怎有机会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 谢忱老脸一黑,转头瞪他。可与他清冷却锐利的目光对视一瞬,他心里却有些发毛,于是他放弃与他斗嘴,转头禀明了至化帝,将那一本参萧乾的折子让宦官李福递了上去,冷声道:“萧使君怎么解释?” 萧乾随手一翻,就把折子合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兴许是受了他气定神闲的神色影响,谢忱突然觉得屁股下头那张椅子坐得有点硬。碍于皇帝与几个大臣都在,他小幅度的挪了挪屁股,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方才冷笑一声,“陛下今日早朝,让萧使君自辩其罪,你且说出个道道来?” 萧乾双手搁出膝上,坐得挺直淡然,那一副风华绝代却无欲无求的俊朗样子,便是他什么也不说,也很难让人将他与“谋逆”划上等号。众臣原本以为今儿他要倒大霉,可如今皇帝未罪,萧乾也半分不悚,那些在心里押了谢忱会赢的人,心底都不踏实了,目光钉子似的钉在了他身上。 可他并不看任何人,只镇定地对至化帝道:“第一,家嫂并非墨家钜子。第二,失窃的军备物资,一直在谢丞相手上,萧某翻遍了赵集渡,也没找到,何来私自扣押一说?” 谢忱一呆:“萧乾,你休得血口喷人,那批物资分明被你劫去。” 萧乾眸色一动,唇角若有似无的往上一勾,“我从何处劫去?又如何劫去的?丞相莫要忘了,那批物资是从何人手上失踪的,又为何会失踪在赵集渡?丞相想为罪臣谢丙生洗清罪名,拿我当踮脚石?” “一派胡言!”谢忱窝火不已。 当日在赵集渡,他原本是想把那批军备物资带走,上交给朝廷为谢丙生擦好屁股,免得至化帝对他有嫌隙。可转运的半道上,却突然杀出一批“程咬金”,他们身着山匪的服饰,杀了转运的人,劫走了军备物资,从此不知所踪。当时他就怀疑是萧乾所为,可苦无明证,这次有了证人证据,他又岂容萧乾脱罪? “萧乾让禁军假扮匪人,劫物杀人,如今还敢反咬一口。”说罢谢忱从椅子上起身,拱手向皇帝致意,低头禀告道:“陛下,那几个从赵集渡侥幸活过来的转运兵卒,已交由御史台审理。是否为萧乾劫货杀人,到时自有定论。” 说到这里,他考虑一瞬,看了看殿上的人,慢吞吞伸手入怀,把辜二昨日带给他的东西掏出来,让宦官李福递上去交给皇帝,然后道:“陛下,这是萧乾与北勐勾结的证物。兹事体大,早朝时老臣不便出示。陛下一观便知,萧乾狼子野心,与漠北勐人多有来往,这封信,便是证据。” 至化帝接过信看了看。 信上内容是用北勐文字书写,他并不认得。 于是把信纸抖了抖,他脸色不太好看的把信搁在案上。 “上面写了什么?” 皇帝是什么,那是天授皇权的“神”,权威岂容旁人质疑?这谢忱也算是乐极生悲,失误了,偏偏递上一封皇帝看不懂的文字,不是故意让皇帝难堪吗?微微一怔,他反应过来,跪了下去,“陛下,老臣来为陛下解惑。” 他躬着身子上前,拿过了信件。 整个暖阁的人都紧张了,可萧乾却神色淡淡。 经了谢忱的解惑,大家都听明白了,信上的内容,确实是萧乾与北勐可汗的来往书信,内容涉及双方防务,可愣说是“谋逆”,确实有些牵强。至化帝听完,眉头皱了皱,又让李福把信件交给萧乾过目。 “萧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萧乾只扫了一眼信的封口,并不抽开来看,“陛下,这些年,北勐与南荣友好,且都受珒人之祸。联合抗珒,实乃大势所趋。微臣曾向陛下禀报过,何来谋逆一说?”说到这里,他微笑着望向谢忱,“微臣倒想问问谢丞相,从何处得了我的私人信件?” 当今天下,北方珒国兵强马壮,时常滋扰邻近诸国,北勐部落不得已向珒国俯低做小,但私底下并不甘心。谨于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南荣与北勐之间,没有旧怨,若联合抗珒,确实也是良策——最关键的是,这件事萧乾确实向至化帝禀报过。 谢忱看至化帝神色微凝的样子,似乎确实有这回事,不由心生恼恨,直骂萧乾奸猾,居然早有防范。他总觉这件事有些猫腻,原本还想说几句,可至化帝慢慢就有了些不耐烦。这些年来,南荣的和平,几无战争,确实是萧乾立下了汗马功劳。谢忱不信萧乾,却不敢质疑皇帝。见状赶紧换了话题,只抓住墨九的身份不放。 “那墨家钜子一事,萧使君又如何自辩?” 萧乾轻飘飘看他一眼,“萧某说过,家嫂并非钜子。” 谢忱冷哼一声,朝至化帝致意一下,得到他的同意,回头低吼道:“把人带上来!” 很快,暖阁的门儿被人推开了,迎着冷风而入的是几个穿着民间服饰的男女,其中有一个老太婆是当年在盱眙为墨九接生的王婆子,另一个便是为萧大郎和墨九合八字的孔阴阳—— ------题外话------ 2015年就这样过去了,感谢姐妹们与二锦共同走过的这一段路。 我们从故事中开始,从故事中走来,又要跟着故事慢慢进入2016年。 在这千家万户共庆新春的时刻,二锦且恭祝各位姐妹,2016年,紫气东来,万象更新,发发发大财,顺顺顺利,和和和美! ------------ 坑深079米 是不是钜子? 王婆子牵着她的孙子,由她儿媳搀扶着。孔阴阳腿脚不便,眼睛也不好使,身侧也有一个半大的小子扶着他胳膊。外面天寒,几个人一入屋,乍然感受到屋内的暖意,又知晓座上的人便是当今天子,身子当即就不利索了。王婆子祖孙三人头也抬不了,腿也捋不直,便是孔阴阳,也有些哆哆嗦嗦。 谢忱教他们跪下向皇帝行了礼,又为至化帝裱仁义。 “陛下向来体恤百姓,你们好生说话便是,不必害怕。” 几个人点头称是,可身子还止不住发抖。 百姓对皇帝的敬畏,可比猛虎,谢忱看他几个的样子,目光沉了沉,也不耐烦再多说什么,只问:“今日让你等面圣,是为了解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们做实回答,不得隐瞒欺骗,否则定不轻饶,可都知晓了?” 问话之前,先来一个杀威棒,这个“主审官”很有见地。 众臣看至化帝默许,也都不吭声,萧乾也只情绪不明的微微一笑。 谢忱看了那几个人一眼,“哪个是王婆子?” 王婆子这辈子第一次走出盱眙,第一次入京,第一次见到天子,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被谢忱轻声一问,便吓得“扑通”跪下去,连连磕头,“民,民妇在。” 谢忱皱眉:“盱眙墨氏九儿,可是你接的生?” 王婆子头也不抬,“是,是民妇。” 谢忱道:“你把墨九的生辰八字道来。” 王婆子低垂着头,一五一十地说了,正是半分不差的四柱纯阴之命。 看众臣面有疑惑,谢忱清了清嗓子,又故作公正地问:“墨氏今年已十五,你接生的婴孩也不少。事过这么多年,你为何将墨氏九儿的出生时日记得这样清楚?” 王婆子瑟缩着肩膀道:“不,不瞒大人。民妇接生的婴孩属实多得数不过来,但这墨氏九儿不一样。她出生那一日,正好民妇的大孙子也爬出了娘胎,前后就差了一个时辰,民妇在九儿家与自家来回的跑,还摔破了膝盖,故而民妇记得很清楚。” 有了王婆子的证词,墨九的命格已无可争辩。 谢忱看一眼冷着脸的萧乾,又低声道:“墨氏的事,你可都知情?” 王婆子很紧张,每一个字都说得很紧张,“那墨氏九儿小时候脑子就不好,常干些小摸小坏的事,在盱眙很遭人嫌弃,几乎没人不认识她。可她娘是个心性好的,这织娘为人很热心,与民妇们相处极好,家里有些什么长短之事,也会说上一二,所以民妇对九儿家的事,也多少知晓一些。不晓得大人要问的是什么?” 谢忱目光阴了阴,捋一下胡子,“你都知道什么?” 王婆子垂着头,闹不清这些大人都想知道什么,只讷讷道:“盱眙人都晓得,墨家女子的命都不好……织娘克死了夫婿,九儿也早早就没了父亲,她自己也个寡命的人。在嫁入萧家之前,有过两次姻媒,结果夫婿都无疾而终了,人人都说,这墨氏九儿怕是没有哪家人敢娶了,可后来萧家却来提亲……” 听她说了一堆废话,谢忱不耐烦的打断了,“这么说来,萧家肯娶墨氏寡妇,她家应当感恩戴德才对,为什么墨氏却逃婚了?” 王婆子目光有些闪躲,“听说是与一个野男人跑了reads;疯狂求败系统。” 谢忱冷笑,“那野男人可是姓墨,叫墨妄?” 王婆子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谢忱当即禀明至化帝道:“那时墨氏便是与墨家左执事跑了,后来被萧乾逮回,这中间的事,也间接导致老臣的儿子折于招信,陛下都知情的。墨妄是墨家左执事,不会无端带一个寡女逃婚,萧使君八面玲珑之人,得知墨妄多方与墨氏接触,也不可能不追查缘由……” 说到这里,他意有所指地望了萧乾一眼,“陛下明鉴。” 至化帝点点头,目光已有些阴沉,“接着说。” 谢忱并没有接下去说这个话题,反倒问王婆子另一件事,“听说当日墨氏逃婚,萧使君曾把人送返娘家退婚,引无数人围观,你可知情?” “回大人,确有此事。”王婆子趴在地上,想了想,似是想到什么不妥的地方,皱了皱眉头,方才叹息道:“九儿与萧家的婚事,民妇那时还骂过如花婆见钱眼开,也私底下劝过织娘,不要误了闺女。萧家家世虽好,可大郎床都起不得,又能得几时好?可这织娘没生病前,性子还好,生了一场怪病,却越发执拗了。在九儿逃婚被萧使君送回盱眙娘家之后,这织娘还想方设法地把闺女硬塞给了萧家,作孽哦!为啥非要把好好的姑娘往火炕里推?” 这个问题让在场的人都提起了兴趣。 谢忱目光阴沉沉一扫,故意问:“那织娘可是贪财之人?” 王婆子摇头,“织娘家里原是有些积蓄的,在盱眙还算好过的人家。可后来织娘生了病,把家底都败光了。可虽说日子难过了,她也不是贪财之人,平常邻里有什么帮衬,也都是分文不取的。唉!那织娘,若非得病,是个多好的妇人……” 看她说着说着又不在正点上了,谢忱轻咳提醒,“那你可晓得,萧使君把墨氏送回盱眙,说好要退婚,为什么后来又没有退婚?” 王婆子想了想,道:“那日民妇去瞧了一阵热闹,晓得是九姐儿逃亲惹恼了萧家,萧使君不乐意了,可织娘说嫁出去的闺女,就是萧家的人。后来民妇听如花婆说起过,萧使君要织娘再为九姐儿添一份嫁妆,方才愿意娶她。可后来也不见织娘添什么嫁妆,九姐儿就被抬入萧家了。” 谢忱冷笑一声,“萧家何时缺那点嫁妆了?” 他善于引导人的思路,这般点出矛盾所在,很容易让人想到萧乾“要嫁妆”是别有目的。第一织娘没有钱,第二萧家不缺钱,若萧家本来就不肯娶墨九,根本就不必与织娘讨价还价,那么问题的根本所在就很容易引人怀疑――后来萧乾与墨九她娘是如何达成一致的? 暖阁里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萧乾身上。 至化帝语气已有薄责:“萧爱卿,可有此事?” 萧乾淡淡点头,“回陛下,确有此事。” 至化帝目光微暗,又问:“那个中缘故,萧爱卿可否明言?” 萧乾唇角一扬,潋滟的目光依旧,似乎并没有被谢忱的指责与恶意引导影响情绪,“这中间是有些故事。”说到这里,他环视众人一圈,不紧不慢地道:“为了顾及萧家颜面,我当初确实不愿再将逃婚之女替家兄娶回家中。让墨家再添嫁妆一说,只是随便寻一个借口拒绝。至于后来为什么又同意了,是因为家嫂有些特殊本事。” 特殊本事四个字,再次引起了众人注意力。 大家都竖起了耳朵,他却不说了,唇角抿着淡淡的笑。 谢忱冷哼一声,“是特殊身份吧?” 萧乾并不看他,见至化帝询问的目光看过来,方才恭顺地道:“回陛下,墨家伯母告诉微臣,家嫂虽然顽劣,也偶有疯癫,但对堪舆命理机关之术,却极有天赋reads;博德大世界。”说到这里,他目光斜斜地睨向王婆子,凉凉问她:“你说你与墨家伯母多有接触,相处极为熟稔,我且问你,你可知晓她的本事?” 王婆子一愣,摇了摇头,“……她,她有甚本事?” 萧乾抬袖,拱手对至化帝道:“家嫂祖上出自墨家,其祖上皆懂得堪舆机关之术,后因一种古怪的家族病症,家嫂祖辈隐于盱眙,从而脱离墨家,不为世人所知。微臣退婚之后,墨家伯母得知微臣懂得岐黄之道,这才诚意恳求,让微臣纳她回府,并为她家怪病看诊……” 至化帝目光烁烁,静默不语,谢忱却怒道:“依你所言,你之所以先行退婚逼人添一分嫁妆,尔后又什么都不要就同意了娶墨氏过门,是因为知晓她家有家族怪病?” 萧乾目色清淡,神色却很严肃:“正是。” “可笑之极!”谢忱又气又急又无奈地指着他,哈哈一声笑道:“临安城里谁人不知,判官六有六不医?便是那次裕王妃的腿疾犯了,请你就诊,你也以不医女眷为由拒绝了。又怎会对一个寡妇家这样好心?” 不得不说谢忱是个厉害的人。 他每一个问题,几乎都在点子上。 一句问责,轻而易举就把人引导到了他的矛盾点上。 可萧乾便不惊慌。他只淡淡瞟他:“丞相怎懂医者猎奇之心?我只为悟,不为医。” 他嘴里说“只为悟,不为医”的意思,是指他只对墨氏本身的家族怪症感兴趣,并不是为了非要把她们治好。虽然他这个“猎奇之心”有些特别,可有才之人大多都有怪癖,萧乾更是怪癖中的怪癖,他若真的为了一种特殊的病症,将原就有冲喜之意的墨九代长兄娶回家中,却也说得通道理。 至化帝深深看他一眼,“那是怎样的怪病?” 萧乾面露难色,语气很轻,却很慎重,“当日微臣曾许誓,不往外传。” 暖阁内静了一瞬。 时人重诺,至化帝虽然是天子,也不好非要逼人破誓。更何况如今暖阁里头争论的问题也不是病症本身。看至化帝凝眉在思考,谢忱怕他受了萧乾的左右,又厉色问王婆子,“你可知晓墨氏她娘用什么换得萧使君同意娶墨氏入府的?” 王婆子至今仍是一头雾水,“民妇,不,不知情。” 谢忱脸一黑,“当真不知情?” 王婆子晓得的事本就不多,被人特地“请”入临安,见到天子,也不晓得墨九到底犯了什么事,这会子整颗心都是突突的跳,被谢忱一吓,脚都软了,看看萧乾,又看看皇帝,再看看谢忱,只把头嗑得“咚咚”作响,捣葱似的,“陛下饶命!大人饶命!民妇与那墨氏九儿只是近邻,当初为九儿接生,也只是为了收那接生的礼金……与他们家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墨家犯事,与民妇没有相干啊。” 至化帝见不得老妇哭闹,看她快要吓哭了,摆摆手阻止了她,又看向谢忱,冷着脸问:“这便是你要给朕看的证据?就算墨氏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墨家钜子命格,萧爱卿也不一定事先知情。” 谢忱一怔。 他听出了皇帝的弦外之音。 至化帝私心并不相信萧乾会欺骗他。 这些信任,是几年来萧乾为他治病“治”出来的。 在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皇帝的信任往往可以凌驾在证据之上reads;红色大导演。这也是谢忱为什么想方设法也要证明墨九的钜子身份萧乾事先知情的原因。他想借着至化帝对千字引和墨家武器的垂涎来改变皇帝对萧乾为人的判断与信任。 说到底,萧乾有没有谋逆并不是最重要的,至化帝如何看待他才最重要。 不管他先前奏报的军备物资失窃一事,还是萧乾与北勐可汗的书信来往,只要皇帝认真追究就一定会查出来萧乾的破绽。但至化帝不愿深究,一来因为他还用着着萧乾,二来他对萧乾很信任。 可信任的基石,却经不起一再的敲打。 只要这份信任被打破,就如堤坝毁塌。 任何一个皇帝,无不想抓紧权柄,让江山稳固。谢忱只要证明萧乾想私得千字引,有狼子野心,那么皇帝对兵备物资与书信两件事的看法都会同样被推翻。也就是说,萧乾若想同时掌握武器、物资、人脉这乱世中至关重要的三点,本身又手握南荣调兵之权,皇帝必然容不得他了。 于是,墨九的身份,便成了整个事件的关键点。 想通了这个,谢忱不再纠结于萧乾与织娘之间的事了。 他的目光看向了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孔阴阳。 比起王婆子这个只能证明出身的人来说,孔阴阳才是他打击萧乾最重要的利器。 静默一瞬,谢忱冷声道:“孔老先生,你可以说了。” 孔阴阳从楚州坎室逃去之后,样子似乎更为落魄了。一双原就暗淡无光的瞎眼,凹陷得更深,青白着脸,身子也瘦削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刮跑。听到谢忱轻唤,他拉拉头上的羊皮毡帽,抬起空洞的眼,四处张望着,找准声源,佝偻着身子往前匍匐着拜了三拜。 “小老儿姓孔,是楚州府的一个阴阳……” 谢忱打断他,“只说你与萧家的事。” 孔阴阳比起王婆子,镇定了许多,“小老儿以前为楚州萧家的老宅子看过风水,萧家人都识得小老儿,小老儿偶尔也常去萧家讨杯水酒喝……” 谢忱眉一沉,又提醒,“陛下面前,只谈正事。” 嘴里“哦”了一声,孔阴阳像是被他吓住了,紧张地四顾一下,方才道:“当初是萧使君找到小老儿,让小老儿上萧府去,以给萧大郎冲喜为由,撺掇萧老夫人与盱眙墨氏九儿联姻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孔阴阳这一句话比王婆子的无数句话都有力度。 他声音还没落下,暖阁里便响起了抽气声。 这句话很明显的表达了,萧乾事先就晓得墨九。 可一个在楚州,一个在盱眙,若非有私利,他为什么会知晓墨九? “孔先生好利索的嘴!”萧乾目光钉子般看向孔阴阳,“相识那样久,我还真不知孔先生有这般颠倒黑白的本事!”他声音不轻不重,却句句刺骨,孔阴阳看不见他,可面色一白,表情明显有些害怕起来。 谢忱见状,赶紧道:“陛下,当庭对质,萧使君应当避嫌。这般言语恐吓孔老阴阳,如何问得出真相?” 皇帝脸色已不好看,他抬手阻止了萧乾,对孔阴阳道:“你接着说。” 孔阴阳伏在地上,额头上已有隐隐的汗意,“小老儿那时不知墨家命定钜子的八字,虽奇怪堂堂枢密使会做此番事情,也自以为是萧家兄弟情深,并未深想,后来得知那是钜子命格,方才恍然大悟――还有,在楚州坎墓,小老儿曾被萧使君逼问墨九可是墨家钜子一事,因而掉入墓道,得以逃命后,本不欲将此事外传,可这两个月,萧使君一直暗中派人追杀小老儿,想杀人灭口……小老儿实在走投无路,这才偷偷逃往临安,找到谢丞相……” 不若王婆子东一嘴西一嘴没有重点,这孔阴阳的口舌非常利索,每一个细微处都讲述得极为缜密,包括当日墨九误入坎墓,萧乾如何紧张,如何寻找,都一点不落的陈述出来reads;我是电影里的大恶人。 末了,他又重重叩首在地,“陛下,小老儿敢用脑袋起誓,在楚州坎墓时萧使君便已知墨氏的钜子身份。若小老儿有半句虚言,必遭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有了孔阴阳的推波助澜与火上浇油,至化帝的神色与目光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那帝王权威被挑战之后的冷意,像一盘腊月的冷水,浇灭了暖阁里的热气,整个屋内都变得阴冷静寂。 好一会儿,他方才轻抚着手上的扳指,“萧使君还有何话可说?” 迎上他肃杀的目光,萧乾纹丝不动,“微臣坦坦荡荡,但凭陛下圣裁。” 有了证人证言,还如何圣裁? 至化帝微微眯眸,“你就不为自己辩解什么?” 看一眼王婆子和孔阴阳那几个手足无措的“老弱病残”,萧乾面色淡淡道:“谢丞相把人都串供好了,微臣原本辩无可辩,但陛下给微臣机会,让微臣辩解,那么微臣以为,既然人都齐活了,还应当再请一位证人。” 至化帝抬目看他,“谁人?” 萧乾目光微垂,“墨九本人。” 暖阁众人皆是一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忱道:“萧乾想瞒天过海,得千字引拿武器图谱,自然会先骗取墨九的信任。所以墨九的证词,又如何能取信于人?更何况,墨九涉嫌杀害紫妍郡主,如今郡主还未寻到,墨九也是待罪之身,又如何可以入殿面君?” 萧乾唇带浅笑,并不驳他。 至化帝抬目看他,似有探究。 可他深幽的瞳孔中,只有一片坦然的幽凉。 至化帝默了默,轻轻抬手:“传!” 皇城司狱,宫里来人时墨九正黑着脸在教训狱卒“人是铁、饭是钢,顿顿重复吃不香”。连续两三顿都是一样的饭菜,她吃得胃都抽筋了,加上在牢室里被囚得生了厌烦,再又被萧乾狠狠气了一下,指责起人来毫不嘴软。 狱卒得了萧乾的话,惹不起这个活祖宗,看到殿前有人来提她,激动得就差在地上磕头感谢送佛上天了。可墨九看了一眼来带她的宦官李福,却赖在床上不走。 “没吃饱,肚子饿,谁找也不去。” 宦官李福是至化帝的身边人,平常见过拿乔的主子多了,却从来没有见过拿乔的犯人。他看了看牢里个顶个青黑着脸的狱卒,拂尘一甩,尖着嗓子道:“放肆!大牢重地,岂容你张狂?” 说罢他回头看一眼狱卒,恶狠狠道:“来人,把她给咱家绑了!” ------题外话------ 2016年的第一天,祝大家新年好! 另:错字再修。么么哒……和和气气,美美哒的妹子们,看文愉快! ------------ 坑深080米 赐他做妾 狱卒面面相觑,看牢头。 在墨九被送入皇城司狱的时候,他们就得到过吩咐,要好生照顾这位姑奶奶,她与萧使君可有“不清不白”的关系。从这两日的情况看也确实如此,萧乾两度驾临牢狱,亲自伺候诊治,也让他们看清了这个姑奶奶在萧乾心目中的地位。如今李公公来拿人,二话不说就要上绑,他们便有些为难了。 萧乾若不失势,得罪了墨九就是得罪了他。 若萧乾真的失势,他们在牢里给墨九的照顾,回头都是诟病之处。 就算今日萧乾失势,明日万一又翻身哩? 可若他们不绑了墨九,李福是皇帝的身边人,一句耳边风,他们都担待不起。 牢头左右为难地看向墨九,不免纳闷了。人人都在为她难着急,她自个儿却盘腿坐在床上,一只手搭着她的痛脚,像一个无辜的局外人,仿佛半点都感受不到皇城里的腥风血雨以及萧家很可能马上就要来临的劫难。 琢磨着,牢头终是狠心,骂咧狱卒。 “你几个都是死人呐?都愣着做甚,李公公喊绑人,没听见?” 先前看牢头在犹豫,李福老脸上已有不悦。 这会子看牢头又乖觉地恭敬拍马,他满意了,头高高一仰,得意道:“手脚都麻利些,陛下还在宫里等着提审犯人哩!去得慢了,你们几颗脑袋够砍的?” 动不动就砍脑袋,说得这天下是他家的似的。 墨九嗤一声,从床头滑下来,扶着墨灵儿伸过来的胳膊,望向隔了一道木头牢门的李福,“你这个太监有点意思,你叫啥名字?” 她看人的时候,一惯正经。尤其这时,昏暗的灯火下,她面如染血,眼睛里的光却很锐利,但凡是个有脑袋的人,也能瞧出这姑娘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可李福虽然是皇帝身边的大太临,毕竟穷苦人家出身,对皇帝溜须拍马还成,对墨家与朝堂大事的理解就不会那么深刻了。今日金瑞殿暖阁里“审讯”萧乾的结果,在他看来,都是萧乾倒台的预兆。 没了萧乾撑腰,他怎会忌惮一个墨九? 所以,这个平常被人恭维惯了的大太监受不住墨九这样直白的询问。 他拿拂尘指着墨九,尖着嗓子喝斥:“大胆!咱家的名字,岂是你能问的?” 墨九拔下沾在肩膀上的一根稻草,拿在手上漫不经心的舞着圈儿,“你这还真是胡子不长,全长了脾气。” 这句话一入耳,李福脸色胀红,登时恼了。 一个人越是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太监最在意的就是没有那传宗接代的命丨根子。像李福这样的大太监,在宫外是爷,在宫内人人都尊称他一声“公公”,哪个会直接喊他“太监”,又有哪个敢拿他不长胡子说事? 被墨九这么一激,李福几欲暴怒。 “来啊,还不给咱家绑喽!不不不,上脚镣,上脚镣!脚镣上好,咱家今儿倒要看看,除了嘴上利索,你有什么本事翻得了天。” 墨九脚上有伤,走路都不太利索,若上了脚镣那走路不等于受罪受刑么?墨灵儿心里一窒,当即挡在墨九前面,伸出双臂,小脸儿上满是寒霜,“你们要做什么?没看出来姑娘有伤吗?” 李福面颊肌肉怪异跳动着,哼道声:“她若无伤,咱家还不绑哩!” 几个狱卒两日来与墨九已经混得比较熟稔了,看着生铁铸成的重重脚链,再看看墨九娇软的个头,都有些不忍心。可李福这会子恼羞成怒,听不见任何人的意见了。他们无奈,只得拿出脚镣,朝墨九使眼色,让她配合一下,这样少吃点苦头。 墨九似乎没有看见狱卒的眼色。 与李福对峙着,她的神色比墨灵儿镇定多了。 事到如今,连狱卒们都可以想明白的事,她心底自然也清楚。 只有萧六郎出了事,他护不住她了,人家才敢这样收拾她。 至于萧六郎会出什么事,联系“九宫格”的布局一想,她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因为千字引与墨家武器图谱的存在,她如今的处境就是一块鲜美的肥肉,鹰隼环绕,呱呱乱叫,谁都想寻得机会啄她一口。 可肉也是有尊严的,她不想做饵,要掌握主动权。 思量着,她低头看一眼被萧乾缠着厚厚纱布的脚背,哼哼着一瘸一拐地走向李福,脑子里全是萧乾在牢为她治伤的画面……他为她**疼处,他铁青着脸给她,他给她带来好吃的,她把他扑倒,两个人滚在地上,他拿手护住她的头……还有一些更为很久远的回忆,不停在脑子里飘过来,又刮过去。 他护了她这么久,她似乎也该护他一次。 毕竟只要有*蛊存在,他们两个就是生命共同体。 终于,她站在了洞开的牢门口,迎上李福的视线,“你都考虑好了?” 李福不明所以,愣了一愣,脸上气怒的潮红已退去不少。 他这时已经发现这个妇人的脑子不太正常了。于是,少了怒气,他把眼往上一翻,哼声道:“咱家做事,需要考虑什么?” “真要绑我,还要给我上脚镣?”墨九严肃问。 “绑了你又咋的?” “……不咋。” “上脚镣又咋的?” “不咋。” “不仅要上脚镣,还得上二十斤的脚镣。” 李福说着便往后退开壮硕的身子,让狱卒得以钻入牢室里来绑墨九。听着铁链子拖在地上冰冷的“铛铛”声,墨九啧一声摇头,拍了拍身上的稻草碎屑,抬手拦住冲上来想揍人的墨灵儿,一本正经地看着李福。 “不长胡子的男人,果然连女人的见识都不如。有句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信不信,你今儿怎么给我绑上的,我便要你怎么给我松开。不仅要松开,我还要你给我跪着松开。” 一句话字字清晰,极有力度。 不仅狱卒愣了,便是李福也愣住了。 可一愣之处,李福想到萧乾在金瑞殿暖阁的处境,表情又不屑一顾了,“只怕大少夫人是没那福分享受咱家的服侍了!” 说罢他拂尘一甩,又瞪眼催促狱卒。 狱卒们以为依墨九的性子,怎么也要闹腾一下。可她却只拿一双晶亮的眼看着李福,任由他得意的影子投在她的眼珠上,然后笑容满面地把双手递了上去。 ―― 皇城里,华灯初上。 静寂的暗夜中,那一片染上丝丝灯火的雕梁画栋,在劲风的夹裹下仿佛一只只吐着血腥气的猛兽。咆哮着,呜咽着,**着,声音时高时低地回荡在风里,危险而肃穆。 一双手被绑着,脚上还有二十斤重的脚镣,这样走脚的滋味儿,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晓得有多么痛苦。更何况,墨九的脚上本就受伤,每一步迈出来都需要勇气。 可她痛得抽气,李福还在不停催促,“快着些!” “你抬一辆轿子来,我就快了。”墨九瞪他。 “……”李福自言自语,摇头,“真疯了!” 墨九苍白的唇往勾了勾,没有喊痛,脚步放得很慢。 从皇城司狱出来,她没有披上萧乾给的黑袍,只着一袭白色囚衣,单薄的身子拖着长长的脚链,在青砖石上擦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叮叮”声,让这一条路显得格外漫长,阴森。可她高昂着头,似乎并不慌乱,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一头漆黑的长发,在风里胡乱飞舞…… 她禀性如此,越是大事越从容。曾经她将这性子美誉为“破罐破摔精神”。可旁人却不这么看她。说到底,她这身子也不过十五岁而已,这样上了重镣,让路上见着她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忍不住激灵灵打冷颤,心里不免寻思,萧家果然要倒霉了。 灵儿也忧心忡忡,小脸儿苍白着,“姐姐……你的脚可痛?” 墨九摇头,“还好。” 灵儿苦着脸,靠近她压低了嗓子,“姐姐,要不然灵儿逃出去找左执事!?” 墨九翻个白眼,看了前方的李福一眼,“不要打扰我,在考虑事情哩。” 灵儿一愣,“考虑什么?” 墨九目光微微一亮,“皇帝那处肯定有好吃的吧?” 灵儿无言看她良久,一口气终是吐了出来,“你还有心思想这个?” 墨九挑了挑眉,“不然哩?还能想什么?”反问灵儿一句,她脚上吃痛,又忍不住“嘶”一声,把眉头皱得紧紧,“……对啊,我还在想,我这只脚,会不会废掉,一会儿我该怎么整治那个老太监哩?” 她走得很艰难,表情却很轻松,等到了金瑞殿暖阁,她一瘸一拐进去,呵口气,一眼都不看屋里有些什么人,挣脱墨灵儿的搀扶,便识时务地朝至化帝软跌下去,似跪非跪,只斜歪着身子,随便让自己受伤的脚得以休息。 “草民叩见青天大皇帝,青天大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口气喊完了口号,不待任何人说话,她又抬头环视一周,指向座中沉默不语的萧乾,对至化帝认真道:“青天大皇帝,这个萧六郎,他欺我太甚,您要给草民做主呐。” 还没有审她,她反倒喊起冤来,而且目标直接萧乾。 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着实让人惊奇,也与传闻不符。 暖阁中的众人近距离看着她,目光都有诧异。 传闻墨氏美若天仙……可她却红若关公。 传闻墨家钜子睿智聪慧……可她笨拙痴妄。 传闻她与萧六郎感情甚笃……可她上来就给萧六郎找事。 至化帝与众人一样,也愣了片刻,方才回神。 对墨家钜子,他兴趣颇浓,于是神色也极为和缓,“你就是墨九?” 墨九看着皇帝鬓角的白发还有那一张看似温和却辨不出深浅的眸子,揉着脚踝子,左右看了看,懵懂地点点头,想想又指了指自己的痛脚,有气无力地道:“青天大皇帝,可以先赐个座吗?” 这句话她说得随意,对别人来说却是惊天动地。 孔阴阳等人都是站着的,她一个待罪之人,上来就要皇帝赐座? 皇帝大概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胆的女子,似乎被她噎住,一张老脸持续着生硬的表情,许久都没有变化。墨九看看众人,皱了皱眉,又解释道:“草民的脚在荆棘园受了伤,痛肿得厉害,若站得久了,废了,往后吃饭喝水都会成问题……如此这般,不仅做不得事,还得让人养着,浪费人力物力,那可是国之损失呐!” 虽然不明白脚废了与吃饭喝水有什么关系,但至化帝显然听懂了她后面一句――她做不了什么事情,将会是国之损失。她是不是在暗示他,她真的是墨家钜子?如果她真的是墨家钜子,那皇帝需要她为他做事的地方就太多了,毕竟千字引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这样一样,至化帝心松了不少。 他微微颔首,脸上的笑容如沐春风,“来人,给大少夫人看座。” 帝王一言即出,霎时让暖阁里的众人愣住了。 一些脑子活络的人,慢慢回过神儿来。在这一场谢家与萧家的角逐中,始终是围绕着千字引的,皇帝要的是墨家的东西,这个东西只有墨家钜子给得出来。也就是说,今儿的座上贵宾,应该是墨家钜子。 ……也就是这个墨九。 静寂中,无人说话,只有暖阁的木窗被冷风吹得“嘎嘎”作响,提醒人众人这不是幻觉。谢忱头痛欲裂,恼恨得暗自咬牙,可不论他脸色有多难看,两个小太监已经抬了椅子放在众臣的末位,一个有眼力劲儿的,正殷勤地过去要为她松绑。 可墨九却把绑着的手伸向了宦官李福,笑吟吟道:“这位公公,麻烦给解一下?” 她不要旁人伺候,点名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福为她松绑的举动,再一次让人脊背生凉――众人都觉得这墨氏九儿太过胆大了,居然敢于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帝王权威,简直就是不要命。 李福是伺候谁的?伺候皇帝的。 她一个待罪的妇人,怎么可以让伺候皇帝的人伺候他? 旁人不解,李福心里却晓得她在伺机报复,而且报复得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这个大太监,其实心里已经有些后怕了,他虽然不明原委,却了解至化帝的为人,皇帝为她赐了座,就是不会轻易动她了。那他一个太监,又如何得罪得起她? 李福脸上火辣辣的发着烧,看向至化帝。 他不想被墨九打脸,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皇帝。 可至化帝眉头皱了皱,仍是点了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李福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硬着头皮挤出一脸僵硬的笑容,佝着身子,巴巴地要为墨九松绑,可墨九身子不方便,又软坐在地上,配合起来有难度。李福几次三番试过之后,怕皇帝怪罪,终于咬牙跪在她面前,再低头松绑。 当众让皇帝的大太监跪着做事,莫说墨九只是萧家大少夫人,便是萧家的老夫人也没有这样大的脸面。 暖阁内的气氛,再一次僵滞了。 众人看至化帝不仅没有怪罪,似乎情绪还颇为愉悦,心底都与李福一样后怕起来。如此,先前那一股子已经刮向了萧乾的风刀霜剑,刹那之间就被墨九轻易扭转,刮到了谢忱的那边儿。 几乎人人都看见,有一把明晃晃的软刀子,架在了谢忱的脖子上――当然前提是墨九是萧乾的人。 毕竟她入暖阁的第一句话就是向皇帝告萧乾的状。 被李福扶坐在椅子上,墨九揉揉手,活动一下脚,松了一口长气,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暖阁里有无数人在等着她。她似懂非懂地环视一周,“青天大皇帝,是这个太监说您让他绑了草民来的,草民还寻思今儿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哪晓得青天大皇帝这么仁爱宽厚,爱民如子……” 一通马屁说罢,她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皇帝桌案上的果盘,毫无征兆的换了话题,“可民以食为天,牢里伙食不太好,草民的肚子都快饿没了……” 她都说皇帝爱民如子了,这世上有不给儿子吃饭的老子吗? 于是,那一个果盘放到了她的面前。 墨九心情大好,不再与李福这个太监计较,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笑眯眯地问:“青天大皇帝,您叫草民来,有何事要说?” 至化帝观察了她良久,眉头上的“川”字由深入浅,也变幻了好几次。 这个三分疯癫五分痴傻还有两分蠢钝的墨氏,真的是墨家钜子? 不过若她真是墨家钜子,这性子也好,容易拿捏。 他思量一瞬,和颜悦色地道:“还是你先说,让朕怎么为你做主吧?” 墨九咬果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哦”一声,又拿眼去瞪萧乾,“草民不敢欺瞒陛下,这个萧六郎是我的小叔子,可他害得我好惨。硬生生把我从一个黄花大闺女变成了已婚妇人……” “咳!”一声,是萧乾发出的。 什么叫从黄花大闺女,变成了已婚妇人? 感受到众人暧昧的视线,墨九不以为意,继续道:“他逼着草民嫁给一个不能人事的夫婿,还不准草民逃跑,草民逃几次,他就抓几次,逃几次,抓几次,逃几次,抓几次……后来草民不逃了,她又把草民锁在楚州那个宅子里不让出去,他去赵集渡治水,也非要把草民带过去,如今到了临安……后来的事陛下就晓得了。萧六郎这这个人极是可恶,草民好不容易躲入牢里,以为可以得个消停,哪里晓得,他硬是追到皇城司狱来,对草民动手动脚,让狱卒小哥们笑话……” 她特地加重了“动手动脚”的语气,配上她那一张因为“醉红颜”变得极为诡异的红脸……这样的控诉,不仅没有丝毫逻辑性与合理性,分明就只剩下了喜剧的效果。暖阁众人再一次互视着,想笑又不敢笑,只默然无语,然后各怀鬼胎地把目光投向了至化帝。 又是一声“咳!”,比先前更重。 可发出声音的人,不是萧乾,却是至化帝。 他眸中带笑,完全把墨九当傻子看了,“你想告诉朕的,便是这些了?” 墨九目光扫过萧乾那一张清凉的俊脸,猜测着他的心理阴影面积,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其实还有好多,比如他对草民搂搂抱抱啊,卿卿我我啊……可草民大人不计小人过,都已经忘掉了。陛下且说,要不要为小民做主吧?” 至化帝脸上笑意未减,“你想让朕怎样为你做主?” 这个问题似乎让墨九有些为难。 她两条纤眉蹙了又蹙,委屈一阵,突地道:“都说男女授受不亲,我与萧六郎,授也授了,亲也亲了……虽然我有点不情愿,可备不住人言可畏……反正萧六郎还未成婚,不如青天大皇帝就把他赐给草民做妾室吧?” ------题外话------ 新年第二天,迎财神,回娘家。姐妹们都可得愉快否? 开开心心看文过年的同时,姐妹们手里有免费票的也别忘了给二锦来一发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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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由着她插科打诨地说下去,说到明日都说不明白。萧乾轻轻扬眉,唇角微微一动,似笑非笑地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调转过头,望向至化帝,“陛下,家嫂胡言乱语,当不得真,继续说正事吧。” 虽然墨九的样子看着很认真,但至化帝与众一样,也没有把她的请求当真。暖阁中众臣皆在,谈的是国家大事,这般扯东扯西太过儿戏,于是,他看着萧六郎点点头,想把话题转到正题上。 可墨九为了“纳妾”,登时就急眼了,“萧六郎,哪个在胡言乱语?你搂我抱我揉我捏我时是胡言乱语,还是你追我追我追我追我时是胡言乱语?” 咳咳咳! 暖阁又是一阵咳嗽! 萧乾目光一沉,脸上的不自在已有些掩饰不住。他素来对妇人敬而远之,与墨九之间,大抵因为*蛊的关系,虽然肢体接触很多,他确实也没有过打心眼儿里排斥过她,要不然也不会亲手为她诊治……可这些事,有哪个妇道人家会当众说出来? 他一副“生无可恋”的面色对着墨九。墨九挑着眉梢,却呵笑一声,慢慢起身站起。可这一站不打紧,她受伤的脚跟着吃痛,一个不稳,又重重坐了回去。 大抵太痛,她语气不善,“萧六郎,若非看你美貌大方温柔贤惠还懂点儿医术,我才不愿意委曲求全纳你做妾哩。” 都以为她又在发疯,可话音一顿,她却抬起了下巴。 “你不愿做妾,莫非是嫌我?觉着我配不上你?” 看着她大红的鸡冠脸,众人皆叹:这不是明摆着的? 然而墨九昂着脑袋,却冷冷一哼,“我堂堂墨家钜子,纳你做妾,未免还会亏了你?”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让暖阁里轻松的气氛顿时僵滞了。 这墨九竟然直接承认了? 谢忱为了证明她是墨家钜子,为了从她身份入手攻讦萧家,从她还没有嫁入萧府开始,就已经在布局了。几个月时间,他与萧家明争暗斗,把儿子的小命都搭进去了,也没有达成所愿,哪晓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放开紧攥的拳头,谢忱声音中难掩激动,“墨氏都认了,萧乾,你还有何话可说?”瞪一眼萧乾,他默了默,又向至化帝重重拜倒,“陛下,萧乾欺君罔上,有贪图社稷之心,不可再姑息养奸了reads;霸占军门千金!陛下想想,若非这墨氏天生愚笨,没有与他沆瀣一气,恐怕这会子乱臣萧乾已经拿着墨家的利器,串通好彪悍的北勐草原部落,拿着我南荣遗失的军备物资,策反南荣兵卒,行那篡位夺权之事了。” 篡位夺权乃是大事,敏感之事。 一般情况下,这词出现就是忌讳了,轻易不能说。 可谢忱胜利在望,已经不忌猛药。 他话音绕梁,又重又快,但他说完,暖阁仍只有静寂。 至化帝没有开头,其他人也只静观。 兹事体大,人人都在打肚皮官司,脑子里九转千回。只有墨九一个人依然故我游离在状态之外,指着谢忱道:“你这老头儿说话真奇怪,我是不是墨家钜子,与萧六郎有什么关系?”目光一厉,她沉下声音,龇着牙做凶恶状:“……你是不是故意欺负我六郎?” 与一个疯子没什么可说的。 谢忱回避着她逼视的眸子,懒怠理会她,只瞬也不瞬地看着至化帝,想第一时间从他眸底看出“圣意”,以便做出相应的对策。 “陛下,小不动,则大乱矣!” 他生怕有变,不停相劝。但至化帝久久无语。 身为皇帝,他心里的挣扎比任何人都激烈。 对臣子来说,江山社稷的稳定,对他们的好处在于分这一杯羹的时候可以更轻松,滋味儿可以更美妙,但对于皇帝来说,江山是他的江山,是他们家子孙后代世世代代的江山,不能马虎做任何决定。 要动萧乾,他至少有三个方面的顾虑。 第一,萧家和谢家数十年来的敌对状态,实际上,对南荣皇权有一定程度维稳的作用,聪明如至化帝,本身并不愿意打破这种平衡。这也就是为什么宋熹做了太子储君,他又想将最爱的女儿嫁给萧乾做安抚的根本原因。 臣子之间打架了,皇帝就安稳了。 若臣子们都拧成一股绳,他们将会对付谁?不就是皇帝? 第二,南荣有钱,兵力不行,有军事能力的将领更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这件事也一直是至化帝的一块心病。这几年若非萧乾出色的阻止了珒国人南下扩张,南荣还能不能在这个乱世之中偏于一隅将珒国人阻于淮水以北都未可知。 第三,萧乾医术了得,他的病一直由萧乾在调理,若是没了他这个大夫,万一病发,到时候就只剩下一命呜呼了。 至化帝轻易不敢动萧乾。 但不动他,另一个问题又来了。 萧乾手上若真藏匿了物资,又有北勐部落的关系,那北勐人除了比珒国人穷之外,悍勇之力却不比珒国人少,他们人强马壮,若真与萧乾有勾结……也是南荣的心头大患。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至化帝左右为难。 他情不自禁地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眼风扫着萧乾淡然的目光,还有为了“避嫌”,不参与审讯,也不反驳不激动的情绪,然后眉头皱了皱,把问题丢给了墨九。 “墨氏,萧六郎可知你墨家钜子的身份?” 这一句询问,简单又直接,人人都知道,墨九的回答将会影响至化帝的决断,不由竖起了耳朵,跟着紧张reads;重生之掌上明珠。 可墨九却很轻松地点头,“知道啊?” 至化帝一愣,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真的必须做出一个决断的时候了? 他正寻思,却听墨九又轻松笑道:“是我告诉六郎的,可这厮分明不肯相信我哩……若不然,也不会不肯给我做妾了。” 至化帝眉头紧拧,目光咄咄逼人,“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从墨九在暖阁里的表现看,只要生了眼睛,就可以看出来她并不是一个智力完全正常的人。说话总是东一下,西一下,没什么重点。所以,至化帝心里的疑惑也是众人的疑惑。她这样的情况,又如何得知自己是钜子的?她说的话,又该相信吗? 众人都看她,墨九却毫不犹豫地指向谢忱,“是他告诉我的呀?” 静谧的空间里,隐隐响过低低的抽气。 墨九环视众人,一本正经道:“那日在荆棘园里,吴嬷嬷要杀小郡主前,就说谢丞相已经看出来了,我就是墨家钜子,这才让谢贵妃搞了这么一个游园活动,以紫貂披风作饵,就是为了向皇帝证明我身份的……” 说到这里,她拿过一个苹果,啃了一口,又咀嚼着把声音说得含糊,“不过这事儿说来也有些蹊跷,前两日我没想明白,这两日在牢里饿了,却想起来。谢丞相说我是墨家钜子,可那碧水亭却是吴嬷嬷带着我们过去的。” “你信口开河!”谢忱听她胡诌,不由气恨。 “你才牲口开火,你全家都是牲口!”墨九瞪了回去,又吼道:“吴嬷嬷带路的时候,借着为小郡主和我挡荆棘的刺,其实一路都在找一种折过枝丫的荆棘条。那荆棘条上的青皮,好像被人划过痕迹,用以指明方向……不相信,你们现在去翻荆棘条,只要仔细找,肯定还能找出这样的荆棘条来……” 她半真半假的说着,头头是道。 众人都闹不清楚,只觉这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只把谢忱气得脸白,“墨氏休得扰乱圣听,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吴嬷嬷又为什么会告诉你?你不是信口雌黄又是什么?” “你才性q迟缓!你不仅性q迟缓,iqeq都迟缓!”墨九一本正经地黑着脸看她,“吴嬷嬷找得那样仔细,我跟在她的背后,难道会看不见吗?” 遇到墨九这么个人,对谢忱来说,完全就是秀才遇到兵的感觉,他气得不行,却无法与她在同一个频道上进行对话,甚至常被她乱七八糟的词语闹崩溃。 几次三番下来,他半眼都不看墨九了,跪地就求至化帝,“陛下,这妇人神神叨叨,完全是在胡说八道,混淆视听。想那吴嬷嬷是萧府的家生奴才,诚王妃未出嫁前的贴身丫头,随了诚王妃嫁入诚王府,感情甚笃,还是小郡主的奶娘,老臣与萧家向来不和,她又怎么可能是老臣的人呐?” 这个反驳确实合乎情理。 墨九于是又问:“那你告诉我,她是谁的人?” 谢忱快要被她气疯了,“老夫哪知她是谁的人?” “对哦。”墨九像是刚反应过来,转头目光烁烁地看向至化帝,“那多简单的事呐,青天大皇帝把吴嬷嬷带来殿来一问,不就晓得她是谁的人了吗?……大家都是嫌疑犯,陛下只提审草民,不提审她,多不公平。我来受审吃苦受累,她却在牢里吃香的喝辣的,享清福reads;越古遗情!” ……众人看着她面前零乱的果皮,想着阴气森森的冰冷大牢,全都无言以对。 从理上说,她的话很有道理。 只要提审吴嬷嬷就清楚了。 不过,众人瞥着皇帝,都只默默无言。 好半晌儿,一个文官模样的壮年男子哼了一声,略带尖酸地道:“这不是明知对不了质,才故意这样说么?昨儿晚上,吴嬷嬷就死在皇城司狱,大少夫人莫非不知?” 这个转折来得太突然,墨九心里惊跳了一下。 吴嬷嬷与她都关在皇城司狱,她却毫不知情。 谁会摸入牢狱里杀她?或者是她畏罪自杀? 她很快镇定下来,依旧板着那张严肃正经的红脸,呵呵冷笑一声,颇有星爷风采地指向谢忱。 “青天大皇帝,一定是他杀人灭口!” 谢忱气血翻腾,胸口起伏不定。他感觉自己没有被萧家斗垮,没有被萧乾整垮,却几乎要被这个疯子活活气死了。 调过头来,他怒目瞪着墨九,冷哼道:“老夫还想说是萧使君杀人灭口哩!……吴嬷嬷的证词,可干系着你的罪,也干系着萧使君的大罪。依萧使君歹毒的心肠,他又怎能容她活着走出皇城司狱!” 墨九眨眨眼,“从理论上来说,你杀的可能性大!” 谢忱恨恨咬牙,不想与她说话。 可墨九看至化帝神色已有动摇,才不管他要不要听。毕竟,她又不是说给他听的,“吴嬷嬷死了,六郎的嫌疑最大……这瓜田李下的事儿,太容易被人想到,六郎又怎会去做?反倒是你,嘿嘿嘿,一定是你为了给你那个不要脸的死鬼儿子报仇,拿捏了吴嬷嬷的什么把柄,让她背叛诚王妃,杀害小郡主,再嫁祸我,用以祸祸萧六郎,祸祸青天大皇帝,祸祸南荣江山……” 说到这里,她神色一凛。 “谢忱,我想起来了,其实你是珒人的奸细吧?” 谢忱胸膛急剧起伏着,心脏跳得怦怦快,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古有诸葛亮气死周瑜,他这会儿脑门发急,血液加速,额头上青筋暴涨,铁青的脸上像压了一层寒霜,几乎是暴怒的吼,“无凭无据之事,你怎可乱说?” “我可不是乱说。”墨九顶回去,又认真望向皇帝,“青天大皇帝,草民在招信的时候,被谢丞相的死鬼儿子绑去了。与草民一起被绑的,还有好多姑娘,被他们叫着‘瘦马’,这些瘦马都被关在一个屋子里,等着转往各地……抓姑娘的人,领姑娘的人里,都有说珒国话,长得像珒国人的家伙。草民以为这丞相的死鬼儿子肯定不干净,至于丞相么,以前也许干净,现在为了给儿子报仇,说不定也湿了鞋……” 至化帝一直沉默,沉思时的眸光,时严时松。 在他看来,墨氏虽说有些疯癫,可话却说得简单直白。 而且越是简单直白的东西,越容易让人忽略。 说到底不就是谢忱想要整治萧家吗?吴嬷嬷如果不死,与墨九也是各执一词,谁也说不服谁。可她一死,萧乾自然最有嫌疑,可若此事真与谢忱有关……真正有利的人,确实是谢忱。 “陛下!”谢忱跪着磕了个头,学着孔阴阳那一招表忠心,“老臣对南荣对陛下的忠心可昭日月,老臣今日也对天起誓,断断没有杀害吴嬷嬷……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reads;重生军界女王。” “你又欺君!”墨九道:“发毒誓有用的话,要御史台做什么,要皇城司狱做什么?” “你,你个无知蠢妇……”谢忱气得身子直抖。 他原就年纪大了,这几个月来受了丧子之痛,又为了给谢丙生擦屁股累得心力交瘁,加之一而再,再而三被墨九抢白,讽刺,打击,而且皇帝还明显护着她,这让自认为鞠躬尽瘁的谢忱有些承受不住,一声怒骂还未落下,他老眼发着花,当场倒了下去。 “……不是吧?”墨九一惊。 活活把人给气死了?她捂住嘴巴,“青天大皇帝,气死人,不会偿命的吧?” “快传太医!” 萧六郎可以见死不救,皇帝却不能。 再怎么说,谢家也是皇亲国戚,谢忱是太子宋熹的外公。 太医很快来了,让两个侍卫把谢忱抬去了太医院。 这老头子一走,暖阁里的气氛就变得与先前不一样了。 事情发展到如今,已经完全超出了皇帝与众臣……甚至萧乾的预判,受墨九“疯症”的影响,大家的思维都有点乱。静寂了一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不知道应该从哪一根线头开始再一次理起。 墨九看看大家,摸着肚子,觉得可以总结陈词了。 “……青天大皇帝特地把草民从牢里提来,若就是为了问墨家钜子之事,草民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若还有其他的事,也请尽快问完吧。牢头说今天晚上煮饺子吃,草民都饿了,想尽快回归到牢狱热情的怀抱中去,继续混天度日,等着纳六郎为妾。” 她的话怪异又无道理,但皇帝就是皇帝,听多了,也就面色如常了。他并没有因为墨九气晕了谢忱而责备,也没有因为她偶尔的无理和似是而非的话发怒,声音也一如既往温和。 “不是朕叫你来的,是萧使君叫你来的。” “哦”一声,这次墨九有点意外。 她把探究的目光投向萧乾,可嘴巴动了动,却没有问出声。 萧乾很沉默,从头至尾优雅的静坐着。不管暖阁里发生什么事,都始终淡然处之,静观其变。这会儿与墨九的目光对视着,他看懂了她眸底的询问,也只是淡淡一笑。 “有一件事,你必须在场。” 什么事她必须在场? 墨九看不懂他,却想到另外一件事:他故意来牢室给她治脚,就是晓得她会被提审,以便她可以支撑着走到金瑞殿暖阁,脚不会痛得废掉? 她满是疑问,萧乾似乎看懂了,目光里浮上一丝笑,好像在对她说“算你聪明。” 墨九狠狠递一个眼风给他,满带杀气地传递给他一句,“可以打你吗?” 他回过一个眼波,似乎在说:“等你打得过的时候。” 两个人互相对视着,一个字都没有说,只心有灵犀的眼刀在空气里厮杀了无数个来回,终于偃旗息鼓了。 墨九抿了抿嘴唇,问他:“什么事必须我在场?” 萧乾慢慢起身,目光漫不经心地环视众人,一双清澈的眸子里,似是蕴了无数的秘密而显得更为深邃幽暗reads;极品大小老婆。见众人也不解地看来,他嘴角微微往上一扬,弧度很浅,却给人一种胸有成竹的运筹帷幄之感。 “回禀陛下,在楚州时微臣与孔阴阳确实有些过节,起因是孔阴阳为萧家看宅基地的风水,故意让萧家把宅地建在古墓之上,这也是孔阴阳说微臣子‘寻找追杀’他的原因。” 顿了顿,他目光坦荡地浅笑道:“由于孔阴阳举止可疑,墨家左执事又对家嫂太过看重,微臣确实查过墨家钜子命格,也确实曾经怀疑家嫂就是墨家钜子。” ……这是承认了,还是没有承认? 众人的心脏都跟着他的话悬了起来。 墨九慢慢咬一口果子,却只咬出了牙印,没有咬掉果肉……萧六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什么他明明在她面前说话,她却觉得他整个人似乎站在白云之端,淡薄如斯,却又像一束最为刺眼的光芒,看向谁,都有杀伤力。 萧乾与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瞬,继续道:“可兹事体大,微臣不敢擅自报与陛下……” 谢忱没了,可谢忱的党羽还在。那个先前告诉墨九吴嬷嬷已经去了西天的壮年文官又冷笑道:“不正因兹事体大,才应当让陛下知晓吗?萧使君用这样拙劣的借口,你当陛下与众位同僚都是傻子?” 萧乾不理会他,只淡然看向至化帝,眼眸深处平静无波,“适逢家兄大婚,微臣代兄成亲,也来不及赶往临安。不巧,大婚之礼上,有一方姓少年在府上闹事,这个人也与墨家左执事有些渊源,诸多事情夹于一处,疑惑也结于一处。微臣联络了墨家左执事,想彻查清楚。” 至化帝眉梢挑了挑,语气不温不火,“可有结果了?” 萧乾低了低眉眼,不看墨九的方向,“幸不辱命,已有眉目。” 至化帝把玩玉扳指的手微微一顿,“结果如何?” 萧乾声音淡淡,“结果发现墨家钜子并非家嫂,而是另有其人。” 生辰八字都吻合了,一切前因后果也都吻合了,他却说不是,自然不能让人信服……便是墨九,心里怪异的突突跳着,也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那壮年文官吹胡子瞪眼睛,眼看又要发难,至化帝却摆手阻止了他,只一字一顿问萧乾,“另有其人?是何人?” 萧乾道:“墨家左执事把人带来了,就等在枢密使府。” 这一连串的事,转折太多,意外太多,众人都糊涂了。 可至化帝的脑子还很清楚,谁是钜子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必须把这个人找出来。 默一瞬,他沉声道:“传!” 墨九的心脏在这一刻窒住了,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糟乱。 隐隐的,有一种潜意识的感觉告诉她,事情将有大变化了。 ------题外话------ 好多妹子说二锦应该固定一个大家都空的时间更新,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等春节过后一定尽力争取……我想了想,大家都有空闲又吉利的时间,最好是晚上6:66……机智如我,就这么办。 另:眼睛大,错别字另修…… 再另:求免费月票评价票求收求爱求抚摸求驴踢脑子!……妹子们新年天天好! ------------ 坑深082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一夜的临安城很不平静。 平素入夜就紧闭的肃穆宫门,又一次“咣咣”开启了。 马车的轮子压在青石板上,沉闷的声音,给人无端的紧张与压抑。 静寂如水的夜,懵懂的人们还在做着好梦,金瑞殿通明的灯火中,还有另外一场好戏。 一行人很快入得暖阁,动作很安静,却每一步都显得紧张。 宦官李福先前被墨九拾掇过,在这压抑的气氛中,胆子也变小了,他撩帘子时几无声息,走到皇帝的身边时,步子也迈得很轻,像只老态龙钟的猫儿。 “陛下,人都来了。” 至化帝刚吃了一口新泡的雨前龙井,虽已夜深,精神头却很好。 他抬了抬手,广袖轻扬,“宣!” 更深露重,外面风寒,几个人进来时带入了一股子冷风。墨九呛了一下,漫不经心地看过去。走在李福后面的男子一袭黑色的简洁素袍,并没有描边绣样,却显得气度从容,温暖阳光——他正是墨妄,便是站在这个皇帝与权臣云集的地方,他那身正气与侠气,也如朝阳,可以给人带来灿烂的暖意。 墨九朝他一笑,墨妄却没有看她。 他带着申时茂和另外两边墨家子弟,齐齐向至化帝行礼。 “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墨九目光掠过墨妄,看向与他同来的几个人,目光微微一诧。 就在墨妄的身侧,站着一个女子。 她站在灯火的背光处,样子有些古怪——入宫面见皇帝,头上还带着一顶帷帽。而且她这个帷帽与墨九上次在荆棘园使用的不同,这个帷帽也不知是什么纱质,垂在她的面部,看上去轻软丝薄,遮盖性却很强,在暖阁影影绰绰的灯火中,根本就看不清她的容貌。不过,她素淡的衣裙下,有一副曼妙的身姿。玲珑有致的曲线,精致诱人的弧度,只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这是一个年轻漂亮的美人儿。 这个美人便是萧乾口中的墨家钜子? 墨九心里满是疑惑,就着氤氲的光线,去打量萧乾。 萧乾与墨妄一样,也没有看她。 从墨九的视角看去,他双唇紧紧抿着,一双清凉的眸光,如同月下清辉,潋滟之中带了一抹妖异的凉。 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墨妄不是说过,她就是墨家钜子吗?如今怎的又变成了别人? ……是萧乾与他串通好的? ……还是他们想把她从事件中摘出来,故意找来的“替死鬼”? 墨九满腹疑惑地猜测着他们的动机,猜测着那个女人的身份,暖阁中的众人也与她一样。 短暂的见礼之后,至化帝问萧乾,“萧爱卿,这位姑娘就是你说的人?” “正是。”萧乾点点头,看向墨妄,脸上带着从容的淡笑:“左执事,你来说罢。” “好的,萧使君。”长相俊美的男子总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墨妄虽然不如萧乾那般长得令人一眼惊艳,但他站在任何一个地方,哪怕穿着最简单的衣袍,也会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这样的气场之下,让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很容易令人相信。 墨妄再次拱手,对众人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今日夜已深了,草民就简要与陛下说说吧。” 看至化帝点头,他顿了片刻,似乎理了理思路,方才不疾不徐地道:“墨家钜子的命格,是老钜子在临终之前就定下来的。这些年来,墨家子弟一直在寻找新任钜子,却一直未有所获。实际上,草民一开始接触墨氏九儿,并不清楚她的命格。为何会几次三番相助,是因为她长得像一个人……” 他的目光望向了身侧戴帷帽的女子,也顺便把众人的目光引向了她,然后微微一笑,“她是我的师妹,名叫方姬然。他的父亲方弘济是上一任的墨家左执事,也就是我的师父。” 说到这里,他似是犹豫了一下,语气放得更为缓慢:“三年前,师妹出了些事,我与方家人一样,一度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偶然在盱眙见到墨氏九儿,与师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比师妹年岁小一些,又听说了九儿的不幸遭遇,当即便有了保护之念。在得知九儿要嫁去萧家,而她本人又不肯,这才助她逃婚。” 每个人的关注之处不一样。 至化帝与众臣关心墨家钜子的事儿,墨九的注意力却在“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上。 听得墨妄这样说,她瞬间有一种过去揭开方姬然帷帽的冲动。 长得很像?几乎一模一样?这到底是有多像啊? 如果她真长得像墨九,那样的国色天姿,有必要遮得这样严实吗? 那帷帽的纱,真是碍眼啊。 她不停瞄着方姬然,脑子胡乱地思考着,墨妄还在继续说:“后来在楚州,草民无意得知九儿的八字,当即也是吓了一跳,然后告诉了申长老。申长老为考验九儿,到底是不是墨家钜子,在把她从萧家带出来后,关入了墨家早些年发现的坎墓之中。” 看一眼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的孔阴阳,墨妄唇角微微一勾,语气重了些,“申长老与这位孔老先生有师门渊源,同出于墨家坎门,这些事情孔老先生最是知情。后来,墨氏九儿从坎墓顺利出去,加上她的八字与出生方位符合,草民等人几乎已经确定,她就是墨家钜子了。” 默默听着, 默默听着,墨九突然感觉不太舒服。 几乎已经确定了,又怎么生变了? 像听故事似的,听到**处,总想要接着听下去。 可墨妄却有些吊胃口,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拱手向至化帝示意之后,突然话锋一转,请求道:“陛下,有几句话,草民想先问一问这位被墨家清理出去的叛徒孔老先生。” 听到“叛徒”两个了,孔阴阳的表情明显一僵。 至化帝环视一周,好奇心也被墨妄勾起,他抬了抬手:“允。” 墨妄谢过皇帝,慢步走到孔阴阳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打量他,“孔老先生,你把大家害得好苦。” 孔阴阳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眸中黑幽幽一片,看着有些瘆人,“左执事何出此言?” 墨妄道:“当年你做墨家坎门长老时,被老钜子挑断一只脚筋,又残了双眼,清理出墨家,原本应该改过自新,不再做那被墨家所不容的事。可你利用完了老钜子的仁厚,还利用与申长老的同门之谊,让我们相信你真是为了墨家好,让萧家把宅基地建在坎墓之上,是为了保护坎墓。可你暗地里却与谢忱勾结,将墨家钜子的命格告诉谢忱,并查到了盱眙的墨氏,再与谢忱暗地里设局,故意让九儿嫁入萧家,为萧大郎冲喜……就为了引萧家入陷阱。” 孔阴阳脸色一白,“左执事,这只是你的胡乱猜度,可有证据?” 墨妄道:“那你为何要把墨九告之萧家,便说可以为大郎冲喜?” 孔阴阳脸色更是难看了,“小老儿已经说过,是萧使君指使我的。” 这种各执一词的说法,没有证人,多争论无异。孔阴阳听见至化帝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偏袒任何一方,似乎也不太关心他们私底下都打什么肚腹官司,只想弄明白墨家钜子而已,于是他冷笑道:“再说了,墨九的八字命理,本就是墨家钜子,小老儿并没有胡说。萧使君对此早已知情,却未告之陛下,如今左执事反咬一口,以为就可以为他脱罪吗?也不晓得你们二人有什么勾结,打着什么欺骗陛下的算盘。” 墨妄盯着他,“孔老先生看错了,其实墨九并非钜子。” 孔阴阳又是一声冷笑,脸转向身侧的王婆子,“有接生婆为证,墨九八字人人都已知情,你们真的以为随便带一个人来,就可以骗过陛下?愚蠢!看来墨家执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怪不得如日中天的墨家会落到这步田地。” 对于孔阴阳的指责,墨妄并不生气。他笑看着身上发抖的王婆子,微微躬身,语气和煦:“王婆婆是盱眙的老人,也是墨家织娘的老邻居,您可以把九儿的出生日子记得那样清楚,不知还记不记得墨氏织娘……以前的事?” 王婆子被他点了名,脸色一阵青白,“不知大官人指的是什,什么事?” 墨妄微笑道:“织娘在生墨九之前,还曾有一个女儿。” 王婆子愣了愣,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脸色微微错愕,“大官人也晓得?” 墨妄点了点头,“王婆婆说说罢。” 王婆子陷入了沉思,思考了一阵,慢慢说了一件事。 墨九她娘那时也不过十五六岁,生得花容月貌,整个盱眙没有哪个未婚男子不想娶她为妻。但墨氏织娘眼界儿高,盱眙的儿郎都看不上,织娘的娘——也就是墨九的外祖母似乎也没有为她说亲的想法。但是有一天,盱眙人突然没有见着织娘了,听说是做错了事,被她娘关在了屋里面壁。几个月过去了,王婆子等人虽然都有些奇怪,但谁也没有想到,并未婚配,也未曾许人的织娘,其实是大了肚子。 几个月后的一天,下着瓢泼大雨,织娘家有人来敲门,把王婆子请了过去。 去了织娘家里,王婆子才知道,是请她为织娘接生。 这件事后来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但捕风捉影的事儿,慢慢也就平息了。过去二十多年了,不仅盱眙早已无人提及,便是织娘的家里,也一直讳莫如深,从来无人说起半句。久而久之,若非墨妄提及,王婆子都不曾想起。 “可那个孩子……”王婆婆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出生没多久就死了。” “不,她没有死。”墨妄像一个在堂上判案的刑狱官,他打断王婆子的话,然后对众人道:“织娘未婚生女,她娘怕这件事被人知晓了笑话,骗织娘说孩子死了,其实把孩子连夜送到了苏州方家,直到她过世,织娘也一直被蒙在鼓起,一直不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说到这个方家,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这织娘家出自墨家,织娘的外祖母曾是墨家的坤门长老,与方家私交甚好。于是,这个孩子被方家收养……也就是后来方家的大小姐方姬然。” 故事的背后还有故事,而且是一个久远而复杂的故事。 墨九静静听着,不啃果子了,只看向戴着帷帽静静而立的方姬然。 ……她真是这个身子的姐姐?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五味皆有,复杂莫辨。 墨妄迎上至化帝审视的目光,微微一笑道:“这件事,连姬然师妹自己其实也一直都不知情,若非这一次她‘死而复生’,再回方家,恐怕这个秘密将永远石沉大海了。” 至化帝对这些故事本身不感兴趣。 他皱了皱眉头,扫了一眼萧乾,又对墨妄道:“可这与墨家 可这与墨家钜子一事,又有何关系?你们凭甚么认定方姬然才是墨家钜子,而墨九却不是。” 这也是墨九与其他人共同的疑问。 事到如今,墨九已经不知道墨妄说的话里,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了。 在众人询问的目光中,墨妄淡定地看着王婆子,沉声问:“王婆婆再想一想,织娘未婚生女那一日,是什么时辰?” 王婆子想了想摇头,“老婆子记得有这件事,可二十多年了,具体时辰却已想不起。” 墨妄点点头,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张白布条子,抖了抖,递到王婆子面前,看她懵懂的样子,晓得她不认识字,又把白布上用鲜血写成的生辰八字复述了一遍,然后将白布展示在众人面前:“这是当初织娘的母亲当年将方姬然送到方家的时候,放在她襁褓里的生辰八字。” 说罢,她问王婆子,“王婆婆记起来了吗,可是这个时日?” 王婆婆愣愣看着那一张旧得泛黄的白布条子,点点头,“好像真是那个时辰。”喃喃着,她突然加大了声音,“对对对,老婆子想起来了,那一日是正月十五,我家里饺子刚下锅,织娘家就来敲门了……” 墨妄收回白布条子,望向至化帝,镇定道:“陛下请看,方姬然的生辰八字,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也就是说,墨氏织娘生了两个女儿,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四柱纯阴之命。当然,实际上,四柱纯阴之人,虽然很罕见,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符合这个命理的人,除了她们两个,其实还有许多。” 若单凭一个四柱纯阴的八字,确实太草率。 众人纷纷点头,至化帝饶有兴趣地问,“那如何分辨?她们是同一个娘生的,都是四柱纯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墨妄身上,墨妄却不慌不忙地道:“墨家老钜子当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老人家对新钜子的确认,除了八字与方位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看向孔阴阳,微微一笑,“孔老先生既然知晓墨家钜子的八字命理,想必也一样知道老钜子临终前布局的神龙山祭天台,以及新任钜子必须完成的任务——开启神农山祭天台第一层。” “这个祭天台的第一层,到底是靠什么开启的?”墨九很好奇,多问了一句。 这个事儿上次她已经听墨妄说过,只有墨家命定的钜子才能开启神农山的祭天台第一层。而祭天台总共有九层,剩下的八层,就需要用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墓中的仕女玉雕做钥匙方能打开,然后可以拿到千字引。但她那时会未详问,新任钜子到底如何可以开启第一层。 墨妄迎上她的视线。 这也是入暖阁来,他第一次看她。 墨九觉得这货的眼底,有一种类似于愧疚的光芒。 是因为她其实不是矩子,而他曾经说过她是钜子,所以他感觉内疚了? 墨九挑了挑眉梢,以一种不太在意的目光扫他。 墨妄接收到她的视线,噎了一下,缓缓道:“是手印。” “手印?”后世指纹可以开锁,没有想到墨家的机关术已经这么发达了,这个时候居然就可以用手印做机关?墨九想了想,觉得从理论上来说,确实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莫名的,她抬起自己的掌心,看了一眼。 墨妄以为她不懂,随意朝众人拱了拱手,又解释道:“开启祭天台第一层的钥匙,就是一个手印。只有新任钜子的手放上去,与之重合,方能打开祭天台。我从楚州带着师妹返回了方家,知晓了方家与织娘的这一段渊源,又看见了这张白布条子上的生辰八字,疑惑之余,带了师妹去了一趟神龙山。经过确定,姬然可以打开祭天台第一层。如此,足可以证明,我师妹方姬然,确实是墨家的新任钜子。” 这一语足可定乾坤了。 凭手印打开祭天台第一层,这个说服力其实比什么命格还重要。 暖阁里静静的,每个人情绪不同,想法也不同。 至化帝找到了墨家钜子,且已打开祭天台第一层,剩下的八层就有希望了,那么千字引还会远吗?墨家武器图谱还会远吗?至化帝称霸天下的宏图伟业还会远吗?他一张老脸上,闪着一种诡异的红光,当即高声道:“来人,还不给墨家钜子看座。” 方姬然先前一直是站在墨妄身边的。 这会儿老皇帝发了话,马上有小太监殷勤服侍。 几乎突然的,墨九坐在那里,感受到的目光就不同了。 之前皇帝待见她,任由她装疯卖傻收拾谢忱,归根结义,是因为她是墨家钜子,有机会得到千字引。如今她不是墨家钜子了,她也就失去了这个倚仗,还坐在那里好吃好喝的呆着,感觉上便有些违合了。她默然地看向萧乾,想看他有什么反应,可他什么表情都没有,一直淡淡的。 方姬然的椅子,安置在了墨九的身边。 墨九按捺着怦怦的心跳,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桌案。 上面的果盘里还有很多果子,有一杯茶水早已凉透。 她慢吞吞拿起茶盏来喝了一口,却觉得手臂有些僵硬。 脚背已经不那么痛了,为何四肢与感官却怪异的麻木了? 她继续大眼珠子盯着果盘,努力把思维停在那个饱满多汁的果子上,却怎么也忽视不了从她的侧面传来的那一束目光。 ……来自方姬然的目光。 她在看她,有审视,或者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 墨九下意识捋了捋鬓角的发丝,等镇定下来,才漫不经心地看过去。 隔了一层帷帽,她看不清方姬然的脸,却知道她可以看清她……这感觉很不爽。就像她是穿着衣服**裸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而她全副武装的逼视着自己,这根本就不是一种公平的对视。 方姬然慢吞吞开口,“小九。” 这一声落入耳朵,墨九错愕不已。不若她窈窕婉约的身段那般诱人,方姬然的声音又哑又沉,像缺了水似的有些干涩,半点也没有年轻女子应有的轻灵温婉……几乎下意识的,墨九就想到了盱眙的织娘,第一次见到她娘的时候,墨九听见她的声音,也这般违合。 ------题外话------ 姐妹们新年快乐!么么哒_( ) ------------ 坑深083米 失落 这样相对的刹那,墨九是尴尬的。 这尴尬不仅来自于有一个从天而降的姐姐,还来自于原本认定的钜子身份似乎成了一个美丽的误会。 从方姬然的出现开始,这里的每一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异样,笑话的,奚落的,尤其把她当傻子的……虽然她反正傻习惯了,可以装着看不懂。但方姬然直接唤了她,她又当如何? 按理墨九当叫她一声“姐姐”。 可她唤不出来。虽然都说方姬然与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可于她而言,她依旧只是一个陌生人。 于是她皱眉,装傻到底:“我不识得你。” 方姬然怔了怔,对她笑,“小九,我是你姐姐。” 墨九摇摇头,“我没有姐姐。” 也许是墨妄与方姬然谈过墨九的情况,她知晓墨九脑子有过问题,定定看着她满是红斑却懵懂的面孔,只得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墨九闲闲把玩着茶盏,继续旁观。 至化帝给墨家新钜子看了座,便是认定了方姬然的身份,可这暖阁里不仅有萧乾的人,还有谢忱的党羽。虽然谢忱被墨九气得提前离席,去太医院报道了,可他的党羽又怎能容忍萧乾轻易过关?这一天是他们等了许久的,他们与谢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萧乾得势,跑不了谢忱,也跑不了他们。 席上两名文官模样的家伙互望一眼,那留着山羊须又喜多嘴的大理寺卿吴承弼便开了口,“左执事,容我多问一句,既然你的师父,也就是这位墨家新钜子的养父是前任执事,就应当知晓钜子命格,可新钜子都被人送入家里了,他却不闻不问二十多年?” 墨妄微微欠身,朝他一笑,“实不相瞒,家师卸任已久,确实不知钜子命格。而我虽然知晓,可事涉墨家机密,家师已卸任,我便没有告诉他的道理。” 这个回答很巧妙。 说到底是墨家内部的事,谁也不知真假,王承弼抓不到墨妄的小辫子,又换了一个问题。 “那容我再冒昧问一句,你说家人都以为这位新钜子已故去,这关键时候,又是如何死而复生的?左执事可不要以为随便找一个人出来,编一个故事,就可以让人相信……错认钜子事小,把真正的钜子埋没了,事就大了。” 他话里话外全是暗示,还若有若无地瞄了墨九一眼,意指萧乾与墨妄等人串通好弄一个假钜子出来糊涂皇帝,想以假乱真。 人的情绪与思维容易被人带动。 有一个人提出质疑,皇帝也会质疑。 墨妄看至化帝眉头略微一皱,心里就明白了……自古帝王总多疑,若不说清楚此事,估计皇帝那关不好过。 他与萧乾交换了一个眼神,缓了一口气,笑道:“此事原本是师妹的私事,我做师兄的不便多嘴,但王大人心里有疑,我若不辩,就徒留话柄了……” 顿一下,他又看一眼方姬然,“师妹你看?” 方姬然声音哑哑的,似乎有气无力,但每一个字都很淡定:“事无不可对人言,师兄但讲无妨。” “好。”墨妄看向众人,斟酌一下,把事情说得极为简略,“师妹当年曾与一男子相恋,后生变故,她心灰意冷,几欲轻生,幸得萧使君相救,方才得以活命。这三年来,她一直隐居世外,不曾与家人联系,若非师妹的弟弟姬辰在萧府闹事,我与方家人都不知师妹尚在人事。” 说到这里,似乎接下来的话是专程为了向墨九解惑,墨妄把目光望向了墨九,语气沉重了几分。 “那一日,我在萧府接到姬辰,为解去这小子对萧府的误会,萧使君让人领我们去见到了尚在人事的师妹。姐弟二人相见,抱头痛哭一场,说起三年来的事,师妹得知家中二老为她之事,身体染恙,三年未愈,已不久于人世,这才随了我们再回方家。我师父和师娘见到‘死而复生’的女儿,生恐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这才把成年往事说与师妹,又拿出藏在家中这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白布条。尔后我才得以知晓个中隐密……” 他隐去了方姬然与萧长嗣的那一段故事,可墨九大抵还是听明白了。这方姬然与萧大郎之间发生了一些事,导致她痛不欲生,然后轻生时被萧六郎所救,一直隐世而居……她这一隐世,导致萧大郎也隐病而居,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萧六郎又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还有,到底什么事让方姬然痛不欲生? 她有疑惑,那王大人疑惑更深。 他哼一声,望向听自己故事也静默不语的方姬然,冷言冷语道:“方钜子既然与墨氏九儿是亲姐妹,左执事又说你两个长得极像,为何不肯取下帷帽?只一看,不就都明白了吗?” 这做官的人,说话就是会抓重点。 其实墨妄与萧乾的话是不是在说谎,只要让方姬然取下帷帽看上一眼,就可以一清二楚了。她始终不肯揭开帷帽,给人的错觉就是在欲盖弥彰。 墨九微微眯起了双眼。 其实她与他们一样,都好奇方姬然的长相是不是真的与她一样。虽然墨九这会红着一张全,可五官还是很清楚的,但凡真的一模一样,绝对不会认不出来。 然而,墨妄望了方姬然一眼,却拒绝了:“王大人,女子闺颜,怕是不便示人……” “师兄!”方姬然突地出了声,幽幽一 然突地出了声,幽幽一叹,“既然王大人想看,便给她看吧。” 这一番,不取帷帽恐怕过不了关。 可墨妄仍旧不愿,眉头深皱,“师妹不可!” “这帷帽碍事,我也不喜。”方姬然慢吞吞抬手,掌住了帷帽的帽檐。墨妄还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她声音未落,那一顶遮住脸的帷帽就被她揭了下来。 只一瞬,整个暖阁的人都惊住了。 他们看见了一张与方姬然的身段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脸孔。 那张脸上,缺水的肌肤布满了细纹。干燥、发黄、还有暗斑,五官依稀可辨当年丽色棱角,可这样的肌肤年纪,哪里像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便是四十岁的妇人也比她容色姣好。 “我与我妹妹,像吗?”方姬然淡淡微笑。 这张脸从初起变化时她不敢面对,到如今可以在大殿之上,任上无数人用一种见鬼似的目光打量,她居然也可以很平静地应对了。 若当初不执着于容颜,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她静静环视着众人,众人也在看她。 可暖阁里安静得出奇,无人回答。 没有人会想到方姬然那样窈窕玲珑的身段,会有一张这样惊悚的面孔。但墨九只微微一诧,心已凉了半截。 她想起了出嫁前在盱眙见过的娘亲,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妪,比方姬然还要老得不成人样。还有她娘亲曾经说过的话——她们家族的病症,不足二十五岁便会早衰,容貌尽毁,无药可治。 脊背生寒,她觉得浑身冰冷。 下意识的,她捂住自己的脸,看着方姬然。 方姬然也在看她,一双再无半分美感的眼睛里,冰凉无波,“害怕吗?听说我们的亲娘……比我更甚?” 墨九眉梢微动,没有出声。 殿内有人在抽气:“这脸怎成了这般?” “我们家族女子皆是如此,无人可逃。”说这句话的时候,方姬然依旧看着墨九,但语气平静,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当年我便是因为容颜毁去,方才生无可恋……幸遇萧使君,这三年来,存了一丝治愈的希望,我苟且偷生,却再不敢现于人前,只得请求萧使君为我守着这个秘密。不过经此一遭,我也算想通了。一副臭皮囊而已,红颜到头,也只是枯骨一堆。” 有她这么一说,众人都明白了。 先前萧乾告诉至化帝,织娘要把墨九嫁入萧家时也曾请求他——治疗她们的家族怪病。如此一来,倒是应验了这事。 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变成这般确实让人叹息。虽然方姬然这张脸已不大看向出来与墨九有何相似之处,但由此足以证明,她确实是织娘的女儿,是墨九的亲姐姐无疑。 众人唏嘘一番,剩下的事,已成定局。 至化帝唏嘘一声,好言安慰几句,便谈及千字引乃国之利器。家天下,天下家,墨家既然以兼济天下为己任,就应与朝廷配合,共同找到武器图谱,扬南荣国威。 皇帝这般说,墨妄嘴里只能应是。 天色已晚,看墨妄都允了,至化帝心满意足,便准备散场了。可这时,墨妄却突地笑道:“第一次入皇城见君,草民还给陛下带来了一个礼物。” 至化帝“哦”一声,满脸微笑,“什么礼物?” 墨妄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小郡主。” 他一句出口,事情就又没完了。 连续两天两夜,无数禁军寻而不得的小郡主宋妍,都以为早已溺死在浮泥之中,怎会突然成了墨妄要献给皇帝的礼物? 至化帝惊得眉梢一跳,“小郡主人呢?” 墨妄拱手道:“初时草民救到小郡主,并不知她的身份,这才耽搁了禀告的时辰。就在草民入宫之前,刚接到弟子通报,说小郡主醒过来了。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草民已派人将小郡主送往诚王府,想必这会儿诚王已接到小郡主的人,很快会入宫向陛下禀报的。” 至化帝大喜,“左执事果然是朕的福星,不仅给朕带来了钜子的消息,还救了朕的小郡主……” 若宋妍出事,他那个皇弟那里,处理起来恐怕会有些头痛。只要宋妍人还活着,一切都好说。至化帝这般想着,可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只顾着欢喜,却忘了问墨妄怎样救得的宋妍。 他顿了顿,疑惑道:“小郡主失踪在荆棘园,左执事如何会在宫外救得了她?” 墨妄的视线若有似无的扫过墨九,微笑道:“草民有一个子弟,有钓夜鱼的习惯,那一日他在靠近皇城的雅池中夜钓,碰巧见着了昏迷的小郡主……先前草民也奇怪,但在枢密使府上听了荆棘园的事,便豁然开朗了。那雅池靠近荆棘园,想是谢丞相用以试探墨九的机关,她没有掉进去,却让小郡主误入了。也幸亏如何,小郡主侥幸得活一命。” 这事儿说来有些不可思议。 可荆棘园里谢忱的试探和碧水亭中有机关已是认定的实事,墨妄的说辞虽然荒唐,却没有半点破绽。或者说,到了这时,对至化帝来说,其他事情已不那么重要了,大事化小最好。 哈哈大笑一声,他神色愉悦地道:“找到墨家钜子,乃大功一,救得小郡主,乃大功二。左执事为朕解决了两个难题,立了两个大功,要什么赏赐?” 皇帝高高在上习惯了,找钜子分明是墨 子分明是墨家自己的事儿,也成了为他为南荣江山社稷给找的,且动不动就是赏赐,这让墨九很不舒服。可更不舒服的是,她自己成了那份“赏赐”。 墨妄连称不敢,可至化帝一坚持,他便道:“据禀报的人说,小郡主醒来,大骂吴嬷嬷害她性命,要宰了她……如此足以证明小郡主受难与墨九无关,希望陛下能放她离开。” 宋妍的事与墨九无关,墨家钜子也已找到,至化帝自然没有留下墨九的必要。这样的顺水人情,他求之不得,自是欣然应允。 事情结束了。 这一夜的风波与危机,也告一段落。 萧乾找到墨家钜子有功,至化帝自然不会再追究他什么“谋逆”之罪,倒是被墨九气晕过去的谢忱,涉嫌与孔阴阳合谋攻讦萧乾,公报私仇,误国误民。而且有了墨妄的话,那足以证明孔阴阳早已知晓墨家钜子的命格,如此一来,他与谢忱既然知晓墨九是钜子,却没有禀报朝廷,反用这件事来谋划萧乾,其居心就叵测了。 风雨稍歇,可乌云并没有散去。 但不论皇帝要不要找谢忱算账,也得等次日天明了。 众人纷纷向皇帝请辞,从暖阁鱼贯而出。 金瑞殿外,夜已深,风儿入袖凉透骨髓。 朦胧的灯火下,大臣们各自作揖道别,离宫自去。墨九一个人瘸着脚站在门口灯火下方,看墨灵儿欢天喜地地跑过去,围着方姬然问东问西,小脸儿上洋溢着久别重逢的兴奋与喜悦,却怎么也愉快不起来。 灵儿似乎忘了她的脚还痛着。 从暖阁出来,她就跟着方姬然不肯离开。 这个几个时辰前还对她“姐姐长、姐姐短”的小姑娘,突然之间,就不再把她当成最亲近的姐姐了…… 这样的场合,墨九心里有一些小小的失意……或者说叫着失落。 曾几何时,在她不想做墨家钜子的时候,人人都非得说她是钜子,几次三番试探她,猜测她。可当她准备好了要做墨家钜子并且大干一场的时候,老天却和她开了个玩笑——她并不是墨家钜子。 这个叫方姬然的女人,是她的姐姐,亲的。 这个叫方姬然的女人,她是墨家钜子……真的。 抿了抿唇,墨九望向黑布似的天空。 她原以为今儿晚上所有的故事都会在预料之中,却不知故事之中还有这样多的秘密。 可在这些人的故事与秘密之中,她墨九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灵儿的然姐姐回来了,最喜欢的人不再是她,甚至她把她的脚痛都忘了,出暖阁也没来扶她。 墨妄也不再是她的师兄了,从暖阁出来,就一直与灵儿和方姬然在叙话,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她。 可她知道,这不怪墨妄。从一开始,墨妄的师妹就是方姬然,墨妄保护她的原因,也是因为方姬然。她那一声声的“师兄”,现在想来,其实都是“山寨货”,墨妄对她那内疚的眼神儿……可能是因为这个吧。山寨货得下架了。 还有她那个名义上的夫婿萧大郎,他最爱的女人也是方姬然。如今方姬然没有死,他又当如何?是不是也该来一封体书,让她下堂? 还有…… 还有好多好多…… 好像一夜之间,原本以为属于她墨九的东西,全部都变成了方姬然的。 就连萧乾,也已认识方姬然三年。 那么萧乾认识方姬然的时候,她是怎样的容色?可真的与她墨九长得一模一样? 那样一张脸,有着比她发育姣好的身段,能引得萧长嗣欲生欲死,可有打动过清心寡欲的萧六郎?若是没有,难道他这三年来,留下方姬然还为她医治,真是“为了悟,不为医?” 她心里有无疑的疑问。 可黑压压的天空不会回答她任何问题。 薄薄的一层夜雾中,不时有笑声传入耳朵,但似乎所有人都把她遗忘了,他们都围着这个叫方姬然的女人……她的姐姐在转。 “上辇!” 一道轻声打断了她的思维。 她回过头,看见了萧乾的脸。 明明灭灭的灯火中,这张脸依旧风华绝代,却一样清凉疏离。墨九站在灯笼的光晕中看着他,说不出应当感激他还记得她伤了脚,还是应该怨怼他把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都剥夺了——而且,夺得无声无息,不给她半点心理准备和**的机会。 她没有上肩辇,望着他问:“这都是真的吗?” 到了这会儿,她其实还有存疑。 方姬然试过神农山的祭天台手印,可她并没有试过……她们两个都是四柱纯阴之命,若她的手印也可以打开祭天台,又怎么说?为什么没有人觉得她也可以试一试? 她这种小小的委屈在萧六郎面前,几乎没有掩饰就流露了出来。潜意识里,萧六郎身上有**蛊,与她是生命共同体,是值得她信任的人,也是她可以信任的人。 但萧乾却说:“是真的。” 墨九有些失望…… 她以为萧六郎应该与旁人不一样的。可他终究还是忽略了她的感受,他并没有看出来她的失落,即便有**蛊,他也看不出来。 墨九昂着下巴,冲他伸手,“扶我一把。” 这时,墨妄过来,她的身侧是方姬然。 灵儿依旧不晓事的笑着跟在方姬然 跟在方姬然的身侧,墨九突然觉得这一幕特别刺眼,她硬着头皮,躲开了想扶她的萧乾,不让任何人看出她受了伤又拖过脚链的脚背痛得钻石,径直走向肩辇,坐了上去。 一行人出了皇城。 城门口各自上马,墨妄与灵儿依旧在方姬然的身边,三个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墨九看过去好几次,也没有人过来。 她心里正闷闷的,萧乾把马骑到了肩辇的边上,不温不火的道:“他们会带你去一个叫怡园居的地方,你娘在那里等你。” 稍顿一下,看墨九不语,他又补充,“嫂嫂在那里多住几天吧,与娘家人好好叙叙旧。” 墨九侧过眸子,在微弱的火光中看他。 原来他把她娘从盱眙接来了。 听他的意思,已经安置好了。 虽然这省了她的事,可莫名的,她有一种被人玩耍于股掌之中的恼怒。还有他说多住几天是什么鬼?是让她从此不要回萧家了吗? 墨九斜斜躺在肩辇上,“萧六郎。” 萧乾目光淡然望她,“嗯?” 墨九唇角一弯,“昨儿在皇城司狱里,我说请你帮我问候你祖宗十八代。如今见你对我这么好,我收回这句话。” 萧乾:“……” 墨九扬了扬眉,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你对我做的事,问候九代足矣!” 马蹄声远去了。 在安静的夜里,尤其刺耳尖锐。 墨九看着萧乾策马而去的背影,坐在肩辇上一动不动,直到他与几个侍卫的身影都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她才淡淡望向两个抬肩辇的侍卫。 “停!放我下来。” 两名侍卫吓了一跳,“大少夫人!你要去哪里?萧使君吩咐,必须把您送到怡然居去……” 墨九不耐烦了,“再啰嗦一句试试?” 这货的脾气出了名的古怪,两名侍卫没有法子,只得先把肩辇放到地上。可他们却没有想到墨九会利索地走到牵马的墨妄身边,什么话也不说,直接夺了他的马缰绳,就翻身上马,“驾”一声拍向马背,扬长而去。 “墨九!”墨妄在后面喊。 墨九头也不回,向着与萧乾的反方向飞奔,等走了老远,才有一句话从夜风中飘过来。 “借马一用。” ------题外话------ 大过年的,二锦居然重感冒了!啊,又打喷嚏又那什么的……咳,好了不传染给你们,不说了。 祝大家年过得开心,书看得愉快。别忘了免费票都给二锦哦。我这么勤劳,需要表扬哒。( ) ------------ 坑深084米 你来,我就在 墨九骑上马儿就跑,只选择了与萧乾的反方向。其实她便没有目的地。以前听说“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地”这话时,她只觉矫情,可切身感受,却又有一番滋味儿。 她抢的是墨妄那匹马,应当是一行人里面最好的一匹,一开始还有人边追边喊,但很快就在她没有规律的东窜西窜中甩丢了……墨九这个人脾气其实不倔,大多时候很好说话,可一旦倔起来,莫说九头牛,就是九只老虎都拉不回来。 没有发现追兵,她放慢了马步。 她并不是一个莽撞之人。 入宫不过两三天,就经历了这样多翻天覆地的变化,她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理顺思绪,并看清未来的路。 孔阴阳是谢忱的人无疑,那巽墓里的机关改制,以及荆棘园的机关从现在的情况分析,大抵可以确认是孔阴阳做的了。可她仍有一事不明:在暖阁里,她从头到尾没有听见皇帝和谢忱,包括孔阴阳提起开启祭天台的钥匙——仕女玉雕。 这就奇怪了,是他们知道千字引,却不知仕女玉雕?还是他们不愿意提及这个敏感的问题? 墨九隐隐觉得不对,但目前来看,又没有发现有什么破绽。至少,有一个仕女玉雕在她手上,整个过程居然无人询问,也无人向她追讨,让她交还给墨家矩子,或者上交朝廷。 又或者,皇帝还不知道这件事?毕竟当初坎墓冰室的事,只有她和萧六郎知情,后来她也只告诉过墨妄。 她一边乱七八糟的想着,一边漫无目的策马走着。入冬了,天亮得晚,也不知走了多久,天际还是黑压压一片,压抑、低沉。 等她从混乱的思维中回神,发现马儿正停在城郊,一个熟悉的三岔路口。 路边,两排枫树凋零的叶,在暗夜中风舞。菊花台她只去过一次,是辜二带她去的,原本印象不深。可当初曾打马走到里,她记得从枫树中间穿过去,便是菊花台了。 菊花台外,很安静。 门口两盏风灯,光晕很浅,照得不太远,宅子里头似乎也有零星的几丝灯火,悠悠的光线,让这一片土地有额外的暖意。 她看着那风灯,摸了摸肚皮,似乎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儿,不由吸了吸鼻子。她并不曾特意来找东寂,可这样的凑巧,也许因了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她想吃。 她不舒服的时候,就想吃。 可虽然她想吃,却迈不开脚。 落魄时找朋友讨一口酒喝,本是没有什么的,但经了金瑞殿暖阁的事后,她突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东寂对她的好,是不是也因为千字引?毕竟东寂的身份,至今还是一个不太确实的“谜”。 人都讨厌被人利用。 可一个人连被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而且突然被人抛弃,成了一个十足的闲人,一个真正的活寡妇——她发现比没有利用价值更惨。 默默立了一会,她调转了马头。 这会儿上去敲门,怎么说?……一副丧家之犬的样子找上门来要吃的,也没有面子了。 “嗖!” 风灯的火光中,有一团黑乎乎的阴影从她的身后飞了过来,冲到她的马儿前面,又往前飞出一段距离,然后栽落在地上。 暗器? 她一惊,下意识回头。 院门侧面的竹林芭蕉的暗影有一个人,慢慢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看他的样子,是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只面部表情有些诡异,丑陋得不像一个正常人,这大晚上的看了,惊悚效果太强烈,视觉冲击力也很大,墨九瞪大眼睛:“何人在这儿装神弄鬼?” 那人似轻笑一声,“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轻轻吟完两句诗,见墨九不言不语,也不知听明白没有,他又上前两步,微笑问:“都走到家门口了,为何不入?这样岂非浪费我一番苦心备下的美食?” 墨九紧紧抿着嘴巴,看清了他脸上原来戴了一副类似钟馗的面具,不答,反问:“一个人为什么要有两张脸?” 东寂一怔,缓缓取下那张做工精致的钟馗面具,轻笑道:“今日为何这般不经玩笑?这是面具,原只为逗你一乐,你既不喜,不要也置。” 墨九坐在马上,斜着眼看他将面具丢弃,唇角弯出一个笑容来,“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 东寂眉头拧一下,轻笑的声音不变,“那你问的什么?” 墨九定定看他,“你早知我会来?” 东寂看着马上的她,笑得愉悦:“我不知。但约好要以食会友,你来,我就在,你来与不来,我都备着。我想,你总有一日会来。” 你来,我就在。 你来与不来,我都备着。 在这样一个感觉自己似乎被全世界遗弃了的夜晚,东寂恰到好处的话,给墨九的不仅仅是朋友的安慰、包容,还有一种难得的温暖。以至于她空掉的那心,突地被填平了。 至少还有人在等她,诚心的等她。 她似乎很严肃的考虑一下,拍了拍瘸着的腿道:“你就不怕引狼入室?我若进去了,可不仅仅要讨吃的,还得收了这房子哦?” 东寂也很认真:“说了送你,自然就是你的。” “好吧。”墨九摇头笑笑,眼梢弯弯,“东寂是个心善的大好人呐,肯收留如此落魄的我,我又怎能不承你之 我,我又怎能不承你之情?走!” 菊花台的大门一开,便有一个叫鸳鸯的小丫头过来扶着墨九,伺候她走前走后,样子恭敬又温驯,也许做丫头的都是如此,可墨九突然间又受到了星级待遇,心里却有些唏嘘。 她回头冲东寂一笑,“谢了。” 东寂回笑,“不必。” 墨九呵呵一声,“我想谢的是下一句。” 东寂疑惑,“下一句?” 墨九严肃地停下脚,“你不是请我来吃喝的?” 没想到,东寂却指了指天,然后偏过头来,严肃看她:“这个时辰了,你熬一夜太累,不宜饮食,得睡醒才吃。” 在这一刻,他的目光不若平常的温和,很有些锐利,以至于墨九觉得心里那点“小”都被他看穿了似的,想要挖一个地缝钻进去……她已经不是墨家钜子了,她被所有人抛弃了。 东寂这个人似乎很善于观察和照顾别人的情绪,看她脸色不太好看,随即笑着补充:“四更天了,你一夜未眠的样子,又憔悴,又狼狈,实在不宜吃那样精美的饮食。要知道,天下美食皆有灵气,当珍之重之,品尝食物亦是天赐之乐,得有一个好的心境,莫不然,岂非亵渎?” 对美食这一番理论,墨九头一次听见,却不觉得违合。对一个吃货来说,她也尊重食物,甚至也隐隐有过类似感觉,只不过没有像东寂这样精湛准确的总结出来理念。 如此一想,她释然了。 打个哈欠,她笑,“你不提醒我都忘了,确实又困又累。好,依你,醒来再吃。” 东寂让鸳鸯和另外两个小丫头扶她下去,临行又若有似无看了一眼她的脚,“你需要大夫吗?” 墨九摇头,“最好的大夫看过了。” 东寂目光微微一沉,“大夫怎么说?” 墨九抿嘴,“死不了。” 这样调皮的回答,让东寂忍住不禁,“你呀!”话未落,却听墨九转身前又喃喃了一句,“所以我问候了大夫家里的九代祖宗。” 这一夜在菊花台,墨九睡得很香。当然,任何一个在牢狱里睡了两天硬板床出来的人,沐浴更衣洗得香喷喷之后又睡在一张香软的绣床之上,也会舒服得不想起来。 迷迷糊糊间,听见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时,墨九捂着眼睛,有一瞬间,不知今夕何夕,下意识便唤,“蓝姑姑,玫儿!” “小姐,你醒了?” 一个粉嫩嫩的小丫头打了帘子进来,笑吟吟的看着她。在她后面,还有两个与她着装一样的小丫头,一个拿面盆,一个拿胰子巾子,走姿如风摆柳,款款娇美,让墨九刹那有一种再一次穿越了时空的即视感。 可很快她就回了神。 没有再穿越,她在菊花台。 她伸了伸吃痛的脚,感觉似乎又肿痛了一些,突然有些后悔没先在萧六郎那里拿一些药。 念及此,她无语**,“来吧,多谢几位姐姐了。” “奴婢不敢当。”两个小丫头伺候着她洗漱,小心又温柔,每一个动作都恰如其分,不多不少,让她突然有了一种皇朝公主的待遇。 蓝姑姑与玫儿也细心伺候她,也很贴心小意。可和面前这几位美人比起来,蓝姑姑和玫儿伺候人的本事直接被甩出十条街,根本就是专业与业余的区别。 她懒洋洋看着一双小手为她系丝绦,不经意扫到了那双小手的袖口,目光一怔。 小丫头的袖口里塞了一个小包,小包上面的刺绣很熟悉。 她心跳慢了一拍,“东寂呢?” 对墨九的称呼,小丫头感觉头皮有些发麻。但她很快又镇定下来,恭顺道:“今晨姑娘睡下后,宅子里就来了客人。公子陪客人坐到天亮时分,待客人走后,这会刚去沐浴,可能要歇息去了。” 看墨九静静不语,那小丫头不晓得她的心思,紧张地掏出袖子里用绢子包好的瓷瓶,笑道:“不过,公子叮嘱过奴婢,早膳已备好,小姐想吃什么都可以。还有这些药,公子吩咐奴婢,一定要替小姐敷上。” “哦”一声,墨九对他的客人有点兴趣。都那个点了,有谁还会来造访?更何况,又有哪个造访能留下萧六郎才有的药? 墨九不知道是萧六郎亲自过来的,还是他派薛昉或者哪个侍卫过来的。然而,她问了,小丫头却支支吾吾,也不知是说不清,还是不敢说,只道几个年轻公子,天刚亮就走了。 墨九看着小丫头发怔。 等小丫头被她目光看得脊背都凉了,她突然又把视线转向窗外,“我在想,早膳吃什么好?” 她这个人很想得开,不管发生什么事,先把饭吃饱才是最紧要的。 从睡房中出来,墨九淡淡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眸中不由生出了喜悦。 昨夜她入房沐浴,倒头便睡,根本没有瞧清地方。这会儿才发现她住的这个小院子简直美轮美奂,而且还很幽静。如同置身于林间小房,绕着围墙行走的是一条很窄的小沟,似乎排水用的,但沟中的水清澈见底,里面有大大小小的游鱼,红的、黑的、花的,沟水边上的草地有些枯了,但中间种满了常绿的植物,树林中挂着几只鸟笼,鸟儿似乎有点腼腆,啄一下吃食,又抬头看一眼,便在笼子里“扑扑”的飞腾。 这人地方,太宜居了呐! “ “小姐,这边走!” 叫鸳鸯的侍女微笑着唤她。 墨九晓得自己看的时间太久了,让这个小丫头着急了,不由回她一笑,扯了扯衣角,“走,吃。” 早膳很丰盛。 可墨九只一吃就晓得,不是东寂做的。若问她为什么晓得,大抵也因为东寂昨晚那席话——虽然精美,却没有灵气,一种置入了厨子本身精力的灵气。 墨九再次见到东寂,是在两个时辰后,她正坐在院子里一边吃点心,一边看她的伤脚,那个叫鸳鸯的小丫头便笑着跑了进来。 “小姐,公子有请。” 雅致的书房里,陈设简单,却精致整洁,东寂坐在书案后面的紫檀木雕花大椅上,有一个管家模样的壮年男子正在向他禀报什么,听见鸳鸯敲门,那人合拢手上的东西,看向东寂。 “公子……” 两个人似乎正在商量什么事,他欲言又止,但东寂只对他点点头,便道:“下去办吧。” 那男子低低应声是,便后退着出来,与墨九擦肩而过时,她不经意扫向他的手,发现那只手粗壮有力,应是练武之人,而他手上握着的东西,也似正式公文一类的纸。 她嘴角抿了抿,什么也不问,只看向书案后安静带笑的东寂,“笑得这么开心,捡钱了?” 东寂一怔,微微笑着,朝她朝手,语气温柔:“我这可不是捡钱,而是要亏钱了。” 等墨九坐在他书案的对面,他方才微笑着把手上的东西移到她面前,又用那一只白皙修长的指,在上面点了点,“你只需在这里画个押就行。” “啥东西?”墨九边问边把那字条拿起来。只一看,便认出了上面的字:地契。 墨九一怔。 其实她要菊花台的时候,喝了些酒,说得太随意了。虽然有接她娘和沈来福过来居住的小算盘,但多少也存了一些开玩笑的成分。 而且,她没有想过东寂真的会把这样的宅子一分不收的送给她。南荣的房价如何她不知,可按现代的房价来看,东寂送出她这样一幢“大别墅”,那可是她还不起的人情……尤其男人送女人房子,酒醒了,那感觉好像就暧昧了一点。 沉吟一瞬,她笑道:“我考虑了一晚上,突然良心发现了。所谓无功不受禄,我吃你喝你已经够麻烦了,再要这样大的宅子住着,我晚上怕会做噩梦的,要不得。” 东寂并不看地契,只一瞬不瞬地看她,目含笑意:“于我而言,钱财乃身外之物,又岂能与友情相比?我知你心底顾虑,可君子相交,贵在坦坦荡荡。你我相识有缘,何苦避这些疑?” 墨九一默。 这个男人真懂得女人的心思。 老实说,从异世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她能有一幢属于自己的房子,那就是安全感。 可虽然东寂不缺钱,但还有顾虑。皱了皱眉,她直勾勾看着他,很是严肃,“我没有等价交换的东西。” 东寂笑而不语,只再一次递上来蘸了浓墨的狼毫,执着的伸在她面前。 墨九看着狼毫,看着地契上竖着的几行字,内心很有动心的**……她是个俗人,对俗物真没有完全的免疫力。可拿人手短,她不想与东寂之间的关系,因一个菊花台的地契,从此变了意义。 一边唾弃自己圣母心,她一边笑吟吟地契推了过去,“说不签,就不签,我哪晓得中间有没有陷阱?万一我不小心把自己卖了,那个怎办?” 东寂脸上的笑容更大。 他不再勉强,突地喊了一声“明远”,先前从墨九身边走过去的那个壮年男子,又应声进来,垂手立于东寂的书案前方,样子极为恭敬。 “公子吩咐。” 东寂并不多说,只把地契交给他,然后瞄着墨九道:“你看好了,以后这位姑娘就是这府上的新主子。她什么时候来,你们什么时候候着。她有什么需要,你们就一一照做。” 周明远头也没抬,“是。” 东寂摆手,“下去吧。” 关门的声音才把墨九拉回神,她蹙着眉头盯着东寂,“你这样……让我很难做人呐?朋友!” 东寂慢慢端起面前青花的茶盏,吹拂着茶水,慢悠悠吃了一口,笑容便从他唇间溢了出来。 这样的情绪,很容易看得明白,若他的表情都出自本意,他非常喜欢与墨九在一处。至少他与那个叫明远的人说话时,与他吃完茶再抬头看墨九时的温和,完全一个天,一个地的区别。 任何姑娘被这样好看这样高贵这样风雅这样温柔的男人用这样的眼神儿看上一眼,都很容易心动。 墨九也恍神一下。 可下一瞬,她就想到了击西的话……不对,萧六郎让击西转告她的话:“中了醉红颜,不得与男子亲近,否则此毒经久难愈。” 经久难愈…… 那声音魔咒一样,让墨九下意识搓了搓脸,感觉双颊有些发红发烫,不由暗暗诅咒萧六郎不得好死……不,诅咒他**蛊解去之后,再不得好死。 这般墨迹着东想西想,东寂眼中的她,就显得有些古怪了。眼神游离,不在状态,似乎她的人与魂根本就不在一处。 “你在想什么?”他问。 墨九看着他端正书案后的样子,突地挑了挑眉梢:“我在想,既然我是这座菊花台的主 菊花台的主人,那你可以走了吧?” 冷不丁变脸的一句话,出乎东寂的意外。他握着茶盏的指节从上往下滑了一滑,方才看着墨九严肃的脸,笑了起来,“主人这样霸道,就不肯留客人吃个便饭再走?” 墨九说:“主人不会做饭,留不得客。” 东寂考虑一下,看着她神色复杂的样子,像是有什么顾虑,也没有仔细询问,只微笑道:“客人可以自己煮,味道还不错。” 墨九眼睛登时亮了,“煮什么?” 东寂回她微笑,“卖个关子!保证好吃。” 好吃,好吃……墨九再一次拍拍脸,就豁出去了。反正萧乾只说不能与男子亲近,她只要不与东寂有身体上的接触,不就可以了吗? 说服了自己,她又高兴了,“那你还在等什么?赶紧去啊,这都几时了,肚子都快饿了。” 刚刚吃了过来,又在找吃?东寂一愣,失声笑着,眉挑了起来,“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墨九瞥回去,“什么条件?” 东寂笑道:“你来帮我。” 为了吃,墨九很少有节操。而且她不仅喜欢吃,其实也喜欢看人家做吃的过程,看精致的食物,从普通的菜变成可以果腹的、精美的食物,是一个很享受很愉快的经历。 她由鸳鸯扶着跟在东寂的身后,慢吞吞去了灶房。 这灶房非常大,一应食材应有尽有,让墨九叹为观止,不由啧啧有声。 原本候在那里的几个厨娘和小厮见到东寂领了墨九过来,头也不敢抬,纷纷行礼。 “公子好,小姐好。” 东寂摆手,他们二话不说就离开了。 墨九看着食材,等人都走没了,才高兴地回头看东寂,“我先说啊,我可不会做太复杂的东西,脚也有些不方便,能帮你的地方也有限。” 东寂指了指灶膛,“你帮我烧火。” “啊!”墨九睁大眼,看了他一眼,见他已经系上围罩,又高高挽起了袖口,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又觉得坐着烧火确实够简单了,也没再争辩,便走到了灶膛面前。 “东寂,你怎么会做吃的?” 她探头看向案前的东寂。 “因为我好吃。” 东寂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这个回答妙,妙哉!”火是厨娘都生好的,墨九只需要用火钳夹夹柴火就成。她低下头,拨了拨烧得红彤彤的火中柴薪,下意识又拿火钳往中间掏了掏,留出一片燃烧的空间。 这是给萧乾学的。 所以几乎不需要太刻意,她动作只做了一半,就想到了萧乾。想到了“下流村”,想到萧六郎教她烧火的样子,也想到了萧六郎从巽墓把她拖出来,想到他湿透的衣裳,还有他们二人共同的**蛊…… 恨恨的,她有些咬牙。 东寂回头,“怎么了?” 墨九将一根柴火往中间捅了捅,“突然没了食欲。” 东寂微微一笑,“都说女子性小,东一阵风,西一阵雨,我还不信。如今在你身上,也算是应验了。” 听到这里,墨九其实很想多嘴的问一句“东寂,你有女人了吗?”,可两个人食友的关系,问这样的话,很容易让他觉得暧昧,她就又咽了回去。 这时,东寂的话锋已然转开,“今天我们吃羊肉锅子。” “哦。”墨九回答着,继续烧火,语言较之先前少了很多。东寂回头朝她笑了笑,也不再说话,只专注手上的活计。 墨九边烧火边看他,很快就发现,他说的羊肉锅子与后世的“涮羊肉”有相似之处,或者说便是“涮羊肉”的早期锥形。 慢慢的,她忘了旁事,只剩感叹了。她没想到,东寂的刀功那么好,将羊肉片切和很细、很薄,墨九自恃厨艺不错,在他面前,就凭这一手,她就得甘拜下风了。 她看他切好羊肉,又拿了作料把将羊肉浸泡去膻,等一切做好,他突然有些小孩心性的从案架上拿出一瓶酱料一样的东西,得意道:“这是我自制的蜜酱,蘸羊肉吃最美。” 做菜还自备蘸料,墨九感受这个人真是个合格的厨子……同时,又有一种感觉,他似乎特别为她准备好的。 她盯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珠,望着火膛里的熊熊烈火,脑子转了许久,转不出什么名堂,就懒怠再转了——有大厨专程为她准备吃食,她只顾吃只顾高兴就成,想那么多做甚? 煮羊肉的是一口特制的老铜锅,下面烧着无烟的炭火,把锅子放上去,炭火将锅底一烤,便响起“嗤嗤”的响声,然后蘸料与羊肉的香味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帮忙带两只碗。”东寂擦擦手,回头喊着,端了盘子出去。 “来了!哈哈,有得吃了。”墨九被灶火烤过的脸蛋儿更红了几分,她兴奋地拿了两只白瓷碗奔过去,坐在桌边,搓了搓手,眼珠子盯着锅子不转,“要是有一壶梨觞就好了。” 她只是随口说说,毕竟梨觞难得,上次东寂已经招待过他了,这回肯定不会再有。 不料东寂却笑道:“早就为你备好了。” 墨九舔了舔唇,“又去偷了?” “不!”东寂回头,等端着一个盛好羊肉的托盘从灶房门口出来,方才笑道:“萧家送我的。” “哦,远房亲戚嘛。”墨九随口应和 九随口应和,不想破坏两只吃货的良好氛围。 东寂眉头略微一皱,随即又笑,“对,远房亲戚。” 选在灶下吃这样的东西很有意境,墨九很开怀。除了羊肉之外,东寂特地准备了几盘蔬菜,都整理得很干净,雅致、美观……很有食欲。 “有友如此,足矣!”墨九满意的点头,顺便低头一闻,那锅子里的香味儿,让她本能的闭上眼睛,舒服地感受一下,“爽!” 东寂嘴角微扬,递筷子给她。 这一场“以食会友”,完全是东寂在照料墨九吃吃喝喝。他本人吃东西很斯文,应当受过很好的礼仪训练,墨九却很随意,只管吃得舒服,虽然不至于粗鲁,可在动作的美感上,确实与东寂差了很多。 好半晌,等肚子彻底舒服了,她才抬头迎向东寂微笑的眼指了指蘸羊肉的小碟子,“你做的这个酱料真的好吃,回头给我弄点回去。” 东寂眉梢微皱,“这是你家了。” 墨九轻轻一笑,“好说好吃,这虽然是我家了,可我还有些事情得去处理,估计得离开一段时间。不过这里我会常来的,尤其是……”将一块羊肉放入嘴巴,她冲他愉快的眨眨眼,“有厨子在的时候。” 东寂并不勉强,只笑道:“那东寂便静候佳音了。你若来,可提前支会一声。” 这么说来,他也并非天天在这里了?墨九也不多言,只点点头,用筷子夹了一块烫好的羊肉放入他的碗里,“又嫩又香,你多吃一点,不必管我。” 东寂望了墨九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拿羊肉沾了酱料慢条斯理的吃。在这个过程中,两个人很少交谈,墨九是顾不得,他似乎是欲言又止。 如此一来,越往下吃,墨九的眉梢越来越飞扬,情绪很高,可东寂的眉头却越来越往下,情绪偏低。 好一会,他突然道:“我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会来。” 墨九一听,虽然有些遗憾很难吃吃到这么好的东西,可也兴致勃勃地点头,“好啊,你有事尽管去办好了。你这个厨房我喜欢,回头我得空了,自己来搞点吃的。” 东寂轻笑,“你刚说不会做?” 墨九并不觉得尴尬,回得很严肃,“我不会,是我懒。” 东寂唇角一牵,似犹豫了一瞬,方才盯住她的眼睛道:“那下次再以食会友,由你展露厨艺了。” 墨九抿抿了唇,“那没问题,等下次来,我给你带点松花蛋,那个好吃。”说到这里她想到她包的松花蛋都在萧家,怕是暂时吃不上了,不由一叹,“回头我得再弄一点。” 东寂并不追问她松花蛋是什么,只含笑道了谢,原本想要夹一块羊肉给她,可大抵是发现她的唇角沾上了蘸料,又轻轻放下筷子,将随身携带的白绢子拿出来,伸手要为她擦。 “咚!”一声响,墨九打翻了碗。 她风一块退开,躲避着东寂的触摸,甚至都顾不得痛脚。可动作太快,幅度太大,袖子一不小心就把穿蘸料的碗打翻了,红红的蘸料散乱在桌上,很是狼狈,正如东寂此时尴尬的表情。 ------题外话------ 妹子们情人节快乐,么么哒! 感谢大家,二锦爱你们,愿你们都收获美好的爱情,过幸福的人生。 另:错字另修哈……( ) ------------ 坑深085米 别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墨九回神,“我穷癌晚期,凡事习惯了自己动手,冷不丁被人伺候,不太适应……” 她赶紧接过白绢子,往嘴巴上用力一擦,见东寂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笑容,又朝他不好意思地一笑。 可笑容未落,她又突地僵住。 萧六郎说,中了红颜醉不得与男子亲近,否则此毒经久难愈,那这个“男子”的范围包不包括他萧六郎自己?她记得,在皇城司狱里,他对她又抱又搂又捏脚的……那岂非故意作孽了? “怎么了?”东寂观察着她变幻莫测的面部表情,眉头皱了皱,“有什么事吗?” “无事无事,我换一个蘸料碗。”墨九吐口气,赶紧把桌子收拾干净,又自个儿去兑了一个蘸料,全程不用东寂动手,以示赎罪。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东寂并没有去帮她。他很照顾她的情绪,为了不让她难看,他没有动作,任由她瘸着脚做事,自己只慢慢喝酒。 这样懂女人的男人,任何女人与他在一起都会很舒服,不会不自在……因为他永远会给你充分的自在。 墨九瞄他一眼,感受到了,越发觉得自己先前的举动太过急切,容易让人生出误会与嫌隙。 于是坐下来,她又笑着拍了一个马屁,“东寂这样的居家好男人,真是世间罕见,哪个女人娶到你……哦不,嫁给你都是福分,不说旁的,单凭这么好吃的羊肉锅子与蘸料,就很难想到是你这样的美男子做得出来的嘛……当然,也有可能因为是美男子做出来的食物,所以味道特别的好。” “居家好家人”这个说法很现代,但东寂似乎听懂了,加上她话里话外的恭维和刻意的缓和气氛,确实让人愉快。 他眉梢舒展,一双微笑的眼睛里,像含了一抹晶亮的珍珠,轻轻一叹,“陇馔有熊腊,秦烹唯羊羹。” 墨九翻个白眼:“民妇来自乡野,粗薄之人,麻烦公子说人话。” 听她也唤他公子,东寂微微一笑:“好吃就多吃点。” 墨九“哦”一声,表示明白了,接着边将羊肉往嘴里,边探着脑袋瞅了一眼锅子,眉头紧皱,“多吃好像也没有太多了……” 她贪吃遗憾的动作,取悦了东寂。大抵全天下的厨子都希望受到自己食客的夸赞,他不由哈哈一笑,“美食取之,得有度!意犹未尽,才是真好。你不要贪吃,伤了肠胃。” 他是第二个叫她不要贪吃的男人。 第一个是萧乾……可萧乾明显比东寂小气多了。他直接把两颗大核桃丢入了湖水,一个都不给她吃,还警告她。比较起来,东寂确实太好了,至少他等她快饱了才警告嘛。 念及此,感觉到自己的走神,还有东寂似笑非笑的目光,墨九干笑一声,“若无你这样盛情款待的友人,其实我也吃不得这么香呐。所以,这一趟临安,我没有白跑。”说罢她放下筷子,“我得走了,各自珍重。” 放下筷子就要走人,除了这货估计也没人干得出来,可东寂并未生气,温和地看着她,眸底笑意未变,慢慢起身道:“我送你出去。” “谢谢!” 鸳鸯就在灶外候着,见墨九出门,她赶紧上来轻扶,一口一个“小姐”,叫得极是亲热。 墨九感激地朝她点点头,又向东寂笑道:“还是东寂会养人,看把小丫头教得多好。又体贴,又乖巧。指东不往西,指西不往东。” “你喜欢鸳鸯?”东寂问。 “喜欢啊!”墨九当着人面,能说不喜欢? “那送给你了。”东寂随口就把她送了人,鸳鸯头也没抬,更没有反对,当即便应了是。可墨九却怔住了,她指着自己,“送我?她是个人哩。” 东寂失笑:“她当然是个人。不仅是个人,还她还有个妹妹,叫翡翠,也一并给你带去使唤吧。你身边没个可意的人,也不太方便。” “鸳鸯、翡翠?”墨九莫名被塞了两个丫头,还没回过神来,东寂已经招手让翡翠过来了,还细心地向她解释,“她们的名字取自‘弱体鸳鸯荐,啼妆翡翠衾’的意思。” 不待他说完,鸳鸯便笑道:“我们的名字是公子取的,喜欢笑的是鸳鸯,喜欢哭的是翡翠……” 就这样被决定了归属问题,墨九还在打懵,狐疑地看着东寂,“你可晓得我如今的处境?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来钱养奴婢?” 东寂凝视着她,“都算我的。” 心里“去”了一声,墨九莫名其妙有了一种被大款给“包丨养”了的即视感。这又送房子又送使唤丫头,摆明了要养她嘛。 咽了咽口水,她问:“我可以拒绝吗?” “可以。”东寂浅笑的目光,慢慢有些沉,一瞬不瞬地盯在她的脸上,莫名让墨九觉得那像一张撒开的渔网,网中有一种无奈又失落的情绪,从她的头顶落下来,将她罩得严严实实,以至于若今儿拒绝了他,好像做了一件罪大恶极的事。 她在迟疑,东寂又道:“你尽管放心好了。她们不会碍着你的事,我只想为你尽一份心,让她们护着你。” 一句“护着你”,让墨九的脸热了,心也跳得有些快。女人很难拒绝优秀男人的示好,尤其来自东寂这样的男子。但她不想再欠东寂太多人情。而且对于来历不明的丫头,她也不敢乱收。 ,她也不敢乱收。 头脑一清,她赶紧朝东寂深深揖了个礼,“我谢谢你了。我这个人自小苦惯了,你这么细致的丫头若服侍我,我怕我会折寿,所以东寂就不必与我客气了,我若有需要,定会向你讨要的。” 东寂略有失望,却没有再勉强。他让鸳鸯扶了墨九上马车,亲自送她到了菊花台的门口,可就在墨九一只脚踏上车杌子的时候,他却不待墨九反应,猛地扼住她的肩膀往后一转。 墨九猝不及防,脚往下一滑,那只受伤的脚背刚好撞在杌子头上,冷不丁这一下,痛得她身子一晃,便往下倒去。 “……”她无语。 “……”东寂盯住她,没有说话,却极快地接住了她的腰,以一个保护的姿势,将她的身子揽在臂弯里。 宅子门口风灯的光丝丝缕缕的照过来,射在墨九的眼睛里,她不适应的眨了眨,见鬼似的盯着东寂的眼睛,然后将他猛地一推。 “完了完了,我死定了!” 东寂臂弯一空,看她对他避如蛇蝎的样子,眉头微微轻蹙,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告了一声路上小心,又补充道:“九儿,你若有要事,尽管拿着扳指来找我。只要你找,我就在。” 上一次,他说,只要你来,我就在。 这一次,他说,只要你找,他就在。 也就是说,他不会随时在这里等着她,但只要她有急事并且出示玉扳指,这里的人就可以马上找到他……这么说,他也在临安,只是不常住在这里。 “哦。” 墨九听见自己应了,然后有一点落荒而逃的感觉,怎样被鸳鸯扶上马车都没太有记忆,满脑子只想着“醉红颜”,想着此毒不解,一直红着脸过一辈子……不,不等一辈子结束,她就已经早衰了。 织娘的脸…… 还有方姬然的脸…… 她们两个的样子,不时在她脑海里晃动。 女人惜颜,她不敢想象真有那样一天,她当如何面对早衰的容貌。 等她从纷乱的思维回神,人已经出了菊花台。想到东寂,和那一瞬间的尴尬,她打了帘子,往回望。 东寂仍站在菊花台外,风氅飘飘,长身玉立,整个人像一座石雕。 墨九朝他挥了挥手,慢慢放下帘子,眼梢微低,淡淡扫视一遍马车,慢条斯理地问车夫:“你要带我去哪?” 车夫呵呵一笑,大声回答道:“公子有吩咐,姑娘要去哪里,便去哪里。小的任凭姑娘吩咐。” 墨九点头:“怡然居。” 既然命运已经为她做出了选择,她只能迎难而上了。逃离不仅是懦弱,其实什么问题都解释不了。 不管为了醉红颜,**蛊,还是早衰之症……她似乎都逃不出萧六郎的掌心。而且,在短时间内,她也没有想过要与萧六郎划清界线。 还有,天台山祭天台、八卦墓、仕女玉雕、千字引、武器图谱……一个个都像有生命的物体,在召唤着她的灵魂,每念及一次,身体的血液就像在悸动。不管她是不是墨家矩子,这份诱惑力都非她能抵抗。 冥冥中,她有一种感觉。 她墨九是为了它们而来的。 或许只有解开这些迷,她才能变成真正的她。但如今南荣的局势,以及她自己的情况,萧乾对她很有用。 毕竟有**蛊,不仅仅只有他可以制衡她,只要她愿意,她也可以牵制他。 —— 天际像挂着一块巨大的黑绸,零星有几颗星光浮在夜空,也惨淡无光。 枢密使府的院落里,寥寥秋风,飒飒而过,将落叶卷落在屋檐之上,在几片亮瓦间窥探着屋子里的情形。 室内很静,一丝风也没有。 萧乾身着一袭玄黑的锦袍,肩膀上搭了件狐裘领的风氅,懒洋洋斜躺在窗口一张紫檀木的美人椅上,修长的指间,端着一个白玉似的杯盏,慢悠悠喝着酒,一双黑眸凉如深潭,无波、无澜、异无情绪。 酒香味儿很浓。 他只浅尝,并不深饮。 在他的面前,跪了几个侍卫。他们都低垂着头,像犯了错在领罚似的,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也不敢多嘴。 然而椅子上的萧乾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他们,依旧独自饮酒……他平常并不贪杯。 故而,这一日并不平常。 温酒的炉子上,炭火“嗞嗞”作响。 一个大胆的侍卫终于忍不住了,颤声叩头道:“属下等容得大少夫人离去,实是罪不可恕,请主上责罚我们罢。” 萧乾抬了一下眉梢,扫过他们的头顶,并未急着说话,只把手上杯盏放在桌几上,又将温在炉上的酒壶拿过来,往杯中注满酒液,方才语气清凉的一叹,似与他们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是你们错了,还是本座错了?” 跪着的几个侍卫,不知他的意。可他说得不明不白,他们却不敢不明不白的问,只能耷拉着脑袋,等下文。 然而,萧乾没有动,更没有下文。 他微微仰头,任由温热的酒液滑过喉咙,然后寡淡的脸上,似乎有了一分暖意,又望向地上的侍卫,“这个世上,还有比娘亲在的地方更温暖的所在吗?” 他的话,无人懂得。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萧乾目光扫过他们,似乎也不需要他们的回 要他们的回答,只揉了揉微微胀痛的额头,话锋突地一变。 “你们几个跟我多久了?” 几个侍卫再一次不懂。 大胆那个侍卫,看众人都不吭声,在那发怂,硬着头皮讷讷道:“回主上,三年了。” 萧乾点头,面色如常:“三年来,你们做事,从无岔错,我很信任你们。可如今,却让一个姑娘从眼皮子底下跑掉,到底是你们越活越回去了,还是她太野太刁钻?” 分明是她太野太刁钻好不? 几个侍卫心里都清楚,那祖奶奶还不是被面前这位给宠的,他不开口,谁敢动她? 可他们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用一副恨不得掌嘴的可怜样子道:“大少夫人性子温婉贤淑,古今罕见,哪里会野会刁钻?这次属下等疏忽,错得离谱,更没想到大少夫人会径直去了菊花台……更是罪不可恕了。” “如何罪?”萧乾目光微沉。 那个讲话“大胆哥”,发现把自己装在套子里了,悔恨交加地磕了一个响头,那恭敬的态度,不亚于臣子叩见皇帝,“……怎么罪都行,只愿主上别喝了,您身子也不好,沾不得酒的” 萧乾目光闪烁片刻,摆了摆手,“罢了,下次不得再犯。” “主上,不可!” 这些人学会的便是唯命是从。 不管什么事,只要主人的交代,就必须完成,三年来他们替萧乾做了无数的事,完成了无数比这次更为艰巨的任务,却没有想到,这样轻松的事,居然被他们搞砸了,让大少夫人去了菊花台,害得他们主子大晚上的送药和送酒上门,喝了一缸子醋…… 主上为什么没有带大少夫人回来他们不清楚,但他们却晓得从菊花台出来,他们主上的脸色就有些异样了。 不过,他的异样与旁人不同。从早上到现在,他异常在,整个人的情绪就没有过半分变化。 以前他虽然为人疏离冷漠,偶尔也会笑一笑,也有表情柔和的时候,如今这变成了一张僵尸脸,让整个枢密使府,从上到下都恨不得夹紧了尾巴做人,实在受不了……尤其他们几个犯事的侍卫,更是早早跪在这里,等等处罚。 可他不处罚,他们更怕了。 “主上,不如我们自行笞臀吧?” 萧乾似乎很诧异这些侍卫为什么热衷于被人笞臀,视线微抬,等扫过门缝处击西那几双偷窥的眼时,眼皮跳了跳,又收回来,从几个侍卫脸上一一扫过,“本座说不罚了。” 侍卫愣了,“可属下几个放跑了大少夫人。” 萧乾凌厉的眉梢微挑,“她不是已经回怡然居了?所以,你们也就无错了。” 侍卫再愣,“噫,好像是。” 萧乾摆手,似乎懒怠再说了。 “击西,笞臀五十。” 门缝时“砰”一声,击西疑似倒地,“为什么又是我?” 隐隐有闯北的声音,“阿弥陀佛,近墨者黑,把一群侍卫都教坏了,不笞你,笞谁?……唉,慧根太少,渡你不得!醉死佛爷了。” 击西哀嚎,“击西不服,击西分明就是替死鬼……!” 这番动静传来,几名侍卫再一次交换眼神,确定主上真的不会再处罚他们了,方才松了一口气,朝侍立在侧的薛昉望了一眼,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儿,慢吞吞退了下去。 只可怜薛昉,什么错也没有犯,还得继续陪在萧乾的身边,感受他身上刺人的凉意,不由肩膀一抖,“阿嚏!” 萧乾的目光就这么扫了过来,“你很冷?” 薛昉心里一跳,“没,没呐,不冷……不是我。”说罢他四处望了望,“哪个在打喷嚏,没礼貌!击西、闯北、声东、走南,是不是你们?” 那几只从早上到现在就始终躲着不出来见人,更何况这会儿?所以,不管薛昉如何深情的呼唤,也没有人回应他。 看着萧乾脸上越来越凉,薛昉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腊月的冷水,脑海中霎时划过一抹高大的身影。 “旺财?旺财!哪去了?好好做狗不成吗?没事学什么人打喷嚏!?滑稽得很,惹得使君不高兴了,还不出来?” 他把希望寄托于旺财了。 可旺财这个狗东西,平常见到他就摇头摆尾讨好要吃的,这会子他需要它解围的时候,却“狗影无踪”。 谁也唤不出来,薛昉揉了揉鼻子,苦哈哈地看着萧乾,“使君,您有什么需要?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记得你早上就没吃多少。你想想,再不吃,你就,就饿瘦了!饿瘦了就不俊了,不俊了就,就,就……” 没话找话不是薛昉的长处。 他越说声音越小,声音越小脸上的表情越是不自在,最后终于编不下去了,也索性“扑通”一声跪下去,苦着脸道:“使君,若不然,你也笞我臀吧,我受不得你这样了。” 看这小子脸色都变了,萧乾目光一眯,有些不得其意,语气有一抹迟疑,“本座就这般可怕?” 他突然变得温和的声音,让心灰意冷的薛昉有一种黑暗太久突见天日的兴奋。 “是呐是呐!”他应得很快,答完觉得不对,又猛地抬起头,用诚恳热情的目光盯着萧乾,捻着手指,“只一点点,只一点点那么可怕……而已。” “唔”一声,萧乾似有所悟。 他盯着薛昉,一动 薛昉,一动不动,却又不像在看他。这让跪在地上的薛昉,心惊肉跳之余,皮子发痒,又开始认真地劝慰起来:“使君平常并不是这般可怕的,但最近嘛……” 顿了顿,他加快语气,“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讲,所以,拼死也要讲了……使君每一次碰上大少夫人的事,情绪就有些不对,不若平常淡然……” “你说什么?”萧乾猛地回头,把薛昉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升起来的“谈心”勇气,又缩了回去,只剩下黯然**的一眼,然后灰心地叹气,“反正这样下去,属下这个差事当得太绝望了,还是……直接笞臀吧。” 萧乾扫他一眼。 这一眼,是真正的冷。 “薛昉!” 薛昉头也不敢抬,却撅了撅屁股,“打罢。” 萧乾眼风一剜,“本座问你,探子可有来报。” 他的话转折太快,让薛昉摸不着头脑,抬头讷讷道:“半个时辰之前,才报过了!” 墨九离开菊花台回到怡然居,其实并没有离开萧乾的视线,她身上发生的大事小事,都会有人专程送往枢密使府,薛昉这些人并不知个中缘由,总觉得这个主子的脾气越来越难伺候了,却又不得不遵从。 萧乾默了默,似是累了。 “……你也下去吧。” 薛昉“哦”一声,刚要起身,又跪了回去,“使君,漠北来的信,你可要过目?” 那封信早上就送来了,萧乾放在案上,一直不曾理会。换往常这些重要的事情,他都会马上处理的,可今儿却出奇的懒怠,以至于他不得不提醒。 不料,萧乾却道:“不看。” 薛昉:“……” 无语看他,薛昉觉得使君中毒好深。可萧乾脸色平淡从容,分明就没有因私忘公的样子,只淡淡道:“不必看也知说什么了。谢忱手上拿到的信,出自漠北,他们是来请罪的。” 薛昉似懂非懂,“哦。可谢丞相呈给官家的信上,并没有什么……” 萧乾冷笑,“他若能看明白,本座又岂能这般放心?” 说罢他似是有些热了,脱掉肩膀上搭着那件狐裘领的披风,随手挂在椅子上,就着一袭黑袍又躺在美人榻上,拿起案上的书翻看。 翻书的声音,很细微。 可每一声,都让薛昉毛骨悚然。 他家使君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他觉得害怕。薛昉跟他有些时日了,旁的事情不敢肯定,有一点却最清楚不过,他家使君越是情绪不外露的时候,越是情绪不稳的时候。 大抵也正因为他善于压抑自己的情绪……或者感情,这些年方能在岌岌可危的处境中,风一程雨一程地杀上南荣枢密使的位置。 又添了一次灯油,薛昉看着窗户阴影中那一抹影子,硬着头皮提醒。 “使君,入夜了!您该就寝了!” “嗯。”萧乾轻应一声,人却没动。 这已经是薛昉提醒的第三次,从侍卫离开到现在,他就坐在那里看书。案上的书换了一批又一批,看上去很是严肃,可薛昉很怀疑他到底看进去多少。 “使君,你可要用点东西?” 薛昉没话找话。 “不必。”萧乾手上的书又翻了一页。 薛昉偷瞄着他,觉得这一页速度有些快……他再一次怀疑他可有认真看。更怀疑自己一直在计算他看书的速度,是不是脑子也抽风了。 可今儿就是抽风的一天。 整个枢密使府都阴气沉沉,小厮仆役们走路小心翼翼,声东、击西、走南、闯北几个人脑袋都不敢冒出来,只有他这个苦逼的贴身侍卫不得不近身吃冷气。 “咚咚!”很轻的敲门声。 薛昉过去拉开一条缝,外面一颗脑袋冒出来,与他耳语几句。薛昉点点头,把他领了进来,走到萧乾的面前。 可望着萧乾几乎没有表情的脸,那探子迟疑着,不知当讲不当讲,会不会打扰到使君看书的“雅兴”。 “讲!”萧乾像长了第三只眼。 探子吓了一跳,垂手低目道:“回主上话,大少夫人在怡然居与她娘,还有姐姐一道用了晚膳,很高兴,一直在笑,娘儿几个相处融洽。哦,在用饭之前,她还见了墨妄,把那个洛什么铲的图又修改过,反正看她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就是脚还没有好利索,走路的时候有些跛。” “唔”一声,萧乾应了,又看了探子一眼。探子看他似乎不太在意的眼神中,踌躇着望薛昉,不晓得还能说些什么。 薛昉朝他挤眼睛,“事无巨细。” 探子样子很惆怅,“事无巨细?” 薛昉点头,“对,事无巨细。” 探子挤着脑子里为数不多的存货,几乎扳着指头数了,“大少夫人添了一回衣,吃了三碗饭,中间的一碗盛得很满,最后一碗没有吃完,剩下了……哦对了。”探子像是想起什么来,“大少夫人还说,若有两只兔子就好了,不至于剩饭。” 听着这样“事无巨细”的汇报,薛昉有种想要一头撞死的渴望。可萧乾却安静的听着,像是在翻书,手指却放得极为缓慢,也没有阻止探子的意思。 等探子口干舌躁着下去了,薛昉小声问:“使君,可要属下做点什么?” 萧乾头也不抬,“由她吧。” 薛昉瞄他一眼,不再吭声。 不再吭声。 他家使君的别扭,他看得明白,昨晚除了亲自去菊花台送药,还特地送上一壶梨觞,不就为了满足墨九的口腹之欲?可他偏生什么都不说,就愣生生看着人家做吃的讨好大少夫人,然后一个人在这里坐着生闲气……关键是生了闲气,他还得当成漠不关心。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薛昉没有喜欢过哪个姑娘,不明白这些人都怎么回事,反正他觉得他家使君这样很是奇怪。装着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每每有墨九的消息来报,他都听得仔细。 “薛昉!” 冷不丁听见唤自己名字,薛昉心头一跳,回过神来,上前躬身道:“使君,属下在。” 萧乾目光落在书页上,“挑两只毛皮漂亮的兔子,明日送去怡然居,给大少夫人养着解闷。” 薛昉微微一愣,“使君?” 萧乾抬头,“有问题?” 薛昉脸颊跳动,“没,没有问题。” 送两只兔子去怡然居这样的任务,对于薛昉来说,比守着他家使君吃凉气的日子舒服了许多。所以,次日天儿不亮,薛小郎就揣着银钱袋上了街,在集市上挑了两只又肥又胖的大白兔子,用精致的笼子装好了,屁颠屁颠地去了怡然院。 他来的时候,墨九正坐在怡然居清净的院子里,与织娘说话,蓝姑姑和玫儿在旁边伺候着她吃东西。 回怡然居来,墨九有她的打算,对于方熙然,她客气有礼不生疏,对于灵儿,她笑吟吟似无芥蒂,对她娘……她着实发现比起方姬然来,织娘更疼爱的女儿还是她。 毕竟亲手养大的闺女,织娘对墨九的情感,虽然不若对方姬然那么多的愧疚之心,可母女感情明显多于方姬然。人与人之间,哪怕有血缘的母女,感情也要从生活点滴建立培养。 这一点,墨九很欣慰。对织娘,也就更添了几分爱重与亲情。 当然,亲情不能免俗。 方姬然对方家的情感也多过织娘,故而相处一日,母女间似乎也没有太多的言语,这日晚上吃罢晚膳,方姬然就随墨妄离开了,说有事去做,隔几日再回。 织娘点头,没有反对。 墨九猜测他们做什么,也没有询问。 到是灵儿,离开之前,有些躲闪着回避墨九的视线,又小心翼翼的征求了墨妄的意见,也随着方姬然离开了。 这样的结果,墨九很满意。 若强留一个人在身边,却身在曹营心在汉,那不仅苦了灵儿,也苦了她自己。有过姐妹情分,江湖再见,其实很好。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灵儿既然选择了随方姬然离开,为什么会对她露出那样依依不舍的表情? 织娘正在给她讲自己早衰病发作的开始,门房就过来报信,说萧使君派人送东西来了。 停下话头,织娘望向墨九。 萧使君对她女儿的关心,早已超过了小叔子对家中长嫂的程度。 这一点,织娘身为过来人,又怎会看不明白? ------题外话------ 姐妹们看文愉快! 么么哒,二锦家里小孩儿急性肠胃炎,在医院耽搁了一下午,这会儿才弄好。 晚更,抱歉了!( ) ------------ 坑深086米 送狗 织娘是个明白人。 想那萧乾堂堂枢密使,手握重兵,日理万机,却派人千里迢迢将她与沈来福从盱眙接过来,与墨九母女团聚,还在京城安置这样好的宅子,把蓝姑姑和玫儿提前送过来,不是为了墨九? 只不过她不知,他是为了墨九这个人,还是为了与墨九有关的东西。 织娘眉头微微蹙着,不懂墨九心思,也不明白她的女儿与萧乾之间的关系深浅,目光便存了少许疑问。 墨九却以不察,懒洋洋道:“让他进来。” 这个宅子是薛昉安排的,织娘也是他送进来的,里里外外,他都熟的很,不用人带路就入了院子。 一看见墨九,他比看见祖宗还亲热,把两只兔子殷勤地递上去,笑道:“大少夫人,我家使君让我送来的。” 墨九看着两只兔子,眉头微微一皱,“给我的?” 薛昉点头:“萧使君说,大少夫人闲着,可以养养兔子解闷,怡情养性。” 墨九瞄他一眼,“你等着。” 说罢她二话不说,拎着两只兔子就离开了。 薛昉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摸不着头脑,“这……” 织娘坐在藤椅上,头上戴着一顶薄纱的帷帽。隔了一层纱,她看着薛昉尴尬的样子,虽然不晓得自家女儿为什么变得这样霸道,但也赶紧让蓝姑姑请薛昉坐下,泡茶上水,亲热地招待。 “小郎君请坐。我这丫头打小没规矩,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晚辈不敢。”薛昉瞄着墨九离去的方向,虽不晓得墨九让他等什么,却只能老实坐着,陪织娘寒暄,“老夫人住在这里,可还习惯?” “叫我婶子就好,叫夫人就真不习惯了。”织娘看出这年轻后生性子腼腆、良善,一张藏在帷帽里的脸,露出了微笑,“还请小郎君回去替婶子给萧使君带个话。亏得他有心,把我从盱眙接来,又为我找到失散的女儿,让我们娘仨得以团聚。这份恩情,我们娘仨恐是无以为报了。” 织娘嗓子有些坏了,但一言一行都极是温和,是个知书达理的人,薛昉听了很受用,呵呵傻笑,“应当的,应当的,我们家使君说了,都是一家人嘛。” 一家人?织娘心里微怔,又是一笑,把桌上墨九装果脯干的盘子往薛昉面前递了递,透过帷帽的纱,看薛昉年轻俊俏的脸。 “敢问小郎君今年贵庚?” 薛昉老实拱手,“回婶子话,晚辈今年十七了。” 织娘眸中含笑,又问:“家中可有婚配?” 薛昉俊俏的脸,腾的一红,样子腼腆中带了一羞涩,“还,还不曾。” 织娘轻笑一声,觉得这后生跟在枢密使身边,涉足南荣官场权斗,却不曾染上半分世俗的秽气,性子忠厚老实,甚是难得,不由笑道:“往后婶子看着有合适的姑娘,给小郎君说上一房可好?” 薛昉“啊”一声愣了。 待他反应过来织娘是要为他说媒,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红着脸道:“若有大少夫人那般好看的……那就多谢婶子了。” 这货是个老实人。 像他这个年龄的小子就喜欢俊俏的姑娘,墨九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往后他要找媳妇儿的标准,也在心底向墨九看齐了。 可他随口这么一说,织娘的脸却沉了下来,好半晌儿没有吭声。 薛昉这一琢磨,方才发现口误,急忙惊慌地告歉,“婶子莫要见怪,晚辈对大少夫人并无半分觊觎之心,也不敢有觊觎之心,那个…晚辈只是,只没见过比大少夫人更俏的女子,这才这么一说。婶子千万莫与晚辈计较……” “婶子没有怪你。”织娘声音慢悠悠的,头往薛昉的方向偏了偏,声音依旧带着长辈的慈祥,可用她缺水一般干哑的嗓子说出,却额外添了一抹沧桑,“可小郎君要晓得,女子长得太好,并非幸事。不如找一个踏实懂事的姑娘,更得长久康健。” 听她这以一说,薛昉想起墨家母女的病,顿时汗颜不已,红着一张俊脸,“是晚辈浅薄了。” “娘子,您要的茶来了!”这时,一个姑娘从院门风风火火的进来了,人还未到,大嗓子先飙了。 她手上端了一个托盘,走到桌旁,将茶水“砰”一声重重放在薛昉面前,眼珠子忽闪忽闪着,好奇地看着他,“娘子就是让我给你泡的茶?喏,来了,喝吧!” 织娘瞪她一眼,“心悦,不得没有礼貌。” “哦。”沈心悦吐了吐舌头,眼睛还盯着薛昉,“可是娘子,我很有礼貌了呐,我请他喝茶来着。” 话音刚落,她嘻嘻一笑,又道,“而且,我看他长得好生俊俏,想试试他功夫嘛。” 这姑娘性子野得很,说话向来直接,没有半分遮掩,当着儿郎的面儿,也这般直言不讳,弄得织娘哭笑不得,不由向尴尬的薛昉道歉,“薛小郎莫要与这丫头片子一般计较。她年纪小,没见过世面,见天儿咂咂乎乎,不晓得人情世故。” 被姑娘家盯着瞧,薛昉脸都红透了,“不敢不敢,姑娘很爽利。” 沈心悦下巴一抬,得意地瞄向娘子,“你看吧,娘子,他还说我好哩。”顿一下,她纤眉又蹙,“可他是谁啊?这京城里的儿郎,我还很少见到这般俊的。” 说到这里,她瞄到蓝姑姑搬果盘进来,又不太甘愿的撅嘴,“当然,除了我哥哥。” 织娘失笑,向薛昉介绍了沈心悦的身份,笑着对她道:“这位是薛小郎,萧使君跟前的侍卫统领,人家不过十七岁的年龄,便领得这般要职,你与你哥哥,多向他讨教才是。” “讨教?”沈心悦大眼珠子一瞪,盯着薛昉的脸,“你很会打架吗?” 薛昉不晓得怎么回答,只窘迫地笑了笑,便听沈心悦又说:“看你长得这般单薄,怕是小鸡崽子的肉,嫩不溜滑,却不经揍啊。” 京城的小姐姑娘大多温婉淑静,薛昉平常跟着萧乾,虽常出入市井,也很难见到这般粗率的姑娘,他原就不太会说客套话,这样一听,头皮都麻了。 “姑娘见笑了,我只略习得几招防身而已。” “那来几招?”沈心悦问。 “下次下次。” “择日不如撞日。” “来日来日。” ……墨九从灶房里出来,就听见这样不伦为类的话,不由打个喷嚏,差点儿把手上的食盒掉地上。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好不容易才忍住笑,稳住神,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把食盒往薛昉手上一塞。 “好了,麻烦薛小郎帮我跑一趟,如何?” 薛昉回过神来,看着手上檀木的食盒,“大少夫人,这个是……?” 墨九认真道:“你家使君送来的兔子啊。我做成了一道新菜,叫氽兔肉圆。”她揭开食盒,闻上一闻,作势咽唾沫,“你看看这汤汁,**白滑嫩,兔丸子也鲜美可口。你帮我送去菊花台,交给一个叫东寂的公子。” 薛昉眼皮一阵跳:“东……寂?” 墨九瞄他,笑吟吟道:“如此美味,不与我食友分享,天理不容。薛小郎,我脚不方便,这点小忙,你肯定要帮的吧?” 薛昉木讷讷盯着手上的食盒,等脑子终于转过来,抬起头,几近崩溃的看着她,“大少夫人,您不考虑考虑?” 墨九正色道:“考虑什么?” 薛昉愁眉苦脸,“这个不给使君吃?” 墨九奇怪地问:“你家使君缺兔子吗?” 薛昉很想回答“我家使君缺你”,可看着织娘和沈心悦还有旁人都在近旁,他到底不敢那么放肆,只得叹口气,用可怜的语气道:“不瞒大少夫人,我家使君从宫中回去,受了些风寒,病了,今日滴水未尽,茶饭不思,无半分胃口,吃这兔丸子再好不过……” “这样啊……?”墨九打断他,考虑一瞬,又转了身,“你等等啊。” 她又去了灶上,半晌儿回来时,手上又重新拎来一个食盒,“把这个拿回去给你家使君吧。” 薛昉拎着沉沉的食盒,嘴里喜滋滋的“嗳”一声,就愉快地离开了怡然居。 为了不让食盒里的东西凉却,他差人把第一个食盒送去了菊花台,又快马加鞭地赶回枢密使府,把第二个食盒高高兴兴地送到了萧乾的面前。 把兔子的由来一说,他原以为怎么也能在萧乾面前讨个彩头,把昨儿一天的郁气消掉,却没想到,当他兴冲冲打开食盒时,里头只有一盅煮了兔肉丸子的汤。 顿时,他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这,这……兔肉丸子哩?” 萧乾目光“嗖”的扫向他。 薛昉无辜地瞪圆双眼,不敢去看萧乾冷气森森的眼,指着桌子下面没精打采的旺财,大叫:“旺财!是你偷吃的对不对?” 旺财耳朵动了动,懒怠理他。 薛昉觉得自己命不好,看来是逃不过一劫了,只得苦哈哈道:“……是属下送错了。这盅汤应当是送去菊花台的,送去菊花台的兔肉丸子,才是使君的……” 越描越黑?薛昉发现自己越说,萧乾的脸色越难看,索性闭了嘴,耷拉着脑袋等罚。 没有想到,萧乾只揉了揉太阳**,什么也没有说,就将头靠在了紫檀木的椅头上,阖上了眼睛。 “……使君。”薛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尝试着安慰他家使君受伤的心,“大少夫人说这汤**白滑嫩,想来也好吃的很,您要不要……尝尝?” 萧乾眉梢一动,淡淡看他一眼,“赏你了。” “啊!”薛昉盯着他。 看他不似说谎,又“哦”了一声,赶紧端着桌上的食盒就逃。然而,他脚步刚迈出去,却听背后又传来一道命令。 “放着!” 于是,萧乾没有吃到墨九亲手做成的氽兔肉圆,却喝了一肚子的兔肉汤。 不过,这汤确是他从来没有吃过的味道。尤其他今儿并未怎么进食,肚腹原就处于饥饿的状态,更觉得此汤美味无比。 薛昉伺候在身边,看他一个人郁郁寡欢地喝兔子汤,再想想菊花台那个人在吃兔肉,有些心疼了。 “使君,我去让灶上给你做点其他菜来配着这汤喝,怎么样?” 萧乾摆手不答,慢慢放下碗,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看白云悠悠的幽远天空……小时候,他曾问过母亲,天上是什么,天上的天上又是什么,天外又有什么? 母亲每次都笑着告诉他,天上住着美丽的嫦娥。在母亲讲那个嫦娥奔月的故事时,他问母亲,为什么陪着嫦娥的一定要是只兔子。母亲说,一般姑娘家都有爱心,都喜欢养温驯的兔子。 “这个疯子!” 他突然叹了一声,不知骂谁。 “薛昉!” 被点了名,薛昉激灵灵一个冷战,“使君,有何吩咐?” 萧乾慢慢调头,把视线挪到了椅子下面趴着的旺财身上。 “明日你把旺财送过去。” 薛昉“啊”一声,哭丧着脸,“使君是想吃狗肉了么?” —— 怡然居坐落在临安城钱塘门外的湖水之畔。在织娘没有住进来之前,原本是一所闲置的宅子。不临街,也不华丽,甚至有些偏僻,可宅子很幽静,三进的房舍后院,除了竹篱花草,还有一大块可供人耕种的田地,栽种有果木。 “等开春了,我们在果木中间,种上一些时令蔬菜。自己栽种的蔬菜,无公害,吃着好。” 墨九在园子里忙活。 今儿天气好,冬季的太阳格外暖和舒适,她让玫儿在园子里支了一张桌子,把织娘扶过来坐好,亲自将萧乾送来的铁观音冲上桂花,泡出一壶桂花乌龙茶,让织娘品着,看她腌菜。 为了口腹之欲,墨九很拼。 眼看要入冬了,蔬菜什么的吃着就没有那么便利了,她今儿大早就让人去集市上买了好些陶瓷的坛子,趁着季节腌上青菜、萝卜、大头菜、姜、蒜等等,又将一些青菜洗净晾晒,准备做咸菜干…… 坐在藤椅上,她穿了件素淡的裙子,黑色的长发松松挽了个妇人髻,白笋似的手指一根根梳理着菜梆子,时不时扬起一串水花,带出一股淡淡的菜香,那一副认真的样子,织娘并未见过,她也从来不知自家女儿会做这些事情。 慢慢的,她目光就蕴上了泪。 “九儿,在萧家,你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墨九哪晓得她的心情? 回头一看,她笑,“还好呐。” 织娘审视着她,有些不忍,却还是长叹了一声,“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老待在娘身边……难免会让人闲话。出了嫁的姑娘,终归是婆家的人了。” 墨九一怔,没有回头,“再说罢。” 人在心情烦躁的时候,一定要有事做。尤其墨九,对于做吃的,她向来就当成一件高兴的事,并没有织娘想的那样复杂。 尤其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宅子,有了一个便宜娘,她突然就有了一种家的归属感。在她看来,人的精神领域里,归属感太过重要。一个人不管流浪到何方,不管经历了什么,只要心里有一个踏实的角落,有一个避风的港口,什么风浪也都不惧了。 以前她从盱眙到楚州,又从楚州到临安,因为没有娘,没有一个可以称为自己人的人,没有一个可以称为自己的地方,她始终觉得自己是飘着的,只是一个没根的浮萍。但在这里,她有了一个“亲娘”,虽然她丑陋衰老,可目光里的慈爱却真真切切的…… 如此,她突然满足了。 于是做事也就有了意义。 她把洗好的菜放入坛子,把盖子盖上,又在坛檐浇上水,低头嗅了嗅,满意的拍拍手。 “这一坛好了,玫儿搬到边上去,换下一个。” 玫儿笑道:“姑娘,这样就好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吃?” 墨九侧过眸子,“这一坛泡的,过两天就可以吃,那一坛腌的,这一坛酱的,得多等些时候……” 玫儿听她说着,咽了口唾沫,赶紧把盖子盖上去,把陶瓷坛子搬到角落里,又指了指那些鸭蛋。 “姑娘还要做松花蛋吗?” 墨九点头,“必须呐,我要为我的冬眠,准备食物!” 玫儿兴高采烈,“好哇好哇,我来帮你做。” 蓝姑姑也笑道:“我来调草木灰。” 一家人在一起做吃的,那感觉很是愉快,墨九笑吟吟地看着她两个,又看了一眼坐在阳光里的织娘,看微风撩起她帷帽一角时,露出来那一片狰狞的肌肤,心头突地一窒。 昨儿织娘说,当年她开始有失颜征兆的时候,月事就不来了,接下来,脸上就开始长痘长疮,容颜尽毁。 ……她不由摸摸自己中了醉红颜的脸,觉得这已经够丑了,若毁成这般,可怎么活? 尤其她月事也没来。 晓得了这事之后,她向蓝姑姑打听过,她其实是来过月事的,就在她第一次逃婚的前几日,才刚过去。算算日子,也就是说,她有三个月没来月事。 虽然她暂时感觉不到身体有什么异常,但就算没有早衰一说,这个事儿对姑娘家来说,都得重视了。 若往常在萧家,她肯定会问问萧六郎。只如今两个人关系僵持了,她不方便找他,而且,她也不知道萧六郎在妇科方面,算不算得上千金圣手? “噗!”想到萧六郎治妇科病,她冷不丁恶寒一下,有些想笑。 玫儿正在搅拌草木灰,看她发笑,不由一愣,“姑娘怎么了?” 墨九摇了摇头,含着笑低头教蓝姑姑包松花蛋,脸上笑容未退,院门口,沈心悦就大着嗓门在喊。 “小九,薛家小郎又来了。” 墨九起身看去,可不就是薛昉来了?不过他手上还拖着一条大黄狗,探头探脑地摇着尾巴,似乎不太敢进来。 “旺财!”墨九见到这家伙,有些兴奋,顾不得手上沾了草木灰,直朝旺财招手。 然而,往常旺财见到她都会扑过来亲热,今儿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一直摇尾巴,那四条腿就是不肯挪入院子。 “怎么了?”墨九走过去,蹲下身子,狐疑地看着这条傲娇的狗。 “不认识我了?财哥!” 旺财委屈地“嗷”一声,用无辜的眼神儿看她。墨九蹙着眉头,与它的狗眼睛对视片刻,不明原因,又抬头问薛昉,“财哥怎么了?” 薛昉讷讷道:“使君说,把它交给你了。” “给我了?”墨九一喜,“真的?他居然舍得把旺财给我?” 看着她眼底的光芒,想到那两只可怜的兔子,薛昉打了个冷战,用同情的目光看了旺财一眼,结结巴巴道:“那我就把人……哦不,把狗放这儿了,大少夫人,我先走了啊。” 墨九觉得薛昉今儿有些奇怪,猜不出来为什么,只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可薛昉却一步三回头,不时看旺财一眼,那依依惜别的样子,让墨九越发奇怪了。 “可是萧六郎还有什么话?” 薛昉抿紧嘴巴,把头摆得像个腰鼓,可摆完了,又突地咬牙,良心发现似的地冲上来,喘着气站在墨九的面前。 “大少夫人,你喜欢吃狗肉吗?” 墨九一想,明白了:“……” 薛昉道:“狗肉其实不太好吃。” 墨九瞪着他:“……” 薛昉又红着眼补充,“当然,狗肉汤也不好喝,尤其旺财这样的老狗,身上的肉又紧又老,说不定还会伤牙。” 墨九阴恻恻地盯着他,突地伸出爪子,“我其实一直以为,把人肉剁碎了包成饺子,味道才不错。” “哇!”一声。 她的手还没有落下去,薛昉已经一溜烟跑出了院子,很快外面就传来他的马蹄声,还有他风中的呜咽。 “旺财,别了。” “嗷嗷”的叫唤着,旺财垂死挣扎一般,死死趴在地上,拿脑袋拱着墨九,一副乖巧可怜的样子。 墨九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只狗,也太晓事了,比个孩儿都聪慧。”墨九拉住它脖子上的毛就往里揪,“好吧,算你猜对了,我今儿晚上就吃你了。” 旺财两条前腿蹬着门槛子,“呜呜”叫唤着,就是不肯进去,把墨九气得拿过门口的扫帚作势就要收拾它。 “进不进来?你主子把你给我了,还敢反抗。快点,信不信我真的剁了你?” “嗷!”旺财耷拉下了脑袋,拿长长的嘴巴戳一下她的腿,终于乖乖进去了。 墨九晓得这狗智商高,为免给它留下心理障碍,没有再吓唬它,赶紧让玫儿去灶上把昨晚上熬汤的大骨棒取了一根来丢给它。 “便宜你了,吃!” 旺财对人的指令与情绪很有感悟力,看墨九笑眯眯的样子,又丢了一根骨头,大抵晓得小命保住了,于是一个纵身就扑过去,两条前腿抱着墨九的腿,一副“亲人相拥”的样子,让院子里几个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狗,比人还精。”织娘笑道。 “那是。”墨九回头望一眼她娘,又使劲儿揉揉旺财的脑袋,一双眼睛里全是开心的光芒,“我家财哥是最棒的,我怎么舍得吃了它呢?” 趁着中午太阳好,墨九给旺财洗了个澡,回到房里,又为它擦干净身子,伺候得极是精细。 旺财放松的由着她折腾,两只狗眼睛半眯着,样子很是飘飘然的享受。 “好了。如今你成我的活祖宗了。”墨九把巾子搭在椅子上,又拍拍旺财的头,“走吧,跟我出门一趟。” 她去了织娘屋子里,与她说了一声,就领了玫儿与沈心悦去城里,准备先找个郎中瞧瞧身子。 沈心悦在临安呆了小两年了,大街小巷都很熟悉,有她带路,墨九一路东游西逛,很是舒心。 三个姑娘一条狗,引得无数路人围观。 “我家财哥就是逗人喜欢。” 墨九平白得了旺财,很是得意,玫儿也笑得合不拢嘴:“萧使君对姑娘是真真儿的好,把最爱心的狗狗都给姑娘了咧。” 墨九抿了抿嘴,不置可否。 实说她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萧乾要把旺财送过来。若是寻常东西也就罢了,再珍惜也只是一个物什,可旺财不同,说它是萧乾的宝贝半点都不为过。 琢磨一阵,她突然想明白了,“或许他是怕我一时想不开,闹了自杀,这才把旺财弄来……安慰我情绪的吧?” 她喃喃自语,把个玫儿吓一跳,“姑娘……你为什么要自杀?萧使君又为什么怕你自杀?” 墨九瞪她,“这事儿,你们年轻人不懂!” 玫儿“哦”一声,问沈心悦,“你懂了嘛?” 沈心悦点头,“懂啊!小九嘛,一年不闹几次自杀,就不是小九了。玫儿你不晓得,以前在盱眙,我们俩没事就玩自杀……有一回,还差点把人家的房子点着了。” 玫儿猛地瞪大眼睛,“可是江边上那家茅草屋?” 沈心悦猛点头,“你咋晓得?” 玫儿:“我也是盱眙人。” 沈心悦:“莫不是你家吧?” 玫儿很无力:“……是。” 沈心悦闭上嘴巴,一副“当我没说过”的样子,扭开头看旁处,墨九趁机岔开话,“心悦,你说那个胡郎中,在哪里坐馆?” “就前面。”沈心悦指着一个扬了一张“医”字布幡的医馆,扯了扯墨九的衣袖,“济生堂的胡郎中,在临安城很有名的,可小九,你是哪里不舒服?” 墨九嘿嘿一笑,“大姨妈。” 沈心悦轻啊一声,“啥?” 看她不懂,多少懂一些的玫儿叽叽直笑,墨九却不与她解释,往大开的医馆大门走过去。 这时,一直摇头摆尾在她背后的旺财,突地扑上来,两只前爪抱住她的腿,咬住她的裙摆就往外拉。 ------题外话------ 今儿吃了那治咳嗽和感冒药有点不对劲,神经发麻……手都是麻的,僵的。 啊啊啊,妹子们快祝我快快好起来,多多码字。么么哒,爱你们。 ------------ 坑深087米 他不行 在墨九心里,旺财是一只神犬。不仅粗通人言,还格外敏锐机灵,曾经帮着萧六郎干过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儿,比如她第一次逃婚被找回去,旺财就功不可没。所以旺财这么拼命地扯她裤腿,她当即停了下来。 她蹲下身拍了拍狗脑袋,示意旺财松嘴,“怎么了,财哥?” 旺财虎视眈眈看一眼济生堂的大门,仰着脑袋朝她:“汪!” 墨九也回头望一眼,却不太明白,“那里有什么问题?” 旺财舔舔嘴巴,坐在她面前,“汪!” 再聪明的狗也是狗,与人不好语言交流。 墨九考虑一瞬,摸摸旺财的狗脸,“这样好了,如果你是不想让我进去,你就打个滚儿。” 旺财到底能听懂多少人言,她并不太清楚,这么一说也只是玩玩而已,那晓得她话音刚落,原本坐着的旺财身子一侧,真就原地打了个滚,然后坐起来朝她吐舌头,摇尾巴,样子极是得意。 看它大尾巴抖起无数灰尘,墨九登时无语,“刚给你洗过澡的,你还真的滚?” 一个“滚”字出口,旺财似有所悟,“嗷”一声,又滚一下。滚完了,它坐起看墨九微张着嘴巴,脸色不太好看,吐着舌头,继续滚。滚过来,滚过去,那一副讨好卖巧的样子,让墨九哭笑不得,终是一把抓住它的狗脑袋,戳了又戳。 “还滚,还滚?!不许滚了,刚过澡的啊祖宗。” “噫,那畜生有点意思!”墨九正为旺财拍身上的灰,冷不丁听到背后传来一道粗嘎的男声。 畜生两个字让她有些不悦,眉头皱了皱。 挪开身子,她稍稍换了个位置,往济生堂门口一瞅。 就在旺财撒欢的当儿,有两个虬髯壮汉跨过门槛,指着旺财大声在说笑。 这样冷的天儿,两个壮汉只着一件露膀子的斜襟夹衫,黑色的棉裤很肥大,腰上用一条扎实的布巾子紧紧裹住,身量高大健壮,说话时脸上的横肉直抖动,其中一个人光着的臂子上,像是刚刚在济生堂里包扎过,臂上的鲜血还没有干透。 墨九突然明白旺财为什么不让她进去了。 狗鼻子灵啊!这么近的距离,想来旺财是闻到了血腥气。 遇上这样凶狠的男人,退避三舍自然最好。 她拍了拍旺财的头,又朝沈心悦和玫儿使个眼色,三个姑娘一条狗就齐齐让到了旁边,把济生堂门口的路让了开。 旺财站在她的脚下,瞪圆双眼,防备地盯着那两个汉子,看他们走下台阶,目光不太友好的盯住墨九三个人,龇牙“汪”了一声。 “旺财!”墨九怕它惹事,赶紧呵止住它,然后“友好”地冲那两个壮汉一笑。 她脸上“醉红颜”未退,穿得也很朴素,并未引起两个壮汉的注意。他们嫌弃地扫过她长满红斑似的脸,又眸带猥亵地盯了沈心悦与玫儿两个俊俏的小姑娘一眼,方才大步往外走去。 目送瘟神离开,墨九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去济生堂瞧病。不曾想那两个家伙走了几步突然停住。 其中一个家伙回过头来,用那双倒三角眼阴恻恻瞄了墨九一眼,小声与同伴叽咕。 墨九听不清他们的话,警觉地想走,那两个壮汉却突地高声喊,“小娘子,不要走!” 他们一步一步逼近,目光带了几分煞气。 近前,一个家伙指了指她脚下的旺财,“叫什么名字?” 这两个家伙个头又高又壮实,站在她们三个小姑娘面前,像两座黑铁塔似的,样子极是瘆人。心里隐隐感觉不妙,墨九皱了皱眉,正要说几句客气话,沈心悦已经上前一步,拦在了她的面前,大着嗓门道:“你们什么人呐,好不讲道理!哪里有在大街上拦着问人家姑娘芳名的?” 墨九无语侧目:“……他问的旺财。” “我管他们问谁!”沈心悦性子率直,仰着下巴就瞪过去,“问人家的狗也不行!我们又是认识你们,凭什么要告诉你们?” 两个壮汉登时沉下脸。 墨九瞪了沈心悦一眼,示意她不要多嘴,然后笑着问那俩人:“不知二位大哥,问我家的狗做甚?” 一个壮汉盯了盯她颜色诡异的脸,又低头看旺财,“这狗,大爷要了。” “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沈心悦瞪大眼珠子,顾不得墨九的阻止,“你们当自己谁啊?” “心悦……”墨九心里默了一哀,可未等她劝阻沈心悦的话说完,旺财大尾巴一摇,居然脾气火爆地扑了出去。 “嗷!”这狗体型也不小,平常被萧乾养得膘肥体壮,身姿极为灵活矫健,这冷不丁扑向一个大高个子,那股子力道竟是排山倒海,凶猛如狼。 “操啊,这畜生咬人!”那壮汉条件反射地侧过身子,拿脚去踹旺财。 可旺财这狗是训练乖巧的,甚是了得,一个利索的翻身,在地上打了个滚它又扑了出去,嘴巴一张正好咬住那厮的屁股,嘴里“呜嗷”有声,咆哮如雷。 那厮没想到这狗这般厉害,痛得嘴里“啊”声惊叫不止。 他的同伴见势不妙,赶紧从济生堂的屋檐下扯下一根竹竿子冲过来,一边挥舞一边怒骂,“这畜生,看老子今儿不宰了你!” “汪!嗷嗷!” “嗷!” 旺财咆哮着,哪里听得懂人家的威胁?它再聪明也只是一条狗,在萧乾那儿,它仗势习惯了,胆子也大得很,如今跟了墨九,只下意识想要保护主子,不愿看着旁人在它的主子面前耀武扬威,咬起人来也丝毫不嘴软。 “旺财!”墨九挡在狗的面前,朝那两个人喊,“两位大哥,先放下竹竿,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畜生咬了人,还如何好说话?”两个壮汉哪里肯依,其中一个挥着竹竿子就打旺财。 “这样,你先去济生堂找郎中,我赔药费……”墨九拦住旺财左右闪躲,偏生旺财这货又是个不晓事的狗,它咬得愉快,根本就没有打算善了,趁着那个家伙摸受伤的屁股,又“嗖”的从竹竿下面钻过去,两条前腿往前一扑。 那人猝不及防,一个踉跄仰倒在地下。 旺财整个狗身子压下去,趴在他身上,爪子抓住他的肩膀,嘴巴就咬向他的脸。 墨九一见,汗都下来了,“财哥,这个咬不得。” 屁股上咬一口也就罢了,若是把人的鼻子耳朵眼睛咬坏了,事情就大了。 “啊!”那壮汉看着面前的狗脸,尖叫一声,也彻底被激怒了,他伸手掐住旺财的狗脖子,在地上顺势打了个滚儿,一人一狗僵持着,他手上的劲越来越大…… 旺财“嗷嗷”叫着,身子猛烈地挣扎起来。 “老子掐死你这畜生!”壮汉掐住旺财,突地胳膊一麻。 慢慢转头,他看见自家光裸的胳膊上有一只细小的针,“这是……什么?” “放开我的狗。”墨九慢慢走过去,把旺财从他的手上解救出来,“你好好一个人,何必跟狗计较?” 这会儿周围有人过来瞧热闹,闻言“嗤嗤”笑过不停。墨九却没有笑,她看着那壮汉恼恨的脸,目光微微一眯:“你们走吧,这事就算了,我不计较你们欺负我的狗。” 分明是她的狗咬了人,她还说不计较?旁观的人指指点点,觉得这小娘子不讲道理,那汉子更是恼羞成怒,摸着屁股从地上弹起来,看看手臂上没有什么异常,又指着她的脸,怒骂:“成啊!你当街跪下给大爷磕三个响头,再赔偿一百两银子,这事就算了。若不然,老子要你好看!” “好看就好看,姑奶奶看你们有多好看。”沈心悦见不得人指着墨九的鼻子骂,怒斥一声,冲上来就挽袖子打架。 那壮汉哪会将一个小姑娘放在眼睛里?冷哼一声,“自不量力。” 说罢他抬手就朝沈心悦的脸扇过去。不论从身高还是体形,沈心悦显然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墨九生怕她吃亏,猛一把将她拉开,沉声一喝:“住手!” 那壮汉手上落空,怒目看墨九,“不想挨打就跪,莫说老子们欺负小姑娘。” 墨九认真考虑一瞬,突然幽幽叹口气,“在天子脚下,也敢张狂的人,一般只有两种。” 一个壮汉怔了怔,顺口便问,“哪两种人?” 墨九唇角弯了弯,像是在笑,可晶亮的眸中分明又带了一抹轻视:“一种贱人,一种死人。你们是哪一种?” 两个壮汉当即沉下脸,像是又要动手。墨九却也不惧,只深深看他们一眼,用极低的声音道:“外地人入京,做事应当藏着点,这样大张旗鼓抢人家的狗,与人打架,是生怕旁人不晓得你们做了什么事吗?还有啊,我的暴雨梨花针可不是闹着玩的,第一次是警告,第二次嘛,恐怕会比我家狗的牙齿厉害多了。” 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两个壮汉目光露出凶意。 墨九笑,“别这样瞪我,我害怕。” 一个壮汉问:“你怎么知道我们?” “我什么也不知道。”墨九摇头,“我只怕你们搞砸了差事,交不了差!” 她这些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沈心悦和玫儿两个离她近,听得真真儿的,却完全不知其意。可两个壮汉却交换一下眼神,然后恨恨地瞪着她,带着一副不甘不愿的表情,冷哼一声,咬牙快步离去了。 墨九啧啧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懂事儿。” 沈心悦脸上郁气未消,握紧拳头道:“小九为什么不让我揍他们?这两个登徒子,看那长相就知道不是好人。分明就是看我们姑娘家好欺负,想抢了旺财去……” 墨九翻个白眼儿:“你揍他们?” 沈心悦重重点头,“揍。狠狠揍。” 墨九默一瞬,也跟着点头,“智商问题,我不怪你。走吧!” “姑娘。”不若沈心悦那般神经大条,玫儿的心思显然细腻了许多。她一边跟着墨九往济生堂走,一边扯着她的袖子小声问:“姑娘怎么晓得他们是外地人?” 墨九赞许地看了玫儿一眼,随口应付,“来自高手的直觉,猜的!” “啪啪啪!” 这时,济生堂门口传来了三道巴掌声。 “傻子也能猜中,当真令我刮目相看了。” 一道娇柔的冷笑声里,济生堂的门口又款款走下来几个女子,最前方的女子,一袭烟雾似的裙裾盈盈迤逦在地,水蛇似的细腰扭得如同杨柳扶风,胸前一片白嫩的肌肤上,缀有一道火焰似的红痕。一颦一笑,妖艳入骨,一步一摆,带出香风无数。在她的身侧,有两个侍女,各撑一把绣了春景、缀了流苏的红伞。在她的身后,有两个年轻俊俏的儿郎,粉面含春…… 好家伙……尚雅? 尚贤山庄一别,她再没有见过这位风骚的墨家右执事,也不知道在情郎乔占平死后,尚雅媚蛊未解,究竟是会为情坚守,还是继续流连在媚蛊的*里苦苦挣扎……或者说自甘堕落。但今儿一见,她就晓得了。这个女人,不管是为了媚蛊,还是为了她自己,都是离不开男人的了。 审视着尚雅妖媚的眸光,墨九笑了,“我变成这样右执事都能认出来,到底是多爱我?” 尚雅妩媚的眉梢一扬,讽刺地笑着,婀娜地站在台阶上,俯视着她,娇柔的声音绵软轻淡,可每一个字吐出来,那凉气都像毒蛇的信子钻入了人的骨头缝儿里。 “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想到尚贤山庄的事儿,想到*蛊,墨九懂得她的恨。 她轻笑,“右执事此言差矣!你不当恨我,而当感激我。若没有我,你媚蛊解去,又如何能有今日这般*的好日子?又怎会有那样多的英俊儿郎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俯首称臣?” 尚雅怨毒的目光半眯着,居高临下,“好利索的嘴!只可惜,也枉然。” 墨九不知她说的枉然是什么意思,只笑吟吟看着她,抬手扇了扇风,似笑非笑道:“我说这好好的医馆,怎么搞得风尘味儿这样重。原来是右执事在这里……” 顿了顿,她突地凝神,话锋一转,“右执事,我有两个疑问,不知可否相询?” 尚雅冷冷看着她,紧紧抿住嘴巴。 在尚雅的心里,是痛恨墨九的。*蛊的误种、乔占平的死、一切的阴差阳错,都因为有墨九的存在。若是可以,她恨不得生啖墨九的肉,再把她挫骨扬灰。 可她不能……也不敢。 深吸一口气,她压着恨意,冷哼一声,“问吧。” 墨九浅浅一笑,眉眼弯弯地道:“第一个问题:是先前那两个异族猛男功力扎实,还是这两个白面书生更解风情?” 意外于她的调侃,尚雅面色一变,冷冷看着她,墨九却已经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右执事不在尚贤山庄享受左拥右抱的美好生活,大老远跑到临安来做什么?” 听她问起这个,尚雅身段儿轻轻一扭,脸色怪异地扬了扬眉。 然后她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原不该告诉你的,可……”若有似无地轻笑一声,尚雅的语气,缓慢得如同在与友人闲谈,“可若你不开心,我就会很开心。所以,我决定告诉你。本执事来临安是为墨家大会而来。” 墨家大会?墨九心里微怔。 怪不得昨日墨妄和方姬然说有事去做,看来便是召开墨家大会,宣布方姬然任墨家钜子的事情了。不过,方姬然上任成为墨家钜子,不应当去神龙山总院的吗?为什么要把这样的事改在临安举行?难道是因为如今的形势下,朝廷已经参与了墨家的内部事务,或者说,至化帝并不允许方姬然离开临安? 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脸色,尚雅一步一步从台阶下来,站定在她面前,微微弯腰,用一种奚落的语气道:“找到了新钜子,这是墨家的盛会,整个墨家都在为之忙碌。只可惜,与你无关了。可怜的,先前本执事还以为要叫你一声钜子呢,原来是个冒牌的!” 轻飘飘瞄一眼,她哈哈一笑,从墨九身边擦肩而去,“看来,我们没这缘分喽。” “我也可怜你!除了尖酸刻薄几句,什么也做不了。”墨九嘴角勾出个笑,侧开身体,盯住尚雅纤细的肩膀,一字一句补充,“不过么,有*蛊,我们就有缘分。” 尚雅闻言一怔,目中的冷光一点点凝固,又慢慢化开,荡成一种风骚的笑意,用不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墨九,“身子还没长开,脸还变得更丑了。唉!*蛊认你做宿主,真是暴殄天物。” “尚雅!”墨九突然喊她的名字,正色道:“我可以把*蛊还给你。” 尚雅冷笑,“还?你拿什么还?有了*蛊你就可以控制萧六郎,你舍得还?” 并不在意她满是恨意的情绪,墨九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要以为人人都喜欢*蛊,都喜欢睡萧六郎嘛!”她说到这里,又瞥一眼跟在尚雅背后那两个油头粉面的年轻公子,挤了挤眼睛道:“其实这两只长得就比萧六郎好看嘛。而且我认识萧六郎那么久,就没见他动过情,我一直怀疑他……” 她停住,似笑非笑。 尚雅狐疑看她,“怀疑他什么?” 墨九收敛住笑容,用极为认真地语气道:“怀疑他那个方面……其实不行。” 尚雅意外的扬了扬眉梢,抿唇思量半晌,又冷笑一声,“所以你要把*蛊还给我?” 墨九点头,“对啊。反正也是无用,你喜欢你拿去好了。” 呵呵一声冷笑,尚雅走近她,冷着一张媚气十足的芙蓉脸,“都说你诡诈多端,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以前真是小瞧了你,才吃了你的亏,让你得了便宜还来卖乖。墨九,我是玩蛊的人,从未听过蛊虫上了宿主之身,还可以归还再种的。” “不信?”墨九哈哈一笑,负手从她身侧走过,“那就算了。” 尚雅盯着她的背影,目光里淡淡浮上一层疑惑。她不晓得墨九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茬儿。但她却知,世上之事,玄妙难解之事本来就多,她难道真的晓得什么法子不成?她正寻思,墨九却在踏上济生堂的台阶时,轻轻吐出几个字。 “苗疆圣女……彭欣。” 尚雅神色一凛,冷不丁往前几步,“你怎么知道她?” 墨九回头,学着她的样子,抛了一个媚眼,“不告诉你……” “你”字还挂在嘴上,她微笑的脸色就变了。 就在尚雅的背后不远处,不知何时停了几个侍卫打扮的人,他们簇拥着一辆黑色锦缎的软轿。就在她回头的时候,软轿的帘子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张俊美矜贵的面孔来。这张脸太美,太熟,熟得真真儿化成灰墨九也认得。清凉与明艳,冷漠与尊贵,仙境与地狱,每一种矛盾的美好,他都可以驾驭到极致。 这从头到脚无死角的美男子,可不就是萧六郎? “萧使君!?” 尚雅顺着墨九的视线回头,惊喜地看到软轿里端坐的萧六郎,目光一亮,像饥饿时的旺财看见了香喷喷的狗骨头,几乎霎时便忘了墨九,转身款款上前,用一个极为曼妙姿态福了福身,宛如一朵受了风雨的白玉兰。 “妾身尚雅拜见枢密使大人。” 萧乾很安静,目光淡淡的。 他没有应声,或者说,他并没有看见尚雅。 他的眼,一直盯着济生堂前的墨九,隔空对视着,一个在台阶上,一个在台阶下,两个人的中间只隔了一道并不太远的距离,却仿佛有一层漩涡般的暗流在涌动。 想到先前说他“不行”,墨九的脊背上,突冒冷汗。 ------题外话------ 妹子们看文愉快,么么哒。明儿见哈。 九说六不行,这个问题大了,太大了! ------------ 坑深088米 挑逗 这样的狭路相逢,很尴尬。 墨九依稀记得,男人最讨厌被人说“不行”,可她屏气凝神观察萧乾半晌,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又放下心来。 要么他真的不行,要么他不在意不行,要么他就是没有听见他不行……她面色松缓,故作惊讶地道:“啊呀这不是萧六郎么?好巧!好巧!在哪儿都能遇见你。” 她望一眼济生堂,笑问:“莫非你也来看病的?” 萧乾略微迟疑一下,“路过,顺便补一些药材。” “哦。”墨九表示了解地点点头,打个哈哈:“那你继续路过。我还有要事,不便相陪了,再会。”径直走了几步,她又停住,回过头来,用暧昧的眼风扫了尚雅一眼,挤眼睛道:“六郎,右执事在唤你哩!热、情、似、火哦!” 说罢她也不管尚雅会不会难堪,迈开步子就大剌剌地入了济生堂的大门,“哪一位是胡郎中?” 沈心悦与玫儿相视一眼,都跟了上去,只有旺财似乎有些纠结,它可怜巴巴的摇着尾巴在萧乾的软轿之前打了好几个滚儿,撒着欢的“嗷嗷”叫着,却没有得到主子的回应,又听见墨九在里头唤它,终是惜惜不舍地望着萧乾,跟着墨九去了。 旁观两人许久,尚雅的脸上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嘲弄。她慢慢靠近软轿,步履曼妙多情,目光也媚生生的柔软,可语气里,却带了一丝似酸又苦又似调侃的情绪。 “看来萧使君的云蛊,已有发作?” 若无*蛊,萧乾这样的男子,又怎会对墨九生出那样的眷恋?尚雅以为自己的话足够点醒他,让他警觉。可萧乾却不以为然,只淡淡看她一眼。 “墨家大会在即,右执事多操心自己便好。” 轻呵一声,尚雅抚了抚鬓角的发,“妾身有何事?” 萧乾唇角微微上勾,但笑不语。 “使君都看见了?”尚雅想了想,目光微微一闪,压低了声音,“妾身以为使君误会了。那两个并非妾身的人。如今墨家钜子归位,墨家大会召开,不仅墨家内部风起云涌,整个天下都不得安生……使君知的,临安城里龙蛇混杂,三教九流,谁是谁的人,谁也辩不清。妾身又怎敢胡乱结交异族?是他们找上妾身的,妾身拒绝了。” 萧乾静静看她,“本座并非钜子,右执事无须交代。” 面对他眼中的淡然,尚雅却觉得比被人直接嘲讽打脸还要来得膈应。她看萧乾轿子停在原地,并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转头看了一眼济生堂的门,心里一阵难过,又回过头来,柔柔浅笑。 “*蛊的事,是妾身无意为之,一直没有机会向使君告歉。只如今……”顿一下,她审视着萧乾冷漠的表情,“墨九即知彭欣,可是你们已得解蛊之法?” 她这样说当然不是想知道是不是有解蛊之法,是想试探一下墨九先前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他们到底有没有请动苗疆圣女彭欣,有没有可能把雨蛊从墨九的身上抽离出来。 她问完,满是期待。 萧乾却只淡淡看她一眼,便落了帘子,“走。” 尚雅硬生生僵在原地。 她自小生得漂亮又妖媚,在男子面前向来无往不利,从来只有男人们看见她转不开眼的上来讨好,还没有对她这般爱搭不理的人。如今被萧乾这么一冷,她顿觉没有脸面,一张脸上又红又难堪。 可人的底线便是这般,越踩越底。 被压到极点了,也就无畏了。 一咬牙,她索性不要脸了,隔着帘子就又喊了一声,“萧使君,妾身有一事相求,请使君成全。” 萧乾没有回答。 不过,软轿也没有动。 尚雅丹凤眼中露出一抹希望的光芒,收敛住平常习惯的娇媚语气,一字一句,都有了正经之色,“萧使君人中龙凤,盖世无双,实是女儿家的深闺梦里人……可妾身什么分量什么斤两,自是心里有数,哪敢再觊觎使君?” 说到此,她幽幽一叹,“但媚蛊之事使君也是知情,尚雅不想一生受那啃肤啮骨之痛,做个可怜人。故而,妾身想请求使君替我在彭欣面前美言几句,让她替我想想,或许还有另外的解蛊之法也不定?” “何不自己去求?!”萧乾淡淡问。 “她不会同意的。”尚雅苦笑一声,“当年妾身的师父偷了*蛊离开苗疆,已是背叛师门……彭欣那个性子,本就冷漠不近人情,又怎肯为我想法子解蛊?” “那本座又为何要助你?”萧乾又问。 尚雅微微一怔。 萧乾说的没有错,同门师姐妹尚且不肯,他一个陌生人又怎么会肯?她生生紧紧揪住衣袖,揪得指节发白,方才无奈道:“少一个无耻的妇人整天觊觎你,对使君来说,不是更为轻松一些?大人就当少一个麻烦,可好?” “右执事还真自以为是。”萧乾语气淡淡的,“对于不把你当回事的人来说,你的存在,只是虚无。” 尚雅的表情僵硬住,看着轿中端坐的男子。他近在咫尺,却似高远在天边,冷漠得从来不近人情,她又怎么可以指望他会帮她哩? 愿意帮她的男人……已经死了。 尚雅一颗心,被扯得生生作痛,几乎窒息。 可顿了下,萧乾却话锋一转,“不过,我决定帮你。” 看他认真的样子,尚雅再一次愣住,“萧使君,为何又要帮妾身?” 萧乾并不看她,“乔占平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紧紧咬着唇,尚雅没有说话。 一时间,气氛缓滞,仿佛有无数往事钻入她的脑子。 她看向萧乾,目光幽暗:“你都知道?他是为我死的。” “是。”萧乾回答。 尚雅别过脸,眼中泪珠滚滚而落,低低饮泣,“在尚贤山庄,他也没有背叛我,他从来都没有背叛过我……可是我误会了他,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为了救我啊……可他死了,死在了你们的手上。”她似是太过伤心,捂住嘴,慢慢的,蹲在了地上,“我知道他不是自杀的,他一定不是自杀的。若非你杀他,就是谢忱杀他,一定是你们……” 女子的哭声如有水样柔情,可萧乾目光却越发冷厉,便是声音,也比先前更凉了几分,“右执事,我还有一个条件。” 没想到萧乾会与她讲条件,尚雅带泪抬头,“什么?” 萧乾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墨九不论找你做甚,你都不可应。” “呃!”尚雅愣愣看他。 这个向来不屑与女子多言语的男人,居然为了墨九,与她讲条件?还有在提到墨九的时候,他目光里那一瞬的情绪,已不若先前镇定,隐隐有浮躁之意。看来这*蛊对人的影响果然很可怕,如萧乾,也无法清心寡欲,不得不陷入情障。 “好。”她叹一口气,慢慢起身,整理好衣裳,对着萧乾深深一福,“但凭萧使君吩咐,只要解得媚蛊,什么条件妾身都可以应。” “本座只代你向彭姑娘言语,她应是不应,不由我。”淡淡一声轻笑,萧乾的帘子再一次放下,“走!” ―― 墨九的身体素来很好,吃得香,睡得着,完全没有生病的样子,她往胡郎中面前一坐,那花白胡子的老头儿瞄她半晌儿,只注意到了她诡异的脸色,愣是没有弄清楚她到底要瞧什么病。 “小郎子这脸……?” “我不看脸。”墨九翻白眼,“我看妇人病。” “不看脸,可这脸怎生这般……” “我说我不看脸,我是来看月信的。” 等墨九解释完,这位见多识广的老郎中,总算相信她的脸天生异色。不过,晓得她要看什么病了,老头子又不免失笑。时下的妇人,若是有个妇人方面的病,尤其月事不调,一般都自个哑着,谁会去找郎中看病的?他只道这小妇人胆大,却也不与银子过不去,赶紧热情地为她切了脉。 “小娘子的身子,并无不妥。” 胡郎中诊完脉象,收回手,蹙眉看着她。 “什么?没病?不行,您再瞧瞧,肯定有病。” 墨九不怕有病,就怕没病……若是莫名其妙不来了,不就切合了早衰失颜的症状么?所以一听胡郎中说没有不妥,她心里登时就毛噌噌的害怕了。 胡郎中奇怪她的反应,肯定地点了点头,“从小娘子的面色和脉象看,都很正常,想来……”默了一下,他又道:“癸水不来,恐是小郎子思虑过多,或者有少许血寒,平常多吃一些温经散寒,养血调理的食物,大抵便好了。” 这一听“血寒”,墨九又精神了。 只要不是早衰,甭管是什么病,在她听来都是好事儿。于是她目光闪着晶亮的光芒,热切地看着胡郎中,“那既然我有病,郎中,你赶紧给我开点药吧?” 胡郎中捋胡子,怪异地看她,“好,小郎子稍候。” 有哪个人进了医馆愿意有病的?在他看来,这个小娘子不是疯了,就是傻了。不过他坐馆的人,与做生意也差不了多少,人家病人都要求开药了,他自然不能拒绝,很快他撸平医笺,蘸了墨汁“涮涮”便写好一剂不温不火的调经方子给了她。 “先吃上两副再看。” 墨九拎着两包中药出了济生堂,脸上满是阳光。 “心悦啊,这附近有没有布行?” “小九,你比在盱眙时更傻了。”沈心悦和玫儿两个全程围观了她“千金散尽、但求一病”的犯傻样子,本就一头雾水,这刚出药堂,她又要找布行,不由感慨,“好端端的,你又找布行做甚?” 墨九瞪她一眼,“去布行,自然是买布。” 这几个月,她过得云里雾里,也没有怎么关心自家的身子,如今看来大姨妈不顺只是血寒造成的,等她吃了药很快就会来了,她得早早做些准备……毕竟生在一个没有姨妈巾的时代,她只想想来那事儿就不由全身恶寒,不准备怎么行? 在这之前,她曾在一个出土的棺中见过古人的月事带,她叫一个简陋。以前她还饶有兴趣的研究过,如今轮到自己要用,她自然得慎重。准备先搞一点软和的棉布,多缝备着点儿,方便拆洗。 可她的行为,对沈心悦和玫儿看来,完全是发神经。 那样好的棉布,她要扛两匹回去……做月事带? 布行的店家不知原委,听她说用完了还要来买,几乎笑烂了脸,数着银钱眉开眼笑地把她们仨送出了布行。只苦了沈心悦,肩膀上扛着两匹布,哭丧着脸一顿数落。 “我说小九啊,萧家给你多少月例银子呀?你这般挥霍,可怎生得了?回头被萧家踢出了门,我看你可怎么办?” 墨九低头看一眼摇着尾巴的旺财,唇角扬起,“没事儿,我孙子晓得养我……” “嗷!”一声,旺财突地叫唤。 然后墨九的笑容就凝滞了。 她看见了她的孙子,哦不……萧六郎坐在布行外停放的一辆黑色马车里。他的身边,依旧跟着那几个神态严肃的侍卫,他也依旧漫不经心地端坐里面,手上还拿着一卷书,意态闲闲的样子,高远如云,也风华绝代。 “又路过?”墨九朝他笑。 萧乾薄唇轻抿,“嗯。” 墨九抬了抬下巴,“我在药堂看病,你路过买药材,我在布行买月事带……你又路过,莫非也来买布做月事带?” “噗!” 沈心悦和玫儿两个忍不住笑出来。 几个侍卫大眼瞪小眼,想笑,却不敢笑。 萧乾一阵错愕,看着她红彤彤的脸,表情莫测的垂了垂眸子,用一种疑似尴尬的表情咳嗽一声,然后一本正经地拧眉,“我买布给旺财做身儿衣裳。” “呜……”旺财无辜地趴在地上,嘴筒子杵着地。 从济生堂跟到了布行,墨九当然不会以为萧六郎真的只是路过或者碰巧见到她?看他装傻当旺财当挡箭牌,她也不客气,将手上的药袋递给玫儿拿着,直接走过去,用一个很是帅气的壁咚动作,“啪”一下扶着马车,朝他邪魅一笑。 “不,你在跟踪我。” 萧乾皱眉看着她的脸。 红……太红了……红得让人想笑。 但他没有笑,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是一种清澈深邃的目光和道骨仙风的悠然姿态,一本正经地回答:“近来临安城不平静,我送你回去。” “嘿!要你管我?你是我的谁啊?”墨九白皙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拉扯着帘子,眼眸里的波光一荡,又一荡,用一个极为悠扬婉转的声音“嗯”一声,她又探头,朝他低低呵气,“你说是吗?小叔子?” 她的挑衅,萧乾没有接招。 他把帘子从她手上解救出来,让人把车门打开。 “上来!” 大街上这么主动让她上车?墨九四处张望一下,诧异地看着洞开的车门,又回头看看目瞪口呆的沈心悦与默不作声的玫儿,静静想了片刻,突然掏了掏耳朵,严肃地问她们:“我没有听错吧?我家小叔子让我上他……”加重语气,然后她补充三个字:“……的马车?” “哈哈!”沈心悦忍不住笑得粗鲁,“小九,你真逗!” “姑娘……”玫儿声音比蚊子还小。 可被她简单粗暴还直接地挑逗了的萧六郎却比谁都镇定,他淡淡瞥她,“我有事与你交代。你确定在这大街上比较方便?” “好吧。”墨九笑着欠了欠身,绕到车前,飞快地钻入轿子,叹口气道:“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 这辆马车是萧乾枢密使府的,比寻常马车的内部空间稍稍大一些,可一男一女坐在一起,要想显得不尴尬,就稍稍拥挤了。尤其墨九这个人又不肯吃亏,绝不会学小媳妇儿的样子,老老实实坐在边上,而是直接占了一大半,还把萧乾往边上一挤,“启程呐!” 萧乾怔怔看她,似想开口,又闭上了嘴。 马车慢慢悠悠地驶离了布行,所有人都静默着,只有旺财那只不晓得的狗兴奋得紧。它忽而前,忽而后,忽而又往马车上扒一下爪子,吐着舌头,摇头尾巴,像过年似的。 马车里很安静。 萧乾与墨九两个,谁也没有先开口。 时间还长,墨九也不急。她只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观察着萧乾……可他坐得太直,太正经,让她突然觉得无趣。 不得不说,萧六郎这个人太别扭了,与墨九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像。自负、冷漠也骄傲,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喜欢接近女人,应当是他骨子里就瞧不上女人的。 墨九并不喜欢瞧不上女人的男人,可萧乾并不会将他的瞧不上表现出来。而且,从他的表现来看,他比任何男人都要有风度,至少比时下的男子对妇人多了许多的尊重……这样的他,冷漠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柔和的心,会让她忍不住想要更接近一些,想要看得更清一些,即便生着他的气,可几天过去,看见那所宅子,看见她的娘,想想他为她做的一切,其实她的气就已经消了。 没有人天生应该得到别人给予的一切,更没有人天生应该为另外一个人付出自己的一切。从身份上说,萧乾只是她的小叔子。就这样的关系来讲,他为她做的已经足够,她根本就没有道理去强求他像自家男人那样对她掏心掏肺。 毕竟他们的关系还不够那样的程度。 为什么她那天心里会不平衡?因为她定位错了。 她那日很生气的根本原因,是心里给了萧六郎过高的定位与期待。她认为他应该怎样对待她,可也只是她的以为而已。但萧六郎本身没有那样的义务,更没有道德上的责任。 他不是她的男人,他只是她的小叔子。 就算他们之间有*蛊,他也只是她的小叔子。 想通了这些,她便豁然开朗了。 至于今儿这马车,便是萧六郎不让她上,她也会上……因为她有好些事情要找他确认。关于墨家,关于墨家大会,关于千字引……当然,还有关于与千字引有紧密联系的*蛊。 *蛊是一个神奇又暧昧的存在,她与他这般对视着,不知不觉,就有一些异样的,复杂的,琢磨不清的情绪在心底流转,却又很容易让她将它们也都归为*蛊的作用。 最可怕的是,他也一样。 两个人一模一样的想法,一模一样的思量。 “盯着我做甚?”他问。 墨九回神,发现自己一直在愣愣盯着人家发傻。轻咳一声,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只严肃脸,“几日不见,你又俊俏了!” 萧乾眼睫微阖:“下一句是不是……你想以身相许?” “想得美你!”墨九没想到萧六郎也会开玩笑,唇角一弯,又凑过去,像对自家的好哥们儿似的,热情地建议道:“你看天气这么好,要不要找个地方庆贺一下?” 萧乾不解:“庆贺什么?” 哈哈一笑,墨九道:“当然是庆贺我六郎更俊俏了!” 她突然不计前嫌与他玩笑,突然就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就好像前几日的不愉快从来就没有过一样,这反倒让萧乾有些毛骨悚然。 他眉梢微低,“你是想吃,还是想庆贺?” “都不是。”墨九笑眯眯的望着他,“其实我只想问你要点钱,有了钱,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庆贺了。”说罢她看萧六郎往后退,又往他的方向挤过去,像一个找父母要钱的孩子似的,样子极为乖巧地眨眼睛,“萧六郎,你不要忘了,你说过要养我的。上次我们可有协议,你想不认账?嗯?” “你是想我养你?”萧乾淡声问。 “是啊!”墨九点头,大言不惭,“养祖宗嘛。” “不。”萧乾认真道:“你只是要钱。” “这有什么区别?”墨九歪头,上上下下打量他,又忍不住摇头,“你这个年轻人呐,古里古怪的……好吧,你说是要钱就是要钱好了。六郎,给祖宗一点钱嘛?” 她冲他摊开了手。 车内的光线很淡,微暖,皎皎如月色,浅浅地投影在她的脸上,她衬得她的小手更为白嫩、柔软。她调皮的在笑,一双长长的睫毛像蝶儿舞动的翅膀,有节奏的扇动着,让她乌黑的眸子里,像有两汪清溪在流淌,添了一丝朦胧的美好。 这美,让她脸上古怪的嫣红,也像似娇羞。 他皱眉看着她,目光分毫未移。 墨九并没有仔细考虑自己为什么可以很坦然地问萧六郎拿钱,却不愿意欠东寂半分人情,她计算着时常花销需要多少钱,好半晌才发现萧六郎没有动静儿。 “怎么了?”她将摊开的手放在他的眼前,一晃,又一晃,“喂?想什么哩?就当是我借的成不成?” “嗯?”萧乾收敛心神,眼皮静静垂下,也不晓得听见她的话没有,突兀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不想再回萧家?” 奇怪他突然问起这个,墨九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见她没有否认,萧乾顿了下,“我知这般嫁入萧家,你心里有怨怼。但如今我还不能放你离开……” 说到这里,他看她眉头紧皱,似乎很不喜欢这句话,又接着道:“我无法承诺更多,只能告诉你,等事情一了,你若想离开,我会为你置办一份殷实的嫁妆,让你风光再嫁与心爱之人。” 看着他严肃且认真的样子,墨九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他以为她一直以为逃婚,只是不想嫁给萧大郎。 他以为她去了菊花台,便是与东寂有情? 他以为他……是她妈啊?还要把她嫁了。 墨九严肃着脸,“你想和我说的就是这个?” 她的语气并不尖锐,但态度很严肃,萧乾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轻轻点了点头,云淡风轻地拂了拂袖子,表示他并不怎么在意。 墨九瞄着他,又问:“那你说完了吗?” “嗯。”萧乾表情生硬,语气却很清和,“我知这话有些唐突,但我怕你在外面,又胡闹,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 “说得我好像智障似的。”墨九哼一声,调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语气正经的叹一声“行吧,那我先谢谢你了。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先代替大哥娶嫂嫂,然后又把嫂嫂风光大嫁,啧啧!” 拖着嗓子说到这里,她猛地转过头来盯住他,“话又说回来,你把你大嫂嫁了,你大哥怎么办?你又如何向萧家交代?” 她刺猬似的咄咄逼人,萧乾不得不往右侧坐开一点,淡淡道:“大哥他……”踌躇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可目光烁烁闪动半晌,在她的逼视下,他到底没有多说,只淡淡道:“你与我大哥,没有结果。我不想误你终身。” “不想误我啊?”墨九笑眯眯地重复一遍,突地凑近他的脸,正色道,“那你嫁给我呗?嗯?” 萧乾看她一眼,眉梢一跳。 她似笑非笑,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 萧乾突然加快的心跳又平静下来,继续道:“墨家钜子那件事,我事先没有与你细说,一来是不便,二来也是不愿你涉及更多烦事,你莫要怪我。” “呵呵,我怎么会怪你?”墨九轻飘飘的笑。 “嗯?”他奇怪她态度这样友好,“你并未置气?” 墨九认真的点了点头,突地在马车上站起身,抬起脚往他的脚背上狠狠一踩,然后用力压住他的脚背,碾了一碾,又碾一碾,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笑道:“比如这样,你肯定也不会怪我的吧?” 萧乾:“……” 墨九脚下不放,又抬手掐在他的胳膊上,用力捻,使劲儿捻,捻得手都酸了,看他仍然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又泄气的放开手,“又比如这样,你也不会怪我的吧?” 萧乾云淡风轻,“不会。” “……”墨九看他如此,突地就无趣了,狠狠推他一把,硬生生坐了下来,“回家,不庆贺了。” 萧乾安静地看着她,低声“嗯”了一下。 两个人又莫名闹了别扭,谁也不再说话,整个空间就又安静下来。马车的轮子骨碌碌压过石板,从古色古香的街道上缓缓驶过,车内幽幽的香味儿,熏得墨九有些昏昏欲睡。以至快到怡然居了她也丝毫没有发现,只觉这段路太短。 怡然居外的路面,很平整干净。 路旁两侧的树木和花草,也修剪的很整齐。 其实墨九不知道,在她们娘仨还没有住进来之前,怡然居上上下下就已经忙活了一个多月。毕竟一所这样大的宅子,方方面面都要打点,安置一家人,事情之多之杂,确实不是那么轻松的。所以萧六郎这个人永远只是做,却不说,旁人实难晓得他的心意。 怡然居正门,马车还未停下,便有一个青衣小厮风一般的跑过来,对着车里便是一揖,“萧使君,萧使君,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慌什么?” 侍卫大声呵斥,萧乾却阻止了他。 “何事?” 那小厮是从国公府过来的,临安本地人,初入国公府做事,今儿得了命令出来找萧使君,枢密使府找不到,急得团团转,不得已,枢密使府的老管家才提点他,让他到怡然居来碰碰运气。 第一次见到萧使君,小厮有些紧张,擦了擦额上的汗,支吾好几下,这才想起要事,“……二少夫人今儿去集市买胭脂,人,人突然不见了。有人,有人送了这个到府上,让,让交给萧使君。” 小厮说罢忙把手上的一个小布包递上。 侍卫将东西从车窗递入时,墨九正好打个呵欠睁开眼睛,然后她就看见了布里包着的一个木头钗子――蝶尾的钗形,很朴素,也很精致,很漂亮。 ------题外话------ 大家等久了,看文愉快。么么哒! ------------ 坑深089米 生命的选择 这个木头的蝶尾钗墨九印象很深。 当初她看见温静姝整日戴在头上,还曾好奇问她要过,可温静姝拒绝了,宁愿给她一个更为贵重的玉镯。 如今钗在人不在,难道温静姝被人绑票了? 她审视着萧乾的面色,未见太大反应,正想出声询问,他便将钗子收拢入掌,亲手撩开马车的帘子,低目道:“嫂嫂,到了。” 瞥一眼外头的“怡然居”三个大字,墨九眯了眯眼,钻出马车,站在外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萧家二郎什么时候死的?” 她问得莫名,众人皆都不解,萧乾也抿着嘴唇看她,并不吭声。 墨九捋了捋头发,严肃着脸道:“若不然为何温静姝出了事,不找她男人,却来找她的小叔子?啧啧!”转过身,她大步往里走,“六郎这小叔子做得,真是古今第一呐。” 看着她的背影,萧乾也不解释,只淡淡道:“近日临安城不平静,嫂嫂最好不要出宅子。晚些时候,我多拨几个侍卫过来!” 这样细致的关心原本墨九应当感激,可想着他匆匆撇下她是急着去救另一个“嫂子”,心里却膈应得很。 回过头,他看着她,扬起唇角轻唤,“旺财,回家!” 她是带着微笑进入怡然居的,回了屋让沈心悦把买的布匹放下,她又去织娘屋里报了平安,守着她喝了药,从头到尾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沈心悦神经大条,一直喜滋滋的向织娘说起街上的巧遇,玫儿比对沈心悦对墨九了解多一些,晓得她家姑娘不高兴了,为讨墨九喜欢,她去园子里摘了些野菜,邀墨九做野菜馍馍吃,可墨九却没有同意。 她一回屋,就把玫儿和沈心悦都打发了。 一个人在屋子里来回转了两圈,她便做了一个决定。 利索地脱下裙子,她换了一身便捷的裤装,领着旺财便入了后房的马厩。 萧六郎想得很周到,宅子里有马车,也备有马夫,供她们日常使用。 可墨九入得马厩便把马夫赶跑了,自个牵出一匹膘肥体健的枣红马,亲自套上马鞍,拍拍它的头,又低头看旺财。 “财哥,这回要辛苦你了!” 旺财摇着大尾巴,看她跃上马背,退了两步,“汪!” “不可反对!现在我是你主人。”墨九瞪它一眼,又连忙低声安抚,“我先去给你拿好吃的。” 一阵凉风吹来,怡然居前的巷子里有几分萧瑟之意。等墨九从后院绕到前面的时候,那里早已经没有了萧六郎的马车影子,只有树叶被飞吹在空中,又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铺满了一路。门房的张伯探头看见她骑着马儿在那发愣,惊讶地大声喊:“大少夫人,您这是要去哪里?老奴给你备……” “不必了。”墨九打断他,微微皱了皱眉,回头朝他喊,“告诉我娘,我很快就回来。” “驾”一声,她冲出巷子,“旺财,跟上!” 旺财迈开四条腿,跑得呼哧呼哧。 事实再一次证明同,旺财果然是一只神犬。有它带路,墨九骑马抄了近路,约摸半个时辰就跟上了萧六郎。当然她没有跟得太近,只远远看见那一辆黑漆的马车在官道上跑,自个儿就不远不近的跟着。土夯的官道不若后世的柏油路,只要有车轮压过,痕迹就会很明显。萧乾坐的马车,她骑的马,跟踪起来很是方便。不过,她一路都担心会被旺财出卖,不得不时常给它一些好吃的,还说了许多好听的。 然后,也不管旺财听不听得懂,她都把它当成了倾诉的对象。 沿着萧六郎走过的路,嗅着风中若有似无的淡淡幽香,她对这个守口如瓶的倾诉对象很满意。 “旺财,你说你萧六郎怎么这样骚包?一个大男人搞得香喷喷做甚?” 旺财跑得很欢,大舌头吐着,只有喘气声儿。 墨九低头看它一眼,心疼了,又停下马来把它横抱在马鞍上。 “好了,你也休息一下,一会若跟丢了,你再找。” “呼呼!”旺财大嘴巴哈着气,把嘴筒子伸到她腿上搁着。 “你到会享受?!”墨九哭笑不得的搂住它,又望一眼路口,“你说你主子到底要去哪里?这都走多久了,还没有到地方?” 墨九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跟上来,只是在看见萧六郎将温静姝天天戴在头上的木钗子纳入掌中的那一瞬,突然就有一点受刺激。温静姝贵为萧府的二少夫人,为什么要如此珍视一个木头钗子?除非这个钗子对她来说很重要。如今绑匪又把木头钗子交给萧六郎,为什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温静姝自己告诉人家的,若不然,谁会知道? 她总觉得有什么真相在等着她,只要她跟上去,就会发现。 可仔细一想,木头钗子到底是不是与萧六郎有关,与她墨九又有什么关系? “而且,我为什么要在意哩?”她问旺财,也问自己。 “**蛊果然控制了人的感情嘛?”她又问旺财,也为自己找到了答案。 “蛊毒也太可怕了!我这脑子都不是自己的脑子了。”她摇了摇头,又抚着旺财背上松软的毛,轻声为自己辩解:“算了,我们就当去保护你主子的安全好了,毕竟去解救人质也是很危险的事情嘛。万一他不幸死了,我也得跟着死,多不划算?对。我这是为了我自己,是对我自己的生命负责。嗯,就是这样。” 说服了自己,她的马骑得飞快。 可没有料到,这一跟踪,竟是整整半日。 与临安府的繁华不同,四周的景色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眼前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峦,主峰高耸入云,数座大小不等的小山围着主峰,互相对望,显得气势磅礴,中间沟壑纵横,古木繁茂,入冬枯萎的草地荒凉一片,芦苇花被风吹得四处飘荡,黄昏氤氲的光线下,四野呈现着半死不活的萎靡之态。 在山前,有一片平地,荒草凄凄间全是孤坟,孤坟上长满焦黄的野草,一座连一座,一些坟前插着木头牌子,更多的坟前连块儿木头都没有,遑论石碑。 ……跑到乱葬岗来了? 墨九思怔着,紧紧捂着头巾。 山里风大,把她裹脸的头巾吹得飘起,脸颊也刮得生痛。 她耐着性子,悄悄躲在一个土丘后,看萧六郎下了马车。 前方已无官道可行车,他换了马,继续往大山里头骑进去。 在山里头跟踪,比在大道上跟踪要轻松一些,掩体较多,也更不容易被发现。不过墨九还是在土丘后面多等了一会,等前方没有了人影,确定不会被他发现,方才拍了拍旺财的头,往它嘴巴里塞了一块肉干,骑上马慢悠悠往萧六郎离开的方向骑过去。 她的速度比先前更加缓慢,一来走了半日有些累了,二来入了山不会有很多岔路,她不害怕会跟丢。 路上茅草遍地,绊着马腿,她骑得很心焦,不由愤然!这绑匪也真有意思,绕这么远,到底要拿温静姝换个什么东西? 又跋涉了约摸一个时辰,天色便黑了下来,道路也越发难走,马匹已不能通行。 墨九咒骂一声,看着深山丛林间的小道,在前行和后退之间,选择了继续前进。 她把马拴在路旁的树上,领着旺财慢慢步行,走得都快放弃了,终于看见了灯火。 在大山深处有一块盆地,那平坦的土地上,居然有一所大院子。 墨九长松一口气,慢慢摸了上去。 远远地,她看见萧乾的几个侍卫都等在院子门外,显然他们没有被允许进去。 她皱紧了眉头,思考一瞬,带着旺财在树林中绕了一圈,终于蹿到了院子的后围墙。 果然后面的防守比前面松懈,围墙建得也不太高,她搬了几块石头垫着,便顺利地翻了进去。 在黑暗中猫着,她一步步摸索,停在了一个挂着兽皮的屋子后窗。 大抵为了屋内人谈话的保密性,这个屋子的四周,一个守卫都没有。 这便宜了墨九,她蹲下身子,拔了拔那块兽皮,安心地倾听。 从山上传来的微风,轻轻吹拂着窗户纸,落入耳朵的声音便有些细碎。 她听不清,将头略略抬高一些,蘸了点唾沫,捅开了窗户纸。 屋子里面的陈设很简陋,木桌、木椅、木几、木床……全是木头做成的。 除了萧六郎之外,还有温静姝和另外三个高高壮壮的男人。 几个人围坐着,温静姝也安静地坐在萧六郎身侧的椅子上,并没有半分被绑架的样子,所以这局势看上去分明就是“圆桌会议”,哪里像是与绑匪交涉? 墨九凝神看向那三个陌生男人。 十月的天气本就很凉,山上就更为寒冷,可他们中有两个都光着膀子,上身用一种皮质的软甲穿成斜襟状,高高鼓起的胸肌、黑茸茸的胸毛,壮硕的身材都给人的视角造成一种野蛮的冲击力,像似今儿济生堂外见着那两个。可他们与那两个却又有着本质的不同,他们腰上系的腰带上,镶满了金银珠宝,华贵得有一种大土豪降临的即视感。 这样一群人坐在一起,墨九实在闹不清什么情况。 坐在萧乾右侧的一个老者,看上去斯文了很多。他穿着南荣富贵人家常见的襦袍,语气和音调也与南荣人没有什么差别,只神色格外严肃,寒暄几句,墨九便听他道:“……南荣与我北勐共同抗珒一事,大汗极为重视。我等受大汗指派,特地来南荣协助世子。但出了信函外泄之事,恐谢忱那老匹夫钻了空子,我们往常的联络渠道不敢再用,新渠道还未建立,今适逢墨家大会,我等急寻世子,商议之后才请了静姝过来,如此这般,也免得走漏风声,为世子引来祸端。还望世子见谅!” 世子?墨九耳朵“嗡”的一响。 这屋子里的年轻男人就两个。 一个是萧乾,另外一个是异族男。 老头儿唤的世子会是谁? “纳木罕客气了。”开口的人正是萧乾,墨九吓得怔在当场,差一点忘了呼吸。 萧乾看着那个老者,淡淡道:“这请本座的方式很特别!” 纳木罕尴尬一笑,按胸低头赔了个礼,又道:“墨家钜子突然换了人,敢问世子,此事我们如何向大汗回禀?” 听见与自己有关的事,墨九心脏怦怦乱想着,极为紧张,可萧乾的语气却很淡然,“传闻墨家武器精妙绝伦,攻城守城皆无往不利,若能得之,自是极大的助力。可一个武器图谱,还不知真假,已引得南荣、西越、北珒……天下四海皆来觊觎,兴师动众。这种时间,我等便不该太往前凑。只需静静观之,坐收渔利岂不更好?” “世子言之有理。”纳木罕赞许地点点头,接着道:“不过,武器图谱既然引得天下人垂涎,不也正好证实了它的厉害与真实?不敢相瞒世子,纳木罕从漠北到中原之前,大汗曾千叮呤万嘱咐,世子走到今朝不易,切勿感情用事,需步步谨慎。若万不得已,先助南荣得到武器图谱也可……我朝与南荣修好,共同对抗珒人是必然态势,南荣得到武器图谱,自然也能为我所用。有了武器图谱,将来要掉转枪头,便也就不惧了。” 萧乾静静听着,但笑不语。 纳木罕说得兴起,面前似已有宏伟蓝图,“南荣所凭借的无非江河天堑,论武力与兵备,断不可与珒国和我北勐相抗衡。一旦灭掉北方珒人,我北勐再无所惧,夺西越,取南荣,有世子这些年在南荣的建树,有我北勐百万铁骑,何愁天下不归?” 萧乾面色不变,指头轻触上茶盏,“我当尽力。” 纳木罕观察着他的脸色,又道:“大汗对世子很器重,世子当好自为之啊。”说到这里,他眼睛里的光芒一闪,似被灯火刺的,又眯了眯,朝萧乾的方面侧了侧,扶住椅子把手,感慨道:“依老臣观之,大汗对世子的期许可不仅仅如此。如今几位王子都不讨大汗喜欢,世子您……” 萧乾看他一眼,“我只尽力务实,旁事休提。” “呵呵。”纳木罕干笑一声,点头称是。可他心里又怎会不知,这位世子爷城府极深,怎会不晓得北勐局势? 虽然他只是大汗老年找回来的外孙,可草原人对儿女并无中原人这般有严重的男女尊卑之见。他母亲幼时流落在外,吃尽苦头,后来寻回漠北,大汗又喜又愧,这位世子爷又聪慧能干,在几个儿子都不成器的情况下,难保那位标新立异的老可汗不会把汗位传给外孙子……尤其目前的形势,萧乾不仅得到大汗的赏识,根本是把他当接班人来培养的。 纳木罕心里寻思着,不再继续点破,换了个话题。 “墨家大会在即,临安府这个地方,已成天下焦点。我们做起事来,也难免束手束脚。” 萧乾轻“嗯”一声,不置可否地瞄他一眼,“你等行事切记要稳,少竖强敌,与南荣同一个阵线便是。”顿一下,他又补充:“今日在临安所做之事,不可再犯。” “是!”纳木罕微微低着头,目光有些闪烁,“世子教训得是。” 墨九不晓得萧乾指的“今日之事”是什么,心里的震撼也没有完全平息。 萧乾居然是北勐的世子……他身为北勐世子,又怎会是南荣的枢密使?他如何做到的? 这么多秘密听入耳朵,她的脑子很不平静,以至于裤腿被旺财一拉,差点儿失声叫出来。 “旺财!”墨九用口型喊它,示意它不要出声。 这狗也是机灵,不晓得从哪个角落偷偷钻进来找到了她。 幸好它没有去找萧六郎,若不然就暴露了。 她赞许地蹲身摸了摸旺财的头,再一次慢慢抬头,从捅开的窗户纸往里望。 这时,她听见那个纳木罕又道:“依老臣看,珒人一直没有南下淮水,目光也放在武器图谱上头。这次入得南荣京师,老臣发现不少珒人的踪迹。如此一来,墨家大会更是举足重轻了。这事不管如何结局,只要尘埃落定,必定天下大乱,各国混战一团。” 萧乾颔首,并不插话。 大多数时候,他的话都不多。 纳木罕与这个世子接触不太多,却了解他的个性。盯他一眼,又继续道:“谢忱这个老狐狸也狡猾得很,我等来临安与他接触过,提议助他对付萧家,让他为我所用,这老狐狸把我等送的东西收了,却客气地回拒了。他对南荣倒底是忠心,还是已然与谢丙生一样,成了珒人的走狗,如今却是看不出来了。这次墨家大会,想来他也不会袖手旁观,定会在中间捞点油水。” 萧乾轻轻一笑,“无人愿意依附旁人而生,谢忱自然也在为自己打算。” “宋熹?!”纳木罕问完,又冷笑一声,“谢忱以为他能驾驭得了宋熹?挟天子以令诸侯?” “若谢丙生没死,他或许会有想法。”萧乾摇头,“如今,他应当是一意辅佐宋熹了。当然,他不辅佐,便连汤都喝不成了。宋熹此人,深不可测。” 纳木罕点点头,又低低叹息,“若那宋骜能有宋熹的心思,世子也不必这么艰难……” 听他言词间损及宋骜,萧乾目光垂了垂,却是一笑,“你又怎知他是池中之物?” 纳木罕一怔,老眸中熠熠生光,连忙点头称是。 几个人聊了几句天下态势,温静姝便起身拿过木几上的茶壶,安静地为大家续水。 看着她款款而动的身姿和温婉的笑容,那纳尔罕目光一眯,对萧乾道:“这次过来,世子的师父也有一言交代。” “我师父他身子可还好?”谈及恩师,萧乾身子正了正,问完看纳木罕点头,他松了一口气,又淡淡问:“师父有何交代?” 纳木罕笑道:“世子的师父说,静姝虽然只是他的侍女,但他也曾把她当弟子般悉心教导过。为医之道,静姝未有世子的天赋,身为女儿之身,也无甚建树,又因当年之误,含恨嫁与萧二郎,你师一直惦念着她,怕她在萧家吃亏,受人欺负,让世子务必多多看顾好静姝。” “老爷有心了。”这时,一直静默不语的温静姝放下茶壶,轻轻笑了一声,小心翼翼瞄萧乾,“六郎待我极好的,若非有六郎在,静姝的日子也不知会过成什么样子。” “那就好,那就好哇。” “静姝做了几双鞋子,回头给老爷捎过去……” 这温静姝瘦弱了一些,可面相柔和,是个我见犹怜的病弱美人,黛玉似的楚楚可怜,这种女人很容易激起大男人的保护欲……墨九看屋子里三个异族男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流连,不由默默看向了她的头。 那一只木头的蝶尾钗,已经戴回了她的头上了。 ……可它到底有什么渊源呢? 她是萧六郎师父的侍女。那时候便认识是肯定的。 可到底是有情误嫁?爱而不得?还是别后重逢? 墨九脑子飞快地转着,屋子里的人也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入黑的天已经很冷,尤其在山上,山风呼啦啦吹来,她立在窗台下方,身子慢慢便冻得有些僵硬。扯来扯去没有听到有什么特别的,她觉得自己应当离开了,若不然恐会惹上麻烦…… 慢慢蹲身,她摸着旺财毛茸茸的背,刚指了指围墙,里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咚咚!” 她赶紧静止不动,然后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纳木罕,阿合在山下发现一匹来路不明的马,牵回来了。” 这个口音与墨九那日在济生堂前听见那个粗壮汉子有些相似,墨九忍不住抬头去看。 果然立在门口低头禀报那个汉子,正是济生堂门口受伤那一个。 那么当时他们看见旺财,可是因为知道是萧乾的狗才过来搭讪的? 她正寻思,旺财似乎也听见了那厮的声音或者狗鼻子闻到了他的气味。 这货记仇,嘴里凶狠地“呜”了一声,居然不顾墨九的告诫,不合时宜的“汪汪”出声就咬人。 墨九整个儿石化在风中……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 狗果然还是狗,智商再高它也是只狗。带一只狗做隐秘之事,她比狗的智商还要低。 “有人!” “在屋后!” “快,快抓住他!” 开门声,脚步声,很快便密密麻麻的传了过来。 接着,屋角转弯处便杀出一队举着火把的壮汉,他们手上拿着尖利的弯刀和长弓,愤怒地吼着,“出来!” 一阵金铁相交的“铿铿”声,让受到惊吓的旺财狂吠不已,“汪汪”着直往前扑。 墨九看着那些人手上明晃晃的钢刀,怕它吃亏被人活生生砍死,赶紧拽住它的身子,可旺财分明想要保护她,不顾她的阻止,大力蹿出去挡在她的面前,两只爪子在地上刨动着,嘴里“呜呜”有声,一个大尾巴摆过来,墨九为了避开,一个收势不住,就跌坐在窗台下,被狗尾巴扫了个灰头土面。 以为有外敌来袭,这会追过来的侍卫人数已是不少。 他们全都光着膀子,把墨九围在中间。 但他们看见坐在地上的人,只是一个小姑娘,不由也有些发愣。 墨九捞回旺财,索性就坐在地上不动,看他们手上的火把,眯了眯眼,软绵绵靠在墙上,“财哥,看你惹的祸!” “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一个头目慢慢走近,拿弯刀指着她的脸。 墨九捂住胸口,咳一声,虚弱的道:“我说过路的,来讨口水喝,你会信吗?” 那头目又是一怔,“你们中原人就是狡猾,老实点,不说实话,老子砍死你!” “好好好,我说!”墨九赶紧举起双手,“我是来接萧六郎回家的。” 那个人闻言一愣,又回头看一眼同伴,“萧六郎?萧六郎是谁?” 墨九皱着眉头一想,这才反应过来,除了纳木罕那样的高层人士,可能这些人并不知道萧六郎是他们的世子? 她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失言为萧六郎招惹,又恨恨瞪着那个人,“萧六郎是谁,萧六郎是我小叔子。你们绑架了我的弟妹,又让我小叔子来赎人,还想装着不认识他?快点,把人给我交出来。” 几个人一听这话,像是都明白了。 不过他们看她一个弱女子坐在地上发狠,先是愣住,然后互视几眼,又异口同声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小娘们儿莫不是疯了?” “管她做甚?抓起来!” “把她抓起来,交给纳木罕!” 墨九没有反抗,她乖乖从地上爬起来,任由人反剪了双手从屋后带到了堂上。 纳木罕所在的屋子,墨九一入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怔忡了。 先前灯火太暗,人家看不清,如今光线亮堂,她脸上怪异的颜色就引人注目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灵灵的,高挺的鼻子极为有型,饱满的唇角微微嘟起,玲珑有致的身形曲线完美,这分明应当一个眉目清秀的漂亮姑娘,为何偏生长出这样一张的红色? 这里的人,无不疑惑又可惜地望向她。 不待旁人反应,温静姝便低呼一声,“嫂嫂!你怎么来了?” 纳木罕一怔,似是明白了墨九的身份。 他目露诧异地瞄了一眼萧乾,慢慢挥手,“你们退下!” “喏。”几个壮汉应着,退出去关上门,又离开了院子。 等脚步声消失,四周安静一片,纳木罕方才慢吞吞走过来,站在墨九的面前,“你都听见什么了?” 墨九眼珠子转动着,越过他的身躯,看一眼坐在椅子上面色肃穆的萧乾,严肃的皱眉,“我什么也没有听见。你!快点放了静姝和萧六郎,我已经报警了……不,我已经报官了!你们不想死的,就赶紧放我们离开。” 纳木罕面上露出一丝微笑,“什么都没听见?” 墨九微微眯眸,“你想我听见什么?直接告诉我吧。” 纳木罕回头望一眼萧乾,面上笑意不变,目光里露出丝丝的凉意,“那你可就活不成了。” “纳木罕!”萧乾叹了口气,抢在墨九之前接过话来,俊朗的面上,情绪颇为复杂,“把她交给我。” “世子打算怎么处理?”纳木罕回头望他。 “我自有主张。”萧乾目光冷漠。 “世子。”纳木罕突然坚决的摇了摇头,“此女知晓了你的身份,还听了那么多北勐机密,万万不可留情。世子尊贵之身,不便出手,自有老臣代劳。” “我说把人交给我。”萧乾加重了语气。 他为人素来清冷,但对下属并不显得严厉。这一声极重,冰冷的刀刃似的扫向纳木罕,让屋子里顿时生出一层寒意。 纳木罕与另外两个北勐男人互视一眼,眸中已有恼意,“世子定要与老臣为难吗?” 墨九的感觉非常敏锐,在纳木罕盯她的第一眼,她就感觉出来了,这个人不想放过她,也不会放过她。甚至她觉得,这个纳木罕不想放过她的原因,并不仅仅因为她听见了北勐的“机密”,而是在他知晓她的身份时,就单纯因为这个原因而生出了杀意。 “世子,大汗说,切莫感情用事,也包括她。世子为她,已多次不顾大汗的吩咐,恣意妄为。以前她有墨家钜子身份,老臣尚可理解,如今她什么也不是,世子为何还要留下她?” 如今她什么都不是……这句话敲在了墨九的心坎上。 她微微眯眸,望向萧乾。 他却没有看来,淡淡的目光依然如旧,一瞬不瞬地盯着纳木罕。从容的、却也固执的,明明目中带笑,却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阴冷与杀气。 “因为她的命,就是我的命。” 他如是说,不仅将纳木罕与另外两个北勐大臣愣住,也把温静姝怔住了。 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想象有一日萧乾会说:一个女人的命,就是他的命。 只墨九不以为意。她晓得他指的是什么,因为**蛊,她的命,确实等同于他的命。 每一次想到**蛊,这个属于二人之间的秘密,她与他之间似乎就格外亲近。 那是一种与任何人都不一样的,只属于他二人才有的亲近。 于是她唇角微微一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颀长挺拔的样子,还有那一抹淡然的孤傲。 他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也看过来,给她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她朝他报以一笑。 这时,纳木罕与两个北勐男子都站了起来,他们紧紧盯着萧乾,“世子此言何意?” 萧乾并未起身,依旧安静的坐着,任由他们逼视,只慢慢喝茶,淡淡道:“正是你们理解之意。” 这句话回得有些诡异,他又怎知人家理解的是何意?或者说,他想告诉人家,他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墨九不解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出**蛊,只要把这个事儿说出来,虽然玄妙了一点,但相信这些人不会真要她的命了,也就不会再有什么误会。但萧乾不说,她也不能自作主张,只抿着嘴巴静待事态发展。 她不知道的是,纳木罕不仅是北勐重臣,还是北勐大汗极为礼遇和尊重的臣子。纳木罕原本对北勐大汗太过看重萧乾这个外孙而疏远儿子和孙子就不是太赞同,如今见萧乾不听他的建议,居然为了一个女子与他作对,不由气血上涌,目光也添了厉色。 “若老臣非要杀她,世子当如何?” 萧乾眉头紧紧一皱,慢慢走到墨九面前,与她并肩站而立,“先杀了我。” 纳木罕深吸一口气,又与另外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又再慢慢调头看向萧乾。 “世子为她,当真什么都不惜失去?” “不惜!”萧乾回答得很简洁。 “世子莫要忘了,你的一切都是大汗给的。”纳木罕上前一步,目光逼视着他,阴凉、也沉重,“世子做人不能忘本,不能翅膀硬了,就不听大汗的话了。你当知晓,大汗可以给你一切,也可以收回来这一切。老臣实话告诉你,在来之前,大汗曾说,他不喜欢不听话的年轻人,几个王子便是明证,世子当慎重选择。” “我很慎重。” 没想到他这么顽固,纳木罕目光更添愠怒。 不过到底他是大汗看重的世子,他也不能太过分。 想了想,他折了个中,委婉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世子不要心存侥幸。这样好了,老臣答应你,你把她交给我,我不伤她分毫,只让人把她带回漠北,待世子归去,再亲手交还给你。如何?” “不行。”萧乾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考虑。 几句话的时间,不过一瞬,然后室内又陷入了寂静。 静,令人毛骨悚然的静。 在这一片安静里,墨九知道自己的生命随时可能终止。 所有人都静静的,声息均无,只有一丝细微的风声在敲打窗户。 墨九慢慢抬头看萧乾,他还是系着一件银红色的披风,里头穿着黑色的袍子,这样的搭配让他看上去很是精神,微风中,他的袍子在受风摆动,可他的面色却沉静得宛若一具雕塑。她并不太懂纳木罕说的选择是什么,但可以清楚的知道那一定对萧六郎很重要。虽然她知道他不想她死的原因是她死了他也会死,但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感动……不愿意他为了她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看大家都不吭声,她扯了扯萧乾的衣袖:“让我跟他去吧,我死不了。” 萧乾看她一眼,“闭嘴!” 墨九闭了嘴,纳木罕却闭上不嘴了。他气得差点抽搐,又上前一步,慎重地捂住胸口,低下头给萧乾执了个大礼。 “请世子把她交给老臣。” “世子,请把此女交给纳木罕!”一个臣子跟着喊。 “世子,此女必诛!此女必诛啊!”另一个也跟着附议。 三个北勐人都紧紧盯着他,低低轻喊,声音里满是焦躁,那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让墨九觉得好像在进行某种宣誓,要杀死她这个祸国的妖女。 墨九看向萧乾,没有动。心里知道,他一定很为难。 一阵僵持后,萧乾盯着纳木罕,突然缓缓伸出手,握住她的,然后转身,“走!” 他的披风扬起,荡在墨九脸上,她低头看着被他握住的手,愣了愣,小步跟上他。 “世子,不可!”一个北勐臣子冲了上来,拦在他们面前。 “嘭”一声闷响,墨九还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脸,萧乾一个窝心拳就将他踢翻在地。 “滚!” 冷飕飕的风,呼啦啦的吹,无边无际的夜色,像一块黑绸笼罩在上空,红光闪闪的火把一个接着一个,连成一串,萧乾牵着墨九的手从中走过,速度很快,他高大的身躯挺拔昂扬,墨一样的袍子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那一张风华绝代的俊美脸庞此时绷得极紧,也极冷,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若在这个时候去惹恼他,很有可能会性命不保。 他牵着墨九,顺利的从北勐人守着的门口走了出来。 四周所有的生物,都在他生冷的气场中选择了静止。 这个时候的墨九还不知道萧乾为了她到底放弃的是什么,更不知道因为这一日的选择,萧乾日后需要多花费多大的精力与时间才能完成他毕生的抱负与野心,成为一只统治整个北方大地的鹰隼,翱翔九天,进而领着他的百万铁骑纵横天下,成为彪炳史册的千古一帝。她只知道在这一刻,他的手很温暖,手心很烫,像有一团火在炽烈的燃烧,熨烫了她的手心。 她的内心有一个小小的黑暗角落——她很怕被人放弃,很怕看人离开的背影。曾经她父母过世时,她觉得被全世界放弃了,上次墨妄与灵儿都走近了方姬然,她也觉得被朋友放弃了。刚才她虽然主动要求萧乾放弃她,可她私心里,还是很害怕被他单独留在这里。可他没有,他牵了她的手,从北勐的包围中走了出来,他甚至没有看见背后默默跟随的温静姝,也没有看见闯了祸还活蹦乱跳的旺财,只面无表情地大步往山下走。 “萧六郎,你不怕我说出去吗?” 走在黑暗的山风袅袅间,她轻声问他。 “怕。”他回答。 “那你还要救我?”她笑眯眯撩他一眼。 “我不是救你。”他回答,声音淡淡的,“你是我祖宗,死不得。” “哈哈!”墨九的欢笑声在山谷里回荡,然后她听见她问萧六郎,也问自己。 “你说我们……真的,只为**蛊吗?” 萧乾没有回答,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她低头,也没有再问。 其实她知道,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假设性问题。 因为**蛊本身就存在他们的体内,也就没有人知道它不存在的时候会怎样。 但不管他是为了**蛊而选择了她,还是因为是她而选择了她,在这一刻,墨九都很开心。尤其看着温静姝闷闷的跟在后面,她觉得那个木头钗子都没那么刺眼睛了。淡淡地牵起嘴角,她小跑两步,紧紧握住萧乾的手,感受那种温暖,突然觉得,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归属感了……**蛊给她的归属感,跟在他的身心,她的心是安定的,这样不就够了。谁知道这蛊,能不能解得了?若解不了,那他们就这样相缠一生也好。 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的一片朦胧的黑暗,她道:“萧六郎,不管你为我失去了什么,我一定不会让你后悔你的选择。我一定要比你的选择,更重!” 她的声音不大,却似穿透了黑暗,飞入了茫茫的天际。 萧乾突地转过头,定定看她,“你多重?” 拿火把的侍卫都离得很远,墨九不太看得清他的面孔,愣了一下,老实回答,“大概八十……嗯斤?” 他道:“想要重,还得再长。” 墨九反应过来,叽叽发笑:“那你可得把我养精细一点。” 他道:“我从未养过猪。养得不好,见谅!” 墨九又是一声哈哈,扯着他袖子压低了声音,“喂,你这是决定养我了?” 他低头睨她,“你这是承认你是猪了?” 这一路上萧乾与墨九两人都走在一起,侍卫们都晓得,谁也不好上去打扰,便是被“解救”出来的温静姝,也默默的由侍卫扶着走了山道,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中,她想要淡然一点,可脸上的表情却沮丧无比。即便她不想,也无法不沮丧。因为墨九嚷嚷看不清山路,萧六郎居然一路牵着她的手下山,他甚至都没有感觉有半分别扭,他甚至都失去了智慧,不知道想想,这个女人若看不见,她又怎么爬上山来的? 若这是寻常男子那温静姝也不奇怪,可这是萧六郎啊,一个被女子不小心碰上衣角都会嫌弃的男人。他矜贵自持,骄傲冷漠,他今儿会为了墨九做到如此极致……为了墨九得罪纳木罕,得罪大汗,得罪他所有的背后势力。更紧要的是他说:墨九的命,就是他的命。 温静姝有些头痛。 两个侍卫早早下了山,驾着马车等在山下最近的官道上。 可马车只有一辆,这里的主子却有三个。 温静姝走在前面,看着眉开眼笑的墨九,“嫂嫂上车吧?” 墨九心情好,对她也满脸笑意,“静姝会骑马吗?” 温静姝摇了摇头,墨九笑道:“那不就是了。你坐车吧,我骑马。” “你们上车。”萧乾站在墨九身后,看了她看,又看向温静姝,“我骑马。” 温静姝“嗯”了一声,不再辩解,墨九却抿着嘴巴摇头,“不,我和你一起骑马。” 萧乾侧过眸子瞪她,没错,是瞪……至少温静姝从来没有见他用过这样的表情瞪一个女人。 “骑马多冷,你不怕?” 墨九哈哈一笑,顺手摸着马鬃毛,“我怕什么冷啊?我们比比看,谁的夜骑之术更好?” 萧乾眉头皱起,“你……唉!” 随着他一声无奈的叹息,于是这个问题便解决了,温静姝一个人坐了马车。 虽然萧六郎的马车往常她根本就坐不了,如今坐上了是一件幸事,可也不晓得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车里,原本松软的马车垫子,却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外面的墨九一直在与萧六郎说着什么,她的声音很好听,悦耳得像只鸟儿,而且总能钻入她的耳朵,让她觉得每一个字符都如同钟鼓,擂得她的耳膜生生作痛。 慢慢闭上眼睛,她握紧了拳头,任由无情的噪音让她沉沦在自己的地狱。 青山连绵不绝,官道静静延伸,马车“麟麟”作响,缓缓行在天际下。 月色皎皎,轻风拂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境。 “砰!”一声,马车突然重重撞在一块石头上。 温静姝猛地睁开眼睛,撩开帘子,只见前方火把直闪,马蹄声、马嘶声不绝于耳。 这样偏僻的官道上,寻常不会有这么多人出现。如今端端碰上他们,自然不会那么巧合。 萧乾打马上前几步,下意识站在墨九的马前,然后勒住马缰绳,“前方何人?” “驭!”前方那一群人停了下来。 当中一骑身着戎装铁甲,勒住马仰着脑袋看了半晌,先是发现一辆马车,又举着火把上前几步,然后看见萧乾的脸,惊讶的“啊呀”一声,翻身下马。 “下官骠骑营昭武校尉邓鹏飞,参见枢密使!” 萧乾勒着马缰走了两步,淡淡道:“发生什么事了?” 邓鹏飞拱手道:“回萧使君话,今日有贼人在朱雀街杀人潜逃,晌午的时候,有一个女子前来报官,说在这天隐山上发现了两名逃犯的踪迹,我等受命前来缉拿!” ------题外话------ 一万二千字哩,此处应当有掌声和鼓励声! 一,二,三,啪啪啪! ------------ 坑深090米 香喷喷的 本书由笔^下(文.学 .bxwx.org首发,请勿转载! 啵!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无良作者其实也很努力了哒,你们还是少打她,多表扬她,么么哒她更好。 妹子们最近等更都辛苦了,好心疼你们,遇到如此无良的作者,是打她呢,还是打她呢? ------题外话------ “好一个玩呗。”她的背后,突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墨九似笑非笑道:“玩呗,有热闹不凑,我祖师爷会鞭挞我的。” “哦”一声,沈心悦环视下四周,又道:“小九为什么一定要去墨家大会?” 墨九抬头认真盯着她片刻,“对。” 玫儿坐在她左侧,拿绢子抿着嘴儿发笑,沈心悦却听得一头雾水,“你是在赞扬她吗?” “当然会来。”墨九严肃道:“毕竟不是谁都可以像她一样长出一副巧夺天工又媚绝人寰的心肠。” 沈心悦坐在她的右侧,靠着远眺楼下安静的湖面,“小九,她会来吗?” “小二,来一壶碧螺春!” 墨九戴了一帽圆毡帽挤入靠近湖畔的漱玉茶馆,好不容易才在二楼靠窗的地方找到一张空桌子。 离墨家大会召开的冬至之日,还有整整十天,可临安城的各行各业似乎都被这次盛会带动了。街上人头攒动,戏台场场爆满,茶馆酒肆更是坐无虚席,不管走到哪个地方,都可以看见交头接耳的人,由于来自外地的人添了不少,临安城防也比往常更为严格,各个城门的哨岗都加派了人手。 当然,因了一副武器图谱,在整个天下人眼中都举足重轻。 故而墨家大会在民间的影响力是举足重轻。 墨家子弟遍天下,又以游侠为主。 这几日,一个叫方姬然的名字不仅出现在了南荣的朝堂上,也出现在了老百姓的嘴里。临安的长街短巷,茶馆酒肆,但凡喜欢议论时政或混迹江湖的人莫不在兴奋地讨论墨家大会,讨论那位永远白纱蒙面,身段俊得仙女儿似的墨家新钜子。 短短两三日时间,临安城就像一锅烧开的水,沸腾了起来。 —— 可次日醒来,看着床单上的红,她又选择了原谅他。 翻来覆去,想到萧六郎就是一肚子气。 然而,洗漱好躺在枕头上,她失眠了。 墨九吃饱喝足,唤玫儿来收拾了桌子,揉着一张红得快要渗血的脸,再三追问萧乾醉红颜的毒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解去,得到的答案都是得看她的表现,除非她懂得自律,不与男子接触,否则就终身不可解。墨九觉得这货肯定在故意拿乔,气咻咻的把他赶了出去。 萧乾盯着她,要说的话,终是卡在了喉咙,只淡淡“嗯”一声。 她抢着话头道:“毕竟**蛊这个不好控制,你又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偶尔失态是可以理解的,我这个人向来通情达理,不会怪你啦。你不用自责了,么么哒!” 萧乾轻轻吹着纸上的墨汁,斜睨剜她,“你……” 摇了摇头,她拔高声音喊他:“六郎不要不好意思了,我不会笑话你的。” 若不把他点醒,他野性大发把她扑了,事后又来后悔,找她哭哭泣泣的,那多不好? 默默叹口气,她往嘴巴里塞了一口肉,又觉得先前的处理方式是对的。 她斜睨着坐在另外一张桌侧写方子的萧六郎,完美的侧面轮廓,严肃认真的神态,都是赏心悦目的存在。可这也让墨九不由得想:若无**蛊,这样一个寡情寡欲得快要修炼葵花宝典的男人,怎么可能对她动情哩? 这事干的太挫,有点配不上她的高情商。 失策失策! 墨九晓得他举了武器有些尴尬,也不多吭声,又默默坐了回去。吃东西的时候,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窘迫的片刻,觉得自己的处理方式好像不对。遇上一个突然发丨情的男人,而且应当还是个老处丨男,她不应当直接点出来人家的失态,她其实可以更委婉一点的。 “闭嘴!”萧乾恨不得掐死她,可重重吼完,看她瘪嘴生恨,又自然而然地放轻了语气,同样,也放开了扼住她的手,“过去坐好,吃东西。我去给你开个调丨经理气的方子,先吃两日。你在济生堂买的药,不要吃。” “你怎么了?脸都红了?”墨九挪了挪位置,腿无意碰到一个生猛的异状物体,再看着萧乾红的脸,还有赤红的双眸,想了半天,恍然大悟般搭上他的肩膀,“啊,你是不是**蛊发作了?” 冲动的魔鬼,胶着在理智之间。 女子温软的腰身就在手中,他掌心全是汗民。 萧乾素来清心寡欲,对女子更是退避三舍,很少有过这样主动的举动。可他一恼之下将她拉扯过来,人也掐入了怀里,她还坐在了他的腿上,问他要做什么,他还真不知道能做什么。他并非一个好色的男人……当然,墨九这会也没有色,可他怦怦的心跳却骗不了自己,邪念一旦滋生,便再难静心淡欲。 她似乎不会挣扎,也不会呼吸了,只傻傻问他,“你要做什么?” 幽幽的薄荷香,伴着淡淡的中药味儿,似乎混成了一种魔性的催丨情药物,在满是涟漪的空间里游荡着,钻入萧乾的鼻端,也钻入墨九的鼻孔。她只觉面前的男子容色似仙,五官绝美,完全不是意识可以控制的美色。 萧乾双臂一紧,似乎想要将她掐死,墨九见他生气了,吃痛的轻呼一声,想往后退,可一退正好被他的腿硌着腿弯,当即站立不住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这姿势很是旖旎,两个人互视一眼,都愣住。 墨九盯着他的脸,直愣愣瞪她,“不是。” “你说我是不是男人?嗯?” 这货一会大笑一边大怒,脸上的变化比天气还快。更可气的是,她先在尚雅面前说他不行,如今又一再逼问他是不是男人。但凡是个雄性生物都最不喜听人问“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这句话,萧乾自然也不例外,他皱眉看着墨九近在咫尺的脸,也不知怎的血一热,便头脑冲血,猛一把将她扯到面前,双手扼住她的双臂,声音莫名喑哑。 他的样子不像说假,一本正经。墨九审视他片刻,又哭丧着脸,“可你不也与我亲近了吗?难道你不是男人?”想到这里,心里生着恨,她又咬牙切齿,“我说萧六郎,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这般收拾我一个小姑娘?” 墨九欲哭无泪的瞪着他,“萧六郎,你玩真的?” 萧乾不再说了,只道:“菊花台的酒菜,可不是那般好吃的。谁让你忘了我的告诫?” “啥?”墨九倾身,吃人似的表情,“你再说一遍?” 萧乾眸色烁烁,突地摇头,“怕是好不了。” “你不懂啦。若再不来我就该哭了,毕竟家族的失颜早衰症……”墨九摸了摸笑得酸痛的脸,猛地想到自己的脸上的颜色,笑容收敛住,恨恨盯住萧乾,“我这脸,到底啥时候才能好?你说两个月,如今有两个月了吗?” “这般可笑?” 她越发觉得身边有个大夫是幸福保障,笑得双颊都快抽了。而俊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萧六郎,就那样不动不语地安静坐着,美玉雕刻的精致面孔,清凉冷峻的表情,眼波粼粼的眸子,就那般盯着她。 “哈哈哈!”墨九捧着肚子,笑得快岔气了,“这家伙还真是得吓吓它,不吓不来,一吓就来。我这刚买的药还没吃上哩,就好了。不过萧六郎你还真是神医呐,人家把脉能瞧出生儿生女,你能瞧出是不是要来事儿了。哈哈哈哈!好,好好。” 他俊朗的脸上有一丝古怪的涩意,静静端坐着,见鬼似的盯着墨九。 来个月事兴奋成这样的姑娘,萧六郎肯定没有见过。 嘲笑完了萧六郎,然后她想到自己三个月没来大姨妈的担忧没有了,早衰症前期的症状也没有了,她又忍不住兴奋的哈哈大笑,直捶桌子,把碗筷击得“砰砰”作响。 “萧六郎,你不是吧?就一月事,你考虑这么久?” “噗”一声,墨九直接笑喷了。 萧乾唇间似有叹息,再默一瞬,轻浅的声音方掠入她耳,“快来癸水了,故而腹痛。” 墨九大眼珠子一瞪,“人话会不会说?不懂!” 双目垂下,萧乾静了片刻,终于开口,“你脉象洪大滑利,弦数,血热。” 一颗心凉飕飕的漏了风,墨九与他对视着,见他神色肃穆,瘪了瘪嘴,猛地把眼一闭,再睁开,“好了,我做好心理准备了。你直接说吧,不管是什么病,我都承受得住。” 他再次点头。 墨九一怔,“大问题?” 他点头。 萧乾静静看着她,凉薄的双唇紧抿着,不仅不答,又露出那一副说不出口的样子来。这情况让墨九吃东西的劲头都没有了,当即放下筷子,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真有问题?” 舒展一下胳膊,墨九暗自想着**蛊,让她看萧六郎越来越顺眼,可嘴上也不好提这茬儿,只冲他邪魅一笑,“现在可以说了。我身子到底有何不妥?你先前欲言又止的,可没吓死我。” 萧六郎看她怪怪的样子,又低头看看自己,“有何不妥?” 墨九灵动的双眼眨了眨,瞄向他,瞄了又瞄,呵呵傻笑。 萧乾看着她吃,很少动筷子,不时皱皱眉,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小心噎着。” 墨九饿了的时候,吃起东西来,那简直是气壮山河,天地变色。 对此,墨九很是满意。听她说肚子饿了,萧乾当即便打发侍卫快马跑去怡然居,先备好饭菜,等她回家坐下来就可以开饭了。这祖宗级的待遇,让刚好有一点春心萌动的墨九心情大靓。她把闻讯扑上来嘘寒问暖的沈心悦和玫儿都打发了,以感谢之名把萧六郎单独拉入了饭堂,准备与他胡吃海喝这一顿大餐,以庆祝**蛊又长大一截。 回到怡然居的时候,已有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备好在饭堂里了。 于是她严肃脸,“我肚子好饿了。” 可自个想一下,若真拿这事问萧六郎,好像显得有些傻气、矫情,做了婊子又立牌坊一样。 墨九原本想让他上车来合计合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蛊又长大了。 萧乾骑马靠近马车,弯腰看他,唇角一掀,“嗯?” 她正色地撩帘子:“六郎!” 难道这便是初恋的感觉?受**蛊控制下的初恋? 对视时,相触时,心跳很快,脸颊也很烫。感觉暧昧、朦胧、似有若无,谁也不必说破,可彼此都知道在对方心底,有那么一点点不正经的情分存在,又似乎都刻意回避着,小心的试探着什么,想要靠拢,又忍不住去猜测对方是不是也想要自己靠拢。 这种进步墨九说不明白,也描述不出来心情。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有那么一点进步? 不过,也有让她稍感别扭的事儿。从天隐山下来,萧六郎对她的称呼好像就变成了“你”,他没有再唤过她一声嫂嫂,便与她有肢体接触,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别别扭扭。 墨九一个人霸占着马车,没了温静姝在边上,觉得车厢内宽敞了,心里也舒坦了。更让她愉快的是,她发现萧乾在问她“二嫂”的时候,是用一种很坦然的态度问的,就像只是对家人的关心。若他与温静姝之间有男女间的暧昧,除非他高能影帝,若不然想来做不到那样自在。 但他终是什么都没有再问,亲手扶墨九上了马车,往怡然居而去。 萧乾狐疑地斜睨她,似乎不敢相信她的纯洁。 墨九严肃脸,“毕竟是年轻人,遇到绑架这种事,难免紧张害怕心有余悸。回去静一静,就好了。” 这让萧乾极为奇怪,他问墨九:“二嫂怎么了?” 大抵受了太大的刺激,大脑反应不过来,素来温和有礼的温静姝愣愣下了马车,一句话也没有,甚至都忘记了向萧乾道别,便黑着一张苍白的青水脸匆匆入了国公府,因为慌乱而匆忙,迈过门槛时,还差一点踩到裙角摔倒。 就这么悠哉悠哉的摇到临安府,因为要去为墨九“诊治”,萧乾先送了温静姝送萧府。 这一路上,不论墨九正坐,躺坐,还是斜坐,温静姝都视而不见,再不言语,始终顶着个便秘脸默默垂目,如丧考妣。墨九这货是半分不肯吃亏的。她丝毫不觉得故意在温静姝面前暗示她与萧六郎发生了“关系”有什么不妥。看温静姝郁郁寡欢的样子,心里平衡了。想她看着蝶尾钗膈应,自然不能便宜了温静姝,怎么也得膈应膈应她。 温静姝看看她涨红的脸,默默抿紧了唇。 墨九害羞的轻抚着肚子,似想到什么,又偷偷撩帘子瞄了萧六郎一眼,确信他不会听见,方道:“静姝与二郎成婚三年都没有怀上。我们……肯定不会怀上。”顿了顿,她又羞涩的扭扭腰,补充道:“静姝要为我们保密哦!若为外人知晓,我可会怪你的。” 温静姝疑惑般盯着她的肚子,“静姝分明听见嫂嫂说怀上了?” 墨九“啊”一声,像刚回过神来,抿抿唇朝她莞尔,“没说什么。” 温静姝身子猛地僵硬,盯着她,一脸惊愕之色,“嫂嫂在说什么?” 墨九挑了挑眉头,并不直接回答她,只软软靠在马车上揉肚子,“这肚子怎么回事?”说到这里,她突地小声喃喃,似自言自语般念叨一句,“莫不是……怀上了吧?” 考虑好半晌,她生硬地道:“嫂嫂何苦自欺?” 紧紧抿唇,温静姝没有回答。 墨九似笑非笑,“你看不出来,是六郎喜欢我?” 温静姝不喜欢她一口一句年轻人,却也不反驳,“嫂嫂何意?” “我的意思是,谁说是我图一时之快,找上他的?”墨九透过帘子的缝隙,看着火把光线中那个骑马而行的俊美男人,语气里带了一丝叹息,“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就是看不明白。” “嗯?”温静姝怔了怔,“为他好,不对吗?” “谁说的?”墨九眉头一挑。 温静姝面有郁色,语气带了苦笑,“婚姻大事又岂能由静姝做主?”说到这里,她又目光切切地看着墨九道:“静姝知嫂嫂与我一样,心悦六郎,可嫂嫂当知,你已嫁人,是家中长嫂。六郎人品贵重,向来洁身自好,嫂嫂不要图一时之快,为他留下污名,惹人非议。喜欢一个人,不是应当为他好吗?” “那静姝为何不直接嫁他好了,又何苦嫁给二郎?”墨九笑吟吟调侃。 “喜欢。”温静姝竟是直接承认了。 这话问得很直接,不像温静姝寻常的性子。墨九怔了一怔,慢条斯理道:“难道静姝不喜欢?” 温静姝抿了抿嘴巴,轻轻顺着墨九的后背,想到她与六郎两个头碰着头亲昵说话的样子,突地垂下双眼,“嫂嫂喜欢六郎吧?” “不用。”墨九摇头:“你没听他说嘛?无药可治。” 温静姝盯她半晌,认真问:“可要唤六郎来?” “是有些不舒服,绞着绞着的痛。” 轻“嗯”一声,墨九望着面前这位温温婉婉的小女人,按住小腹的手更紧了几分。 温静姝见状,忙伸手扶她,“嫂嫂又不舒服?” 她的心有点揪揪。揪着揪着,两条纤眉便狠狠蹙上了。 马车吱吱在响,车帘也一直在晃动,墨九盯着温静姝满是春情的脸,许久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温静姝说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萧六郎,可若她直接问温静姝,好像又显得她太过在意这事,在她面前掉价了。可如何不问,瞅着她的钗子她就有些膈应。 她点头娇声道:“是,他是静姝心底最重要的人。” 温静姝似是想到什么美好的事,展颜一笑,苍白瘦削的脸上有着罕见的红润。 墨九恍然大悟一般,将眉头挑得极高:“这个人定然很重要吧?” 温静姝眸底似有流光掠过,她抬手抚上蝶尾钗轻轻一按,那表情神态视若宝贝,“这是一个人送我的礼物。” 她盯着温静姝头上造型精致的蝶尾钗,轻声问:“这钗子静姝为何这般珍爱?” 温静姝还在考虑这个事,而墨九的想法早已经飘了很远。 两个人互视着,各怀心思。 这样神神叨叨的她,温静姝很熟悉。以前在楚州的萧府,她大多时候都这样,三分傻七分痴,整天做些不合常理的事,说些毫无逻辑的话,让人辨不出真假。可如今让温静姝再相信墨九真的不晓事,已绝无可能。 轻“呵”一声,墨九故作老成地道:“那不就是了。你还年轻,有些事不懂。” 温静姝垂目,“静姝不敢,你是嫂嫂。” 墨九仔细地盯着她,唇上有一丝笑,“静姝在向我说教?” 她的反问比温静姝尖锐,她的性子也从来不与人留情面。温静姝微微一愣,苦笑着绞着手帕,目光定定望着晃荡不停的马车帘子,“这并非我可选择,但你来与不来,却可选择。嫂嫂有时任性太过,不仅害己,也害人。” 墨九听罢,侧目盯着她的脸,“静姝若小心一点,不被绑架,我不就不来了?” 她的声音很淡,很浅,温柔清和,叹息多一点,并无太多谴责。 沉吟良久,她率先开口,“嫂嫂今日跟来,实在不该。” 温静姝的脸,在车帘缝隙晃荡的微光下,带了丝异样的凉意。 这两个妯娌之间,关系稍稍有些敏感。 越往前走,道路越是平坦,夜幕下的官道,像一条蜿蜒的长蛇。夜风瑟瑟,卷起马车的帘子,发出“扑扑”的声音,衬得马车里的两个女子安静有些不合时宜。 无边的黑夜笼罩着延绵起伏的群山,邓鹏飞此去自然是人去楼空,纳木罕等人早已转移,那里怎么看都只是一所普通的宅子。而这个时候,萧乾一行人离天隐山已是很远。 等萧乾一行人马离开,他方才看了看底下兵卒,“出发!脚程快点!” 邓鹏飞忙不迭点头,打马让到路旁。 哪里用着他老人家相陪?只要他回头不给小鞋穿就成了。 萧乾再次上马,看着邓鹏飞,“邓校尉还有要事在身,本座便不相陪了。” 这幽怨的小眼神儿!墨九心里一紧,与她对视,见她慢慢露出笑容,她也报以一笑。 轻“哦”一声,墨九乖乖转过头,只见温静姝坐在那里,正静静看她。 萧乾看她一眼,凉声吩咐,“坐好!” “莫非是绝症?” “此病无药可治。”他样子有些古怪,不过经了这一遭,似乎没有再与邓鹏飞周旋的想法了,稳住墨九的肩膀,他不让她再骑马,硬生生把她塞入了马车,那一副严肃的样子,让墨九心都揪紧了。 “萧六郎,不能说是啥病,那先给点药吃吧?肚子好不舒服。” 她慢吞吞站起,再摸摸,真就觉得肚子不舒服了。 墨九看萧乾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心底不免有些发瘆。 其他人看他二人关系甚是亲昵,窃窃私语也都不顾虑旁人,都纷纷猜测他们的关系。有耳聪目明的大抵听过萧使君与他长嫂的流言蜚语,也不敢多话,只一瞬不瞬的盯着,瞅得一颗是非之心满是粉红色。 “……”墨九翻白眼,“哪有这样的大夫?” 将她扶坐好,萧乾看着她的脸,小声道:“此处不便,回去再告诉你。”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把墨九吓了一跳,“到底有什么问题?” 萧乾低头看她一眼,满是严肃地动了动嘴巴,似是想说什么,又不好出口,只慢慢放开了手。 墨九无精打采地目光,看着近在咫尺的萧六郎,“怎么样了?” 寂静的官道上,这一幕很是诡异。 邓鹏飞以一个古怪的姿势半蹲着身瞧着,左右不是。他踌躇得想撞墙,又不好打扰他,更不好趁着这当儿直接快马从枢密使的身边飞奔而去。 萧乾诊脉很慢,闭着眸子一动不动。 说罢他也不管有无旁人,扳了墨九的脑袋过来,就靠在自己肩膀上。又将她的手放平在膝盖上,轻轻搭上她的脉。墨九半阖着眼睛,做痛苦状,奄奄一息地靠着萧六郎,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让马车帘后面的温静姝目光快要伸出叉子来。 萧乾皱着眉头看他,“不必,邓校尉自去办差便是。” 他问道:“萧使君,可有用得着末将的地方?” 一咬牙,他顾不得抓贼,先上前拍马屁。 那些官兵想笑,却不敢笑,只拿请示的眼神看邓鹏飞。可邓鹏飞这会也犯难呐!看萧乾一群人横在路中间,他的家人又生病,若他断然骑马离去,似乎过于冷血了,毕竟这是当朝权臣,骠骑营也受他直管,若得罪了往后他想升迁,恐怕比登天还难。 稍稍有些门道的人都知道她是谁了,可不就是萧家那名满临安的疯子长孙媳妇? 这个比喻……众人皆惊。 众人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哪家娘子这般大胆,当众倒地不起的。可在墨九看来,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她双手紧捂着肚子,甩了甩凌乱的头发,蜷着身子在路中间,嚷嚷喊痛,“萧六郎,我这肚子坏了,里头好像有五千只蚂蚁和五千只螳螂在找黄雀进行大决战,打得那叫一个乌烟瘴气,痛哇,痛死我了。” “咝,好痛。” 墨九握紧他,顺势一滑下马,便栽倒在路中间。 萧乾看了看她,翻身下马,接住她的手。 “下,下,下不来了。”墨九一副身受重伤的痛苦样子,肩膀直抖,然后用慢镜头似的动作,颤歪歪地向萧乾伸出一只手,“帮,帮,帮我。” 她刚才分明还捂住胸口的,转头就变成了肚子?萧乾绷住脸,严肃地打马走近,“你先下来,上马车坐着,我给你看看。” 墨九委屈地看着他,探手捂住肚子,“好痛。肚子好痛。” 萧乾侧头,“怎么了?” 她扫一眼萧乾阴飕飕的眸子,突地捂住胸口“哎哟”一声,抓紧马鞍便趴在了马背上。 如今邓鹏飞的人都让路了,萧乾若不过去,自然说不过去。 默默观看了这么久,墨九已经大概猜出来了,萧乾与他说话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山上住了那么多北勐人,他们设了据点,不可能没有探子,这个地方离山脚不远,若发生了什么事情,山上的纳木罕肯定会提前知晓。不过,不管他们撤离还是入山躲避,都需要一个应急的时间。而且那个据点肯定有一些不能见人的东西,也需要他们准备的。 嘴上说的是让道,其实是想萧乾离开,他们好过去办差。 他看着堵在路中的马车,还有依旧静静停留,很有兴趣与他“寒暄”的萧乾,小心翼翼地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萧使君,末将奉命行事,得上山去了。”顿一下,他笑着转身,扬起手臂,对身后的队伍一挥,“兄弟们,为萧使君让道!” 这位萧使君看着清冷不搭理人,可向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啥时候变得这么仁慈了? 邓鹏飞又是一怔。 萧乾骑在马上,不急不躁地抬头按了按额头,轻声道:“不必了,那些匪人都是受战事影响,从北地逃难而来的穷苦人家,吃不饱饭,拖家带口无以为生,迫于无奈才上山为寇。他们不过要些银子,使与他们便是了。” “何方匪人居然如此大胆!?”邓鹏飞倒抽一口凉气,眉梢竖起,“烦请萧使君指明匪人方向,末将这便前往缉拿!” “我二嫂也被匪人绑架了。”萧乾声色淡然,说得很轻松。 邓鹏飞也是省事的,打个哈哈不再提及案子,只恭敬道:“不知萧使君为何漏夜在此?” 听罢他并不多言,只点点头,“原来如此。” 萧乾与谢忱有怨,举朝皆知。 脑门一凉,邓鹏飞赶紧把今儿朱雀街上两个北地蛮子当街与人争执,把人错手杀死的事儿告诉了萧乾。尤其他格外提醒了一下,被杀死的那个人与谢丞相有些关系,家里老舅是谢丞相的门生,他本人也一直在跑谢家的生意。 这邓鹏飞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但骠骑营隶属京畿直管,是临安的军机大营,也受枢密院调配,本来抓逃亡这样的差事轮不到他们,但今儿这事却不寻常,上头点名让他带兵过来,还说这天隐山那伙贼人不简单,恐与北方珒人有勾结,有谋逆企图。所以他今儿带来的兵士还不少,想来是这个让萧乾有所误会?杀鸡用牛刀,抓两个逃犯动用大军? 平常这位萧使君孤傲疏离,莫说下属,便是权臣他也不爱结交。故而,一般人想与他寒暄几句,可谓难上加难。这会子挡在大道当中,他倒有兴趣问及与他无关的人命案子了? 邓鹏飞怔了怔,愣愣看他。 只一瞬,他的目光错开她的脸,又望向邓鹏飞,“朱雀街何时有人犯事?” 萧乾瞥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却没有言语。 她走到萧乾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用极小的声音道:“不是我。” 想到这里,墨九脊背隐隐有点发凉。 除了萧乾与温静姝,能知道地方的人,只有她了……好吧,仔细想想,连她都怀疑是自己带人过来的了。那么,北勐那个讨厌她入骨的老家伙纳木罕会不会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只要他不死,当然会算她的头上。可他会不会死?在萧乾在,他自然不会那么容易死。 北勐人既然选在这里,自然相当隐秘,从他们要杀她灭口就知道。 是谁知晓了地方,故意引人来查的? 若邓鹏飞一行速度再快点,正好在山上堵住萧乾,事情会怎样? 先前她在山上才对纳木罕说自己报了官,这个邓鹏飞就说有女子报官,若非她真没有,她也会怀疑是自己干的。而且从目前形势上来看,那个叫纳木罕的北勐大臣带了无数北勐人在天隐山上,那个院子应当是他们在南荣的一个据点。官兵们趁着萧乾上山的时候过来抓逃犯,这事真没有那么简单了。 两句话入耳,墨九顿时便心生警觉。 缉拿逃犯,女子报官? ------------ 坑深091米 意外的意外,打屁股 本书由笔^下(文.学 .bxwx.org首发,请勿转载! 好久都没有正经写题外话了,每天都看见很多熟悉的妹子,在评论区、有打赏、钻石、鲜花、月票、评价票各个区域。 有些甚至是从2012年就认识的老朋友了,每一个熟悉或者陌生的id给我的都是满满的正能量,有时候我想,便是为了你们大家,这些追文的、喜欢本书的书友,付出再多的时间与努力都是值得的。——咳,不小心矫情一把,我想表达的是,真的非常感谢你们。非常,非常。能做书友的,一定是知音。世界之大,有各种各样的人,每个人都各自不同。只有相同的价值观,才能让我们集在一起,喜欢同样的故事和情感。感谢有你们同行。人世孤独,有你们便是幸福。 明天就是正月十五元宵了,年味快过去了。在这里祝妹子们元宵快乐,天天快乐。 ------题外话------ 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雨,这么狂的风,东寂这是从哪里赶过来的? 暴雨如注,狂风卷着庭内的花木,发出“呜呜”的咆哮声,比打雷还要凶悍几分。墨九穿好衣服,又特地多裹了一件貂领的斗篷,把脑袋都盖的严严实实方才出了屋。外面很冷,被冷空气一呛,她冷不丁就打了个喷嚏……然后,她望着黑压压的天际,心里微微发紧。 听见她的话,东寂接过鸳鸯手上的绒帕子,对屏风的方向道:“九儿不必急,慢慢起身,外面冷,穿厚一些。我在偏厅等你。” 墨九说一声是,又笑道:“鸳鸯帮我把衣裳拿来一下吧?” 鸳鸯一怔,看了东寂一眼,连忙应声,“嗳是的,姑娘醒了?” 帐子里面,墨九趴在床上四处翻找没有看见自己的衣裳,咳嗽一声,又倒下去扯被子遮住身子,“鸳鸯,公子来了?” “嗯”一声,东寂不置可否,声息很浅。 鸳鸯点头,入屋找了个干爽的帕子要为东寂擦头发,“外面这般大的风雨,以为公子不来了哩。” 墨九几乎下意识坐了起来,可看看身上只着小衣,她并没有掀开帐帘,只扭头看着外面影影绰绰的灯火,听见东寂刻意压抑的声音问:“姑娘睡了?” 然后门板“吱呀”一声,她听见鸳鸯惊呼,“公子,您怎么来了?” 帐子外面是鸳鸯在守夜,有一点朦胧的灯光,但隔了屏风和一层帐帘,里面的光线仍旧显得有些昏暗。墨九听着雨声,盯着帐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考着,突然在暴雨和狂风的呼啸声里,听见有依稀的敲门声传来。 墨九心里装了事,睡得本就不怎么踏实,被风雨声惊醒,再也睡不着。 半夜里,外面风声和雨声呼啸而来,击打在瓦上,像猛兽来袭似的,“啪啪”作响。 果然是贱命!她骂着自己,捂在绵软的被子里,慢慢见了周公。 经不住这么娇俏的丫头伺候,墨九洗了脸,沐了浴,整得浑身香喷喷的,鸳鸯和翡翠还为她拿捏身子。公主般的待遇,让墨九不由感慨,这菊花台的生活真是纸迷金醉,容易让人迷失堕落呐。相比起来,怡然居就与它的名字一样,像一个舒适的家。有娘,有地,有花,有草,每一个地方的布置都简单、实用,也温馨。没有菊花台的华丽尊贵,可住在那里就是舒服自在。 在廊前的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她张望了半天不见东寂回来,眼看夜幕越拉越黑,雨也越下越大,她终是被鸳鸯和翡翠两个小丫头劝回了房间。 似乎也只有这么办了……随便扒了两口饭,她罕见的没有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姑娘,你住的房间,奴才们平常都有打扫,等下你先休息,若公子回来了,鸳鸯会来唤姑娘。” 如果不等,明日的墨家大会,她便去不了,身为墨家后人,这样的盛会不去,她会遗憾终身。而且这一次的墨家大会,是一个对新钜子的任命大会,也是一个新钜子必须让墨家执事、全体长老和堂主、香主们接受她身份的大会。潜意识里,她就觉得与自己有关,毕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曾被墨妄他们认为是新钜子,突然就被排挤在外,她有些不痛快。 “哦。”墨九挤出个笑容,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菜,寻思要不要等下去。 “这个……”周明远似有些为难,目光闪烁道:“奴才已差人给公子递信去了。不过公子近来忙碌,这会子外面下雨了,不定今儿是过不来了,得明日。” 墨九不太习惯身边的人自称“奴才”,来自现代社会,她有人人平等的观念,觉得他这般侍候在身边就已是不太自在,又怎会再劳烦人家再做一桌子?她看着周明远,微微一笑,“不是菜的原因,是我来之前吃得太饱,这会还没饿呢。周叔,公子啥时候会来?” “姑娘,不合口味?”周明远很会察言观色,看她的样子,有些小心翼翼地道:“若不然奴才让人重新做来?” 管家周明远见到她,又看了看那颗扳指,热情地招呼她入内,准备了一桌子美食来喂她。可明日就是墨家大会了,时间迫在眉睫,墨九有些心不在焉,美食也不是东寂亲手做的,始终缺了那些味道,她没有食欲。 到菊花台的时候,天儿有些飘雨,天气阴郁郁的,而东寂,也果然不在那里。 一脸苦逼的想着,她慢慢踏上了前往菊花台的路。 莫不成醉红颜还能隔空影响?她在大街上也有撞上男人,不也没事? 见东寂的时候,她全副武装,连半点肌肤都不露在外面,再离他三尺之外,总该没事了吧? 她很想画个圈圈诅咒他,可诅咒他也没有用,她依然喝完了萧六郎给她的调经苦药,然后对着镜子搓捏了脸数十下,牙齿一咬,终于从脖子里掏出了那一颗玉扳指。 可痛快地笑过一场,她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面有赤色的姑娘,可怜那么好的眉眼,皮肤却红成那德性,不由又沮丧得紧,“萧六郎!萧六郎!我恨你!” 不过想想萧六郎气得七窍生烟的样子,她又忍不住趴在床上哈哈大笑,笑得整个怡然居的人都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尼玛两辈子活了几十岁的人了,被男人揍了屁股,她回了怡然在都没好意思说。 如果她记得没有错,萧六郎当即掐住她的腰,用一种恨不得掐死她的力度,狠狠拍了她的屁股。 于是第四天晌午,墨九被打出了枢密使府,茶都只喝了半壶。 “那可未必。”墨九笑着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看一眼他纤尘不染的衣袍,皱了皱眉头,抬头轻掸一下他的肩膀,放柔嗓子道:“为了开发六郎的持续性男性魅力,结束你孤独寂寞的处男生涯,锻炼你强健的体魄与耐力,我考虑牺牲一下,只要六郎答应带我前往墨家大会,我便纡尊降贵睡你一次?如何?” 萧乾凉意涔涔的脸孔,微微一沉,“本座什么都不缺。” 墨九乐呵呵地抿了抿嘴巴,挤眉弄眼,“当然是你缺少的东西。” 萧乾挑了挑眉头,似乎对她的人品很不放心,“有何好处?” 虽然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墨九还是有些不愉快。先前还觉得他帅气逼人,这一瞬间立马又觉得这货讨厌得不行。果然对一个人的看法决定了一个人的长相。她很想用闹自杀一类比较极端的伎俩逼他就范,可想一想实在太拙劣了,又收敛住那一口气,端庄文雅地坐着,轻轻笑着,想到一个更为有品味的办法,“我给你好处还不行吗?” “不行。”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墨九吸了吸鼻子,在那一股子熟悉的幽香里,如坠云端一般的脑子有些飘飘然,好不容易才找回智慧,正经着脸问他:“萧六郎,我也想去墨家大会。” 今儿适逢休沐,萧六郎正好在府上,门房让墨九坐在客堂里等了半个时辰,这厮才慢条斯理的出来,那齐整俊朗的样子美得不像人间儿郎。墨九不由怀疑,她坐在这里吃冷风的半个时辰,这厮一定在屋子里沐浴熏香,收拾打扮。想到这违合的画面,再看看萧六郎那一张清冷疏离的面孔,她不免好笑。又不是青楼女子出来接客,只是见她而已,他需要这般严肃对待么? 墨九看着哎哟连天的沈心悦,左思右想之后,硬着头皮去了枢密使府。 第三天,她去城里搞了一张假的邀请帖,让沈心悦拿到山庄门房一看,结果大概那张帖子假得太离谱了,那家伙看了一眼,就唤人过来,揍了沈心悦一顿,还差一点报官,说她造假扰乱墨家大会。 第二天,她化了个妆,想冒充墨家子弟混进去,结果还没有入正门,被被人轰了出来。参与墨家大会的墨家弟子都有登记在册,每一个人都有同伴,都是熟人,她骗不了人。 第一天,她去临云山庄的庄外游荡,期待遇到黄牛党在倒卖高价帖,可结果很失望,古人好像还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她好心上前提醒山庄守卫,说这是生财之道,结果被人啐了一口,说不卖。然后告诉她,邀请帖上都是实名。 可只剩下五天了,她不能在家里干等。 萧六郎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其实不敢确定。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货心肠歹毒,调配的毒药又这么变态,若真有这方面的功效,那她不是亏大了? 可每天照镜子,看着镜子里那一张诡异的红脸,她就没有找他的勇气。 她并非刚想到东寂,其实在尚雅之前她就有想到了。 彭欣与尚雅两个都指望不上,墨妄与方姬然是她最不想找的人,而萧六郎那里,她很清楚,从金瑞殿暖阁的那天起,他就一心想把她撇开,不让她再凑这个热闹,他不太可能会同意带她去。眼看离冬月十二的冬至之日越来越近,她把在临安认识的所有人都一个个画在纸上,再逐一排除。指来指去,也只剩下一个东寂了。 她急得上火,加上大姨妈骚扰,嘴巴都起泡了,却苦于没有法子。 一转眼,五天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墨九依旧没有搞到墨家的邀请帖。 入了冬月,时间过得更快了。 —— 到底是十五六岁的丫头,心性便贪玩好耍,心悦与玫儿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便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你追我赶地打闹起来,墨九老气横秋地吃着糖葫芦,慢悠悠跟在她们身后,脑子里凌乱地想着事情,却没有发现漱口茶馆靠窗的位置上,还有人默默盯着她人群中的背影。 “哈哈!” “好,遵命!” 墨九阴恻恻咬掉一颗糖葫芦,含在嘴里,翻着白眼道:“我怎么感觉养了一只小白眼狼?心悦,收拾她!” “不是。”玫儿撇撇嘴,“这不是鼓励,这是提前安慰姑娘的。玫儿以为,姑娘是去不成墨家大会了……” 墨九侧头盯着她,接过糖葫芦道:“玫儿就是贴心,有你的鼓励,我一定能达成所愿。” 玫儿在街边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她,“姑娘,压压惊。” 再一次走出了漱玉茶馆,墨九一脸王八之气,瞥了个便秘般的大红脸。 “好吧。”墨九拎起一袋蜜饯,“那这一顿你请了。” 彭欣抚着怀里猫儿的背,“抱歉!” 墨九偏头,“你考虑考虑?” 彭欣唇角已有笑意,“你非族人。不能收你。” 她捂着头上的圆毡帽,飞快地出了漱玉茶馆,没有看到背后彭欣摇头失笑的样子,只蹙眉朝大街上一望,用一种捡回一条命的侥幸,拍了拍胸口,长松一口气,又颠颠地跑回去走到彭欣的面前,“我说圣女,你家还缺圣女吗?哦不,缺徒弟吗?” 墨九像被人点中了**道似的,僵化在椅子上,一瞬不瞬看她片刻,突地捂住肚子,“肚子突然有点痛,圣女,我得先走了。” 彭欣道:“我有一种巩固友情的蛊,你可需要?” 墨九眉梢微微一挑,“你这个人呐,还能不能好好做朋友了?” 彭欣一怔,冷冷盯她,“蜜饯好吃,条件不谈。” “这就对了嘛,甜一甜,笑开颜。”墨九给她面前的茶盏里续满了水,又瞥一眼她皱着的锋利眉锋,劝道:“你看你长得这么美,人又这么好,何苦把自己活得这么差?”顿了下,她突然把眼笑成了弯月牙儿,“若墨家大会你能带我去的话,找到他的可能性一定更大。因为我是正能量小天使!” 彭欣的样子还有些低落,冷漠的脸色却松缓不少,“甜。” 墨九摆了个大大的笑脸,偏头看她,像哄旺财似的腻歪表情,“怎么样,甜不甜?” 她愣愣看墨九半晌,又盯着她递过来的蜜饯,终于接过来,慢吞吞塞入嘴里,轻轻咀嚼。 可她的话听上去很有道理,有一些却难以理解,也很古怪。 很显然彭欣对她是有好感的。 墨九道:“圣女,你活得太严肃了,这样不好。人生得意须尽欢,天天都要吃得香。你说你痛苦是活一天,快活也是活一天,既然都要活下去的,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舒坦一点?人生一生只是体验和修行的过程。找不到他,那就继续找,缘分不到而已。一辈子时间还长哩,什么事都可以逆转,相信我,正能量的磁场,可以给你正能量的运道。” 彭欣看她一眼,面色沉沉。 “我不知他的名字,也不知他住在哪里,只知他是临安口音。”彭欣面上有痛苦之色,大抵是前尘往事太过揪心,她低下头,明显压抑了情绪,可一只抚着猫背的手却越来越慢,瞧得人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墨九看她半晌,并没有出言安慰,只吩咐沈心悦让小二再拿了一些果品和蜜饯上来,然后指着它们对彭欣道:“吃东西!” 她拣了一颗果脯塞入嘴巴,随口问:“为什么找不到?” “呃?”这个理论墨九听来有些熟悉。 “我找不到他。墨家大会是天下盛事,受天下人关注。既然我找不到他,那我希望他能看得见我。” 她一口气问了太多,彭欣却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彭欣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墨九却狐疑不已,“难道他是墨家人?可他既然是你孩儿的爹,你要找他,直接去找不就是了?又何必找尚雅要邀请帖,还便宜了她。”观察着彭欣的面色,她不等她回答,又恍然悟了,“莫非是与他失去联系了?可你怎么能确定,他就一定会去墨家大会?” 看来这是个悲伤的故事。墨九放软了语气,“那就是找孩儿他爹?” 彭欣脸上沉郁,摇了摇头。 墨九一怔,“找孩儿?” 也许真的发现她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彭欣冷郁的脸色微微缓了缓,慢慢道:“我想找他。” 这个涉及到她个人私事了,墨九有些奇怪她会与自己说起,不由古怪地抬头盯着她,“所以呢?” 没有料到,彭欣却主动回答了,“我与你说过,我曾有个孩儿。” 看她不是个能唠闲磕的人,墨九笑笑,拿果脯干吃着下茶水,也不再唐突相问了。 彭欣看她一眼,默然无语。 墨九不由感慨,古代妇人再没有规矩的人都比她有规矩,人家彭欣来自苗疆,看上去比她这个知识分子还要有知识。她赶紧坐得端正一点,又与彭欣寒暄道:“圣女去墨家大会,可是为了你祖上的那点事儿?” 彭欣并不吃零嘴,只安安静静喝茶,姿态从容又优雅。 彭欣不置可否,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看她这么好说话,墨九觉得也许真的可以和这个玩虫子的人做朋友,赶紧让沈心悦喊小二过来泡茶续水,又额外要了一些零嘴,摆了满满一桌,招待得极是热情。这会子茶馆里的茶客来来去去,已经坐了满满一堂,耳朵边不时传来的“墨家大会”几个字,让墨九觉得彭欣手上那只猫的爪子,似乎一直挠在她的心窝里。 “对我来说不是,对尚雅来说是。”墨九干笑一声,“圣女,要不要陪失意人喝一会茶?” “这是诅咒吗?”抚着猫背上的毛,彭欣问她。 墨九抿紧嘴巴看着她傲娇的背影,心中大恸,“这个女人太可恶了!诅咒你一辈子不缺男人。” 说罢她再次向彭欣执意,约了给她邀请帖的时间和地点,便心满意足地径直离去了。 “虽然他很诱人……”尚雅媚笑着翘了一个兰花指,“可我还想多活几年。” 墨九恨得想挠墙,“那我把他让你睡好了?” “我睡不起萧使君,更得罪不起他。” 彭欣把目光投向尚雅,还不待相询尚雅便斩钉截铁的说“不行”,然后在墨九瞪视的目光里,她无奈摊手。 墨九瞪她一眼,望向彭欣,“你哩,也不带我玩?” 大抵是得了彭欣为她解媚蛊的允诺,尚雅心情大好,看着墨九也在笑,唇角微微上翘时,还带了一丝小小的促狭和俏皮,“为什么?那就得要问你的萧使君了。他不允许的事情,旁人哪里敢做?墨家给萧使君发了几张邀请帖。你若一意要去,找他不比找我们强?” 墨九眉梢一挑,“到底难在哪里?你一个右执事,多出一张邀请帖而已,不是小事?” 彭欣抿着嘴巴默不作声,尚雅直接回道:“很难!” 墨九看两个女人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无视她达成了条件,拍着桌子“喂”一声,“捎带一个我,有那么难吗?” 不过不管是为了什么,只要筹码给够,什么条件都不成问题,彭欣身为苗疆圣女,给她一张邀请帖对于尚雅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她甚至都没有问彭欣为什么要去参加大会,就直接应了下来。 莫非除此之外,她还有旁的事情? 彭欣曾经说过她家祖师爷与墨家祖上有些渊源,有感情上的纠葛,可单单为此地由太薄弱。 尚雅不明白彭欣为什么要去墨家大会,可墨九却隐隐知晓一点。 这一次墨家大会,为新钜子正式接任。但墨家人数太多,左右两派又一直争端不休,按以往的接任历史来看,每一次新钜子上任,都会有事情发生,所以临云山庄守卫极是森严,便是朝廷有人想要入内,也得有公文。再有,墨家之事干系重大,他们这般谨慎的举动也得到了至化帝的暗自首肯。故而,前往临安的人很多,能参加墨家大会的却很少。 墨家大会是天下瞩目的一场盛事,前往临安的墨家弟子不在少数,如今墨家执事和长老在临安西湖之畔的临云山庄暂居,墨家大会也在那里举行。临云山庄原是墨家产业,临安府墨家的行馆,占地很广,但能够进入临云山庄参加墨家大会的人只有两种——第一种是受到墨家邀请的人,比如一些江湖上有名望的长者或者朝廷官员。第二便是墨家弟子,可墨家弟子遍布天下,为数众多,普通弟子也无法参与,至少得有堂口上的人举荐或安排。 这个世上没有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更没有无缘无故跑来帮助她的人,尚雅很清楚这一点,而彭欣显然也是一个干脆利索的人,她不绕弯子,只淡淡:“实不相瞒,我是专程来找右执事的。只为一个目的,墨家大会的邀请帖。” 尚雅发现自己太过急切,尴尬地捋了捋头发,“圣女要我为你做什么?” 彭欣冷冷看着她,并不回答,唇角有一抹凉笑。 尚雅双眼圆瞪,带着一股子绝境逢生般的喜悦,“敢问圣女,何法可解?” 她庆幸先前没有听信墨九的花言巧语,又庆幸这么巧碰见了彭欣,正想趁着这个机会拉下脸来问问她媚蛊的事儿,没有想到彭欣率先挑出了这件事,“不过,媚蛊之毒,除与四柱纯阳之童男阴阳相合,还有它法可解。” 尚雅哪里笑得出来? “呃!”墨九沉着脸,看尚雅的脸色沉了下来,不太友好地斜睨着她,捏着下巴回忆道:“难道是我记错了?呵呵。右执事不要这般绷着脸嘛。皱眉,苦瓜脸会形成习惯,从而影响你美丽的容颜。真的,来,笑一个。” “不可以。蛊虫入体,不可剥离。” 她对彭欣寄予了希望,那里晓得她倒是痛快,冷着一张脸就否认了。 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墨九咳嗽一声,冲彭欣挤了挤眼睛,“上次我不是问过你**蛊的事情吗?我问你这个蛊可不可以从一个宿主的体内,换到另一个宿主的体内,是不是有这回事儿?” 撒了一个谎,人还没有骗住呢,就面临被当场揭穿的风险,墨九脑仁有些胀痛。可尚雅却不管她头痛不头痛,上前便笑道:“正好圣女在这里,大少夫人便直接问了呗。” “啊呀,圣女这是会算命呐。”墨九笑吟吟道:“是有些事。” “无恙。”彭欣回答得冷漠,也不看尚雅,“听你们谈起我,是找我有事?” “我很好,圣女别来无恙?” 墨九在楚州与她有过交道,但对这个高深莫测的苗疆圣女打心眼里觉得发瘆——毕竟人家会玩蛊,动不动就来只虫子就控制你,想想就悚得慌,这么一悚,她就觉得跟这样的人做朋友比做敌人好,于是她脸上的笑容便真诚了几分。 莫名的应一声,她坐在了尚雅先前的位置,“大少夫人可好?” 彭欣冷着脸,低头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坐在那里一本正经的墨九,“嗯。” “尚雅见过圣女。” 尚雅见过彭欣一次,虽时隔有几年了,但留给她的印象很深。当年,她曾随师父回过一次苗疆,那时候彭欣正封苗疆圣女,尚雅见到她时,她高居圣坛之上,于隔云端,冷漠高贵。尔后尚雅回到尚贤山庄,又陆续知晓一些彭欣的事情,但都很零碎,与她的接触不多,一直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情况。如今乍一见到本尊,大抵因为她出自苗寨也是苗人的缘故,对圣女有本能的敬畏,身子一矮,便朝彭欣福了个身。 “你想我告诉你什么?”她轻声问,样子很冷。 她安静地站在那处,冷漠苍白的面孔上,连半点血色都没有,看人的时候,似乎瞳孔里的温度都是冷的。 尚雅微微一惊,慢慢抬头,看见了抱着一只黑猫的彭欣。 苗绣的龙凤图案,彩色的丝线,缀有亮片,一看便知来自苗疆。 她冷哼一声觉得墨九这个人有时候是真傻,居然想用这样的法子哄她。可下一不特,她便看见了地上的一双鞋。 敷衍完墨九,她微微低头,正欲离去,突听墨九在背后“噫”了一声,“圣女怎么来了?” “下次罢。”尚雅又怎敢和她吃饭?今儿她特地乔装过来见墨九,就是怕她们见面的事被萧乾晓得,误会她与墨九有什么勾当,那么,她岂非功亏一篑了? 墨九轻轻一笑,道:“不一起吃个饭?” 尚雅回头,嫣然娇笑,“还有事?” 尚雅说罢起身欲走,墨九“嗳”一声唤住她,有些郁闷,“你就这样走了?” “那就免谈了。不见鼓励,恕我不能从命。” 墨九唇角微微勾出一抹笑,“圣女忙得很,我总不能专程寻她来一趟吧?” 从那天济生堂门口的反应来看,尚雅不应当这么绝决才对。媚蛊已成她的心病,一个令她几乎陷入绝望的心病,在这样的情况下,但凡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也不会轻易放弃才对,为什么她突然就变了? 看着尚雅坚定的样子,墨九微微一愣。 “除非彭欣亲口说,**蛊可以换宿主。”尚雅说得很认真。 晓得尚雅这个女人并那么好糊弄,墨九面色更为严肃,“右执事要怎样才肯答应?” 条件谈不拢,一般只有一个原因:条件的分量不够。 冷飕飕地抽回手,尚雅放到了桌子下面,看着她道:“墨家大会防备森严,不容外人进去。而我身为墨家右执事,又怎能因为一己之私枉顾家法?” 她一生调戏惯了男人,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女人反调戏。 尚雅看着她色迷迷的样子,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相好?想到墨妄阳光般的笑容,想到他伴在方姬然身边的样子,墨九眼睛半眯着,幽深若井,一张红透的小脸,沉静得看不出半丝情绪。半晌儿,她突然慢吞吞抓住尚雅的手,意味深长的摸了摸,笑道:“因为右执事长得比较漂亮,我喜欢呐。” 皱眉看着她,尚雅似信非信:“为何不去找墨妄?你们不是相好?” 墨九嘴里含了一口茶,看她认真的样子,硬生生咽下去,撇嘴轻笑道:“右执事这么天真?我只得这么一个筹码,会轻易祭出去么?这个嘛,自然得墨家大会之后,我再给你。” “试一试?大少夫人说说,怎么试?” 舍不得放弃与墨九交易的机会,不论真假,她都想先稳住墨九。 不过万一萧乾并不能说服彭欣,或者彭欣没有办法解去媚蛊,又怎么办? 她都这个年纪了,试遍了不同的男人,也早就看透了男女之情。萧乾那样的男人,她上赶着犯贱,未必会有好下场。 若得**蛊,她可以控制萧乾,也可以解去媚蛊。可如果墨九说谎,她不仅得不到**蛊,还会得罪萧乾,萧乾自然也不会再帮她找彭欣想法解媚蛊,那便断了最后的希望。这两个选择,哪一个比较诱人?自然是前一个。然而,尚雅也只是一个女人,若没有乔占平的死,她会毫不犹豫选择**蛊,可乔占平为她死了,她如今只盼着解去媚蛊,做回真正的自己而已。 看她的神色不像说谎,尚雅神色间有些犹豫。 “看你是个聪明伶俐的性子,怎么问得这么傻?”墨九瞪她,“这哪需要证明,直接一试不就完了?” “我怎么相信你的话?”她问。 若没有萧乾的嘱咐,不论墨九说什么,只要有一线希望尚雅都不会放弃。可萧乾的为人,尚雅多少有些耳闻,他既然放话让她不许答应墨九任何事情,她又怎肯为了墨九而舍弃萧乾的承诺?除非…… 墨九点头,“真的,比珍珠还真。” 尚雅微微眯眼,“**蛊真的可以重新换一个宿主?” 墨九将竹椅往前面挪了挪,躺下来,懒洋洋地说道:“上次提过的,把**蛊给你啊?当然,右执事得帮我一个小忙。这个……是什么忙,想必你听壁角都听见了吧?” 尚雅媚眼一横,讽刺的翘着唇角盯着她,“说罢你要我来做什么?” 想到媚蛊,她摸摸脖子,不免又想到**蛊,于是对尚雅又少了几分客气,“右执事身边向来美男环绕,这乍然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美男,我都不习惯了。哈哈。没有认出来,见谅见谅!” 只可惜,一个媚蛊,毁所有。 不得不说,尚雅真是一个生得不错的女人。 盯着面前的女人,墨九微微一窘,恍然大悟。怪不得入茶馆的时候没有认出她。这货向来打扮得妖气横生,今儿却穿了一身朴素的男装,嘴巴上还戴了一个八字小胡子,样子倒还精神,少了媚气,添了英武,完全与她认识的尚雅是两个画风。 尚雅轻轻一哼,扭着腰肢儿过来,坐在她的对面,“大少夫人眼神不怎么好,本执事坐这半天了,你都没有认出来?也幸得如此,若不然本执事又怎会知道,大少夫人似乎喜欢在背地里说人坏话?” 墨九也不回头,只笑吟吟接过小二送上来的茶盏,双手揍着轻轻一抚,“右执事啥时候喜欢藏头露尾了?” ------------ 元宵节免费小剧场:汤圆和土豪蛋 元宵节这一夜,天儿还没亮,墨九就早早起来了。 打个呵欠,她推开木窗透透气,被冷空气一呛,“阿嚏”一声,不停揉着鼻子。夜空中墨色未退,庭院中的花草被扎上白茫茫一层寒霜,似洒满的一层白盐。她搓了搓手,又多披一件衣裳,匆匆去了灶房。这个点儿厨娘都还未起,灶上只有她一人,她把昨夜留下的炭火刨开,点上火苗,往灶膛里生上火,在锅里盛上水,开始找出糯米粉搓汤圆。 时下的人元宵节也吃汤圆,可汤圆还不叫汤圆,而叫着“浮元子”,馅儿都是用黑芝麻加油,再添上点儿白砂糖做成,内容比较单调。她昨儿特地备了些食材,除了黑芝麻馅,又添了用肉丁和菠菜做的珍珠馅,红枣和甘蓝做成的枣泥馅,还有纯正的猪肉馅。把糯米粉搓好,她想了想,又去萧乾的屋子里拿了一罐茶叶,另外备了一口锅,挑了些个头适中的鸡蛋,准备亲自煮一锅茶叶蛋给大家尝尝。 汤圆和茶叶蛋,都圆圆滚滚,代表了团圆和喜气。 灶房里红红火火,热气袅袅。熏开了屋门口的雾气。 天儿终于亮了,萧乾起身的时候,发现饭堂的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一盆汤圆,还有一篮用竹编小篮子装着,提手上扎了个蝴蝶结的茶叶蛋。 食物的香气充盈了鼻子,也充盈了他的胃和心。 “阿九辛苦了!”他心里暖暖的,探手过去想抱一抱忙碌了一个早上的女人。可墨九却闪开身,瞪他一眼,“洗手。” 抱一下也要先洗手?她以前常骂他洁癖,她这是洁癖传染了。还嫌弃上他了? 萧六郎乖乖出屋去洗了手,再回屋的时候,发现旺财正趴在桌子底下,慢吞吞吃着一颗汤圆,它的嘴筒子边上,还放着一颗剥好的茶叶蛋。 这严重的待遇不平让他皱起了眉头,“旺财都没洗手。” 墨九撩她一眼,将盛了汤圆的碗放在他面前,“因为它没有手。” 萧六郎坐下来,拂了拂衣袖,拿勺子搅搅,淡声道:“可它有脚。” 墨九坐在他对面,“那你也用脚吃,就不用洗手了。” 萧乾抬头瞥她一眼,也不知想到什么,挪着椅子就坐到她的身侧去,一声都不吭。 “咦,你还家庭冷暴力了?”墨九看他紧紧挡在身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竖着眉头道:“吃东西不该洗手嘛,我说你说错了?” 萧乾眼神幽幽的,无辜一叹,“可洗手前我只是想抱你,又不是想吃你。再说,你是东西吗?” “我当然不是东西。”墨九瞪他一眼,说罢又发现失言,啐他一口,“不管我是不是东西,你都不是个好东西。你看你,我大早起来给你做吃的,你好好的位置不坐,偏生挤到我的边上来,把光线都给我挡住了,我吃东西手脚都摆不开,讨厌!”说罢她低头,“是吧,旺财?” “呜”一声,旺财表示了同意。 萧乾无奈地看着已经叛变得连主子都不认的狗,再一次拿无奈的目光看神经大条的墨九,“门没关,风大。” 墨九皱眉:“风大又怎样?” 萧乾看着茫然的她,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难道她看不出来他只是为了给她挡风吗?这姑娘傻得简直无药可治! 可心底这句话,他却说不出口。想了想,指着碗里的茶叶蛋,“我要吃这个,你给我剥。” 墨九满脑门都是黑线,“大爷你傲娇成这样,怎么生存下来的?” 嘴上嗤着他,可她还是很心甘情愿为他剥蛋的。 “好了便宜你了。”墨九将一颗茶叶蛋剥好放他碗了,“你得知道,在我们那里,这种茶叶蛋只有土豪才吃得上。” “土豪?”萧乾不解地问,“何谓土豪?” 墨九给她一个鄙视的眼神,然后给他讲了关于土豪与茶叶蛋的渊源与笑话,然后又把自己千辛万苦煮茶叶蛋的过程告诉了他,眨巴着眼睛笑道:“今儿是元宵节,大家都吃汤圆不新鲜,咱是土豪,就得吃茶叶茶。怎么样,这个安排合理嘛?” 萧乾默默点头,目光幽幽,“很合理,这一顿茶叶蛋,确实土豪吃的。” 墨九哈哈大笑着又为他剥了一颗,“两颗土豪蛋,才配得上我高大上的六郎。” 萧乾盯着碗里还在转圈的蛋,又抬眸怪异地盯着她,“如此土豪的蛋,我下不得口。” 墨九剜他一眼,“趁热吃,别傲娇了!说它是土豪蛋,还不就是鸡蛋。当然,我的心血也是很贵重的呐。” “不。不是心血。”萧乾慢条斯理地抬手揉着额头,思忖片刻,用一种心都在滴血的眼神瞥着她:“阿九可知,你拿的那罐茶叶,乃武夷山顶悬崖峭壁之上千年茶树王树身所摘。十年方得一罐,一罐可值千金。这一锅茶叶蛋,非土豪吃不上也。” “啊”一声!饭堂里传来墨九掀屋顶一般的惨烈尖叫。 “萧六郎,有这样好的茶叶,你为什么不早说。我的蛋啊!啊不,我的茶叶啊!” ------题外话------ 祝妹子们元宵快乐,天天快乐。 今天的更新估计也不会早哈,大家可以明天早上看。先上点儿开胃菜,给大家乐呵乐呵,算是节日礼物。 喜欢的,就点个赞吧,么么哒。 ------------ 坑深092米 蛊之意念控 呼吸微微一滞,墨九望着雨幕,久久不语,思绪无端复杂起来。 首发哦亲 “姑娘,这边走。”鸳鸯笑着提醒。 “嗯。”墨九拎着裙摆,匆匆抬步入得偏厅,发现东寂面前的桌子上有一个雕了富贵牡丹的紫檀木食盒,只那一层外饰便精致完美得让考古出身的她有一种想扑上去的冲动。 东寂微微一笑,看着她指了指食盒,“来得匆忙,我没有准备别的,只一盘玲珑珍珠奶卷,带给你尝尝。” 玲珑珍珠奶卷,光听名字就很有食欲了。 墨九睡了大半夜,晚膳吃的那点东西早已消化殆尽,暗暗咽口唾沫,走向东寂的另外一边椅子,与他隔着一个桌面坐下,看他头发还半湿着,又歉意道:“本不该来打扰的,可事情太急,我一时找不到旁人帮忙,不得已来找食友了。” 东寂轻瞄一眼,并不介意她刻意的疏远,带笑的目光里像蕴了春风,极是暖人,“你若不找我,我才该生气了。朋友,便是用来打扰的。” 这哥们儿就是会说话! 墨九打心眼里觉得舒坦。 霎时,她脑子里的阴霾散去,雨过天晴,饱含笑意瞥着他,道:“东寂今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义不容辞。” 东寂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脸上,唇角微牵,“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墨九笑得很真诚。 “那九儿今日找我,有何要事?”他问。 “东寂先去换身儿衣服吧!”墨九寻思一下,又看了看牡丹食盒,笑道:“你看你衣服都湿透了,我若缠着你先说自己的事,也太不仁道了。这样,我先吃东西,你先换衣服,等下回头,我们再说。” 馋猫似的她,乖巧、真实,还顺便关心了他一回。东寂似乎很受用,点点头,将那个让墨九很想摸上一摸的食盒轻轻打开,把里头的玲珑珍珠奶卷端出来,嘱咐她慢些吃,便告辞离去。 与东寂这样的男人相处,墨九没有心理压力。 因为他太懂得照顾人的情绪,不管说话还是做事,永远恰到好处,掌握着应有的分寸,也保持着朋友应有的尺度,不会让她觉得难堪,更不会让她不自在。 想是晓得墨九想自在的吃东西,他换了衣服并没有马上过来,等她吃了个半饱,他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方才穿了一件居家的素色直裰,腰上系一条祥云纹的玉带,风度翩翩地进来,然后食盒一收,不许她吃。 “夜间不宜多食,可以了。” “呃!好。”墨九是吃货,但也不是一个不顾健康的吃货。她笑眯眯点头,看着食盒上面做工精致的富贵牡丹,突然懒洋洋地瞄了东寂一眼。 “这个食盒用料考究,雕工一流,非普通人可用。这装奶卷的盘子,釉色润美如玉,纹饰不多,淡雅却有雅趣幽韵,非官窑不可烧出。便是这奶卷,从口味与精致程度看,怕也得御厨方能做出?” “没错。九儿好眼光。”东寂轻轻发笑,“这食盒乃宫廷之物,这食盒乃内窑所产,这奶卷也是御厨手笔。”顿一下,他望定她的眼,笑容更大了,“你信吗?” 若他不这样坦然相告,墨九还真的十分确定这些东西都出自宫廷。可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这么一调侃,墨九反倒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了。 就她所知,南荣的达官贵人也可以享用这些东西,便是萧府上,她也曾见过许多贡品级的日常用品,想来这个时代,这个国家实在太富有,人们的物质享受并没有烙上太深的君权烙印。 她正思考,便听他又道:“九儿在想什么?” 墨九抬头,严肃脸,“我在想,你究竟是哪个龙子龙孙?” 东寂抿了抿嘴唇,淡淡一笑,转头先让鸳鸯给她奉水漱口,等她都收拾利索了,方才道:“我是哪个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九儿找我有何要事?” 这么一说,墨九神思就归位了。看东寂的样子应当很忙,人家大晚上的赶回来,她一直拉着人扯闲磕确实不好。 斟酌一下,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便道:“我想去参加明日的墨家大会,可没有邀请帖子,这临安我找不到旁人,想来东寂可以帮我?” “没问题。”东寂连一声询问都没有,就直接应了,“你消消食去歇着,明儿与我一同前往。” “嗯。”事情这么顺利,可墨九脑子里转了几个变,回答得却有些犹豫,“东寂就不问问我,为何要去?” 东寂低笑一声,“不管为何,只要九儿想去,便可以去。” 这是霸道总裁的范儿啊?墨九默默思考着,终是不想问太多,点头笑道:“好吧,这次算我欠东寂一个人情。回头若有机会,墨九定当报答。” “报答就不必了。”东寂的视线扫过她红彤彤的脸,眸色微微一暗,转而又笑道“若九儿实在过意不去,明日一早,你来做饭。” “哦对!”墨九想起来了,喜滋滋地道:“上次离开我便说过,下次见面,由我展露厨艺的。那就这么定了,一言为定。” 她说罢让鸳鸯把她拎来的松花蛋拿过来给东寂显摆了一下。这个东西对东寂来说是新鲜食物,他拎了一个研究着,将做法问得很仔细。墨九除了告诉他做法,以把常见的吃法告诉了他。两个人都是吃货,谈起美食来便是滔滔不绝,直到冷风灌入偏厅,差一点把油灯吹灭,墨九才想过来——醉红颜。 不能与男子过从太密。 她笑着打个呵欠,“困了。” 东寂眉梢轻轻一皱,并没有多说什么,依旧笑着,让鸳鸯送墨九回屋休息,然后便转身自去。 “明早见。” “明早见。” 墨九看着他的背影,理了理风氅的斗篷,匆匆回房,宽衣睡觉。 这张床很大很柔软,可以容得她在上面辗转反侧,所以,她便睡不着。一个人太好了,好得几乎没有缺点,这就是成了最大的缺点——东寂便是如此。而且,他对太好,好得让她心里有点不踏实。无端受人恩惠,却无法回报,那本身就会成为一种压力。 她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在外面狂风骤雨的催动下,脑子里胡乱的想着,一会是东寂、一会是萧乾,一会是墨家大会,杂而无绪。突地,她裹了裹被子,脑子划过一个奇怪的想法:这样的雨夜,若有个怀抱可以依偎,会是怎样的感觉? 电光火石间的念头,一闪而过。 可与之相对的,脑子里条件反射地出现了一张风华绝代的脸,颀长挺拔的身影,还有他衣袍飘飘,骑在高头大马那一副清凉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明儿在墨家大会上若被他看见,会怎样? 黑暗中,她悄悄摸着自己的脸,嘴角牵出一抹笑来。 不,她不能让人认出她来。 萧六郎不能,墨妄不能,方姬然和灵儿也不能。 —— 夜雨凄凄,夜风狂狂,漱洗了天地间的尘埃,却卷不走低压在屋檐之上的乌云。一朵朵黑云猛兽似的,伏在天际高处,任由狂风相卷,暴风相袭,依旧俯视着这个凄厉的大地。 枢密使府。 雨雾中的夜已深了,却依旧灯火通明。 “主上,让击西去把九爷抓回来吧?!九爷也太不像话了,一个妇道人家,怎能大晚上留宿男子家中?若非主上英明,事先下了醉红颜,怕得发生什么不伦之事了?不过主上呐,这男女之间的感情是处出来的,主上若不早占先机,到时候恐就……” “阿弥陀佛!”闯北看他越说越不像话,主子的脸也越来越沉,终于忍不住,一把拽着击西的胳膊,将他往外拉,“走!” “嗳嗳嗳,击西还没说完哩。”击西使劲挣扎,“李闯北,你大爷的,你天天管着击西,是要做什么?” “老衲在度化你,不要不识好歹。”闯北不由分说把好管闲事还喜欢做思想教育的击西给扯到了里间。那里面,声东和走南两个家伙正在打着呵欠下棋,根本无视他们二人的存在。 闯北问:“你看不出主上很生气?” 击西点头,“击西不是在宽慰主上吗?” “有你这样宽慰的?”闯北双手合十,无奈的摇着头,如有道高僧一般,低低念叨着什么,击西不明所以,狠狠扳他的手,“喂,你在念什么经?” 闯北睁开眼:“你若再闯进去多说一句那些废话,恐怕就不止笞臀了,今日你小命不保,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一周年忌辰,相识一场,我提前超度你也罢。” 击西俏生生的脸,登时拉了下来。 “李闯北,我和你有仇是不是?” 他话音未落,里头果然响起萧乾的声音,“击西!” 击西身子一震,看着闯北无辜的面孔,恨恨瞪他一眼,轻“嗳”一声,慢腾腾推门,撑着门框探头看着背对他的萧乾,腻歪的笑出一脸苦相,“主上,几个?” 萧乾回头,“什么几个?” 击西瘪了瘪嘴,“主上不是要笞臀吗?” 萧乾脸色微微沉,“去把储冰室的钥匙拿来。” 明儿就是冬至,入冬的天冷得刺骨,他却要储冰室的钥匙,击西完全理解不了。不过闯北多日来对他的“度化”,多少还是让他开了点窍,虽然喉咙有些痒痒,还是什么也没有问,便乖乖的退下去了。 萧乾背负双手,静立窗前看雨滴从屋檐的瓦间流下,珠子似的击打在地面的青砖上,漱漱作响,一动也不动。沉静的面孔像上了一层黑釉,写满了繁杂的心事。 薛昉垂手立在他身后,观察着他,脊背上凉涔涔的。从今儿墨九离开枢密使府,然后去了菊花台开始,他家使君的脸色就不太好看,可情绪还算稳定,也没有多说什么。 可一刻钟前,探子却冒雨前来禀报,说菊花台那位,大半夜的居然不顾倾盆大雨,径直过去私会墨九了。那些探子不明萧乾的心思,只晓得就实汇报墨九的情况,顺便加上自己的心得体会。 听见“私会”的词,薛昉就晓得完了。 果然,萧乾站在窗前吹了半天冷风也不作声。 他的样子很安静,却极为瘆人。 薛昉晓得他在隐忍,可隐忍过后,就不晓得谁要倒霉了。他不想触霉头,一动也不敢动,观察着萧乾冷肃的背影,脊背也绷得紧紧。 “薛昉。”萧乾突地唤他,“几更了?” “四更天了!”薛昉算是看出来了,每次遇到墨九的事,他家使君就这样不阴不阳的,让人害怕。他紧张的瞄了一眼那个背,又用商量的口吻道:“明日要去墨家大会,使君早些歇了吧?” 萧乾眉头微微蹙起,突地转头看他。 “我今日是不是不该把她撵走?” 薛昉一愣,却见他撑着额头,似乎头痛地小声道:“应当关在府上,不让她出去惹是生非。” “关在府上”这个说话,薛昉其实有些怀疑。连醉红颜都吓不到的墨九,又哪里关得住?再说了,他家使君若真拿她有法子,又怎会在这里独自神伤? 薛昉对墨九这个人,半分都理解不了,也无法回答他家使君这样高难度的问题。他苦着脸,顾左右而言他,“使君放心好了。墨姐儿聪慧机灵,断然不会吃亏的。” “机灵、聪慧?”萧乾冷哼,似乎不怎么看好墨九的智商,“但凡长点心,也不会那般容易信人。” 薛昉不晓得怎么回答,怪异地看他一眼,踌躇着,“人家会做吃的,墨姐儿又好吃,难免……就往那里跑了!” 这货太实诚了,根本就不知踩了他家主子的痛处。萧乾剜他一眼,他刚好迎上,愣一下,仍不知情地道:“依属下对墨姐儿的了解,她就爱好两样。一样是美男,一样是美食,人家两样都齐活了,她喜欢去菊花台,这也怪不得……小姑娘嘛,都喜欢温和的,柔情的,哪个喜欢整天面对一张冷脸?” 说到这里,他只觉面前的冷气越来越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话不太中听,嘿嘿干笑一声,恨不得咬掉舌根,“这个,属下不是说使君。您大多时候还是很……很温和的、很柔情的。” “……”萧乾扫他一眼,转过身。 他没有责怪薛昉,就那般站在窗前,挺拔的身躯纹丝未动,对着无边无际的雨夜,深幽的目光里,情绪浮浮沉沉,像溢出了一层冰。 这时,一个高瘦的人影子蹑手蹑脚地飘到他的身后,用蚊子一般细小的声音道:“主上,储冰室钥匙拿来了,击西还顺利检查了,里面的冰……长得很喜人。” 萧乾没有应,神思不知飘去了何方。 微微偏头瞅他一下,击西轻轻将手放在萧乾的肩膀,重重一拍,拔高声音,“主上!” “啪嗒”一声,他被萧乾甩翻在地。 “哎哟!”他苦着脸,“我是击西啊。” 萧乾低头看着捂着腰**的家伙,轻轻一哼,“下回不要动手动脚。” 击西很无辜,看着他大步离去,转而向薛昉道:“小郎呐,难道击西又错了?击西不是害怕主上中邪了么?这才试试他还活着没有。” “你哪天不错,才稀罕哩。”薛昉瞄着他摇了摇头,大步跟上萧乾的脚步离去了。 偌大的空间里,只击西睡在地上,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然后听见闯北一声“阿弥陀佛”,他从地上弹了起来。 “闯北,走去看看,主上去储冰室做甚?” 从卧室到后院的地下储冰室,萧乾冷峻的面孔上,没有半丝变化。但每一个人见着他,都瞧得出来,他情绪很不稳定,千万惹不得。 站在那个夏日才用得上的储冰室门口,他打开门,进去转了一圈,又差人端来了一张可供休息的软榻放在中间,然后出门,解开风氅丢给薛昉,脱下靴子,把束了玉冠的长发解开,便只着一袭白色的中衣,赤着双脚走了进去。 “使君!”薛昉抱着萧乾的风氅,在外面眼睁睁瞅着,见状不由大惊失色,“您这是做甚,这么冷的天,你会受不住的。” 萧乾没有回头,墨一样的长发披散在背后,颀长的身躯静静立于冰冷的室内,像一座俊美的冰雕。 头一偏,他对薛昉道:“让探子继续盯着,一有风吹草动,速来禀报。” “是。可是,不对啊使君。”薛昉生怕他冻着自个儿,又跟着冲了过去,可他还未入内,储冰室厚重的铜质大门便“砰”一声关了过来,碰了他一个灰头土脸。 萧乾的轻飘飘从里面传出。 “不许任何人打扰。” 薛昉苦巴巴地杵在门口发愣。 击西和闯北跟了过来,探头看了看,“怎么回来?主上呢?”闯北问着,然后看着薛昉直愣愣的目光,诧异道:“主上进去了?一个人?准备在储冰室就寝?” 薛昉点点头,声音散在雨夜中。 “我怎么感受咱们主子……也疯了?” 萧乾当然没有疯。 他记得上次在楚州坎墓的冰室里,**蛊就迅速成长,催化了二人的情绪。那个时候他便断定,遇上强烈的外部刺激,可以促动**蛊的成长,也可以让云蛊与雨蛊之间产生更为紧密的情绪牵引。 储冰室的温度,与坎墓的冰室也差不多了。 他盘腿坐在软榻上,望着储冰室照壁上的图案,一双俊美的眸子浅浅眯起,静静思考着,没有半分表情。 好一会儿,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一牵,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将之前端正的姿态放松,慢慢斜躺下去,阖上眸子。 风雨交加的冬夜,能冻死路边野狗。 这个夜晚墨九睡得并不安稳,她的身体忽冷忽热,明明屋子里烧着地龙,明明盖着那么厚的暖被,可睡过去了,她却发现像在坎墓冰室那般寒冷。刺骨锉心的冷意,似附上了人的骨头缝儿,让她很是难过。可比这更难过的是一种不知从何处汹涌而来的渴望。 “九儿……” 无边无际的冷意与黑暗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呼唤他。她如坠梦境,瞪大眼睛寻找着,一步步循着声源走过去。 “谁?谁在叫我?” 一个男子身着月白色的软缎轻袍,斜躺在一张红云般艳靡的毡毯上,双目半阖半眯着,似有夺人魂魄的妖气,让人看一眼便挪不开眼。柔软的大红毡毯上,他月白色的袍子领口是开着的,露出一片紧实的肌理,那惑人的颜色形状,一直延伸到精壮的腹肌之地,再往下便被柔软的布料遮住了。 可半遮半掩最为渴望。 野性与华贵,妖孽与冷艳,仙气与邪气,在萧六郎的身上,竟然融和得这般完美,整个世界在他面前,似乎都失了颜色……她有些口干舌燥,脚不听使唤走了过去,有一只从心底深处长出的钩子,很想钩开那一片布料,看看内里风光。 这感觉一旦滋生,便再也压抑不住,她双目赤烫,带着一种近乎狂乱的渴求,走得很慢,可身上却慢慢烫了起来,呼吸乱了,语气颤了,似醒非醒,似梦非梦。 “六郎?你怎这般了?” 她在梦里唤了一声,哑哑的,缺水的,带着渴望的声音,似乎让那个人很满意。他清俊的脸上掠过一抹浅笑,荡入她的眸中,带着罂粟般致命的蛊惑。 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萧六郎何时这么妖孽风情了? 他在她的心底一直是严肃的、冷峻的、清凉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不容于尘世的,带着一股子仙气的人。他清心寡欲,刻板的脸上永远写着女子勿近。 但这时的他居然会这样朝她笑,妖异的、邪魅的笑……配上他一袭白衣,一地的红毯,竟然娇艳无比。还有他似乎在说着什么,轻启的唇,像好吃的果冻,让她很想上去啜上一口。 这感觉有些色丨情,她受不住自己,脸上的红热慢慢延伸到了耳根。以至于她耳朵“嗡嗡”作响,觉得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六郎,我是不是在做梦?” 她听见自己在问,声音带了一丝颤意。 “不是!”她清楚地听见了他仿佛带了魔力的声音。然后,他朝她伸出手,一双似有流光的眸子让她无法直视,亦无法抗拒。 她慢慢走近,将手搭入他掌中。 他轻轻一拉,她便站立不稳,顺势倒了下去,柔柔的伏在了他的身上。近在咫尺,两两相望。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角度,六郎看上去更为邪魅多情。可男子便是男子,他身上的硬实与她的柔丨软不同,只轻轻贴上,便能明显感觉到男子与女子的差异。 她很紧张,与他相贴的肌肤,慢慢便溢出一层潮丨湿的汗意,让她的双颊像在炉火旁烤着,烫得惊人。 “阿九你看,我是不是男人?” 昏昏沉沉中,她听见他如是问她。 她喉咙里“咕”了一声,不知怎么回答。 他又低笑一声,带着魅惑的幽幽问:“我是个正常男子,我也没有不行。阿九可想试试?”他似乎很介意她那天的话,执了她的手,便轻轻搭在他腰上,让她顺着他的腹往下探,似乎要证明给她看。 墨九讷讷的看着他。 这个人明明听见了她的话,却装着什么都不在意,偏生跑入她的梦里来,却一头嚣张的妖兽,扰乱她的思绪。 哦……是梦。 她摇了摇头,感觉自己活在二次元的空间里,明知是在做梦,脑子也清醒,可身体却不完全受她支配,有一种不知真假的彷徨。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眉头慢慢蹙起,“我明明在东寂的……” “嘘!”他握紧她的手,给他一个夺命的邪魅眼风。那专注、认真的眸色,似乎要望入她的眼底。 墨九激灵灵一颤。 这种怪异的感觉,刺激着她的心脏,一种期待与他肌肤相亲的急迫感,几乎强势的压迫了她的理智,切割了她的思维,让她进退不得,又身不由己。 “萧六郎,不对……我觉得这事好像有点不对劲儿……我先前好冷,这会又好热,我好像脑子有些不受控制……”她说不受控制,就真不受控制,手突地发力,将他紧紧扼制在掌心。 他闷闷轻哼,目光烁烁盯住她。 突地,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面对着他,慢慢抬头,吻上她的唇角。蜻蜓点水的一下,他便退开,尔后扼了她的后颈,让她的头低下来,伏在他的脖窝里。汗湿的,柔软的、滚烫的肌肤紧紧相贴,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也不有看对方,只呼吸相交,深浅不一。 空气里安静下来。 有一种甜甜的暖香,似伊甸园里的鲜花在盛开。园子里那一条潜伏了无数年的蛇,慢慢吐出了信子,想钻入那颗粉红的苹果嫩娇的果芯,啃吃它丰沛的汁水。 “阿九,可以吗?”他的脸侧过来,唇角擦过她的耳朵,暖暖的呵气,香风便闯入她的耳,暖昧得激起她身上一层又酥又痒的感觉,层层裹住她的身心,人便无力地瘫软在他的身上。 她似吃醉了酒,不太清醒,连呼吸都带了喘意,“可我觉得我不是我,六郎,我怎么了?” 这句话还未落音,他眉头微拧起,似有不悦,突然掐紧她的腰,一个翻身便调换了彼此的位置,她在下,而他在上,他的手撑在她的身侧,身子伏在她身上,轻轻顺了顺她鬓角的发,便抽去了她头上的发髻,“阿九好美!” 在他的赞美声里,她的身子棉絮一般无力地熨贴着他,一头长长的黑发如云似缎,铺在火一样焰红的毡毯上,与毡毯上绣着的花瓣交相辉映,画面绚丽得像一个梦,一个让她恨不得永远沉沦的梦……哦,是的,是梦。 她叹,“六郎,可惜是梦。” 他笑:“是梦,所以阿九莫怕。” 她摇头:“我不怕,我愿意的。” 他又笑,“你倒老实。” 她眨眨眼,“我总是老实的,六郎,我喜欢你。虽然我不知我为什么喜欢你,是不是因为受了**蛊的控制才会喜欢你,但这一刻,我喜欢你是真的。六郎,你呢?” 他黑眸烁烁的盯住她,没有回答,然后低头吻上她的唇,那烈焰般燃烧的热情,伴着唇与齿相合的刺激,让墨九身子战栗一下,轻嘤一声,嘴唇便含糊不清地迎上他。 “六郎……” “嗯?”他吻着她,一直在吻。密密麻麻的吻如火山爆发似的热度,从她的唇慢慢移到她的面颊、耳朵、脖子、琐骨……他的呼吸滚烫,他的声音含情带诱,他每一个音调都带着炽烈的沙哑与魅惑。 “阿九……我也是。” 墨九整个儿被点着了,肌肤上像被火焰滚过,汗水沾湿衣裳,晕眩麻痹了神经。他吻得太热情,太投入,他夺去了她的理智,她根本无法思考,天地似乎都在她的眼前旋转,而她陷入他满是男性气息与薄荷香的欲丨望漩涡里,再不会冷,再不会想,只全身心在他低低**着攻城掠地时,用火一般的热情回应他。 脑海中,似有灿烂的烟花掠过。 飞沙走石般的激烈之火,烧得她浑身虚软疲惫,似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战,手指头都没有了力气。 当窗外的雨声渐渐停下,当天空的颜色从墨黑变成鲤鱼肚白时,她轻呼一声,从榻上坐起,愣愣地看着帐子,抚着还在发烫的双颊,还有脑门上的冷汗,恨不得咬舌自尽。 她居然做了一晚的春丨梦? 而且还是和她讨厌的萧六郎? 更可怕的是,梦中情形,她都记得非常清楚,深刻,就像亲身经历过的一般。这种诡异的感觉,让她有些害怕。若非依旧还在榻上睡觉,她真感觉是见过了萧六郎。 更可怕的是,梦里的她不像自己。 那像一个真正被**蛊控制的一个人。 除了欲念,还是欲念。 她拉过一缕头发理了理,就着昏暗的光线瞅着,脑子里下意识便想起萧六郎凑近她的头发,轻轻细嗅,掌心羽毛般慢慢抚过,再温柔似水的将她的头捧起,一点一点啃吻的样子。 “娘啊!”她捂脸,“莫不是疯了?” 顿了顿,她激灵一下,“还是**蛊又长大了?”闭上眼睛,她思考着,可梦里那混着中药味的薄荷幽香,似还在鼻端,那个人低头吻她时,长长的睫毛都似在面前眨动,还有他敞开的袍子里,那腹肌之上,似乎还有一条斜着的刀疤。狰狞地蜿蜒在耻骨上方,带着一种力量感与征服欲…… 那真是的萧六郎吗?她拉住被子捂住脸。 “姑娘醒了?”鸳鸯在屏风外面轻唤。 “嗯。”墨九定了定神,慢慢起身将衣服披在身上,趿上鞋子慢慢出去,看着鸳鸯,不太确定地问道:“我昨晚上没有说梦话吧?” 鸳鸯是个爱笑的姑娘,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她看着墨九古怪的表情,摇了摇头,“昨晚姑娘睡下后,鸳鸯没多一会就睡着了。鸳鸯睡着了,雷都打不醒。姑娘,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她恬美的面孔,墨九放心了。 “没事。走吧,带我去灶上做饭。” 为了回报东寂,墨九这餐饭做得很用心,可不论她多么想要集中精力,依旧无法回避时不时的走神。梦里萧六郎带着低笑的轻言软语,妖孽得不若平常的魅感,老是占据她的脑子,以至东寂什么时候入了灶房,她都没有发现。 “九儿今日气色不错。” 东寂温和的声音,依旧春风似的暖人。与萧乾的外在清凉内里妖孽不同,他是一个沉稳贵重,玉一般温润的男子。与他相处很舒服,却很难有澎湃而起的情绪。 “九儿?”他又唤一声。 墨九“啊”一声,反应过来自己又想到萧六郎,不由尴尬一笑,对他道:“时辰还早,东寂怎不多睡一会?” 东寂站在门品,看着她的情绪,微微敛眉。但只一瞬,他又笑了开来。他的背后是雨过天晴后冉冉升起的太阳,那金色似为他渡了一层温和的光芒,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更为柔和。 “怕你不惯,来帮你。” 墨九挽了挽袖子,甜甜一笑,“不会的,我这个人最是自来熟,普天下的灶房都一样,有锅,有铲,有调料。”眨了眨眼,她努嘴朝往示意,“院子里空气新鲜,你去转转?我这里很快就好,今儿是决计不能动你一根指头的。” 东寂轻笑着,点头离开了。 墨九长长松了一口气,专心做吃的。 菊花台的食材很丰富,可以由着墨九发挥,可昨儿晚上的梦太累,她有些打不起精神来,只寻思做一些东寂没有吃过的,有现代化风味的早餐给他尝尝鲜便好。 煎了几个营养丰富的水果饼,她泡了黄豆和花生差人拿去石磨上磨了浆来,熬了一锅浓浓的花生豆浆,做了一个醋椒黑木耳,再煎几个嫩黄的荷包蛋,等食物都好了,又在每个盘子里放一朵刚摘的娇俏小黄菊,看着便赏心悦目了。 东寂坐下来,目光便是一亮。 “这一桌早膳太好看,我舍不得吃了。” 墨九瞪他,“不要为吃货丢脸,吃!” 轻笑出声,东寂不再客气,修长的手执了筷子,夹起一张水果饼,翻来覆去看着饼中的水果丁,赞了一句,往嘴里一咬,面上便露出满足的喜悦。 “水果入饼,别有风味。九儿是如何想到的?” 这哪里是她想到的? 墨九无法告诉她过往的经历和穿越的事情,只老神在在的严肃脸,“天赋!来自厨艺高手的天赋。” 她严肃的样子,让东寂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追问,只将盘中食物逐一品尝,赞不绝口。 做厨子的墨九自然也得意,尤其这些东西断然不是东寂常吃的,看他又惊又喜的满足样子,那种身为现代人的优越感更加强烈。而且,她有一种回报了他的舒坦。 喂饱了东寂的胃,她提出了要求,“你晓得我的身份,我若就这样和你去墨家大会,肯定不太好。所以我准备乔装打扮一下,还望你为我保密。” 东寂目光微闪,“乔装?” 墨九笑出几颗白白的牙来,“对啊,我乔装成你的侍卫可好?扮成个男的。” 东寂眉头轻皱,“我侍卫没这么矮的。” 墨九拍额,瞪他:“好吧,那我乔装成你的侍女怎么样?你总该不会说,你的侍女没我这么丑的吧?” 虽然这是一个事实,她脸上的醉红颜没有退,确实不怎么雅观。可她不希望这句话从东寂的嘴里说出来,先封了他的嘴。 东寂忍俊不禁,“你的脸,不管乔装成什么,都很难藏得住。”默了默,他突然问:“记得我上次拿来玩耍的那个钟馗面具吗?” 墨九当然记得,那天晚上差点没把她吓死。她皱了皱眉,“墨家大会去一个钟馗,似乎不太合适吧?再说,也没有我这么瘦小的钟馗吧?” 东寂眸中含着笑意,“我当然不止一个面具。” 墨九轻“哦”一声,仔细打量着他的脸,一点一点观察,看得很仔细,“东寂,你没有戴面具吧?” “当然没有。”东寂失笑,抚了抚自己的脸,“哪有这般精致的面具?” “王婆自夸。”墨九哈哈大笑,“不过也是。” 由鸳鸯和翡翠伺候着,墨九换了一身装扮,穿了与鸳鸯和翡翠同款的丫头装,脸上戴了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墨九不知这是不是真人的皮做的,心里有些膈应,但往脸上一戴,居然很服贴。戴好之后,在脸上铺一层淡淡的水粉,遮住连接位置,描上眉,画上唇,眉心点一粒朱砂痣,她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姑娘的样貌。长相平平,不丑,也不美,这样的人丢到人群中都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昨儿的暴雨之后,今日大晴。 一阵舒适的凉风从车帘的缝隙吹进来,墨九眯了眯眼,让鸳鸯掏出铜镜给自己瞅了瞅,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大着胆子撩开车帘,坐在东寂的身侧,看临安府的街景。 不多一会,临云山庄到了。 一抹炫目的霞光落在临云山庄门口那一座墨子的雕像上。墨九半眯着眼,在心里默默拜了拜祖师爷,就转开了目光。 临云山庄门口有一块极大的平地上,这会儿,大大小小的马车停在上面,很有秩序,可她并没有发现萧乾惯常用的那一辆。想到昨夜,她心里微微一沉,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马车往这边停。” “这位大哥,你把车驶那边去。” “来来来,这位弟兄,跟我这边来。” 临云山庄的门口,吆喝声不断。 来的人太多,太拥挤,一些没有邀请帖的人也挤在外面瞅热闹。可人家不入庄子,墨家弟子也不好上前撵人离开。这些人严重影响了道路,让他们不得不花费大量的人力来疏导,很是头痛。 马车停了下来。 东寂从墨九的身侧探头望了一眼。 “明远,把帖子递上去。” “是,公子。”周明远在车外朝他躬了躬身,匆匆往临云山庄大门去。 墨九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临走时,若有若无瞟来的一眼,心里微微怔愣。其实她很想晓得帖子上面,东寂到底是什么身份。 是如他所说,是某位皇子皇孙?或是像萧乾一样,是一个有着境外势力的他国龙子凤孙? “九儿。” 东寂的目光突然转过来,落在她变得陌生的脸上。墨九“嗯”一声,回过头来,与他对视。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歉意,似乎很难开口。她怔了怔,笑道:“你我有食友之谊,直言便可。” 东寂看着她灿烂的笑容,不由想起她未中醉红颜之前,那一夜在萧府湖畔所见的倾世容颜。他唇角轻轻一牵,“我曾说,你我相交,以食会友,不必管对方的身份。可人活于世,又不得不涉及身份。我不想瞒你,你也不必惊讶。” 墨九静静的看着她,点头。 “不管你是谁,对我而言,只是东寂。” 东寂一怔。 慢慢的,他绽开一个笑容。 和煦、温暖,满足得仿佛拥有了整个天下。墨九奇怪他会这般在意这个事情,就算他是皇子皇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她好早之前就认识小王爷宋骜,也不觉得他有什么特殊的。 “放心,我不‘以名取人’的。” 她对他报以友好的一笑,可不待她笑容收住,临云山庄门口就匆匆过来几个人。打头的人正是方姬然,墨妄、尚雅,还有申时茂等一些长老。他们从中而出,排开墨家弟子,恭敬的对马车致礼。 “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恕我等未能远迎。” 墨九笑容一收,顿觉不妙。 ……东寂居然是太子宋熹?谢忱的外孙、谢贵妃的儿子,还与宋骜和萧乾处于敌对阵营? ------题外话------ 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元宵快乐,么么哒。 愿你们看书的每一天,都能轻松愉快。 ------------ 坑深093米 各有心思 本书由笔^下(文.学 .bxwx.org首发,请勿转载! 么么哒,一人一个初吻,献上! 最好是第二天早上来看,这样比较不辛苦,谢谢书友们等等,谢书友们给的爱。《 开学了,孩子报道,各种杂事,嘿嘿,依旧更得很晚,想来大家已经习惯了。 ------题外话------ 这一步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 隔了一丈的距离,他看着温和带笑的宋熹,目光一点点落在为他系披风的侍女身影上,一双无底般深邃的黑眸,仿佛有某一种阴郁的光芒在迅速堆积,却又被他很快掩藏,慢吞吞抬步,踏上了最后一阶。 萧乾的脚步却僵在了高台的最后一阶。 墨九心里腹诽,目光却僵硬地收回来,继续为东寂系披风带子。 怎么搞成了这样了? 今儿的天气很晴朗,萧乾又越来越近,她可以他看一清二楚。一样的颀长挺拔,一样的风华绝代,可他那一张脸,却苍白得没有血色,纸片一般的雪白,像刚从阴曹地府里拉回魂来,眼角还有淡淡的乌青,一袭黑色锦袍外,系一件被风吹得轻荡的黑色风氅,全身上下都是黑色,低压、沉郁,就一张脸白得惊人。这样的他不该叫“判官六”,该叫“黑无常六”了。 高台之上的墨九,轻抚着东寂的领口也怔愣着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此起彼伏的声音里,众人的目光里除了恭敬,还有一种诡异的猜测。 “萧使君这边请!” “萧使君好!” “参见萧使君!” 人群之中,萧乾带了几个侍卫,信步而来,姿态从容淡定,样子尊贵端华……那卓绝风姿,当真让众人都惊艳了一把!可当他越来越近,众人看着他的脸色,却暗自生疑。 数万人的目光都往同一个方向望去。 广场上交头接耳的声音没了,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这位萧使君被人称为“判官六”,听上去名头有些骇人,却有南荣第一美男的美誉。有一些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听到“枢密使”三个字,都擦亮了眼睛,翘首以盼,想要一饱眼福。 萧乾没有太子殿下的位高尊崇,可他在南荣本身便是一个传奇人物,相比于深宫之中不为外人熟知的宋熹,他的生平事迹家喻户晓,童叟皆知,不足二十岁就领兵数十万为国征战,力挫兵力强盛的珒人,还将越人赶到西部,成了西越人,医满天下、名满天下……也俊美满天下。 这时,广场上突地一阵骚动,有人高唱,“枢密院萧使君到!” 墨九到没觉得有什么,只专业做事,可东寂的眸色却越来越复杂。 这样的姿势太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她伏低着头,他仰着头。 穿越过来,她一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尤其他是个男人,她对男人的衣服更不太了解,便显得有些笨手笨脚,弄好几下都理不好,东寂懒洋洋仰脖子靠在椅上,尽力的配合着她,目光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她低头道一声“喏”,便走上前去,低头替东寂将风氅的带子解开,又把他里头直裰的领口重新整理,动作小心,却不熟练。 私心里墨九不太愿意与东寂有肢体接触,当然不是她排斥他,她对东寂这样俊朗温和的暖男,并没有太多抗拒的心思,只是醉红颜太讨厌而已。但这样的场合,东寂是太子,她是侍女,他的要求她若不答应,就太过分了,让东寂难堪,也容易让她成为异类。 宋熹的手指依旧拨弄着领口,依乎是领口太紧不舒服,又似乎是披风的带子没有系好,让他不太自在,他自己仰着脖子拨弄了几下,突地瞥了过来,“九儿来,帮我弄一下。” 墨九心里舒坦了一些,轻“嗯”一声,静静而言。 这句话的意思是解释他认识她的时候,不知她是谁吗? “没有可是。”他打断她,有一些专横的霸道,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习惯,说罢他似是察觉语气生硬,又笑了笑,“你我食友之谊,不会改变。我认识你,在萧府湖畔,那时是食友,便只是食友。” 墨九嘿嘿一声,“可是……” 他眸子垂下,道:“我允的。” 墨九润了润嘴巴,压着嗓子道:“不晓得你的身份也就罢了,晓得了,似乎不太好。” 他道:“我是说,你可以一直这么叫。” 墨九严肃脸道:“听见了啊?这不奇怪。” 他理了理银狐风氅的领口,轻轻笑着,“九儿没听见?” 她的心思并不曾在他的身上。 他先前一直担心她晓得了他的身份会有责怪,见她沉默不语,也以为她是不高兴他的隐瞒,有了不好的猜测。听她喊他“殿下”更是以为她在刻意与他疏远,这才耐心与她解释……可如今他发现,其实她的情绪,根本就与他无关。 宋熹看着她懵懂的眸子,嘴唇轻轻一抿,突地悟了什么,眸子更暗。 “嗯?”墨九想着旁事,狐疑地看着她。 “东寂是我的字!” 宋熹眉头微微一皱,那声墨九为了配合身份顺口而出的“殿下”,让他许久都没有动弹。他端坐在那里,织金锦的直裰外面系了一件苍紫色银狐领的披风,眉间眸底,都温和而平静,看似没有情绪波动,可手指却把案几上的青瓷茶盏,抚了几数个来回。 “不,不冷。殿下。”墨九的样子,心不在焉。 “冷吗?”宋熹突地转头。 她其实不晓得私心里是希望他来,还是不希望他不来,心里怪异的别扭着,冷不丁想到他的脸,她心跳加快少许,昨夜的旖旎画面,蛇一样缠住她的心脏,呼吸不畅,身子在冷风中,不禁一颤。 萧六郎始终没有来……该不会不来了吧? 一阵冷风拂过,夹着广场外的腊梅香味儿轻轻拂面而来,充盈了墨九的鼻子,也让她的目光越来越沉。 她看见了很多熟悉的面孔,谢忱、宋骜、辜二、彭欣,萧国公萧运长、就连诚王也带着诚王妃萧氏和大病初愈的小郡主宋妍来瞅热闹了,一家三口坐在一处,那叫一个亲密。 一个个的唱名响在耳侧。 侍女没有位置可坐,却可以从高台上居高临下的俯视整个广场的情况。这么一瞅,人群密密麻麻,脑袋一个连着一个,人多而不乱,都按秩序坐着,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感觉,让人头脑发胀。幸而她没有密集恐惧症,若不然非得当场发病不可。 墨九一动不动地站在东寂身后。 这会子人来得慢慢齐了,广场上人头攒动,青砖石的地面上放着蒲团,墨家弟子都盘腿而坐,而受邀而来的江湖前辈、权臣高官、还有墨家执事、长老、堂主等辈分高的人,全都散在广场的四侧。 墨家大会设在临云山庄的大广场上,这个山庄原就是墨家在京师临安的据点,平常除了接待之用,墨家长老们会定期为墨家子弟授业解惑,宣扬墨家思想,也为墨家子弟做一些培训、组织子弟交流探讨。所以这个广场的面积非常大,同时容纳几万人也丝毫不显拥挤。 尤其空旷地方,四周又植了绿物,有腊梅幽香,更是怡人。 雨后的晴天,空气格外清心。 —— “嗯”一声,墨妄松一口气,“仔细些,让灵儿陪着你。” “师兄看着点儿,我回房歇一会。”她道。 因为她知道,墨妄并不需要她的回答,那本身就是一句废话。 方姬然看着他脸上的沉郁,怔了怔,没有回答。 “师妹不要想这些烦心的事了。等大郎病好,会见你的。”他安慰着方姬然,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岔过去,“噫,奇怪了,萧使君今日怎么还没有来?” 千头万绪,他突然有些头痛。 而萧大郎,他的病情如何无人得知,是不是真的到了不能见方姬然的程度也未可知。但他娶了墨九,如果让他抛弃墨九再与方姬然好,墨妄自己都有些接受不能……可若他接受了墨九,与墨九做成了夫妻,方姬然又要怎么办?萧六郎又怎会允许?他自己是不是会像当初看到方姬然与萧大郎好上一样,转过身,默默祝福? 萧大郎与方姬然有一段深入骨髓的情分,可毕竟都在三年之前,正如她所说,三年的光阴似流水,冲刷的不仅仅是一个个日日夜夜,人心也是会变的,比如他曾经以为这世上除了师妹不会再关注任何一个女子,可事实确是,另一个从天而降的“冒牌师妹”,在短短的时日内便占据了他的思维,让他习惯了保护她…… 听着她幽怨的声音,墨妄看她一眼,不知道怎么劝慰。 她望了望天空,目光慢悠悠飘远。她不是不敢看墨妄,而是有些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当然,还有萧六郎。还有……大郎。他不肯见我,想来也是因为她吧。毕竟我这张脸,早已见不得人。而她,又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方姬然看着墨妄别扭的表情,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复杂。 沉吟片刻,他略带心虚的笑,却没有回答,转而问她:“姬然嘴里所称‘你们’,除了我,还有谁?” 可也不知为何,他下意识便忽略了。 其实他知道方姬然说得对。 墨妄别开眼睛。 方姬然深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九儿并不弱小、痴傻、简单、会受人欺负。那只是她刻意给人营造的外在,她只为保护自己,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安适,给自己上了一层保护色。真实的她恰恰与你们看见的相反。她心里强大、智慧超群、心思复杂……还会欺负人。” 墨妄紧紧抿唇,看着她轻轻飘动的轻纱,似乎不太理解。 转头看向墨妄,她问:“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她未必需要?” 方姬然叹息一声,望向栏杆下方广场上,幽幽道:“女儿家都想要安适的生活,男人也愿意给女子这样的呵护,来达到自己身为大丈夫的责任。于是你们都觉得九儿弱小、痴傻、简单、很容易被人欺负,每一个男子都抢着给她关怀、为她着想。” 墨妄疑惑地望着她,“师妹何意?” 方姬然微微一笑,“果然男人看女人,与女人看女人不尽相同。男人也永远都不会真正了解女人。”顿了片刻,她迎着风长长一叹,似在感慨,“男女的思想,原是南辕北辙,互不能识,偏生又要生出情愫,纠葛不清。这上天造人,也是处处矛盾。” 他踌躇的紧紧握住打磨光滑的石栏杆,摩挲着,像是很难启齿,又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说。久久,在暖阳与微风之中,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墨九的性子不若姬然这般稳重,脾气也差,人还有些傻气!我怕她惹出什么祸事。” 墨妄是一个走马江湖的人,并不惯用心思伎俩,也几乎从来不会撒谎,尤其在方姬然的面前,两个人有青梅竹马之谊,他的心思想要逃过方姬然的眼,也是难上加难。 “师妹,我……” “师兄,可是在担心九儿?”问及墨九,方姬然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墨妄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得到想要的答案,不是嘴上的答案,而是心告诉她的答案。 墨妄的脸上,也有那么一瞬的尴尬,却未反驳。 一声变了,她盯住墨妄不放。 方姬然失笑,摇了摇头,喑哑的声音带了一丝苦笑,“师兄待姬然情谊厚重,已是很好,比亲娘还要好。可这一份好,也掩不住生疏,师兄变了。” 墨妄似乎有些意外,“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师妹误会?” 方姬然轻纱下的面孔,若隐若现,并无半会情绪,可略带沙哑的声音,却微微涩然,“女子的感觉最是敏锐。这些日子与师兄相处,师兄待姬然如何,姬然又怎会感受不到?” 墨妄眉头微蹙,严肃看她,“师妹怎会这样想?” “我连长嗣的面,都见不上了,而师兄你……”察觉到墨妄身子微微一僵,方姬然又偏头看他,声音似有笑,又似在叹,“在姬然很小的时候,师兄就曾说过,会护我一世。不论如何,一生以我为重。我也以为我会是师兄最为珍爱的小师妹,可不过短短三年,连青梅竹马的师兄都会与我疏远……果然光阴最是不饶人。” “变了?”墨妄轻问。 “不过一千多个日夜,却都变了。” 墨妄不知她为何有此一叹,紧紧抿着嘴唇,望向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站在那临风的一处,默不出声。方姬然低头,盯住自己的脚,往他的方向又走近一步,定定看他一瞬,又侧过身来,与他并肩而立,从栏杆往大会的广场眺望,沙哑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三年的时日,果然够长吗?” 良久之后,她扶着栏杆,似乎暗叹一口气。 方姬然笑了笑,并没有马上回答。 墨妄感受她轻纱下方眼眸的锐利,低问:“师妹怎的这般看我?” 她紧盯着墨九的脸,喊了一句,却没了下文。 “师兄……”方姬然依旧戴着那一顶帷帽,依稀可见五官,但从外面却看不清她面上的情绪。不过,她却可以清楚看见墨妄的一举一动,哪怕一个小小的皱眉。 “嗯?没什么。”墨妄清和的声音并无起伏,就好像刚才的失神不曾存在一般。顿了一瞬,又轻声劝道:“师妹今日受累,趁大会尚未开始,你先回屋去歇一会,不然一会你的身子……该受不住了。” “师兄在想什么?”方姬然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侧。 他嘴唇动了动,若有似无的一叹。 墨九想来参加墨家大会的事情,他也是知晓的。前几日,她在临云山庄外面胡搅蛮缠,他自然也知道。他原以为依她的脾气,就算是用强的,也一定会闯进来找他的,可她没有找他。哪怕明知道他就在庄子里,只要她递一句话,那些墨家子弟就不会为难她,可她愣是没有。 墨妄目光稍稍一暗,又望广场上的人群里张望一下,没有看见那一抹熟悉的人影,继续沿着高台走了一段,在另一个幽静的台子上站定,手扶着栏杆,俯瞰整个墨家大会的广场,目光许久没有移开。 并没有人在看他,东寂的身边,也只有三个侍女。 走在台阶上,他似乎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突地调头望过来。 墨妄向宋熹告辞离去,从高台的另一侧离开。 “太子殿下先稍坐,在下还有客人去招呼。” 仿佛那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毫无压力地抛弃了她这个“捡来的师妹”,带着真正的方姬然离开,临走都没有给她留一句话。想起前些日子,两个人为了八卦墓、为了钜子位,为了仕女玉雕、研究洛阳铲、防毒面具商讨到深夜,还有他为了给她制出一个“暴雨梨花针”,反复试验,深夜不肯离开的过往种种,墨九有一种沧海桑田般的错觉。 可短短时日,几乎没有征兆的,两个人便疏远了。 在穿越最初那些日子里,墨妄在她的地位曾经比萧乾更重。因为与他同姓了一个“墨”字,她嘴上唤他着师兄,心里却把她当成大哥一般的看待。 这个人曾经是她在这个世道完全信任的人。 这个人曾经保护过她的。 看着他在那里忙碌,墨九心里稍稍有些灰暗。 从头到尾,墨妄并没有发现墨九的存在。 他热情地招呼东寂入座,位置是整个广场最正中的高台正中间,一看便是会场的席首。看得出来,墨家对于太子殿下的到来,很重视。 好些日子不见了,他还是那般,血玉箫不离身侧,一张阳刚坚毅的脸孔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只是肌肤的颜色似乎比以往更深一些,古铜的健康色,不若东寂白皙,不若萧六郎俊美,却另有一种大丈夫豪气干云的侠义之气,依旧很让人有亲近感。 熟悉的声音出现耳侧,墨九眼风掠扫过墨妄的脸。 “太子殿下,请上坐。” 当朝太子爷为她洗手做羹汤,想想墨九便有些胃缩。 可她不再是钜子了,他还亲手给她做了一桌美食来安慰她。 如果墨九还是钜子之身,她会怀疑他居心叵测。 他与谢忱关系密切,而萧家扶植宋骜为储,所以成了对立的阵营,关系一直不太和谐,嫌隙丛生。那么,既然宋熹知晓她的身份,知道她是萧大郎的媳妇,按常理来说,他便会避嫌。这也是墨九从来没猜东寂是宋熹的原因。可他不仅没有与她保持距离,反倒很是热络地拿她当食友对待。 从她穿越以来,他便是一个活在他人口中的重要人物。 宋熹这个名字在她的耳边出现过很多次了。 她曾想过他可能是某位皇子皇孙,可没敢想他会是太子宋熹。 可这样子的东寂,让她突然轻松不起来了。 只有定位好了,也说服了自己,方能轻松。 人与人相处,需要一种关系定位。 一来她身为“侍女”不便开口,也没有开口的分,二来东寂的身份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走了这么老远,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找准与他关系的重新定位。 墨九低头看着脚尖,一直默然无语。 于是,太子殿下的亲临,让墨家大会还未正式开始,便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带出了一个小小的**。里面的人纷纷请安不止,在临云山庄外面瞅热闹的人,也议论得热火朝天。关于太子殿下墨家会不会从此受朝廷掣肘,方姬然能不能成为新一代的墨家钜子,众人各执一词,南荣人好赌成风,有人已经私底下开设了赌局。 但太子爷却来了,他代表的一样是皇权。 他身为皇帝,自然不会纡尊降贵亲自前来。 在入场的权臣人数看,至化帝很关注这个盛会。 墨九从中间走过,看着他们腰上挎的剑,在风中发出一种让人脊背毛麻的“铿铿”声,拳心不由微微一握。这个墨家大会,肯定得出点儿幺蛾子才散得了场。方姬然的这把钜子交椅,恐怕也不容易坐得上。 如此看来,墨家左右两派的纷争并未停止,双方谁也不会轻易服从对方的统领。那么,方姬然是墨妄找出来的钜子,对右系阵营的人来说,未必肯轻易承认。 临云山庄的正门口,墨妄、方姬然、申时茂、墨灵儿还有几个长老模样的人站在左侧,而尚雅和另外几个她不熟悉的长老站在右侧,泾渭分明。尽管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笑意,看似亲如一家,可简单的站立方位,便挑明了不同的阵营。 四周都是熟悉的人,她稍稍紧张,大气都不敢喘,就怕被人认出来。好在她的面具不起眼,侍女也不止她一个,没有一个人关注她。 微垂着头,她默默跟在东寂身后,往里走。 “哦。”墨九低低回了一声,除了她自己,谁也没有听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东寂吸引了过去。她的身份与鸳鸯和翡翠一样,只是东寂的侍女,只要不表现得太过张扬,就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是。”宋熹说罢,又似为确定什么,再一次压着嗓子重申,“九儿,我说过的话不会变。希望你,亦然。”说罢他抬步走在前方,微微负着手,挺直的胸膛,坚毅的脊梁,那一袭风华,便是储君的气度了罢? “是吗?”她听见自己问。 “并无不同,也无改变。”听见他从头顶传来的声音,墨九怔愣抬头。发现这时,老百姓们已经起身,各自继续自己的事情去了。墨妄与方姬然等人则静立在马车的两侧,等待他们进入临云山庄的大门。而东寂没有理会旁人,只看着她,背对着众人,用只有她听见的声音,低低说了这么一句。 东寂,似乎不再只是东寂了。 这个人还是东寂,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姿态。可上一瞬她才说不管他是谁,在她的眼里,他只是东寂。这一瞬,她觉得面前的他就似乎隔了千山万水,中间多了一道怎么也跨不过的鸿沟似的。 她一直低着头,能见到的也只是他质地精良的袍角。 轻风拂过来,撩起她的发,也撩起东寂的袍角。 众人谢恩不止,场上又恢复了热闹的声音,可墨九的耳朵里却很安静。安静得听不见那些人诚惶诚恐的惊喜,只听得到自己杂乱的心跳。 “都起罢!” 宋熹审视着俯低面前的一大群人,虽然唇上含了一丝笑意,可静静而立的姿态,依旧掩不住习惯的凌驾于人的尊贵与权势带来睥睨。 皇权天授的时代,皇帝与天比齐,地位凌驾于一切事物之上。太子是储君,是皇权的延续,也是皇权传承的重要人物。除了皇帝便是他的地位最为尊崇了。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于老百姓来说,那便是一种神圣与威严的存在,堪比神邸,他们某愿做小,叩拜得心甘情愿,甚至有生之年得见太子,有着感恩戴德的欣喜。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驾到,临云山庄门口的喧闹声倏地停止,短暂的静谧状况中,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东寂的身上,打量一瞬,似乎都同时回神,纷纷跟着请安。 ------------ 坑深094米打铁趁热,泡郎趁色 他俊逸的容色,一如往昔,倾国倾城。 可这沉重的一小步,却让静谧的广场,瞬间有了压力。下面广场上的人仰望着他上高台,目光看向他那一双绣了祥云的黑色长皂靴,黑色长风氅,突有一种黑色乌云压顶的错觉。 这时,墨九已替东寂弄好领口,慢慢躬身施礼,退回他身后,如同一个极为合格的侍女。 她敛目垂手,不敢去看萧乾。 见他慢慢走近,并没有多看她第二眼,她稍稍放心,竖着耳朵倾听。 萧乾云淡风轻地走到宋熹案桌之前,抬袖拱手,微微欠身,“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宋熹似乎这时方看清萧乾不太正常的面色,微微半眯了眸,虚扶着椅子扶手,摩挲着,声音带了一丝笑道:“萧使君免礼。”顿一下,见墨妄过来招呼萧乾坐在他的左手席侧,目光又跟着转动过去,关心地问:“萧使君今日气色不佳,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 “微臣无碍。”萧乾回以淡笑,“不劳殿下费心了。” 二人尽管立场不同,但在正式场合仍保持着客套的礼节。可这一瞬,宋熹没有忽略他眸底灼热且阴凉光芒。他唇角一牵,半丝别扭都无,只微微朝他点头,又随意端起茶盏喝一口茶,与桌侧的诚王和宋骜,还有几位权臣小声寒暄着,一双温和的眸中自始至终并不曾有半丝变化,与“病美人”萧使君相比,一袭风华,虽风格不同,却各有秋千。 墨家大会在午时开始,取“日中阳盛”之吉兆。 这会子,与会的人,陆续已到齐,但离大会开场还有小半个时辰,墨九站得久了,腰有些酸软,腿也不太舒服,看广场上的人和高台上的人,都找得到人聊天神侃,心情不由烦躁。 瞥一眼姿态如故、面带微笑的鸳鸯和翡翠,看她们站得端正,挺胸收腹,姿态如故,终于发现侍女这个工作真不是人干的,装也累。 她略略眉头,小声轻唤,“殿下……” “嗯?”东寂略回头看她,“怎了?” 墨九下意识拿眼风瞟一眼萧乾的方向,见他并没有注意晕头,又走向东寂的身侧,小声耳语道:“这个……我可以请一会假吗?我想方便一下,有些站不住了,怕在这里磨皮擦痒的,丢了太子殿下的人。” 她玩笑的样子,又恢复了本性,宋熹似很受用,微拧的眉头松开,瞥着她带笑的脸,“食友自去便是。你虽假扮我的侍女,却并非我的侍女,你是自由的。” 你是自由的……这句话入耳,墨九也很受用。 她眉梢一挑,笑得轻松,“够哥们儿,就等你这句话了。” “让鸳鸯跟着你?”宋熹似有犹豫,“今日临云山庄龙蛇混杂……” “不必了。虽龙蛇混杂,可能够进得来的人,都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还有墨家弟子清理过的。再有,我是你的侍女,谁还能乱来不成?”墨九谢绝了他的好意,不等他再回答,便躬着身子,退着慢慢从高台后方预留的台阶下去了。 左右无人了,她长松一口气,身心都舒坦了。 “果然人在高处不胜寒呐。” 人一旦站在了高处,虽然可以居高临下远眺四方,却也受万众瞩目,神经绷得太紧,不是那么愉快。她这样的性子还是适合混迹在人群,过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 整个临云山庄里,没有人认得她。 这种感觉相当的美妙,不论她走到哪里,都不会引起人家的注意,而且旁人晓得他是东寂的侍女,多少都会有些顾虑,胆子小的,远远的绕道便走,胆子大的见着她的面儿,也都恭称一声“姑娘好”。 墨九感受到了权力带来的体验,也慢慢就参悟出一些往常不会去思考的问题——会什么很多人都会向往至高无上的权力,上了一层台阶,还想再上一层台阶,非权力巅峰便再也停不下来。 权力的巅峰,真的可以将一个人的成就感和人生爽点推到极致。 可那个权力的巅峰,是萧六郎要的吗? 想起天隐山上偷听到的那些话,她脊背暗自生寒。 权力虽好,可也令人生畏啊! 默默想着,走在去茅厕的路上,她闲闲地观察着风景,同时也在看临云山庄的庭院布置。她发现这里的假山亭台都遵循着八卦方位,很有些意思。 除此之外,在庭院的四周,还有八间按八卦方位建成的屋子,与其他屋子有些不同,每一间屋子的外面,都有二至四名墨家弟子守着,似乎别有用途,只不知做什么用的?她观察着,又不免感慨,墨家果然还是墨家,没有钜子也没有受到影响。这一瞬,为了她家祖师爷,她的私心里也其实希望左右两派能摒弃前嫌,共同开创墨家盛世…… 这般一想,方姬然坐上钜子之位,也算好事一件。 一边慢行,一边想着,直到步入庭院深处,她方觉自己在杞人忧天。 摇了摇头,她失笑轻叹,“唉!” “在叹什么?” 一个清凉得似乎不带人间烟火味儿的声音,揪紧了墨九的心脏。 下意识转头,她循声望去,茂密幽香的腊梅树下,站着一个黑袍飘飘的男人。 “你……” 惊呼着道了一个字,她立马闭紧嘴巴。 萧六郎对他的醉红颜一向有信心,她戴着这个人皮面具,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他又如何能够认得出来?他之所以会上前搭讪,大抵是发现她的身形有些熟悉,又或者她在东寂身边的表现让他生了疑,这个人心思缜密,只是在试探。她此刻断断不能心虚出声。一出声,就完了。 克制着见着他突然涌现的澎湃情绪,她像普通侍女见到他时一样,害羞的小眼神轻轻瞄他一眼,带了三分畏惧七分害怕,怯怯朝他福了福身,便匆匆从他身边的小道跑过去,想要开溜。 萧乾盯着她的背影,目光危险一眯,“阿九要去哪里?” 一声只出现在春丨梦里的“阿九”,用他魅惑轻浅的声音传来,带了一种与性有关的磁场和质感,让墨九如遭雷击,耳朵“嗡”一声响,只觉天地万物都寂静了。 身子僵硬着,她迈不动步。 那个人的声音,专注的表情,一个专属的称呼,直击她的内心,这一瞬,她辨不清那一个梦是真是幻了。腊梅的幽幽清香入鼻,还有属于萧六郎的香味儿,混乱了她的思维,好一会儿,她震荡的心绪方才归位了,吸着那沁人心扉的清香,她慢慢转头。 ……是萧六郎没错。 ……却不是昨夜春丨梦中的萧六郎。 ……他少了邪魅,添了清凉,也多了几丝病态。 在高台上时,她只远远注视了他一眼。这时距离近了,她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他。黑色狐皮的风氅披在他坚毅挺拔的身上,一顶风帽遮了他的头,苍白的面色,眼周隐隐的青色,让他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若非天生冷艳俊美,这气色直接拉到医馆都不冤。 短短一日,这厮是经历了什么? 她狐疑地想着,嘴里“啊…唔……”不停。 看他不多解,她指着自己的嘴巴,歉意地福身告饶,又指了指前方不远的茅厕,尴尬一笑,“唔,唔。” 装哑巴难度太高,她憋得有些感慨。 他静静看她的表演,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带着说不出的强势与威仪,直到站到她的面前,他方才慢慢脱下头上的风帽,将墨色的束冠显露在她的面前,一头黑发绾得很整齐,无一丝凌乱。这个人不管走在哪里,不管有没有生病,都很注意形象,一丝不苟,这让墨九稍稍稍稍汗颜……还有一丝冲动。 她很想扒开他的风氅,看看他腹上可有那一道刀疤。 这冲动稍纵即逝,因为萧六郎严肃的面孔,没有半分旖旎。 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幻想而已。 收回心神,她睁大一双眼睛,不解地盯着他,“唔……啊?” 目光一闪,萧乾唇角牵开,笑了,“你是要逼我揭了你那层皮吗?” 这句话真是太直接了,直接得墨九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 “六郎太聪明了!既然认得,早这么说不就完了?让我装哑巴装得这么累。”墨九慢悠悠瞪他一眼,心底有那么一丝丝无奈的困惑。这家伙是不是真的做黑无常去了?怎么会对她的事情了若指掌?她百分百地相信人皮面具的伪装相当完美,她样貌已是大变,连墨妄都没有认出她来,萧六郎又怎么可能? “你怎么会来?”他在问,语气微微暗沉。 “哦,我呀?我看今儿天气不错,出来晒晒太阳。”她顺口说,脑子混乱。 “是不错,风轻云高,美男环绕,适合你。” “六郎果然善解人衣……哦不善解人意……” 说到此处她停了下来,目光直勾勾盯住他。 萧乾也回望着,在等她的下文。 墨九的眼睫慢慢往下沉,目光全是疑惑,“萧六郎,你……”她欲言又止,往四下看了看,看四周都没有人,又慢慢转过头,盯住他不放。 就在刚才,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人皮面具瞒不住萧六郎,也许不是他认出了她,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在她的身边或东寂的身边布了眼线吧?那么,她的事岂非都瞒不住他?会不会她昨夜做了一晚上春梦的事,他都知晓了,这才用这么怪戳戳的目光看她? 目光一凛,她逼视着他:“你怎会晓得我戴了面具,除此,你还知道些什么?” 她似恼似嗔的模样儿,小妖精似的,灵动又勾人。 萧乾苍白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这个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还有一丝不符合他禁欲系男神的邪魅之气,让墨九下意识怔住,想到昨晚梦中斜倚在红毡毯上的男子,那一个又一个夺魄勾魂的迷人微笑。 她高仰着头,目光有瞬间的空茫,“你在笑什么?” 萧乾慢慢道:“你希望我知晓什么,不知晓什么?” 这样的回答,似是他知了,又似在试探?墨九与他狐狸般狡猾的视线对视着,心绪突地纷乱,一种不受控制的情愫浮入心房,让她的心怦怦跳着,比常速快了无数倍,几乎要蹦出胸腔。 他在诱惑他? 或者……是云蛊在诱惑她? 毛孔里霎时布满一层汗意,她怔忡了。 昨晚的春丨梦似乎不是那么简单,*蛊的成长加快了? 微微紧了凑头,她觉得这真是一种可怕的经历。 恍若想起,上一次她受伤,萧六郎说他可以感受。 他说,她痛,他也会痛。还有昨天晚上,她明明睡得很热,突然间就感觉冷得不行。那是不是因为他生在冷处,她才会冷的?而他的冷,会不会催生了*蛊的成长?曾经她觉得*蛊是她可以逼迫萧六郎的唯一筹码,其实并不觉得讨厌。可如今一种被*蛊反控制的感觉,让她特别不爽。 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儿,太疯狂了。 墨九悻悻耷拉着眸子,怪怪地瞅着面前的萧六郎。 “你认出了我,不会拆我台吧?” “不会。”他说得认真,见她舒了气,又笑道:“只要你求我。” 萧六郎不让她参加墨家大会,如今她厚着脸皮来了,想来拆台的事他应当不会,墨九稍稍放了心,又消化了一下春丨梦给她带来的暧昧与涟漪,做贼心虚地往四周看了看,“下回再求吧,这大白天光的,你的身份与我侍女的太不搭调。人家看见萧使君热情地与我叙话,很容易生出误会。” “阿九放心。”他浅浅带笑:“有侍卫看着。” 又一声温情脉脉的“阿九”,似春梦重现,让墨九身上麻酥酥的很是受用,鸡皮疙瘩纷纷收紧,不太自在的别开脸,“都让侍卫来望风了,萧六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与我说?” 萧乾望着她那张陌生的脸,想着面具下俏丽的容貌,眉心微微一皱,保持着冷静与淡然,“墨妄给我备有休息处,过去说会话吧?” 这算是他的约会邀请?墨九翻了个白眼,不巧被明晃晃的阳光一刺,她顿时半眯起来,一双忽闪忽闪的长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上一片阴郁,便为她的脸添了几分阴郁,“我与你?不太好吧?” 萧乾抿了抿唇角,似是不喜她刻意的疏远,语气也沉了下来,“你不顾我告诫,去了菊台,明知我不喜你趟这浑水,还扮成这样跑到墨家大会。墨九,你这肆意妄为的毛病,就不需要解释一二?” 这话听得墨九心火上来了。 她慢腾腾上前两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萧六郎你说话之前想明白了没有?”她歪着脑袋,看阳光下他黑眸中那一抹复杂的细碎淡金色,“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有什么毛病,与你半根汗毛的关系都没有。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得了,少来管我!” 这句话太呛人,萧乾蹙紧眉头,却没有吭声。 看他没有吵架的意思,墨九轻咳一声,也发现自己有点冲,不太符合“身份”,赶紧站直了身子,理顺了衣裳,又朝他福身,“萧使君若无其他话要说,那奴婢便先去方便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东寂还等着我哩。” 说到这里看萧六郎那张脸,比先前更白了几分,心里窒了窒,也不那么舒坦了,不由又好心地劝解,“年轻人呐,多注意身体。你觍着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出现在人前,太破坏你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形象。” 萧乾眉头轻皱:“阿九这么想的?” 纵欲过度说出笔下文学全面五折了,很便宜,想收藏的妹子,可以入手哈。)赵十九和初七的倾世绝恋,不看悔终身。 另外,推荐姒锦的完结现代文姊妹篇,人物全有联系: 1、《史上第一宠婚》(出版名《名门盛婚》)军旅、叔侄禁忌恋,养成系婚恋故事。 2、《步步惊婚》(同版同名)军旅,悬疑婚恋,别后重逢,案情大集合,生死绝恋。 3、《婚情袭人》(此文即将出版上市,出版名《惟愿此生不负》)军旅,先婚后爱,浓浓宠溺,霸道首长宠上小交警。 4、《溺爱成瘾》,高干文,一个真渣男与伪败金女的对手戏,有点狗血,熬过去了,就好看了。 激情热血的几本书等着你们,看了不会后悔哦?( ) ------------ 坑深095米 机关屋 尚雅身为墨家右执事,说话是有分量的,她略带讥诮和奚落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整个广场便安静下来。在公众场合,这个妇人目光锐利,毫无平常的媚态,一举一动都非等闲之辈,看众人关注的目光纷纷朝她看来,她轻笑一声,慢慢从案桌后方站起,朝众人施了一礼。 “众所周知,方姑娘乃四柱纯阴的新钜子命格,又开启了神龙山祭天台的机关手印,我等本不该对方姑娘的身份存疑才对。可墨家新钜子干系重大,遍数天下的墨家子弟都关心着这场盛会,来不得半分差池,身为右执事,我不得不慎重一些。” 这个尚雅,言词极为得体,也犀利。 墨九轻瞄一眼,看方姬然被她说得僵在那里,不由皱了皱眉,默默猜测着尚雅下面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却见墨妄冷冷瞟了尚雅一眼,“右执事想要如何慎重?” 这两个人一为左执事,一为右执事,共同执掌墨家大权数年,在墨家内部都是头一份的人物。可两个人向来敌对,凡是左派赞同的事,右派都必然反对,没少为墨家带来麻烦与风雨。在场的人,对这件事莫不知晓,所以尚雅的置疑,没有人意外。 他们在意的是,钜子要如何定? 尚雅又会出什么刁难的事,阻挠新钜子上位?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尚雅随意地捋了捋发,轻柔的动作里,含着一丝笑,忽而又瞟向广场上,媚态万千地娇笑道:“大家恐怕不知,四柱纯阴、紫微垣位出生的女子,并非方姑娘一个。至于神龙山祭天台第一层的手印,是否只有方姑娘一人可以开启,尚未可知。就这般轻率地确认了钜子,尚雅以为,是对墨家祖宗的不负责任,对老钜子一番心血的亵渎。” 一句比一句犀利,却又句句在理。 有了尚雅打头,其余右派的墨家人,都出声附会。 场上也有人议论纷纷,点头不已。 墨妄似乎并不意外她的来势汹汹,侧首淡声问:“召开墨家大会之前,右执事为何不明言,非得这时才说?” 尚雅牵唇一笑,声音有些委屈,“我原就希望左执事再核实一下的,可左执事联络了多位声威压人的老长老,尚雅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奈只得遵从,等到墨家大会时,再恳请众位公道的言语了。” 受了媚蛊的影响,尚雅虽然在男女之事上不太检点,可她能在那么多的弟子中脱颖而出,坐到右执事的位置上,也是有真本事的。这几句话不轻不重,说得头头是道,不仅反将墨妄一军,也将前因后果都阐述得极为清楚,让墨妄无从辩驳。 论口舌之能,墨妄向来不如她,只蹙眉道:“新钜子之事,非我一人可定。之前已与尔等相商,虽各有争执,但总归依了墨家的老规矩,在矩子之下,以少数服从多数,方才决定召开墨家大会的。” 尚雅浅笑盈盈,站在案几后,身子娇美纤细,语气却凝重有力:“左执事不必顾左右而言他,如今的重点不在该不该召不召开墨家大会,而在于你找出到的方姑娘……是否真的墨家钜子?” 墨妄紧紧握拳,盯住尚雅,双唇抿了抿,沉着声音问:“那依右执事之见,命格符合,能开启祭天台第一层,都不能做新钜子,要如何能尊为钜子?” 尚雅笑着摇了摇头,“左执事不必动怒,非我刻意刁难。合格符合、能开启手印,自然可做墨家钜子。但左执事也知晓,墨家钜子向来沿用禅让制,任贤、任能,能做钜子的人,自然非碌碌无为之辈,总得有些真本事方能服从罢?我墨家以墨学为根本,以机关巧术为辅弼、堂主、长老、执事,本事无不各有千秋……” 微微顿了顿,她笑着望向方姬然。 “只不知这位方姑娘,都会些什么?” 几句话出口,就连左派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高台上的几位权臣,也都带了一抹复杂的目光看向方姬然。 因有老钜子的严苛条件在先,大家先前并没有在意这件事,可尚雅点出来的也有道理。若她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又如何做钜子,如何让天下的墨家子弟听命于她? 方姬然若无本事,就驾驭不了。 那么,这个新钜子就失去了应有的意义,无非墨妄的傀儡。 在这僵滞的一刻,尚雅又补了一刀。 “尤其方姑娘连真面目都无法示人,实在让我等疑惑,可当得钜子大任?” 一听她又拿方姬然的脸说事,墨妄不由皱起眉头,似有了恼意。 “右执事,还说不是刁难?” 他字字句句都在维护方姬然,可方姬然却笑了,轻纱下的一张面孔若隐若现,沙哑声音难得的清楚,每一个字入耳,莫不铿锵有力。 “师兄莫急,听听右执事怎么说吧?” 劝住墨妄,她缓缓看向尚雅,“想来右执事都准备好了?就不必拐弯抹角了。” “瞧方姑娘说得。呵呵。”尚雅轻轻一笑,纤细的腰肢儿扭了扭,佯怒地笑道:“你可千万不要误会,这并非尚雅有意刁难,而是天下墨家弟子的心声,希望新钜子可以做到的一件事。” 是什么事,新钜子应当做到的? 众人的心弦都吊了起来,注意着尚雅的脸。 她却浅浅笑着,瞄了一眼方姬然。 “来人呐,请方姑娘入墨家机关屋。” 机关屋是个什么东西,在场有许多人都未必知晓,但墨九听了,却是惊诧莫名,也稀罕得紧。在上辈子时,她曾在一本介绍墨家的书上看见过,战国晚期,有一位技艺高超的墨家弟子,在解读了鲁班和墨家祖上留下的残留机关术残编断简后,将一些失传的机关术再一次重现人前――他制造出了威力远胜于后来秦人的踏弩、巨堞部队的战斗型机关屋,令人惊叹不已。但当时的墨家尚未遭遇秦国机关部队的威胁,钜子认为他严重违反了墨家禁令,将他逐出师门。于是机关屋,也自此在墨家失传(注:资料来源百度)。 那时墨九听了,便有些遗憾。 那是科学,是机械技巧,当真可惜得紧。 没想到失传的机关屋,居然可以重现,墨九不由兴奋起来。 站在东寂的身后,虽然她刻意控制情绪,可那蠢蠢欲动的心思,还是引起了东寂的注意。他略略偏头,眼风微微扫过墨九的脸色,又含笑转过头去,淡然地看着尚雅。 “右执事,可否容本宫插一句言?” 不管他如何客气,谁也不能忽略他太子的威仪。 尚雅微眯着眼,看着他俊朗的面孔,唇角的笑容扩大了,“太子殿下,那是尚雅的荣幸。” 东寂笑容不变,语气清和地道:“这原是墨家的家事,本宫来做客,不当干涉。可正如右执事所言,墨家钜子干系重大,今上也极为重视。那么,这机关屋之试,可否容本宫与十一皇弟,五皇叔、萧使君、谢丞相等人一同做个见证?” 这一番话恩威并重,合情合理,尚雅自然不会拒绝。 不仅没有拒绝,她顺着竿子往上爬,福身一笑道:“不瞒太子殿下,尚雅原本也有此意,只不敢劳烦诸位,既然太子殿下不辞辛劳,我等自是求之不得?” 说罢她转身扫了广场上的众人一眼,笑道:“为新钜子的机关屋之试,尚雅特地在各门中选了七名女弟子,与方姑娘一同入机关屋。若方姑娘连墨家普通女弟子都不如,想来……” 没有说完,她“呵呵”一声,余下的话自然大家都懂。 若连普通女弟子都不如,方姬然自然没有资格做钜子。 那么另外一位四柱纯阴的女子,可不就有机会了? 尚雅并不说破,再一施礼,笑道:“那麻烦诸位一同前往后院吧?” 此刻正当午时,天气很不错,阳光灿烂,普照天地之间。时下的人吃两餐习惯了,虽然园子里有水果和点心摆放着,但众人都没有饥饿的感觉,无人动那些点心。可墨九习惯了一日三餐,顿顿不少,一到中午,肚皮就很不舒服。去到后院,偷偷顺了两个点心,就搁在了袖子里,准备找到机会就啃。 地主的兜里有了粮,她踏实了,开始观察机关屋。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所谓的机关屋就是她先前如厕时发现有墨家弟子守卫的八个房间。它们按八卦位排列着,八个房间的中间还有一个占地更大的屋子,类似于中央控制室,建筑与其他不同。 与她一样,怀了好奇心的人不少。 他们嘴里啧啧有声,看着紧闭的屋子,都不免好奇。 此时都在准备,院子里众人四散着,议论声不少。 “据传此机关屋可困住千军万马,若不得其法。进去了,就出不来。” “这么小一个屋子,如何困得住千军万马?” “屋子可大可小啊?测试是小机关屋,若困千军万马,自然是大机关屋。” “千军万马是傻的么?干吗要把自己装进去?” “机关屋可借地利之险,似屋非屋,误入此间的人,都不知陷阱。” “不过传说而已!再说,早就失传的东西,就算有人青出于蓝,能够把机关屋重现于人前,也只是仿品,有没有机关屋的厉害,也未可知。依在下观之,此屋也无甚特别。” “哈哈,确不如墨家女弟子生得特别。” “可别乱说,小心惹来非议!” “兄台何必当真,说说而已,小弟对女弟子无甚兴趣,对那个新钜子倒有几分好奇。看她帷帽遮脸,腰身、臀翘,胸圆,就不知那张脸,又是何种风景?” “钜子你也肖想?莫非不要命了?” “莫说了,看,乾门长老过来了。” 墨九听着那些男子的议论,心里又好笑又好气。 怪不得都说男人是下半身动物,莫论走到哪里,观察的焦点始终是姑娘的身子,看见长得漂亮的,眼睛就挪不开了,哪里管什么大事在眼前?她看一眼东寂,又看一眼离她不远的萧乾,下意识皱了皱眉头……不知他有没有觉得方姬然的身材很好? 她心思未落,就见乾门长老与尚雅小声耳语几句,撸着长胡子站在了众人跟前,对着一个个竖着耳朵的家伙,高声道:“诸位,老夫主持这次墨家大会,为了避嫌,乾门弟子没有参与机关屋之试。故而,除了方姑娘之外,右执事分别从坎、艮、震,巽、离、坤、兑七门中选出一个对墨家机关术较为精通的女弟子,同入机关屋。” 他又细述了选取过程,表示了人选的公正性,然后清了清嗓子,“当然,想必诸位都猜到了,今日用来比试的机关屋,早已非祖宗智慧可比,其中的机械之巧,也只是临时磨刀而已。” 墨九觉得,他这几句话,意味深长,含义不少。 一来当着太子和权臣的面,否定了墨家如今尚能制造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机关屋”的能力。免得将墨家置于水深火热之中。二来么,自然也是为了表明态度,他们并非有意与方姬然为难,只是一个普通测试而已,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当不了钜子。 “这次小试共分为三轮。第一轮为初极机关屋,八个姑娘各入一间机关屋,最先出来的四个人胜出,余下四人淘汰。第二轮,胜出的四人,进行中级机关层之试。第三轮,获胜的两人,进入终极比试……” 乾门长老的话,极为有力。可他刚说到这里,一个女弟子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抹着汗水道:“长老不好了,采红姑娘身子突然不适,闹肚子,头发晕,脸都青了,怕是没法入机关屋比试了。” 事到临头出了岔子最是麻烦。 要知道,这个机关屋初级也极为难人,若只略知毛皮,入了机关屋,初级都过不了。这七名陪方姬然“练手”的女弟子,都是从墨家七大门中层层选拔出来的高手。如今突然病倒一个,短时间内,又上哪里再去选一个? 众人面面相觑,又小声议论开了。 墨九也正瞧着热闹,觉得此事蹊跷,不料宋熹却突地偏头。 凑近她的耳侧,他声音极轻,“九儿可有兴趣一试?” 墨九怔了怔。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确实太了解她了。从她先前在高台上听见机关屋时的动静儿,便知道她对这个东西有极大的兴趣――这种只属于传说级别的东西,对一个后世研究机关术的人来说,那诱惑力无疑是巨大的,与八卦墓对她的吸引力几乎一样。 她目光微微一亮,低头靠近他,“我可以吗?” 东寂笑道:“我说可以,自然就可以。” 太子果然了不起啊!墨九瘪了瘪嘴,还没有来不及说话,便听宋熹笑着对墨妄、尚雅和乾门长老道:“不巧本宫座下有一侍女,对机关之术也颇为兴趣,既然差了一人,不如由她顶替好了?就当玩乐,输赢不必在意。” 他是太子,在这个园子里他就是老大。他把话都说成这样了,人又是他的人,旁人又哪里好说什么?众人除了感慨太子殿下座下能人辈出之外,哪怕心有疑惑也不好多问。 “那自然是好的。”乾门长老松了一口气。 墨九绞着双手静静而立,霎时感觉有无数道目光朝她看来。 有方姬然、有墨妄、有尚雅,却没有一个目光属于萧六郎。 他是这里唯一认出她的人,可他似乎一直在忽略她,视而不见。 这感觉让她心里略有涟漪,不知是苦,还是甜。 瞥头看她一眼,宋熹轻声笑道:“请乾门长老继续宣布规则吧。” 墨九轻轻瞄向他,又看向墨妄深深皱着的眉头。 他有些不高兴,不过却很镇定。看来,墨妄与方姬然是有准备的。 园子里这么大的动静,身为墨家的左执事,比右执事还大的墨家一号人物,他会连这个事都不知道么?如此看来,虽然这个机关屋不一定就是失传的机关屋原型,但方姬然肯定对它有过了解。那么,尚雅既然出了幺蛾子,另外的几个女弟子,应当也有涉及的。 也就是说,比试的八个人中,只有她完全没有准备,赢出的可能性极小。 而且,她就算有机会,可要胜过方姬然吗? 若胜了,以后姐妹可能没得做了。 若不胜,钜子之位也许再无机会。 可胜与不胜,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关系与影响? 心里头有一点矛盾,她默默把视线转向萧乾。 他在两个侍卫的簇拥下,走向八个机关屋最中间的休息屋子,一袭墨般的风氅轻轻摆动,风帽又被他戴在了头上,神秘、尊贵、那冷艳俊美的绝代风采,场中男子确实无人可比。 有天下第一美男之称的“判官六”啊!她莫名叹一声。 “走吧!先过去坐一坐。”东寂目光含笑,低头盯住他。 太子殿下的热络,让她承受了无数好奇的目光。 墨九微微卷了卷手心,仰头看他:“你为什么会对我有信心?” 东寂轻轻一笑,回答得很快,“有没有信心都不打紧,只要你开心就好。便是初级机关屋都过不了,又有什么关系哩?反正你又不是墨家人,随便进去玩玩看看就好了。” 随便玩玩就好。墨九看他轻轻眨动的睫毛下,那一双含笑的眼里,突地浮出一丝调皮,还有一种居于高位的、不在乎世态的慵懒,似乎把这个受万众瞩目的墨家大会当成了他家后园一样的随意玩耍,也有些忍不住笑。 她道:“我以为这种事,就小王爷干得出来?” 宋熹瞄了一眼与萧乾坐在一起的宋骜,“一个爹生的。” 这个回答很巧妙,墨九忍俊不禁,“也是。” 方姬然与另外六个女弟子都下去准备了,更衣的更衣,喝水的喝水。宋骜、萧乾、诚王、谢忱等位高权重的家伙都入了那间“中央控制室”,有人过来请宋熹入内就坐,墨九默默地跟他上去,瞅了一眼稀奇,然后就发现,那间屋子不得了。 它有八个方位,八个方位上有八个不同的照壁,这种照壁有一点像后世的玻璃板,坐在里面的人,可以透过这个玻璃板看到八个机关屋里面的情形,即可以杜撰作弊,又可以观察到每一个闯关的姑娘们的一举一动。 这一刻,墨九不由不感慨:墨家巧术果然天下无双。 也在这一瞬,她终于知道历史上的墨家为什么会陷入那样多的麻烦,也明白了包括至化帝在内的各国为什么都关注墨家,关注墨家大会的原因了――他们有太多让人觊觎和垂涎的东西了。掌握的技术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的程度……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怀疑墨家老祖宗是不是后世穿越过来的科研分子,懂得了太多的东西,成就了墨家让人垂涎的领先科学技艺,也毁了墨家。 “请问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乾门长老走过来,看着墨九,微微笑着。 墨九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宋熹便笑道:“长老唤她九儿就好。” 本来墨九不便开口,以为东寂会瞎编一个名字的。 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她看他一眼,不好再多说。 一声“九儿”,让墨妄看她的目光更为复杂。不仅如此,尚雅、方姬然等人都跟着看了过来,有疑惑、有猜测、又不太确定。只有萧乾依旧静静独坐,永远一副玩单机游戏的叼样,那病态十足的面容,疏离、冷漠、又似在深思,让墨九生恨,又有一些说不出的郁闷。 “那九儿姑娘也下去准备一下吧。” 入得机关屋,不知几时出来,如厕是大家共同的选择。 墨九先前上过茅厕,没有尿意。她挤过去问鸳鸯要了一个铜镜,走入腊梅丛中,找了个偏僻无人的地方,专心地对着镜子自照,想看看这张脸到底会不会被人认出来,同时也思考着,一会儿要不要全力以赴。 突然阳光下面多了一个颀长的影子。 她侧目过去,竟然看见了萧乾清凉如故的面孔。 骂了他一顿,她以为他不会来了。 可他又出现在面前,她微微诧异,“又有什么事?” 萧乾目光微微一眯,像回避着烈日的光线,又像在专注而深沉的凝视她。 “这般爱美,又何苦戴这样丑的面具?” 他以为她照镜子是爱美?说到美,墨九就怀念起了没有中醉红颜的毒时,那一张粉嫩白皙的漂亮脸蛋儿,对他的怨意也就更重了几分。高高仰着头,她下巴上都是倔强,“要你管我,姑娘我乐意。有种你把醉红颜给我解去啊?” 萧乾不答,只问:“为何不听话,非要趟这浑水?” 看他毫无理由就来干涉她的样子,就像她的家长似的,墨九就来气。 她见四下无人,就着手上的铜镜,就朝他胸膛上砸了过去,“我喜欢做什么事,用得着你管吗?小叔子!我警告你啊,别坏我的好事,你们选了方姬然,是不是觉得我不如她?我还偏就不信了,我今儿就非得赢给你看,赢一个钜子回来。” 如她踹他时一时,萧乾没有动弹。 他由着她的铜镜砸在胸口,只低低看了一眼她白皙的手。 “把你塞在口袋里的点心吃了吧?” 莫名受到关心,墨九想到肚子,又瞪他一眼,赌气地哼哼,“怎么又来关心我了?怕我入了机关屋出不来,会活活饿死呀?” 他皱了皱眉,“我懒得给你收尸!” 墨九挑衅的一哼,“收尸也轮不到你,有东寂呢?你还是好好顾念着你们选的新钜子吧。” 她酸不溜秋的话,让萧乾挑了挑眉头,没有吭声。墨九也懒得得他,掏出袖子里的点心就啃了起来,一眼都不瞄他,却可以自在的在他面前毫无压力吃东西。 看着她圆润修长的手,雪白的肌肤,精巧粉红的指甲,一点一点喂入两片嫣红的嘴唇,萧乾就站在她的面前,嘴角慢慢勾起,“慢点,不急,别噎着。” 这样奇怪的他,让墨九有点失去冷静。 她梗了一下脖子,咽下点心,“你不要站我面前可好?” 萧乾不以为意,轻轻撞了撞衣袖,突兀道:“入机关屋而已,不要有心理负担。” 他莫名的劝慰似乎带了一丝暖意,墨九心里一松,又塞入第二个点心,却听他轻声道:“因为无论你负担多大,都赢不了。”说罢,见远处有一个墨家女弟子过来,他深深盯她一眼,调头自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墨九恨恨咬牙,“你祖宗我非得赢!” 那个墨家女弟子果然是寻她来的,走近了,看着她手上的点心,笑了一笑,随和道:“九儿姑娘,准备好了就请吧,就差你了。” 墨九一口吞下点心,跟着她过去。 入那个为她准备的机关屋时,她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一个字――离。 ------题外话------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个月要交《孤王寡女》实体书第一部的稿子。 所以二锦比较忙,等稿子交了,稳定下来,我一定早早更新。 么么哒,对不住大家。请大家选择早点睡,早上起来看文吧,再摸!( ) ------------ 坑深096米 考验 本书由笔^下(文.学 .bxwx.org首发,请勿转载! 我爱你们! 大家晚上别熬夜,次日凌晨来看哈。么么哒。 ------题外话------ “那就委屈姑娘,与我一组了?” 方姬然身姿不同,帷帽也未摘,声音却带了一点笑意。 墨九笑着侧头望向方姬然,抿着唇,一声未吭。 人性真是残酷哩? 乾门长老此言一出,那两名女弟子迅速结成了一组,成了战略同谋。她们的目的很明确,谁也不愿意与末位出来的墨九一组,以免影响她们的战绩。 “也便是说,两个姑娘一组,获胜的一组进入终极比试。” 分成两组?墨九不解地看向他。 “这一局,四位姑娘,将分成两组。” 不知道为什么,她无端就想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可他没有注意她,一张俊美却苍白的脸,似乎比先前更白了几分,半阖着眸子,他好像对比试的结果,没有兴趣,懒洋洋的神态,添了一丝病气,让墨九满腔的沉郁,憋在心头,只得悻悻收回视线,认真听乾门长老说话。 墨九的目光却再一次看向萧乾。 这个女弟子很显然是尚雅的右系人物,她眼中的对手也只有方姬然,并没有将长相平平的墨九看在眼里――当然,另有一个原因,墨九并非墨家人。只要她不最终获胜,也无须在意她的存在。 然后她挑衅的目光,又看向了方姬然。 一名胜出的女弟子有些不耐烦,冷冷打断了她。 “乾门长老便直说了吧,也让我们有个准备。” 四个姑娘都望向他,侧耳倾听。乾门长老却卖了个关子,淡淡说道:“比试的方式,也会不一样。” 他笑着恭维了东寂几句,又调头严肃道:“不过第二轮,会比第一轮更难。” 这样一想,乾门长老略有尴尬。 乾门长老那张老脸上,满是欣慰,不过他掠过墨九时的目光,却多了一种疑惑。在场的人里面,除了萧乾与东寂,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墨九这样一个临时凑上来的小姑娘,东宫的侍女,可以通过初级机关屋,而且,还胜过了从墨家内部精挑出来的四名女弟子。 “恭喜四位姑娘,通过初级机关屋。” 这里加上她,正好四个人,不需要再多说,剩下来的人,已然淘汰。 她边走边想,慢吞吞出去。除了方姬然之外,还有三名女弟子正在休息室外的园子里喝茶等待。如此,结果已经出来了,墨九不是最强的,却也算运气好,吊了一个尾巴,做了老四。 试想,初级机关屋尚且如此刁难,后面的会怎样? 墨九看一眼还在燃烧的香,隐隐觉得额角有汗,却长松一口气。 两名女弟子完成任务,欢天喜地地奔了出去,如同从牢房里得以脱身。 “嗒”一声,门锁开启,正午的阳光透了进来。 墨九慢慢转头,她的背后,有一道门打开了。 “呀!开了。”一名女弟子惊喜的叫着。 一阵机刮运转的“嚓嚓”声里,乐器架后是,齿轮转运着。 这一次动静比上次大了不少。 但凡机关,都必须用杠杆或者齿轮来进行连动,既然这把古琴可以控制屋顶光线,那么在只有它可以控制的情况下,再一次兴许就会有不同的结果了?借着光线,她冷不丁又抽出那把古琴。 唇角一牵,她笑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会玩!” 做机关屋的人,一定不会想到她还会拿它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除了那把古琴,确实没有旁的地方有异。 她轻轻松一口气,看两个紧张的女弟子也缓过劲了,又笑着微微眯眼,想象着休息屋里的人会有什么表情和心思,萧六郎又会有什么表情,再一次关注着太阳光线从头顶的亮瓦射入时的方向,再一次看向那把古琴。 头顶上那一束太阳光线,果然又亮敞了。 不急不躁地挪过去,她将古琴重新放了回去。 虽然没有光线,可墨九还是轻松摸到了原位。 乐器架上的位置原本是满满当当的,那里缺了一个,就会与旁边有些不同。 一个已变成了死门的生门,未必不会再成为生门。那个“高人”既然喜欢逆向思维,那么她就顺着她的意好了。墨九的手指摸索着那一排乐器架,一点一点摸过去,心里却不再忐忑――机关屋里一片黑暗,休息屋中的人都将看不见她。 没有时间想那么多,她握紧手上的罗盘,走向先前她抽古琴的位置。 墨家果然藏龙卧虎,老祖宗的本事,小瞧不得。 这个机关屋的布置,兴许与巽墓改机关的人有联系。 每个人布置机关的手法会有类似。 她想,也许是的。 下意识的她突然想到巽墓,当时她也按常理跳入了池中,寻找生门,可结果生门的位置,才是一个大陷阱。想想,她还是太天真了,机关屋并不按常理出牌,那一个看似生门的东西,其实才是死门。她有些懊恼,同样的错误,她又犯一次。同样的陷阱,她中了两次……可一个同样的手法,会不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可她抽了那把古琴,不仅没有打开机关,反倒关上了光线。 按机关技巧,那一定是“关口”,开启机关的地方。 按照她的想法,应当是不会错的――她观察了许久,那一束从上而下的光线,每一次的方位都不同,隔一个相等的时间,会分别落在八个不同位置,每一个照射的乐器也不同。而先天八卦的离位在正东方向,就是那一把古琴。为了准确,她特地用罗盘测过,不会有差。 一瞬间发生的事,来得太快,她脑子里却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四周黑漆漆的,她如何再能开门? 很显然,她抽错了乐器,开错了机关,让指引的光线没有了。 墨九微微失神,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屋子里的光线突地暗了下来,先前从亮瓦上射下来的阳光突地没有了,整个屋子都黑暗下来,便连离两个女弟子,她也看不见了,只有黑暗里那一支还燃在香炉里的香提醒着她,她的人,依旧还在机关屋中。 难道是她估算失误? 可机关屋,并无异样,更没有出现机关。 古琴“砰”一声脱离架子,被她纳入了掌中。 光线在罗盘上反射出一抹亮光,她突地探手往乐器架上的一把古琴。 墨九托着罗盘,看着方位,又看一眼那光线的落点,紧蹙的眉头打开了,唇角浮上一抹笑意,慢慢收好小瓷瓶,把它当宝似的纳入香囊里,方才慢慢托着罗盘走向那一束光线下。 两名女弟子见她掏了罗盘,又睁大眼看她,目光有了希望。 她观察着,掏出怀里的小罗盘。 睁开眼睛,她看向屋顶的亮瓦,正午的阳光从亮瓦处射入屋内。 她坐在椅子上,慢慢舒服起来。 她先前的情绪太烦躁,很奇怪的一种烦躁。入得这间离屋,她什么也没做,也没有感觉出了什么差子,脑子却不太清楚,就像离了魂似的,如今嗅着这药膏,她舒服了许多,不免又想……下回还得多拿点萧六郎的好东西,关键时候,太好用了。 不晓得这什么材料做成的机关屋,也忒不隔音了,无端让外面的人影响里面人的情绪。当然,也有可能故意为之,给人造成心理压力的。可墨九这个默默嗅着那个瓷瓶,心里却慢慢淡定下来――那个瓷瓶里的药膏,是她以前从萧六郎的药庐里顺来的,有清心明目之用。 墨九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很快,又有一阵恭喜声和嘈杂的喧嚣声。 墨九轻轻阖上眼,依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恭喜方姑娘第一个出机关屋!” 遇上一个这么不争气的,两名女弟子抿紧嘴巴,索性不再吭声了。 “我吃饱了进来的,呆得住。”墨九轻轻看她们。 女弟子互看一眼,又咬咬唇,“姑娘,若不能破机关屋,我们会一直困在这里,直到比试全部结束,这个时间……很长,我们怕姑娘呆不住。” 墨九微微一笑,“不还有三分之二嘛?急什么?” 女弟子回头看一眼香炉里的香,疑惑道:“香已过三分之一。” “不急。”墨九乐呵呵睁开眼,淡淡撩了她一眼,复又斜躺着,像在品一杯极品名茶,极为自在。末了,又两名女弟子目瞪口呆地注视里,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放到鼻端,慢慢地嗅着,神色极为镇静,并无半分紧张之色。 一名女弟子抿了抿嘴唇,有些紧张的上前,“姑娘,你不继续找了?” 两名女弟子面面相觑,完全不理解她的行为了。一开始她很焦灼的在想法子,她们以为她再不济也要坚持一下的,如今她的样子,却像是放弃了。可放弃了比试,也不当这样悠闲自在才对啊? 她把目光落在那一壶水上,唇角微微一扬,又坐了回去,不慌不忙的倒了一杯水在手上,晃晃悠悠地斜坐在椅子上,慢慢阖上了眼,一口一口慢慢喝。 看来八间屋子的布置并非都一样的,与方位有关,也因方位而不同。 离在八卦之中,象征太阳。 几乎霎时,她便想到,这间屋子,是为离。 她抬头,并不见有灯火,只头顶上有几片亮瓦。 就在她的地下方,有两名女弟子的影子。 眼看那炷香一点点往下燃烧,她突地站定。 她不论遇到什么事,都很淡然,可步子丈量着机关屋,她踱来踱去,却有着从来都没有的焦躁,不时揉着额头,“门……门儿会在哪个方位?” 萧六郎那句“你赢不了”的话,也让她的心绪,无端地不安起来。 萧六郎锐利的眼神,不时在她脑子里晃动。 有一种不自信,在特定的人面前会显得更严重。 若不然,连她自己都会觉得,她与墨家钜子无缘,也做不成墨家钜子了。 她未必要赢最终,起码第一轮不能落马。 在这个压力里,还有一个来自休息室,来自休息室里的萧六郎。想到有无数人盯着她,墨九心里的澎湃感就越来越强。尤其先前在萧六郎面前夸下海口,如果她连初级机关屋都过不了,怎么好意思见他? 她们不会影响她,也不会帮助她,却无端给了她压力。 两名女弟子像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怪不得东寂说,让她来玩玩就好。 她见过无数的机关,也看过无数与机关书籍,对机关之术涉猎极广。可不管是陵墓防盗的机关,还是用于武器作战的弓弩或弩机,或者是锁具与刑枷等等用于现实生活的用品,其实都只是机械的一个部分,运用弹簧和力学的原理。机关的门锁,也基本形成杠杆原理,用以控制,总得有肉眼可见的组成成分。可这里什么都没有,清洁溜溜的一间房子……真的只是初级机关屋吗? 墨九从这一排乐器架走向另一排乐器架,眸中幽波游荡,不知情绪。 有一炷香的时间为限,人的心理压力就会大上许多。 整个屋子,每一个地方,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茶香袅袅、一件件古谱的乐器精致得像古董,有着淡淡的古董味儿,墨九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喜欢这样的东西。她一件一件用眼睛轻轻抚过。七根弦的古琴、形似梨子的埙、大小筚篥,桃皮筚篥、古筝、洞箫,但凡她在晓得的古乐器种类,这里都应有尽有……只可惜,这些乐器上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她讷讷地说着,走向乐器架。 “这不公平啊!” 不消说了,为免作弊,奉茶的女弟子都不懂机关的。而且,机关屋里的情形都会尽入人眼,八间屋子,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里面作弊。但于墨九而言,这其实是一个真正的考验。不管怎么说,机关屋不可能临时布置,包括方姬然在内,另外的六名女弟子,她们都极有可能从不同的渠道事先得到一点消息来源,只有她一个人才是临场发挥。 墨九眼珠子一转,“姐姐生得好幽默。” 另外一个女弟子适时接上一句,“因为我们只会奉茶,不会机关。” 她似笑非笑,女弟子却答得严肃,“不会。” 墨九慢慢站起身,明亮的眼神儿撩着她们笑,猛一个凑头靠近,“嗳,我说二位姐姐,我是一个小菜鸟,只喜欢机关而已,本事么,连入门都不够资格,你们会给我一点提示吗?” 两个女弟子看着她,只是微笑,默不作声。 摸着鼻子,她笑着瞥那女弟子,“这做得真有些精巧,佩服佩服!” 这会子,耳边的丝竹声依然未绝,她像入了一个音乐屋。 上面,林林总总放了不少乐器。 她的目光,慢慢凝聚在乐器架上。 与她入屋时一样,屋内陈设简单、朴素,四周都很空旷,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与机械构造相关的东西。除了一张竹制的坐椅、一个竹子的桌几、一壶滚烫的茶水之外,只有几排木质结构的乐器架。乐器架子造型各一,有些小文艺,很是独特,它们呈半弧型分散在竹桌子的周围,像一个个古代乐器展示柜。 眉心微微一锁,她又看向四周。 她从门口而入,入门之后,却已无出路。 进来的入口没有了。 已经启动了?墨九心里微窒,不由转头。 那女弟子目光眯了眯,看着她,“从姑娘入屋时,已启动。” “机关屋何时启动?” “嗯”一声,墨九看着红彤彤的香头。 那女弟子点燃了香,又躬着身子在香炉里吹了一下,等香火越发烧得旺起来,她方才转头对墨九笑道:“姑娘,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若一炷香后姑娘还未出得机关屋,就算最终得以出去,也算落败。” 屋内的气氛,随着那香飘出的气味儿,慢慢有些迫人。 这时,一个女弟子在香炉上插上了一炷香。 入机关屋之前,她在中央的休息屋里瞄见了那些玻璃板。如此她便晓得,她在机关屋里的行为统统都会被休息室里的人瞧到。她不怕别人,就想到萧六郎的话有些隔应。一想到他这会子也能瞧着她的样子,她捋了捋鬓角的发,顿时有些不自在。 墨九客气地笑了笑,静坐竹编椅上,并不多言。 除了方姬然这个有着钜子命格的人,另外六名女弟子在墨家的地位也很高,而墨九又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婢”,东宫里出来的人,两名女弟子瞥着她,一举一动都毕恭毕敬,“姑娘稍等。” “应当的。”女弟子对她报以一笑。 “这待遇不错呐!” 她微微眯眼,唇角浮上一丝笑意。 与墨九初时想的不太一样,机关屋里面并没有机械的冰冷之气,反而如同入了花台水榭,有不知从何方飘出的丝竹之声,袅袅入耳,沁人心脾。竹编的桌几上,已奉好了茶水,有两个女弟子伺候着,完全没有半分比试的肃穆之态,像请她前来休闲的。 ------------ 坑深097米 二试! 墨九眼梢一抬,轻轻瞥着方姬然,淡淡点头,并不吱气。 当然,她不是不想吭几句。如果可以,她应当深感荣幸的大赞未来钜子方姑娘才情过人,而吾辈姿质粗浅,能与未来钜子分到一组,乃祖上蒙得荫庇云云才算礼貌。可虽然东寂唤她一声“九儿”,她依旧没有想好要不要用墨九的身份现于方姬然的面前。 于是她还是东寂的侍女,不卑不亢地向方姬然优雅地福了福身,算着默认。 方姬然默默看她一眼,帽纱微动,转身离去。 如同踢足球需要中场休息一般,这个比试第一轮结束到第二轮的中间,又有一个小憩过程。毕竟姑娘们入了机关屋几时出来尚不得知,他们也需要一个缓冲时间布置第二轮。 胜出的两个墨家女弟子,一个唤着云纾,是坤门弟子,一个唤着漓裟,是巽门弟子,两个人关系看上去都有些忐忑,时不时瞥一眼方姬然。很显然,她们依旧把最大的对手当成方姬然,并没有把墨九放在眼里。不过,方姬然第一轮时第一个出列,实力确实是她们先前没有想到的。 所以,到了这会,她们心里也紧张 方姬然四柱纯阴的命格,还开得了祭天台的手印,本来对她们就是一种身份上的威压。试想一下,若有一天方姬然真做了钜子,她们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墨九也瞥了一眼淡然的方姬然。 她不紧张,却矛盾,那矛盾感,还在逐渐增大。 方姬然有才,她并不嫉妒。 甚至于,她对方姬然新钜子的身份,也并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思。 真正让她郁闷的,是萧六郎始终认为她不如方姬然。 “你赢不了!”这句话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时不时浮于她的脑海,让她获胜之心蠢蠢欲动,可若真胜了,她又能愉快吗?心思沉沉地想着,她慢吞吞走到桌边,磨蹭了一个果子,向东寂点点头,又转身消失在腊梅林的深处。 并不曾刻意想见谁,她就想静静心。 有时候,一个人单独待着,有一个好处,可以好好思考一些问题。 这一轮的胜负,不必多说,她必须全力以赴。 不论是为了方姬然,还是为了她自己。 可拿下了这一轮,于她而言,才是真正的考验。 考验的不是她与方姬然谁厉害,考验的是她墨九的选择。 若今日她胜过方姬然,事态必然会大。她不怕做活耙子,墨家钜子的交椅,她觉得自己也有能力坐得起。可到时候,会不会影响到萧六郎?万一这个机关屋与荆棘园的考验一样,又与谢忱那个老匹夫有关哩? 她没有刻意去想东寂的身份。可不论她想不想,他都是谢忱的亲外孙,是谢贵妃的亲儿子,难免他不是与谢忱一伙的,就为了揪住萧六郎。 她当不当信任他? 这个食友待她不错,她宁肯相信他并无私心。 然而,她不能赌万一。 如果没有天隐山上的事,她可以赌,什么后果都不顾的赌,只为那一口气。然而天隐山上,性命攸关的时刻,萧六郎不顾一切地牵了她的手,选择了带她离开,她就不能在他需要的时候,放开他的手。 萧六郎不仅是南荣的枢密使,还是漠北草原的世子,他的身份太过敏感,如今的他踩在南荣的土地上,与每天踩在地雷上差不多。一不小心,他就有可能会万劫不覆。 虽然他很讨厌,可她不想他毁在自己手上。 那一只手,那只温暖的手,与他奚落她的话,在她脑中交替。 心里的矛盾搏杀到了极点,让墨九有些烦躁不安。她一路走,一路啃着果子,面儿上什么情绪都没有,可走在腊梅丛里,半晌没有见着人,她没由来的又有些失望,那感觉就像情窦初开的姑娘,矛盾、期待,又害怕、失落,患得患失。 她希望萧六郎会像先前两次一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又害怕他出现时,她不知如何面对。 到底出现好?还是不出现好?她啃着果子想挠头。 对了!若他出现,她可以问问,他有没有对她动过手脚? 在初级机关屋时,她对莫名其妙的烦躁情绪,是有过疑惑的。 萧六郎太鬼了,他可以给她下“醉红颜”,难保不会出其他幺蛾子。 于是她为自己寻到了借口,又期待起萧六郎来。 然而,他并没有出现。 墨九四顾张望,眉头皱了皱,不由想:“大概不方便吧?” 整个园子都有人在守卫,除了墨家弟子之外,还有禁军与侍卫,各个着装不同,看上去杂乱无章,却处处都有人的踪影,水都泼不透。萧六郎便是要见她,也不好寻找机会。这么想着,她又往第一次遇见他的地方去。 不远处,有墨家弟子在给园子里的人送茶水果点,墨九慢慢踱过去。 “来一点!”她拦在一个端托盘的弟子面前,把果子和点心拿了两个,转身就走。 那墨家弟子见鬼似的愣在那里,低头看看盘子,“这什么姑娘啦?” 她虽然只是侍女,但衣着质地好,头上钗环很精致,那名弟子看了看她,大概想起她是谁了,无奈地摇了摇头,招呼着后面的人,绕着道离开了。 墨九拿着果子掂了掂,等他们过去,便慢慢往前方绕。 园中花木扶疏,那座周围种满了腊梅的亭子暴晒在阳光下,琉璃瓦上有亮晶晶的反光。腊梅香扑面而来,亭中幽静的阴谅之处,果然有几个人坐着,其中一个是方姬然,一个是墨妄、还有一个……正是她想要寻觅的萧乾。 墨九心里一怔,眉头挑开,大步过去。 可离亭五丈开外,她连亭子的边儿都没摸上,就有侍卫拦住了她。 “姑娘,请绕道!”他们不识得她。 墨九笑眯眯往亭子里看了一眼,“谁说我要过去?” 瞥一眼萧乾的侧颜,又瞥一眼墨妄与方姬然,墨九不知道他们三个凑在一处可以说些什么。是趁着休息的时候随便调侃几句家常,还是在商讨她有多少能力?又或者在商量,如果方姬然不幸被她赢了,他们该如何应对吗? 想到这里,她突然便笑了。 这一笑,笑得她胃气都浮了上来。 到底什么时候,她与他们不是一国的了? 有什么事不能直接告诉她吗?需要她怎么做,不可以直接告诉她吗? 如今突然成了“外人”,她也不上赶着套近乎了。唇角微微一弯,她沿着来路便转了回去,把半路劫来的点心吃掉一个,胃好受多了,这才回到机关屋所在的地方。 这一晃,半盏茶的工夫过去了。 东寂看她一眼,微笑着问,“好受些了?” “我有什么不好受的地方?”墨九慢吞吞坐在东寂的身边,目光半敛着,表情悠然自得。这个时候,萧乾和墨妄也已经回到了休息室,离她不过十步之遥,他们没有与她说话,她也没有看过去。 于是,隔着不远的距离,他们仿佛两个世界。 萧乾依旧是那个俊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男人。 墨妄依旧静静伴在方姬然的身边,做她的大师兄。 事情的变数真大呐! 她心里感叹着,冷不丁抱紧双臂环住自己。 “冷吗?”东寂轻声问着,已经解下了身上的风氅,披在她的身上,“虽说今儿日头大,但园子里有风,你身子弱,机关屋又耗费心神,莫要受了凉,就得不偿失了。” 墨九回过神,侧目瞥一眼风氅,含笑看他,“我能得什么?失什么?” 东寂唇角的笑意未变,温暖如故,“得失随心,不可强求。” “说得好。可我……不太懂。”墨九目光微微一动,看了东寂一眼,似笑非笑。然而,这个角度却很刁钻,让她不经意又看见了萧乾的侧颜。他似转过头来,眉头淡淡一蹙,又别开与宋骜与墨妄说话去,似乎那细微的蹙眉,并不曾有过。 人群三三两两,小声议论,气氛很融洽。 每一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没有比试之前的紧张。 墨九也微笑着,拢了拢肩上风氅,小声与东寂说话,直到乾门长老高声宣布第二轮比试开始。 看她懒洋洋的没动,方姬然款款走了过来。 “九儿姑娘,请吧?” 一声“九儿姑娘”,她喊得很随意,墨九猜不透她晓不晓得是她,也不知道刚才在亭子里头,萧六郎又有没有告诉她与墨妄,她的真实身份。抿唇默了默,她依旧没有与方姬然搭话,只冲她淡淡一笑,一同往机关屋去。 机械的力量是巨大的。 半盏茶的时间,机关屋已变得面目全非。 先前的八个机关屋,如今剩下了二个,比之先前更大。 与上一轮不同的是,这一轮的机关屋里没有女弟子伺候。不过,屋内早已备好茶水等着她们。一入屋,好茶的香气,萦绕在鼻端,便在心底添了一丝说不出的清新。可屋内除了简单的一桌两椅,什么东西都没有,连初级时的乐器架都不见。只有正南方的墙角处,放着一个模样古怪的木质机械台,乍一看看不出模样,像一个沙轮,又像一个时钟,显得古里古怪。 墨九晓得猫腻肯定在那里,却不吭声,安静地坐下来。 “咔嚓”一声,机关屋的门合上了。 墨九下意识回望,看那扇门还在不在。 方姬然看着她,失笑道:“还未启动。刚才长老说话时,你没注意听。中级机关屋将在未时一刻自动开始,如今这间屋子,只是一个普通屋子。” 墨九淡淡看她,唇角牵了牵,一言不发。 大抵她的态度让方姬然觉着无趣,她也没了言语。两个人默默坐在竹编椅上,计算着时间,都很安静,气氛也有着反常的怪异。最后,方姬然突地笑了一声,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不必紧张,先喝一点水。” 她衣袖半撩,递茶时,有一股子淡淡的女儿清香传来。美妙的女子,总归有美妙的地方,虽然方姬然如今失颜早衰,整日帷帽遮脸,不得见人,但墨九却可以想象她之前有着何样的风采,不免有些可惜,有些古怪。 这个与她有着血源的姐姐,她的今日,可是她的明日? 她正讷讷思考,方姬然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外面可以看清这里,却听不见。” “唔……”墨九笑眯眯看她,神态自然,却不言语。 方姬然瞥着她的脸,似低笑了一声,“妹妹,这一轮讲究二人配合,你就准备这般一言不发,坚持到底吗?” 一声妹妹,被方姬然带着笑意喊出,让墨九莫名一怔。 前世她是独生女儿,没有姐妹,也从来不知姐妹之间如何相处。思考一瞬,她抿了抿嘴巴,看着方姬然的帷帽,品一口那盏芬香花茶,静静看着方姬然,不带情绪的问:“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她猜测是萧六郎告诉她的,可方姬然却笑道:“你从初级机关屋出来的时候。” “为什么那时猜到是我?”墨九眼睛一撩,笑得弯弯,狐狸般狡黠。 “很简单。”方姬然只捧着茶水,并不喝,想来是戴了帷帽不太方便的原因,墨九看她这样,心里再次古怪的一蜇,却仍不动声色,只笑着等待答案。可这一次,过了好久,方姬然才犹豫道:“太子殿下的侍女要参加机关屋比试,我们自然不能让她轻易坏了墨家的名声。” “说人话呐!”墨九不喜欢绕弯。 尽管她隐隐猜到了答案,还是希望听到她亲口来说。 方姬然轻笑道:“尚雅准备机关屋,我们提前知晓的。” 这个墨九先已有预料,并不意外,只挑了挑眉,想听她接下来的话。 方姬然看着她的表情,突地一叹,“初级的八间机关室,分为乾、兑、离、震、巽、坎、艮、坤,依次排列,却各不一样。但八室之中,唯离室最难。安排你入离室,是墨家人默认的。我们没有想过,你可以在第一局胜出。” 听着她平静的声音,那一刻,墨九不知该喜还是该怒。 喜的是她听到了这样的答案,排个老四也算对得住自己。 怒的是这也特么太不公平了,他们居然这样小心眼整她。 “虽然从你们的角度来考虑,整我整得很合理。”不轻不重地笑着,墨九舔了舔嘴唇,不太愉快地将身子斜倚在竹椅上,语气轻柔地撩着方姬然:“但小姐我脾气不好,听了这话,心里不太舒服了。所以这个中级机关屋,就靠你了,我懒得动。” “你又猜中了吧?”方姬然问得莫名。 “是的。”墨九回答得更莫名,目光稀开一条缝,“二人一组,不管如何,定有配合之意。反正我胜不胜出,又没什么关系。我不想配合你了,方钜子,好自为之吧。” “妹妹也太直接了。”方姬然笑着撩了撩帷帽,“这样多伤姐姐的心。” “得了吧,我可从未把你当成姐姐。”墨九暗自算一下年龄,方姬然都不如她前世的年纪大。只不过古人可能心性老成,二十岁往上数的女子,都觉得自己成熟得不行了,想当年,她这个年纪,还觉得自己未出壳哩。 “你当不当我姐姐不重要。”方姬然直视着她:“为了萧六郎,你就会帮我。” 不得不说,方姬然是一个聪慧的女人,眼明、心亮,加上有过一段恋情,女人对女人的又极为了解,她几乎把墨九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在外间墨九有意无意瞄向萧乾那些目光,可一个都没有逃过她的眼。 故而她都不需要猜,一句话就射中了墨九的靶心。 “呵呵。”墨九干笑,“他与我何干?不过小叔子嘛?我小叔子又不止她一个,没了一个六郎,我家还有二三四五郎哩。” “妹妹,这是一个赌局。”方姬然将手轻轻按在额头上,似乎那一顶帷帽给她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她往上撩了撩,方才一字一顿压着嗓子道:“赌的人不仅是我,还有萧六郎。他的前途功业,都在这一局了。我若不赢,他必会万分为难。” “他赢,他输……”墨九目光有些暗,“又与你何干?” 似乎知晓她会这么问,方姬然又笑了,“他是我的恩人,我靠他治失颜之症。你说他的事,与我有没有相干?” 这个解释相当合理,同时也让墨九想到,她也得靠萧六郎治这失颜之症哩。举天之下,当属“判官六”医术第一,无人可敌。若萧六郎都治不好了,她也只能洗白白等待下辈子轮回再做美女了…… “这么说来,我也得护着他?”她不温不火地问方姬然。 “你心里不早就决定了吗?”方姬然的声音依旧带笑,可那一丝沙哑,洞悉世态也洞悉了她情绪的笃定,让墨九莫名有些不快……这份不快里,还有一种被方姬然看透了她在关注一个男人,可那个男人却对她爱搭不理的郁气。 “万恶赌为先呐!”她揉了揉鼻子,“我向来不喜欢赌。” “可你非赌不可。”方姬然安静地回答。 在她隔着层薄纱的目光盯视下,墨九浑身不自在――这个女人是吃定她了吗?因为萧六郎而吃定了她?半阖着眼睛,她倚着竹椅润了润嘴巴,突地觉得身上有些热,又直起身来,把东寂给的那件风氅脱下,搭在竹椅扶手上,漫不经心地道:“你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呐,脾气真不怎么好。而且,我最不喜欢人家肆意猜测我的心思了。” 脱了风氅,她洁白的脖子在氤氲的微光下,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无瑕、细腻,看得方姬然目光一热,捧住茶盏的手,微微颤抖着,紧了又紧,倏地转了话风。 “好久不曾看过这么美的肌肤了。” 墨九眉头一扬,剜向她,“你自己不也有?” 方姬然沙哑的“呵”笑一声,似乎难以启齿,“曾经是的。” 墨九淡淡看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头上戴的帷帽薄纱有些长,衣服领子也是竖着的,几乎遮掩了整个脖子,便连她的一双手也戴了一层纱套,不曾露出半片肌肤来。 心里略略一惊,她失神问:“难道你的身上也……?” 方姬然喑哑“嗯”一声,“身体发生变化,又怎会只有面部?这三年,我吃着萧六郎给的药,方能保持着年轻女子的身形,若不然,恐怕已像我们的母亲一样,成了真正的老妪。佝偻、驼背、鸡皮鹤发……生不如死。” 心里刮着一阵“嗖嗖”的凉风,墨九看着她的淡然,有那么一瞬,失的不是颜,而是言。一个打小貌美,受尽男子倾慕的女子,有朝一日面临早衰会有怎样的心理压力?细想一下,她都觉得汗颜。 这时的她虽然还没有“失颜之症”,但盯着面前的方姬然,有一丝奇怪的同病相怜感,便慢慢爬上了心上。 “萧大郎……”她嘴里冒出一个名字,瞥见方姬然突然僵了身子,想来这个男人是她名义上的夫婿,让方姬然不舒服了,又抱歉地笑了笑,捋了捋发,不以为意地问:“他是因为你失颜,才与你生分的吗?或者说,你们之间发生那些事,是因为你的失颜之症?” “你在意这个?”方姬然语气比先前更沉,更哑。 墨九微微一怔,唇角往上一弯,“不算太在意。我只是好奇,在一段感情里面,男人能承受女子容貌改变的心里尺度是多少?”如果有一天,她也变成方姬然这个样子,可会有一个男人毫不在意的告诉她说,“我爱慕的不是你青春的容貌,而是你这个人?” 想想,她觉得画面太文艺,太喜感,不由一哂:“当然,你可以不回答。” “我没有时间回答了。”方姬然侧了侧头,看向屋角。 墨九也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里“嗒”的一声响,竟像有时钟在转动一般。紧接着,神奇的事情出现了,在机括“咔咔”转运中,屋子的光线变暗了,四个角落里面,都出现了不同的机械台。而她入屋时,最开始看见的那个古怪的东西,居然变成了一个时钟。这不同于她之前见过的计时沙漏,这个东西,确实可以称为古老“时钟”了,样子像,形状也像。只不过,它的转盘刻度不同,是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的时辰来划分的区域,而且,带动指针转动的是齿轮。 “我的乖乖!”墨九大为惊叹,墨家祖上果然厉害。 目光灼灼着,她有些自豪,可方姬然却不像她那么大惊小怪,想来她是稀罕的玩意见多了,不像墨九,好多东西都停留在理论上,古老的东西并没有亲眼看见过。她走过去拿起挂在时钟上面的一个小木板,只见上面写着“一个时辰为限,复原东、南、西、北四角的机械台,并且打开机关屋。” 她沉默地转头,看向屋内四角。 这时,墨九也走了过来,倚在她的身侧,“分工,一人一个?” 方姬然歪着头瞅她,“不是不肯配合我?” 墨九目光一撩,“我帮我自己。我这个人啦,不爱输。” 方姬然默默抿了抿唇,目光有些怪异,却没有回答,径直走向屋子的南角。 墨九这才想起,她说她不爱输。那么方姬然便会想,若这一轮她们赢了,那下一轮,她不得全力以赴吗?淡淡看一眼方姬然的背影,她唇角牵了牵,并没有马上开始动作,而是仔细观察着东南西北四个角落的机械台。 这些东西,她只看过资料,没有亲见过。 方姬然所在的南角位置,是一个用于水利的汲水车,样子也有一点像农用的水车,不过齿轮比水车更为亲密,还带了一条长长的木杠杆和水槽,像是用于牵引或灌溉使用。东角上有一堆零散的木头和木板,宽窄不一,厚度也不同,但堆在一处老大一堆,里面还有小帆,锚、缆、绳等物,应当是漕舫一类。北角上,是一个有点像工业生产线的榨糖机,比后世的简易一些,但如何让一堆零件成功榨出糖来,也是一件考脑子的事儿。 单从这些便知道,墨家机械之巧,在这个时代,已无人可匹敌。 只不过,这原本的好事,也变成坏事了。 她默默转过身,看向最后一个角――西角。 然后,她怔住了。那里有火药料、包括硝石、硫磺、草木灰等物…… 难道要做火器? 看来这个中级机关屋中的测试,加了一个农、工、商、兵四个方面的机械考察,除此之外,还要在限定的时间内打开机关屋,看来做一个墨家钜子比在后世做老大难多了。后世的老大们只需要动个手,签个名就成,这里还得什么都会做。 方姬然见她不动,回过头来,“发什么呆哩?” 墨九一本正经回答,“我不会呐。喂,以你的能力,一对二,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方姬然低下头,继续关注手上的事。 可就在墨九准备翻白眼的时候,她突地补了一句,“是不可能的。” 没想到她这能这样幽上一默,墨九耸了耸肩膀,慢慢走向那一艘漕舫所在的东角,坐下来,慢悠悠摆弄着木头板子,笑道:“我若真不帮你,你要怎么办?” 方姬然并不回答,手上也没有动。 她的目光,看着机关屋门口的琐,一瞬也不瞬。 “怎么了?”墨九回头看她一眼。 方姬然声音有些发闷,“你遇到过六十四柱的鲁班锁吗?” 墨九皱了皱眉,“你不早晓得机关屋的布置?不会不知道吧?” 方姬然被她气笑,咳嗽一声,“晓得会有布置,不代表我晓得怎样布置。” 墨九在前世解开过三十六柱的鲁班锁,四十八柱当真没有遇上过。不过,她曾经用3d动画的模拟方式画图研究过,与三十六柱不同的地方,在于多了一轮榫头。看方姬然盯着木锁焦灼的样子,她唇角微微一翘,“先把眼前的事搞定吧,四个机械台不组合好,想什么鲁班锁哩?不过,我在想啊,我若是解开了,你没解开,人家会不会发现,原来我比你强啊?……那样方钜子,会不会吃亏了?” 方姬然默默不语。 时间紧迫,墨九也不再多言,认真看着手上的木板。没有图纸,只有无数的木头、榫头和木板,有锚、有缆、有帆和桅杆……这样子凑一艘漕船,比拼图游戏难多了。而且,这木板多达上千块,要把它们连接,箍紧,还不能出错,还有时间限制,需要的不仅是时间,还有经验与天赋。哪一块木板应当装在哪个地方,若错一次,或者中途出错,便要从头再来。 “方姬然,这样不行。”墨九突然起身,飞快地走到她的面前,蹲了下来,“我们两个做一个,一个一个解决。我帮你先把这个汲水车弄好,再做下一个。”她顺手捡了两块木板连上去,让方姬然弄另外一头,“既然是二人一组,便是要配合的。配合的时间,我们可以查缺补漏,看哪里有问题,以免返工,浪费时间。” 方姬然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我的话,一向有道理。”墨九也不谦虚,换了另外一块木板,瞄准榫头的位置,“嚓”一插入木槽中,看它们严丝合缝咬合一起,挑了挑眉,“加快速度罢。还有三个机械台哩。尤其后面那个火器,我有些兴趣。” 方姬然闷闷地“嗯”一声,不再说话。 二人开始配合时有些生疏,但多来几次便慢慢熟练了。一个选料,一个上槽,并不需要过多言语,便可知对方的意思。不多一会儿,东角的榨糖机,南角的汲水车,西角的漕船都弄好了,只剩下最后一个火器。 “短时间内制造火器,试过没有?”墨九微微弯唇。 “不曾。”方姬然回答得很坦然,“你呢?” “没有。”墨九拿过硝石,硫磺摆弄着,“不过,不管会与不会,我们都不能太快。” “哦?”方姬然淡淡抬头。 “因为我们太快,会被人盯上的。”墨九似有若无的在笑:“火器不是旁物,它可以杀人的,火药也是会爆炸的,我们利索的做好,会不会被人抢去做苦工?不给银子,还整天要被打骂的那种?” 她似笑非笑,方姬然静静看她,若有所误。 有些东西,会而不精,更安全。 她笑了笑,“你呀,猴儿精似的。哪需要人来保护?” 这句话入耳,莫名有些怪异,墨九淡淡看她,“谁在保护我?” ------------ 坑深098米 你若想赢,全力以赴 方姬然低头,抿住嘴巴,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 墨九瞧不到她的面容,奇怪地“嘿”一声,蹲身把地上的稀泥与草木灰挪过来,又偏头,“说啊?!” “说什么?”方姬然愕然一瞬,见她弓着身子难受,拉一张条凳,示意她坐下来,却答非所问:“商量一下,我们做什么火器?” 这个机械台与另外三个方向的机械台不一样,材料都是做火器用的,可到底做成什么样的火器,却可以由着人自由发挥……但墨九的关心点儿明显不在这个事上面,她依旧揪着上一句话不放,“不要转移话题,你刚说,谁在保护我?” 方姬然帷帽微微一动,低呵一声,笑了:“你性子这般急,可不好,以后呐,是要吃亏的。”她像姐姐教育妹妹那般,漫不经心地说完,不再理会墨九一直丢过来的眼刀子,拿了硝石过来,便开始配材料,继续问她火器的问题。 两个人鸡同鸭讲,墨九直接丢手不干了。 “方姬然,我不仅性子急,脾气也不好。” 方姬然手微微一顿,慢慢抬头,上下打量着她。长长的裙摆、纤细的腰身、戴了面具依旧精致的琼鼻、樱唇,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面前的墨九无疑是美貌的……她慢悠悠一叹,带了几分幽幽的笑意:“妹妹难道不知,古往今来,红颜美人,总会有很多人愿意保护的。你长得这般俊俏,自会有不少人保护,这又何须多问?” 这个逻辑没有问题。 可墨九觉得她说得太绕,反倒有了问题。 不深不浅地看了方姬然一眼,墨九心里计较着,也低头做事。 屋子里静了一会,方姬然看她沉默不语,不若先前那般眉目飞扬,抿了抿嘴唇,也不再问她,陷入了沉默之中。两个人各做各的事,四周安静着,气氛便古怪地凝重了,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正南面那一个古老的木质时钟,发出一种沙哑而沉闷的机括声。 久久,墨九突地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做千人敌如何?” “千人敌?”方姬然帷帽下的目光,烁烁生辉。 “没有听过?”墨九唇角微微一勾,慢吞吞伸了个懒腰,将搓好的一个大泥团中间掏空,放到一边可以晒到阳光的架子上晾烤,又抿了抿唇,回头朝方姬然眨了眨眼,“当然,我也没有听过。” “……”方姬然情绪一缓,笑着摇头道:“你倒有心思玩笑?” “这可不是玩笑。”墨九老神在在的叹道:“因为千人敌,将从我们的手上制造出来——”火器的知识墨九所知不少,以前就曾研究过一种叫着“万人敌”的东西。万人敌出现在明末,是一种适合近距离作战的机动武器,也是守城利器。火力之强,可以把人马炸得血肉横飞,但那家伙重愈几十斤,这里的材料有限,做不出来,只有做一个缩小比例的。故而,她称之为“千人敌”。 “好,那就千人敌吧reads;宠后养成史。”方姬然听她大概描述了一下千人敌的制作,似乎对她很有信心,不再寻根问底,只把硫磺和硝石都拿到面前,轻声问她:“几分硝,几分硫?” “硝石纵向爆发大。”墨九沉默一瞬,回头看她,“爆破用。硝七硫三。” “嗯。”照她的比例配着,方姬然片刻后又似想到什么,“若用于射击呢?” “射击么?”墨九挑了挑眉头,“九硝一硫。” 方姬然“嗯”一声,点点头,深深看她一眼,低头默默配材料。 有了先前的配合,两个人做起事来很快。方姬然把硫、硝配好,墨九便接过来将这些材料通过泥团上预留的小孔装入泥团里面,又将她用白砒、硇砂,金汗、银绣等配制的毒火药料适量掺入,装上引线,再用手指把泥团压实。于是,一个“千人敌”便出现了。 缩小版的“千人敌”是椭圆形的,有一点像后世的手雷,在两军作战时,只要拉开引线将之抛入敌军人群之中,引发爆炸便可伤人。不过,千人敌比之后世的手雷更大,结构也更简单。至于做工嘛,确实非常粗糙,只不过,墨九看着自己的“手工”,却有些得意,嘴里“啧啧”有声。 “真不错,就不知威力如何了?” 她一门心思研究千人敌,方姬然的视线却早已转到了门口。 初级机关屋是没有门,需要寻找门和出口。而中级机关屋是有门的,只不过门上有一个四十八柱的鲁班锁。如今四个机械台都已完成,她们只需要打开鲁班锁,便可以出去了。 胜利就在眼前,只一步之遥,方姬然比悠闲的墨九,更为急切。 “妹妹,我去试试解锁。从未试过四十六柱的……” “试个屁!”墨九看着木质时钟转盘上的指针,笑着横她一眼,“等咱们把鲁班锁解开了,那二位姑娘恐怕都赢了……” “那依你之意……待如何?”方姬然奇怪,不解锁又怎么出去? “简单粗暴一点。”墨九耸了耸肩膀,突地抢到她面前,对准那扇门的方向,双手高高捧起手上的“千人敌”,二话不说便挥了出去,然后大声厉喝:“靠后、趴下。要炸了!” 方姬然心胆俱惊,“啊”地尖叫一声。 打死她都没想到,墨九的“简单粗暴”会是这般。 电光火石间,她来不及思考,条件反射地趴在地上,紧紧捂住脑袋,连眼睛都不敢睁。可墨九举在半空的手却慢悠悠放了下来。似乎没有想到方姬然的反应会这么大,她回过头,一本正经地感慨:“你这个人就是缺少幽默感,我开个玩笑而已,哪会真的炸门?且不说炸开算不算我们赢,就说这么一炸,万一炸伤了花花草草的,也不好嘛。” “……”方姬然从地上抬着头,看她,怔怔不语。 这一幕肯定已经落入了休息室里那些人的眼中。 墨九疯惯了,倒无所谓,可她好端端一个女子,这般狼狈地趴在地上,形象全无,得有多么难看?抿紧了嘴巴,她不言不语的爬起来,整理了一下帷帽和衣袖,一言不发地走向门的位置,低头拨弄鲁班锁,不再与墨九说话。 “生气了?”墨九微微一哂,盯着她的背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咳一下:“如果你不生气,回头朝我笑一个,说不定会有惊喜哦?” 方姬然依旧默默不语。 墨九不顾手上的泥,捋了下掉在鬓角的头发,“四十八柱的鲁班锁罢了,小小玩意,把你急成这样?” 方姬然心里一跳reads;重生末世江筱。 她不知这墨九到底是太无知了,还是自身本事确实超前越后。一个四十八柱的鲁班锁,又怎会只是普通的小玩意儿?她回头,一瞬不瞬地盯住墨九,心思沉浮不定。 墨九无辜的瘪了瘪嘴,把玩着“千人敌”,也不上去帮她解鲁班锁,只认真说道:“不瞒你说,我以前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解法,不止四十八柱,六十四柱都有。我这个人你知道的,别的本事没有,就聪明机智,记忆力好,一不小心就想起来了。” 说罢看方姬然似信非信,墨九唇一弯,倏地严肃脸。 “下抽三,中抽二,上抽一。速度!” 最后两个字,她加重了语气,就像赶时间似的,那紧迫的情绪也带动了方姬然的紧张。她虽然不知道墨九为什么自己不去开锁,但很怕另外两个墨家女弟子抢了先,二话不说便加快了动作,按墨九说的法子拨弄榫头。 “再来,下抽五,中抽六,上抽七!” 墨九玩耍着“千人敌”,就像在与方姬然唠嗑似的,坐在椅子上不动手,只动嘴。方姬然生病之后,身体状况原就不太好,加上鲁班锁太过复杂,她心里没底,便有些焦灼,额上很快便浮上了一层细密的汗水,脊背上也有些湿透,手微微颤抖起来。可没有想到,墨九的样子与语气似在半猜半懵,可用她的法子,不多一会儿,“嚓”一声,鲁班锁果然开了。 方姬然心里一喜,松了一口气。 扶着墙缓了缓,她带着一种几近虚脱的无力感,拉开了门。 外面的阳光,有些晃眼,她微微一眯眸。 “恭喜二位姑娘!”乾门长老笑着过来,拱手作揖,“这一轮,你们胜了!” 听见胜了,墨九也没有什么反应。她默默走在方姬然的后面,懒洋洋出去,打了个呵欠,就好像在方姬然开锁的过程中,她根本不曾出过主意似的,不停揉眼睛,似困非困。 方姬然看她一眼,微微怔忡。 这时,对面的方向,两个墨家女弟子也匆匆从机关屋出来了。比起方姬然与墨九,她俩的样子更为狼狈一些,双颊通红,衣服脏污,头发凌乱,就像经过了一趟九生一死的长途跋涉似的,不若先前光鲜。看见墨九与方姬然已在园子里,她们脸色微微一沉,有些难看,可等她们晓得不过只晚了一瞬,就只剩下沮丧了。 “就只差一点?再快一点就好了。” “唉!……早知道不与你争论了。” 听着她们的叹息,墨九却兴奋不已。 “看见没?”她挤眼睛,压着嗓子笑,“我们运气不错吧?” 方姬然隔着帷帽的轻纱看她,眉心蹙了起来。 真的只是运气不错吗?她不由想到墨九先前那一声“速度”。 隐隐的,脊背慢慢发麻了。 人人都说她这个妹妹脑子不好使,可在她看来,她脑子其实太好使。一喜二怒三卖傻,谁也不知她的真假与深浅。而且,她大多数时候做事并不太认真,总是在嬉笑怒骂中用不正经的状态做正经事。以至于她到如今都搞不懂,墨九到底有几分靠实力,有几分靠运气……或者真如她所说,她只是博闻强记,书看得多? 而这些,还不算最可怕的reads;嗜血劫帝。若她没有看错,墨九没心没肺的外表下,有一颗缜密、细腻的心,居然可以正确估算对手的势力,然后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地抢在对手前面一点胜得比试。即不会让人输得太难看,也不会让自己太过张狂,引人注目。 “你怎知她们何时可以出来?”她低头问。 墨九一怔,狐疑地反问:“我知道吗?” 方姬然道:“你不知道?” 墨九撇了撇嘴巴,“我要知道,我就做神仙去了,还与你们凡人玩个什么劲?” 她其实说得很认真,可方姬然见识了她太多的不同,心里明显有了压力。她不太信,动也不动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墨九却根本不管她信不信,转身就离开了。她笑眯眯走到东寂的身边,把那件风氅抱在臂弯里,往椅子上一坐,与他叨了几句,便打着呵欠说“困死了”,然后把风氅从头盖住脸,谁也不看,谁也不瞟,对那些过来向太子殿下拍马屁说恭喜的声音也视若无睹。 这一轮结束,就意味着下一轮要开始。 下一轮方姬然对墨九,结果又会怎样? 方姬然远远坐着,默默观察着呼呼大睡的墨九,沉默不语。 在中级机关屋之前,方姬然是自信的。 可中级机关屋之后,她的自信,全都化为了乌有。 一个不知深浅的对手,让她如履薄冰。 她没有把握能赢墨九……更没有把握,她这妹妹会不会为了萧乾,让她一手? 园子里的腊梅香味儿,经久不去,幽香阵阵。参加机关屋比试的几个墨家女弟子,纷纷落败,坐在腊梅林中,闷闷不乐地盯住方姬然和墨九,窃窃私语。墨九用风氅盖了头,方姬然头上有帷帽,两个人一左一右,都没有受多少眼刀子,看上去都一模一样的镇定。 乾门长老没有马上宣布进入下一轮比试。 他去了那间休息房,请出墨妄、尚雅和另外几名长老小议。 如今的情形,偏离了预想的轨道。 墨九并非墨家的女弟子,她只是宋熹的侍女,也就是说,她的胜负本身不影响墨家钜子的任选。方姬然走到这一步,除了与墨九平局,已然战胜了其余的六名女弟子,算是墨家弟子中的翘楚了。按尚雅“任能任贤”的说法,加之她四柱纯阴的命格、能开祭天台手印,自然当得起钜子之位…… 可问题在于,比试还没有结束,还有一个高级机关屋。于是墨家便面临着一个尴尬——若墨九侥幸赢了方姬然,那岂非说墨家弟子连一个东宫侍女都不如?这让墨家的脸面往哪儿放? 可如果以此为由不比了,那不就表示墨家怕输?从此江湖上,还怎么立足。 左右都是为难,一群墨家人寻了一间屋子坐下,讨论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出现在腊梅园里,一个个脸上的神色虽然不大相同,但为了墨家声誉,显然已经达成了共识。 乾门长老站在人前,抱拳拱手道:“诸位,中级机关屋结果已出,方姑娘不负众望,旗开得胜,此乃墨家之幸。让我等惊讶的是,太子殿下麾下能人倍出,竟有九儿姑娘这般的踔绝大能,令我等钦佩不已,不过……” 看他微微停顿,似有踌躇,宋熹浅浅瞥一眼墨九,笑道:“那依长老之意,方姑娘已旗开得胜,最后一轮,可是不比了?” 乾门长老绽开笑颜,老脸上皱纹深深:“比reads;绝世天通纪元!太子殿下先头已是说过。九儿姑娘入机关屋,只为玩乐,这高级还没有玩过,怎能却不比了?” 一句“只为玩乐”,意味颇为深长。 也便是说,墨九赢了,也只是玩乐而已,当不得真。 宋熹不置可否的一笑,“长老所言极是。” 得了太子殿下的首肯,乾门长老似乎松了口气,他恭顺地走到宋熹的面前,又是揖礼一拜,客气道:“不过,未时已过,经了两轮比试,二位姑娘都疲乏了,高级机关屋也要费时准备。我等商量,请殿下、王爷与诸位大人先入庄内稍做休憩,待用完膳,再行比试。” 有了东西吃,墨九绝对是不肯在园子里晒太阳了。 她跟着东寂,与鸳鸯和翡翠一道穿过腊梅园子,走到前方为来客安排膳食的大堂。今儿来的人多,墨家弟子大多在广场上排着队领饭,墨九粗粗看了一下,一碗白米饭,一个大馒头,一些荤素菜铺在饭团上,虽然简单、朴实了点,但份量足,油水还成。看来墨家也算有钱,普通人家,单单同时招待这么多人都得穷上一辈子。 当然,招待太子、王爷与权臣的地方与食物,自然又不一样。只不过,墨九没有机会去吃。她过了两轮比试,虽得太子“青睐”,但也不可与太子爷同桌而食。瞥着东寂被人恭敬的请入内室,她原本以为干着侍女的活儿,只能啃啃馒头了,却没想到有人请她过去,与那几个参与比试的墨家女弟子一道用膳。 看来比起婢女,她的待遇好一些。 一桌饭菜,有酒有肉,可几个姑娘本就竞争的关系,她赢了,人家输了,自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所以,在那几个女弟子暗带敌意的审视目光中,墨九没什么心情吃饭,在用了两碗米饭一碗汤之后,匆匆离开了。 离比试还早,东寂那边有鸳鸯和翡翠伺候,她便不想过去,或者说她下意识想要独自一人瞎逛,看看有没有什么艳遇,借以平复一下焦灼与矛盾的心情。 然而,从临云山庄这头走到那头,她用脚步丈量了好久的土地尺寸,心情不仅没有平静,反倒越发浮躁了。这般胡乱想着,她正准备往腊梅园去碰一碰“艳遇”,就看见回廊的尽头急匆匆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手上拎了一个食盒,四顾张望着,动作有点鬼祟——不是墨妄又有谁? 在自家的地盘上,他为何这般?墨九目光怔了怔,赶紧躲在一根柱子后头,等墨妄走得远了,她方才拎着过长的裙摆,跟了上去。这会儿整个临云山庄的人都在用膳,这边地方很幽静,墨妄那家伙走的道儿又偏僻,她几乎没有遇上人。 很快,墨妄入了一个僻静的院落。 墨九躲在拱形的院门外,探头张望。 临云山庄地方宽敞,院落也都很大气,可这个小院却显得精致、小巧,别致得似乎带了一丝天然的脂粉气。这会儿太阳西沉,冷风微微吹拂,这副光景,让院子看上去也有些凄清,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太安静了!墨九背靠着墙根儿观察着,不晓得这是谁住的地方,只见墨妄将捧着的食盒换到左手,然后拿右手轻轻叩门,然后入了屋子。 那扇门又重新关上了,墨九慢慢从拱形院门出来,犹豫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猫着腰,绕到那间屋外,躲在一根乌漆的柱子背后,故伎重施地上前,沾上唾沫捅开窗户纸。 可窗户纸开了,室内却什么也看不见。 窗户里头,有一道竹制的帘子,遮了视线。 可竹帘子,却遮不住声音,“师兄准备怎么做?” “既然如此,不可留她性命了reads;天地皇位。” “不,不行,绝对不行。她是我妹妹!” “你啊,还是这般……” “你依我。” “好,我依你……” 一句句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耳朵,墨九如遭雷击。即便隔了一层厚厚的墙壁,她依旧能够感觉到那个人说“不留性命”时,一字一句间冷冷的杀气,熟悉,却又不熟悉,分明是他,却又不像他,因为她心底的墨妄,无论如何也不会取她性命—— 如今她是挡了方姬然的路,也挡了墨家的发展么?太阳的霞光就洒落在屋檐的角上,可墨九却觉得仿佛站在了寒冬腊月的雪地之上,每一个毛孔都张开着,任由疯狂的冷空气涔涔入体。 并没有人背叛她,只是为大局的选择而已。 可墨九却觉得自己,又一次被伤害了。 在这之前,她并没有想过一定要胜方姬然的。 至少为了萧乾,她并不会轻易那样做,除非她有把握可以解决后续问题…… 手微微攥紧,又张开。张开,又攥紧。几次三番之后,她发现自己情绪太激动,还站在人家窗下,太容易被人发现。于是她不敢再逗留,赶在墨妄出门之前从原路返回。等重新走上回廊,确定背后没有人跟随,她长长喘一口粗气,也不辨方向,拎着裙子便往前飞奔。 庭院深深,树影丛丛,她心脏怦怦直跳。 压抑的情绪终于释放出来,她奔跑着,想着事,一个没注意,身子便狠狠扎在一个人的身上。 宽敞的胸膛,清凉、干净,是她熟悉的味道。 可她心绪乱了,觉得萧乾与墨妄根本就是一伙的,抬头扫他一眼就变了脸。 “滚!”郁气上头,她恶狠狠推开他,错身往前。 萧乾身子不动,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扯她过来,“守好!” 他沉声吩咐的人是离他数步之遥的薛昉,还有声东、击西、走南和闯北几个暗卫,说罢他拽着墨九就往换了一个方向。墨九冷不丁被她箍住,挣扎几次收不回手,胳膊被他捏得生痛,心里也像憋着一团燃烧的火儿,呼呼喘着气,瞪着大眼珠子,对萧乾更没有什么好脸色。 “王八蛋,你想做什么?” 萧乾并不理睬她的愤怒与狂躁,紧着她的胳膊,大步走在前面,一言不发地拖着她翻过了回廊外面的栏杆往树林的深处走。等他停下脚步的时候,墨九怔了怔,这才发现他带她来的地方是山庄里堆放草料的地方。 太阳落下了树梢,天色变得昏暗,一堆堆的稻草把此处隔绝成了另一个世界,前后左右都是堆放的稻草。松软、平整,似乎还带了稻谷的清香味儿,远近都无灯火,只有昏暗的光线下,一个个院落的屋脊,像兽似的静静潜伏。 观察片刻,墨九静静回头盯住萧乾,冷笑一声。 “孤男寡女,叔婶相约,萧六郎,看不出来啊?” 萧乾面色一沉,也不回答,扯着她胳膊的手一松,她就跌坐在了稻草上。 墨九愤愤坐起,压着嗓子便骂,“你摔我?你凭什么摔我?” 他其实并没有摔她,不过也没有反驳,只淡淡瞥她,“你不听话reads;上将,颤抖吧。”他的声音很平静,淡然,如往常一般给人一种山高水远的疏离感,无端端便有了一种骇人的威压。墨九这会子心烦意乱,受不得他的高冷,哼一声,恶狠狠拔掉头上的一根稻草,双目烁烁瞪过去,“萧六郎,我若要破坏你的计划,你是不是准备杀了我?” 萧乾一怔,低头看着稻草堆中的墨九,唇角一挑。 “你就这般自信,一定会赢?” 人在气头上,想事情难免偏激。听他似笑非笑的话,墨九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不喜欢萧六郎这样咄咄逼人的目光,不喜欢他强制性的把她丢到稻草堆上,不喜欢他用那种笃定的语气说她赢不了……不喜欢被他们排除在另一个世界。 双手环住胸口,她轻哼着,以一鄙视的目光瞪他。 “那我们赌这一局,如何?” 萧乾居高临下的视线里,有一丝清风般的凉意,“如何赌?” “我若输了,从此不再过问墨家的事,什么都依你。我若赢了……”她抬眼望着她,凝滞的小脸儿上忽地又带出一抹笑意,就像春花初绽在枝头,让他目光微微一暗,有刹那凝滞。 她却不管,轻轻扶住他的胳膊,一点一点从稻草堆上直起身子,贴着他的胸口,慢慢往上移动着,手从他的胳膊,转向他的胸膛,把“抓”改为“撩”,一只细白的指尖打着圈儿的转动着那一片结实的肌理,神情似笑非笑。 “我若赢了,你给我做小妾!” 在她手指乱转的时候,萧乾身子着了火似的僵硬着,低头望她,一动也未动,似乎被烧成了一尊雕像,失了言语,也失了动作,连先前的气势都小了几分。墨九晓得*蛊对彼此的影响,毫不掩饰对他的挑逗,指尖蜻蜓点水般一锉,又轻轻往上触碰他鼓胀的喉结,轻抚着、摩挲着,一字一顿地问:“六郎,你敢不敢赌?” “墨九!”不知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萧乾全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僵硬着脖子低头看她,风姿清俊的身子,凝成了一个古怪的冰雕,他极力压抑那一种让他无法把控的情绪,迟疑好一会才喑哑着声线儿道:“你若想赢,便全力以赴。” 墨九怔了怔。 他这完全是答非所问。 什么叫她若想赢,就全力以赴? 墨九晓得萧乾与墨妄是同谋,却不晓得先前听见那事儿萧乾知不知情——当然,这个时候,她也不想问萧乾的想法,只一副受了刺激似的鬼样子,将娇软无骨的身子半靠在萧乾的身上,轻呲一声,踮着脚,仰着头,以一个极为媚惑的姿势贴着他。 “你拽我过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是。”他淡淡说:“若这是你要的。” “哦。”墨九慢悠悠点头,唇角弯开,“这么说,你是想做我小妾了?” 萧乾眉头微蹙,目光专注,却不言语。 “想什么?不乐意。”墨九笑问着,眼皮微微一眨,扯了扯他的衣角,“那我们换一种玩法吧,我给你一个更好的选择机会。”她忽而又笑了,那笑声里有一种奇怪的凉,是他没有听过的凉,“你若肯抱着我,亲口说一声,就算没有*蛊,你也不会杀我,我便不赢那个方姬然了!” ------题外话------ 姐妹们等久了,先上一个初吻,么么哒。 2月过去了,新年头也彻底没有了。新的一个月,我们继续《孤王寡女》的故事,继续六九,哈哈! ------------ 坑深090米 蛊动 萧乾一怔,视线有瞬间的迷离。 “墨、九?” 他轻唤她的名儿,用的疑问语气,似乎在他面前的墨九,会对他说那些话的墨九,不是他所认识的墨九,又仿佛在确定她的真实意图reads;迷影喧嚣。 墨九翘了下嘴角,淡然剜他,“不认识祖宗我了?” 这样子的墨九,就是墨九了。萧乾微微抿了抿嘴巴,凉薄的眸中,添了一丝无奈。他似乎只当她在玩笑,淡然一笑,压低嗓子道:“这般说话,才像你。” “那你真不是好命的人!我温柔一些待你不好,反倒喜欢简单粗暴吗?小叔子……”墨九靠近他的胸膛,暧昧地唤他“小叔子”,用一种禁忌搬的撩逗表情,似笑非笑地瞥他,娇俏、绵软的声线,呵气如兰般的媚骨风姿,让人骨头缝儿里透着酥、麻、痒。但凡一个正常男子遭到这番温柔攻势,想必都会心跳加快,血脉沸腾,配合地说上些令彼此愉快的话,再增进一下关系…… 可萧六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素来潜心养生,寡欲惯了,若非*蛊与墨九,当真从无**丨念……故而,墨九勾魂的声音撩拨着他,他虽心有波涛,思维浮躁,恨不得直接将她压在草垛子上成了事,去了依旧可以保持一丝普通人没有的理智。 别开微红的眼,他掩饰地咳嗽一声,“阿九,不得胡闹!” “嗯?!”墨九目光一凉,忽而又妖娆地笑,“看来你不准备接受我的提议?那么,我真全力以赴了。” 说罢她感觉到萧乾身躯微微有些僵硬,以为他是听见“全力以赴”有紧张,不由冷哼一声,默默松开手往后退。不靠着他,也不撩他,就像先前那番举动已经让她累极,软软坐回稻草垛子上,仰着头,蔑视地看向萧乾,正经道:“既如此,我两个便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先去吧,免得被人瞅见我俩一起从草垛子钻出去,误会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们之间的勾当,又何时能见得人?”萧乾突然道了一句,就在墨九怔愣之时,他一只拎起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另一只手迅速裹紧她的腰,将她纳入怀里,若有似无的一叹。似满意,又似无奈,“见不得人,便先不见也罢。” 墨九性格虽然有时候很爷们儿,可她是个女人,也会有小女人的一面,也会期待被情郎深深搂住,温柔地在耳朵窃窃私语,说些羞人的情话……换往日,萧六郎如果这般给她一个强而有力的拥抱,说着这样的话,她肯定雀跃多过害羞,甜蜜大于心酸。 然而时间不对,一切都不对了。 这一瞬,她像被凉水浇了一个透心。 “萧六郎……”她唤。 “嗯。”他低头,扶在她腰上的手,又是紧了紧,“怎么?”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温热的呼吸,擦着她的额头飘过。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有一种淡淡的中药香氤氲在彼此之间。不是那种刺鼻的,闻之反胃的,而是那一种清爽干净,类似青草的清幽味儿。墨九从来都没有讨厌过这种味道,可这一瞬,她却讨厌了。在萧六郎的轻“嗯”声里,她讨厌了个彻底—— 为了让方姬然胜出,向来孤傲冷漠的男人,居然可以如此放低底线,动手抱她? 怪异地呵笑一声,她推开他的胳膊,仰头道:“你晓得世上什么东西最不可信吗?” 萧乾微怔,低头凝视她,呼吸浅浅间似有笑意,“什么?” “女人的话。”墨九也跟着他笑开,露出几颗白生生的牙,情绪并没有什么反常,尔后还低着声,用一种极为媚惑、妖娆,也古怪的笑意,淡淡朝他呵气道:“傻子,你祖宗逗你玩呢,还当真了?我为什么要让着方姬然?墨家传承千年,弟子遍天下,钜子之位,多大的诱惑力?我怎肯为你一个拥抱便放弃?” 轻言轻语的说完,她不带情绪的剜他一眼,转身而去reads;(西幻)最终祈言。 “墨九?”萧乾手上空空,怀里空空,神色微微一暗,跟上两步,“站住!” 墨九被他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俏皮地笑:“六郎,还有事?” “你在生气?”萧乾似乎有些莫名,眉头微蹙着,慢慢走近,沉默一瞬,又拉她过来,张开双臂抱住她,轻叹一声,好像有些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懂,低头凝视她的眼,“你让我抱,我便抱了。莫非你定要逼我说那样的话?” “哪样的话?”墨九抬眼,满眼都是笑。 “没有*蛊,我也不会杀你,可我……”为什么要杀你? 话还未说话,墨九便挣扎着低喝,“放手!” “墨九……”他没有松手,反倒加重了力道,可眼前手影一闪。 “啪”一声,他脸颊上一阵刺痛传来。 他居然被一个妇人抠了耳光。 慢慢的,他松开搂紧她的手,抿唇盯住她,目光深邃、复杂,似压抑着某种情绪……墨九迎上他骇人的目光,嗤笑一声,似乎手被打痛了,不太舒服地缓缓揉了揉,轻轻推开挡在面前的他。 “萧六郎,你的节操哩?还要不要了?” 节操是什么萧乾不知道,墨九也没指望他会知道。刚才出手扇他那一耳光,完全是在盛怒之之又挣扎不开的下意识行为。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掌抠萧六郎……那个风姿绝艳、尊华无双的男子。可她打了也就打了,不后悔,也不认怂。他的强行拥抱与那一句问话,踩得她底线全面崩盘,她觉得萧六郎值得起这个耳光。 “好自为之吧。”原想再教育他几句,不要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可墨九发现萧乾左脸的嘴唇边上,被她的指甲划伤了一条血痕,隐隐有血珠子冒出来,而他目有厉色,却一动也未动,当即就有些嘴拙了。 他的鲜血惹了她的眼,他的目光也乱了她的心。她没有办法再待下去……片刻也不行。 几乎下意识的,她调头便往稻草堆外面走,就像背后有鬼撵似的,脚步迈得飞快,可不过刹那,一个身影便拦在了她的前面,身高的优势,让他气势逼人,清俊、冷艳的气质变成了力道与野性,威压得她脚还没迈开,又重新落入了他的手里。 “你在发什么疯?”他低喝,喑哑的声音里,有着墨九从来不曾在他身上见过的狂躁。 没错,几乎从来都没有。萧六郎淡如清风,高远若云,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永远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不将世俗上的任何人看在眼里,他是孤独的,冷傲的,但那也只是一种他自我享受的孤独,不愿意与任何人为伍的一种自我封闭。可他居然被她激怒了,狂躁了,甚至都没再顾及男女大防,叔丨嫂关系,紧紧抱住她,半分不松。 奇怪的,墨九突然不知如何回答。 是她在发疯吗?好像打人的确实是她。 可她发疯,不都是他惹的吗? 墨九受不得他突如其来的激动,急欲挣脱他的拥抱。 “我看疯的人,根本就是你!” 一个紧紧不放,一个拼命挣扎,这样的拥抱少了暖意,添了喘气,像在干仗。可男女之间的战争素来奇妙。没有胜负,甚至都没有对错,上一刻可以你侬我侬,下一望便可以反目成仇。上一刻可以深仇大怨,下一刻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相视两欢颜。几次三番的推搡与强势占有的掠夺中,墨九终于体力不支,被萧乾深深纳入怀里,大口大口喘着气,慢慢冷静下来reads;雍华谱记。 一冷静,智商也提高了。 自恃如萧六郎,怎会突然间失了分寸? 生气如她,为什么被他抱住,转瞬便软了心肠? 为什么她看见他嘴唇的血滴,会心惶如此? 由他搂在怀里,尴尬地默然思考着,墨九终是反应过来——是*蛊。 一直以来,云蛊和雨蛊就像两双无形的推手,在对她与萧六郎的情绪推波助澜。与当初在坎墓冰室会让*蛊感知更强一样,鲜血与情绪的波动似乎可以更为彻底地刺激*蛊,那么,就是她那一个耳光的原因了。 她抬头对上萧乾的眼,发现他的目光,竟是赤红一片,粗重的喘气,似乎压抑得很辛苦……心微微揪起,她重重推他,“萧六郎?!” “嗯。”他依旧轻嗯,可却放手,也不知是受*蛊蛊惑,还是下定了决心想要突破彼此关系,将她的身子紧紧压在怀里,突地低头,便去寻她的唇…… 他个子比她高,这般袭来挡了光,墨九面前的世界,刹那便陷入了黑暗。他灼热的呼吸,挤压一般的深拥,强势的掠夺感,让墨九心下忐忑,下意识抬手格在身前,不让他得逞,可很快,她的手便被另一只更强有力的手拉开…… “萧六郎!你做什么,你清醒点儿。”她唤着他的名字,脑袋左躲右闪,不住往后仰身。可他却不罢手,扼住她的腰,低头便啃,在她的挣扎里,好几次吻在她的面颊上,温热的呼吸灼了墨九的心,一个站立不住,她后仰时脚弯被草垛子一硌,便被他过于澎湃的力道一下推倒在了稻草堆儿里,他随即压下,二人目光相视,皆微微一怔。 墨九想到了那个梦…… 那次她在上,这次他在上。 那次是富丽堂皇的旖旎美景,而这次……尼玛是个稻草堆。 她惊了惊,狠狠瞪住他,“你起开,起开!”萧乾目光着了火,仿佛没有听见她的低喝,简单粗暴的压了下去,双手扼住她的手,又专注地寻找她的唇,那急迫的样子,似在寻找一个得到救赎的出口,又似是想要让两个人的暧昧破茧而出,从此合二为一。 “喂,你弄痛我了。”墨九额头都是汗,低唤不止。 “……”他无言,掌心猛地扼住她后脑勺,逼她看向自己。 与他四目相对,他炽烈的气息,就喷在脸上,只一瞬,墨九就觉得身上的肌肤被点着了,而她的暴脾气,也被点着了。身子情不自禁在他的带动下战栗着,受伤与郁闷的心情,也被他的强势越推越高。她不要命地挣扎,狠狠掐着他的肩膀,“你清醒一点,王八蛋,你清醒一点。*蛊,是*蛊,不是你想的!” “是……”萧乾低低呢喃一声,呼吸灼热。 也不知他在说“是*蛊的原因”,还是在说“原本就是他想的”。 墨九从来没见过萧六郎这般模样——强势的、男人的、征服的、野兽似的。 她大脑有些当机,来不及考虑太多,只觉得在这样的情形下,在这样简陋的稻草堆里,她不能失去宝贵的第一次。可萧六郎毫不掩饰的*来得又快又烈,山崩地裂一样,引得风云突变,情绪灼烧,却没有半分墨九想要那一种由情生欲的原动力。 “是的。”他突地又喃喃一声,双手捧着她的脸,嘴唇就重重压上了她的。 四片相接,墨九傻了,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俊美的面孔,就像被人施了魔法一般,心脏以快于平常的速度怦怦直跳,脑子晕眩不已,几乎不能**思考reads;妃常狠辣,黑萌学不乖。这个吻没有前奏,也没有技巧,萧六郎并不懂得如何去吻一个女子,更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会与任何女子有肢体上的亲密纠缠。他在她唇上品尝,只源于本能地冲动。 可轻轻的,柔柔的品尝着,他却没有接下去的举动。 用攻城掠地般的手段,做风花雪月的浪漫,这强烈的反差,让墨九呼吸急促,思维混乱了。 她不晓得期待他进一步,还是应该再来一巴掌,彻底打醒他。 呼吸里都是他的气息,浅浅的中药味儿,伴着*蛊强烈的情感催动,涟漪一般圈圈席卷着感官,混淆了墨九的记忆,刺激了她的感官,让她记不得爱、恨、怨、愤,只想要寻找一处温暖的所在,安放自己漂泊的人生。 “萧六郎,你……”墨九含糊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嗯一声,并不多话,只专注地堵住她絮叨的嘴。 “喂……”她又喊。 他似有不耐,一口含上她的唇,不让她说话,像在汲取一种可以供他生存的养分,恨不得将她吃下肚腹,那低垂的睫毛忽闪忽闪,专注的动作,柔和的神态,泛了欲念的呼吸,让始终睁着眼睛的墨九身子也跟着燥热……她想反抗,想推他。可她整个人都被他按入松软的稻草堆里,动弹不得。他的手还隔了衣裳,在她后背轻抚,似在安抚,又似是为了让她更为贴近他。 “我从未想过……”他突地抬头,喘着气,低头凝视她,“可以与人亲密至此。” 墨九回视着他,呼吸也是不匀,双颊更烫得惊人,但她神智似乎比他更清醒,“可剜开我们的躯体,真正亲密无意的,却是两条虫子。” 他眉头一蹙,“你这般以为?” “不然哩?”墨九直直盯住他。 他短暂地思考一瞬,没有回答便再次低头,用比之先前更为热情的力量与急切,攻占了他平生第一次品尝过的娇弱檀口,用研究药理一般的精神,刨根问底地吮着,贴着,沸腾如火,终于慢慢得了些领悟,试图撬开她的齿,一直在她腰上的手,也似得了神仙指点,慢慢爬移,探索…… 活了两辈子,墨九从来没有这般被人对待过,头一回有那种汗流浃背,似期待,还惶恐、似紧张,还胆大的复杂情绪,“萧六郎,不能这样。我们不能这样……” 一个清凉如冰的男子,炽烈起来,竟堪比烈焰,墨九低喃着,感觉到他疯狂的掠夺,神智几近崩溃。可*蛊可以沉沦,他们却不能。虽然墨九不知道嫁过两次人的墨九儿还有没有第一次,身为现代人的她,对第一次也没有古人那般看重,可她仍然不想随便,至少……得有一个温暖的所在,有一张靠谱的榻吧?尤其在火一样的肢体纠缠里,对方得知道自己想要结合的人到底是谁,非受旁人旁事控制的吧? “萧六郎……”她捧住他的脸,不让他亲,微眯起雾一般的眸,“我是谁?” 他微微一顿,看她的目光有刹那迷惑。 “墨九。”他答,声音沙哑。 墨九微微弯唇,在他幽暗的眸底,看到了自己。 “墨九是谁?” 他染满了欲的目光微微一凉。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 墨九看见了他的迟疑,又轻柔地笑,“小叔子,不确定了吗?” 静静审视着她,在她带着强烈抗拒的谴责目光中,萧乾伏在她身上许久,终于慢腾腾撑起身子,缓缓整理一下衣袍、玉带,还有发束,英挺的眉头下,一双眸子似燃烧着的火,身姿却又清凉如冰,谪仙般的容色,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激动与强势? “是我……”他英眉浅蹙,微微欠身,将手递给墨九,要拉她,“是我唐突了reads;反穿末世之吾皇。嫂嫂见谅!” 墨九怔怔一瞬,避开他的手,也避开他的视线,低头轻拍着身上沾上的稻草絮末,“不必。” 说罢她又抬头,轻飘飘瞄他一眼,娇媚地笑问:“你们这里的小倌,都多少钱?若是处,需要加价吗?” 萧乾像被雷劈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墨九却咧嘴笑开,轻拍在他摊开的手心上,“说呗,怕我付不起账?” “……” “你这什么眼神儿?不要钱是吧?”墨九撑着身子起来,懒洋洋伸个腰,“时辰差不多了,我得过去机关屋。小叔子,回见。” “……”久久,他终于闷闷的“嗯”了一声。 可在他嗯出声儿的时候,墨九的影子已经消失在了稻草垛里。 这个一波三折亲吻是墨九活了两辈子的第一次,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也让她心里很乱。 她并没有去机关屋,而是寻了一处安静避风的地方,躲在假山石后面发呆。 其实墨九也是一个冷性子的人。与萧六郎的外冷不同,她是外热内冷,在感情方面,不肯轻易交付所有,与人接触,哪怕笑容满面,也会刻意保持心底的距离。若无*蛊,她想他与萧六郎在那样的身份状态下,一个外冷,一个内冷,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可*蛊在慢慢长大,它们在不停地摧毁他与萧六郎之间筑起的厚厚城墙,然后在他们情绪最激动,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将那面城墙毁灭。 与以前的暧昧不同,有了今日的亲吻,那层窗户纸算是捅破了。 尽管,捅破的方式依旧与*蛊有关,但若还像以前那般,恐怕不能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混沌中回神,抬头望一眼已经昏暗下来的天际,这才想到了高级机关屋。 她心绪不宁地往腊梅园赶,可脑子太乱,走路飘浮,意识也恍恍惚惚,看见宋熹站在腊梅园的门口,她也没有反应过来,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就毫无知觉似的与他错身而过,径直往园子里走。 她反应慢,宋熹的反应却很快。 回身看着墨九的背影,他笑道:“我等你这样久,你便自去了?” 他温暖的声音若春风徐来,冷不丁把墨九从寒冬拉回仲春。 “东寂……” 处在这样的世道,东寂对她很好,他还是太子,于公于私她都不该慢待他的。暗骂一声被萧六郎搞得糊涂了的脑子,墨九回头时,脸上已经挂满了浅浅的笑意,好像先前一路失神那人根本就不是她,“东寂换了一身衣裳,比之前更好看了啊?我差一点没有认出来。乍一看见个美男,心道肯定不是等我,赶紧过去才好。” 宋熹微微抿着唇笑,没有回答,目光却盯在她不停眨动的睫毛上。 腊梅园门口很安静,一条铺往园中深处的道路上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幽幽的暗香盈鼻。二人对视着,墨九终于敌不过东寂,收敛了笑意,慢慢低下头,不自在地捋了捋垂落的发丝,轻笑道:“东寂这般盯着我做甚?” “九儿没事吗?”他不答反问reads;竹马变夫夫[重生]。 “嗯?”墨九心里一窒,抬头,“我有什么事?” “没事便好。”宋熹轻轻笑了,走到她的面前,慢慢抬手,拍了拍她肩膀上没有完全弄干净的稻草絮,不轻不重地说:“高级机关比试已经开始,你都准备好了吗?” 在他做那个拍肩的小动作时,墨九的身子完全是僵硬的。 她不敢看东寂的眼睛,也不知道依他的耳目能够知道多少事情,只觉得自己像个舞台上的小丑,在一众原本想看漂亮花旦的观众面前,唱了一出可笑又拙劣的丑戏。她“嗯”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便跟着东寂往机关屋那边去。 天已昏暗,园中光线不好,很快有个小太监拎了风灯过来引路。 墨九思忖着,轻声问:“东寂,我是不是误了时辰?” “不妨。”宋熹低头看她,轻描淡写地笑道:“我让他们先候着的。” 墨九恍惚一下,看着前方的风灯,步子慢慢放缓。 这便是身为太子殿下的权威了吧,原本定好的时辰,他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他也可以毫无愧疚地让无数人等着。权力的重要性,对男人而言,比爱情或者生命更重,女人却太过于看重一些感官上的情绪。萧六郎从漠北到南荣,所追求的不也是那一种可以凌驾于世人之上的权力吗? 想到萧六郎,她喉咙鲠了一下,低低说:“对不住!我给东寂添麻烦了。” 宋熹似有怅意,摇头笑了笑,不曾开口,只默默与她并肩往前。 冷风带着腊梅的香味儿刮过面颊,墨九拢了拢衣领,像走在二次元空间,盯着零落一地的腊梅,数着,数着,不停用数数字来静心。 在她一个人的静默中,宋熹的声音,突然由风送入耳,“九儿,我在那里等你,其实是想告诉你,不论你遇到什么事,我都可替你善后。我不怕善后,也不怕等你,我只怕,你不肯让我等。” 墨九微微一怔,侧头看他,“东寂,你……” 看她目中刹那的慌乱,宋熹微微牵唇,露出一个暖融融的笑。 “有了这句话,有了我这样的食友,九儿可安心了?” 墨九一怔。 这男人真会唠嗑。 若萧六郎有他这样的情商,那得多迷人?不过,他说得对,有一个许了这样承诺的太子做食友,而且他一再声明是“食友”,于她而言是好事,是一件应当感激的大好事。换往常,她会有情绪多说几句好的,与东寂笑闹一下,可她今儿遇到太多的事情,太累了,感官被另外一个男人占据,对一些太过细微的感受便有些迟钝。 她认真看他,发出肺腑道:“东寂,谢谢你。” 宋熹勾着嘴巴轻轻一笑,这个笑容没有他在人前的太子爷尊荣,倒像一个吃到了糖的孩子,深邃的眼波里,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欢喜……墨九甚至发现,在他勾起唇角微笑时,脸颊上有一个隐隐浮现的小梨窝,让他原就温和的面色,显得更为暖人心脾。 墨九不由一叹。 若无*蛊,她恐怕会很容易受这种男人诱惑…… 暗夜的腊梅园中,机关屋外面人头攒动,众人都在静静等待着最后一场比试reads;末世人鱼[重生]。 墨九姗姗来迟,并不像普通姑娘那般羞羞怯怯,她淡然地跟在东寂后面,客气有礼却也生疏地与众人打过招呼,便坐了下来,下意识瞄了一眼萧六郎。 他坐在椅子,安静地垂着目,气质与众人格格不入,高远得像飘在外太空。 二人视线撞上一瞬,又挪开,都无言论。 人都到齐了,乾门长老再次交代了一番高级机关屋的比试规则,啰嗦了半晌儿,他正待宣布比试开始,突地有墨家弟子引了一个装着锦袍的年轻男子匆匆过来。他走得很急,细听之下,似乎还有重重喘声,越过层层侍卫与墨家弟子,他从中间走过,单膝叩地向宋熹请了安,禀报道:“官家过来了。” 皇帝来了?墨和心中微微一滞。 来不及看旁人的反应,便听见园外尖细的唱喏声,划过夜空传来。 “陛下驾到!” 腊梅丛的小径中,一个被太监宫女簇拥的老头子过来了,一袭明黄的颜色,随风翻飞,让他慈祥带笑的面孔,也徒然添了几分肃杀之气。休息室里的人,腊梅园中的人,朝堂上的人,墨家的人,无不出来迎驾,口中山呼“万岁”! 至化帝摆了摆袖子,俯视一眼接驾的众人,笑道“平身”,便哈哈笑着坐在了休息室的主位上,凝目看了一眼那玻璃板似的透视物,点了点头。 宋熹目光微眯,“父皇过来,怎不早些通报,也让儿臣等有个准备?” 至化帝笑道:“哪需准备什么?朕原也不来的,可临安这般大的盛会,万民都在关注,朕身为万民之主,又怎可袖手旁观?如此一想,在宫里便坐不住了。”又转头描了众人一眼,他脸上全是愉悦之色,“不过看来,朕没有白来,你们还未结束?” 等听完机关屋比试的过程和结果,至化帝脸上的神色更柔和了几分,没有皇帝的架子,却有长者的宽容,“好,好!最后一轮比试,虽然朕来了,你们也无须紧张,只按规则便可。朕只旁观,不会干涉。” 墨九身为东宫的“侍女”,却通过了初级机关和高级机关的比试,这样的结果,让至化帝扫过来的目光多停留了那么一瞬。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老皇帝看她那一眼,颇为深邃,不算亲切,也不算狠厉,却无端端让她觉得脊背上有点蹿冷。 第三轮的开场,由于至化帝的到来,比前两轮更为刺激,气氛也更为紧张。 在两名墨家女弟子的带领下,墨九与方姬然分为南北两个不同的方,各入得一间。 甫一踏入屋内,墨九便被幽冷、昏暗的光线和那一股子怪异的酸腐味儿压得有些透不过气。 那种味道她很熟悉,与她以前入得古墓的感受一样。 只不过,相较而言,这里稍稍淡一些。 她凝神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视线最终落在墙壁的一副画像上。 那是一副墨子的画像,庄重、肃穆,很有威仪。 而画像也是一种标识——从墨子始,是为第一局。 高级机关屋共有七七四十九局,每一局都有一个墨家先祖的画像,每一局也都有一个不同的测试点,闯关成功,会自动进入下一局。等七七四十九局都闯过,再打开机关屋的门锁,就可以出去了。 墨九带着虔诚的心,走向墨子画像跟前,先鞠躬敬礼再看题目。 “在编钟上,敲宫、商、角、徵、羽五音reads;爱新觉罗家那点事儿。” 墨九心里一塞,眯眼回望,那是一口铜制的编钟,就放在机关屋的正中,上面悬挂的钟体大小不一,逐一排列,有花鸟虫鱼等各种不一样的装饰。很精巧,也很有古意。 机关屋共有七七四十九局,做为开场第一局,它其实不难。 时下但凡有身份,好风雅的人,都粗通音律……可墨九却完全不懂。 不过做为一个机关的测试,若用音律来考人,会不会从逻辑上不通? 墨九压抑着心里的小浮躁,慢慢走近编钟,蹲下身来仔细研究。编钟她不懂,可却知道频率与琴弦长度及弦内张力之间的公式。也就是说,编钟的钟体小,音调就高,音量也小,钟体大,音调就低,音量也大?根据“三分损益”法,那么可以得出算式。徵:81x4/3=108,羽:72x4/3=96,以此类推,徵羽宫商角的实际比数是:108:96:81:72:64。 于是第一局,不通音律的墨九在小试了两次之后,还是过了。 高级机关屋确实很强大,不过转瞬便日月星辰轮转一般,换了另外一个布置。第二局、第三局,一局一句下去,每一局的场景都各有不同,春、夏、秋、冬四季在变换,但都有一张墨家历代钜子的画像。画师的手法很好,每一张脸都栩栩如生,或带着笑容,或面色凝重,各有不同。每一局里包含的知识点也都有不同。或文、或武、或学术、或理论,含力学、几何、小孔成像等等……但凡与运动、平衡和机械有关的知识,都包罗万象。 可以说,在这样的时代,懂得这样全面知识的人,做墨家钜子都是屈才了。好在这些东西,对于经过严酷的九年义务教育、经过高考、经过大学四年、读过研究生,还踏踏实实学习过机关与机械、平衡等知识的墨九来说,都不算太难。 好多古人研究一辈子得来的东西,对她来说,不过一个记忆中的公式。 于是,身为一个穿越者,墨九占了方姬然太多的便宜。 不过一个时辰左右,她便顺利地通过了高级机关屋设置的七七四十九局。 休息屋内的那些人,在看到这样诡异的画面时,会有什么感受她不知道。她此刻,站在光线突然大炽的高级机关屋中间,目光四顾,却没有发现有门或者有类似于门锁的东西。 也便是说,真正的考验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屋子正中,那里有一个垒起的高台。 高台上,有一块圆形的,磨盘似的石头。 它光滑、圆滑,在通亮的火光下,泛着莹莹的白光。 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隔着数百年的历史长河慢慢萦绕上来,扼住了墨九的心脏。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垒起的高台,一级级踏上台阶…… 然后她清楚地看见圆盘的中间,有一个手印。 ------题外话------ 9000字哒,有没有人表扬我?来来来,巴巴掌鼓励。 另:感谢给二锦送钻、送票、送花、送打票、正版订阅的各位妞儿,一千万个么么哒,全是初吻,献给大家。 情节进入*,第一卷《千字引》快要结束了。 我可爱的妹子们,明日六九继续,不见不散。 ------------ 坑深100米 重重惊险 本书由笔^下(文.学 .bxwx.org首发,请勿转载! 谢谢妹子们,赶紧鼓励我,巴巴掌拍起哈…… ------题外话------ 墨九微微凝神,看谢忱在皇帝面前跪下,垂首禀报道:“这件事原本老臣早就禀报陛下了,可事涉太子殿下,老臣……”咬了咬牙,他马上又换了话题,“都说举贤不避亲,可向陛下讲明真相,老臣也不敢避亲。 し其实这位连闯机关屋,且可打开手印的姑娘,并非别人,而是当日金瑞殿的萧家大少夫人墨九。陛下莫要忘了,她与方姑娘一样,有着四柱纯阴命格。” 但凡这老匹夫说话,就没有好事。 “陛下!”这时,久未做声色的谢忱突然出例,“老臣有一事启奏。” 他挺拔的身影在灯火下,凝成了一抹清凉的影子,却不动不语。这厮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脑子锈透了,火都烧在脚背上了,他还像与他半分相干都没有的样子,让墨九又是为他担心,又是怒其不争。 墨九心里泛着凉,余光情不自禁瞄向萧六郎。 座上的人是君王,一言九鼎,无人敢质疑他的话。 “探查?”至化帝冷哼,“全是你墨家的人,探查又有何意义?” 她思考着,听见墨妄又道:“此处的手印出了什么问题,草民如今不得而知,现下就派人封锁机关屋,等明日天一亮,派人仔细探查……” 这中间的环节哪里出了差错她不知道,却可以推论出一点:如果这个机关手印被人做了手脚,那至少做这个手脚的人,得到了她的手印。那她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留下过手印?得是她很亲近的人才能得到吧? 那么,只能证明方姬然确实开启过祭天台的手印。既然如此,那她与方姬然的手印不同,方姬然能开,她就肯定不能开。为什么祭天台的手印拓制到了这里,她却可以开,而方姬然却开不得了? 她不相信这么多人会一起撒谎,尤其是尚雅,不可能撒谎帮墨妄。 听见一群人此起彼伏的声音,墨九神色不定,心里却很确定。 八位长老几乎同时跪下,神色凄然,“陛下,草民等都亲眼所见,绝无欺骗。” 施施然福身,尚雅道:“回陛下,确实亲见。” 众人都将疑惑的目光看向尚雅,尚雅似乎也有些疑惑,她慢吞吞走出来,看了看墨妄,拳心攥了又攥。左右两系争了这么多年,她对墨妄与左系的人,并无半分好感,若有机会落井下石,自然是肯定的。但不管如何,他们的争,他们的斗,到底是墨家内部的事,如今的情况她怎会看不明白,她们墨家成了朝堂内斗和党羽之争的牺牲品,他们又要利用墨家,又想打压墨家,她身为右执事,怎么肯? 故而,尚雅的话,可信性就很大了。 便是连这一场机关之事,也因此而挑起的。 墨妄与尚雅的不和,在场的人也无不知晓。 墨家左右派系之争,至化帝知道。 至化帝皱起眉头,低斥一声,墨妄便上前叩地,仰着头道:“陛下明鉴,草民等并未欺君,方姑娘乃四柱纯阴的命格,祭天台上的手印,方姑娘也确实可以开启。”说到这里,他慢慢转头,看向了尚雅,“除了八位长老,右执事当时也在场。” “难道没有人该给朕一个解释吗?” 他淡然的声音,夹了一丝冷,可并非没有道理。 从开始到结束,萧乾除了与宋骜小议了几句,一直静静地坐着,不表示意见,也不与众人交流。这会儿被皇帝质问,他也无半丝慌乱,依旧那般的绝代风华,吐字清醒,神态安然,“祭天台乃墨家圣地,手印与机关,臣未曾亲见,不知详情。” 他幽冷的目光,望向萧乾,“萧爱卿,你有什么要说的?” 事情很明朗了,且不论东宫侍女为何可以打开手印,但至少方姬然是打不开的,那么,上次在金瑞殿暖阁里的事情,就是一场有预谋的欺骗,而且是对皇帝的欺骗。皇帝就在当场,亲自见到了这个事情,他的君权也受到了极大的挑衅,这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哪怕他私心里不想动萧乾,却不得不碍于脸面,找他要一个说法。 乾门长老下去了,安静的休息室里,凉如一潭死水。 “喏。” “去把机关拆了,扶方姑娘出来。” 油灯的光线下,她藏在帷帽下的脸看不见,情绪也是不明。但她肩膀晃了一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稳。尔后她又转过头来,再次将手放入手印的凹槽之中,依旧没有动静。第三次、第四次,她试了又试,终于无力地瘫软在石台上,一动也不动,背对着玻璃板的身影,像是软了下去…… 可门并没有打开,她依旧困在里面。 她的样子很平静,可室内也一直很平静,没有半点声音。 看着祭天台上的手印,她没有犹豫,上得台阶,直接按在手印之上。 从来没有想过墨九会有那样的本领,这时的方姬然也是茫然的。 困在第四十四局的时候,她其实就知道败给墨九了。 “有理。”皇帝手指在椅上轻敲着,并不多言,只一个眼角,乾门长老就去照办了。约摸盏茶的工夫,剩下的机关全部被拆除,依旧困在机关屋内的方姬然,迎来了于她而言最为重要的手印一试。 “依儿臣看,让方姑娘试试手印吧?”宋熹仍只是建议。 “你怎么看?”至化帝再次望向宋熹。 然而,她虽然败,墨家钜子比的却不单单是个人能力,主要还是手印。 也便是说,她落败了。 然而,方姬然并没有全部通过七七四十九局,她在第四十四局一试半个时辰也没有出来,已然超过了高级机关屋给的最高时间限制——两个时辰。 时间点点流逝过去,这等待的过程,太过漫长。 出了这样的岔子,众人心中惊疑,各有所猜,气氛也更为凝滞。 皇帝依了太子之意,于是事情便再次陷入了等待。 这些年,朝中谢萧两派的人,都很懂得经营,根基也越发深厚,盘根错节的关系遍布南荣,让他执政时也常常受他们掣肘。皇帝年岁越高,越有恐慌,他生怕薨后,自己的儿子会驾驭不了这帮人,江山旁落。之前储君之位空悬还好,如今他既然立了太子,他便得在人前维护太子的威仪。皇帝给他面子,太子才能在旁人面前树立权威。 听了宋熹的提议,至化帝神色微微一松。 “荒唐!”至化帝刚吼一声,宋熹接过话去,“父皇息怒。”他笑了笑,温和地打着圆场,“方姑娘还未出来,究竟是怎样的情势,如今还不明朗,不如再稍候片刻?” “这……”墨妄眸子微暗,“草民也不知为何。” 冷哼一声,至化帝怒不相止,手上的茶杯应声而飞,“啪”地摔在地上,碎了一地的茶水,“不是说祭天台的手印只有墨家钜子可开?为何一个东宫侍婢都可以开启?左执事行走江湖,是不懂得欺君乃大罪?”至化帝声色俱厉,显然对之前的事存了疑惑,想要追究问责。 可身为左执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拱手低头:“草民敢问陛下,所指何事?” 这里的墨家人都感觉到了至化帝眸中的冷气,墨妄自然也是。 帝王的威仪是不可触犯的,触犯的人都是会完蛋的。 等墨九应了声,他的目光却转向了墨妄,“左执事可有什么事,要向朕交代吗?” 至化帝点了点头,“边上候着吧。” 墨九一怔,“回陛下,是。” 她颔首而蹲,样子恭谦,脊背却挺得笔直。至化帝的目光扫过她的头顶,皱眉审视着,并没有马上让她平身。过了许久,在众人安静的等待里,他才慢慢问:“你是东宫侍婢?” 墨九回神,连忙小步过去,朝至化帝福了福身,像是紧张害怕似的,将嗓子压得尖尖,小声小意地道:“奴婢参见陛下。” “还不给陛下请安。”宋熹温和的提醒声,打破了沉寂。 墨九向乾门长老道了谢,提着裙子进入休息室,一入门,目光便正好对上萧六郎清凉的眼。他似乎坐在那里许久未动,整个人都凝成了一座雕塑。安静、淡然,穿一身黑色织金锦的袍子,神秘、尊贵,清俊的面孔在火光中泛着几丝凉意。见到她过来,他目光浅浅一眯,便依旧端坐,喜怒皆不形于色。 这个结果墨九并不意外,若是她与方姬然比试的题目一样,那么以她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来说很容易,对方姬然这个纯正点古人来说,必定艰涩莫名。她能闯到第三十七局,这个姐姐,就有着普通人无法比拟的才华了,怪不得萧大郎倾心,墨妄甚至可以为她……杀了她。 “是。”乾门长老脸上并无恭喜的笑意,却道了恭喜,“九姑娘胜得很漂亮,方姑娘如今还困在第三十七局……嗯,外面风大,先入屋再说吧?” 墨九没有动,冷冷看着她,就那样迎着风口立着,“我胜了吗?” 从她入机关屋到现在,已过去一个多时辰。深夜了,风更凉,机关屋门口,她被扑面而来的寒风一灌,打了个喷嚏,便正面迎上了过来的乾门长老。灯笼的光线下,他神色复杂,却没有多话,只摊手道:“九姑娘里面请!” 她突然就有些心慌,从未有过的心慌。下了台阶,她用一种迟疑得比蜗牛还慢的速度,慢慢从机关屋踱出门口,那怦怦乱跳的心,毫不怜惜地告诉她,这件事肯定不会善了了。 事情急转直下,萧六郎该怎么样? 萧六郎、萧六郎、萧六郎……这一瞬,她感受不到欣喜,脑子始终跳动着这个名字——沮丧的是,看来**蛊的感应并不准确。她还是太天真了,居然相信了除科学之外的东西,以至于发生了这样的结果。 她是四柱纯阴的命格,若也可以打开祭天台的手印……那么是不是说明,她也有可能是墨家钜子? 她居然开启了手印,她的手真的可以开启手印? 外面的灯火与里面交汇,柔光暖暖,可墨九的心却凉透。 门没有锁,不待她走过去,便自动打开了。 墨九面色一变,迅速转头,原本四面封闭的墙面上,缓缓拉开一扇门。 到有些意见。她正觉好玩,耳边“铛!”一声,便响起了沉重的机刮运行声。 手印与她的手一般大小,放入浅浅的凹槽中,竟是严丝合缝。 精神头好了很多,她心知有人观看,依旧不管不顾地伸了个懒腰,像是神游了几个周天回来,懒洋洋看向那个手印,毫不犹豫地按了上去。 可她对**蛊的感知力一向不如萧六郎,于是,她故意试探似的按一下手印,又中途收回来,然后慢慢进入冥想状态,去感受萧乾的情绪。可坐了这般久,她却越来越淡然,比之先前还要淡然。那么,是不是说,萧六郎并不害怕她按下这个手印。 那么如果他很紧张,或者害怕,她应当也能感受才对? 萧乾也曾经说过,她痛的时候,他也痛。 彭欣曾说,**蛊的宿主可情绪互通,感受有无。 连过七七四十九局,她精神有些浮躁,情绪也有些不稳。面前的手印是什么,她大抵可以猜测得到,这个应当就是祭天台的那个手印,而且这应当是一个局,旁人精心设计的局。她不敢轻易尝试,却心知这个手印她不得不按,如果不按,就一定会引人怀疑。可手印按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她不知道,她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于是,她将前世练瑜伽时的冥想拣了起来,试着在这最为紧张的时刻,进入冥想状态,也是希望通过心里意念得到**蛊的反馈信息。 慢慢的,墨九从冥想状态中回过神,睁开了眼。 油灯的光线照在石台上,让石台上面的图案与手印凹槽,平添了一种神秘莫测的线条感,也将打坐的墨九映衬得更为庄重。 同一时刻的机关屋里,更是静得可以吓死老鼠。 他两个不小心嘀咕了,休息室内也安静的出奇。 萧乾横他一眼,手指摩挲着椅手,陷入沉默。 宋骜瞪他,“你指的是什么?男子亲近女子,还能为什么?萧长渊,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小爷,你……你亲近她不是为了睡她?那是为了什么?亲个小嘴?搂个小腰?捏个小臀?爷的乖乖哟,你可别真这么没出息吧?” 萧乾眼神一敛,恨铁不成钢地瞅着他,“你以为我说的亲近是什么?” 宋骜缓口气,拉出一个猥琐的笑,“她身子不便,来了癸水。” 萧乾心神微郁,慢慢张开嘴,问得艰难,“第二个缘由?” “不是吧,长渊,难道被小爷我说中了?” 他满脸阴冷的产子,生生把宋骜骇得停住了嘴。 这位万花丛中打过滚的小王爷越说越激动,可萧乾想到墨九挣扎时那张视死如归的脸,连**蛊的诱惑都可抗拒的坚定,清俊的面色却越发难看了。 宋骜与萧乾认识这么久,处处本事萧乾都远胜于他,让他始终低了一头。这回他终于找到了“术业有专攻”的优势,得意洋洋地道:“第一,她心头有男人了。妇人若心头没人,不会拒绝优秀的男子。但妇人与男子不同,男子便是心头有人,也可以毫无压力与任何女子寻欢作乐,那只为取悦自己,得一时快活,与情无关。但妇人一旦心底藏了人,便是你再好都无用。她们的身子绝不肯让旁人亲近的,那样于她而言,比死还难受……” 盯着宋骜,他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这句话萧乾似是有些兴趣。 “哦。”只顾着看笑话了,思路有点走错了道儿,宋骜想了片刻才想起他刚才的话,赶紧严肃了脸:“一般来说,被你这般的男子收入房,应是妇人之幸,赶都赶不上的事,怎会拒绝?依小爷阅人无数的经验,若那个妇人打死不从,只有两个缘由。” “我在问你话。”萧乾不耐烦了。 于是,他嘴上同情而惋惜的轻叹着,声音却难掩那骨子里的幸灾乐祸,“这小寡妇也真是,性子太过刚烈了,怎么能拒绝你呢?难得千年节欲男想要开荤一回,就这么可怜地碰了壁,实在过分。若一不小心损了老二威风,真给弄得不中用,那……” “噗!”看笑话不嫌事大,宋骜今日受到了不是少的惊吓……哦不,惊喜。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向来“视天下苍生如无物、冷漠绝情得恨不得不与人为伍”的萧六郎会主动亲近妇人,更可怜的是,居然被妇人拒绝。 他心里一热,收回视线,望向宋骜,“若妇人不肯让人亲近,那是为何?” 她依旧还在打坐,似老僧入定了一般,动作和姿态一点没变,柔美似绸的肌肤、柳枝似的细腰、完美得几乎没有一丝瑕疵。虽戴的面具改变了容色,可那泛着淡淡嫣红的唇儿,却是她自己的。这会紧紧抿着,像一朵俏丽的小花儿,艳美得不可思议。 宋骜的话虽然拽了点,却也是实事。男尊女卑乃时下法则,哪有妇人不刻意巴结讨好男人,由男人去刻意讨好的?在宋骜视线的逼视下,萧乾面色越来越沉,一双眸子如同暴风雨前的阴霾,带着一丝疑惑的眸望向还在机关屋中的墨九。 宋骜观他神态,笑意更大,“小爷何曾讨过女子喜欢来?想小爷我貌赛潘安,才比子建,怎会去讨女子喜欢,又有哪个女子值得小爷喜欢?不该都是女子凑上来,讨小爷喜欢吗?” 萧乾波澜不惊,眼皮却微垂。 怔怔片刻,他盯着萧乾严肃的脸,用一种强力憋屈笑的动作,双手捂着肚腹,紧紧闭着嘴,“噗噗”不止,那表情极为滑稽。萧乾受不得他想笑又不笑的样子,冷冷剜他一眼,宋骜才终于收敛了怪异的表情,带着笑的尾声小声嗤他,“长渊你不是吧?身为大丈夫,竟问得这般小意的问题来?” 只不过有了上次的教训,他放低了声音。 “啊!”宋骜又是一声惊叹。 “那元驰素日与女子交往,都是如何讨女子喜欢的?” 想睡她,便为情?萧乾对他的理论不置可否,但自身有**蛊的影响,他实在不愿深究这个问题。是情?非情?连他自己都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又如何能指望旁人?换了一个话题,他将导火线引到了宋骜身上。 宋骜哪懂什么情?想了想,他给了萧乾一个最为实际的回答,“便是想睡她。” 萧乾一怔,眯眸反问:“何为情?” “长渊这般,似是为情所困?” 这混世魔王素来扈跋,太后爱,皇帝宠,整天横行霸道,比哪个皇子的言行举止都要出格,众人都习惯了,见至化帝都只皱皱眉头,连薄责都不曾,哪个又敢多嘴骂他?宋骜冲他皇帝老子竖了竖眉头,咂咂舌,又调回视线,拿一双八卦眼目光上下打量萧乾。 宋骜回扫过去,压根不管他皇帝老爹也在,双目一瞪,“看什么看?没见过小爷叫唤啊?啊!啊!啊!” 这音调比之先前高出许多,休息室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啊!”宋骜发出一声惊叹。 若有似无的哼一声,萧乾目光冰澈澈地睨他:“那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说到此,他似是没有了教训宋骜的心境,抿了抿唇角,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只是不明白妇人心思,怎会那般难测?” 宋骜狭长的勾魂眼一眯,“何必说实话哩?多伤感情!” 萧乾淡淡看他,“我怎么听着,你不是想为我治病,而是在幸灾乐祸?” “长渊,这事断断不能含糊,你不是神医么?可以给自己看看?哦,好似大夫都把不了自己的脉,诊不了自己的病?那这样好了,我明日带几个好点的太医到你府上,好生为你诊治诊治。嗯,就这么办……”宋骜自顾自说着,一句比一句语速快。 从古至今的皇子,有哪一个不争权夺利?即便是没有表现出野心的,那也只是因为没有发展野心的势力,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可这个宋骜倒好,只爱风月美人,不贪皇图江山,若非藏得太深,便是真正的异类了。 萧乾淡淡瞥着,唇角上扬,幽暗的眸子微微一深。 “别啊!”宋骜吓得缩了缩身子,双手放在裆前,用实际行动向他证实了自己对兄弟的看重,认真道:“世间男子之乐趣所在,莫过于女子也。手足不中用可以,要那是那玩意儿不中用了,这辈子也就没活头了!” 萧乾不动如山,眸子有那么一丝阴凉,“再多说一句,你就会不中用了。” “噫!”宋骜惊诧于他的反常,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紧张地盯着他,疑惑问:“长渊,你不要吓我,莫不是……你那玩意儿果然不中用了?” 可今儿大抵真受了刺激,他幽暗的眸子,倏地一亮,“对症下药?” 换往常,萧乾定不会理会他。 一番说道,宋骜扯三扯六,就是想打探。 “萧长渊!”宋骜咬牙切齿瞪着他,可人家没反应,他却看着萧乾冰凉的眼,忽而软软一叹,“罢了罢了,好人难做。小爷为了你的闺房之乐,好心问询一番,你却不领情。病人不诉病情,大夫再好的本事,又如何能对症下药。亏得你还是名满天下的神医,连这个都不懂?” 这般含糊的话,萧乾先是没听明白,微微一怔,等看着宋骜带着猥琐暗示的面孔,方才顿悟,唇角上勾,一字一顿道:“贤王爷有多久没有松过筋骨了?” 萧乾斜眸睨他,冷冷地抿着唇,唇角似弯非弯,像在极力克制情绪,却仍是溢出一些杀气来,宋骜观之,骇了骇,便恍然大悟,“看来事情不太顺利?长渊,你莫不是节欲日久……不中用了吧?” “不能啊。”宋骜一双斜飞若剑的浓眉耸了耸,带着暧昧的声音凑近他的耳朵,“你可别懵我,你两个不是老相好了吗?先头小爷尿急,看见你拖着她往草料房那边去,原想去听听动静,却被薛昉给拦住。这厮恁的大胆,连老子都敢拦……”喋喋不休地骂了一通,看萧乾面有不郁,他又摸了摸高挺的鼻子,似笑非笑的换了话题,“先不说这个。我问你啊,长渊,难道你两个单独相处,她就没有给你透个底?” “不知。”萧乾回答得很简洁。 “长渊!”宋骜盯了这么久有些累,看墨九这般,终是按捺不住急躁的性子,又把他的椅子搬到了靠休息室右后侧的萧乾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问他:“小寡妇在搞什么?我这稀奇正看在兴头上,她却断了弦,让小爷好生着急。” 众人都不知她在做什么,意图如何,纷纷面面相觑。 安静许久的墨九,突地盘腿坐在石台上,动作像修道之人,阖紧了眼睛。 他又宽和地嘉奖了墨家数句,机关屋里再次发现了变化。 至化帝神色稍霁,微笑着又看向“玻璃板”,道:“原来如此。墨家机关之巧,可堪比神术也。” 墨妄神色不变,“每一个看似出口的地方,都有可能暗含凶险,最后一局的最后一个环节,若无万全把握,懂得机关之人,定然不敢轻易尝试。这位姑娘不是墨家人,恐不知有手印一说,故而,她对手印是懵懂的,不敢贸然试之,也是常理。” 至化帝蹙眉望向他,饶有兴趣地问:“哦?这是何意?” 沉寂中,墨妄回禀道:“懂机关之人,都对机关有敬畏之心。” 但皇帝的问题很难回答,因为他们都不是墨九。 墨九这么久没有动静,让他生了疑惑。 事到如今,众人都明白,能不能打开手印便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她为何踌躇?”至化帝问。 玻璃板并非后世的镜面那般,灯影摇曳中,她的脸有些朦胧,五官不太看得清楚,隐隐只见乌黑的发、漂亮的大眼睛、嘴巴微微上翘着,似乎在笑,又似乎单单只在思考。清俊的面上,头上的珠钗带出的反光,一闪又一闪,似清辉莹动,却有那么一种令人折服的沉着与优雅。 可他看好戏般雀跃的惊叫声还未落下,墨九按将手印的手又收了回来。 宋骜这个混世魔王,最为关注的便是进度,在众人打着肚腹官司的时候,他完全不顾自家皇帝老子在侧,搬了椅子坐到最前方,盯着墨九就不转眼,就像一个喜欢看稀奇的孩子,让至化帝无奈摇头。 “快看,她按了!” 皇帝父子二人说话的时候,休息室里无人开口。萧乾也只握着茶盏,修长的手指,慢慢在盏壁轻叩,唇上噙出一层浅淡的笑,可认真观之,他神色凉薄,又没有在笑。众人都习惯了这样的他,便是伴在君王之侧,也宠辱不惊,让人觉得离这样的男子很远,仿佛他远在天边,自己低在尘埃,似乎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方才称得上出色。 “哈哈,好个惜才之心。”至化帝心情颇好,“既是太子替她求赏,朕便允了。” 宋熹淡淡地笑,“她参试时儿臣便已说过,只为玩乐,输赢并不打紧。”顿一下,他笑容扩大,抬眸盯着至化帝:“父皇既有惜才之心,等她输了比试,赏她个什么便是。” 至化帝哈哈大笑着,捋了几把胡子,忽而又叹,“只不过这场较量于她多有不公。墨家祭天台的手印本为钜子而定,方姑娘已然可开启祭天台,而太子这个侍女,非四柱纯阴,更不可能开得了墨家钜子的祭天台。如此,虽她先发制人破了前面七七四十九局,却不得不折戟于最后一局,让人后来者居上。遗憾,实在遗憾。” 宋熹幽深的眼眸微垂,带着笑容恭顺地道:“谢父皇夸赞,儿臣亦是无心栽花,竟得良株,这一番看见,同样叹为观止。” “哦?”至化帝点头,眉锋微微一挑,转而看向宋熹,“这个小丫头很有本事,这破关之势,如同破竹。寻到如此人才,太子功不可没。” 面对皇帝,乾门长老有些紧张,“回陛下的话,此物来自神农山祭天台的手印拓片,我们将其原封不动的拓制在此,模拟了祭天台的机关模式,用做钜子之试。” “这个手印是何物?”至化帝轻袍玉带,凝眉坐在椅上。在旁观了全程之后,他对机关屋里这个小姑娘有了更大的兴趣,见她凝滞一般停在石台前,他幽深的瞳孔光泽,微微一黯,转过头,看向了一动不动的乾门长老,同时也打破了休息室里的沉寂。 实际上,高级机关屋真正的考点不在前面,而在最后的手印。 墨家钜子也非可以解开机关就能胜任。 可墨九不是墨家人。 原来她才是真人不露相。 初级时以为她凭运气,中级时以为她靠着方姬然获胜。 小瞧她了——这是很多人的想法。 同一时刻,另一个机关屋里,方姬然正在一个玉碗前探索,她已经试了两次了,依旧没有找到方法,不论旁的,单从前面四十九局的反应与能力,不需要考虑,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看得明白,墨九的本事胜之方姬然不是一点半点。 然而自欺欺人并没有什么用,每个人都看得真真切切,前面十五局,墨九过四关,方姬然只能过一关。中间十五局,墨九过三关,方姬然只能过一关,后面十九局,墨九过两关,方姬然依旧只能过一关。而且,与方姬然的慎重不同,她自信、从容,完全就是以一种玩乐的方法在闯关。后面速度减慢,似乎也只是她为了研究,自行停下的。 若眼前的事是真的,那么墨家代代传承,代代精进的本事……岂非都是笑话? 他们根本就不肯信,也不敢信,宁愿相信只是见了鬼。 一个东宫侍女,怎会有这般本领? 从墨九闯机关屋第一局到四十九局,这些人见识了奇迹的发生,却不敢相信这件事真正发生在眼前,整个休息室内,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墨九破局的速度与破局的潇洒动作堪称完美,她出神入化的本领,更是让不懂行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而懂行的墨家人心生凉意。 上到皇帝下到宫娥,每一个人的表情各有不同,却都屏气凝神,静默肃然,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个透明的板子,像后世之人看电影似的,将视线焦点落在墨九的身上。 休息室里,静得落针可闻,气氛森凉。 腊梅风中,有冷风吹过。 ------------ 坑深101米 险上之险! 谢忱提醒得真是及时。 霎时,室内哗然一瞬,随即,在至华帝厉目的扫视下,又归于死亡一般的寂静。有些道理无须解释,有了谢忱的话,就都清楚了。而且,萧乾与墨妄串通藏匿真正的钜子,不单是罪犯欺君那般简单了。武器图谱早挠了天下野心人的痒痒,于是它便成了“罪之源”。 至化帝声音沉沉,却是对宋熹说的。 “太子,可有此事?” 墨九现在的身份是东宫侍婢,最应该解释的人自然是宋熹。他微拂袍袖,恭顺地致礼回答:“父皇,此事儿臣可以解释……” “旁事不问,朕只问你,是也不是!?”至化帝声音猛地抬高,铁青着老脸又掷了茶盏。这一回,茶盏是朝宋熹面前的地面掷下去的。清脆的瓷器声里,众人的心脏跟着猛跳,高高悬起。 宋熹看了墨九一眼,终是慢慢从唇间吐出一个字,“是。” “噼啪”一声,静静燃烧的灯火,突地一爆,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让人紧绷的神经几乎快要断裂。火光落在至化帝凝重的脸上,他眉心纹路皱得深深,目光也更为冷厉。 “来人,将枢密使萧乾及涉案一干人等押入大牢,由朕亲审。” 没有迟疑,没有商议,他流露出来的全是帝王的天威。南宋司法完善,由皇帝亲审的案子,大都是特殊案件,基本无法再翻身了。也便是说,若萧乾入狱被定罪,显赫一时的萧家将在南荣的历史上画上一道休止符。朝廷内外,那些盘根错节的权利分配都将彻底洗牌,整个南荣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至化帝说罢,室内寂静一片,气氛凝滞到了极点。除了灯火受风跳跃,没有任何一人动弹,就连谢忱也跪在地上没敢起来。 殿前司的禁军来得很快。 一阵阵“嚓嚓”的跑声里,二十来个披甲执锐的禁军就跑入了进来,将这间休息室挤了个水泄不通。他们目标明确,却没有马上跑过去抓人,禁军统领远远站定,似是习惯了对萧乾恭顺,一时半会改不掉,竟当众向他施礼。 “萧使君,请吧?” 萧乾眼眸淡淡一扫,不疾不徐地起身,嘴角抿出一丝凉笑,只字片语都无,也没有向皇帝解释,可他眉宇间的冷漠与孤傲,仍旧让人无法忽视他强大的气场,心生悚惧。 看着萧乾的脸,墨九微微攥拳,这一瞬的情绪很是复杂。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没有完全明白,更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来解释。但事以至此,说什么都没有作用,怎么解决事情才最主要。他抢在萧乾之前,当先站在屋中,正待说话,萧乾就冷冷看来。 这一眼,很深。 似乎将她的想法看穿了,他抿紧的唇角生生带出一种阻止的寒意,对她的行为极是不满。墨九微微一怔,这时,宋骜却抢先跳了起来。 “慢着!” 他高声阻止了禁军,三两步抢过去,跪在至化帝跟前。 “父皇,使不得,使不得啊!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哩,怎么可以把人投入大牢?父皇,你先问明白再说,成不成?” 这个混世魔王由小到大没少为至化帝惹事,至化帝却从未真正责罚过他一次。便是偶尔骂上几句,事后也只有依从。但凡他要的,他没有不允的。 然而这一次,他却冷着脸拒绝了,“你掺合什么?下去!这些事,谁也不得求情,若不然,与萧乾一并论罪。” “儿臣就求!”宋骜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与他老子做对。 可至化帝的心脏却像置了冰,不留一丝余地,低头看着跪在面前耍无赖的儿子,一字一顿冷漠不已。 “来人,把安王一并押入大牢侯审。” 他沉闷的声音回荡在室内,似惊涛骇浪一般,让人除了感觉到恐惧,也惊讶不已。爱子若命的老皇帝居然连小王爷一起打入大牢?这得下多大决心。 几个权臣互视一眼,赶紧懂事地给皇帝递梯子,一口一句“陛下息怒,小王爷少不事云云”为宋骜求情。便连谢忱也猜度着圣意,委婉地规劝道:“陛下,小王爷与枢密使情义甚笃,求情也是怀有体恤善意之心,不当受此牢狱之灾……” “你闭嘴!小爷的事要你管?”宋骜恶狠狠打断他,不屑地撇了撇嘴,从至华帝面前站起,瞬也不瞬地盯住他,道:“父皇当真要关押儿臣?!” 至化帝别开脸,“动手!” “好样的,我就住大牢去,就住一辈子,八抬大轿来了,也别想抬我出来。”堵气似的冷哼一声,他径直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禁军走过去,伸手双手厉喝,“来啊,给老子上绑!” “小王爷,属下不敢。”禁军看着皇帝的脸色,快吓尿了。 “绑!”宋骜低喝。 那禁军脚都软了,看向至化帝沉沉的面孔,哪里敢给皇子上绑呀?可只静谧一瞬,至化帝却突地抬手,轻轻一挥,“绑了!” “父皇!”这一回出声的是宋熹,他漆黑的眸色里似有踌躇,考虑了许久,方才出声,“皇弟任性也非一日两日,他素来有口无心,父皇无须与他计较。至于枢密使,儿臣也以为……” “太子!”至化帝打断他,厉色望过去,那眸中之意是“你的事儿老子还没有和你清算,你却来帮别人求情?”,不过出口的话,却说得委婉许多,“律法不论亲疏,犯错就该惩罚,你身为太子连这点都不明白吗?此事朕自有分寸,你无须为他们辩白。” 宋熹垂目,慢慢退下,“是,父皇教训得是。” 幽幽的火光将一道道人影投射在地面上,宋骜倔强任性的样子,让至化帝头痛,也让禁军无奈。他们不想开罪了小王爷,可有皇帝口谕,又能如何?两名禁军战战兢兢地将宋骜的双手绑住,另外两名这才走过去看萧乾。 “萧使君,伸伸手。” 皇子都上绑了,他自然也得同等对待。 可他在禁军中素有威仪,这两个人也有些紧张。 熠熠的灯火下,萧乾从容而立,风华绝艳的身姿与常时并无不同。他唇角缓缓上扬,几不可察地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转瞬便又伸出手,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声音。 “请便!” 两名禁军如释重负,拿着绳子绕过他的手腕,并没有敢太过用力。与宋骜一样,他们只想做一个捆绑的样子,可这时,一只葱段一般白嫩的手腕却伸了过来,径直拉住绳头,阻止了他们。 “住手,谁敢绑我家六郎?”墨九突兀地窜过来,当着皇帝的面儿咄咄逼人地吼着禁军,那高仰的下巴,一脸严肃高傲的样子,似乎她才是这个天下的主宰,皇帝给她提鞋她都会嫌他手粗似的。 众人再一次扼紧了心脏。 这墨九真是一个混不吝啊,胆子够大。 可如果方姬然不是新钜子,那么墨九必然就是了。 他们怀疑皇帝舍不舍得宰了她,至化帝也为此伤透了脑子。若非墨九连闯初、中、高级机关屋的本事,还有她有可能是墨家钜子的身份,他当场打杀了她都有可能。 可这个人,偏生暂时杀不得。 “墨氏无礼!”老皇帝眸有怒意,可看她时的神色明显轻缓许多,“但念你有才,朕不与你计较。可你若是为了给萧乾求情,那就不必了。朕连亲生儿子都惹得关押,自是心意已决。” 亲生儿子都关押了,这个借口用得真好。 看来老皇帝的棋路高明,比她走得快了一步。 早知会有人为萧乾求情,先拿宋骜堵住了众人的嘴。可实际上,便是宋骜入了大牢,谁还能让小王爷吃苦头么?他住在牢里与住在王府里,根本就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换一个地方潇洒罢了。 “我不想求情,只是舌头痒痒,不吐不快。”她眉梢一挑,丢下绳头,索性将戴在脸上不太舒服的面具轻轻撕掉,也不管“醉红颜”会不会吓着人,直勾勾看着至化帝,又恢复了那一副半痴傻半认真的表情,“青天大皇帝,你若单凭谢丞相几句话就定下萧六郎的罪,也太轻信馋言了,做皇帝脑子这样简单可不行,一个弄不好,就搞得国破家亡的……” “你……”至化帝几十岁的人,被一个十五六的小丫头指着鼻子斥责,顿时恼羞成怒,心血上涌,几乎想直接让人把她捏死。 但为了千字引与武器图谱,他又找到理由安慰了自己其实本不想动她的心,冷哼道:“念你智力不全,朕便与你说道一二。朕只让投入大牢,还未审,何时定下了他的罪?” “虽未审,可入狱的污名如何洗去?萧六郎家世清白,人品贵重,南荣哪一个人不说他的好?可入了大牢再出来,不也沾了一身霉灰?不管他其实有没有罪,军中与坊间都会传得很难听,那时候,他可怎么统领军马,为青天大皇帝你征战沙场? 再有,入过狱的人,都是有前科的,你让萧六郎往后如何在朝中立足,如何与群臣共事?青天大皇帝,做事得讲证据。这个机关屋中的手印,到底是不是那什么山什么台上的,哪一个可以保证?这拓制的过程中,难道就不会出点儿岔子吗?不会有如同谢丞相一样的奸佞之人动手脚吗?青天大皇帝可别冤枉了好人,让奸人得逞呐。” 墨九噼里啪啦的话,语速很快。 以至她这番说完,那番至化帝还没回神。 萧乾淡淡看她,眸中情绪微荡,“嫂嫂莫要冲撞了君王。”说罢他只一用力,便去扳墨九紧握粗绳的手。 可墨九却固执得很,他一扳开,她以继续抓住,一来二去,萧乾力量便用得更大了一些。没有想到,她竟当着众人的面儿,不捏绳子了,改为捏住他的手不放。萧乾一怔,用力想要挣脱,她索性低头就去咬他手,那孩子气的举动,让众人愕然不已。 “萧六郎,你是傻子么?” 她自己傻里傻气,大庭广众之下咬人,却骂人是傻子。 有人憋笑不止,萧乾却无奈一叹。 “嫂嫂不必如此,陛下自有圣裁……” “我呸!还圣域哩?”墨九毫不客气地鄙视皇帝,“古书上说要自古圣君明主皆亲贤臣,远小人,这个皇帝却专门亲小人,害贤臣。他怎么会为你证明清白?” 骂完了皇帝,在众人惊诧的抽气声里,她又瞪着一双晶亮的眸子,半仰着头,对萧乾严肃道:“而且,我这人讲究。虽然你抛弃了我,我却不会随便就抛弃你……所以,我要跟着你,与你‘共狱’!” 她似是而非的话,让萧乾皱紧了眉头。墨九却挪开了注意力,眼风转向盛怒之下脸色铁青却极力压抑着暴躁情绪的至化帝,眸中溢出了一抹笑。 ——这几句话她便试探出来了,至化帝舍不得动她,至少在没有得到武器图谱之前,她会非常安全。皇图伟业的基础是横扫千里的精兵利器。他要,就必须付出代价。 “我最讨厌人家逼我做不想做的事,你不想我跟,我偏生要跟。”一字一顿地说着,她突然握住萧乾的手,又转头正经对皇帝道:“上次青天大皇帝虽然没将萧六郎许我做妾,但我心意已决,你允是不允都不打紧——把我一起绑了送入大牢吧?我陪他待审。青天大老爷什么时候审完,我再什么时候出来。” “墨九!”萧乾低斥。 “闭嘴!”墨九回头瞪他,“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萧乾无语,室里众人皆无言。 这墨九到底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傻,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本事,有命定钜子拥有的一切,可以开八卦墓,开祭天台,可以拿到千字引。更何况,她先前说的那些话,看着疯癫,并不是没有道理。 “那依墨氏之言,应当如何?” 至华帝锐利的眸子放缓,语气竟有商量之意。 众人皆知他看重墨家钜子,却不想这般看重。 谢忱每次遇上墨九这个妖女,被她乱七八糟的逻辑与言论一绕,脑子就会出现短暂的思觉混乱,这边厢看皇帝又被她蛊惑了,脊背上冷汗再一次窜出,恨不得生啖了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谢忱对墨九也有这般的忌惮。 尤其他深深知道,皇帝绝对不会动她。于是,他抬袖拭了拭额头的细汗,上前煽动道:“陛下,墨氏虽然是墨家钜子,却也是萧家媳妇……她的话,如何信得?” “你的话信得,我的话为何就信不得?”墨九古怪地笑着上下打量他,“我数了数,谢丞相也不过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而已,怎么你的脸就那么大哩?动不动就想做皇帝的主,你是皇帝的爷啊?” 这般出格的话,让担心她的人紧张不已,生怕她一不小心触怒了龙颜,惹来大祸。可墨九的话总是这样,听上去不中听,让人有些恼火。可仔细一品,回过味儿来,却有那么几分深意,比如——想做皇帝的主。 至化帝冷冷扫了谢忱一眼,示意他退下,然后看着墨九精致的脸蛋上那一片红红的颜色,皱眉道:“墨氏有何谏言?” 墨九严肃脸,“第一,核实祭天台的手印,与机关屋是否一样。” 这个建议皇帝也认为非常有必要,点了点头,“好,我便允了你。马上派人快马加鞭前往神龙山,再拓手印。” “谢陛下。”墨九愉快地福了福身,有风低低拂过,吹得她凌乱的几丝碎发翻飞不止,脸虽难看了些,却别有一番动人的风姿。 她注视着至化帝,考虑了好半晌儿才慢吞吞道:“第二,请出布置机关屋的人,好好问问,不就都明白了吗?而且依我看,可以出题考钜子的人,自然比钜子还要厉害。青天大皇帝就不好奇这个人是谁吗?” 究竟手印怎么回事,布置机关屋的人,自然清楚。而且这个机关屋,不是谁都可以轻易布置出来的,能考得住方姬然的人,又岂是碌碌之辈?在机关屋的时候,墨九就深感其中知识复杂、包罗万象,非常人可为。后面的十来局她走得很慢,便是因为在研究机关布置的手法。等走到第四十九局,她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布置机关屋的人,与坎墓复位、巽墓改装的是同一个人。 这样强大的幕后高人,不趁机见上一见,那多遗憾? 从真相与好奇心两个方面入手,她又赢了。 至化帝一声示下,墨妄只有应承着,把目光投向尚雅。 “此事是右执事在安排。” 尚雅眉头一皱,却施施然福个身,望向乾门长老:“回陛下的话,为了比试的公正,此事一直由乾门长老负责,乾门弟子也因此没能参与比试。妾身与左执事一样,并没有干涉机关布置。”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乾门长老早已心有余悸。眼看问到了自己,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禀报,“陛下,机关屋是由乾门首席大弟子曹元布置,草民这便唤他前来。”他说罢使了个眼色,便有跑腿的弟子“噔噔”下去了。 想到先前诡奇的机关屋,众人对这个曹元都产生了兴趣。便是至化帝也轻松一笑:“墨家人家济济,钜子已是才高八斗,这个可以出题考钜子的人,想必更是出类拔萃了。” 乾门长老低垂着头,谦虚几句,额头上的汗意更重了。 不多一会,乾门的首席大弟子就被人请了过来。墨九一看,就是先前过来汇报“官家来了”的那个年轻人。他来了,二话不说,便汗涔涔跪在地上,先向皇帝请了安,又向乾门长老磕头。 “弟子有罪,请师父责罚。” “何责之有?”乾门长老眉挑得老高。 “机关屋中的布置并非全部由弟子所想,而是,而是弟子……受了新入乾门的师弟易展风指点。” 师弟?这么说来事情就玄妙了。事情绕来绕去,绕到结果居然是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来指点了首席大弟子,再由首席大弟子布置,而他们的考题考的人却是墨家钜子……这任谁听了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至化帝面有疑惑,已是不悦,“那还不快把这个易展风叫过来,给朕想见上一见?” 曹元趴在地上,额头都快要垂到地面了,“回陛下,易展风不见了。我先前拆机关之时便一直在找他,可整个临云山庄都翻遍了,却苦寻不到。” 人没了!节骨眼上不见了?众人皆有疑惑,至化帝更是冷冷出声,“荒唐!活生生的人,莫不是遁地了?怎会说不见就不见?长老莫非有所隐瞒?” 看皇帝发火,乾门长老急得跺脚,指着曹元便骂:“你个不晓事的,瞒得我好苦。快说,到底怎么回事?赶紧细细向陛下道来。” 曹元不敢撒谎,赶紧磕头称是。 据他说,前些日子他去神龙山总院时,有一个叫易展风的年轻人来投奔他,想要加入墨家乾门。此人称倾慕墨家已久,一心想要入门,曾上过墨家设立的教习堂,接受过墨家学术的洗礼云云。曹元见他年纪轻轻,非墨家人,却对墨家知之甚详,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欣喜不已,便做主留下了他。 这一次做机关屋,乾门长老把布置机关的任务教给他一人完成,一来是为考核这个大弟子的功课,顺便学习。二来也是为了避免接触的人少,嘴太杂,从而泄密。 不过,机关屋是早已失传的,曹元能够接触到的内容,不过是乾门长老交给他的半本残篇。他绞尽脑汁,也无法想出可以接近祖上机关屋的机关来。 乾门长老怒其不争地指着他,恨恨道:“老夫交给你时便说,这件事以你的能力,恐会有些艰难,但机关屋考的不仅仅是机关,只要到达最后一环,最终考量还是在于手印。故而前面的,便是简单了些,也不妨事。” 曹元沮丧地耷拉着头,“是,弟子也是这么按师父的要求做来,可那个易展风来为弟子送水,无意间瞄一眼弟子的图纸,便笑了起来。说这等简单的机关,是用来唬弄三岁小儿么? 弟子当即不服,把图纸给他,让他来解。没有想到,他拿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似乎不必过脑就解了弟子耗时十日设计的机关。弟子脸红向他讨教,他便说可以为弟子设计机关屋。弟子想给师父争口气,也就……应了。” 乾门长老道:“你个孽障!我不是交代过,除了你我,不许第三个人知晓?老夫还当真以为……以为你精进至此。”说到最后这一句,他目光有些闪烁。想来他也有些怀疑自家弟子有这般能力的,只不过出于脸面的考虑,终究没有拆穿。 曹元羞愧不已,“弟子有罪,弟子有罪。” 在众人的盯视下,曹元磕头不止。可不论他磕多少个头,那个叫易展风的人还真像他的名字,“嗖”一下就随风飞走了。 寻不见人,多说已是无益。可不管机关屋是谁设计的,都不影响比试的结果,尤其是手印的结果。事情僵持在此,各有各的想法,最后还是至化帝拍板,让专人从临安去神龙山拓片,对于萧乾与墨妄等人的处理,也不知是为了给将来的墨家新钜子一个脸面,还是皇帝也有自己的考量,他没有坚持将人投入大牢,而是采取了折中的方式。 一方面让他们继续留住临云山庄,非令不得外出,相当于一种变相的软禁,等拓片回来再行决定。另一方面他派了重兵层层把守,并亲令太子宋熹坐镇临云山庄,不得回东宫,也算是对宋熹的一种变相惩罚。 此去神龙山总院,便是快马加鞭,也得几日路程。 冬天来了,昼短夜长,天气大多时候阴冷干躁。山庄里面,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围得水都泼不进去,山庄外面,来瞧墨家大会热闹的人,各自猜度着变化,都不得其意,每日都有人来观望,人潮攒动,比赶集还要热闹。 于是出不去的人,便没有什么耍事,整天便闲得无聊。墨九这几天,都快要淡出霉来了。虽然她与萧乾等人一样被软禁,却没有失去自由,除了不能出庄子,其余地方都可以随便溜达。 不仅如此,由于那日她开启了手印,虽然这个手印的真假还没有得到证实,但连闯初、中、高级机关屋的能力,已经足够让庄子上上下下的墨家弟子对她刮目相看了。 所以,不管她走到哪里,墨家弟子都毕恭毕敬,不管她想吃什么,墨家弟子都想方设法地为她弄来。单就这一点,她觉得其实真做了钜子,那属实是一件乐事——墨家弟子遍天下,她岂不是可以吃遍天下了? 这两日,她想了很多。 她有想过去问一问墨妄那天的事,可他并没有怎么着她,如果把这件事情挑明了,那二人之间的情分就彻底完蛋了,以后相处更是尴尬。再说,就像一般人在背后说了坏话不会承认一样,墨妄说了那些话,又怎么可能直接承认:“没错,我说过,要杀你。”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嘛。 而且方姬然病了,那日从机关屋出来,她便一病不已,不再人前露面了。墨妄整日陪着她,墨九去探望过一次,瞧着二人间的气氛,如果她真的问起那件事儿,确实有些扫兴。再怎么说,方姬然都是这个身子的亲姐姐。 至于萧六郎,他住在临云山庄东头的一个**小院,是墨妄专程为他安排的,比之东寂住的院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隔了老远。萧乾那里,墨九到是去过两次,可有了她在老皇帝面前的装疯卖傻救他脱险的经历,他似乎不太乐意见她,每一次墨九过去,不待她问出心里那些疑惑,他都以身子不适为由让薛昉把她送了回去,就她像是瘟神似的。 不就是当众说纳他为妾吗?这个人真是面浅。 墨九感慨着,又想到他那日身子确实是不太好,早上来时还青白着脸,草垛子里,他又那么生猛,用了那么大的力……想到那日的情形,她咳嗽一下,摇头回屋。 坐在榻上,她盘腿,开始进入冥想状态。 那日在机关屋玩了一次冥想,她闲得无聊就练一练,一来可以屏弃浮躁与烦念,二来每次在这种状态下,她都可以更为真切的感觉到藏在心底深处的另一种情绪,似由体内孳生,像她的,却又不像她的……她猜测这便是来自*蛊的感应。 她想加强练习,最好达到能控制萧六郎的地步,那样她的人生就完美了……美美的想着,她脸上满是笑意。 冷冽的风,从未关严实的窗口飘入。 不知多久,她脑袋一垂,竟然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的,她身上慢慢温暖起来,感觉自己睡在了榻上,与一个男子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身体与爱、情与欲的探索,那个人身子很热,很暖,呼吸很重,气息很粗,萦绕彼此间的味道也是她熟悉的那一种。是他给了她温暖,让她冰凉的身子又活络了。她被他紧紧纠缠着,快活地轻哼,像掉入了一团深不见底的浮泥,踩不到实地,又像飞翔在九天之上的白云之端,美得想要就此停留,再也不愿下来。 “六郎……六郎……”她低喊。 “阿九,阿九。”萧六郎的声音飘飘浮浮,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阿九快醒醒!阿九快点醒醒!醒醒!” 他柔和的声音,有些急切,急切得让墨九身子一颤,脑子便有了一丝清醒,她很想睁开眼醒过来看看什么情况,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皮子像是被胶水沾住了。 慢慢的,那一种被噩梦魇住了的恐惧感呼啸而来——脑子是清醒的,似乎与醒着时一样,可明知道自己在梦里,却无法自动醒转。 很快,梦里的萧六郎不在榻上了。他身上白衣飘飘,玉带缓缓,像一片轻烟似的,突然往上升起,似乎要飞离她的视线,他用冷冷的眸子看着她,就似乎先前的旖旎只属于她一人,他清峻的面孔、孤傲的身姿,离她越来越远…… “萧六郎!六郎!你回来!” 冷不丁从榻上坐起,墨九冷汗涔涔,脊背上都湿透了。摸一下,她发现自己混身冰冷。愣了一愣,她侧过眸子,这才发见东寂坐在床侧看她,目光柔和,一动不动。 这两天在山庄里,她仍然由鸳鸯和翡翠伺候着,可并没有单独见过东寂。她萧家大少夫人的身份公开之后,便有意避嫌,不给彼此惹麻烦。当然,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与他交往,她心里不太踏实。她不敢完全相信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哪怕他待她是那样的好,她也只能保持适当的距离。 几天来,这还是他们私下里第一次见面。 墨九拭了拭额头,道:“东寂怎么过来了?也不叫醒我。” 氤氲的灯火下,东寂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温暖,可仔细观之,他面色从前几日苍白了一些,“鸳鸯说你睡着了,我原想回去的。可刚从外间走过,便听见你在惊呼。我以为出了什么事,这才顾不得其他,闯了进来。怎么了?九儿做噩梦了?” 依旧亲切地唤着她九儿,东寂柔和带笑的样子,让墨九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她这般怀疑他,会不会亵渎了他的善意? 墨九挤出一抹笑,“那日的事,我没有为东寂添麻烦吧?” 她没有问他事后怎么向至化帝交代,只关心他这般面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东寂唇角勾了勾,轻笑出声,“训几句而已,我是他的儿子,他未必还能打杀了我?” “没事就好。”墨九也报以一笑,可想到他先前的话,她的笑容忽地凝滞在唇边。盯着东寂温和的脸,她皱着眉头问:“你都听见我喊什么了?” 东寂目光微闪,笑道:“说梦话都模模糊糊,我在外间并没有听得很清……你做什么梦了?” 那样的梦实在不好分享,墨九尴尬的笑笑,正寻思找个旁的话题探一探东寂,鸳鸯便打了帘子进来,冲东寂福了福身,语气踌躇道:“殿下,萧使君求见……求见大少夫人。” ------题外话------ 感谢追文的大家等待,你们辛苦了,么么哒。 月票如今没有奖励,一分钱都没有,所以二锦也很少求票。但是月票也是有作用的,它影响月票榜的排行,是对作者的一种肯定。我希望送我月票的都是觉得二锦努力了,心甘情愿送给二锦的,这事来不得勉强,我更新是不准时,也不可能每一章都固定字数,因为创作本身,是不能定量和时间的,写作是需要状态的,坐在电脑前两三个小时,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的时候,时常有。 不过,我自认字数不少,是个尽心的作者,无愧。有埋怨的亲,可能你要求比较高,是我达不到。( ) ------------ 坑深102米 嫁给我(卷一末) 小院庭前的门洞开着,冷风吹着种植的树木,呼呼在响,冬日的天空,沉郁郁的似有雷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墨九住的这个小院,是临云山庄坐北朝南的一个庭院,面积不太大,但布置精致,采光也极好,可即便这般,在这样的天气下,大白天的屋子里还得点上灯火,方能看得清楚。 墙壁上的油灯静静燃烧着,墨九静了一瞬,正思考着萧乾为什么这时求见,屋外便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熟悉的脚步声。 她一愕,还未来得及出去,帘子撩开了。一种独属于萧六郎的气息便伴着那股子冷风卷入屋内,无端带出一股寒意。 气氛瞬间凝住,墨九哭笑不得。 又一个闯入她“香闺”的男人。 萧乾撩帘而立,高大修长的身躯压逼得那一扇“女子闺房”的门楣都显得秀气了很多。他脸上的阴霾、锐利的眸子,视线扫射那一瞬间的气场,让墨九觉得有一种来“捉奸”的视即感。 墨九有些莫名其妙,与他对视一瞬,“我来找你吧,你不理我。如今我好不容易睡个好觉,你却嗖嗖跑来了,都不等我收拾打扮好,就入我房来。萧六郎,这样很不礼貌的,你不晓得?” 看了一眼坐在她床头的宋熹,萧乾眸子又是一暗。 他没有说,可墨九明显感觉到,他在想“他来得,我便来不得?”,清了清嗓子,她觉得这个事有些乌龙,正想打个圆场,萧乾已挪开视线。 他朝宋熹淡淡敬礼,“殿下好雅兴。” 宋熹唇微弯,面色和煦如春,“彼此彼此。” 两个男人对视着,情绪都没太大起伏,也并没有太多的话语,可只一瞬而已,却分明有暗流在涌动,有两把看不起的隐形兵器在激烈交锋。 墨九看看这样,看看那个,茫然…… 做什么?为何这般深情凝视? 莫非……这两个家伙看对眼了? 撑着额头考虑一瞬,她道:“你两个可需要大媒?” 宋熹一怔,转头盯住抱着双膝看热闹的墨九,视线落在她白生生的手腕上,眉头一蹙,低沉的嗓音徐徐响起,“客堂等你。把衣服穿好!” 说罢他放下帘子转身出去,只留命令声余韵绕梁。 墨九看着被在空中胡乱跳动的珠帘,讷讷道:“今儿山庄的膳食都是供应的火药吗?我又哪里惹到他了?” 宋熹端坐那处,眸色幽暗而温暖,也没有被萧乾冲撞之后的不悦,只淡淡笑道:“整日待在庄子里不得外出,任是好脾性的人,也都按捺不住了。这还真怪不得萧使君,我去客堂与他说说话,九儿慢慢出来。” 不待她吭声,宋熹便出去了。 瞧着他挺拔的背影,墨九久久不语。 这个男人到底为什么对她这般好? 谢忱的人?不,谢忱是他的人? 是友?还是帮? 个中关键太复杂,墨九想不通,在鸳鸯的帮助下换了一身素色的小袄,外罩一件同色披风,头上松松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一个带了粉色珠玉的钗环斜斜而插,脸上醉红颜的“艳丽”效果虽然还很强烈,却依旧掩不住她天生的精致五官,没有容月貌,也可桃之夭夭。 往铜镜一照,她撩眉。 看惯了醉红颜,也不那么难看了。 可如果没有醉红颜,这本是何等仙姿?她都快要忘了。 叹一口气,她慢悠悠出了卧室,刚迈入客堂,便被萧乾抬眼时那一瞬的寒冷给冻住了。 客堂里没有侍候的宫娥侍婢,只有宋熹与萧乾二人在座。一个着一袭墨色长袍,眉清目朗,英气勃勃,却又艳美至极,高冷风华。一个明黄的衣袍上绣四爪蟒纹,带着皇家的体面,沉稳庄肃,儒雅俊气,不急不躁。二人中间隔了一张楠木茶几,铁观音的茶香味儿纯正浓郁,却映衬得这一室的冰冷,如隆冬到来。 “你们在谈什么?把气氛搞得这么僵硬,一个比一个脸更黑。”墨九扫视二人一眼,步履生风的坐在了堂上的第三张椅子,随意地笑问,“萧六郎,你又出来吓人了?” 萧乾没有答话,宋熹不方便答话,只有鸳鸯垂着眸子,小心翼翼捧上一盏茶给墨九,又福身退了出去,健步如飞,如同奔命地走远一些。 如此,室内再次剩下三人了。 俗话说:三人行,必有奸情……而且大多属于复杂纠结的奸情。但两个英俊尊贵的男子加上一个脸比桃更艳红的女子,就有那么一点违和感了。都说三角型是最稳定的图形,可三个人这样暧昧的组合在一起,却最容易引发矛盾。 “噫!怪了。怎么都不说话,不欢迎我来?”墨九再次开口,说罢却不等他们回答,又道:“不对啊,这分明是我住的地方?哪里轮不上你们不欢迎哩?是吧,太子殿下?” 为什么问宋熹,因为她语气“不敬”。 可旁人看来,却是她与宋熹关系显得很亲密。于是萧乾眉头皱皱,抿唇不语。宋熹对她的不敬不以为意,目光柔和的笑了笑,“我与萧使君随意叙了几句,并无什么正经的事,九儿不必在意……” 他一个人说着话,想要缓解凝滞的情绪,可等说完,却没有一个人应答他。萧乾与墨九互相对视着,一个漠然不语,一个怒目而视。但不管是怎样的表情,他们二人的目光交汇着,似乎都只有对方,忽略了他这个太子殿下的存在,也似隔了一堵墙,让旁人插不进去。 一只手托起茶盏,宋熹低头饮一口茶,等抬头时,四周仍然没有动静儿,那两个人像有生仇死敌一般,互相盯视着,谁也不挪眼。他抿了抿唇角的茶渍,黑眸徐徐一眯,唇角并勾出一抹笑容。 “本宫刚刚想起,还有要事待办,先行一步。” 萧乾转头看他,“殿下自便。” 他这姿态,太过“上位”,对太子的恭而不顺实在太明显。 宋熹含笑点头,又看了一眼墨九。 她也正看过来,见他要走,心头竟古怪地松了一口气,“慢走,要我送你吗?”嘴里说着送他,可她娇憨推拒的样子,又哪里是想要诚心送人的? 东寂笑着摆手,自去了。 三人行终于变成了二人行,萧乾仍然如先前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楠木椅上,墨一般的双眸,幽光深深,面色淡若流水,看墨九时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墨九面对他而坐,不明所以地审视着他的侧颜,还有那淡然中又仿佛透了几丝浮躁的复杂情绪,缓缓眯了眯眼,“嗳”一声,问:“萧六郎,你来找我,便是为了与我大眼瞪小眼的?” 见他不答,她弯了弯唇,缓了语气,“无事不登三宝殿,萧六郎,有事直说。你我之间,犯不着这般遮掩。” 大抵她这句“你我之间”让萧乾舒服了,他眉头一松,冷不丁便冒出一句,“他来做什么?” “他来……”墨九随口就回,可想想她其实也不知道东寂过来究竟要做什么,也忘了问他要做什么,又抿了抿唇,抬高下巴瞪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来找我,又关你什么事?小叔子,你这人还真有趣,怎么对嫂嫂的事,这么关注?” 他低眉,“不要与他过从太密。” “那两日我有事去找你,你不说病了?我还以为你起不来榻了哩,现在又从哪个石头缝里绷出来的?” “……”他捧茶,“小病,好了。” “回避什么,你心里有鬼啊?喂,你该不会也做噩梦了罢?” “……”噗一声,萧乾吐出一口茶。两个人鸡同鸭讲,不在一个频道,萧乾很心累的样子,伸手搓着太阳**,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 墨九一叹,“你这只闷嘴葫芦,若有东寂一半善谈……” 眉头紧绞着,萧乾猛地放下茶盏,一句话都不说,起身就要离去,那神色间的情绪,像乌云压顶,眉目沉沉,从墨九面前过去时,一袭风氅轻轻飘起,带起的冷风直扑墨九的面孔。 墨九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他披风的角。 “再多迈一步,老子真的生气了。” 当墨九生气的时候,便会“九爷”附体。毕竟她不是闺阁中养出来的娇,来自现代的女子,大多都带了一些女汉子的习性,受不得这种红白不说,就被男人甩脸子的事儿,更不会像古时的小媳妇儿一般,受了男人的气,还得哑着,闷着,把泪水往肚里吞,却不敢多质问一句。 这个男人脾气太坏,她得好好调教过来。 萧乾一步都没有迈开。 一声凶悍的“老子”,让他诧异地挑了挑眉,像看怪物似的盯住她。那一副不敢相信她会如此粗俗的表情,让墨九自尊心再次受到一万点伤害。她眯了眼,寒着嗓子,“可你既然来了,我是断断不肯轻易放你离开的。有些事情,我以为我们还是当面说明白些得好。” 机关屋出来,好多想不明白事儿,她都有了新领悟。 一来方姬然那天莫名其妙那一句,“你不需要保护”,二来八个墨家长老和尚雅的当庭证言,让她相信方姬然确实曾经开过神龙山的祭天台,既然如此,那便是事实。她不会为了一个既存的事实,得理不饶人,三来草垛子里与萧六郎比划出来的革命奸情,让她潜意识里还是愿意相信这个男人。四来两个人暧昧得太过酸爽,初时还有点小女儿的小心颤,时间长了她便憋不住了。一码归一码,最好说个明白。 两个人静静对视着。 眼波**间,你眸中有我,我眸中有你。 有那么一刹那,墨九觉得萧六郎眼中是有情的。 “随我来!”他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墨九还没有回神,手腕便是一紧,被他紧紧握住了。他拖带着她大大方方地往外走,那沉稳的身姿与坚定的步伐,正如那一日他拖着她从天隐山下来。掌心一片温暖,薄荷的清凉幽香,卷入鼻端,墨九微微失神,不待思考,脚就迈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双手交缠。可刚出客堂的门,萧乾便放了手,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在了前面。墨九盯着他的背影,微微怔了怔,便看见侍立在门边的鸳鸯和翡翠。 那电光火石中的一眼,墨九倒不觉得有什么,两个侍婢却惊愕了——她们居然看见萧乾拉了墨九的手。 小叔子拖着大嫂子,本就足够震撼了。 更何况这个萧使君还是有名的“女子勿近”? 她俩呆呆发愣,双颊涨得通红,有一种撞破人家奸情的窘迫。墨九却不觉得尴尬,只淡淡朝她们笑了笑,便大步跟在了萧乾的背后,往后院而去。 在她心底,那个只隔帘一见的夫婿萧长嗣存在感实在太弱,大多时候,她根本就想不起他来。甚至于她都快要忘记自己已经许过人了。毕竟她不是墨九儿,她只是墨九,来自现代的墨九。 从小院后门出去,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边种植了成片的竹子,还有一个临水的亭子。古人住宅好依山傍水,尤其大户人家,便是没有活水的地方,也都会引入死水,形成一种有山有水的风水型住宅。 这会子,池塘边很安静,尤其那亭子周围,成片的竹林海一样,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也遮蔽了外间的视线,让这个亭子光线昏暗,却也格外幽静。 一路过来,为了避着旁人的视线,萧乾脚步比墨九快了几十来步,墨九远远吊在他的后面,前一个,后一个,那感觉有一种避着人约会似的紧张,也让墨九的心怦怦跳着,无端端便红了耳朵。 她从竹林钻入亭子的时候,萧乾已稳稳地坐在亭栏上。 “小叔子,很会选地方啊?不错,不错。”墨九左右望了望,又走到亭子临水那一侧,弯腰看亭外池塘。水泽清亮,塘中有游鱼在轻摆尾巴,她捡起亭栏上一片黄色的落叶,随意地掷入池中,看游鱼来咬,不由眯眼笑了,接着轻叹,“好一个偷情所在。” 萧乾肩膀微僵,她却又转了身。 “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萧乾眸中,似有水波在轻荡,“你正在说。” 墨九一愣,随即上扬唇角,笑容比先前扩大了几分。认识这么久,萧六郎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性子,世间万物似乎都很难入他的眼,幽默这种事儿,更是难得一回。 她笑叹一声,静静坐在他的身侧,与他一样,慢条斯理地看着前方的水面。 许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在这静寂的时光里,她的情绪却慢慢变得宁和了。那颗累的、疲乏的、似乎带着一把枷锁的心脏,也恢复了淡然。 “还是你先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有事。”他答。 “……”这样的回答叫回答吗? 墨九再次无语的侧眸,扫视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还有那一分萧瑟在冬风中的孤寂,这一瞬。他的冷漠似乎不再是冷,而变成了孤独,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孳生在墨九心上。 她从异世来此,总觉得没有归属感,哪里都不是家。那么,萧六郎是北勐世子,在南荣如履薄冰的日子,与人争,与人斗,肯定也会有那种无根漂泊的寂寞感吧? 抿了抿唇,她收回视线,耐心了许多,“有什么事?” 他目光飘远,“钜子之位,是你要的?!” 这个时候来问这个问题,其实有点晚了。可他问了,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询问,却让墨九的心豁然开朗——人都喜欢得到尊重,墨九亦然。 “还行吧。”她并没有否认自己的想法。她只是一个俗人,从来学不会一边凶狠的争夺,一边戴上一顶高高的帽子,站在道德的至高点,用藐视众生的语气否认自己的*。 “萧六郎,有些事情,我不方便与你说清楚,说了你其实不会明白。总而言之,其实不是钜子之位对我很重要,而是我需要一种归属感,一个由于身份带来的归属感。还有一种认同感,一种来自社会的认同感。我首先得是一个活着有意义的人,其次才会去想怎么活,应该活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深宅妇人,争宠斗狠,每天睁开眼,都只能看见四角的天空,这个工作太有挑战性,不适合我,我也干不好。” 怔怔看着她,久久,他才问。 “总归,你是想走出萧家?” 他低沉的嗓子,喑哑而醇厚,在幽幽的寒风中,像一根轻细的羽毛,慢慢拨动着墨九的心弦,让她愣了许久,竟没有马上回答。这个男人言语不多,却字字厚重。他的话,让她下意识产生了一种错觉——若她说要离开萧家,就会把他推得很远。 这一刻,她竟有不舍。 可她是个率性的人,不能违心,也不想委屈自己。 “是的。若是可以,能让萧大郎休我出府就更好了。”说到此处,她顿了顿,视线落在萧乾那一双铺了淡金色彩的瞳仁,寻着里面倒映的自己,一字一顿道:“方姬然回来,我腾出个位置,对大家也都更好。” 萧乾静静看她,目光专注而幽深。 “你不喜欢她?” “还行。谈不上不喜欢,也谈不上有多深的喜欢。我这种人,会与人保持安全距离,比较难真正喜欢一个人的。” 现代社会的人情冷暖与时下不同,墨九很难与他解释清楚,只抿唇回视,两排小扇子似的长长睫毛,微微卷翘,眨动着,灵巧而妩媚,如池塘里的一汪碧波,美好得淡去了岁月的沧桑,又让岁月反过来想要怜惜她这一刻的孤寂。 萧乾怔怔抬手,指尖触上她的脸。 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似乎他指尖下的女人是世间少有的珍宝,来不得一丝一毫的亵渎,也容不得他随便侵犯…… 墨九被风吹得有些凉意的脸,霎时烫了。他凝视的眸子,带着怜惜与珍视,如同恋爱的情侣一般,让她心脏乱跳,眼睫毛眨得很快。 可他带着温暖的指,停留一瞬,又落了下去。 冷冷的空气里,响起他的声音。 “还不是时候,阿九忍忍可好?” 墨九轻拧眉头,思考着他话里的意思,“为何?” 他没有回答,眸底的视线越发复杂,“便是你在萧家,也是自由之身。在我在,那些人不会为难你。” 不像以前的直接命令,他这回用的商量语气,墨九好受了些,盯他小半晌,她淡淡一个字,“好。” 她回答得这么快,反常得让萧乾眉头微微一蹙,果然,她接着便有了下一句,“不过,你得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萧乾眸色沉了一下,“嗯,你问。” 墨九看着他的眼睛,“今日算是我们开诚布公的第一次交谈,我的话可能有些多,你也暂且忍一忍。我如果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你不要骂我,直接打我就是。” “……”萧乾唇角抽了抽,“嗯”一声,温柔的语气,专注的视线,冷峻的气质,俊美无双的脸、再配上一副琢磨不透的性子,于女人而言,绝对的杀着。 这样子的他,让墨九心里漏跳一拍,不期然就想到那个缠绵悱恻的梦里,那个妖气横生,邪气纵横,美得一塌糊涂的萧六郎,还有那一道低沉而魅惑的**…… “萧六郎……”略略收敛心神,墨九道:“我不想逼问你对我的好……有几分是*蛊的原因,有几分来自自己的考量。因为如果你拿这个问题来问我,我同样无法回答你。毕竟,*蛊真实存在,我们便不能绕开这样的纠结。” 萧乾没有回答,目光烁烁。 知道他认同自己的看法,墨九弯唇,给了她一个柔和的微笑。这还是她从东寂身上领悟出来的,有时候不让别人为难,给人一个松缓的环境,会会让自己更舒服,谈话也就更放松。 “还有那些过去的事情,我也都不问了。我只想问你一个事,因为它将要决定我对今后的人生规划……”说完见他眉头皱得更紧,她条件反射地探手,轻轻抚上他眉心,“不要总皱眉,容易老。你看你这点年纪,都快活成个老头了!” 她的指尖在他眉上轻轻摩挲,如同母亲般温柔,又如同妻子般关怀,萧乾定定看她,身子僵硬着,眸底有刹那的迷离,却没有推开她。 倒是墨九说完这话,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习惯了。以前我爸爸……不,我爹也总喜欢这样皱眉,我常这么做。可惜,他过世了。” 织娘也是寡命,墨九儿的爹死得早,萧乾并没有发现她指的爹,并不是墨九儿那个爹。他安静地听完,终于问起,“你要问我什么?” “咳!”墨九这回真囧了。 人家什么都没有问,她便扯得离题万里。这也就罢了,她差一点连自家老底儿都抖光。男人长得太好,果然不是好事。她叹一声,定了定神,笑道:“我想知道,祭天台的手印,方姬然是不是真的开启过?” “是。”萧乾回答得很快。 墨九抿了抿唇,“那到底她是钜子,还是我?” “很快就晓得了。” “嗯?”墨九挑眉,“此言何意?” “陛下的差使回京了,已入宫面圣。如今园子里正在加紧拓制祭天台的手印机关。”萧乾淡然的语气,与平常无二,带着惯有的清凉与不在意,包括那个有可以让他万劫不复的测试结果。 这一瞬,墨九觉得,他其实什么都知情。 包括人人都满怀期望的手印秘密。 “……哦。”长长的一声“哦”,墨九也不知情绪是什么,只是思考着起身往亭子四周看了看,并没有见到人,又坐回来,慎重地盯着萧乾:“萧六郎,你其实也想要千字引,想得到武器图谱,是不是?” 萧乾眯了眯眸,定定看她。 幽暗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思量。 墨九知道,这句话问得有些深了。涉及到了他敏感的身份,还有他的野心与宏图大志。时下男人都大男子主义,刚愎自用,未必肯与她一个小女子多说什么。但奇怪的,她就是期待,想要分享他的秘密。 “若有那么一日。”萧乾缓缓道:“墨九,你就嫁给我。” 沉沉的声音,似卷了寒风,刺入墨九的耳膜。 “我没听错吧?”太过突然的转折,这货傻了。 萧乾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却委婉的告诉了她,他确实有这样的野心与志向。不仅如此,他还许给她一个庄重的承诺。嫁娶乃人生大事,何况她如今还是萧长嗣名义上的妻,是他大哥明媒正娶的嫂子,以他这样迂腐的古人思想,能说出这句话,得需要多久的深思熟虑和道德修补? 嫁给他?墨九默了默,便想到那一日从土夯大道上抬头时的惊鸿一瞥;想到了萧府拜堂时的大红喜字,想到了坎墓冰室里的扶持,想到了巽墓水流中他的紧紧拥抱,想到了天隐山上温暖的牵手;想到了草垛子里毁天灭地般疯狂的亲吻…… 她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娶我?” 萧乾并不是那种擅长与女人做思想交流的男人,实际上在墨九之前,他便没有与任何一个女人说过这样多的话。故而,即便他许了一个这世间女人都想要得到的最重承诺,却用了一个最为笨拙的方式来回答。 “我们有过肌肤相亲,你便是我的人。” 墨九脸色一变,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好吧,我暂且认同你的诚意。不过,我并不在乎那什么肌肤之亲,在我看来,抱一下,亲一下,不是什么大事。” 见萧六郎脸上再次露出那种见鬼般的表情,墨九清清嗓子,淑女了一点,又道:“而且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一来*蛊未解,二来你有没有那一天另当别论。眼下,我们还是想想燃眉之急的事为好。如果我还可以打开那个手印机关,你当怎么办?这个皇帝是个笑面虎,一旦察觉你的野心,后果会很严重的……” “墨九。”他打断她,“你希望是你吗?” “如果可能……”他神色如常,似乎半分都不担心结果,墨九抿了抿唇,严肃道:“我希望是我。” 萧乾默默看着她,眸中有暗芒跳动。可墨九却转过了脸,望向了平静的池塘,“因为钜子是我,我不仅可以找到归属感,还可以更好的帮助你,实现你的宏图大业。我也才能实现我在天隐山上向你许下的承诺……” 顿了顿,她又回头正色看他:“但如果钜子是我,就会涉及你的安危,那就不希望是我了。”眨巴眨巴眼,她自负地道:“毕竟以九爷之智,是不是钜子的差距,只在于时间长短,大不了,多费些工夫罢了。” “好。”他突地轻道一声,墨九正狐疑地想问他,你以为墨家是你开的啊,你说好就好,他的手便揽了过来,紧紧抱住她,低头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啄,就抽离开来,低头深深望她,眸底似有一丝笑痕。 突如其来的流氓行径,震惊了墨九。 她摸了摸唇,“萧六郎,你最好有一个合理的理由。” 他道:“试一试变味没有。” 墨九咬牙,“换一个。” 他又道:“云蛊叫我亲的。” 墨九想打他,“再换一个。” 他黑眸微暖,喟叹道:“早晚都是我的,何不早些亲近?” 墨九一怔,“呵呵,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唔。”什么叫着食髓知味儿,墨九总算领悟到了,这厮敢情亲了一次,就尝到甜头了,啄一口不满意,索性按住她的后脑勺,就深深吻下,不容她拒绝地将她身子禁锢在怀里,霸道地撬开了她的嘴,舌尖纠缠,津沫相交…… 这一吻,似是他等了许久,热情、粗急……可墨九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即视感——梦境与现实,*蛊与真感情,在他吞噬一般的热情里,她迷茫得傻傻分不清…… 又两日,天色更冷了。 腊梅开得正好,园子里幽香阵阵。 两日的时间,神龙山祭天台的手印机关便紧赶慢赶地从墨家弟子的手上拓制了出来了。这日晌午时分,至化帝亲临腊梅园,直接入了高级机关屋,与众人一起见证这个伟大的时刻,见证墨家钜子的诞生。 机关做得非常精妙,虽然是两个人同试一个。但如果其中一个人先打开,可以再进行一次复位,由另一个人来试。虽然没有看到机关的内部结构,但单听乾门长老解释,墨九就有一种叹为观止的感觉。 “九儿,你先吧。”方姬然坐在墨妄为她特制的一张可轮动木椅上,如同轮椅一般,帷帽低垂,轻纱遮脸,样子有些虚弱,不时咳嗽几句,显得没精打采。她那一夜受了些惊,病来势汹汹,而且治了几天,好像都没有什么起色。 墨九深深看她一眼,“嗯”了声,走向那个圆盘。 手印就拓在圆盘的中间,光滑的石料、浅浅的凹槽,四周有飞鸟的纹映衬,很简单的形状,却即将决定她一生的命运。 墨九眯了眯眸子,慢慢挽起袖口。 抬腕的一瞬,她有些迟疑。 可早晚都得按,不如早点按。 她眯上眼,将白皙的手腕落下去。 四周寂静一片,空间里呼吸可闻。 “哐当!”一声,机刮徐徐转运。 “开了,开了!手印打开了!哈哈,打开了。”人群里,谢忱的声音比谁都来得大,就像打开机关的人是他家闺女一样,这老头子眉飞色舞地嚷嚷着,就差蹦起来了。 事实胜于雄辩,墨九可以打开机关,便说明了一切。 机关屋里嘈杂一片,众人小声议论。 大多人的视线,都落在墨九和方姬然的身上。 乾门长老走到方姬然的跟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有些无奈,神色里也有一丝为她惋惜。 “该方姑娘了。” 方姬然声音哑哑的,却带着笑,她咳嗽着,轻声道:“我与墨九手印不同,她打开了,我便不需要再试了罢。”淡淡说完,她回头看向墨妄,“师兄,我想回去休息。” 众人默默看着墨妄推她离开,目光复杂,情绪却各有不同。 当然,方姬然说的都是正理,上次的高级机关屋便已经证明了,她们两个手印不同,墨九能够开启的机关,方姬然就必然打不开,如今不试也就罢了。若非得要试,反倒徒增恶意——让方姬然再在众人面前丢一回脸,受一种那种突然被代替的沮丧。 钜子的事儿,已无争议。 可对于萧乾等人的处理,却不得不抬上桌面。 谢忱目光带着冷笑,看萧乾时格外的亮。 可萧乾从头到尾都很淡定,似乎并不操心结果。 但他不操心,墨九却操心得很。她瞪了谢忱一眼,顾不得众人各种各样探索的目光,在一片窃窃私语中,猛地朝至化帝跪了下来。 “青天大皇帝!墨九有一事相求。” 所有人都看着她,目露怪异。 在他们看来,这个墨九从来没个正经的时候,便是跪人也从来没有像这般正正经经地双膝着地过。可为什么她这一跪,却跪得踏踏实实? 宋熹目光一怔,动了动嘴巴,似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反倒是萧乾,什么也没有多言,只淡淡瞄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在人前,依旧与她保持着距离。 墨九没有看见宋熹,也没有瞄萧乾什么脸色,只一本正经地望向皇帝,等待他的答复。一个钜子而已,再大也只在江湖,上不得庙堂,众人都替她捏了把汗,但至化帝似乎习惯了她的胆大,淡声问:“你想为萧六郎求情?” 墨九点头,“青天大皇帝果然英明神武,一猜就中!” 这个马屁拍得至化帝哭笑不得,这还用猜吗? 不过人都喜欢听好的,皇帝也不意外, 他含着笑看她,目光满是温和,“此事朕会细细审理,若他没做过,不会冤枉了他。反之,也秉公处置。”说罢他似是怕了墨九的胡搅蛮缠,清了清嗓子,面容肃穆地对众人道:“闹了这些日子,这件事情也该有个定论了。墨九这个钜子是命定的不假,可朕觉得以她之才,命定还不够。” 皇帝的话掷地有声。 众人心有惊疑,却不敢问,只把目光望向他。 扫视众人一圈,至化机突地笑开,“都这样看朕做甚?这是好事。从今日起,墨九这个钜子之位,不仅是命定的,还是朕御赐的。” 哈哈一笑,他看向墨九。 “三日后,墨九金瑞殿听封,御赐金印。” 御赐的?墨九对这个不感兴趣。 “那萧六郎呢?你要把他怎么样?” “萧乾欺君一案……”缓了缓语气,至化帝的目光投向镇定如常的萧乾,顿了良久,才叹了口气,严肃道:“着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与朕共同来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不让一人蒙冤。” ------题外话------ 感谢大家等待,卷一完了,明儿进入卷二…… 时间过得很快,一不小心就几个月过去了。我爱你们,也感谢大家的信任。 我讲故事,你们放心,肯定是个精彩的故事,但请多给些耐心。么么哒( ) ------------ 坑深103米 变故! 南荣至化三十年冬月底,天已极冷,不到腊月,已飘起了飞雪。对南荣民间百姓来说,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年头。可对于南荣朝廷来说,却面临着一次极大的震荡。 萧乾涉嫌欺君,当天夜里,便入了御史台的大狱。次日一早,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卿三位南荣的司法主官便被至化帝召入宫中,秘谈了两个时辰方才出来。 这么大的动静,消息不胫而走。 不过一日间,朝廷上下都晓得了这事。 很快,事情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传入坊间,而且走了样儿。 从达官贵人到升斗小民,人人口传,枢密使萧乾谋反,证据确凿,已被签押在狱史台狱,只等秋后便要问斩,荣极一时的萧家就快要完蛋了。 大多人都存了看好戏的心态,恨不得把舌头翻烂,一个个谣言传得活灵活现,就好像抓萧乾的人是他们自己一样。可也有一些头脑清醒的人,私心里不相信萧乾会谋反,毕竟他功绩在那里,位高权重,谋反既无动机也无契机,他不傻,就不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于是,从墨家大会到萧乾谋反,临安府很是热闹。 坊间谣言满天飞,朝堂上却人人自危。 墨家大会尘埃落定了,谢家与萧家持续了数十年的对峙之局,如今看来胜败已经明朗。谢贵妃的儿子做了太子,萧家的顶梁柱却入了大狱,两相比较,一荣一辱,自有分晓。 人走茶凉,这一场斗争早早便被定了性。若萧家败于谢家之手,不仅萧家从此荣威不在,整个萧氏党羽都得受萧六郎的案子牵连。所以,这个时候,能与他撇清关系的人,都想法子撇清,个个都恨不得在脑袋上贴一张条——我不认识萧乾。 有人说是萧家宅子的风水不好,从他们搬入临安,事情便一出接一出,没个消停的时候,终于把自己折腾进去了。也有人说,与风水可干,萧家的大少夫人还成了墨家钜子哩? 除了萧乾,墨九也是临安炽手可热的人物。一个万众瞩目的墨家大家,钜子从方姬然变成了墨九,让临云山庄外押赌之人,大多家底都穷了,不由怨声载道。可对于墨家来说,钜子之位空悬数十年,终于有人出来主持大局,一统之局指日可待,却是一件大喜事。 墨九这两日很头痛。 当家难,难当家。位置有多高,责任就有多大,尤其墨家左右两系的内部争斗,与朝廷上的党羽之争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还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大门,各有各的小猫腻,长老们也一个比一个资历老,若非墨九先闯坎墓,再破巽墓,还开了祭天台手印,又是四柱纯阴的命格,外加“皇帝御赐”,恐怕短时间内根本就无法得到承认。 如果能选择,墨九宁愿不要这个“御赐”。 至化帝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她心里有数。脑袋上给她冠了一个“御”,那墨家就成了“御赐”的墨家,得受朝廷的管束,相当于梁山好汉被招安,那意义完全不同。 可墨家已不是当初的墨家,无力与朝廷抗衡,这口气忍也得忍,不能忍还得忍。墨九理顺了这些关系,接手墨家事务,也没有急着改变什么,更没有去烧那“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因为她还有一把更大的火需要烧——萧六郎还在狱中。 于是她以初上任,还需磨合为由,并不具体管理,只说了一堆“左右两系需要精诚团结,共创和谐墨家”一类的指示,便专心打理萧六郎的事情。 浑天黑地的日子里,她觉得时间过得极慢。 短短两天,却像过了漫长的两年。 第三天,她从临云山庄回了一趟怡然居,避重就轻的与织娘说了一些自己的事。织娘身子不好,可却心细如发,墨九虽然不提,她却问及了方姬然。 那日之后,墨妄也被带走了,方姬然独自住在临云山庄的小院里。墨九去探过病,可她心里似乎有坎,只说身子不舒,不宜见她,便回绝了。墨九能理解她的别扭,也不勉强,让人好生伺候着,便离开了。 为免织娘担心,她只说方姬然很好,并没有告诉她临云山庄里发生的那些状态。织娘没有继续追问,可墨九却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她这个便宜娘,一双眼睛犀利得很,她生怕被看穿。 于是她领着蓝姑姑、玫儿和旺财一同回了萧家。 萧乾入了御史台狱,对萧家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冲击。以往钟鸣鼎食萧家,宾客络绎不绝,整日里府中都很热闹。这回墨九入得大门,便明显感觉冷清了许多。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往常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斗得面红耳赤,如今却个个都蔫了,便是老夫人,昔日雍容也似不见,两只眼窝明显深了许多。 两日过去,萧家并非没有作为。 萧乾入狱的当天,宋骜的母妃(萧妃娘娘)便在皇帝面前跪了整整一夜,可皇帝知晓她要为萧六郎和宋骜求情,并没有召见她。诚王和诚王妃也领着宋妍入了宫,可诚王陪着至化帝下了两盘棋,依旧只能摇着头出来。 天家皇室,亲情不若民间。 至此,萧家这一番变故已不可避免。 从云端跌到地底,这些在宅子里衣食无忧的妇人,虽不懂政事,却也能够嗅到暴风雨的气息。大祸将至,她们再也没了争斗的念头,只眼巴巴盼着事情过去。 一个大宅子,一个大家族,养这么多人,得有男人在外面撑着体面。以前萧六郎的存在,让萧府的人又嫉又恨。如董氏、袁氏、张氏之流,如萧六郎那些兄弟姐妹,对他各个各的不满。可出了这档子事儿,真没有了萧六郎,萧家也没了顶梁柱,那乌云压顶一般的窒息感,终于落在了他们的头上。 “老大媳妇……”董氏许久不曾见到墨九,看她皱着眉头迈入屋子,竟是喜极而泣,上前握紧她的手,便把她引入炕桌前坐下,屏退了左右,小声问她:“六郎的事,可有眉目了?” 墨九盯住她红通通的眼,“大夫人直接问国公爷岂不更好?” 董氏叹息,“他爹这两日都没有回府,想是在与朝中那些奸人周旋。依我说,若能把六郎弄出来,多使些银子也是好的,可听说这案子由官家主理,怕是使银子也无用了……这,咱们萧家,做的什么薛哟。” 临安山庄发生的事,董氏并不知情。 她能晓得的事儿,也大多都来自外间传闻。 萧乾的案子悬了两日,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天天在查,却未过堂,更没有定罪,所以萧乾仅仅属于“涉嫌”,按南荣律法,家里人是可以探望的。可大抵谢忱从中作梗,这些天萧家人去了几趟,都被御史台狱以重罪犯人不得探视为由给拒绝了。 一个儿子生着重病,一个儿子又入了狱,惹上了大官司,萧运长头发都白了一半,在权臣间周旋,在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上下奔走,没少使冤枉银子,可银子使出去,却没有半点作用。 这风一吹,人人惊恐。便是有一些曾经受过萧乾恩惠和提拔的人,也都对萧运长避而不见,生怕把自己给搭进去。 树倒猢狲散本是人之常情,但听董氏絮叨着这些人情冷暖,墨九仍是不免唏嘘,“大夫人别叹息了,其实想想,也怪不着这些人,皇权威压之下,人人都要生存,为了自己一家老小,本也无可厚非。若换了咱们,不也得这样选择?” “唉!”董氏似是心酸,拿帕子摁住眼角,拭了拭眼泪,“往常我总觉得这六郎可恶之极,可如今他没了……” “呸呸呸!”墨九突地嗔她,“那不叫没了,只是候审而已。” “是是是,候审!”董氏被打断了话也不生气,破涕为笑,又是一叹,“想想那时我曾那般对他母子,他如今回来,虽不认我做母亲,却也不曾慢待过我……六郎,其实是个好孩子,一个面冷心热的好孩子。” 墨九默默看着董氏红透的眼睛。 她对董氏并无好感,但这一刻,她相信董氏对萧六郎的关心出自真心。古时的妇人,出嫁靠夫,夫死靠子。董氏的儿子萧大郎是指不上了,萧运长与她虽有结发之情,却并不尊她重她,她在府里日子不好过,有些妇人的尖酸刻薄也是正常的。不过,董氏对萧六郎的这一番“肺腑之言”,与其说是她想开了,不如说是她与萧府大多数人的想法一样,怕失去倚仗,甚至失去国公夫人这个光鲜体面的身份。 但她说萧六郎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孩子,却是一个大实话。想六郎母子当年的遭遇,换到墨九的身上,她恐怕都不能像萧六郎那般对董氏宽容。 董氏还在哭哭泣泣,墨九却不耐烦了。 “大夫人不必着急,我回来拿些东西,回头想想办法……” 董氏抬起泪眼,怀疑的拧着眉头问:“你能有什么办法?他们说六郎的案子是重罪,不许家里人探监。他爹过去了,老夫人也去过了,为这事,气得整整一天都没吃饭……” 瞥她一眼,墨九抿抿唇,不想与董氏多说,她领了蓝姑姑径直回了南山院,收拾自己的东西。主要那些包好的松蛋,她早说给萧六郎吃,却一直没得机会,以前送给他的,想来他也不可能自己动手弄来吃,趁着这个机会,她准备做些饭菜,再拎几个松蛋去探监,给他改善伙食。 董氏默默跟在她后面,“九儿不准备回府住了?” “这些天,不会回来。”墨九并不看她,专心与蓝姑姑和玫儿一道收拾衣物。她的身份一夜之间由深宅妇人变成了墨家钜子,萧家人虽不知个中情由,却也是震撼的——所以,她的去留,董氏也管不住了。 看着董氏愁眉苦脸的样子,墨九心里不舒服。 她不喜欢这样的气氛,萧六郎又不是真的马上就要死了,这些人哭丧着脸,让她觉得晦气。于是,她懒得动手收拾了,只吩咐蓝姑姑和玫儿继续打包袱整理东西,自个儿领了旺财去灶上。 她要为萧六郎做些吃的。 灶上的厨娘们听过不少墨九的《天庭游记》,如今听说她又成了墨家钜子,对她更是又敬又畏,一个个赔着笑脸小意地伺候在侧,为她准备食材。 可墨九却不领情地赶走了她们。 这是她第一次给萧六郎做吃的,有着划时代的意义。从择菜到入锅,她都不想假于人手,为那个人洗手做羹汤,是一种美丽的心境。 灶房里,“咚咚”的切菜声,沉闷之中带着一种居家的厚重,墨九听着,时不时瞟一眼窗外,心慢慢变得安宁。 窗外白茫茫一片,天渐渐昏暗。雪被风吹得胡乱的飞舞。白白的,纯纯的,把这个世界映衬得很干净。旺财在院子里奔跑着,追逐着雪,像一个调皮的孩子,皮毛上滚了一身的雪,玩得正欢。 牵了牵唇,她笑,“旺财!” 远远地“嗷”一声,旺财踏着雪奔了过来。 蹲坐在她的脚下,它仰着头看她,边吐舌头边摇尾。 墨九将一块煮好的肉丢在地上,“喏,给你的。” 旺财兴奋地叼了肉,吃完又睁着大眼珠子,巴巴看着她。墨九摇头,小声斥道:“一个够了啊!这可是做给你主子吃的,他在牢里指不定连肚子都填不饱,还得被人折磨,你吃了一块还贪!” 为了排泄某种情绪,她随口与旺财说着话,便没有想过能得到旺财的回应,所以,嘴上那么说,她还是心痛财哥的肚腹,又丢了一片肉给它。 可这一回,脚下的狗却没有动静。 墨九低头一看,愣了愣,“怎么不吃了?” 旺财吐了吐舌头,乖乖的坐着,不去嗅那块肉,却像是听懂了什么似的,看她的目光里有一种不该出现在畜生眼里的惆怅……这一眼,让墨九突然觉得,旺财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 毕竟它许久都不见萧乾了。 定定立着,她道:“他会没事的。” 旺财摇摇尾。 她又道:“相信我。” 旺财再摇摇尾。 她眨眨眼,满脸微笑,“乖,把肉吃了吧。” 旺财还摇摇尾,但无论如何,它都不肯再吃那块肉了。墨九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住,一瞬不瞬地看了旺财片刻,她蹲下身子,紧紧抱住它的脖子,头低下去,揉弄着它蓬松的狗毛。 “你也担心他了吧?狗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墨九离开萧府的时候,董氏、袁氏、张氏等人都默默过来相送。入府这么久,这是墨九第一次享受这样高规格的待遇,便是老夫人,也带病出来,叮嘱了她几句。 没有心思与她们周旋,墨九敷衍几句,便径直离开了。 萧府侧门的榕树下,温静姝在等她,“大嫂!” 墨九定住脚,静静看去,“静姝有事?” 温静姝微微垂眉,“嫂嫂又想做什么?” “干卿何事?!”墨九目光微凉,语气却带了笑,“麻烦静姝让让路。” 在墨九看来,不管她与萧六郎的感情今后会如何,至少在眼下,她不可能让他与任何一个女人夹缠不清,温静姝也不例外。 不留情面的说罢,她原以为温静姝会纠缠一会,可她什么也没说,便默默让开路,只待墨九走过她身边时,突然小声说了一句。 “嫂嫂这次,可把六郎害苦了。” 看来温静姝晓得的内情,比萧府里的妇人都多。 若那些妇人知道萧六郎是为她,今天肯定就不是相送,而是上皮鞭上家法了。 墨九脊背挺直,冷笑着侧目望她,“静姝今日没吃药?” 温静姝不解她的意思,似乎也不想知道她的意思。只垂着眸子,不温不火地道:“纳木罕正在想法子,肯定会把六郎营救出来。不过,静姝以为,嫂嫂惹的事已是够多,能不能请你放手,给六郎一个安静,让他做回以前的六郎?静姝拜谢了。” 说罢她福身朝墨九施了一礼,调头自去。 墨九淡淡回眸,看着她寒风中单薄的背影,不由弯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这个女人,还真有点意思,脸很大啊!?” 蓝姑姑被她的笑容瘆到,寒涔涔地道:“这二少夫人好不知羞,都许人了,却不知安守本分,还肖想萧使君……” 墨九慢悠悠瞪她,“肖想无罪。” 蓝姑姑见鬼似看她,却听她道:“肖想不到,才是罪。” —— 这晚的临安府,风雪很大,天地之间,像铺了一层厚厚的银装。御史台狱在临安城西北角,有一道高大的土夯门楼。门楼下巡逻的兵士三五步一个,昼夜不停轮班换防。 墨九的马车在暗夜的风雨中驶近,远远可见门楼的灯火,便停了下来。驾车的是一个坎门弟子,申时茂派过来跟着墨九,叫阿陈。他嘴里“驭”了一声,小声道:“九爷!有人挡道。” 这条小道很窄,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那一人一骑,挡在路中,墨九的马车便过不了。墨九也穿了一件男装,脸上戴着那日腊梅园里用过的面具,与本来的样子也大不相同。 她闻言撩开帘子看过去,马上的男子身材高大,戴了一顶风雪帽,把整张脸遮去了大半,让人辨不出长相。墨九怔了怔,把头伸出去,看向马上那人,“兄台,借过。” 那人安静地站着,没有让开路,却慢吞吞骑马过来。 “九姑娘可是要探监?” 熟悉的声音入耳,墨九不由一惊,“辜二郎?”喊罢她又笑了,“还真是巧哈,每次我做什么私密的事情,你都会恰好出现在我面前。” “你进不去了。”辜二并不与她废话,直接地道:“你找的那个人,在半个时辰前,被谢忱的人带走了。这一回,谢忱是准备把萧使君困死在牢里,不可能让他有机会翻身。为免他与外界联系,也不可能给机会让你见到他。” 墨九面色沉沉,却未吱气。 这两日萧运长在四处活动,她也没少心思。可任凭她跑断了腿,御史台狱就像一个水都泼不进去的大铁笼子,有钱递上去也没人敢要。实在无奈,她借用了一点萧乾的药物,控制住了御史中丞,这才有了今天晚上的秘密探视,没有想到,竟被谢忱提前知晓。 墨九抱紧食盒,望着御史台的门楼,久久不语。 狂风席卷着雪,门楼上的灯火,昏黄而阴冷,让人骨髓生凉。 顿了一瞬,她慢吞吞道:“辜家郎君是雪中送炭来的?” 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般问,辜二愣了愣方才点头。 “九姑娘,跟我来!” 风雪很大,灯火很暗,墨九看不清他的脸,却听清了他的声音——这火红火红的炭,来得真是及时。正如辜二这个人,永远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 墨九唇角微弯,淡淡道:“那便多谢辜家郎君了。” “不必。”辜二着一袭厚重的铠甲,肩膀上的披风被风雪灌得高高扬起,他立在马车边上,慢慢将头上的风雪毡帽拉开,目光沉沉地看着墨九,“不过得委屈九姑娘下车步行,做我的牵马小卒。” 墨九微微眯眸,看见了他脸上那一道浅浅的疤。 “不知辜家郎君为何愿意帮我?” “不为什么。”辜二很淡然,“想帮便帮了。” “不能吧。”墨九轻笑,“你曾说你什么名字?” 辜二怔了怔,不知她何意,墨九却笑道:“我若没记错的话,叫辜仇,是不是?只不知,辜将军的仇人,是哪一个?” 风雪下的辜二面上淡淡的,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他没有承认墨九的话,当然也没有否认,只岔开了道:“事不宜迟,九姑娘快着些。” 墨九没下马车,却正色问:“若谢忱怪罪下来,你如何自处?如今人人都恨不得与萧家撇清关系,你这炭火暖是暖,可墨九却不敢轻易消受,你可以给个理由吗?” “我自有分寸,只九姑娘不说,便无人知晓。”辜二再次将风雨帽戴在头上,翻身上了马,从马鞍上丢下一个包袱,静静背转过身,等着墨九。 墨九思虑一瞬,换上了小卒的衣裳,飞快地下了马车,拎着食盒站在雪地上,与辜二互望一瞬,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过去,牵起他的马缰绳,往御史台狱的方向而去。 御史台狱里关押的犯人都非同一般,若非位高权重的朝廷重臣,也是皇家钦点的囚犯。外面的人想要入内,要经过一道道极为繁琐的程序。不过辜二与那些人很熟,守卫认出是他,只例行询问一下,便放了行。过了三道关卡,终于到达了关押重刑犯的地方。 牢头姓沈,似乎与辜二很熟,见到他来,先是热情的寒暄。 可一听辜二说要见的人是萧乾,当即变了脸,“辜将军莫要吓我,这玩笑可开不得?” “有何不可?”辜二挑挑眉,“萧使君与我熟识一场,他出了事,我来送点吃的,能有多大的事?我又非劫狱,沈兄弟,给个方便。” 沈牢头心都凉了半截,“不是我不给辜将军面子,辜将军要见任何人都可以,就是萧乾等人见不得。非兄弟与你为难,实在是……上头有严令,萧乾一案的犯人,都不许探视。” “沈兄拿着喝茶。”辜二塞了一袋银子。 “这个,辜将军……”沈牢头踌躇着摇头,似乎舍不得那些个银子,偏生心有不甘,又不敢抗命,只无奈地道:“我也不愿看萧使君身陷囹圄,可兄弟脑袋上吃饭的家伙更紧要,辜将军莫要与我为难了。” “好,不为难沈兄。”辜二慢条斯理地说完,手一挥,只听见“铛”的一声,他腰上的钢刀便架在了沈牢头的脖子上,“如此这般,沈兄还方便不方便?” “辜将军,你……”沈牢头万万没想到他会为了萧乾动武,竟是生生愣住,苍白了脸。可他估量着辜二也不敢真动手,只哼一声,便昂了头,“你便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敢。” 墨九也没有想到辜二恁的大胆,为了让她见萧六郎竟然劫持牢头。要知道,在牢狱里行这等事,等同与劫狱,那可是要命的重罪。 她眯眼,看了一眼幽幽的灯火下钢刀的寒芒,伸手格开辜二的刀,将脖子上那一枚玉扳指拿下来,在沈牢头眼前一晃。 “这个可以吗?”( ) ------------ 坑深104米 近猪者吃 玉扳指温润的玉质在昏黄的火光下,闪着莹莹的光亮,便是不懂玉的人也可以看得出来,那是一块绝世好玉。可沈牢头惊住,看见的不是玉的色泽与价值,而是琢在玉扳指上的囚牛纹饰。 囚牛,传说中龙生九子中的老大。 那雕琢了囚牛的玉扳指,也是东宫太子宋熹的标记。 沈牢头再抬头时脖子有些僵硬,疑惑盯住墨九发神。 她身穿平常小卒的衣服,样子却不怎么平常。她静静站在辜二的身边,一只手拎着绳子,让玉扳指在绳头上来回摆荡,一只手轻负背后,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浅笑,不多不少,配上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那锐利的气场竟让身材高大的辜二似乎都成了他的陪衬。 思考着玉扳指的真假,沈牢头目光幽闪幽闪地停在墨九的脸上,迟疑了半晌,小声问:“敢问这位小郎君是何人?” “我是谁不重要。”墨九轻松地笑,“重要的是沈牢头识不识得这个玉扳指?晓不晓得它的主人是谁?还有这牢门,方不方便开?” 沈牢头仍在犹豫,“可太子殿下并没有……” “开门!”墨九冷冷打断他,也不解释,只气势汹汹地瞪着他,目光中添了几分冷厉,“来之前,我查过南荣法典,便是犯人,家里人也可入监探望,更何况萧六郎的案件并未定性,官家都还未审,你们却欺上瞒下做这些勾当,枉顾南荣律法,就不怕脑袋上的家伙保不住?” 用他之言反问他,沈牢头顿时变脸。 “我等也只依命行事,何曾做得主?” 墨九嘲弄般微微勾唇,便不答话。辜二瞥她一眼,适时道:“沈兄,官家的心思,旁人何曾猜得透彻?整整三日过去了,可有人来提审萧使君?没有吧。那沈兄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何?” 沈牢头微微眯眼,“还请辜将军指点?” “指点说不让,沈兄仔细一想就明白了。”辜二目光深了深,意有所指地暗示道:“前些日子,官家有意把玉嘉公主许给萧使君,临安府上下哪个不知?官家什么人呐,难不成会看错人?他看准的驸马,又岂会轻易定罪?……再说,便是萧使君做不成驸马,萧氏一脉,不还有牢里的安王,诚王?这些人,哪个又是沈兄得罪得起的?” 辜二厉害啊! 墨九瞥他一眼,又扫向沈牢头变幻莫测的目光。见他踌躇,晓得火候差不多了,慢吞吞从辜二的手上接过银钱袋,再一次塞入沈牢头的手上,笑吟吟地道:“沈头辛苦了,天气冷,去买壶好酒吃,暖暖身子。放心,这南荣的天塌不下来。便是塌上来,不还有人顶着?” 辜二看着空空的手指,再看一次那个银钱袋,默不作声。 沈牢头却是瞥着墨九手上的玉扳指,慢慢地握紧了银子。 这一回,他没有再推拒。 虽然他不晓得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与萧六郎成了一伙,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把他的扳指赐给一个萧家人,用以探视萧六郎,但他却知道辜二是谢忱的人。 想辜二都背叛谢忱了,自己一个小小的牢头而已,得见玉扳指放人,能有什么过错?而且,辜二的话无疑也给他提了个醒——自古神仙打架,吃亏的总是凡人。办这差事,他不过混口饭吃。天家斗法,谁咬死谁,关他何干? 悻悻然笑着,他松下紧绷地面色,赔笑道:“二位说得极是。不过,这会还不能进去,怎么也得等到换防之时。” 御史台狱门禁极多,牢里更是戒备森严。 萧乾、宋骜、墨妄等人都关押在台狱最东面的甲字狱。那个地方地势较高,相比其他牢室来,更为通风透气,地面也不那么潮湿,算是御史台狱里最为高端有格调的监牢了,所以,用来招待这些特殊的疑犯,自是再好不过。 但不管多好的监牢,都是监牢。 油灯的光线,昏暗而阴冷,地面也似有多年不曾修缮,凹凸不平,处处可见高于地面的青石,一不小心就会跌倒。那一条狭窄的过道,长长地往前延伸,将逼仄的气氛推到了极点,如同一块巨大的落石,重重地压在墨九的心上。 每往里走一步,她的脚步就越沉重一分。这样的环境,她不敢想,萧六郎那洁癖得几近变态的家伙,是怎样渡过这三天的。 她曾入过皇城司狱,晓得住在牢里的感觉。 可比起皇城司狱,这御史台狱,分明更冷、更黑。 一路行来,每个牢室都很安静。越往里,关押的人越少。这一段通道是斜着往下行的,一级级的台阶拉长了距离,路程也更加遥远,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隐隐有着沉闷的回响。 墨九恨不能飞奔而去,可也只能想想。 她不能走得太快,至少不能让人看出她在着急。 “到了!”沈牢头停在一个大铁门前,将两个正准备等人换防的狱卒三言两语打发了,方才利索地打开门锁,道:“他们都关在里面,你们随我来吧。” “我不进了。”辜二定在原地,手按腰刀,“为免旁人起疑,辜某留在这里,给沈兄放风。”停顿片刻,他转头望向墨九,“速去速回,不可多留!” 换防确实是一个好时机,沈牢头让前来换防的两名狱卒自行休息去了,领他俩换了一身狱卒的衣服。那千篇一律的着装,头上都戴着帽子,又在午夜时分,若非熟悉之人,不会轻易察觉异常。于是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拿狸猫换了太子,再把两名值班的狱卒打发走,此处也就没有旁人了。 看来这些牢头,平常没少替人“疏通”关系! 墨九沉吟着,朝辜二点点头,认真道出两个字,“谢谢!” 辜二未置可否,也不知听见没有,目光投向墙壁上的油灯,瞬也不瞬,似在思考什么。墨九疑惑他的反应,也来不及问他,推门进去。 御史台狱是分区的,甲字狱的监舍不少,可里头关押的犯人却不多。据沈牢头介绍,自打萧乾一案的嫌犯投入甲字狱,其余的犯人都转移了监舍。 “好待遇啊!居然还专人专牢……” 她玩笑地喃喃一声,耳侧突地传来熟悉的声音,似乎带了一丝疑惑,一字一顿地问:“小九?” 双脚微微一顿,墨九怔住。 她循声望去,一个用圆木做成的牢门里面,是墨妄年轻英俊的脸。入狱三天,他气色尚可,除了脸上肌肤略略黑了一些,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见她看过来,墨妄似是因为猜测得到证实,唇上勾勒出一抹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一如墨九初见时的明朗正气,“果然是你,我以为我听错了。” “左执事,你还好吧?”墨九朝他淡淡一笑,脚步挪到牢门口,隔了几根圆木,上下打量他,“看来没有吃什么苦头,还好还好,恭喜了!” 从金瑞殿暖阁那日起,她便不再叫他师兄。这样敏感的变化,墨妄自然察觉得出。可这一声恭喜,却是……像极了墨九,证明她确实还是墨九,只不过待他不同罢了。 墨九眸子略微一暗,轻轻笑开,并不去在意,只道:“是的,我很好。你们这几天都还好吧?” “嗯。”墨九认真点头,丝毫不觉自己的话有什么语病,“我很好,我姐很好,墨家也更好。左执事好好坐牢,不必挂念。” 好好坐牢,不必担心? 墨妄苦笑一声,眸色怅惘,“好。” 墨九盯着他郁郁不乐的脸,想到那日偷听的对话,手指微微攥起,又慢慢松开,然后轻轻一笑,指了指前方的牢室,把食盒拎在手上,朝墨妄作了一揖,“还得给萧六郎送吃的哩,我先行一步了。案子的事,左执事莫要着急,我会想法子的。” “好。”墨妄喉头有些鲠,“墨家事务繁杂,钜子注意身子,不要太操劳。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找长老们商议……” “会的。”墨九打断她,微笑摇头,“回见。” “嗯,回见。”墨妄笑着收回叮嘱,道了再见。可他话音未落,墨九的背影已去了老远,通道上,冷风太大,吹得她袍角翻飞。那一道穿着宽大狱卒服的身子,单薄,纤细,看着一阵风都吹得到,却有着山崩地裂都摧不毁的坚韧。 墨妄静立片刻,慢慢坐回去,阖上了双眸。 他知道,她是个固执的人,一旦心里有了疙瘩,便很难解开。可他没有想到,她笑着吟吟地拎着满满当当的食盒,从他跟前走过,居然没有给他留下半点吃的。 到底是疏远了啊! 走在冷飕飕的通道上,墨九实际上并没有发现墨妄的情绪。都说老天造人是公平的,对墨九也一样。在很多地方,她都有着常人没有的聪慧。可在对人的情绪体察上,她却有些大而化之——尤其体现在她不关注的人身上,那神经更为大条。 她对墨妄的疏离并未出于本意,却出自本能,一种自然界的动物本能,主动远离危险和让自己不舒服的人和事。不过,她是钜子,他是左执事,她又不得不与他打交道,所以,她对他的态度,不自知地就变成了公事上的交道。 “哐当”! 铁锁打开,牢门闷闷地撞在边上。 “我在外面,你快着些。”沈牢头透过圆木钉成的牢门,撩了一眼里面背向而坐的冷漠男子,脊背上寒了寒,没敢多留,只嘱咐墨九一句,便大步离去。 牢门外,墨九静了片刻。 他的目光,也停驻在那个背影的身上。 整整三日不见,她在外面忙碌的每一个时刻,其实都会想到萧六郎在牢中会有怎样生活,会不会被人刁难,甚至时常借用*蛊去感受他的情绪…… 在墨九看来,萧六郎与她是不一样的。她坐牢也就坐牢,只要吃饱不饿,大不了无聊一点,骂一骂万恶的封建社会,不会因此而损及尊严。可萧六郎这般俊美得谪仙似的男子,似乎天生就该高高在上的,受人敬仰的。这样**不堪的牢室与他太不搭配,甚至就是云端与地狱的区别,对他更是一种亵渎。 “萧六郎!”她提口气,带着笑迈进去,“我来看你了!还不快来接驾?……有赏哦!” 他没有回答她,依旧安静地盘膝而坐,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那挺拔的脊背,僵硬得窒住墨九的呼吸。她赶紧放下食盒,转到他的面前,焦灼的瞅他。 “萧六郎?睡着了?” 微风轻拂,一室沉寂。 无人回答她的话,他紧阖的双眼,没有睁开,就连眼睫毛都没有眨动一下,整个人如同一颗在寒风中静止的玉兰树,为阴暗的牢室添了几分艳美的光华……只可惜,却似乎没有生命的迹象。 “萧六郎!你别吓我?” 墨九心脏漏跳一拍,高高悬在喉咙口,下意识便探手去试他鼻息,手腕还有半空,就被他人大力抓住了。墨九一怔,转惊为喜,正待张嘴骂人,他却猛地一带,她身子便呈踉跄状,扑入了他的怀里。 “真有你的!”墨九半趴着爬不起来,仰头望入他沉稳中略带一丝促侠的眸中,狠狠瞪上一眼,“捉弄我好玩吗?” “给你个惊喜!” “呵呵。好大一个惊喜,喜得我胃肠肝脾肾都酸爽了,通泰了,必须找个地方解决一下。”墨九怪笑一声,扳开被他捉住的手腕,四周望了望,又指向食盒,“给你准备的东西,你吃着,我上个茅厕……” 萧乾嘴角一抽,“故意恶心我?” 墨九很正经,“哪有?你吃我拉,各干各的正经事而已。回头聊啊!”望他一眼,她憋着笑意,负着双手往外走。可萧乾似乎欺负她上了瘾,不待她转身走开,抓住她的两只小手,便紧紧地握在了掌中。 与她晶亮的眸子对视,他唇有笑痕。 “外头冷吧,看把你冻得?” “不冷,我热着哩。进来捡尸体也是技术活。”又一次坐住了他的腿上,墨九被硌着了,挣扎着就伸手就推他,“放开!” “不闹了,是我不好。”他声音很小,蚊子般“嗡嗡”,却恰到足够落入墨九的耳朵。她一怔,推他的手顿住,依旧坐在他膝盖上,平视着他的眼。 他的眼睛里,除了歉意,还有红血丝。 想来这御史台狱三日游,他并不如外表那般镇定,想必也没有办法休息好。而且她记得入狱之前,他刚生过一场大病,参加墨家大会都要死不活的样子。 墨九把推出去的手,又改成了轻抚,依旧落在他的肩膀。 “好了啦,我与你玩笑的。其实该说抱歉的人,应当是我。”墨九睫毛微垂,似有些不好意思:“若非我,你也不会有今日的灾祸。” 说罢抬头,她水灵灵的眸子,柔柔的盯着他:“萧六郎,你没有怪我吧?” 萧乾也凝视着她,一瞬也不瞬。 相处这么久,墨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大抵也有一些了解。比起大多数的妇人来,她心胸宽广一样,并不斤斤计较,但确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不管对谁她都看似友好,其实性子却很疏离,看似没有棱角,却处处都是棱角,看着对人笑意浅浅,其实固执己见。尤其她不肯认输,更不会轻易认错。 但她对他说,抱歉。 他盯住她不转眸,手慢慢压在她搭在他肩膀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几下,牵下来握入掌中,不温不火地问:“你何错之有?” 墨九确实不喜认错。在这件事上,她对萧六郎的歉意,主要也是来自于她误判了结果,让他身陷牢狱。这般想着,她目中柔色不变,轻轻绽开唇角,在浅浅的笑意中,反手一转,抓住他的手,与他的十指紧扣。 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彼此。 很暖,很舒服,有一种说不清的亲近感。 萧乾幽暗的眸,看向紧扣的十指,抿紧嘴巴,不言不语,却听墨九道:“不管你信是不信,我也得与你说说我的想法。当初执意要去墨家大会,不仅因为我本姓墨,还来自于是一种本能的牵引与对家族的期待感,我非去不可。但那时,我并没有想过与你做对,更没有想过会引发这样的后果,只纯属观望。” 润了润唇,看萧乾眸色沉沉,又道:“机关屋的出现,极大的引发了我的兴趣……东寂建议我填缺参与,我蠢蠢欲动的原因,第一来自对机关屋的好奇心,另有一个原因便是你们的疏远、冷漠,还有否定……” 停顿一瞬,她又道:“机关屋分为初、中、高级三个层次。第一局我不想输,一为虚荣二为脸面三为赢了才可以继续进入中级机关屋。第二局我不能输,因为我与方姬然在同一个小组,我输了,她便会输,所以我不得不全力以赴。但为了给人全是她出力的错觉,鲁班锁是我开的,却是她做的,我给了她机会的……” “高级机关时皇帝来了,让我措手不及,感觉入的不是七七四十九局,而是另外一个局,不得不小心翼翼的闯关。七七四十九局,试题个个都精彩,也让我产生了很多疑惑,关于八卦墓的疑惑。我一局一局解下去,那时也衡量过方姬然能不能解不开那些题,但是……” 萧乾静静听她,眸中沉浮不定。 墨九与她对视,目光坦然,语气也很真诚:“我考虑过,若我赢了方姬然,会不会被人趁机作妖。当时我的想法是:既然乾门长老说过,必须在破解了七七四十九局之后,再解机关开门锁,才算胜出。那么,我只破局,不破门锁,不就行了?可我万万没想到,最后的机关锁,居然是拓制的祭天台手印。” “手印一出,我便晓得必须按下去了。如果不按,那便是我心虚。而且,依当时的形势,便是我不按它,结果也会有人逼着我按。我打坐冥想,便是想知你的情绪……”说到此处,她咬了咬牙,“可*蛊在关键时候,却被妖怪捉走了,我误判了你的情绪。” 墨九条理清晰地解释着,可萧乾一直看着她,却半天都没有回应,更遑论附和她了。奇怪地愣了愣,她偏头对上萧乾清凉无波的黑眸,看那黑曜石一般深邃幽暗的眸子,似乎没有焦点,不由哼哼着拿手去拍他。 “喂!萧六郎,想什么去了?我在说话,不礼貌。” 萧乾目光不变,唇微牵,“想你去了。” 这回答很坦然,墨九却无语了:“……” 这厮何时学会了说甜言蜜语,还说得这样肉麻? 不对,一定有“暗器”,这厮没安好心。 墨九眯了眯眼,哼哼道:“不好好听我说话,你想我做什么?” 她目光带着“嗖嗖的”杀气,可萧乾却眸色淡淡,微微挑眉,抿唇,那俊美的风姿,因突如其来的轻松笑容,**着谪仙般的干净与温雅,又有着妖孽般的狷狂与邪魅,让墨九微微失神。 萧乾见她发愣,抬手抚抚她的头,“我在想,你给我做了吃的来,却不给我吃,只一个人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是不是与*蛊一样,脑子被妖怪抓走了?” 墨九呸他,“你脑子才被妖怪抓走了!” 不过,这厮今儿很奇怪啊?主动要吃。 他似乎并不喜欢她提及那天的事情? 嗯,被人道歉,尤其是被自己并不怨恨的人道歉,属实也有些尴尬。这么想来,萧六郎应当并没有怨她。而且,他始终神色清和,淡然而视。那证明*蛊或者并没有被妖怪抓走。她的感觉,极有可能全对——他不是胸有成竹,就是视死如归,完全不在意钜子之位的突然反转,也不怎么在意这场牢狱之灾。 可萧六郎会视死如归吗? 墨九秀眉弯弯的一笑,眸色如水,柔柔地洒落在他的脸上,“好,先吃东西,再唠嗑。九爷我今儿可是亲自下厨做的,小样儿的,出福气了你呐,不要太骄傲哦。” “有劳九爷,鄙人甚感荣幸。”萧乾咬文嚼字地轻笑着,也不动手,只颇得趣味儿地端坐着,看墨九像个小媳妇儿似的端食盘。 牢室里没有凳子,两个人对坐床沿,中间放上一张墨九特地准备的毡布,铺平了,放上一盘盘精美的食物,红烧肉、煎鲫鱼、肉片焖豆角、酱印排骨……红的、绿的、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 “当当当当,还有这个!”墨九显摆似的拎出一壶梨觞酒,在他面前一晃,拨开瓶塞,“我特地回府里拿的,怎么样,九爷对你够好吧?” 梨觞香气浓郁,那幽香入肺,溢了一室的温暖。 狱中小饮,确实别有一番风味。可萧六郎晓得她一直馋梨觞,眉梢便是一挑,“是你想喝,还是为我?” “别这么说嘛,谁喝不是喝啊?”墨九嘿嘿一笑,盯着毡布上的食物,不知萧六郎馋了没有,反正她自己真的馋了。顾不得其他,在萧六郎的碗里夹了一块酱炖排骨,她又赶紧填一块红烧肉放入自家嘴里,满意地点点头,吃得眉开眼笑。 “不错,墨大厨的手艺,似乎又精进了。肉肥而不腻,松软爽口,隐隐有香似的味儿,啧啧,再饮一口梨觞……”她长叹一口气,“这日子,真是赛过活神仙也。” 萧乾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将红烧肉的盘子往她面前顺了顺,沉寂片刻,突然淡声道:“这么多食物,我两个也吃不下,你给墨妄拿一些过去。” “吃得了!谁说我吃不了?”墨九端着盘子,又往他那边推了推,“你不晓得我是食神转世么?” 说到这里,她突地抿嘴笑了笑,便又说到在楚州萧府时,冒充食神去偷吃辜二家的鸡鸭的事儿,忆往昔,她咯咯笑一阵,又严肃下来,“没想到辜二这人,还真是个仗义君子。萧家出了这事,人人都恨不得躲远一点,生怕惹祸上身,他却巴巴跑来帮忙……” 萧乾见她刻意回避提墨妄,看她的目光顿了顿,却也不逼她,慢慢往嘴里送着食物,“萧家与辜家是近邻。乡里乡亲的,能帮忙的时候,自是会帮的。” “也是,反正辜二这人,我看着还行。”墨九为他夹菜,看他几乎不怎么动筷子,眉头一皱,“牢里伙食肯定不好,你多吃几口,免得到时候瘦得像一只小鸡仔儿,出去人家都识不得你了。” “你说不要皱眉。”他盯住她。 “我有皱眉吗?” “我有饿瘦吗?” “……你赢了!”墨九撇嘴,“可你吃是不吃?不吃我拿走了?” 实际上,萧乾在御史台狱里,真的没有受什么苦楚。有宋骜这么个尊贵的皇子“住”在大牢,整个御史台都怠慢不起,一日两餐虽然按照规矩得清淡点儿,厨子却换着样儿的做,变换口味。干净、精细,味道也不错。 这会子萧乾并不饿,可在墨九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他不得不象征性地吃一口她夹来的酱炖排骨。菜一入口,他微微抿唇,看墨九的眸色深了不少。 菜好不好,在于用不用心。 他沉吟片刻,“阿九做得很好。” “表扬人的时候,要真诚一点,实际一点。”墨九瞥他一眼,探出手去,又欠身为他盛汤,却没有想到萧六郎会突地伸头过来,飞快地在她唇角印上一吻,哑着声音问她,“像这样?” “……这也太实诚了!”墨九看他严肃的脸,擦了擦嘴巴。 牢里火光在闪烁,并无旁人看见,也没有旁的声音,她想想这个与萧六郎不搭的动作,又不免摇头失笑,“我是想说,表扬我,还不如给我一点实惠的东西。比如:银子、铺子、金子、珠宝……” “那些俗物,岂有我贵?”他大言不惭,也不晓得是偷亲了她一口,把胃口给开了,还是本就有些饿,尝到了味儿,吃起东西来也突然上了心,逐一品尝,赞不绝口。 “不错不错,我第一次吃这般美味的食物!” “好吃就多吃点。”墨九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也颇有成就感,眉间眸底都是笑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笑道:“不过萧六郎,我也第一次发现你这么能吃哩?” 在她的印象中,这货吃相斯文,对食物很讲究,吃得也精致,食量却不多。可这一顿牢饭,他吃相虽然一如既往的讲究用餐礼仪,可动作却明显快了很多,她带来的几个菜,自己没尝几口,大多入了他的肚腹。 萧乾浅眯着眸,很给面子的笑道:“一来你做得好,二来与你相处久了,难免会染上一些恶习……” “胡说八道!”墨九嗔他,为了口腹之欲,下定决心要把他培养成为吃货,顺便培养共同话题,“吃东西是上天赋予人类最为平等的恩赐,是一件人人都可以平等享受的快感……” “最平等的恩赐,最平等的快感……”萧乾拧了拧眉头打断她,语气轻缓地道:“人有高低贵贱,口腹之欲,又何来平等一说?真正的平等之欲,不是食欲,而是情……” 不等他把“欲”字出口,墨九便咳嗽起来。 瞪着萧乾清和正经的面孔,她突然觉得他分明只是在做学术研究。可人家这么淡定,她的反应却太过激烈了。于是,她收敛尴尬,淡淡哼声,“但吃东西又怎会是沾染恶习?那叫近朱者赤,明白?” “明白了。”萧乾不动声色地夹一筷子菜,“近猪者吃。” 墨九不轻不重地白他一眼,笑道:“算你懂事,不枉祖宗教导一场。” 萧乾正色点头,“与猪走得近,难免就吃得多。” “啧”一声,墨九反被他占了便宜,却只弯了弯唇,并没有反驳,也不像往常一般非要争个口角长短。她睨着萧乾轮廓分明的面孔,话锋一转,突兀地问:“萧六郎,这牢饭你还准备吃多久?” 萧乾抬头,目光微微闪烁,“嗯?” “不明白我的意思?”墨九把毡布挪开一点,坐到他的身侧,半伏脸过去,像旺财似的在他身上嗅了嗅,发现他坐了三天大牢,身上的气息依旧清新,似有暗香,目光一眯,不免又带了笑:“实话告诉我,你准备再住多久?你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肯定不会允许自己见天儿沐浴不了的啊?” 萧乾停下筷子,静静看她。 “嗯哼?”墨九女汉子似的耸肩,“交代吧?” 似感受到她话里的机锋,萧乾微微失笑,低头吻一下她的额际,动作很轻柔似安抚,语气却沉重了许多。 “你是如何知晓的?” “这还不简单?因为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儿……”墨九拿白皙的手指轻描着毡巾的边沿,带笑重复着《天庭游记》,没想到萧乾却接了下去,淡声道:“因为偷吃了一颗王母娘娘为玉帝准备的一万年蟠桃,被打下凡间历劫?” 墨九竖起大拇指,“了不起,天上的事你都知道?” “人人都知的故事,我岂会不知?”萧乾吃得差不多了,索性把毡布和饭菜都挪开,一股脑塞入食盒里,想了想,他猛地拂袖,熄灭了墙角的油灯,坐在床头上,轻轻揽住墨九的肩膀,往怀里一带,在昏黄的光线下,低低问她:“你想知道什么?” ……墨九无语望着黑暗的空间。 “好好的熄什么灯火啊,又不是要做什么坏事?” “若我要做坏事呢?”他喑哑的声音擦着耳际扫过,墨九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室无光,黑暗卷来,她觉得这牢里更为阴凉、冷寂,偏生萧六郎的话,又带有这样的煽动性,她几乎没有抗拒,便往他身上挪了挪,抱团取暖似的靠近了他。 黑暗里浅浅相靠的感觉,让墨九心乱如麻。如同初尝情事的小儿女,总是时时刻刻想在一起,牵个手,接个吻,便是什么也不做,也会心慌意乱,情绪**。可真在一起了,却又总会忍不住傲娇一下。 “说话啊!”她轻轻捅他胳膊,小声道。 “嗯,说什么?说要干什么坏事?”他低头吻住她的唇,呼吸交织间的舌上缠绵,与上次一样是突然袭击,可比之上次又熟稔不少。 墨九翻了个白眼,很快便在他炽烈的纠缠下缴械投降了,脸蛋儿上一片滚烫,她重重呼吸着,推他,“好好说事,又做什么……” 他闷闷的低笑一声,像处于一种很私密的愉快情绪里,并不再逼迫于她,抽离她的唇,手便适时揽住了她的腰,掌心在她脊背上游弋着,用一种怜惜的动作,说着离题万里的话。 “若我说,我也是下凡来历劫的,你会不会信?” 墨九“噗”地一笑,觉得《西游记》很无辜,王母娘娘的蟠桃更无辜,无端端就被她二人玩坏了。她挑高眉头,“我信啊!可下凡历劫,也得自己经历吧?如今劫来了,你准备如何收场?” 他将她按在胸膛上,轻声问:“一定要说?” 暗室里,墨九看不见他的脸,却不影响她为自己争取主权,“一定要说。外面的人都为你操碎了心,你倒好,稳在牢中静坐起,不留清白在人间……” “……这都什么诗?” “那不是诗,是怨。”墨九从他怀里抬头,想要用目光描绘出他隐在黑暗里的五官轮廓,“萧六郎,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像担心的样子?从临云山庄到御史台狱,始终镇定如常……不要告诉我,你其实没有小盘算?” 萧乾一怔,低头看她。 室里一片黑暗,只外间的甬道上有光线传进来。 幽暗的光线中,二人表情都朦胧不清。 互相审视许久,萧乾突地喟叹。 “墨九,你是个聪慧的女子。” “不要夸我。你一夸我,我就容易智障。”墨九严肃地打量他的眉眼,“萧六郎,我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聪明,初时我也紧张,担忧。可看你没事儿人一样,又熟知你为人素来老奸巨猾,肯定有自己的谋划……” 萧乾微微抿唇:“墨九,老奸巨猾不是好词。” “我知道啊。”墨九翻个白眼儿,“这不是重点” 说罢见他仍然在犹豫,她按捺不住了,笑着搔他痒痒,“不出杀手锏,你还不服九爷。说不说,不说我就破戒了?” “小性子!”萧乾无奈笑叹,抓住她的双手,将自己脱在床头的风氅拿过来披在她的肩膀上,方才不疾不徐地道:“告诉你也无妨,此事我确是早有计较。” 说到此处,他慢慢滑下床,将油灯重新点燃,回头看她,眸中冷寂之色如一汪深幽冰冷的潭水,艳美的俊容上,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淡然。 “谢忱的路,走到尽头了。” 若是旁人这般说,墨九定然不肯相信。 一个是手握大权的皇亲国戚,南荣朝的宰相。一个是被皇帝羁押在御史台狱里待审的疑犯……能不能出狱都不知道,居然敢在牢里宣布谢忱的命运,莫不是疯了,就是太过狂妄自大。 但他是萧六郎,墨九愿意相信。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就是有信心,若非运筹帷幄,又如何敢舍身饲虎?她相信萧六郎终有一日会实现他的野心与抱负,终有一日可站上权力的巅峰。 于是她踮着脚,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认真鼓励道:“好样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今儿晚上会托梦给王母娘娘,让她差人多种几棵蟠桃树,等你成功之日,我们去摘蟠桃庆功。” 萧乾嘴角狠狠一抽,看她一本正经地样子,他也点头,“好,做梦时,别忘把门窗锁好,莫要被人窥视了……我们上天去摘蟠桃的秘密。” “哦……”墨九点过头,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萧六郎,你什么意思?做梦什么意思?” 萧乾道:“做梦本在睡时,睡时就关门窗,有何不对?” “是没有什么不对?可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墨九一双黑眸阴恻恻地半阖着审视他,“毕竟蟠桃都种在天上,我们怎么能上去?” “放心,我会飞”萧乾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揉了揉,“去吧,九爷明日金瑞殿受封,早些回去歇了,好打扮得美美的去。” “嗯。此计甚好。”想到辜二还等在外面,若耽搁太久,不仅对他不好,沈牢头也会难做,墨九不再犹豫,点点头,随意地收拾好食盒,轻轻回身抱了抱他,便调头出门。 可牢门一关上,她便顿住步。 徐徐回头,她突地咬牙,“萧六郎,你大爷的!” 想她醉红颜未退,金瑞殿去面君,她又不可能戴上面具,这般觍着一张红脸,她哪里美得起来?这厮的话,不是故意戳她伤口么? 萧乾轻笑,挥手,“仔细些。” 墨九瞪他一眼,“幼稚!” ------题外话------ 么么哒,万更哦!~ 明儿见!爱你们。( ) ------------ 坑深105米 震惊 墨九从御史台狱出来,梆子已响四下。 雪未停,风更疾,路上行人一个都无。 吹着冷风不宜多叙,墨九匆匆与辜二别过,换上自己的衣裳,便让阿陈驾车往临云山庄而去。深已更了,墨九不好再回怡然居去。织娘身子不好,觉也浅,墨九生怕回去打扰到她。 临云山庄在风雪的夜幕中,安静而宁和,再不若墨家大会那几日时的热闹。除了门房与庄子上值夜的墨家弟子,四处寂静,人人都熄灯睡觉了。墨九没有惊动任何人,下了马车便从侧院绕去自己的住所。不曾想,还未入内,却见里头烛火通亮。 她怔了怔,便见墨灵儿打帘子出来。 “钜子回来了?” 听得她惊喜的声音,墨九心有疑惑。 打从上次分别,墨灵儿便在方姬然屋里伺候,怎会大半夜来等她? 墨九迈过门槛,搓了搓手,侧眸望她,“灵儿怎的还不歇息?” 墨灵儿是个有眼力劲的姑娘,这些日子彼此的疏离,她有感受到,于是对墨九的称谓,便从以前亲热的“姐姐”变成了恭敬的“钜子”。她低眉瞄着墨九,似有难言之隐,先将灌好热水的暖手炉塞到墨九的手上,又殷勤地过来为她脱去外罩的风氅,方才咬着唇道:“然姐姐担心钜子,让灵儿过来看看……” 这些天墨九都在外面东奔西跑,虽然她不说,可大家也都晓得是为了萧乾与墨妄入狱的事儿在忙活。不过,她大多时候都住在怡然居,便是偶尔回临云山庄,有事也找尚雅和申时茂等人,方姬然那里根本就没见上面,又怎会突然担心她? 墨九奇怪,却也不好深问“关怀”的目的。 “我没什么事,灵儿回去睡吧。” 对墨灵儿,分别日久,她已没了当初那点儿意难平。 那时为什么会介意?只因看得太重。她那时刚入异世,太需要找到一种对环境的熟识感,也太看重那点为数不多的温暖。以心待人,便想要人以心为报。后来一想,是她对旁人的要求太高了。说到底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能因了灵儿一声“姐姐”,她就真是人家的姐姐了。互相有个距离感,淡淡相交,其实更好。 吩咐完灵儿,她淡然地往内室走,可灵儿却未离开。 她跟在墨九后面,小声道:“钜子,等等。” 墨九回头,“还有事?” 墨灵儿微微垂目,面有涩意,“灵儿有一事想求钜子……” 用上了“求”字,自然不是小事。 可就墨九所知,墨灵儿这小姑娘所有的心思与情感都放在了方姬然与墨妄的身上,她自己又能有什么事求着她?如今墨妄在狱里,她又为谁而求?顿了顿,她道:“说罢。” 望着她似乎洞悉一切的目光,墨灵儿惯有的欢快情绪不见,纤眉蹙起,似有小小惆怅,“然姐姐好像遇到难题了,这几个晚上都灯火未灭,人也不眠,她身子本就不好,又这般熬着,灵儿心疼得紧。想来找钜子讨点安神香。” 这些日子墨九心底有事,也不好睡,便随身带了萧乾给她的安神香,晚上时便燃上一点,一睡到天亮,神清气爽,很是舒服。这安神香的事儿,除了她贴身的几个人,无人知晓。灵儿跟过她,不仅晓得她有这东西。也晓得那香她得来不易。 可方姬然要,墨九没有理由不给。 她回屋取香出来,递给墨灵儿,可墨灵儿还是不走。 “钜子,灵儿还有一事……” 看她咬着的红唇,墨九眉梢一挑,“你然姐姐遇到什么难事了?” 被她看穿越,墨灵儿反倒松了口气,“还不是那个高级机关屋害的么?”当初的七七四十九局,方姬然并未全部破解,于是剩下来的那些难题,便成了她的一块心病,“然姐姐不眠不休地看那些机关图,都好几日了,灵儿都替她发愁。” 墨九瞥着她的眼,“你想我为她解惑?” 灵儿咬着下唇,点了点头,“钜子愿意指点一二,灵儿自是感激不尽。” 呵笑一声,墨九道:“可她未必愿意。” 这灵儿还是太单纯了,方姬然若想问她,早就问了,又怎会为此日日睡不着?她本就是个骄傲的女人,失颜之症加上机关屋的失意,她恐怕不会求助她这个妹妹的。 灵儿大惑不解地想了片刻,哭丧着脸,“那可怎么办?若不然,钜子去瞧瞧然姐姐吧?灵儿晓得钜子最有办法了,你劝劝然姐姐,她肯定会听你的。” 墨九到底还是和墨灵儿一起去了方姬然的小院。 姐妹一场,听她这般熬着,她无法坐视不理。 这都四更天了,方姬然的屋子果然亮着灯,她没想到墨九会来,并没有戴帷帽,屋子里燃着的火红炭火也没能照亮她死灰般的脸。她的样子看起来虚弱无神,大大的眼窝深陷着,本就暗沉多皱的肌肤更是老树皮似的破败,让墨九看了,竟是失神片刻。 “九儿怎么来了?”方姬然下意识要拿身边的帷帽,可手伸到半途,可以意识到这举动反倒会惹笑话,又缩了回来,看了一眼墨九背后的灵儿,轻声道:“还不去给钜子倒茶?” “大晚上的,不喝茶了。”墨九慢慢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我今儿去了一趟御史台狱,回来得晚,看你屋里有灯火,随便过来看看,也替左执事带个话。” 她用顺便与带话来解释来意,是为了让方姬然不那么窘迫。 可方姬然却是个通透的人,她了然地笑笑,“师兄他可还好?” 墨九与她对视,也笑:“好,就是惦念你的身子,特地叮嘱我说,让你不要熬夜。要好好吃药,将息好自己。” 方姬然微微抿下唇,眼皮便耷拉下去,“我没有什么事的。如今墨家正在风口浪尖上,你们都顾着自己便好,不要太费多心思在我身上。我的身子我知道,活不好,也死不了,可却是个废人,什么都忙不上手,只会为你们添麻烦……” 似有感慨,方姬然说得有气无力,艰涩不堪。 墨九被她的情绪感染,盯着她失颜的脸,“你的脸色比我上次见到,似乎又差了许多。方姬然,你得保重身子啊,你不说萧六郎很有本事吗?相信他肯定会有办法的,可前提是,你得等到那个时候吧?” “萧使君是有本事,可他已经尽力了。” 方姬然似乎对恢复容貌已经死了心肠,干涩的唇角带着自嘲的笑意,叹一口气,“也不知是什么怪病,竟会代代相传。如此玄乎的事,若非亲历,旁人说了我都不肯相信的。” “不管什么病,只要是病,总会攻克的。”这个墨九倒是能理解,遗传性的疾病太多了,偶遇一两个长得调皮的,也是没法子的事。她鼓励着方姬然,其实也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如果她也有那么一日,可以淡然面对。 一盏油灯放在桌面上,灯火闪烁不停。见方姬然似乎不想说这话题,墨九不经意转头,望向油灯下方的机关图纸。抿着嘴巴,她随口笑道:“你还在看这个哩?” “是。”方姬然微微一笑,“解不开,便放不下。” “我与你一样,有强迫症。不过我运气比你好一点,小时候在先生家看过不少类似的古籍,正巧有涉及那些机关题目的。”墨九挤过去一点,挨着她的肩膀往图纸看,不经意地轻声问:“哪一个难住你了?” 方姬然侧目,借着火光看她。 好半晌,她抬手指向上面的一个题目,声音喑哑:“这个。” 得了她的回应,墨九对她报以一笑,再次看向机关图。 “这个啊……” 拖长声音,她话未说完,身子便僵住了,心脏都差点停止了跳动。 她看见了什么?居然是阿拉伯数字。 在那个机关图上,其余地方都用繁体汉字标注,却有一组怪异的阿拉伯数字置于图形的边侧,似是无意间写上去的,很潦草,很凌乱,上面还有墨笔匆匆涂去的痕迹,若非她太过熟悉阿拉伯数字,恐怕也无法从形状上看出划痕下方到底是什么符号。 穿越这么久,再次见到来自后世的东西,她只觉心跳加快,一种不能自抑的情绪涌上脑海,连声音都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意,“这是哪里来的?” 方姬然奇怪她的反应,“我找曹元拿来的。” 对于看不懂阿拉伯数字的人来说,那组数字就像一个奇怪的纹或者符号,而且被人涂掉了,方姬然更是看不出来丝毫异常。看墨九震惊的样子,她不由皱眉。 “九儿怎么了?有问题?” 墨九暗吸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 “没什么,就是忘记怎么解了,以为你与我的题目是不一样的。” 等把几个让方姬然头痛的题目解释罢,已是四更过了,她以研究难题为由,向方姬然借了图纸,便急匆匆回屋,天都快亮了,她却毫无睡意,精神得很,甚至来不及等明儿,便把阿陈叫起来,低低吩咐他,“去,唤曹元来见我。” “现在?”阿陈很惊奇。 “是,现在。”她必须马上见到曹元。 墨家大会结束后,墨九没有心思去理会机关屋的事,只吩咐了乾门长老与申时茂等人,继续寻找那个叫易展风的家伙,也没有想到让曹元给她看一看当初设计机关屋的图纸……对破过的机关,她兴趣不大,却没想到,机关图纸竟然给了她一个这样的信息。 这意味着什么? 有一个人与她来自同一个时代。 而且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叫易展风的男人。 那个潜藏在暗处,曾经让她举步维艰的家伙。 这个发现是让她震撼的。以致在等待曹元到来的时候,在屋子来回踱步,心情竟难以平复。 曹元早已睡下,被阿陈唤醒时,听说钜子有请,紧张得来不及穿戴整齐便匆匆套个外袍过来,脸上还有枕头的压痕,眼圈也是通红,想来这几日他也不好过,见到墨九,他毕恭毕敬的揖礼,满是疑惑,“钜子深夜叫曹元来,不知有何吩咐?” 墨九看了阿陈一眼,示意她先下去了,方才向曹元招手,让他看向桌上摊开的机关图,“这个图纸是你画的?” 曹元不解她的用意,懵懵地点点头,又摇头,羞愧地道:“是弟子亲笔所画,却,却是受了易展风指点。” 墨九指向那一组被涂掉的阿拉伯数字,“这是谁写的?” 曹元一愣,似乎也很奇怪,“这是什么东西?”问完他才发现自己答非所问,又不好意思地拍了拍额头,“这个弟子识不得。当时做这组机关时,弟子在边上计算,易展风接过来,便随手写画了几下,尔后又涂掉了,想必是他所写。” 猜测得到了证实,墨九却已无震惊。 她安静下来,又看向那数字,轻嗯一声,“下去睡吧。” 莫名其妙被唤来,又莫名其妙被叫走,曹元觉得这个新钜子有些古怪,不由喃喃道:“这便走啊?钜子没其他事了?” 墨九翻个白眼,“莫非还要留你吃饭?” 曹元一怔,嘿嘿笑着下去了。 一个人**坐着,墨九瞧着静静燃烧的灯火,脑子有些混乱。 当初破七七四十九局,她就觉得那些知识点太多太多,包罗万象,原本以为出自团队之手,等后来得知出自一人之手时,除了对易展风感到好奇,也没往这个方面想。 如今看来,如果易展风真与她来自同一时代,也就能更好的解释了。只不过,他究竟是谁?这般熟悉机关的人,即便来自她那个时代,也不可能是普通人,会不会是她的熟人? 怔怔看了许久,她也未洗漱,合衣躺床上睡去了。 玫儿和蓝姑姑都在怡然居,她不习惯陌生人伺候,更不喜欢人家打扰,于是一觉睡到天亮,也没人来唤她起床。睡到自然醒,本是乐事,可昨夜睡得太晚,她打着呵欠直流泪,半点精神都无。 “来人啦。” 她正想唤个人来帮她打水,便见墨灵儿坐在角落里打盹。 墨九一怔,“灵儿什么时候来的?” 灵儿微微睁眼,窘迫道,“灵儿来一会了,钜子睡了,灵儿不敢打扰。” “哦。”墨九瞥她一眼,“有事?” 灵儿咬唇,“灵儿是来找钜子拿回图纸的。” 那图纸墨九都仔细翻看过了,除了那一组涂掉的阿拉伯数字,再无其他可疑之处,她留着也没有什么用,既然方姬然要,她便给她好了。 径直入屋拿了图纸还给灵儿,她想想又道:“灵儿也帮我个小忙。” 灵儿意外的看着她,喜了喜,福身道:“但凭钜子吩咐。” 墨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帮我梳个头,再换一身干净衣裳。” 来了这个世代这么久,墨九还没有学会自己绾发,平常没人伺候的时候,她大多随便挽个简单的发髻了事,但今日要去金瑞殿,虽然她不待见至化帝,却不能不当回事儿,就算是敷衍,也得稍稍庄重一点敷衍。 “钜子今日真好看。” 伺候她洗完了脸,墨灵儿将墨九扶坐在椅子上。 “嗯?”墨九半阖着眼,“是吗?” “是,好看得不得了。”墨灵儿在她头上轻梳着,说得很认真,可墨九深受醉红颜的“毒害”,对自家的容颜早已不抱希望,她闭着眼睛养神,不看镜子,也不相信墨灵儿的安慰之词,只笑了笑便催促,“随便弄弄就,得快着些,一会去得晚了,我怕被皇帝砍头。” “好。”墨灵儿看一眼她的脸,没再多说。 这边厢墨九梳妆打扮妥当,还没有吃完早膳,蓝姑姑和玫儿就急匆匆从怡然居赶过来了,看到墨九的脸,两个人也惊讶了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玫儿惊讶道:“姑娘的脸……” “脸怎么了?”墨九瞪她,“第一天看见我?讨厌。” 玫儿闭了嘴,蓝姑姑却上前道:“姑娘吃饱了吗?” 墨九放下筷子,叹道:“看见你,我就饱了。” 蓝姑姑哭丧着脸:“……为何?” 墨九的视线落在她浑圆的腰上,几近绝望的摇头,“这肉滚子似的腰呐,让我没有了勇气再吃。走吧,饱了饱了,不吃了。” 蓝姑姑无奈,“那姑娘什么时候上路?” “……会不会说话?”墨九打个饱嗝,瞪她,“那叫启程,不叫上路。” “哦,启程就启程吧。”蓝姑姑又瞄向她的脸,一脸的疑惑。玫儿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就像看见怪物似的。二人这样的表情,让墨九有些受伤。想想,这可都是她日夜相处的小伙伴,连她们都看不下眼了,可以想象她的脸有多可怕。 难不成醉红颜又病变了? 她苦不堪言的捂脸道:“哪个再看,剜眼睛了?” 玫儿抿着小嘴笑了,“姑娘生得这样好,可不就是给人看的?” 墨九心里揣了事,智商一直不在线上,可把玫儿的话与先前墨灵儿的话一综合,她终于回过味儿来了,“玫儿,快,拿铜镜!” 铜镜的面前,墨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姑娘是她吗?肌肤白得赛过屋外的雪,又嫩又滑,柔柔的带了一点点桃似的粉,完美得找不到半点瑕疵。只一夜之间,不仅醉红颜褪去了颜色,她的肌肤的光泽度比从前更好,颜色更为白皙。这感觉,便如同凤凰涅槃、蝴蝶蜕变,经过一段长长时间的煎熬,终于绽放出了艳美的容颜。 “明日金瑞殿受封,打扮得美美的去……” 昨夜在御史台狱里萧六郎是这样说的,当时墨九以为他与她玩笑,是奚落她,损她,根本就没有在意……可这才是真正的惊喜哩!她虽然弄不清楚是萧六郎昨晚上吃了她做的饭菜,被感动了良心发现为她解去的,还是确实醉红颜的时效到了,自动解去的,但醉红颜确实没有了,她再不是关公脸了。 “太美了!我快被自己美哭了!” 她哈哈一笑,笑不可止地亲一口铜镜,又将它捂在胸口,长吁一声,“萧六郎,我不该骂你大爷。我错了……我该感谢你八辈儿祖宗才对!” “姑娘在念叨什么?”蓝姑姑看她发疯就紧张,“萧使君人在狱里,又哪里惹着你了?” 墨九抿着唇偷乐,也不解释,“你们年轻人,不懂。” 突然从丑女变美人,这种转变让她实在按捺不住欣喜,突然觉得这身衣裳都配不上她的脸了,更觉得这张脸不能让萧六郎第一个欣赏,有些不合适,“算了,今日还是先低调点吧。玫儿,给我扑点粉,画画眉,不要太好看。” “姑娘……?”玫儿,“你没说错?” “没有。”墨九严肃点头。 “姑娘……”蓝姑姑凑近,“你没发疯?” “疯了。”墨九瞪她,“不疯我怎么能让你这么拉低智商的家伙待在身边?” 扮美难,扮丑也不易,尤其是墨九这种令人挪不开眼的绝美之容。玫儿不知她肚子里的小九九,只得依言行事,把她眉毛画粗了,添了英气,把她脸上扑多了些粉,看上去更加苍白,可即便这般,她们出门的时候,还是让无数墨家弟子惊呆得以为钜子又换了人。 “都认不出我了?”墨九挑眉。 “认,认得出,可也太……太好看了点。” “认得出就好。”墨九负着双手,大步出了临云山庄的大上,放下心来。 如今脸上颜色一变,人家如何连她是谁都认不出,那就要出大事了——不等萧六郎从御史台狱出来,恐怕她也要因为欺君之罪进去陪他。 —— 这一天是南荣至化三十年腊月初一。 寒风卷着飞雪,飘入临安府的千家万户。 入了腊月,已有年味,集市上的商家也都上了年货,墨九马车经过街市,瞧着这番情,默默闭了闭眼,在心里默念一通,希望今日入宫一切顺利,希望这个年可以不必去牢室里陪萧六郎过。 “让道!让道!” 马车正往皇城方向行驶,前头突地传来一阵骚动。 “三司使有急事入宫见驾,前方速速让道——” 车夫甩着响鞭,长声吆喝着,惹得街上行人纷纷避让。可这条临近皇城的街市本就狭窄,今日适适赶集,来办年货的人又多,那辆宽大的马车冲过来,还是挤倒了街边的小摊子,撞得苹果、鸡蛋、枣子、生滚了一地。摊主敢怒不敢言,可车夫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往前驶来,眼看便要撞上墨九的马车屁股,方才“驭”一声停下。 “前方马车,闪开道来!” ------题外话------ 祝妞儿们女神节快乐!永远青春貌美,如似锦!( ) ------------ 坑深106米 受封,突变 震耳欲聋的吆喝声盖过了街上的嘈杂,重重落入耳际。墨九皱了皱眉头,还未吭声,驾车的阿陈便收了鞭子,将马车停在了路中。可他们的马车在前,三司使的马车在后,这样狭窄的街道,他如何让得过? 阿陈踌躇道:“使君大人,告谦……” “阿陈!”墨九阻止了他,“道什么歉?你好端端驾车,又没撞着人,何错之有?” 说罢她打帘子从车窗望出去,只见白茫茫的飞雪下,那辆横冲直撞的马车比她的马车大了些许,造型也很特别,盘踞在街面上,将街道挤了个满满当当。 在她撩帘的时候,那马车的主人也正打开帘子来看。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正好对上视线。 这一瞧,墨九愣了愣,随即“噗”一声,就笑了。 后面的人很不高兴,抿着嘴,“你在笑什么?” 墨九看那货虎视眈眈的眼,严肃、冷峻,却还是忍不住发笑。 她这时还不晓得三司是做什么的,也不晓得三司使是个什么样的官职,可那一张白雪光晕映衬下的俊脸,分别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正太啊?肌肤白里透红,嫩得像可以掐出水,穿了一袭朱红色的锦袍,头发上还簪了朵儿,让她不由想到了西门庆。 当然,车里的俊美正太没有西门大官人的**,他长得还要华贵些,精致些,那五官像一幅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出来的画儿似的,怎么看怎么可爱,若非他刻意摆出的威仪,墨九会以为是哪家的漂亮男孩儿偷跑出来了,上去掐一掐他的脸。 可古人早熟,小正太也是一样。 他虎着脸,对她的嬉笑极是不悦。 “小爷在问你,笑什么?是我长得好笑?” “咳!”墨九收敛住笑容,目光烁烁看他,“我笑可笑之事,与你何干?”末了她也不多言,只看了看两边被糟蹋的街市,“这位小……大人,你有没有发现,不是我不肯让你过去,而是根本就过不了?那你若非要我让,可有麻烦你高抬贵车,从我头顶上抬过去了?” “啰嗦什么?还不快点前进?” 俊俏的小正太虎着脸,很严肃,可墨九漆黑的眼中却全是笑痕。 她盯住小正太,慢吞吞的吐口气,看热气受冷空气之后变成一团白雾,好玩地扇了扇,方才不紧不慢地道:“我原本是要走的,是你的人凶巴巴的不让我走。现在你让我走了,我却又不想走了……都阻在这里好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 “放肆!”小正太又是一喝,“你胆子好大,竟敢藐视朝廷命官?再不前行,别怪小爷不肯饶你!” “吓死我了。”墨九做了个怕怕的表情,尔后冷笑着也严肃了脸,“小大人既然自称朝廷命官,便当为朝廷做事,为百姓谋福祉。可你看看你的行为,不,你手下这些人的行为。一路飞车过来,吆三喝六,把街上都撞成什么样子了?我还真不信,这皇城根下,也会没有讲理的地方……” 那小正太听她说完,微微仰首,这一回,却未动气。 安静坐着,他看她的目光深了深,“你待如何才肯走?” “我不如何。”墨九今儿打扮得精神,长发绾了个简单的发髻,白皙修长的脖子,尖细漂亮的下巴,精致的五官,这般往外一伸,那一双冷眸里,绽放的光芒便显锐利,连言词也强势了几分,“大人什么时候赔偿摊主的损失,什么时候给人道歉,我这辆马车就什么时候走。” “好大的口气。”小正太嘴角轻勾,“我若是不哩?” “那你要么高抬贵车,从我马车顶上抬过去,要么退回去绕道走。” “好有意思的小女娃。”小正太自个年岁也不大,却叫墨九是小女娃,“那小爷便等着好了,看你能待多久。” 说罢他懒洋洋地靠在车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墨九姣好的容颜,像在欣赏一件艺术笔下文学不同,他没有后台,没有党羽,打出生起,便没有见过他的亲生父母,是由庙里的和尚抚养长大的。可他吃住都在庙里,却始终是俗家弟子,和尚也是有学识的人,打小教他识文断字,学武挽弓,他也是个聪慧的孩子,不仅学得模有样,还大大超出了同龄的孩子,五岁能诗,七岁能猎,成了临安府有名的神童。 十六岁,苏逸金銮殿上独占鳌头,由至华帝亲点状元。他当即口述三十三条见解独到的治国之道,至化帝赞其大才,未入翰林供职,便任了度支中郎。一年后,便连升三级,被至化帝委以重任,一跃成为南荣最年轻的官员,年仅十七的三司使。 听到苏逸的名字,至化帝脸上笑容转暖,“宣!” 洞开的大殿门口,一个人影大步进来,身上朱红色的锦袍轻轻摆动,一双织锦皂靴踩得嘎嘎作响,他声音清脆,嗓音独特得似乎未脱稚气,可却少年老成,一举一动都极为严肃。 墨九没有抬头,便感觉到有一束光芒似乎刺破空气,落在她的头顶。 然而,苏逸拜倒在她身侧,“微臣来迟,请陛下恕罪。” 至化帝笑道:“爱卿免礼!可是有收获了?” 苏逸慢慢抬头,眸中尽是少年权贵才有的骄傲之色。 “幸不辱命,微臣收获不小,且抓获了潜逃的易展风。” 金碧辉煌的金瑞殿中,光线极为明亮,苏逸话音一落,灯火中那一张张脸,便精彩万分。 众人各有所思地望向至化帝,个个缄默。 墨九的手心,也微微攥紧。 易展风找到了,那个有可能与他同一个时代的人? 风雪未停,呼啸着盘旋在皇城的上空,银白色的光芒映衬着这片土地,似一双冷漠锐利的眼,要看透这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又是一块纯白色的抹布,要擦尽这世间所有的污泥。 南荣至化三十年腊月初一,这日的风雪,鹅毛般漫天飞舞。 这一日,南荣政局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方唱罢我登场,暴风雨前的金瑞殿,是宁静的。 事情又起变化,仿佛提前闻到了鲜血的味道,人人都在等待,很安静的等待,却又都在暗自酝酿自己的后路。萧家与谢家斗了这么多年,未分胜负,如今眼看萧家被谢家斗倒,就要完蛋了,为什么三司使苏逸会跳出来,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受了皇帝的指派? 这到底唱的哪一出? 囚车麟麟驶入宫城,在禁军的押解之下,一个浑身染血,衣衫不整的男人,低低的**着被两名禁军拖入殿内,重重丢在大殿中间,登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至化帝眉头一皱,还未开口,宦官李福便斥道:“你就是易展风?” 那个男人趴伏在地上,像挨过打,上气不接下气,竟是说不出话。 宦官李福又道:“抬起头来。” 那个人双手染血,在地面上拖出了血迹,吃力的使了好几下劲,方才慢慢抬了头。 “参见……陛下……” “啊!”墨九盯着他的脸,惊住了。 在这之前,关于易展风到底是谁,墨九曾经考虑过千万种可能,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易展风居然会是乔占平。墨九记得,在尚贤山庄水榭时,乔占平改变了置放*蛊那个密室的十二生肖机关,但在坎墓复位和巽墓重置的事情发生后,她根本就没有把这些事与他联系起来。 原因很简单——乔占平已经死了。 就死在临安,死在大牢里,畏罪自杀的。 可如今死去的人活生生在面前,说明了什么? 当然不会是诈尸。 在众人惊讶的疑惑中,苏逸拱手望向座中同样疑惑的至化帝,高声道:“陛下,此人名叫乔占平,易展风是他混入墨家乾门时的化名。”说到此处,他从侍卫手上拿出一个软皮的面具,扬了扬,唇角带出一丝了笑,“当然,乔占平曾是墨家乾门长老,最熟悉的便是乾门,容易给他进去。但乾门熟识他的人也多,所以,他使用了这个面具。” 墨九看着那个面具,心里微凉。 几乎下意识的,她眼风扫向了东寂。( ) ------------ 坑深107米 对质 她记得在菊台时,东寂曾说他有许多面具,她也曾经使用过他给的面具。 那谢忱是东寂的人,乔占平是谢忱的人,是否可以推论出乔占平也是东寂的人。他用来乔装成“易展风”的面具,可是出自东寂之手? 他似乎没有感受到她探究的目光,波澜不惊地看着苏逸,微抿的唇角,依旧勾着暖暖的笑意,俊挺的五官,颀长的身姿,在大殿众多男子中间,亦有着强烈的辨识度,那仿佛让空气都甜出香味的暖,如芝兰,似玉树,让她无法相信他与这件事关系。 墨九思考着,刚欲收回视线,东寂却突地转头。 霎时,二人目光于空中相对。 他疑惑地挑了挑眉,询问般注视着她。 想到先前的怀疑,墨九朝他一笑,收回视线。 金瑞殿人很多,地龙烧得很暖和,可除了苏逸之外无人说话,气氛便有一种诡异的安静。苏逸带着乔占平上殿,带来的不仅是震撼,更是看不见的硝烟。墨九觉得有些凉,拢了拢衣裳,抿了抿唇,默默看着苏逸。 这个时候,小正太已经把面具放下,将如何领了至化帝的旨意,暗中调查墨家一事,又如何在墨家大会前发现与曹元走得很近的易展风,从而顺藤摸瓜地揪住出逃的易展风,并发现他就是“死去”的乔占平的过程细说了一遍。 “吁!”众人皆惊。 至化帝对墨家钜子很关注,可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派了苏逸秘密调查,而且这件事,既无萧家,也无谢家人知情。由此可以看出,这老皇帝心机之深。 墨九心里凉涔涔的。 那感觉,如同被一双眼睛时时盯着,自己却不知那双眼究竟在何处,不免毛骨悚然。 这时,苏逸又道:“乔占平熟悉乾门的人事,换用易展风的身份再次取得曹元的信任后,不仅仅为曹元设计了机关屋,还偷偷更改了神龙台祭天台的手印,尔后趁着墨家大会乱成一团,偷偷潜逃。”哼了哼,他望向乔占平,“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便是你绞兔三窟,也逃不出小爷的手心。” 大殿上“嗡嗡”一片。 包括墨九在内,其实都糊涂了。 乔占平有本事改祭天台的手印,本事之大且不说,单说祭天台的手印若真的被他改过了,那么,前前后后,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墨家老钜子留下来的手印? “苏使君,还请明言。” 有人发问,苏离痕却卖了个关子。 “这个很简单,祭天台手印只有一个。” 当然只有一个。众人心中都这么想。 可看着这少年权贵骄傲的面孔,也不好驳他,只意味深长地看着刚受了御赐金宝的墨九,虚心求教道:“敢问萧使君,那手印,到底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苏逸也转头看了一眼墨九。 这一眼,目不转睛,却带了一丝轻松的调侃,“这个是真货。” 墨九:“……” 苏逸唇微弯,“就在墨妄通知尚雅和墨家八位长老,并带着方姬然前往神龙山祭天台试手印之前,乔占平便已经将祭天台的手印改了,他让方姬然顺利打开手印之后,又设法将手印复位。再利用墨家左右两派的不和,策划出后来的机关屋真相,让真正的手印大白于人前,治萧乾一个欺君之罪。” 这也太玄妙了。 若能做到此番,乔占平岂止是有才?简直可以称为神人了。 众人似信非信,苏逸却笑了,“当然,这样缜密周全的谋划,非乔占平一个人可以为之,肯定是有同伙的。”苏逸是有个狂妄的人,有着才子都有的高傲。说罢高仰下巴,站在金銮大殿的中间,便指着乔占平道:“官家面前,你隐瞒已是无用。说罢,是谁指使你的?” 乔占平唇角有血丝。 默默抬起头,他苦笑。 “无人指使,是乔某一人所为。” 呵一声,苏离痕笑道:“那就稀奇了,你一个死人,是怎么从大牢出去,干下这滔天罪行的?这话说来,我信得,恐怕陛下与满朝文臣也信不得。”说到此,他也不再与乔占平多辩,只拱手对至化帝道:“陛下,微臣得知,谢丙生一案,因乔占平畏罪自杀而结案,此事前前后后皆由谢丞相监理,还是由谢丞相来向陛下禀报当即案情的细节罢。” 他把烂挑子踢到了谢忱的脚下。 也同时将矛头指向了谢忱。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 从苏逸所言来看,这件事与当初荆棘园的手法差不多。 那么,谢忱既然干得出荆棘园的事,未必就干不出机关屋之事。 不需考虑,众人心底便已经有了罪魁祸首的人选。 可谢忱被苏逸当面抛出来,却委屈得脸都白了。 “陛下,老臣实在不知内情啊。” 至化帝面色沉沉,眸中冷气迸现,并不答话。谢忱审时度势,又调过头来,怒视着乔占平,道:“好你个乔占平,当初你杀我儿,辱他尸,老夫便要将你治罪。可你却畏罪自杀,让案情陷入僵局,也让墨妄等人得以脱罪。没有想到,你竟是虚晃一枪,畏罪自杀是假,逃之夭夭是真,做机关屋陷害萧乾是假,欲陷害老夫是真。这一石二鸟之计,好生高明!” 将事情重新演绎一遍,谢忱也指着乔占平要人。 “陛下面前,撒谎不得。乔占平还不快说,到底是谁要陷害老夫,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乔占平看着他,咬着牙齿,“谢丞相,你怎可……” 谢忱寒森森地打断他,“你莫唤老夫,向陛下交代便可。” 乔占平苍白的面色微微一暗,无神的双眼注意谢忱久久,方从他的身上挪开,慢慢转向高坐龙椅的至化帝,“陛下,无人指使我……当日谢丙生一案也是我做下的。可若非萧乾,我不会身陷牢狱,更不会失去乾门长老之位,更不会以死脱身,如丧家之犬一般,不得不隐名埋姓……我恨萧乾。一心想要报复他,所以想了这出好计……” “计是好计。”墨九许久未吭声,却适时插了一句,“可你怎样假死脱身的?咱南荣王朝的牢狱,我也待过,莫说活生生一个人,便是一只苍蝇,都很难飞出去。” 她的疑问也是众人的疑惑。 并是她不问,旁人也会问。 乔占平似早有准备,耷拉下眼皮,“此事得益于我一个故交。他曾受我恩惠,又刚好在监牢当差,他为报恩,帮了我。但我不能说他是谁,不过……”他面有愧色地闭了闭眼,方才望向苏逸,苦笑道:“既然苏使君可查到我,恐怕我这位仁兄也逃不出使君的法眼了。但事情确实无他无关,还望陛下放他一码。” 苏逸眉梢一挑,“乔占平,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为旁人求情?还不老实交代!” 乔占平叹口气,无力地软趴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苏使君恕罪,我无可交代。” “陛下。”墨九盯着乔占平的头顶,那个与他来自同一个时代的念头,让她忍不住插了嘴,“我有几句话想问他,可好?” 至化帝不知她什么意思,却未反对。 乔占平也默默地抬头,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墨九微微眯眼,慢慢蹲下身,看着乔占平的眼睛,“告诉陛下谁指使你的,有那么难吗?陛下向来赏罚分明,你坦白从宽,将功折罪,说不定还能留条性命哩?” 都以为她想帮着审讯,可这时,她话锋一转,却小声问:“你哪个学校毕业的?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难道你不懂?” 乔占平双唇紧抿着,怪怪地看着她,不吭声。 见他似乎不明白,墨九皱了皱眉,又用只他听得清楚的声音,含糊地喃喃道:“这不是在演电视剧,你不说实话,要的可是命,再死一次,你也未必能穿越回去,是不?依我说,你何苦来哉?有那样的本事,做点什么不好。到底为什么要受人掣肘?” 乔占平身子僵硬着,面上血迹未干,可声音却平静,还带了疑惑。 “我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 不明白?墨九眼睛微微一眯,“阿拉伯数字明白么?” 乔占平看着她摇了摇头,眸光里一片迷茫。 审讯着他的样子,似乎不像作假。墨九也迷茫了。 若乔占平与她来自同一时代,见到故乡人,听到她那些话,应当不会这样淡定才对?这说明什么?墨九眸光微微一闪,“最后一句,乔占平,为了尚雅,你也不应当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说罢她直起身来,轻松地望向至化帝,“这厮果然什么都不肯说。陛下,我问完了。” 至化帝点点头,“钜子辛苦。” 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客气,墨九错愕一下,报以一笑。 美人一笑可倾国,她完全不知这瞬间绽放的笑意短缩了殿内光阴,也蒙住了好些人的视线。 苏逸见众人不吭声,看一眼墨九,“钜子说完,那便该我了。” 墨九瞟着他少年老成的古怪样子,又有点想笑,“苏使君请便。” 苏逸默了默,耳朵根上有淡淡的红,似害羞般挪过面孔,语气再次冷厉起来,“来人,把调查宗卷呈给陛下过目。也让大家知晓,这位乔占平,到底是怎样变成易展风的。” “喏。”很快便有侍从呈上卷宗。 宦官李福把它捧到至化帝的跟前,恭顺地垂着头,“陛下。” 至化帝面色凝重,就着那样的姿势,静静翻着。 金瑞殿里再次陷入寂静。 皇帝不说话,谁也不敢开口,只听得卷宗翻阅时的“涮涮”声,很轻,很慢,却似含了某种催动神经的东西,刺耳得让人紧张。可苏逸似是受不得这样的安静,趁着皇帝翻阅卷宗的时候,就对着满朝文武复述起卷宗的内容来。 一听,殿内更静了。每个人都大变了脸,尤其是谢忱,随着苏逸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过殿内,他一张老脸慢慢从苍白变成了灰败的姜黄。 那个卷宗内容很详尽,且人证物证皆有。 包括谢丙生如何与珒人勾结,暗中授受,利用转运使职务之便,将监守自盗的大量军备物资转卖给珒人谋利,包括谢丙生案发之后,谢忱为了给儿子善后,与珒人的数次秘密联络,包括谢忱指使乔占平畏罪自杀,逃避审讯,以免应谢丙生的案子被朝廷挖出一个谢家通敌叛国的罪名来……当然,也包括他让乔占平改巽墓机关,用以储存那批军备物资,最后被萧乾找到巽墓,他先是指使刘贯财杀害萧乾灭口不得,其后又转移了军备物资,将其运往北方珒国等等。 另一个便是赵集渡曾四的死,卷宗也有详述。 曾四是个二道古董贩子,偶尔也会与人合伙干些摸金之事。这人在道上跑,平素也机灵得很。乔占平等人在赵集渡逗留,寻找巽墓之时,曾四便已经察觉了他们的意图。他是个要财不要命的,趁着乔占平等人不备,偷偷混入他的队伍,跟入巽墓,结果却摸走了巽墓的仕女玉雕。 卷宗上还说,等乔占平发现玉雕不见时,找到了曾四的头上。可这曾四偷走了玉雕,本该低调些,可他傻,不仅不归还玉雕,反拿他们摸金的事情相要挟。于是为了灭口,谢忱指使乔占平杀了曾经,便夺走了巽墓仕女玉雕。而这个玉雕,至今在谢忱身上,他从来没有只言片语向至化帝交代。 墨九惊了惊,想到那日在曾四家谢忱的多番阻挠,觉得曾四是谢忱杀害的可能性极大,至于巽墓的仕女玉雕么?……不明明在她的手上吗? 她抿唇看向龙椅上的皇帝。 这个时候的至化帝,已是满脸怒意。 做皇帝的人,都想天下事尽在掌握。 谢忱瞒他至此,他又怎能放过? “啪”一声把卷宗丢在地上,他沉声道:“谢忱,还有何话可说?” “不,不是,陛下,老臣是冤枉的,是他们害我的。”谢忱冷汗涔涔,已然软倒在金銮殿上,“陛下,萧乾与苏离痕勾结,欲致老臣于死地,这些事老臣没有做过,更没有拿什么玉雕,请陛下明察啊。” “那曾四可是你杀?” “……是。”谢忱垂下头,“可老臣杀他是为了……” “为了什么?”至化帝眸色微厉。 “为了……”谢忱像是羞愧,垂着脸道:“犬子荒唐,与他家娘子有些不清不楚的事……原本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可曾四却见钱眼开,勒索老夫……还说,还说他家娘子怀了老夫的孙子。”说罢他抬头,“陛下,这事辜二郎可作证,老夫当时信以为真,曾托辜二找过曾家娘子核实。可后来才晓得被曾四蒙骗。一怒之下便……” “便要了他性命?”至化帝重重一哼,“国有国法,你身为丞相,怎可草菅人命?” “陛下!”谢忱重重嗑在地上,“老臣承认杀了曾四,可曾四该杀,老臣有罪,也罪不至死……至于旁的那些事,属实与老臣无关,仕女玉雕,老臣更是没瞧见过影子。” “你没做过,那是谁人做的?”至化帝从卷宗上抬头,目光凉凉,“谢忱,上次在荆棘园,你早知墨九是钜子,却不告之朕,反倒用他来设计萧乾,那事朕没有与你计较,是念你世代忠良,又是贵妃生父,太子外祖,且虽有私心,却也未曾误国。可如今,你不仅动用私刑,杀害百姓,还指使刘贯财窃杀朝廷命官,将千万担军备粮草转给珒人,让朕如何还饶得你?” “陛下,老臣冤枉啊,冤枉啊!”谢忱面色发青,“咚咚”磕着头,已是语无伦次,“老臣晓得墨九是钜子,设计萧乾是真,可老臣虽与萧家有冤,也只是对付萧家,又怎会将军备粮草运转出境,拱手送给北方珒人?……陛下呐,老臣与珒人并无往来,丙生犯的事,老臣…老臣真的冤枉啊……” “谢丞相死到临头,还想诓骗陛下?”苏离痕冷笑着,“都招了吧,免得受苦,牢里头的滋味儿,丞相还没受过哩。” “苏逸,你个无耻之徒,你陷害老夫!”谢忱大声怒骂起来,那面红耳赤的样子让殿上众臣都觉不可思议。谢忱乃国之宰相,贵妃生父,太子外祖,素来高人一等,什么时候失态成这样过? 至化帝似是看不下去,眉头紧皱,“来人呐,把谢忱和乔占平先行羁押,此案……” 顿了顿,他环视一圈,威严地道:“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禁军涌入殿内,便要拉人,谢忱又是磕头又是哭嚷。 “陛下,老臣冤枉啊,冤枉啊!苏逸,你为何要害我?为何要害我?” 苏逸看着他被禁军拉出殿门,笑道:“我与萧乾素无来往,此番调查是领旨办差。谢丞相恐怕想多了,我并不想害你。”说到这里,他往前走了几步,将谢忱挣扎时掉落在地上的帽子捡起,走到殿外,亲自把帽子戴在谢忱的头上,压着嗓子小声道:“若非你使下三滥的手段害我,我又何必趟这浑水?谢忱,惹到小爷,你活该。” 谢忱一愣,“老夫何时……” “不必谢我!”苏逸笑着打断他,又拔高了声音:“陛下尚未治罪,谢丞相又何苦自丢乌纱?戴着好些,牢里清苦,免得受了冷。”说罢他看禁军,“拉下去。” 谢忱想问的话,终是来不及问。 禁军的速度也很快,不一会就没了踪影。 金瑞殿上又恢复了平静,众臣皆惶惶然,忧心自己的命运。墨九看着残留在地上的血痕,脑子里反复想到乔占平先前一无所知的反应,始终理不清头绪,以至怎么谢的皇恩,又怎么捧着金宝出的大殿,都有些茫然。 脚步跟着众臣往外移,她正在思量,背后便传来那小正太的声音。 “站住!” “有事啊?”墨九回头看他,目光不善。 “你不怕我?”他道。 “我为什么要怕你?”墨九看他小小年纪,非得像成年男子那般严肃的样子就有些想笑:“苏使君都赔钱了吗?道歉了吗?” “小爷正想找你算账。”苏逸哼一声,不肯回答。钱是赔了,可道歉么,这小爷又怎么肯?他慢慢踱上前,看着墨九似笑非笑的脸,“赔偿的五十两银子,你出,害我迟到,让人看笑话的五十两银子,你出。” 墨九漠然看他,“你缺钱?” 苏逸板着嫩白嫩白的脸,“缺。” 墨九大吃一惊,像碰见知己似的盯他半晌,哈哈一笑,“好巧啊,我也缺。”说罢她敛住笑容,转身就走,“回头苏使君学学做人,不要欺负百姓了,便不用赔钱了。” 苏逸伸臂拦住她,“这就想走?” 墨九愣住,转眸剜他的脸,“你想请我吃饭?” 苏逸抿紧唇,审视她片刻,低低道:“你不该感谢我吗?我不仅帮了你,还帮了萧乾。” 在墨九眼里,这人太像个孩子。 于是她毫无压力地叹口气,“你帮了萧乾,该找他讨赏,找我做甚?”说罢她又弯了弯唇,给他一个自以为满是嘲弄其实媚态生香的笑,“再说,你还不是为了帮自己?依我说啊,有谢家和萧家在,你苏使君便难以出头,或者永远被人压上一头。做官的人,哪有不想往上升的?当然,你不傻,在没有胜算的时候,你肯定会韬光养晦,可趁着这股东风,不管搞掉萧家,还是搞掉谢家,对你都是好事。” 微微顿了顿,看苏逸眸中波光沉浮,她又笑道:“至于你为什么会选择了萧家,而放弃了谢家,我虽然目前还不得而知。但我可以肯定,你一开始便不准备帮萧乾,要不然,也不会都这个时候了才出手。呵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墨九抿了抿唇,笑容灿若春,“提前恭喜你了。如今看来,你很快就可以成为南荣史上最年轻的宰相了。” 苏逸面色一变,似有讶色。 “你真是那个萧家娶回来的小寡妇?” 好久没听过“小寡妇”三个字,墨九笑了笑,不答反问:“我没说错吧?苏使君也是有野心的人。” “你这小姑娘,到是生了一张利嘴,只可惜,小爷却非你所想。”苏逸面色如常地哼了哼,负着双手,转头大步离去,那个仰首阔步的样子,配上他小鲜肉似的正太五官,让墨九憋了好几次,终是没有憋住,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辇轿上,宋熹静静而望。 雪淅沥未停,一片银白色的天空下,那女子一袭纯白的裙裾,外罩一件紫貂风氅,与那少年说着话,时而笑,时而怒,时而皱眉,时而展颜,像一朵开在洁白雪地上的紫色小,没有华贵的衣裳,面容却姣好如斯,绝代芳华。 “殿下!”宦官李顺看着他沉醉似的目光,试探道:“可要奴才去唤九儿姑娘过来?” 宋熹的眸子,倒映着一地的白雪。 他微微抬手,落在辇轿上,“不必。走吧。” 待墨九转头时,只看见那远去的辇轿。 今日她与东寂并未说话,可她却知道,以食会友那些美好,恐将不再复返。谢忱落马,对东寂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其实墨九不太清楚。在他未做储君之前,应当是需要谢忱来推他上位的……可他已为储君,还愿意让谢忱把着手走路吗? 不会。墨九很肯定。 东寂这个男人,优雅、俊气,浑身都散发着温润的气息,就像那质地上好的丝绸,是柔软的,温和的,但谁也不敢肯定,在那张丝绸之下,有没有藏着一把锋利的钢刀。 墨九在原地站了片刻,方才叹口气继续迈步。 阿陈、蓝姑姑和玫儿三个人,在寒风中搓着手等她。 见她施施然过来,三个人都欢天喜地的迎上去,叫“钜子”的叫“钜子”,叫“姑娘”的叫“姑娘”,都好奇地盯着她手上明黄丝绸包裹的金宝。 “姑娘,我们现在去哪?” “是回怡然居,还是去临云山庄?” “……或者要回国公府?” 看三个人问长问短,墨九翻个白眼,“去御史台狱。” “啊!”三个人异口同声,不明所以。 墨九抿唇,隐不住的笑意,“去看萧六郎。” 也随便问问他,那些她想不明白的疑惑…… ------题外话------ 看到妹子们想见六狼的申请了^ 嗯,明儿就会有暖暖的六郎出现,有暖暖的二人互动哒。 _ 推荐姒锦的完结的四本姊妹篇现代文,人物全有联系: 1、《史上第一宠婚》(出版名《名门盛婚》)军旅、叔侄禁忌恋,养成系婚恋故事。 2、《步步惊婚》(同版同名)军旅,悬疑婚恋,别后重逢,案情大集合,生死绝恋。 3、《婚情袭人》(此文即将出版上市,出版名《惟愿此生不负》)军旅,先婚后爱,浓浓宠溺,霸道首长宠上小交警。 4、《溺爱成瘾》,高干文,一个真渣男与伪败金女的对手戏,有点狗血,熬过去了,就好看了。 —请关注— 二锦微信公众平台:sijin510 二锦官方贴吧:姒锦吧,孤王寡女吧,御宠医妃吧,史上第一宠婚吧 二锦官方微博:姒锦plus 二锦官方微博后援团:姒锦粉丝后援会( ) ------------ 坑深108米 二人一马 一路上,主仆三人兴高采烈,可去了御史台狱才晓得白跑了一趟。 金瑞殿上,至化帝虽说令人将谢忱下了大狱,却也未曾将萧乾等人无罪释放。整个案件仍在审理阶段,一切证人证言都有待核实,也便说是,整个案件合并一起来查,萧六郎还得继续蹲大狱,而御史台的守卫,仍然不让墨九入内探监。 墨九没找着上次那个沈牢头,与这些人也说不通理,只得悻悻出来。 不管古今,办事总得靠些人情,她没有与狱卒置气,绕道便去找辜二。 这辜二也是个有本事的角色,不过短短几个月,便高升了好几级,与在招信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现下的他,已是殿前司副指挥使、从三笔下文学,还是打算把如似玉的我卖了换钱?” 萧乾紧了紧她的腰,“对,不知猪肉几个银子一斤?” 墨九:“……” 马儿驮着二人离营房越来越远,旗幡翻飞的“嗖嗖”声都清晰入耳,守卫的小校尉先是看见前方罩了风帽的墨九,盯着蹙眉瞧了半晌,终于看见了他身后的萧乾。 虽然他不明白萧乾为什么会和一个小郎君共骑,还是赶紧跑出来。 “萧使君?!是萧使君?” 萧乾翻身下马,顺便拍了拍墨九的腰,示意她好生坐着。 可他掌心定位没准,却拍在了她臀上。 他一愣,墨九也无语瞪他。 二人正尴尬对视着,前方便跑出一队披甲执锐的兵卒。 他们踏着整齐的脚步,还未走近,便齐齐单膝跪地。 “属下等参见萧使君。” “萧使君!萧使君!”营里的将领们也得了消息,纷纷奔了出来,这些人都是嗓音大的,个个震天雷似的呐喊,“哈哈,真的是萧使君!兄弟们,萧使君来了!”想来这些人也晓得萧乾入狱的事,如今见他平安而来,激动的心情可想而起。一人一句萧使君,十人也一句萧使君,很快,那呐喊的声浪便响彻了云霄,蔓延在天际。 这样的氛围,很热血,也让墨九有些激动。 一个男人最帅最有魅力最吸引女人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在墨九看来,便是他立于无数男人前面都可以面不改色,显示出骇人的气迫,那恢宏的气场强大得可以让这些优秀的男人向他示弱,向他由衷的表达崇敬之意。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给女人最大的自信心与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比任何金钱或物质都来得重要。 萧乾环视着拜倒在地的将领,慢慢抬了抬手。 人群习惯了他的风格,晓得他有话要说,立马安静下来。 萧乾缓缓道:“着令迟重率骁骑营兵马前往艮山门,听候本座调令。” 身材魁梧的迟重出列,抱拳道:“属下得令!” 萧乾顿了顿,又道:“着令白羽率虎翼左军前往嘉会,听候本座调令。” 白羽出例:“属下得令!” 于是,一个一个将领受命离去,调派兵马前往临安府余杭、东青、崇新、新开等各门各要塞,甚至运河口岸也有派兵驻扎。如此一来,整个临安城都将被围得水泄不通,被扎成一个大口袋,而萧乾给将士的理由是“协助朝廷捉拿要犯谢忱”。 ------题外话------ 万更啦,妹子们的掌声在哪里哩? 错字等会儿修正哈。 大家可以关注姒锦微信公众平台(微信号:sijin510),每天都有读者手制小剧场发送哦,千万不要错过,与大家一起愉快的玩耍吧,么么哒~( ) ------------ 坑深109米 越闷越骚 寒风呼啸,怒似恶魔,飞雪也再落人间。 萧乾安排军务的时候,墨九始终未发一言地坐在马上,没有什么存在感,加上她今儿穿着男装,又隐在黑夜里,将士们从她身侧来来去去,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她。 等人过去,营房门口再次安静下来。 “冷不冷?”萧乾问着,朝她走过来,握了握她冰冷的手,锐利的双眸不由微眯,“天太冷,不如你先回去休息?” 墨九低头对他对视。营房门口两盏悬挂的风灯来回摇摆着将光线晃入她的眸子,如同洒下的点点晶亮,煞是好看。 久久,她才问:“你去做什么?” 萧乾道:“有些事,得亲自去做。” 如今临安城已被禁军围成了铁桶,而整个京畿地区的禁军,除了殿前司等几个皇帝直属军队,几乎全部受萧乾调遣,他那个“抓捕谢忱”的理由,对于墨九来说,并不足够。 “说话。”他摊手给她,要拉她下马来。 “……”她微微眯眼。 “在想什么?”他见她不对劲,不由凝眸。 “……”她依旧沉默。 “说话!”他拧眉,加重语气。 “……” 往常二人相处,总是她说得多,他说得少。这一回却是反了过来,她一言不发,他反而问过不停。萧乾迎着风雪的眸子微微眯起,审视她半晌,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叹一声,把她从马上托下来,稳稳定放在地上。 “好沉!墨九,你近来重了不少。” “这谁家的孩子?不会唠嗑!”墨九瞪他一眼,终于有反应了。可说罢她扯着风帽的手却顿住,慢慢昂头看向他,一张被风吹得冰冷的脸,神色凝重,“萧六郎,你是要造反吗?” “……”他抿紧了嘴唇。 这一瞬间,天地似乎都静了。 冷风依旧在呼啸,却过耳而不入,二人静静相视,墨九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她的眸中,也只看得见他飘扬的长发与墨一样颜色的披风不停扬起、落下,扬起、落下,在狂风的吞卷中,似乎整个儿的融入了黑夜,像一潭无边无际的冰泉,冷冽得令人心悸。 好一会,他突地出声。 “阿九,我若造反,你跟我去吗?” “咯噔”一声,墨九心跳加快了。 这样没有安全保障的事儿,萧六郎真会这么干?他身为北勐世子,若是造了南荣的反,不管成败,好像都坐不稳这个江山啊? 可他调派这样多的人马,不是造反,还能是去做什么?单单抓一个谢忱,又哪里需要动用这样多的兵力……再说,真的抓谢忱也轮不到他,毕竟他也是从御史台狱里“逃”出来的“疑犯”。 墨九静静看他。 其实,这个答案并不需要考虑。 让她迟疑的,是定格在眼里的画面。 他的眉、他的眼、他紧抿的唇,还有他期待的表情,都清晰得让她心乱如麻,那一刻,她无法多想,只能顺应心境,慢慢踮脚,勾住他的脖子,像个小姑娘似的撒娇。 “跟。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跟。” “……我杀人?” “跟!” “我放火?” “跟!” “我无家可归?” “跟!” “我无饭可食?” “这个……”墨九皱眉,“可以考虑一下吗?” “……” 萧乾失笑,慢慢搂紧她的腰,视线珍视地打量着她的眉眼,渐渐浮上点点笑意,像捧着一件心爱之物,一字一句都很慢,很沉,也有些哑,“阿九,你真傻。” 墨九在他温柔的紧搂下,双颊发烫,一张艳美的面孔也如同酒醉一般酡红,却正色地讲条件,“要求不高,只要能吃饱。” “好,管饱。” “好,那我就一直傻。” 他一怔,将她贴在胸口,“好,一直傻。却只能跟我傻。”这话有点儿霸道总裁,墨九愕了愕,有些想笑,却还是柔顺地贴在他胸口,听着那怦怦的心跳,乖乖“嗯”了声,心里却在想:先让他嘚瑟嘚瑟,满足一下他长久养成的大男子主义,回头把他拿下来,再好好收拾。 事实证明,她的决策是英明的。 一直以女汉子般刚硬存活的墨九,这偶尔的示弱,再次换来极好的待遇。办差的禁军或骑马或步行,一律都喝冷风,而她却乘上了一辆温暖舒适的马车。 “以柔克刚,果然是妙招啊!” 她托着腮,默默地坐在车里发笑。 这一趟,她其实不知要去哪里,只觉得风雪逼迫的路,漫长、昏暗,似乎没有终点。前方有将士拎着风灯,打着火把,可光线照不透这一片广阔的空间,四周依旧黑压压的,逼仄无比。 萧六郎骑马在外,不知怎样了? 寻思着,她撩帘子看了一眼,可人还没有看明白,就被外头的狂风逼的赶紧落了帘,缩着不敢探头了。先前被萧乾抱着一阵狂奔,还未下大雪,她身子都冻僵了,膝盖和脚这会子还没暖和过来,她可不想再受罪。 马车内的暖和,让她舒服地叹了一声。 “真好。” 怔怔想着,她又抿唇发笑。 自打嫁入萧家之后,她始终是萧大郎名义上的媳妇儿,与萧六郎之间更是一种暧昧又敌对的关系,互相似乎都看不顺眼,就算后来有了*蛊那层关系,在没有挑破之前,也不清不楚,尴尬不已。没曾想,近来经了这些事,竟然会这般突飞猛进,很有了点情侣的感觉了…… 若没有*蛊,也有这般感情该多好? 可*蛊……不一直在吗? 她摸了摸脖子,甜蜜里不由又带了丝酸。她甚至不敢想,如果有一天*蛊真的解去,他或者她,突然发现原来一切都是错觉,情感由蛊而生,也因蛊而灭。 外面骑马吹冷风的萧乾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突地加快马步,靠近车帘处,低低唤了一声,“墨九?” 墨九把耳朵贴过去,却不撩帘。 “有事?” 萧乾也怕她冻着,没有撩帘,只隔了一层布帷,放轻声音道:“你若累了,便歇一会。此间无事,你无须担心。” “哦。”墨九心里一跳,一种无法言说的暖意便从四肢百骸传往入心脏。萧乾为人是冷漠的,可他对她却是极好的。那种受人关心与爱护的幸福感,让她褪去了先前的担忧,下意识翘起唇角,笑着回答:“可是我担心你会冷啊?要不要上来,与我一道坐车?” “不用。” 他很坚持。 墨九叹:“真是头倔驴,一个人坐与两个人坐有什么不同一样?马车反正是要前行的么?” “不同。”他一顿,又沉声补充:“我是男人。” 好吧,墨九不再与他争论了。 萧六郎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汉子,他有他自己的坚持、固执与思量,她从来不喜欢对旁人的心甘情愿的决定指手画脚,更何况对方是他? 既然要在一起,那就得给彼此最大的自由,而不是以爱为名的管束。这般想着,墨九心底又有了点恋爱的小甜蜜。 第一次恋爱,她有点hold不住。静静地想了很多心灵鸡汤,结果还是忍不住打开马车帘子去看他。 他也看过来,目光里有责怪之意,“风大,不要调皮。” “哦。”又是乖乖地应了一声,墨九却没有放帘子,看着他的眼睛里,像有一万颗心形的小星星在闪动,“萧六郎,你长得真好看。” “嗯。”他目光淡淡,“你不必自卑。” “……”妈蛋啊,她这是自卑吗?她是在向他表白好不好?她对“木头男”无语,吸了口气,提醒他道:“我才不会自卑,我以前也很招男生喜欢的。我上学……不,我上私塾的时候……” “女子上什么私塾?”他不解。 墨九一愕,再吸一口气,“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很招男生喜欢。” “哦。”他波澜不惊,似乎不太在意。 墨九服气了,“你就不紧张?” “为何要紧张?”他淡淡道:“纵有千万男子心悦于你,又有何人可堪与我一决高下?” 墨九翻个白眼,“扑”地放下帘子。 对于这个闷骚的自大狂,她无言以对了。 可沉默半晌,她又反应过来,被他歪带着,她依旧没有表达出想说的话。无奈地将手肘着车橼,她懒洋洋一叹,与他隔帘说话。 “萧六郎,男女之间相好呢,是必须男人主动的,你懂不懂?女人比害羞,所以男人要多向女人表达欣赏之意……” “可……”他迟疑,“阿九从不害羞啊?” 墨九双手捂脸,闷头又想了无数条心灵鸡汤,终于把自己治愈了,平静地教导这个榆木脑袋一些恋爱知识,“鉴于你太笨,我给你列举一个成功的案例吧。就比如我上私塾时候那个同桌,她的相好听说她喜欢金鱼,就每天画一张不同颜色不同各类的金鱼图,写成情节送给她,持续了九十九天之后,终于拿下了女神,可浪漫了……” 一个人叨叨着,外面只有冷风。 “萧六郎?”墨九无趣地喊。 “嗯。”他应了。 “想什么呢?”她问。 “没想。” “那你听懂了吗?” “没懂。” “……”墨九无语了。 “喜欢金鱼,送她一池子金鱼不就行了?要黄的有黄的,要红的有红的,想怎么养怎么养。”他认真分析道:“堂堂丈夫,不务正事,竟痴画金鱼九十九天,真是奇谈!再有,若这男子不会作画,那岂非一辈子都得不到女子欢心,岂非要错失一段姻缘?怪哉!” 墨九无力的倒在马车上。 “萧六郎,你可以去承包天下的鱼塘了。” “……我又没疯!”他吃着风,声音闷沉。 “对,是我疯了。”墨九也觉得有些好笑,与一个古人说她学生时代的事儿,与对牛弹琴有什么区别?男尊女卑价值观与男女平等的价值观,也确实有代沟。 她无奈一叹,觉得要把萧六郎纠正过来,实在任重而道远,不如先让他记一点公式化理论好了。 “六郎啊,以上都不是重点,我的重点就两个。第一,我是很招男人喜欢的,你不要太自恋。第二嘛,男人要主动一点,多向女人示好,这样才能讨女人欢心,明白没有?” “嗯。”他应一声,稍顷,又认真补了一句中:“那我明日闲了,画两颗蛋给你。” “噗”一声,墨九快崩溃了。 “为什么要画两颗蛋给我?” “你同桌喜欢金鱼,她的相好就画金鱼送给她。你喜欢吃蛋,我画两颗蛋给你,有什么不对?”他淡然的声音,正经得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 “好强大的逻辑推理。”墨九无言以对,好半晌,她还是觉得牙齿缝有些漏风,正准备与他辩论一下,却听外面的男人又懒洋洋道:“若不行,两只鸭梨也行。” “唰”地拉开帘子,墨九吃了一嘴风,捂了捂嘴巴,望着他严肃的脸,一字一顿问:“萧六郎,你什么意思?” 萧乾狐疑地看来,慢慢把她的手握在掌中,默了默,又推入帘内,替她把帘子拉下挡了风,不温不火地道:“除了喜欢吃蛋,你也喜欢吃鸭梨,还有……香蕉。” 脑门上三条黑线飘过,墨九觉得这货一定晓得了她上次与董氏说的话,肯定是董氏那个嘴巴不牢的便宜婆婆在私底下叨叨了些什么出去……可当初她对董氏是行为艺术,是暗示,萧六郎这却是真真儿明示了。 “我以为你是个正经人,如今才晓得……”叹口气,她又忍俊不禁,一个人趴在马车里头憋笑不止,好不容易才说出剩下的四个字:“越闷越骚。” 闷骚六没有回答她,许是没听见,许是默认,许是不好意思与从来不懂得害羞的九姑娘探讨梨与鸭梨的梗。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再开口,话题已飘出了千里之外,“阿九先头为何会与辜二在一起?” 墨九无奈的从越闷越骚的话题里收回神来,“我来找你啊,他不愿意帮我进御史台狱,于是我威胁了他,他便无辜地从了我。这辜二,实在是个仗义的男人。” 说到这里,久不听萧乾回答,她抿了抿嘴巴,又对着帘子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哩。那个叫苏逸的家伙,你认识吧?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帮你对付谢忱?还有乔占平,居然没有死……而且,谢忱那匹夫虽然有些可恨,但苏逸指证他的罪名,好多他确实没干过,比如我知道的一件……仕女玉雕。” 她并没有隐瞒仕女玉雕在自己手上的事儿,问题一个接一个,放鞭炮似的砸向萧乾,可他却一个都没有正面回答,只道:“谢忱为官多年,素来刚愎自用,对人不假辞色,得罪的人原本就多,没准哪里得罪了苏逸也是有的。” 他的声音很低沉,随着风飘过来,有着慢条斯理的闲适之态。墨九一默,微微抬高声音,“这些事,都与你无关?” “无关。”外面似乎有人举着火把走近,那一晃一晃的光芒,让他停住了话。帘里的墨九也眯了眯眼,不再多言。 很快,火光过去,她听他问:“仕女玉雕的事,你为何要告诉我?” 以前这事墨九悟得很紧,因为她对谁都不信任,可这次却毫无压力地轻松说出来,不仅萧乾奇怪,连她自己也诧异了一下。 幸许这便是信任吧。 毕竟他们现在的关系是……地下情侣。 她抚了抚鬓角的发,“我不说,你不也知晓了?” “嗯。”他似有若无地应一声,声音幽暗不少,“阿九还在怪我吗?” 墨九懒洋洋地问,“怪你什么?” 他沉吟片刻,“墨家大会的事。” “之前是怪的,我不喜欢别人拿我当傻子,什么事都瞒着我,但后来想想,也就不怪了。不过萧六郎,你有没有想过,不管以什么名义的隐瞒,私自为他人做决定,其实都是不尊重别人的行为?尤其我们,更不必要这般,我是个好说话的人,只要你说,我便肯听。不要说什么为了我好,就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这套理论,墨九说得随意,可萧乾却未必能理解,毕竟时下的男子根本不会明白为什么要对妇人尊重。价值观的不同,会让彼此的思想离之千里…… 墨九没抱希望,他却应了。 “好,不过我有条件。” 这也要条件?墨九正色道:“萧六郎,你学坏了啊?好的不学我,坏的学我,动不动就讲条件……” 他淡淡道:“你允是不允?” “好吧。”墨九吸气,“给你个机会,说。” “可不可以不要表白?”他很严肃,墨九脑袋转了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他沉声道:“不管是两颗蛋、两颗鸭梨,还是一根香蕉,我堂堂枢密使,天天画这个,似乎都有不妥。” “……” 墨九胸口一阵起伏。 “萧六郎,你不是故意损我,我跟你姓。” 他低头,那俊美的面孔便借着外面的火把光线在帘子上映出一个淡淡的轮廓来,像皮影戏似的,一晃,又一晃,而他温柔魅惑的声音,也顺着风,低低划过她的耳际。 “你早晚跟我姓。” 墨九一怔,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心里突然像被塞入一只小鹿,七上八下的跳动着,既然隔了一层帘子,也被瞬间浮上的暧昧气氛搞得双颊火辣辣的发烫,下意识低斥一声,“禽兽!” 她话音刚落,耳边突地传来隐隐的抽气声,还有几道似乎憋到极点的笑声,暴露了出来。仔细一听,分明就是声东、击西、走南、闯北四个人。他们似乎专程与墨九做对的,很快笑声变成了低低的议论声。 “击西,九爷在骂你是禽兽。” “分明骂的是你,你才是禽兽。” “禽兽才会骂人。” “阿弥陀佛,你们为何要侮辱禽兽?万物皆为生灵,但凡生灵皆有灵性,人是灵物,禽兽也是灵物……” “假和尚,滚!” 听着几个人叽歪,墨九这才头痛地想起萧乾的四大隐卫来。可这四个家伙,到底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他们总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候?该出现的时候,却统统不在? 一种萧乾分明养了四只饭桶的感觉,深深扼住了她的心。墨九抚了抚烧红的耳根,压下那臊意,重重道:“偷听人说话,长针眼。” “击西,你偷听了,你长针眼。” “你也听了,你也长。” “我是用耳朵听的,不是偷的。” 眼看那几只又议论不停,墨九终于忍不住了,懒洋洋咳嗽一声,使出了杀手锏,“六郎……” 于是在寒冷的北风中,萧乾低声斥出寒气飕飕的两个字,“闭嘴!” 整个世界瞬间就清静了。 墨九轻松地倚在马车里,唇上抿着笑,看外面的树影、人影,一个一个变幻不停地倒映在车帘子上,像在看一出人间喜剧。一颗心,突然被填得满满的。 这一晚的雪一直没停,冷风灌过来,呼啦啦吹着马车顶篷,有节奏的呼啸声缓缓入耳,尖锐、冷厉,可墨九却像听着催眠曲,不晓得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她睡得有点久。 一个梦连着另一个梦,漫长得像经过了一生。恍惚之中,她又梦见阴山皇陵,又做了那个怪异的梦。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皇陵里,热气腾腾的白雾中,石壁上那一行字,还有哪个轻柔呼唤他的男人,清晰入脑,仿佛就在眼前。 “九儿,我等你很久,跟我回去吧。”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梦里?” “不要怕,九儿,我们回家。” “……你是谁?是谁?” 还是那个人,还是那个声音。 可梦里的她,却偏生辩不清到底是谁。 半梦半醒,她好像有些冷,又听见了呼呼的风声,她想醒过来,却再次被梦魇住,上下眼皮像被胶水粘在一起,怎么都睁不开。 这时,有温软的东西,在舔她的手背。 她一惊,猛地睁开了惺忪的眼。 “谁?” 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她,见她睁开眼,那货欢天喜地的撒着欢,脑袋不停往她怀里拱。 “财哥,你怎么来了?”墨九打个呵欠,抚着旺财的背,仔细回想,梦中清晰的情景却不太记得清楚了。她揉了揉眼睛,看一眼旺财,把它搂过来抱入怀里,这才发现它的背上有点湿。 对啊,外头下着雪。 马车……也已经停了下来。 她猛地打帘子往外看,外面是一片黑沉沉的夜,她的马车外面,有几名禁军守卫,前方不远处是一个高耸的城门,挤了不少的禁军,无数的火把来来去去,像一盏盏挂在天河中的繁星在游弋,若非气氛紧张,这光景却是很美。 “艮山门?” 墨九看着火光中的三个字,目光眯了眯。 这是到临安府东北角的艮山门来了?墨九四下看了看,没有见到萧乾的人,心脏微微悬高,便想要下车,可不远处的人群却从中分开,像有大队人马冲过来了。 人群分开的一瞬,她见到了萧乾。 他就在禁军的前方,骑着战马,正对艮山门。 “请萧使君带兵撤离城门!” 在震耳欲聋的风声和马蹄声里,墨九听见一声吆喝。来人气势不小,声音也大,在这样的暗夜很是惊心。 墨九把准备下车的脚又收了回来,帘子也放下了,抱着旺财默默倾听。 她不想上去添乱。 很快外面更加混乱,双方人马似乎争吵起来,隐隐还有兵器相撞的“铿铿”声。从那些喊声里,墨九听出来的对方是殿前司的指挥使尉迟皓,他们表示受陛下之命,让萧乾的兵马撤出临安城的防御范围,而萧乾表示,谢忱纵火逃狱,他包围临安,是为抓捕谢忱,不仅要守,还得派人入城搜查。 双方都不太客气,口角几句便要动武。 眼看双方摆开架势,便要在艮山门前来一场窝里斗,却听见有人骑马过来,急禀萧乾,说谢忱与乔占平被抓获了。 “萧使君,怎么处置?” 这也太迅速了吧? 墨九吃了一惊,慢慢将帘子稀开一条缝,越过几个禁军的脑袋,往远处看了过去。在一群披甲执锐的兵卒中间,谢忱和乔占平一前一后被几名禁军拖了过来。他们身上都穿着单薄的白色囚服,冻得颤抖不停。 ……这样像要逃狱的吗? 她默默思考着,这时,大抵是见到了谢忱与乔占平,那位尉迟指挥使也有点兴奋。人群太嘈杂,他说了些什么墨九没有听得太清,不过从他的表情判断,他似乎是想让萧乾把人交给他带回去。 萧乾定定而立,没有马上回答,也不知做何想法。可就在这时,一道人影突地从边上扑向了他。 “啊!” “使君小心!” 看那人影扑向萧乾,人群惊呼,墨九心脏也跟着漏跳了一拍。可定神一看,正是谢忱突然挣脱了禁军的胁持,像是恨急了要与萧乾同归于尽似的,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却没打没骂,甚至一言未发,只拿脑袋拼命地撞击着他。 “啊!”一道惨叫。 “啊!”一片惊呼。 一柄明晃晃的剑从谢忱的脖子上刺入,再一用力,他只来得及惨叫那一声,整颗脑袋便飞了过去,血水溅在几个禁军身上,他们抽一口气“噔噔”后退,直到看见谢忱的身子倒下,脑袋滚出了三尺开外,方才看向动人的手。 墨九也看见了。 那一刹那,只觉热血上脑。 这样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像是萧六郎会做的,可杀人这种事,又与他清凉寡淡,高远若云的外表,极不相衬……墨九见过萧乾杀人,却从来没有这一刻这般惊惧。 他杀的是谢忱。 南荣的宰相。 没有问审,直接便一剑宰了。 这样的后果,他想好怎么承担了吗? 事发突发,整个艮山门,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那殿前司指挥使也愣愣地看着萧乾,良久才反应过来,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 “萧使君,你怎可如此糊涂?” “谢忱意图杀害本座,本座只为自保。”说罢他提着手里沾血的宝剑,一步一步看向半跪在地上的乔占平,那目中凛厉的光芒,似被北风呼啸成了一柄会杀人的钢刀,随时会取人性命。 乔占平警惕地盯着他,凉了声音。 “萧使君,不,不要……” 萧乾冷冷看着他,“你如今还是什么都不肯交代吗?”他走近乔占平,一双黑色的皂靴停在他三尺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丙沾血的剑像长了眼睛似的,利索地指着乔占平的脖子,那剑身上的血,一溜之下,将乔占平白色的囚衣领子,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迹。 “萧,萧使君!”人都是怕死的,想来乔占平也不例外,他见萧乾连谢忱都想杀便杀,似乎突然就没有了挣扎的*,重重磕头在地,“我交代,我全都交代。不仅要交代,我还有一个八卦墓的消息,要禀报给陛下,将功折罪……”( ) ------------ 坑深110米 四柱纯阳 后面那一句话,乔占平说得极低,除了两名押着他的禁军,只有萧乾听见。而他看向萧乾的目光,也极为复杂,像是为了换得性命的祈求,也像是为了达成某种交易。 萧乾面色平静,站立的动作也没有改变,只是与乔占平相视一瞬,双眸几不可察的微微一眯,冷冷还剑入鞘,便沉声吩咐。 “来人,将乔占平押解回枢密院,容后再审。” “喏。”禁军押着人下去了。 “长渊!”几乎同一时间,一个声音从艮山门里远远地传了出来。很快,一骑飞快从大门当中驶出,走到萧乾面前,大声斥道:“你小子在做什么?你疯呐!” 夜幕之下,灯火昏暗,来人锦袍上仿佛蒙上了一层黑色的灰尘,头发上、脸上也有被火场的浓烟熏过的痕迹。他似来得匆忙,呛人的烟火味儿都来不及清洗,养尊处优的眉眼全是狼狈,却无法掩盖那天生的尊容。 “萧长渊,老子在问你话。” 见萧乾不答,他又重复一次,骂咧不已。 普天之下,也只小王爷宋骜会这么骂他了。 萧乾薄薄的唇角紧抿着,面上并无恼意,容色与语气一如既往,淡淡无波,“抓逃犯。” 宋骜看一眼地上的尸体,“逃犯呢?” 萧乾很平静,“已就地正法。” 似是气得不行,宋骜长长吸了口气,才稳住情绪,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与他打一架。他手执缰绳,放慢马步,围着萧乾转了一圈,低声道:“萧长渊,你最近是不是鬼上身了,怎么做事这么不靠谱呢?你到底知是不知,如今临安城都传得有多难听?人家都说枢密使带兵反了!二十万大军呐,萧长渊,不是两万,是二十万,你他娘的……” “反了?”萧乾唇角微勾,打断了他,目光冰冷,却有着高高在上的不屑,“元驰看我的样子,像要造反的?” “滚你娘的,别惹老子。”宋骜骂完了,又唉一声,“我晓得你不会反,可旁人怎么想?关键是我家老头子怎么想?你说你一夜之间,调动京畿二十万大军,包围临安城,引得百姓恐慌,群臣惊惧……作的是哪门子的孽哟!” 萧乾眸底划过一抹笑意,“你担心我?” “废话!咱俩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不担心你,我担心谁?”宋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呀,这回麻烦大了,赶紧收拾收拾,跟我入宫请罪去。” “皇子的裤子,我可不敢装。”萧乾不带情绪的瞥他一眼,朝禁军扬了扬头,便有兵卒过去收拾谢忱的尸体,然后用一块青布包起谢忱滚落在地的脑袋,“萧使君,这个……” “交给我。”萧乾拎着青布,招手让几个将校过来,小声嘱咐了几句,等他们领命离开,他方才回头望向墨九的马车。 这一眼,隔得远。 他看不见帘子里的墨九。 墨九的目光却可以穿透风雪看见他。 他似是朝她勾了勾唇,用一种安抚的眼神儿,满含温柔的笑意,像一朵在冰块儿里的绚烂儿,几近华丽之态。 墨九心头一跳,正想完全打开帘子,他已打马过来,靠近马车时方才放缓了马步,几名守车的禁军懂事儿的错开身子,一字排开挡在他的外面。 “阿九醒了?” “嗯。”墨九把半张脸露出帘子。 他盯着她俏美的脸,静了一瞬,再往前一步,一人一马整个儿的堵住了车帘,也将墨九完全的隔离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我有事入宫,你回枢密使府等我。” 枢密使府?墨九心怦怦乱跳一下,虽不晓得他为什么要让她去他的府上等待,却晓得他此次入宫凶险万分。所以,不管他说什么,她都愿意听。 轻道一个“好”字,她道:“我等你。” 他唇又扬起,“乖。” 温柔入骨的声音,让墨九双颊泛起臊意。 “不要这么肉麻!快去,一会儿被人看见车里的人是我……啧啧,小叔和嫂嫂,深夜私会,这般火热的话题,免不得又要丰富京师人民的茶余饭后了。” 萧乾目光微微暗一下,忽地欠身,略带薄茧的手猛地勾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一点点低头。 “萧六郎……”墨九低呼。 蜻蜓点水似的一吻,快得无影无踪。在外头的人看来,他不过是低头与车里的人说了什么。可停在墨九唇角那一点温热,却让她心都拔高了。 这男人胆儿可真大? 她惊愕地看着他。 他却抿了抿唇,似在回味那唇片软糯的滋味儿,眉梢微微扬起,带出一种魅惑又邪恶的浅笑,打马调头,“驾”一声,率先冲向城门。 “我去!”墨九盯着他的背影,这才反应过来,萧乾居然拎了个死人头来亲她,而且这个死人头还是谢忱的……这么一想,她浑身恶寒,打了个哆嗦,“萧六郎,你真能啊!” 萧乾的情商全都喂了旺财,根本不察墨九的反应,拎着谢忱的头骑在马上,回头冲发愣的宋骜沉声一斥。 “入宫!” “算你小子不傻。”宋骜哼哼着,跟了上去,“一会儿请罪态度诚恳点,想来我父皇也不会真与你为难的。” “小王爷错了。”萧乾面色冷漠,在“嘚嘚”的马蹄声中,淡淡道:“我非请罪,而是请功。驾!” “驾!萧长渊——” “开城门。” “快!开城门。” 一阵乱七八糟的嘈杂过去,城门处又恢复了寂静,可随着萧乾拎了谢忱的脑袋临安城,却炸开了祸。这晚上的变故太多太快,老百姓们应接不暇,一时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先头他们听说枢密使萧乾带兵造反,将临安城围了个风雨不透,鸟都飞不出去一只。而至化帝也深夜下旨,紧急调动殿前司等直属军队,层层护卫皇城,看样子这一仗是在所难免的了。打仗这种事,老百姓肯定最是遭殃,这会子家家户户都抵着门,听着外头的动静,生怕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却又听说萧乾亲手宰了谢忱,拎了他的脑袋要入宫向皇帝请罪。 这哪里是造反啊? 这哪里又有仗打啊? 老百姓定了心,纷纷打开门站在街道两侧,一边看着热闹,一边议论不停。萧乾高居马上,无视两侧百姓的指点,带着几个侍卫,与宋骜一路奔来,往御街疾驰。 临近内城城门的御街中间,一行数人静静而立。当中长长的狐皮风氅拖曳在马背上,一顶大大的风帽几乎遮住他大半张脸,但那气势却无损半分。 “萧使君留步!” 萧乾骑马迎上,单手执着马缰绳,而另一只手里,依旧提着谢忱的人头。这样子的他,浑血浴血,面色森寒,杀气与凉气充斥全身,令人观之生恐。 “苏使君有何指教?” 似乎这会才发现宋骜,苏逸愣了愣,先下马向宋骜请了安,方才笑着走近萧乾,低低道:“我来恭喜萧使君的。” 恭喜?萧乾冷哼,“不都说我杀了人,造了反,何喜之有?苏使君不会是来抓我去见陛下吧?” 苏逸再一次轻笑,“萧使君说笑了,就凭你一夜调动临安二十万兵马的本事,这天下,莫说我苏离痕,便是陛下,恐怕也不如你呐。” 这句话看似随意,可话中意味,却令人不寒而栗,简直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这要是传出去,传入至化帝耳中,岂非比直接说萧乾造反,还要狠? 萧乾但笑不语,宋骜却不爱听了。 他抖抖缰绳上前,拿马鞭指着苏逸道:“你这小毛孩子,会不会说话呐?无端惹是生非,欠管教。依本王看,你还是甭做三司使了,回头本王给你派俩奶娘,你无事叼叼奶嘴,吃饱一点,把毛长齐了再出来。” 几个侍卫忍不住,想笑。 那“噗噗”声,让苏逸脸一阵青一阵白。 却不知他官越大,便越讨厌别人说他小。 可宋骜再怎么都是皇子,他又能怎样? 咽下一口心头血,他道:“谢王爷赏!” 哼哼一声,宋骜骑马在前,“长渊,走呐!与个小屁孩儿啰嗦什么?驾!” 看着宋骜的马屁股,苏逸打马走到萧乾的面前,与他正对着马头,缓缓拉开一个调皮的笑容,配上他那张稚气未退的脸,又有了几分玩笑的意思。 “我是来恭喜你,要做驸马爷了!” 萧乾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眉间眸底全无半分情绪,只冷冷道:“苏使君有心了。不过……”顿了顿,他把人头拎起,“我再不入宫面圣,谢忱的头都要馊了——麻烦萧使君让路。”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苏逸抬袖掩鼻,瞄了萧乾一眼,终是调转马头,让开路来。可待萧乾从他身侧走过,他似乎又不死心,默默跟了上去,小声道:“监狱里那把火,还真是急时雨,无形之中,又帮了萧使君一次。” 萧乾唇角微抿,“那我岂非要多谢苏使君?” 苏逸哈哈一笑:“那不必。”说罢他似乎生怕萧乾不相信不是自己干的,又严肃着脸补充:“一个丞相之位罢了,事到如今,我已稳稳纳入囊中,又何必自讨无趣,杀人放火?” 萧乾侧过脸,眸底烁烁生辉,“那把火若烧死了谢忱、烧死了我、也烧死了宋骜……谁会比较开心?” 苏逸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半眯着眼打量萧乾冷风中肃杀的容颜,莫名道了一句:“我才十七岁……还不想死。我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知道,也没听见你说什么。” 这货说罢,“驾”一声,便冲在了前面。 萧乾盯着他的背影,目光幽暗,却没有再说话,只打马赶上宋骜,沿着御街宽敞的大道径进入了内城。 —— 这时天已经快亮了,风雪却越发的大,天地间一片苍茫之色,冷得可以冻死无家可归的野狗。可位于皇城里的东宫暖阁的书房,在寂静的黎明,地龙却烧得极旺,温暖如春。 一股子冷风拂起帘子,书房里的灯火微微一闪,那坐在窗边软椅上的男子便慢悠悠抬起头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个头戴风雪帽的男子,撩帘而入。 “殿下。”来人肩膀上积雪未化,声音也略带几分惊恐的颤意,“属下有急事禀报。” 宋熹身穿一袭暖色的寝衣,却一直未曾就寝。闻言,他俊气的眉头微微一蹙,把手上拿着一本书倒扣在案几上,使了个眼色,宦官李顺便退了下去,顺便关上了书房的门。 书房只剩二人了,宋熹也不急着问,起身亲自拿了镊子挑着灯芯,慢吞吞问:“说罢,什么事?” 来人考虑一瞬,走到他的身侧,才附耳低语。宋熹听着,挑灯芯的手稍稍一顿,面上有刹那的凉意,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继续将沁在灯油里的灯芯拨弄出来。 “晓得了,下去吧。” “喏。”来人退着走了两步,又回头拱手道:“殿下不去金瑞殿面圣吗?这会子文武百官都在往宫里赶,萧乾也去了。” 宋熹默了默,唇角上便带了一丝笑,“去。怎能不去?”说罢他轻声喊:“李顺,来为本宫更衣。” 门再一次开了,那人出去了。紧跟着,就有人小步进来,慢慢搭上了宋骜的腰,轻柔地为他宽衣解带。 宋熹心里想着事,自然而然地抬起双臂配合。他在暖阁里头穿得很单薄,但等下要出门,便要穿厚重些。李顺平常伺候他是习惯的,这日也不晓得怎么回事,突然笨手笨脚的,弄了好一会都没有弄好。 “李顺你这差越发当得仔细了。”宋熹有些不耐烦了,斥了一句,便低头去瞅那双手。 只一眼,他愣住了。 待慢慢转头时,眸底已有凉意。 “是你?” “是臣妾。”这声音,羞怯小意,也柔软入骨,那一张带了紧张的小脸上,五官精巧,白皙的肌肤泛着淡淡的嫣红,也是一个少见的绝色。 她见宋熹审视的视线落在脸上,迅速低垂着头,咬着下唇,用少女般的羞涩,回复了他的询问,“臣妾没有做过这些事,做得不好,殿下见谅。” “太子妃歇着去吧,这种下人的活,无须你来做。”宋熹面色凉凉,低喝一声,语气已有恼意,“李顺,东宫是养不起奴才了吗?” 李顺伺候他有些年了,极是了解太子爷的为人,平常大多时候都很温和,不会随便处罚下人,可他一旦动了真怒,便是不动声色,也可以让你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奴才来了!来了,太子爷息怒!” 李顺匆匆进来,帘子撩起的冷风也顺着他扑入室内,太子妃瑟缩一下,似是受了些凉,也受了些惊,眼皮拼命眨动着,强忍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慢慢福身。 “臣妾告退。” “嗯”一声,宋熹由着李顺为他系好领口,披上风氅,大步从她身侧过去,那衣角刮出的冷风,将她头上的青丝撩起,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子,上面青青的血管似乎也清晰可见。 她咬唇,“恭送太子殿下。” 似哭未哭的声音,从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嘴里道出,那种强忍的酸楚与无奈,任何男子听了想必都能生出几分怜惜。宋熹微微皱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盯着她。 她抬头,梨带雨,却福着身子一动也不动,“殿下……” 宋熹缓缓道:“你父亲过世了。” 谢青嬗清秀的面孔猛地一白,原本福着的身子几乎站立不稳,她嘴皮颤动着,声音几乎带着颤意,“父亲他……他昨日还好好的,虽,虽说被陛下,下,下了狱,又怎,怎会……” 她结结巴巴说不出剩下的话。 宋熹慢慢一叹,声音温和下来,“你父亲的后事,恐怕还得你来操持……先去歇一会吧,一会我差人来唤你。” 谢青嬗低着头,不说话,只垂泪不止。 宋熹视线掠过她的面孔,然后慢慢转头,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去了。 “砰”一声,门合上了。 谢青嬗慢悠悠抬头,一脸凄恻。 这位太子妃是谢忱的女儿,也是宋熹的表妹。从古到今,似乎从来没有比裙带关系更为稳固的关系了,所以,这样的联姻并不少见,也是一些世家为了巩固荣宠的不二法子。 可这谢青嬗也是个苦命的女人,虽贵为太子妃,将来要母仪天下的人,却因为这层暧昧的关系,并不得太子宋熹喜爱。几个月前死了哥哥,几个月后……连父亲也没了,还没得这样突然。 古时女子的倚仗,无非是父亲,哥哥,还有……儿子。如今她一个都没有了,往后在这吃人的地方,又当怎样立足? 她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眼眸沉沉间,却是一种无奈,“爷,嬗儿往后,可怎么办?我还能靠着谁……靠着你吗?” 她喃喃念着,一个丫头慢吞吞入了书房,默默上前为她披上风氅,“太子妃娘娘,太子爷已经走远了。” 谢青嬗看着她,“兮儿,你说我错了吧?” 祾兮默默看她,“奴婢不懂。” “是,你不懂,可确实是我错了。”谢青嬗笑道:“错在,投错了胎,生错了人家……” “啪”一声,门板有沉闷的声音。 “谁,谁在外面?” 祾兮低呼着,开门看去。外面天还未亮透,黑压压一片,白雪翻飞,呵气成霜,可院子里空空荡荡,哪里有人? 她小声嘀咕一句,突地门板上插着一只带了羽毛的小箭,小箭斜斜入了门板,箭尖上还穿了一张字条。 “什么东西?” 祾兮取了下来。 她是谢青嬗的贴身丫头,从谢家陪嫁过来的,按了时下的规矩,也应是太子的通房,太子的女人,只不过宋熹连太子妃都没有临幸,自然更排不上她了。更何况,有谢青嬗在,她从不敢肖想宋熹,只在陪嫁入东宫后,常伴谢青嬗读书,识得些字,于是把那字条上的字都认全了,呆呆发着愣,手不停颤抖。 “这,这怎么可能?” “兮儿,是什么?”谢青嬗走出来。 祾兮颤着手把字条呈上,垂下了头。 谢青嬗看一眼,脸唰地一白。 “谢忱之死,与宋熹有关。” —— 南荣紧张的局势在这一夜达到了巅峰,整个临安城似乎都成了一座不夜之城,四处充斥着人声与狗吠。 国之事,无小事。 一个丞相之死,自然也是大事。 离天亮不足一个时辰了,更夫的梆子已敲四下,可皇帝的金瑞殿的侧殿却一片灯火通明,临夜从被子里把自己挖起来的王公大臣们齐整整地看着大殿中间那个捡着血淋淋人头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尽管他们都知晓萧乾清凉无情,是个杀伐决断的人,可他们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般肃杀的他。 几个养尊处优的大臣,几乎当场发吐。 至化帝整夜未眠,眼睛里全是通红的血丝。一个人的权利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压力也就有多大。整个殿中,最凝重的人当数他。 “萧爱卿,你准备如何给朕解释?” 逃狱,杀人,调兵,确实都需要解释。 可拎着人头前来的萧乾,却分明没有犯了事的直觉性,他态度轻松,神色闲闲,仿佛是来参加一个为他庆功的晚宴。 “陛下,臣无过,只有功。”( ) ------------ 坑深111米 无声邀请 萧乾低低的声音清晰入耳,并不强势,可一字一字,却仿佛带了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不仅让殿内众人刹那凝滞,便是龙椅上端坐的至化帝,也微微失神。 面对君王之怒也可以从容不迫的人,整个南荣找不出几个,而萧乾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曾经,至化帝最为欣赏他的地方,正在此处。 然而如今……终是尾大不掉了吗? 疑心生暗鬼,至化帝象征性抬了抬手,将满腹怒意藏起,露出一个宽和慈祥的表情。 “萧爱卿且说说看,功在何处?” “谢陛下!” 萧乾上前拱手,唇角绽放一抹浅浅的笑意,仿佛一朵受暖的玉兰花在冷风中无声盛开,让凝滞的大殿内瞬间回暖,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集在他的身上。他不笑时,俊美无匹。可他笑时,那俊美,竟似有摄人心魄的力量,让人挪不开眼,以至于竟无人发现从大殿门口慢慢入内的太子爷宋熹。 万物俱寂。 人人都在疑惑萧乾的笑。 近来,他的笑容似乎比以前多了。这让习惯了他凉心冷意的众人都略感违和。尤其是这个笑……他竟然是拎着谢忱的脑袋在微笑。那颗脑袋上的头发从包裹的青布中漏出几缕,被夜风惊得一拂一荡,与萧乾松快的面色鲜明对比,无端端让人脊背发麻。 人对于猜不透的事物,天生有惧意。 于是萧乾这么一个男人,喜怒之间,便可影响众人的情绪,让人随了他时惊时诧,神经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宋熹走近,在萧乾身侧站了一瞬,慢慢往左几步,立于长长的列班前面。 旁人未注意他,萧乾却注意到了。 他侧身向宋熹请安,依据拎着那颗脑袋。 宋熹也给他一个温和的致意,轻松带笑,温润得像一块暖玉。 众人这才发现过来,给太子殿下行礼。 宋熹淡淡回应,笑着,目光只看萧乾。 二人目光相对处,暗流催成冷风,似乎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在空间里“滋滋”的碰撞,火花四溅,却又转瞬便消失不见。 萧乾扬了扬唇角,收回眸子,望向上首的至化帝,恭声道:“陛下,御史台狱那一把大火,是谢忱所为,已无疑问。谢忱畏罪潜逃,纵火伤人。臣为自保,逃出火场,调兵围堵,抓捕逃犯,是为国尽忠,这便是功。臣原想给谢忱一个改过的机会,可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欲与臣兑命,臣若不伤他,伤的便是臣自己。” 顿了顿,看至化帝眉目微沉,他又笑了笑,指着那颗脑袋道:“他乃罪臣,命贱。臣乃功臣,命贵。自是不愿与他同归于尽。臣错手弑之,又何过之有?” 一场手起刀落的血腥弑杀,被他轻描淡写一说,仿佛就成了一件波澜不惊的小事。而且,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斩杀了当朝宰相,还拎着他的头颅上殿,分明是世间最重的羞辱,他却轻松就好像是捏死了一只蚂蚁……谁让它爬过来想蜇我?它贱,我贵。我为免它沾上身,一脚把它踩死,哪里有错? 都说死者为大,人死如灯灭,多大的仇怨,萧乾非得如此? 殿内安静得如若无人。 至化帝也是久久不吭声。 他很清楚,临安府二十万禁军未经他旨意,便悉数受萧乾之命出动围城,这震撼临安的举动,又岂是为了抓一个谢忱? 至化帝心里像搁了一块大石头。 这石头就压在他的心脏上,有点闷,有点堵,却推不开,还毁不得。萧乾是想借由此事变相告诉他,军政大权得他说了算吗?还是他想告诉他,就算他贵为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不能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一个臣子坐大了,属实令皇帝头痛。 尤其内忧外患之际,至化帝就算不愿承认,也不得不在好些事情上受萧乾掣肘。 兵权,重于泰山。 ……是当想想法子了。 皇帝微阖的老眸,皱纹深深,可当他再一次将目光落在萧乾身上的时候,脸上已隐隐浮上笑意,就像真的在设宴欢迎一个杀敌归来的英雄。 “谢忱勾结珒人,劫持军备,滥杀无辜,误国欺君……还放火潜逃,置御史台狱死伤无数,其恶迹累累,罪无可赦。萧爱卿杀得好,此人死不足惜!” 皇帝一语定乾坤。 谢忱贵为当朝宰相,这一死,也不过换了个“死不足惜”。 众人皆垂目不语,可至化帝掷地有声地说罢,再环视一遍,又凝重着面孔,沉声道:“枢密使萧乾于危难之际不忘国事,抓逃有功,杀人无过,乃国之柱石也。南荣有萧乾,国无忧患,朕备感欣慰。即日起,敕封枢密使萧乾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着令史部草拟文书,为萧乾请俸加酬。” “咝”隐隐有抽气声。 紧跟着,殿内便冷寂一片。 每个人都定定看着皇帝,没有只字片语。 这样的结果,大家都没有料到的。 欺君、逃狱、杀宰相、动用重兵包围京师,变相要挟皇帝……几件事综合在一起,众人以为萧乾放下兵器单枪匹马入皇城大殿,是这个局里走得最差的一步败着。至化帝原就已经动怒,借此机会,把他推出去斩首示众都是轻的,说不得就要夷九族,诛党羽了。可皇帝却不罪不罚,反倒加封。 更可笑的是,他分明已无官可封。 枢密院已掌军政之权,可调动兵马。而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更是象征着南荣最高的军职,领军政,掌征伐。 任何时候,出现这样的封赏,都是一件震天动地的大事,可至化帝却在这样一个诡异的情况下,波澜不惊地说了出来。 更诡异地是,萧乾细思一瞬,竟丢下谢忱的人头,任由他滚落在边上,然后单膝跪地,低头拱手道:“皇恩浩荡,臣感念之,却受之有愧,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众人哗然。 这样的好事,人人求之不得,萧乾却断然拒绝了? 可就在众人惊疑之际,至化帝眸底幽光一闪,却哈哈一笑,“这天下,若萧爱卿都受不得,还有何人受得?”然后他似是欣慰地捋一把胡子,像个慈祥的老人,喟叹道:“朕老了,身子也不大好,好多事情,都是倚仗各位喽。萧乾领了差事,为南荣再操持操持吧。” 皇帝都低声下气说成这样了,萧乾若再不应允,那就不是不给皇帝的脸面,而是直接打皇帝的脸了。 萧乾拧眉,终是无奈,“臣……谢恩!” 至化帝扩大了笑容,哈哈一笑,连道几声好,又朗声对殿内众人道:“明日晚间,朕在御春园设宴,款待诸位爱卿。一来为萧爱卿祝贺,二来,另有一件大喜事。”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可气氛和暖下来,众人也都跟着议论。 “大喜事?哈哈,甚好,甚好!” “敢问陛下,是何喜事?” “陛下还请说来,也让老臣们跟着高兴高兴。” 看众人眼巴巴盯着,至化帝笑眯眯将目光望向沉默在列的萧运长,闲闲地拿过案上一道折子,不轻不重地道:“御史台狱走水,死伤者众,国之大殇,朕亦忧思不已。萧国公体恤民情,忧朕之忧,连夜入宫为萧六郎求娶朕的爱女玉嘉公主,为国冲喜,实乃可喜可贺之事。” 顿了顿,他又哈哈一笑,再无半点“忧思”之态,满是愉悦地道:“朕已允了,明日御春园之宴,可算双喜临门,诸位爱卿务必前来,朕定要与尔等畅饮一夜。” 众人愕然。 静了片刻,又纷纷道喜不已。 萧运长会连夜入宫请旨,便是害怕萧六郎犯的事儿被皇帝降罪,祸及萧家。而陛下不治罪反嘉奖,甚至敕封萧乾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原来是把他招了驸马。 众臣心里敞亮,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可萧乾静静立在殿内,却无只字片语。 萧运长瞄他数眼,见他仍然凝滞不动,不由焦躁地低斥一声,“六郎还不快叩谢陛下恩典?” 屋外,风雪堆积,屋内,火光通明,萧乾的表情像被数九寒冬的雪凝过,没有半分温度。瞥了他爹一眼,他慢腾腾拱手, “陛下,臣不敢娶公主!” 恭贺声停了。 众人堆笑的脸收敛了。 萧运长的脸也拉得老长,恨铁不成钢地斥道:“你这孩子,在胡说什么?婚姻大事,何时由得你做主了?” 他猛给萧乾丢眼色。 可萧乾却置若罔闻,固执地致礼,一动不动。 从喜到惊,殿内的气氛转变很快,至化帝一张老脸也冻结了。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皇帝想把女儿许配给他,他却当场拒绝,这事换了哪个皇帝,脸面都会挂不住。 “萧爱卿可是看不上朕的女儿?” 这句话至化帝问得有些低重。 隐隐的,似乎还包含了一层杀气。似乎只要萧乾敢拒绝,先前他曾赐予萧乾的一切,都可以收回来,甚至治他之罪似的。 萧运长捏了一把汗,可萧乾却很淡然,“不敢欺瞒陛下,微臣乃四柱纯阳之命,相士说,此命不利六亲,命运多舛,克性极大,乃孤寡之命。” 他的声音很从容,可那淡淡的,冷冷的声音,却在寂静中平添了一抹凄哀。 众人盯着他不语。 他顿了顿,头微微抬起,余光瞄一下萧运长变色的脸,继续对至化帝道:“微臣幼时也因此命,被家中嫌弃,赶出府外。可微臣并不曾埋怨。因为微臣确实克兄克父。自打微臣入府,兄长便病灾不断,父亲征战也惨遭横祸,九死一生,差点性命不保,整个族内无一消停……” 他说得头头是道,而萧家这当子事,朝内有八卦之心的人,包括至化帝都一清二楚。听说当年便是因为萧运长接纳了外室子萧长渊认祖归宗,住回了楚州的家中,不过一月,萧大郎便突然生了一场重病,董氏曾狠狠闹过一回。可从此之后,萧大郎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了。 不仅如此,素来骁勇善战的萧运长,在两个月后出征也横遭大祸,差点死在边陲,再回家后,也因为身体每况愈下,无法再上战场,国公之名便单单只成了一个爵位,萧家一脉也从此无人可堪顶梁之柱,萧家在朝中势力也渐渐势微。 那十几年,谢忱贵为宰相,权倾一时,几乎拔除了萧家扎根在南荣的盘大根基,直到萧乾再入朝纲,萧氏一族这才得以翻身,而萧乾四柱纯阳的“克性”之命,也渐渐被人忽略。 但他此番主动提及,众人也不免尴尬。 当年,多少人曾对萧家的衰败暗自生喜? 又有多少人曾经给过突然冒出头的萧六郎当头一棒?他一步一步爬上枢密使的位置,没少吃过这些老臣的暗亏。 可萧乾似乎全然不记得那些事,只道:“离家之后,微臣偶得高僧点化,在佛前忏悔许愿,此生寡欲清心,永不婚配,以免害人害己。” 至化帝目光凝了凝,似在考虑。 萧乾抿了抿唇,似有叹息:“玉嘉公主天姿国色,微臣求之不得,但微臣生得此命,不得不为公主考虑,为陛下考虑,为社稷考虑。” 他凝视着至化帝。 殿内众人也凝视着至化帝。 若萧乾娶了玉嘉公主,那便是至亲至爱之人,按民间的叫法,至化帝他也得叫一声“爹”,那么,四柱纯阳“不利六亲,克性极大”的衰运,岂非也要累及皇帝?累及江山? 久久,至化帝抬了抬手。 “罢了,都退下,容朕思量。” —— 萧乾骑马走出皇城的时候,天边已泛起了斑白之色。他望向天空还未停歇的雪花,微微眯了眯眼,猛地拍打马背,“驾!” 一辆马车从他后面驶来。 远远的,车上那人撩了帘子。 “六郎,且住!” 苍老的声音,带着受风的咳嗽,让萧乾皱了皱眉头,终是勒住马缰,调转马头,走到马车的前方。 “父亲大人何事交代?” 萧运长屏退了左右,抿紧嘴唇看着风雪中静静而立的儿子,打量着他那张半掩在风氅帽子里的脸,有那么一瞬,恍然看见了六郎他亲娘,不由怔了怔。 六郎的亲娘长得极美。 她的容色与气度,皆不同与南荣任何一个女子,二十多年过去了,萧运长却至今都能清晰记忆,当年他初见她的第一眼,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从未有过的心动。 只可惜,那时他不懂。 如今懂了,却斯人已逝。 她是萧运长出征北方的时候,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当夜南荣军队大捷,他的部众抓了不少胡族舞姬,把中间最漂亮的一个献给了他。 当夜,萧运长便在中军帐里睡了她。原本她那样的身份,睡了一次,若赏给部将,或随便处置,不会再有下文。但她实在太过柔顺,太过美艳,他睡了一次,得了些滋味儿,便带回了楚州,置了一处别宅安顿。 萧运长堂堂国公爷,原本纳一房小妾,不算什么大事,他大可以名正言顺把她接入府中的。一开始,他也有过这样的打算,可六郎他娘不仅美艳过人,肌白而嫩,还天生异瞳,看上去妖娆妩媚,长得便有祸国之像,外型还不似南荣女子。当时南荣与北方珒人和草原部落关系紧张,萧家与谢家的关系更是水深火热,若萧运长堂而皇之的纳她入府,难免被谢忱抓住由头添油加醋的参奏一番,惹人非议。 于是,为了萧家,为了前程,他把此事隐瞒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起,萧府上下谁也不晓得他置了外室。 但纸包不住火,他的心管不住他的腿,他三不五时去与她私会,时常流连别宅,乐不思蜀,没有引起萧家注意,却引起了谢家注意。 趁他不在,谢忱打起了她的主意…… 那一日,也是这样大的雪。 她从别宅里逃了出来,顾不上穿好衣服,赤着一双脚,牵着小小的六郎,就那般跑到了萧府求助于他。 可偏生他不在府中,他母子二人被董氏撵了出来。等他再回楚州,已是一月之后,他不知原委,她也不肯言明,可外头的风言风语却多了起来。 他被老夫人召见,在祠堂罚跪三天,仍然执意把她抬了姨娘,将她与六郎接回府中安置,可她再不若往日那般柔顺,更不得快活…… “父亲若无事,儿子走了。” 萧乾幽冷的声音,在夜空中静静传来,每一个字都很轻,却仿若蜇心之针,刺着萧运长的心脏,将他从沉痛的往事中,一点点拉回。 “六郎……”他无声地张了张嘴,讷讷地看着天,“那一日,也是这样大的雪,你母亲她……” “他死了,死在我的剑下!”萧乾打断他,目光阴冷,似乎手刃仇敌,并没有让他的灵魂得到解脱,“不仅谢忱要死,整个谢家都将为她的亡魂作祭。” “六郎……”萧运长突然老泪纵横,“幼时的六郎,很爱笑,很可爱,像个瓷娃娃,人人见到都会说,怎会有这样乖巧的孩儿,这小郎君长大了,得多俊啊,尤其那双眼……怎会有孩子的眼珠生得那样好看?” “父亲不是曾说,那是妖孽之眼?”萧乾轻轻笑着,视线一点一点移向他,仿佛在生生剜着他的肉,“我生得像她,对吗?尤其这双眼。” “是,像极了。”萧运长喃喃。 “是父亲放弃她的,后悔吗?” 萧运长吸吸鼻子,望天长叹一声,“后悔……” “后悔也无用。”萧乾打断他,冷笑,“告辞!” “等等!”萧运长回过神来,看着儿子冷峻逼人的俊脸,微微一叹,“当年是为父对不住你们娘俩,可六郎,今日之事,你也太过莽撞!不论如何,你也不该拿此事拒婚呐?若官家深查,知晓你母亲非南荣女子,这样的身份,难免被人诟病,官家生性多疑,恐怕往后也再难重用……而且,如今谢忱得诛,你若娶得玉嘉公主,不仅是良缘一桩,对咱们萧家也多有助益……” “萧家是你的萧家,与我何干?”萧乾看着面前这个因为生病,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大了许多的男人,淡淡说罢,忽地偏了头,似是不想再看,又似是不忍再看,“天寒地冻,父亲身子不好,还是少出府走动得好。” 马步往前走了两步,他没有回头,却又低声嘱咐,“老寒腿最怕过冬,战场上那些伤,过冬也会难受,等两日我回府给你开些方子。” 萧运长目光微凝。 定定看着儿子的背影,他嘴唇有些颤抖,“六郎,父亲无事,这病好不了,也死不了。可萧家……”重重一叹,他复又道:“萧家也是你的萧家。国公这个爵位,也早晚是你的。” 萧乾回头淡淡看他。 那雪夜下的目光,像一汪冰冷的湖水。 “父亲以为我会在乎一个爵位?” 萧运长微微一怔。 “那你在乎什么?难不成你……” 似是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他赶紧住了嘴。 萧乾却笑了,一双冷鸷的眸中,一层浅浅的碎金色光晕在慢慢扩散,带着一种遮天盖地的霸道,淡淡道:“河山千里,天涯万丈,旁人策得马,我必挽得弓。” “你……荒唐!”萧运长大惊,唇角几不可察的颤抖,声音小了又小,“一日为臣,世代为臣。事主奉公,忠孝两全,乃萧家祖训,你忘了?六郎,听爹一句劝,那河山千里虽美,不是你的。天涯万丈虽高,也不是你的!” “是我的,我就拿。”萧乾转脸看他,眼底光芒乍现,似有千军万马奔袭而来,一字比一字冷,“不是我的,我就抢。” “我以为,你只为报仇。”萧运长似在叹息。 “只为报仇,我先杀你。”萧乾冷笑一声,紧了紧绳子。 萧运长狠狠一窒,迎上他眸底冷冷的寒意,一种似无奈、无悲呛、又似无能为无的情绪让他一张老脸,霎时像苍老了十岁。 这个人是他的儿子。 可他的凉薄无情,却让身为老子的他感到害怕……因为这世间,似乎已经没有六郎在意的人。所谓“无欲则刚”,一个人无牵无挂的人,狠起来真的可以狠到极致。 若有一个女子,可以暖了他的心,制住他的人,不让他为所欲为,岂非好事? 萧运长悠悠问:“六郎,大殿上的话是真的吗?” 萧乾抿了抿唇,“什么话?” 萧运长一叹,“此生永不婚配?” 视线一寸寸凉却,萧乾深不见底的眸,不见半分温度,他道:“你猜?” 萧运长:“……” 这刹那的狡黠,让他激动不已,仿若又见幼时的六郎,可萧乾却全然没有和他叙旧的兴趣。他拍了一下马背,“驾”一声,“儿子先行一步,父亲慢慢猜。” 马蹄的声音,在静夜下格外清晰。萧运长看着他良久无言,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风雪之中,他方才放下帘子,无力地倚靠在马车上,长声一叹,唤回侍卫。 “回府。” —— 萧乾刚入得枢密使府,薛昉就迎了上来,一边拍着他肩膀上的落雪,一边笑道:“使君总算回来了,墨姐儿还未入睡哩。” “还没睡?”萧乾脸色一沉。 “是。”薛昉被他一吓,赶紧低了头:“属下劝她好几次,她都不肯,愣是要等着使君回来,恐是忧心使君了。” “嗯。”萧乾缓和了声音,唇上有一抹笑痕。 薛昉察言观色,继续讨他喜欢:“天还没亮透,墨姐儿就去了灶房,蒸了糕,熬了粥,都温在炉子上,说等使君回府就能吃了。”语速极快地说完,他想了想,又道:“使君是个有福气的人,墨姐儿心灵手巧,性子温驯……” 萧乾一怔。 默了默,他慢吞吞看着薛昉,“她性子温驯?” 薛昉连忙缩了脖子,“偶尔,偶尔……不。属下是单指她对使君性子温驯。” 萧乾哼一声,大步往内院走。 “下次拍马屁,说清楚一点。” 薛昉很无辜:“……” 在枢密使府里,萧乾住的地方与楚州一样,也叫乾元小筑。回到自己的住所,他似是轻松了许多,面上添了几分暖色,大步走入院子,行色匆匆,似有急切。 可不等他入屋,一条大黄狗就扑了过来,又摇尾巴又摆头,前蹿后跳地围着他亲热,也愣生生挡住了他的脚步。 他急:“让开!” 旺财:“旺旺!” 他走左:“你这狗东西!” 旺财:“旺旺!” 他闪右:“听不懂人话了?” 旺财:“旺旺!” “旺财,怎么了?!”墨九听见院里的动静,跑出来就看见院子里与狗纠缠不清的男人。 银装素裹的天际之下,他颀长的身姿,如芝兰玉树般吐着幽幽的芳华,黑色的发、黑色的衣、黑色的皮风,与白色的积雪衬在一处,竟是那般俊美。一黑一白,是世间最为简单,却又是最为迷人的搭配。 “你回来了?”她微微一笑,奔了过去。一个晚上待在府里,她担心了他这样久,见着他安然无恙地回来,欣喜之余,脚步不免也有些急切。 “仔细些,地滑。”他迎着她过去,将飞奔而至的女子接住,紧紧一搂,便纳入了怀里,掌心顺了顺她脑后扩散的头发,“这么冷,跑出来做甚?” “我不怕冷!”墨九软在他的怀里,眼神儿往上一瞄,“这不有现成的暖炉么?” 说着她便将冰冷的手往他腋下伸去,萧乾皱了皱眉,并不阻止她,反把她搂得更紧,声音喑哑道:“小妖精,再惹我,破戒了?” 噫,这句话有些耳熟? 墨九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皱了皱鼻子,埋首在他怀里,那清淡的薄荷味儿与男子气息混合一起,清盈入鼻,让她整个身子有些酥软,无力地依靠着他。 “萧六郎……” “嗯。” 他浓浓的鼻音很哑,有一种慵懒的暧昧。 墨九翻了翻眼皮儿,抬头看他,正好与他低垂的视线相撞,不由微微一怔。那火一样的眸中,似燃烧着两团火焰,这刚烈的风、这飞舞的雪也灭不了它分毫。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要吃人似的,怪吓人的……”墨九狐疑地问着,可话还没有说完,只觉身子突地离地而起,她被萧六郎整个儿的抱了起来。 这感觉有些奇妙,她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被人这样抱过了……记忆中,唯一一个这样紧密抱她的人是她的爸爸。可自打她晓事,慢慢长大,连爸爸也不这样抱她了。 她喜欢得眉飞色舞,双手揽紧萧乾的脖子,像个小姑娘似的,两条腿来回扑腾着,不停唤他,“萧六郎,来,转个圈儿,转几个圈儿……快嘛!” 萧乾怔了片刻,方才领会她的意思。 虽然他不懂得墨九要“转圈”的心思,他却依言照做,掐着她窄细的腰,双臂用力,便抱着她在漫天舞动的飞雪之中,原地转起圈来,一圈,又一圈,他用力的胳膊高高扬起,墨九的惊叫声与笑声,也传了老远……只可怜了地上的旺财,根本搞不清楚状况,跟着他们一圈又一圈的瞎转。 墨九哈哈大笑。 “好玩,萧六郎,再转。” “你头不晕?” “不晕,再来再来,我可喜欢。” “……” 雪地上,笑声不断。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似乎与风雪浑为了一体。一个裙摆飘逸、一个风氅飞扬,一个笑容娇俏,一个容颜清俊,一个如那雪中妖姬,一个如那下凡谪仙,各有美丽,各有妖娆……将这一片纯白的世界点缀得宛若仙境,便是将世上所有与美有关的词汇堆积一处,也无法描述万一。 墙角处,有几颗脑袋探了又探。 “娘也……这是咋的啦,转不停呐?” “不是一家人。”声东说。 “不进一家门。”击西说。 “没事就发疯。”走南说。 “连狗都很笨!”闯北总结。 “妙啊!” 院子里的两个人当然不晓得已经被四大隐卫当成了“疯子”,等墨九玩够了,终于心满意足地被萧乾抱着入了屋子。 与外面的冰冷不同,屋子里很暖,萧乾没让她下地,一直抱着走向了他的房间,于是那长长的一段路,便添了暧昧,连地也松软得像铺了一阵棉花,墨九心里软酥酥的,看着屋内的灯火,心脏怦怦直跳。 “萧六郎……”莫名的紧张感,让她下意识想找点儿话说,于是,她想了想,眉眼弯弯地问:“萧六郎,你入宫,没发生啥事儿吧?” 萧乾眉梢一挑,把她放在椅子上坐好,解身上风氅,拍拍雪花,搭在衣架上。 “疯够了才想起来问?” 墨九认真地托着腮帮看他的脸色,喟叹一声,说得情深意重,“这话太没良心了。你都不晓得,我老关心你了。你若再不回来,我都准备闯入皇城,与你一同赴死了。” 萧乾:“……” 墨九嘿嘿一声,“不信?” 萧乾摇头,“你会嫌麻烦的。” 墨九哈哈一笑,“那是。一同赴死这种事,何苦来哉?你若真的死了,我肯定也舍不得死。我会把你没吃过的吃回来,把你没享受过的,享受回来,这样才不负你的情义嘛。” 看她说得认真,萧乾哭笑不得,“你个没心的东西,除了吃,还懂得什么?” “谁说我没心,我心大着哩。”墨九笑嘻嘻揭开炉子上温着的稀粥盖子,用白玉似的瓷碗盛了一碗,放在桌上,鼓着腮帮吹了吹,抬眸道:“你不要以为姐就只懂得吃喝玩乐,姐的本事,说出来怕会吓着你。放心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总会有用得着我的时候。” “阿九。”萧乾严肃地坐过来,突地夺过她手上的勺子,将她略带凉意的小手握在掌心,慢吞吞道:“现下便有一件事,用得着你。” 看他说得严肃,墨九微微一怔。 “何事?” 萧乾唇角微弯,“好事。” 墨九不解的挑眉,“你要嫁我为妾?” “……”无奈地扫她一眼,萧乾紧了紧掌中柔若无骨的滑腻小手,心疼的揉了揉,凝视她片刻,缓缓道:“阿九,艮墓有着落了。” 墨九几乎要停止呼吸。 八卦墓一直没着落,这些日子以来,她没有一日不在心里念叨,也想过无数种可以的存在,可天下之大,她依旧毫无头绪,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忍不住激动,一把反抓住萧乾的手。 “在哪儿?” 萧乾不答,一双幽深的眸子在昏暗的灯火下,有一种讳莫如深的深邃,既正经,又邪魅,既无赖,又尊贵,仿若带着蛊惑人心的无声邀请。 “亲我一口,便告诉你。” ------题外话------ 微信公众平台:(sijin510)每日小剧场,与你相邀!敬请关注。 么么哒,全是书友中的段子手们写的,很棒的小剧场哦,不要错过。( ) ------------ 坑深112米 盛情难却,只好却之 墨九微微一愕。 从对八卦墓的猜想,到“亲一口就说”,萧乾话锋转变有点快,墨九半眯着眸,与他灼灼的目光在空气里交缠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她被调戏了,被萧六郎调戏了。 “俗!”她道。 “忒俗!”她又道。 “萧六郎,你真的俗!” 又低斥一声,就在萧乾敛眸思考的瞬间,墨九猛地拉紧他的手往前一扯,双手顺势搭在他的肩膀上,上半身往前一斜,几乎整个儿偎入他的怀里。那亲密的姿态,让萧乾始料未及,僵硬地身子情不自禁往后一仰,有一种玩鹰被鹰啄的无奈。 墨九却再次靠上去,不以为意地笑。 “傻啊!亲一口什么的,早就过时了。” 他仰着头,看着软靠身上的墨九,抿嘴不语。 “六郎……”墨九轻唤着,凑近他的面颊,用一种令人沉醉的迷离柔声,轻轻呵气,“一看你便是没有经验的人。罢了罢了,我也不期待你能给我什么惊喜,我教教你好了。你可晓得一般男子撩姑娘,都是怎么撩的吗?” 她熟稔的语气,让萧乾目光有些沉。 “你很懂?” “那是自然。我说过,姐懂的东西可多了……这便教你两招。”她笑眯眯搭在他的肩膀上,头越来越近,与他相视一瞬,突地偏头,嘴唇从他侧脸错过去,堪堪擦过,像是有意,又似无意,往下一低,吻在他的肩膀,手却慢慢从他肩膀滑落,鱼儿似的游弋在他面料极软的衣衫上。 若有似无的淡香,亲密相缠。 灯火更暖,情绪也更为暖昧。 温度渐渐上升,炉火似乎更为亮敞。 两个人穿得都不太厚,单薄衣裳之下,身体轮廓一经接触,便有了质的变化…… “怎么了?不喜欢?”墨九见他紧抿薄唇,身子硬得像一块石头似的,却笑着收回手,轻描淡写地抚上他修长的脖子,指着上次*蛊宿体破皮的地方,故意“噫”了一声,“这里怎会留有疤痕呢?” “有吗?”缠蜷时被打断,萧乾的声音哑而闷。 “当然有。”墨九解开他的衣领,拧着眉头,认真在他脖子上检查,白腻的指尖摩挲着那一处浅浅的疤痕,似有千般柔情,万般怜惜,动作缓、轻、慢,挠得人心尖儿发颤,她却冷不丁低下头,在那淡淡的痕迹处印上一吻。 受过伤的地方,格外敏感,何况颈窝? 萧乾高大的身子哆嗦一下,“墨九。” “嗯。”她辗转轻抚,语气柔柔,“这一招,可学会了?” 他目光斜斜睨她,嘴唇越发抿得紧。她一笑,温热的吻落在上面。轻的,酥的,痒的,一种他从未经受过的,古怪的温柔之意便顺着那一道浅浅的疤往他四肢百骸游窜,仿佛燎原之火,瞬间便燃遍了他的领地,让他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这样的角度,他侧目只能看见她半张脸…… 可便是这样的角度下,她的俏媚,近乎完美。 他看得似乎有些痴了,墨九却倏地停住,轻缓地喘着气,似乎这一吻让她受了累,耗尽了力气,那呼吸声带着喘意,让他心尖一阵缩紧,发酥……可她并没有抬头,依旧俯首在他脖子里,柔软的唇贴着他的肌肤,一点一点吻,细碎而温柔,带着致命的引诱。 “懂了吗?萧六郎。” 他早已云里雾里,“嗯?” “亲一口,是不够的。”她含糊道:“起码得亲好多口。” “……”萧乾不答,掌心搂紧她的后背,带是怜爱之色。 从来无人这般对待过他,细密的吻,香丨软的唇,在他的脖间缠绕,温软的呼吸却悉数落入他的耳窝,痒痒的,麻麻的,快意的,激起他埋藏多年的炽烈之火,那火苗越窜越高,四处游离,忽而上,忽而下,狂乱地冲袭着他们这种不为世俗所容的禁忌关系。下丹田,入脐下,让他身子紧绷而起,一种恨不得与她捆在一起燃烧,恨不得颠覆这红尘俗事的渴望,让他看她的眸色更深。 似是迫不及待,又似紧张彷徨。 在男女之事上,萧乾并不比墨九有经验。 墨九虽然也不懂,可好歹来自资讯发达的时代。 一番折腾,看他手脚僵硬,额头微湿的样子,反调丨戏成功的墨九,唇一场,弯出一个邪恶的弧线,一点一点将脸贴上他的,感觉他屏紧呼吸,搂着她更为用力,她又笑眯了眼,猫儿般慵懒地在他耳窝里呵着软气地问:“学会了吗?” “……”萧乾闷声问,“哪学的?” “就不告诉你,急死你!”墨九轻笑。 “……” “萧六郎。”墨九晶亮的眸,紧盯他的眼,“亲了这么多口,够不够交换艮墓的消息了?” 萧乾赤红的目光,微微一怔。 她竟有心思问这个? “嗯?”看他一脸迟疑的样子,墨九微微一哂,不由喟叹:艮墓是什么鬼,恐怕早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吧?书上之言果不欺人,雄性生物天生都是用下头思考的货,便是萧六郎也无例外。 她这般寻思着,却听他沉声道:“不够!” 墨九暗自咬牙,果然没有看错。 “禽兽啊!……不过,我喜欢。” 她贴着他的脸说话,声音小得除了他二人,再无第三个人可以听见。末了,她顺着他的耳根复又慢慢亲起,手指轻轻挑开他的衣领,吻在他锁骨的位置,辗转几下,又停住,狐狸精似的,媚眼看她,“如此可够了?” “不够。”他声音略微喑哑,似憋着气。 “呀,不够啊?”墨九未察觉他的情绪,语气婉转地抬眼瞄他一下,与他灼灼的目光相视片刻,嫣然一笑,一只手从他的脖子挪到他的胳膊,轻轻一掐,感受到他肌肉在紧绷,她的脸色却更加柔和,柔柔的妩媚之气似是从骨子里泛出来的,又似渗透在每一个毛孔里,让整个空间都暖暖的,漂浮着一种罂粟般蛊惑的暗香。 “那我再多亲几口?” 她一只手指轻搭在他的玉带之上。 轻轻的钩着,像要把它扯开,又像扯不开。 这似扯非扯的小动作,她从容,自在,他却像在受某火焚身的酷刑,她轻钩几次,他便难受几次,那手在身上,似带出了无数只小虫子,轻轻在爬,挠在他的心尖,让他口干舌燥,却不敢恣意妄为,想要汲取那诱人的甘泉,用以解渴,却又不得不克制。 “墨九,说正事,不闹了。” “这不是正事吗?”墨九微微启齿,眼波极为妩媚,声音却极尽无辜:“不是六郎说要亲一口才说……而我亲了好多口,六郎又说不够,一直都不够,我想,是不是还得再换个地方亲……”她说到这里,手指突然扯开了他玉带上嵌了宝石的搭扣,那一根图案精美的青玉带便落入了她的掌中。 “呀,我不是故意的。” 扯了好半天,她说不是故意的。 好,就当不是故意的吧,可她不故意的扯开了玉带,为何又要不故意地去撩他的袍子,嘴里喃喃,“六郎这是怎么了?……什么腿肿得这样高?” “阿九!”萧乾猛地拦住她的手,“好好说话。” “六郎身子不舒服?”墨九心头闷笑,可却没有忘记本分――她如今只是一个十六岁不到的小寡妇,那些现代知识先丢一边去吧,假装不晓得的挑一挑使君大人,以报他的调丨戏之恩,也是一种很有意思的事儿。 “我很好。”萧乾袍子怪异地撑着,脸上还保持着镇定。墨九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又低头瞅了瞅,“真的没事吗?”她拧着眉头便作势要扒,“还是看看,比较放心。” “……阿九!”萧乾站起来也不是,坐下也不是,好不容易挡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中,他定了定神,声音却哑得像是缺了水,“不要胡闹,我们来说艮墓。” “糊涂!艮墓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墨九审视着他耳根子上淡淡的红,皱眉盯着他,严肃道:“萧六郎,讳疾忌医可不好。没事怎会肿成这样?是不是你在宫里受了伤?来来来,我给检查一下。” 她去扳他的手。 萧乾握紧了她。 双手相握,他掌心灼烫,汗湿一片。 “说正事!” “受伤不是正事,却是大事。性命攸关呐!” “墨九!”他似乎在咬牙,与她“单纯无知”的双眸对视片刻,他终于醒悟过来什么,目光灼灼盯着娇俏又正经的小妇人,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她,“你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墨九装傻,不经意收回手掠过那处高地,并非刻意,可刹那划过尖端的触觉,却让他哆嗦一下,狠狠揪住她的手,“……墨九!” 墨九也惊了,“这回真不是故意的。” 一不小心把前几回暴露了,看他着了火一样要吃人的眸子,她又狡黠一笑,“脸色这么难看,该不会是打痛了吧?要不要我给揉一揉?”她爪子张开,那跃跃欲试的样子,让萧乾很想松开手,却又不敢松开手。 感觉很……复杂、微妙。 终究,他硬生生道:“九爷的恩宠,我不敢消受。” 由着墨九性子闹腾下去,她到无事,他怕管不住自己。 “你都说是九爷恩宠了,却不敢消受,不是灭自己大丈夫的威风么?”墨九笑眯眯地逗着萧六郎,原本没有什么感觉,存了一大半开玩笑的心思,可萧六郎的样子,秀美多姿,翩翩皎皎,如此君子,却让她不知不觉动了心思。尤其他对待男女之事的态度,与她前世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都不同……他很认真,很慎重,不会把睡姑娘与吃饭喝水类同对待。墨九是个着重感受的人,这样子的萧六郎,让她悸动一瞬,竟把自己撩的动了情。 “萧六郎,你不说早晚是你的人?” 她抱住他的脖子,收起戏弄的情绪,亲密地坐到他怀里,双手捧住他的脸,感觉他怒而张狂的硬气,稍稍往外挪了挪,轻抿着嘴,几分认真几分戏谑地道:“二十多的人了,也不小了。我若说……愿意,你受是不受?” 这话没头没脑。 可萧乾身为男子,自有感悟的本能。 他把她抱了个满怀,却在拒绝,“阿九,不行的……” “你不行?”墨九故意歪曲他的意思,往他身上蹭了踏实,娇着嗓音,“……我怎么感觉,其实你很行呐?” 这姑娘是个磨人精,她明显没有太认真,却总容易让人很认真,听她这般说话,对他来说,无异于折磨。一种恨不得破茧而出的禁锢感,让他很是难过。他盯着她,一双深眸似有暗芒,恨不得在她脸上戳出一个洞来,可语声倒还沉稳,“阿九是个好姑娘,我不能率性而为……” “哦。”墨九点头,“那六郎与哪个坏姑娘率性而为过?” 揪住他的语病,她便不松口,“怪不得人家都说姑娘不坏,爷们不爱。这般看来,我们萧使君喜欢的是坏姑娘啊?是梨花院的花魁,还是春风坊的头牌?她们都是如何坏的?如何讨使君欢心的?” “我哪有!” 萧乾皱眉申辩着,被她紧紧挨坐身上,姑娘香香的身子,柔柔的语调,激得他头都快要爆炸了,哪里还有平常的冷静?身子僵硬着,素来清心寡欲的萧使君,对上这么个缠人的东西,一旦动了情,也很难从容不迫,便是嗓子都沙哑了:“小祖宗,下来坐着说。” “祖宗很忙,禁欲中。” “……”萧乾无奈,“坐下来再说。” “下来……就不好说了。”她挨紧他,“我就喜欢这样说。” 淡淡的少女清香飘入他的鼻端,一双长翘的睫毛忽闪忽闪,随着她的声音眨动,像是扇入了他的心底。煎熬着,他仿佛一个提剑站在十字路口的卫道者,一边是万丈深渊,写满了禁忌的欲丨望,一边是康庄大道,却没有她,也吸引不了他的灵魂。 他的手紧紧掐着她窄细的腰。 掌心里的温热如此真实,真实得他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阿九,别这般!”他拒绝了,可喉咙如鲠,似乎生生作痛。 “萧六郎,你这个人好不爽利。”墨九慢悠悠瞪他一眼,并不在意,也没有他那么多心理负担,“说你是一颗榆木脑袋吧,可你往往聪慧得很。说你聪慧过人吧……你这智商,还真不如你二当家的诚实。”她调皮地笑着,蹭了蹭他。 于是萧乾闭了嘴,眉头深锁,冷峻的面色紧绷着,就像在经历一场生与死的搏杀,那严肃的样子,落在墨九眼里,有那么几分感性,有那么几分诱人,更有那么几分……可爱。 “萧六郎,是你逼我犯罪的啊。”她往下一探,愉快地问:“怎么不说话了?” 她握紧他,他也搂紧她,两双眸子在氤氲的灯火下,互相入侵着,猜度着,带着一种微妙的试探。 他的手越来越紧,他的手也越来越紧。 她腰身好窄,好软,这样的纤柔,仿佛他稍一用力,就可以将她拦腰掐断。 而她紧盯的目光,却那样坚韧,不像女子的柔弱,却又有着女子的妩媚,水汪汪的,像深浸在塘中的水草,缠上他的心,又像尖锐的长钩,探入他隐秘的深处,唤醒他从不曾示人的渴望。 “墨九,分明是你在逼我。” 一声闷斥,萧乾反捉她的手,赤红着深寒的眸子,掌心一束,将她拦腰一抱,用一种几乎要把她揉入骨肉的力度,揽在怀里。 墨九看他眼睛发红,惊道:“萧六郎,这是做什么?” 他低头凝视着她,“盛情难却,只好却之!” 她推他,“咱们能不能……” “不能。”她的手却被他反握住,“迟了。” “我是说…”墨九皱眉,“能不能换个地方?” 他唇角扬了扬,微微眯眸,已抱着他推开雕花的房门,绕过照壁,穿过一层迤逦于地的帐幔,进入了他的寝室。这是墨九第一次进入他的卧室,微微有些吃惊。萧六郎的卧室并不奢华,却整洁的让她身为女子也有些自卑。尤其房内那一张特制的软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精品,老古董,好东西!她心里赞着,腰上突地一紧,迎上萧乾深邃的眸子,不由又换了一套词:香靡、艳色,这样干净整洁的布置,确实是一个“被翻红浪”的好地方。 内室没有灯火,只窗口处有点点天色微明的薄光。 昏暗、氤氲、深浓的颜色,让墨九有一瞬间的紧张。 难道她的人生初体验,就在今日?她忐忑地想着,正闹不清应当大方点儿表示也很好奇和期待,还是应当羞羞答答的欲拒还迎,身子就重重地落在了榻上。厚厚的褥子,有着阳光味道的被子,松软,舒适,让她感觉落在了云端。 “萧六郎,可不可以轻点儿……” “不要说话!”他温软的唇带着湿热的呼吸压上她的,清越的声音,带了一点喑哑。人之初,性本欲,他长久以来都不曾碰过妇人,积累的情丨潮暴发,如同排山倒海,几乎让她招架不住。这吻来势汹汹,她无奈地轻“唔”一声,挣扎几下,就没有了回应的力气。只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看上去即纯净又无辜。 萧乾怔了怔,掌心托着她的后脑,身子重重压迫着她,逼仄的空间里,二人呼吸可闻,身子相贴的暖流便透过彼此单薄的衣裳,传入四肢与大脑,让一个浅浅的吻慢慢加深,渐渐缠蜷…… 空气里似泛着甜香。 墨九与她相缠,情不自禁哆嗦一下。 “六郎……”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与他相吻,可却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他如此直接的热情。 他的热情火一样席卷,来得又快又急,不若他平常的寡淡,似是褪去了一层包装的外衣,那一些用于掩饰的画皮没有了,只剩下原始而纯粹的欲。在他的眼底,她似乎不再是她,而是一座等待他攻克的城池,他挥刀执戟,指挥着他的千军万马,厮杀着、掠夺着、用着最原古的力量要把她征服……即将战斗的快活,让他呼吸渐重。 墨九却喘不过气儿来。 她用一种微乎其微的力量推着他。 “萧六郎……你起起……” “嗯?”他气喘不匀,目光亮得惊人。小妇人软缎儿似的脸上,纤细的眉儿微拧着,色泽粉软的唇儿轻嘟着,妩媚得像一件上了细釉的精美瓷器,纵有千般不满,却添万般风情……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美。 “萧六郎……你好重。” “……” 看他脸色不太好,墨九也觉得这种时候打断他,有点不厚道,于是她抿了抿嘴,用商量的语气道:“要不然,我俩换个方位?” 他似乎不解,墨九认真地解释,“我上,你下?” “……想都不要想。”他无法理解那是什么姿势,不用考虑就拒绝了。 不过拒绝完,他还是怜惜她身子弱,翻个身,侧卧在她的身侧。 “吁!”墨九松口气,“你会不会压啊?差点压死我!” “……”萧乾抽了抽嘴唇,忍不住失笑。也不知怎的,这一笑,他先头心猿意马的念想,不受控制的情浪,竟全都化为了一腔怜惜,而那些失去的理智,也统统都回来了。他道:“一宿未眠,累了吧?” “嗯。有点!”墨九适时打了个呵欠。 她总不能说,我其实不累,你继续吧? 可萧乾当了真,他点点头,便从榻上支起身。 墨九正待鄙视他临阵脱逃,窗口便响起一道“嘎吱”声。 萧乾对声音很敏感,“谁?” 窗口轻轻一叩,对方似是很不想打扰,声音带了沮丧,“使君,左执事求见。” 萧乾微怔,墨九却道:“他也没有被烧死啊?” “……”萧乾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睡,我去看看。” 这一回,轮到墨九无语了,“你抱我进来,就是为了让我睡觉的?”她不太服气,对自己的吸引力产生了严重的怀疑,说着便挣脱他的手,凭着直视去探他。昏暗的光线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却可以感觉到他抬头的灼物。 他心跳一下,深眸泛炽。 她却在一触之下,烫着了手似的缩回。 “好,我睡,你吃。” “……”萧乾不上不下地盯着她,似乎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可他强大的意志力,实在不允许他继续这样的错误,终于慢慢撑着榻,艰难地起身,放下帐子,转身往外走。 “站住!”墨九唤她。 “嗯。”他像受到恶魔的召唤,不加考虑就回头,打开帐子,那一瞬的急迫与期待,让墨九不解的皱了皱眉,才慢悠悠道:“你还没有告诉我,艮墓到底在哪里?” 她懒洋洋的样子,从容不迫,气定神闲,仿佛先前与他的痴缠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幻觉。明明是他主动撩她,也是他主动放弃与她痴缠。可这一瞬,他却有一个错觉……分明是她抛弃了他。 “说啊!”墨九舔舔唇,满目疑惑。 “你只关心这个?”他问。 他那意思是墨九与他相缠这么久,就是为了探得艮墓的消息。墨九听明白了意思,却懒洋洋躺着,也不反驳,似笑非笑道:“若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看他身子僵硬着,脸色难看之极,她更是好笑不已,却正经着面孔,慢慢爬起来,扯着他的胳膊,娇着声音:“……六郎若是觉得还不够,我可以再亲好多口的?” 她靠着他,便凑向他的唇。 萧乾一惊,扼住她双臂挣脱,似不甘心,又似无奈,“……在御史台狱。” “什么?”墨九果然停下了。 静默一瞬,她爬起来坐在床沿,目光打量地从他的脸上扫过,确认他没有开玩笑,又伸手捋了捋耳际的乱发……那细微的小动作,很简单,却像极晨起慵懒的小妇人在梳妆,说不出的妩媚。 “你先别管墨妄,给我讲讲艮墓吧?” 仿佛被针蛰了眼,萧乾猛地挪开眸子,不敢看这样子的她。 “不好让人久等,回头再细说。” “不行。”她拽着他的手臂,“不说不许走!” 温软的触感太强烈,少女独有的清甜味儿,氤氲入鼻,萧乾攥了攥拳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激烈地撞击他的胸口。他没有办法忽略她带来的震撼,也没有办法忽略他想要拒绝的若干条理由。 “消息是从乔占平处得知的,”敷衍地说了一嘴,他似乎怕她追问更多,说罢便抽开手,转了身,“睡一会,吃饭时我再唤你。”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的。 等他背影消失在眼前,墨九强忍了许久的笑,终于暴发。 “哈哈,小样儿的,让你逗我。” ―― 客堂里独自坐着一个人,正是墨妄。 大雪未霁,天际刚吐斑白,天空干净如洗。他的面前放了一壶清茶,摆着一个棋盘。那是萧乾闲时消遣用的,上面还有一个未完的残局,黑白棋子激烈的厮杀着,那风起云涌的局面,与当下的形势并无不同。 萧乾负手入内,撩一眼墨妄凝重的面色,“左执事找本座有事?” 墨妄微笑着抬头,可蓦地看见他脖子上深深浅浅的红痕,又耷拉下眼皮。 “小九在你这儿?” 萧乾轻笑一声,在他上首位置坐下。 “左执事来枢密使府,就为问我这个?” 他拒绝深聊的态度,明显有着不愿被人染指心爱之物的保护*。墨妄抿了抿嘴唇,情绪莫名的笑了笑,马上换了一个话题,似乎浑不在意,只个中滋味儿,甘苦自知了。 二个人一人执黑,一人执白,就着残局走起棋来。 偌大的客堂,无风,也无声。 可无声处,又似有声。 寂静好一会儿,墨妄问:“你准备把艮墓告之今上?” 闲闲落下黑子,萧乾语气淡淡,“是。” 墨妄笑着看他一眼,“好不容易网住乔占平这条大鱼……”慢慢将白子落在棋盘边角,墨妄望向窗外一株随风而动的树枝,轻轻道:“我越发不懂你了。当初在楚州,我勉强同意你的条件,虽然有姬辰与姬然的原因,其实也是赞同你的提议,不想把墨九扯入这个漩涡之中。可你中途变卦,又把墨九推了出去,实在令人费解。还有,我一直以为你另有所图,意在八卦墓与武器图谱,可你却轻易把艮墓暴露出来。有了艮山门一事,恐怕天下皆知了……” 微微一笑,萧乾沉声道:“这便是我与旁人的不同。” “嗯?”墨妄不解。 “任何人找八卦墓,都是为了武器图谱。而我……”萧乾笑着慢慢执起黑子,一个杀着,重重落在棋盘上,强势却又从容地道:“我从不以为,强大的武器能征服人类。打胜仗,靠的更不单单是武器,而是策略。” 墨妄浅浅眯眸。 面前,棋声再响,萧乾道:“治人,远不如治人心。” 墨妄紧抿着唇,久久不语。 萧乾的话,让他很是震惊。 可仔细想想,又不无道理。 武器可以打胜仗,可打胜仗,却并不是全靠武器。在人人都想要武器图谱,把武器图谱当成终极目的的时候,萧乾想得到的东西,却根本不是武器图谱。它把武器图谱当成了一个工具,用以控制与勾引那些贪婪的人心,将这些人一个个圈在网中。于是乎,他的目光与胸襟,便超越了世俗的贪念,也超越了天下人。故而,他任何时候都可以高高在上的俯视众生,将人玩弄于股掌。 下意识的,他想起申时茂卜的卦。 他说:这天下,得有雄主,方能治乱世。 难道萧乾便是这个雄主? 墨妄端起茶盏喝一口,盯着棋盘上已成败局的白子,慢慢抬头看着萧乾。 “萧使君这局棋,走得滴水不漏,着实让墨妄佩服。” 萧乾并不看棋盘,轻轻一笑,:“胜败未分,左执事言之过早。” “不,墨某可以预见,萧使君的胜局之象。”墨妄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今日听人说,谢忱死前曾袭击萧使君,试图与萧使君同归于尽,这才被萧使君一剑斩首,还把脑袋拎到金瑞殿。” 萧乾慢吞吞看他:“是。” 墨妄道:“我不信。” 萧乾挑了挑眉,轻轻揉额,不在意地示意他继续说。墨妄凝视着他,轻声道:“若谢忱愚蠢至此,根本就坐不上宰相之位,也不配做萧使君的对手。当然,如此愚蠢的他,更不值得萧使君花费这样大的心思,让他钻入你的局里。” 萧乾抬了抬眼皮,没有打断他。 墨妄笑了笑,“听说他死前一言未发,我想,他是说不出话来吧?” 萧乾凝视墨妄的眼,目光深邃,“这是他的造化。” “是的,确实是造反。”墨妄道:“人最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前对于痛苦的恐惧。他没有遭受酷刑,就那样轻轻松松赴了黄泉,他应当感谢使君的仁慈。”说罢见萧乾静静而视,墨妄又是一笑:“所以我说,这场博弈,萧使君难逢敌手,胜负毫无疑虑。” 他们说的是棋,又似乎不是棋,可不管棋局之上还是棋局之外,局势已经摆好,容不得人后退,胜败虽然未分,人人都还有希望,局中之人都不得不继续往下走棋。 这一年的冬天,临安府的热闹,便是这样持续下去的。 次日,萧乾入宫向至化帝禀报了在枢密院夜审乔占平的成果――发现了艮墓。而艮墓的位置,竟是在被烧成了一堆废墟的御史台狱之下。御史台狱临近艮山门,也临近艮山,这个墓在整个八卦墓里,似乎都是最为明朗的。好多人都得知了这个消息,然后恍然大悟,一个“艮”字,这么明显,为什么我们早没想到? 至化帝龙颜大悦。 史部上了奏书,萧乾又得了一笔厚赏。 乔占平还有交代,谢忱为什么夜烧御史台狱,也是为了等逃离之后,再回来对这一片废墟“深挖”。而且,已经烧成了废墟的御史台狱,不被人发现的机会,自然更大,更不容易惊动别人……这个理由似乎足够充分,容不得人去怀疑,可墨九听得消息,却怎么都不相信谢忱会焚烧御史台狱,临夜逃亡。 但不管她怎么想,开启艮墓之行却势在必得。 而这一次,却是光明正大的,首次由朝廷主导的探墓。( ) ------------ 坑深113米 废墟上的执念 进入腊月,离过年就近了。 在暖融融的年味儿里,南荣临安府,再次因为艮墓的发现掀起了一阵风浪,各路人马、牛鬼蛇神辗转进入临安,关注着这一场由南荣朝廷主导的开墓之举。这热闹经了明里阳里的宣扬,不过短短两三日,临安热闹了,而离艮门与御史台狱旧址的脚店与旅舍,更是住客暴满,生意好得老板脸上笑开了花。 身为墨家钜子,墨九自然而然被南荣朝廷邀请加入了这个举世瞩目的“盗匪”组织。但她从得到消息的第一次,却病了。她自称身子不舒服,需要静养,并不参与朝廷组织的“探墓研讨会”,只差了墨妄去应付官方那些人。 谢忱没了,这次艮墓的主导之人,是萧乾与苏逸。 苏逸还未任宰相,却已代行宰相之职。 从墨家的角度来看,他们便是官方代表。 当然,除了萧乾与苏逸之外,还有一个临时的观墓团,被墨九戏称为“观摩团”。这个观摩团主要由一些好奇心太重的皇子和权臣们组成,这些人听说要探八卦墓,又是紧张又是稀罕,个个都想下墓去观上一观,为了名额,几乎挤破了头。 每次听了这些,墨九就想把他们直接送下去,埋了。 墨家的发言人一直是墨妄。 对于他的行动力,墨九从来不置疑。所以,有了墨妄,她便高枕无忧地做她的甩手掌柜,不与任何人朝廷的人来往,只过自己的安生日子,要么在怡然居里陪织娘开垦后园子,要么去临云山庄摘些腊梅回来泡茶、腌腊肉,要么就带着旺财去枢密使府里找萧六郎。 在这个天飘大雪的季节,她与萧乾的关系突飞猛进的发展。 然而,在外人的面前,他们的关系却“平淡如常”。 不管私底下有多好,一个“小叔”和“嫂嫂”的头衔便是他们的阻止。 虽然墨九不太在意,却也不能丝毫不惧人言。自古“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再无所谓也生成了*凡胎,不能完全脱离红尘俗事而独自生活。所以,在权贵们拼了命想加入观摩团,便为此一掷千金,引起皇城内外风起云涌的时候,墨九与萧乾却在暗度陈仓,躲在阳光的背面,偷偷地谈起了小情小爱,一天比一天如鱼如水。 墨九的钜子身份,是今上御赐,为此,她不必像那些嫁了人的女人一样,日日被锁在国公府,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这个身份无形中成了她的一道挡箭牌,让她得了个逍遥自在。 不过,她每次去枢密使府,都换成男装,扮着小郎君的样子,还时常与萧乾称兄道弟。以至于外间搞不清楚状况的人,一直不太清楚墨家新钜子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非男非女的人。但枢密使府几个主事都晓得她的身份,也不敢直呼“大少夫人”,个个见了她,都跟着恭顺地唤一声“九爷”。 墨九对此很满意,更对萧乾钦佩不已。 枢密使府不像萧府,这里没有人嚼舌根。 可治住一个人容易,让一个府邸的下人,都乖顺如此,背地里从不说半句主子的闲言碎语,这比统统千军万马还不容易。因为,人最憋不住的东西,便是话。管住自己的嘴,比管住自己的心更难。 于是墨九越来越喜欢往枢密使府跑。 不过萧乾这几日很忙,朝廷要开掘艮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然,墨家的人也不能让朝廷这事儿办得太容易,一件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就失去了它应有的价值。这一点,无须墨九交代,墨妄就办得很好,与朝廷周旋,不卑也不亢,铿铿而行,全是墨家风骨。 萧乾回府的时间,常无定准。 有时他回来得早,墨九还在府里,他会放下所有的事情,陪她说一会话,吃一餐饭。有时他回来得晚,墨九已经睡着了,他也不会吵她,只看她片刻便回去睡觉。有时候他回来,墨九已经离开了,他也不会失望,不过,第二日回来的时间,便会早上那么一会儿。 他从不管束墨九的自由,也不问她行踪。 对墨九来说,这样的日子,堪比神仙。 就这般混吃等死地过了五六日,天儿更冷了。 这一日,墨九正在怡然居陪织娘说话,沈心悦便闯了进来,喘着气说有个姑娘找她,看那样子,像是来寻仇的……说着这沈姑娘二话不说,就去拿灶上劈菜的斧头了。 “……沈心悦,帮个忙。”墨九喊她。 “啥事儿?”她回头。 “先把你的脑袋劈开,看看里头装的什么,谢谢!” 墨九白她一眼,大步走出屋子,搓了搓手,不免狐疑。 清静了这些日子,是哪个不要命的找事儿来了? 可墨九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有想到,找她的人会是……太子妃。 在谢青嬗没有自我介绍之前,墨九是不认识她的。可她身边的丫头很快就用一记白眼和一通暗讽的冷言冷语,让她明白了自己与这个女人之间的差距,至少有十万八千里,她墨九也不晓得哪一世修来的福分,得见太子妃尊颜。 可这十万八千里,也不是她跨过去的啊? 墨九一声未吭,静静看着谢青嬗。 她一身孝衣,头戴白花,身穿白鞋,披麻带孝地站在银白色的雪地里,像一只浑身素白的寻仇女鬼,脸有青气,眸带幽冷。墨九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冷,尤其她那一双眼睛,冰凉得像是没有一丝活人的气儿。 二人互视良久,她似是受不住冷,拢了拢衣裳,终于出了声。 “你就是菊花台的主人?” 墨九虽然没有接受东寂赠送的菊花台,可菊花台的地契上面却写着她墨九的名字,相信这一点,谢青嬗如果有心,很容易就查得出来,所以,她并不意外。她意外的是东寂居然是有太子妃的,而且这个太子妃还是谢忱的女儿…… 可意外归意外,谢青嬗的问题,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被谢青嬗钢针般尖锐的目光一刺,墨九瞬间有一种元配找小三家门的感觉。 尽管她有点无辜,可解释起来,还是很踌躇。 “其实我与太子殿下,并不太熟。” 谢青嬗沉陷的眼睛微微一闪,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如今,看见了,也明白了。” 慢吞吞转了身,她再没有一句话,拖着不太稳当的步子,由着两名丫头扶着出去了。墨九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张了张嘴,可终究没有再解释,也没有喊住她。 受了情伤的女人,惹不起。 这个太子妃,样子太痛苦,却偏要刻意压抑。还有她对东寂似乎有着一种太过强烈而偏执的爱意――因为她太恨她。对她有多恨,想来对东寂就有多爱。 墨九回去的时候,独自关上了门。 整个怡然居的人都不知道她怎么了,可这姑娘平常性子很好,很少有黑着脸不言不语的时候,这般突然就沉寂下来,大家虽然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轻易去招惹。只玫儿胆子大些,生怕她一个人生闷气,硬着头皮捧了一壶新做的腊梅花茶,推门进去。 把茶放好,她吐了吐舌头,双手直摸耳朵。 “可烫死我了。” 墨九头也不抬,更不说话。 玫儿咳一声,“姑娘,茶可新鲜了。可好喝了。” 墨九依旧不作声,玫儿终是无奈了,她慢慢蹲在墨九身侧,双手扶着她的膝盖,抬头偷瞄她的脸色,“姑娘这是怎么了?先头来找你的那个女人……真的是太子妃吗?长得还是挺俊的,可比起我们姑娘差了不止一截,也难怪太子殿下……” “玫儿!”墨九呵止了她,却是喟叹,“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哦。不懂。”玫儿吐吐舌头,“姑娘是因为太子妃不高兴,所以不痛快了吗?可这事与姑娘何干?又不是你去找太子殿下的,是太子殿下要把那个宅子送你的,而且你又没接受,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玫儿小小年纪,劝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墨九瞥她一眼,从桌案上拿过腊梅花茶,轻轻抿了一口,忽而感慨,“我真傻,真的。我单单知道小说里长得好看的太子爷都是洁身自好的,都是不近女色的,都是没有婚配过的,都是在默默等待真命天女出现的……哪里晓得,东寂早有婚配。” 想了想,看玫儿目瞪口呆一脸不解的样子,她又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东寂这样的年纪,又贵为太子,怎么可能没有婚配?” “姑娘究竟怎么了?”玫儿的样子很崩溃。 “我不该与他吃喝玩乐,不该与他与食会友,不该开玩笑向他要那个菊花台的。”墨九摸了摸玫儿的脑袋,想了想,又在她脑门儿上敲了敲,“你不懂,与有妇之夫走得太近,不管有心还是无心,都是犯贱呐。” 玫儿急得哭了,“姑娘莫非傻了?” 墨九瞪她一眼,“你才傻了。” 玫儿白她一眼,直起身来,摸了摸被墨九敲过的额头,“姑娘不傻,又怎会说这些话。你道太子爷是什么人?……他娶了太子妃,就不能找别的妇人了吗?太子爷喜欢姑娘,喜欢送宅子给姑娘,与太子妃有什么相干?她管得着吗?也就是她了,换了旁人,哪个敢找上门来质问?” “她没有质问我。” “那比质问还要过分好吗?阴阳怪气的,哦,我就是来看看,看什么看啊?且不说我们家姑娘如今是御赐的墨家钜子,便是姑娘的人品才貌,也比她好上许多好吧?她也是傻得很,就不怕惹恼了太子爷,一个不高兴,休了她出东宫,她又能如何?” “噫!”墨九打断她,翻个白眼,“我发现你这丫头,最近嘴利索好多啊?” 玫儿笑嘻嘻道:“那是,近墨者黑嘛。” “噗”一声,墨九不由想到了“近猪者吃”,从而想到萧六郎,她心情敞亮了不少。 “好了好了,赶紧滚蛋吧,你姑娘我要静静。” 入夜时分,鹅毛似的大雪,纷纷扬扬,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墨九这一日没有去枢密使府,吃过晚饭,等天儿完全黑下来,她披了一件带风帽的大风氅出门,也不要任何人跟随,只偷偷让阿陈赶了车,直接把她送到了御史台狱的旧址。 白日里,这里有不少人守卫。 可入了夜,又是这样大的雪,守卫都偷了闲。 虽然这里是艮墓上方,可那墓不是谁都开得了的,说白了,这里就是一片废墟,被烧过的尸体早就清理了,一件值钱的玩意儿都没有,哪个吃饱了饭没有事,会往这样晦气的地方来?还是大半夜的来? 所以,守卫都在背风的地方小声说话。 没有人注意到墨九偷偷地溜了进去,她走得很顺畅。 这次偷偷进来,她是想先观察一下地势,也好有个心里准备。 一步一步,她跋涉般走在雪地里。 鹅毛般的大雪下,整个天地似乎都被笼盖在那一片银白色的苍茫里,偶有一些残梁断垣露出头来,也被积雪覆了一层,再不见那日大火焚烧时血红的颜色与咆咽的悲凉,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平静。 那一天,这里死了不少人。 这会尸体没有了,可白雪之下的血水……也许还未干透。 墨九提着风氅的下摆,往里越走越远。她不惧怕死亡,也不惧怕死过人的地方,但这里虽然已经看不见那些挣扎过最终死去的灵魂,可为了一个八卦墓,为了一个武器图谱,将一个可容纳数千人的监狱,用这样血腥惨烈的方式变成了一座废墟,这样的惊悚的画面,还是让她起了一阵鸡皮,心里掠过一抹不忍。 墨九闭了闭眼睛。 人世间,最可怕的莫过于战争。 可她寻找的……却是用于战争的武器。 “九儿怎么也来了?” 一道低低浅浅的声音,伴随着漫天的风雪传入耳朵。 墨九激灵灵一怔,回过头来。 就在她走过的地方,一排深深的脚印未散,而重叠在那些脚印上面的,是另外一排更大的脚印。她不知道是碰巧遇见,还是东寂有意随了她过来的,但今儿被谢青嬗“找事”之后,她对东寂本来就存有的忌惮之心里,更添了一点距离感。 她微微福身,“民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因为不习惯束缚,她半夜出门时,长发并没有挽髻,柔顺地披散在身上,如今一福身,飞雪便将她头发吹得高高扬起,可她任凭头发飞舞,情绪不变,眼皮微微低垂,似乎并不肯正眼看他。 这样的疏远感,让宋熹温若暖玉的面孔,微微一涩。 “免礼。”他冲她抬手。 墨九道了谢,晓得今天晚上的探查要泡汤了,也不再逗留,转身便要告辞离去。 “太子殿下慢慢玩,我先行一步。” “听人说,你病了,严重吗?”他立于她的身前,轻袍缓带,俊美翩翩,一如那夜月下泛舟时的样子。墨九微微窒了窒,没有抬头。 这个“称病不出”的谎言,无非是她懒得应付朝廷那些难缠的官吏而已。 可东寂在这个时候看见她,想来也晓得她是撒谎,又何必再问? 当然,她不晓得,他在无话找话。 考虑一瞬,她道:“好些了。多谢殿下挂心。” 宋熹点点头,“想来也是好了,若不然……也不能在这儿遇见你。” “呵呵。”墨九笑得不太自在,没有被当面拆穿,她晓得是东寂这个人向来都喜欢给人从容的空间。既然他不折穿,她也不会找不自在,再一次谢过了太子殿下的“关爱”,她从他身边错身,就要离去。 可东寂却稳稳抓住了她的手腕,就在她错身而过的瞬间。 “九儿……”他声音微凉,“我新得了一缸梨觞,还采足了今年金秋的桂花,何时可与我以食会友?” 墨九怔了片刻。 咽了口唾沫,她想起一件事。 “幸亏你提醒。”她笑着慢慢从脖子里抽出那一根绳子,将上头挂着的玉扳指解了下来,低头塞入东寂的手里,顺便把他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轻轻扳开,“以前是民女不晓事,不知这扳指是殿下之物……如今晓得了,是万万不敢再收了。太贵重!” 宋熹看着她慢慢放手,眉头深皱,“是她找你了?” 墨九微一蹙眉,“与她无关,是我确实受不起。” “嗯。”宋熹并不勉强,就像以往的任何一次。 他将玉扳指紧紧握住拳心,看着微微低头的墨九,目光里的颜色像是染上了冷风,一荡一荡间,说不出的艰涩,“若有什么误会,九儿可当面问我。……我对你,并无企图,只是千金易得,知己难寻,我有些想吃你上次拿来的松花蛋了。九儿,往后,我是吃不成了么……” “太子殿下!”墨九打断他,笑道:“你千金之嘴,想吃什么没有?粗鄙之食,您就不要挂在心上了。还有,你为什么觉得好吃,那是因为你吃惯了山珍海味,突然见着粗茶淡饭,这才觉得好,上了心,也不过因为新鲜,并非因为粗茶淡饭,真就好过山珍海味……” 她意有所指,宋熹自是听得出来。 看着墨九急着离去的样子,他面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看来我还是让九儿有些误会了,我对青嬗是有亏欠,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我是皇子,一出生便由不得选择。我不愿娶她,却不得不娶她,我给不了她幸福,却也不能违心去爱她……” “娶都娶了,便是不爱,也当有尊重。” “你怎知我不尊重她?” “对女人来说,最大的尊重,就是不背着她对别的姑娘好。当然,我们之间虽然只有纯洁的吃货友谊,但这与夫妻感情是相冲撞的,所以,东寂,对不起,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却不能做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更不能做一个你幸福路上的绊脚石……” “我的幸福?”宋熹淡淡一笑,“青嬗是我表妹。九儿以为,我可以与我的表妹有幸福吗?” 表妹……时人不是不在意这个吗? 墨九默了默,觉得这孩子也忒苦,身为皇子做不了自己的主。而且感情之事,确实勉强不得,非得让他对自己的表妹……根本就没有男女之情的表妹生夫妻之情,做夫妻之事……换了她,也做不到。 她缓了口气,“对不起,我言过了。” “无碍。”宋熹眸子盯住她,声音有丝丝苦意,“我想问你,我不能追求我要的幸福吗?难道就因为我被硬塞了一个我不要的妻子,这一生就不能再拥有幸福了吗?” “你可以。”墨九抬头凝视他,“但我要的幸福,你给不了。” 她是个死心眼的人,认定了,便会一无反顾的走下去。不管是不是因为*蛊,既然她选择了萧六郎,那么不管萧六郎是谁,有什么样的身份,从此,她的幸福就挂在他的身上,而旁人的幸福,再也与她无关。 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宋熹突地一笑。 “我给不了的,他就能给得了?” 这个他是谁,东寂没有明说,可墨九却心知肚明。 他们的事,一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事以至此,辩解毫无意义,她勇敢地迎上了他的眼睛,“是的,只有他可以。我喜欢和他在一起,哪怕他什么话也不说……” “那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 “东寂……”她失口唤出他的名字,又凝重道,“那是不一样的。就像你的表妹,你并不讨厌她吧?可不代表你就能爱上她。其实我也不一样,我不讨厌你,甚至也喜欢和你在一起吃吃喝喝,吹牛神侃。但男女之情,它不一样,我很难说得清楚……” “我懂了。”东寂打断了她,脸上依旧带着暖暖的笑,可仔细品之,那笑里却添了一层剥离不开的凄楚,他抬头望着苍茫的天际,幽幽道:“总归怪我……比他晚到了一步。” “不在早晚。”墨九抿唇,“只是刚好……是他。” 宋熹一愣,看着墨九毫无惧意的目光,苦涩一笑。 “你好残忍,也很大胆。对我说这些话的妇人,普天之上,唯墨九你一人。” ------题外话------ 孩子生病,抱歉了!( ) ------------ 坑深114米 愉快的堕落 “普天之上,唯墨九你一人。” 东寂的话,带了一点自我解嘲。 墨九心里默了默: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她特别,有点上心? 疑惑在心,她却没有再问。 如果不能给人承诺,就不要纠缠,不要给温暖,更不要给希望……因为,给一个遥不可及的希望,那才是真正的残忍。 “多谢殿下宽宏,不与民女计较。” 墨九福身施礼罢,转身就走,那沉稳的脚步,没有一丝犹豫,就那样慢慢地走出了宋熹的视线范围。 背后的目光,流连、灼热。 可墨九没有回头,她看着脚下的路,在这一片几乎被烧成了灰烬,又被大雪淹没的废墟上,思绪悠悠,走得也不快。直到看见一棵被烧毁的大树,秃秃的树桩下方站着的一个男人,方才停下脚步。 他也看着她,一双沉淀了夜幕的眸子,深邃、清冷,轮廓分明的五官在这样的光线下并不清晰,却平添冷峻孤绝之感,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墨九放缓脚步,“你怎么也来了?” 萧乾负手而立,肩膀上积了雪,也不知站了多久。他没有追问她为何要用“也”字,只淡淡道:“今儿雪好,景好,我来赏赏。” “赏雪赏到御史台狱来了,难道是萧使君蹲大牢没蹲够,怀念着这里?”墨九眼往上一翻,冷哼一声,朝他走去,笑得妩媚,却一字一顿,“六郎,千万别逼我灭口。” 她五根指头一张一放,做凶猛状,萧乾唇角上扬,叹一声,过来牵着她的手,往掌心一捂,“今儿你没过府,我担心你。” 墨九被风雪吹冷的身子,倏地一暖。 他说:我担心你。 “傻子!”墨九嗔怪一声,脑子里掠过谢青嬗恼怒的眼神,还有东寂眼中那种灰败的,像是从此再无光亮的颓然,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她双脚突地一软,狠狠地扑入了萧乾的怀抱。 “六郎……” “嗯。”他什么也没说。 一阵带了淡淡中药味儿的幽香传入鼻息,墨九深深吸一口,感觉到他的温暖,还有他的掌心在自上而下轻抚她的头。 他没有询问,没有安慰,只默默搂着她,伫立在这一片风雪天地中,像一个兄长,给了她一方可以依靠的安生之地――他的胸膛。 原来世上最好的安慰,是拥抱。 墨九舒服地在他怀里擦了擦脸,却不抬头,双手更紧的回抱着他。两个人一声不发,也不知站了多久,墨九身子暖了,那莫名其妙被败坏的心情,也渐渐好转。 她抬头看着萧乾,挽唇笑问:“萧六郎,你是不是看见东寂了?”见他面色沉敛,她眨了眨眼睛,又道:“嗯,我其实是想问问使君大人,见到情敌与你的女人在一起,心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何谓情敌?”默一瞬,他才问。 “当然就是那种非常喜欢你的女人,让你终日患得患失,紧张惧怕,恨不得把你女人紧紧攥在手心……的优秀男人喽?”墨九无耻地一口一句“你的女人”,对他进行着恋爱知识科普,心底有点小甜蜜。 可萧乾却云淡风轻,似乎他根本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底,又似乎他愿意给她自由,给她和东寂相处叙旧的机会,根本就是不屑。 “心中若有敌,天下皆为敌。心中若无敌,无敌于天下。千军万马我都不怕,小小情敌,有何惧哉?” “嚣张啊!”墨九瞪大眼睛,嘿嘿一乐,“不过,我咋就喜欢你这嚣张的调调呢?” 萧乾表情桀骜,给她一个“你不喜欢老子喜欢谁?老子就值得你喜欢”的淡漠表情,一声也未吭,却把墨九逗乐了。 “呵呵!”她干笑一声,也不再向他解释与东寂见面的情形,主动挽起他的手,“走吧,回了,外头怪冷的。” “不看了?”他低头问。 “嗯,不看了。”墨九迈开步子。 “可有什么发现?”他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大半个身子搂在怀里,替她挡去风雪,淡淡相问。 墨九平视着前方,微微眯眸,“这御史台狱,其实风水不错,做监狱确实有点儿浪费。” 萧乾平静地问:“不做监狱,做什么?” 墨九认真地考虑一瞬,严肃地抬头看他,“其实墨家老祖宗是对的,这个地方适合做阴宅。这么大一块地,得埋多少人呐。” “嗯”一声,萧乾也很严肃,“若真做阴宅,那这几日临安城的百姓,不得见面就问:你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吗?” 墨九微微一怔。 好半晌儿才反应过来御史台狱的火灾,也忍俊不禁,“我说萧六郎,你啥时候这么贫嘴贱舌了?” 萧乾凝视着她的笑脸,自己却半分不笑,“从遇见一个叫墨九的妇人开始。” “……你赢了。”墨九笑着掐了一把他的腰,见他不为所动,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正事吧?你们商量了这么久,确实好日子没有?” 萧乾思量一瞬,回道:“今儿已初步定下方案,苏逸已将之呈予陛下。想来用不了几日便要开艮墓,只不知,九爷何时病愈?” “额,这是个严重的问题。”墨九撑着额头,严肃的想了想,又漫不经心地瞥他:“我得先问问我的大神医……何时把你家九爷治愈呀?” “我家没爷……” “只有祖宗?”墨九抢过话来,恶狠狠一笑,趁机再张五爪,作势要往他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抓。 这货玩上瘾了,最近关系好了,常这样吓他,只要有机会就搞突然袭击,时常让使君大人窘迫又头痛,每每避让不已。 “墨九!”这个地方虽然黑灯瞎火的,也没有人会看见,可哪怕是暗里做这样的小动作,对萧六郎来说,也是一件挑战。墨九左突右击,低笑不止。他被她闹得呼吸微乱,无奈地掐住她的手,“小狐狸,安分点。” 他低沉的声音,喑哑、磁性,让墨九这个“声控党”有点儿醉,又有点儿甜。 以前她眼里的萧六郎,孤傲、凉薄,无论对谁都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儿,经常让她恨得牙根儿痒痒。可后来她慢慢了解了,他为什么冷漠,为什么不喜与人深交,那是因为他从小习惯了孤独,一个四柱纯阳的八字命格,除了让他命运多舛外,也让他受尽了世间的冷遇,从而造成一副那样的性子。 可他外冷内热,对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哼了哼,小脾气见长,“你急什么?我取取暖而已。好吧,你家反正没有爷……你也不肯给九爷治病,那艮墓,九爷就去不了。” “不去最好,在家歇着。”他淡淡回答。 “萧六郎,你……”墨九急眼了,瞪他。 她半点不肯吃亏的小模样儿,让萧乾也不免失笑,“是,我家没有爷,有个小祖宗。”他抬手为她系了系风氅的带子,轻轻搂住她,往废墟的右侧走,“小祖宗,仔细脚下。” “这还差不多。”墨九低头偷笑,“不过,看这样子,使君大人也是偷偷溜进来的?” “不。”他一脸严肃,“我是走进来的。” 墨九瞄他一眼,好笑地调侃几句,便与他穿过了一条被烧得焦黑的石门。 光线从暗到亮,她微微眯眸,不经意抬起头,突然看见一只头上像戴了一顶羽冠的鸟儿,从石门上方“扑腾”着飞了出去。小鸟儿很灵活,徘徊在风雪中,“咕咕”叫唤几声,又落在雪地上,边走边喙,像是在翻找食物。 “这鸟儿好漂亮,戴了一顶羽冠也。” 这样的距离,不太看得清,但鸟儿身上的羽毛颜色鲜艳,羽冠高耸,姿态活泼,很逗人喜爱,墨九不由出声赞叹。 萧乾微微一愣,“阿九喜欢?” “嗯”一声,墨九恋恋不舍地瞥着那鸟儿,就要拉他走。萧乾却不动,突地捏了个雪团,袍袖一扬,雪团便掷了出去。 一声“咕”的叫唤,鸟儿应声软在地上。 “……做什么?”墨九郁闷了。 “你喜欢,就给你啊。”他回答得坦然。 “我不喜欢死的。” “没死,也没受伤,只是吓着了。” “是吗?”墨九狐疑瞥他,这得多精准才能让鸟儿不受伤,却吓瘫在地? 说着话,二人便往那只鸟儿走去,墨九嘴上责怪着,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有一个男人,念她所念,想她所想,愿意为她达成愿意,哪怕是一件小事,他都当成正事来办,这可不就是幸福? 她低头看着雪地上挣扎的鸟儿,原本要拿手去捧,可伸到中途,却突地一怔,缩回手,不再碰它。 萧乾俊眉微扬,“阿九何时变叶公了?” “我非叶公,不好龙,也不好鸟,只好男人。”墨九头也不抬,盯着鸟儿,依旧不碰。 那只鸟儿似是感觉到危险,折腾着翅膀,拿一双恐惧的豆眼瞅她。 “看样子真没受伤,你休息一下,自生自灭去吧。”墨九说罢,也不去管那只鸟,拽着萧乾的胳膊便走。 萧乾疑惑了,“为何又不要了?” 墨九沉默一瞬,“萧六郎,你听过一种叫臭咕咕的鸟吗?” 萧乾袍袖微微一动,回头瞥一下再次振翅飞起,在风雪中盘旋两下又落地的鸟儿,声音略微一沉,“听过,传说是墓鸟,喜栖身于坟墓。” “是。它叫戴胜鸟,在我们老家,也叫它臭咕咕,他们喜欢住在坟墓……还会吃腐肉。看来是御史台狱的死人吸引了它。” 萧乾瞥她一眼,没有再说说,却搂住她的腰,转过那道石门,上了一个斜坡,往一个废旧的石台走去。 纷飞的大雪下,石台已看不清原样,但墨九大抵可以猜测,在未着火之前,这里应当是一个监狱的哨台。 “好地方啊!” 站在这里,整个御史台狱都可望入眼里,比她在里面去观察,着实方便了许多。 墨九远眺片刻,偏头看向萧乾,他一动未动,只有衣袍随着风雪在纷飞,那一副翩翩君子,飘逸风华的样子,让她心里微微一动。 “萧六郎!”她低声唤他,抿了抿嘴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萧乾低头看来,目光暖暖晒在她脸上。墨九也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有点儿小暖昧,也有点儿促狭。 “我叫墨九,你叫萧六。咱俩在一起,不正好六丨九?” 他疑惑地蹙眉:“六丨九何意?” 墨九抬了抬头,一脸的笑:“那是一种姿势……不,知识!” 萧乾似解非解地道:“什么知识?” 墨九轻咳一声,揉着鼻子,“这个知识嘛,不太好解释,只能实践。” 萧乾默默想了想,赞同地点头,“身教胜于言传,阿九回头与我实践一下。” 墨九:“……” 她无语地瞥他一瞬,确定他真的很正经,然后默默捡起一根焦木,把上头的积雪拍去,拿木梢在积雪上先画一个圆圈,然后在中间画上一条弯弯的弧线,上下再各画一个小圆。如此,一个“太极图”便栩栩如生了。 “看,这像不像六九图案?睡下来的六九。” 萧乾看着她,似有所悟,“阿九睡的左边,还是右边?” 墨九怔了怔,哈哈一笑,“萧六郎,你禽兽啊!领悟力强,还有融会贯通的能力呐,佩服!” “食色性也,人之本能。” “可惜……我说的是正事。”墨九笑着瞥他一眼,突然严肃了脸,指着下方的废墟道:“收起你的禽兽思想,看看这个御史台狱的旧址,像一个什么形状。” 萧乾蹙眉,“一个六、一个九,睡在一起?” “我去!”墨九无奈,捶他一把,“是太极图。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八卦墓。没有想到,这一把火居然烧出个太极图来。” 在御史台狱的旧址上,有一片地区烧得特别狠,有飞雪落下,也一样是焦黑焦黑的颜色,另外一片地域却稍稍好点,原本这地方就是一个圆形,这样一看,确实像一个“太极图”。 萧乾负手上前,点头道:“太极阴阳,一边是阴,一边是阳,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调和是为天道……故而,男女之道,也乃天之道也。” 墨九真的服气了。 她朝萧乾竖了个大拇指,“萧六郎,回头搞一个御史台狱的建筑图给我。旁的事,什么阴阳调和,人道,天道的,姐听不懂,你自个儿研究去,我先回怡然居了!”说罢她甩甩袖子,便大步往下走。 可不过两步,腰身便被他从后面抱紧。 她迈不动步,也不挣扎,只低低闷笑:“禽兽六,你又要做甚?” “九爷不要治病么?趁这夜色正好,去本座府上,本座为你好好治治。” “治你个头啊!”墨九瞪他。 “你头也痛?”他道:“一并治吧。” “哈哈!”墨九忍不住了,笑不可止地捶他。 可这么笑闹着,待她再回头,背后那人却是一本正经。 “阿九。”他低声喊她名字,“你清醒吗?” 墨九微微敛目,看着他,也看向他身后那一片寂静的天空。飘然而落的雪花、生生刮脸的冷风,这个高台上,除了他与她,一个人都没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梦幻感,用一种似梦似真的恍惚钻入她的心底。 “清醒!”默一瞬,她又道:“也糊涂。” 她没有动,任由他双臂箍在腰间,也不回头,在他灼热的呼吸萦绕耳窝时,目光紧盯着下方的废墟。 “偶尔我会想,如今这一切,这样的情感,这样的心动,到底是我最真实的感觉,还是被*蛊引诱的一场幻觉。” 身后的男人没有动弹。 他紧紧搂住她,手臂硬如钢铁。似乎不搂紧,下一瞬她就会消失不见。 墨九感觉到他的情绪,慢腾腾回头,瞥向他的眼。 “六郎肯定也与我有过同样的疑惑吧?尤其你……以前不动情,不动性,不动丨欲,一切都是有了*蛊之后才发生的。你会与自己的嫂子纠缠,一定有过挣扎,有过思量……最终,与其说你向*蛊妥协了,不如说向自己妥协了。对也不对?” 他淡淡看着她。 久久,一声低不可闻的“嗯”声,飘入她耳际。 墨九并不介意他的沉默。 很多时候,萧六郎其实是个别扭的孩子。她弯唇一笑,轻轻解开他束在腰间的手,慢条斯理地道:“其实我也一样,一开始,也犹豫,甚至害怕。可后来,我想通了。” 懒洋洋地靠在他的怀里,墨九瞥着他轻松地道:“情感这东西从无亘古,就算没有*蛊,今天喜欢对方,明天也有可能被另外的人吸引。分分合合是人之常情,最多不过回到最初罢了。” “……*蛊给了我们一个喜欢彼此的机会,也让我们没有背叛的可能,就算有一天蛊毒解去,我们如梦如初,你愿意继续做一个孤独的独身主义者,而我……也发现并没有那么喜欢你,那我们也可以相视一笑,淡然再见。至少,我们灿烂过,燃烧过,并没有辜负这人生。” “阿九?”萧乾目光微沉,“若真有那一日,你会洒脱挥手,说再会?” “会的。”墨九严肃道:“相互纠缠,相互痛苦,是最愚蠢的行为。世界这么大,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值得我去做的事,我可以吃,可以玩,可以做机关,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来得及做。我是绝对不会纠缠在一段不属于我的情感之中,整天伤春悲秋,要生要死的……譬如静姝、譬如谢青嬗,譬如彭欣,譬如尚雅,她们都是美丽的女子,原本可以活得更好,可她们辜负了美貌,辜负了年华。不值!” “不值?!” 萧乾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她。 他面前的小妇人,不再是他初见时那般的怯懦而紧张,微翘的唇角,写满了不同与任何人的爽朗与自信,眉梢微微一点妩媚,像绽放在飞雪中的艳丽红梅。 夺人心魄,温柔潋滟,却似乎很遥远。 “阿九,我不懂你。” “你当然不会懂我,因为你是男人,我是女人。男人和女人,原本就是两种不同的生物。”墨九轻轻笑着,指头慢慢弹去他肩膀的雪花,身子似是受了冷,偎入他的怀里,语气软了下来,像一个向男人撒娇的小妇人。 “其实我很简单,相爱时,就好好爱,不爱时,就相忘江湖,这就是爱情最好的状态。所以,六郎,我们好好相爱,等解开八卦墓,拿到千字引,解去*蛊……再来揭开这个谜底可好?” “谜底?”他思维微乱。 “就是,相爱着,或者从未爱过。” 他双唇紧紧抿起,脸色不太好。 “别这样看我嘛。”墨九笑道:“八卦墓才找到三个,前两个都是机缘巧合,还是旁人花了无数经历找到的,第三个正在发掘中……也许,穷我们一生,也未必能找齐八卦墓,打开祭天台的祭坛,也一生都未必能找到千字引,解开*蛊。” 他怔怔而视,目光幽冷。 她却笑得和缓,像看透了世间的风云,目光里全是通透于世的淡然,“又或者,在解开*蛊的时候,我们早已满鬓白发,那个时候,相爱,或从来不爱,又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没劲儿折腾了。对吧?” 萧乾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个眼神儿,包含了很多。 或可以理解为他不愿意等到那一日。 也可以理解为,他希望早日揭开谜底。 “六郎!”墨九勾住他的脖子,眼睛被白雪衬得晶亮一片,“我们该感谢*蛊的吧?……我无端赚了一个这么优秀的郎君,而你么,若无*蛊,又怎会如此痛快的堕落,与嫂子好上?” 萧乾面色微微一变。 他似乎不喜欢“堕落”两个字。 顿了片刻,他似是无奈了,低头亲吻她的额,喑哑着声音道:“我一生修积,原以为大道之行,并无正果……可阿九,你就是我的果。” “果,什么果?”墨九瞥他,“好吃吗?” “……” 墨九不喜这样严肃的话题。 “六郎,我饿了!” “嗯,我不会下厨,阿九可介意?” 这闷闷的声音听着有点酸,墨九哈哈一笑,“没关系,我会……我可以教你。走,马上回府,你跟着我下厨好了。” 萧乾眉头微微一蹙。 他从不取悦女人,下厨更是没想过。 “怎么了,不肯啊?”她粉嘟嘟的唇儿微微撅着,花瓣儿似的,有一种让人采撷的蛊惑,雪嫩的脸蛋儿,受了寒风,却显得特别的嫩,尤其一双黑亮的眼儿,在雪夜里轻眨,像撩人心尖的羽毛,一扇一扇,便将火焰越扇越烈,他身子一紧,便将她紧紧纳入怀里。 “阿九,便有那一日,*蛊不解了吧?” “嗯?”墨九被他突然的热情弄得有点懵,轻轻推他一下,居然推不动。他几乎是用掐地扼着她的腰,那钢硬的男性身子,触之火一样热,她不由微臊,“萧六郎,你怎么了?发了情呐?” “……”这妇人。 萧乾又怜又恨,又无奈。 他低低亲她一口,“回吧!” “不对,你这情发得有些奇妙啊!莫名*蛊又长大些了?”墨九喃喃着,猜测着,用一种研究的心思去蹭他。 “别碰我!”他逮住她的手,目光热得像见到猎物的狼,分明鲜美的肉就在眼前,想吃又不能吃,那挣扎的样子,让墨九瞅之,哀叹不已。 “可怜见的!外头太冷,回去让九爷好好疼你……” “墨九!你再称爷……” “那称祖宗?” “……还是爷吧。” “哈哈!” 一辆马车慢悠悠往枢密使府的方向驶去,带着一串银铃似的轻笑,惊得街道上的家犬儿“汪汪”不止。 夜幕下,整个天地都在沉睡,天太冷,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街角的深处,有一辆华贵的马车隐在阴影里,静静而立。 好一会,车帘子被风撩得高高鼓起,帘后露出一张半掩半现的俊脸,与天地间绵延不绝的大雪混在一起,冰冷,无奈,还有一丝意味不明的怆然。 “九儿……” 宋熹的手上,是一把小小的弹弓。 “你把信物还我,我却不想还你,怎么办?” ―― 腊月初十,雪霁天晴。 临安城的上空似被破云而出的阳光镀了一层淡金色,天空高远,沉闷了许久的大地似是回了暖意。今儿是一个大吉日,也是钦天监早早选好的艮墓破土日子。 艮山门,被禁军围得风雨不透。 可即便这般,离艮山门较近的一些茶肆酒楼上,每一个楼层,都站满了看稀奇的围观者。甚至于有人爬树,有人爬屋顶,老百姓的力量是巨大的,再多的禁军,也挡不住他们的热情。 墨九早早就起来了,换上了她为了今日特地定制的一套“男女混合装”和发饰――这套衣服很别致,是她的独创。比女子的衣裳简洁,比男子又添了一丝秀气。 今儿是她上任墨家钜子以来,第一次正式在人前亮相。艮墓破土的场合很隆重,她不能为墨家丢人,也不能给自己丢人。 被一群墨家弟子围簇着,她从人群中间分开的道路走过去,头发挽了个小髻,一大半则披散在后,额际戴一个金色发冠,长身玉立,卓然飘飘。那俊美的容颜赛过天下女儿,英气却赛过无数男儿。 “那是墨家新钜子?” “好俊!好美!” “这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 “女子吧?哪有男子这样白嫩秀美的?” “男子吧?哪有女子这样英气逼人的?” “女的!” “男的!” 人群外面有人小声议论,墨九只当未知,一双沉寂的眼睛,盯着破败的艮山门,还有摆在艮山门前的祭桌和供品。 朝廷做“开墓”这样的大胆举动,虽然是为了“公理正义”,但怎么都得先告之菩萨的。墨九看着祭台上的黄色布幡,还有摆放在布幡上的供品,强忍下蠢蠢欲动的食欲,一本正经上前。 艮山门后,是一道夯土的城墙,还有浮雕隐隐的城楼。但如今这里已经废了。几日前,皇帝令人在旁边临时开了一道城门供人进入,此处除了“观墓团”的成员、披甲执锐的禁军,便只剩下墨家弟子了。 “钜子。”有人递上香。 墨九安静地接过来,郑重其事地插入香炉里,拜了三拜,然后瞥头看向今儿这里的最高权力者――太子殿下。 “吉时到了。” 宋熹坐在软椅上,旁边有鸳鸯和翡翠伺候,神色没有了那日废墟上的激动,可从墨九步入艮山门,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 今日的墨九太美,不寻常的美。尤其她发际上那个金冠,若换了旁的妇人戴上,只会觉得矫揉造作,可她戴着,竟华贵得不可思议。 “太子殿下!” 宦官李顺咳嗽一下,以示提醒。 “嗯。”宋熹从墨九脸上收回视线,柔和的目光便敛住了。他望向不远处静坐的萧乾与苏逸,轻笑道:“本宫奉旨前来,陛下曾有交代。只长见识,不得指手画脚。故而,具体行事,还得二位爱卿说了算。” 萧乾但笑不语。 只一瞥,就把烫手的山芋丢给了苏逸。 这个男人常给人一种并不爱参与的样子,可奇怪的是,他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会给人一种极强的存在感,或者说一种很狂妄的错觉――他坐在那里,天地间就只有他。 苏逸今儿却没有簪那朵曾让墨九嘲笑过的娇花,一袭白袍玉带,褪去些许稚气,严肃的脸上带着一份兴味儿。 探究地瞥着了墨九一瞬,他狡猾把山芋踢了过去。 “臣是外行,一切全凭钜子做主。” 这小正太! 眼睛又圆又大,看上去很无辜,可墨九总觉里头藏了几分不怀好意……一个人能做多大的主,就得负多大的责。 这个主,难做啊。 可这事,她知道自己推不掉。 微微一笑,她侧目,“左执事,上洛阳铲!” 这个洛阳铲是墨九在楚州时画图纸让墨妄做成的,如今被几名墨家弟子慎重的拿出来,算得上是惊艳亮相,让围观的人纷纷叹息。 果然墨家有不少好东西。 便是一个铲子,也与别人家的不同。 洛阳铲不仅最好的盗墓工具,也是非常好用的考古工具。在二十世纪它曾驰名中外,其神奇之处,不必赘述,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墨家弟子依言探墓,不过五铲下去,墨九就从洛阳铲带出的土质确定了墓道方向。这举动,让她再次大放异彩,人群高呼喝彩,墨家弟子个个昂头,骄傲无比,而那些个“观墓团”的王侯公卿们,看她的目光,却各有各的不同。 “开墓道!” 她一声令下,早有禁军上前。 这样的考古之举……墨九权且称之为“考古”,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声势浩大,闹得人耳朵痛,可也有一个大好处,人多好办事,不到盏茶工夫,一个完整的墓道就已现于人前。 与群人一起观看了墓道,方姬然回头小声对墨妄说:“这个墓,没有被盗过。” 身为墨家弟子的一员,加上也对八卦墓感兴趣,方姬然参与了这一次对艮墓的发掘。墨九早知此事,却没有拒绝,只由着墨妄安排。 可听她这样说,墨九却笑了,“未必。” 方姬然帷帽微动,“钜子有不同见解?” 墨九不欲与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争执,尤其机关屋胜过她之后,更不愿意在人前让她下不来台。她只道:“未入墓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我只是猜测。” 方姬然怔了怔,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挖墓道的禁军头目过来,直接向墨九禀报,墓道前方有一道厚厚的石门相阻,问她该怎么办。 既然艮墓是墨家祖上留下来的,应当与坎墓、巽墓一样,在墓道的石门处,有机关镇守。 “肯定有传说中的机关……” “可以看看墨家钜子的身手了。” 在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热情的议论中,墨九慢慢随了禁军走到那一个挡路的墓道口。石门用铜水浇过,上有雕花,乍一看去,就像哪个大户人家的大门。 禁军头目问:“钜子,你看怎么开?” 墨九看一瞬,沉声道:“对待这样的古墓,使用暴力是最可耻的。我素来喜欢用温柔的方式,智力碾压!” 禁军头目竖起耳朵,“钜子请吩咐。” 墨九瞥他一眼,不言不语地退出墓道,再一次走到艮山门的外面,对默默跟随地墨妄道:“抬一个万人敌来,把门炸开!” 墨妄:“……” 众人:“……” 这就叫智力碾压?炸开不是暴力解决?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儿,她便这样形象生动的暴露了粗暴的内心……墨妄嘴巴抽搐一下,真不好反驳。 因为这确实也算是智力碾压,因为“万人敌”是她在“千人敌”的基础上改良的一种火器,体形巨大,威力也巨大。 于是第一重墓道口被砸开了。 砸开的瞬间,“嘭嘭”的炸声震耳欲聋,灰土碎石也飞溅而起。更令人恐惧的是,随着那尘土高扬的,还有一种带着浓腥味儿的、颜色鲜红的液体……就像鲜血,狰狞、恶臭。 “啊!”最前面的禁军大叫。 “这是什么?” “血!我会不会中毒了?” 忽然一下,整个艮山门都寂静了,只有那几个被“鲜血”泼中的禁军,腆着一张浓污的脸在大吼大叫,声音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 墨九与萧乾互视一眼,扯了扯唇角,一本正经地走过去,“死不了,叫什么?” 那禁军抹一把脸,“钜子,这是什么?” 墨九道:“它叫智慧,本钜子的智慧。” 禁军:“……” 在改良“万人敌”的时候,她曾与萧乾探讨过在中间融入染料的可行性。用她的原话说,“若这种火器投放战场,一炸,嘭!就算没炸死几个,还能不吓死几个吗?再说,一看这铺天盖地的‘鲜血’,敌人必然军心涣散,鬼哭狼嚎地逃命。这也叫心理战!不仅有威慑作用,还可以减少伤亡,为你积德!” 萧六郎对她的想像力很吃惊,可之后,却大赞不已。墨九也很骄傲,可惜南荣没有专利局,要不然,她这个创意,可以申报专利了。 第一墓门被墨家钜子的智力碾压开了。 整个艮山门,也都沸腾了。 人人都想知道那一道墓门之后是什么,可有禁军守着,除了里面的“观墓团”,外面的人没有资格进去,只有伸长脖子观望。 墨九安静地走到了炸开的墓道口。 灰尘落下,洞里黑乎乎的,像一张野兽张开的大嘴,久久观看,又像一个会吸人的漩涡,不停在转。墨九远远站立,让墨妄把她的“防毒面具”拿过来,套在头上。 这个防毒面具,自然不能像后世那样科学。不过,它最重要的一个组成――“滤毒罐”里有萧乾专门做的防毒药物,加上一个简易的过滤装置,还是有效果的。 又见一个奇怪的东西出现,禁军都呆住了。他们傻傻看着墨九戴“防具面具”的样子,再一次出现了静止状态。 万众瞩目中,墨九迈出了第一步。 “钜子。”墨妄突地拉住她。 墨九看了看胳膊上的手,又抬头看他。 她什么也不问,墨妄却尴尬地收回手,然后将另一个“防毒面具”套在头上,低低说了一句“我先”,头也不回地钻了进去。 ------题外话------ 感谢妹子们的热情与祝福,让今天这个平常日子变得与不平常。嗯,这对刚满18岁的二锦来说,心里实在激动。么么哒大家,等我明年18岁生日时,希望还有大家的相守相伴! ps:想看《孤王寡女》小剧场的妹子,可关注微信公众平台(姒锦书友会:sijin510)每天都有锦宫段子们奉上的小剧场哈。精彩纷呈,不容错过,没看到,千万标说我没提醒哦。 么么哒!( ) ------------ 坑深115米 上吊桥 墨九怔怔望他背影。 一张脸掩在“防毒面具”下,凝重莫名。 过去这么久,她依旧记得与墨妄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香樟树下,那个拿着血玉箫带着阳光一般笑容等她的男子。恍惚间,她第一次认真怀疑上了那日在临云山庄听见的话,也不敢相信,怎会出现在这样一个人的口中! ……不过,也不能比。 毕竟她此时,没有冲撞到方姬然的利益。 没有利益之争时,人人都可以是好人。 想到方姬然,她蓦地回头,正好与方姬然对上脸。 她戴着帷帽,墨九看不见她的眼与表情。 墨九戴着“防毒面具”,她也看不清她。 这般对视片刻,墨九取下“防毒面具”往外走,慢慢走近方姬然,从她身侧错过时,她轻声道:“外面等吧,你身体原就不好,不要这般干站着。” 顿了顿,她补充:“左执事会没事的。” 方姬然没有动弹,声音很哑,“小九,师兄喜欢你。” 这话像烙铁似的,烫在了墨九的耳窝里。 若旁人说这话不可笑,可方姬然说就可笑了。 一个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方姬然才来关心她、保护她的男人,一个为了方姬然的利益,可以动手杀他的男人,方姬然居然说他喜欢她…… 这一瞬间,墨九有点同情墨妄了。 看来一心一意喜欢着萧大郎的方姬然,根本就从来没有明白过墨妄对她的感情。而墨妄一直默默守护,做了这么久的备胎,也真是怪可怜的。 “小九,你对师兄是什么感情?”方姬然又走上来,似乎对墨妄孤身一人闯墓道的行为,有些后怕,连声音都不如一贯的冷静,“若你与萧六郎无缘,可否给师兄一个机会?我今生是注定要负他了,不想他一再遗憾。” ……还有这样的托付? 墨九拧眉看着方姬然,不冷不热地道:“姐姐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便想便宜了自家妹妹,原是一番好心。可不好意思,我从来不要别人丢弃的东西。” 退出墓道,阳光便金灿灿的洒下来。 墨九微微眯眼看天,把“防毒面具”递给玫儿。 “等着吧,左执事进去了。” 艮山门前的空地上,摆了不少桌椅,当然,主要是为“观墓团”的王公大臣们准备的。墨家也备了桌椅,墨九不看任何人,也不管方姬然几时从墓道出来的,径直坐上去躺下,便开始休息。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约摸盏茶的工夫,墨妄才从墓道出来,他衣衫有些湿润,神色却还平静。取下“防毒面具”,他揉了揉头发,向墨九道:“第一重墓道进入甬道,长约五十丈,宽可供二人并行。甬道尽处,是一个半坡峭壁,只有一座吊桥通往对岸。吊桥一眼看不到尽头,桥下是浓黑的水,深不见底。我没敢独闯,先行出来禀报。” 墨九点点头,目光微眯:“依左执事估计,墓室在何处?” 身为墨家左执事,墨妄的造诣自然高于众多的墨家弟子。可墨九为人素来自负,很少这般询问别人的意见,尤其是近来……她似乎总在尽力回避他。墨妄与她对视片刻,垂目道:“依我看,吊桥对面,是第二道墓门。中间便是墓室了。不过,要进入第二道墓门,想来会有些麻烦。” 第二道墓门在地底,与第一道墓门不同,不能再使用“万人敌”来智力碾压。毕竟眼下的爆破技术不比后世,万一炸得不好,可能会让整个墓室坍塌,那就前功尽弃了。 墨九点点头。 “大家备齐工具,准备下墓。” 她一声令下,艮山门前再次热闹了。 前面开启墓道口只是一个前奏,真正的探险,从此时才正式开始,那些个“观墓团”的王侯权臣们,一个个都跃跃欲试。这些人吃喝玩乐的事都做尽了,受不得艮墓的诱惑,都有探险精神,加上墨九有开坎墓和破巽墓的经验,他们对她有足够的信心,于是个个都忐忑紧张,却没有一个要临阵退缩的。 墨九看着这些人,头有些大。 这就是艮墓让官方发掘的坏处。 到处都有关系户,人人都唯恐落后吃亏,恨不得削尖了脑袋钻进去取仕女玉雕。可于她而言,带着这些累赘是最麻烦的。 他们不像墨家人,连机关的基本常识都没有,而且,还不能轻易让他们出事。如果可以,墨九真想先给他们签一份“生死自理责任书”,免得回头被找麻烦。 揉了揉额头,她懒洋洋看玫儿。 “给他们发护身符。” “是。”玫儿答道,把拎在手上的一个檀木箱放在地上,轻轻打开。里面重叠摆放着无数个折成三角形的黄符纸。玫儿拣了出来,一个一个亲自分发下去,说是钜子亲自画好的“护身符”,可祛邪去秽,万不可丢失。 众人如获至宝,将护身符放入内襟。 玫儿偷瞄着他们,又回到墨九身边站好。 “姑娘画符的本事精进了。” 以前在楚州的住所“冥界”,墨九就画过各种各样的符。所以,玫儿对这个护身符的功效,根本不以为然,这句话里,也带了一些小小的调侃。 但墨九却很认真,“画得更像符了吧?” “是,可再像符,不还是没用吗?” “胡说!”墨九严肃脸,“没用我何必劳神画它?” “有用?真的呀,有什么用?”玫儿又惊又奇。 “镇定、安神。”墨九声音淡淡的,说罢见玫儿似信非信,又认真补充道:“更准备点儿说,它叫心理作用。” “……哦?什么是心理作用?”玫儿长声拖着问她,可不待墨九回答,人群的方向就突地传来一个拔高的冷声,“给本宫也发一个符。” 艮山门突地安静下来。 墨九慢吞吞看过去,果然是玉嘉公主。 今儿的她不像是下墓的,却像是来赴国宴的。一袭福贵逼人的宝蓝色轻袄,外披同色系狐裘风氅,头上珠玉闪闪,满目傲视众人的冷光,“本宫已得陛下允许,可加入观墓团。” 这至化帝是疯了么? 把儿子送来不说,还把女儿也弄来。 这“观墓团”的闲杂人等已经够了,玉嘉还来凑热闹,到底要不要她们开掘艮墓了?遇到这些个没事找事的尊贵主儿,墨九心里直唤“阿弥陀佛”,脸色也不太好看。 “不行!”爽口拒绝完,墨九慢腾腾从椅子上起身,象征性的向玉嘉公主施了个男子的揖礼,“墓中秽气重,公主金枝玉叶,如何去得?” 望她一眼,玉嘉公主脸色大变。 这主儿平常在临安城横着走路,何曾被人直接拒绝,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过?而且,她原是隆重装扮了一番才来的,本来信心满满,以为可以在萧乾面前把墨九比下去,可没有想到墨九穿得简单,容色却不输她分毫,甚至有夺艳之势。 从第一次官船上相遇的“余弄”开始,玉嘉公主在墨九的事情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瘪,对墨九的恼意也早已入骨。 “好大胆子!”她娇叱一声,指着墨九道:“你一介草民,对公主大呼小叫,目无尊卑,真当南荣没有王法了吗?” 晓得她是下不来台了,可墨九偏生最不喜欢给人递台梯。她不恼、不怒,抿唇轻轻一笑,那清爽淡然的模样儿,与盛怒之下的玉嘉公主相比,气质高出了不止一段。若非碍于玉嘉公主的身份,在场围观的人恐怕都得向她竖一个大拇指。 “这年头,好人难做啊。” 墨九轻叹一声,步伐轻缓地走开,一眼都不看玉嘉公主,那不屑的神色,并没有因为玉嘉是公主有半分客气,可也因为她是公主,她没有再拒绝她的无视要求,头也不回地道:“玫儿,给公主护身符。既然公主愿意去受罪,由着她吧。” 这活祖宗是个倔强的主儿,可也分得清形势。她晓得眼下莫说玉嘉公主,便是至化帝都舍不得动她分毫,于是从容不迫地把玉嘉公主损了,方才让墨妄开始点清入艮墓的人马。 “站住!”玉嘉气还没顺,瞅着墨九,冷着一张脸慢慢走近,与她对视着,用低得只有墨九一人可闻的声音道:“本宫晓得你倚仗什么,但你记好,这笔账,本宫早晚与你算清。还有……” 停顿片刻,她一字一顿,冷笑道:“本宫看上的男人,便是本宫的。这天下,无人抢得。” 霸气啊!墨九一叹,“若有不长眼的,非要抢呢?” 玉嘉没想她会当面挑衅。 怔了怔,她唇一勾,盯住她的眼,“绝不轻饶!” 有一种人,自小受尽宠爱,从来只度己之心,不度人之心,只懂得自己要或者不要,却不懂得男女感情之事是勉强不来的。莫说萧六郎这种绝不会轻易屈服于女人裙下的男人,就算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若不爱她,便是迫于强权娶了她,也不可能给她带去半分幸福。 盯着玉嘉咄咄逼人的眸,墨九似笑非笑,小声道:“公主,没事的时候,你就不能多读读史书吗?看看那些娇横跋扈的公主们,结果都是怎样的下场?人活一世,当以史为鉴呐!” 她的肺腑之言,玉嘉显然无法接受。 冷笑一声,她冷目而视,“你在教训我?” 墨九声音依旧很小,脸上也没有害怕,“不,你没付我银子,我哪会轻易教训你?再说,我也操不起你的闲心,只是略有感触罢了。”慢慢侧过身,墨九边掸衣角边莞尔道:“不过公主的交代,墨九记下了。我等着你与我算账的一日。” “好个张狂的无知妇人!”玉嘉道:“你当真以为无人敢动你?小小墨家钜子,蚍蜉而已,也想撼树?” “你又错了,我不张狂。”墨九盯着她薄怒的目光,不觉失笑,“我只是可怜你,也根本就瞧不上你。玉嘉公主,可有听懂?” 两个女人面对面,一个冷着脸,一个笑着脸,声音都很低,她们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更不晓得她们私底下的交锋。只觉得二美在一起,赏心悦目,不由对她们暗自评头论足。 二女都长得好看。 玉嘉的美貌,若非在墨九面前,可当得上姿色绝艳,然而,有了墨九,她就不得不可怜地沦为陪衬了。在容貌上,在肤色上,在身段儿上,墨九胜她太多,便是玉嘉自打出身就高人一等的气度,今儿的墨九也不输她。 “好了,我的公主,请吧!” 墨九眉目含笑,微微摊手,然后再不理玉嘉,上前对众人正色道:“玉嘉公主已经答应,她自愿入艮墓,不论安危与否,都与我无关,与墨家无关。我以为,诸位也应当像公主一般,先想清楚了,顾不顾生死了,再决定可否入内。墓室无情,并不轻松。” 说罢她又讲了入墓的诸多凶险,慢慢的,观墓团里的有些人就开始动摇了。尤其墨九要生要死的那几些话,也着实吓住了一些人。权衡再三,好些人都决定不下去了,只在此处等待。如此一来,仔细数数,也就萧乾、苏逸、宋骜、玉嘉、宋熹和两个估计背负着至化帝任务的权臣,脸都发白了,还要挤破头往里去。 事情就这么定了。 众人开始清点物品。 墨九却默默看一眼不去的那些人。 “聪明人呐!” 这一声赞叹来得怪异。 小王爷宋骜吓一跳,凑到她身边:“小寡妇,啥意思?难不成入墓真的会有凶险?你可别吓小爷啊。我这条命,可都搭你身上了!你不是钜子吗?不是厉害得很吗?还会怕一个墓?” 墨九侧目望他,“我不是这意思。” 宋骜狐疑,“那你什么意思?” 墨九目光掠过另外两个皇子的脸,意有所指道:“多简单哒,你与宋熹两个要死在里头,他们不就有机会了?艮墓凶险,聪明人才不会进去哩。”说到这里,她又淡然看一眼宋骜,“不过,小王爷其实也可以的,你给我点好处,我帮你,嗯嗯嗯掉宋熹?” “操!”宋骜外表翩翩君子,说话却常有粗口。他微眯着一双桃花眼打着墨九,压着嗓子小声斥她,“小寡妇,你当小爷什么人呐?为一个吃苦受累不讨好的皇位,入墓弑兄?啧啧,你撺掇我这般,心思好生歹毒,也亏得长渊受得了你。” “唉,好人果然难做。”瞥一眼宋骜紧张的样子,墨九似笑非笑地再一次叹气,却闹不懂这小王爷脑子为什么会缺了根弦——人人都想争皇位,他不争。人人都听得出来她是玩笑,他却当了真。 墨妄办事效率很高。 这次入墓的人,除了观墓团和二十来名精挑细选出来的禁军侍卫,只有墨家的人了。相比起来,禁军虽然擅战,但入墓这种事,还是墨家弟子作用大起。 墨九满意地看着她的队伍……这个融和了南荣最高配置的队伍,举手做了一个“必胜”的鼓舞动作。 “出发。” 在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想着,千万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可话音未落,又听见有人岔了进来。 “等一下,我也要去。” 墨九头痛了。 比见到玉嘉公主还要头痛。 来人不是旁人,是宋妍。她的身边还跟了一个让墨九惊奇的人……彭欣。两个女人一前一后,也不知是一道来的,还是刚好碰上,互相没有说话,却都巴巴望着她。 墨九对这两个女人并没有什么恶感,点头示意一下,上前认真对她们道:“八卦墓凶险,里面一切未知。我无法保证任何人的安全。你们到底想去做什么?我想不通啊。这么喜欢墓地,不如回去修一个,没事天天睡里头,不是更好更方便?” 这货毒舌起来,比毒蛇还蛇。 宋妍瞪她一眼,“墨九你能说中听的吗?” “能啊。”墨九看她,一字一顿,“中听的。” 又被她耍了,宋妍怒目,“你个小寡妇……” “小声!”墨九低声一斥,“宋妍你敢大声喊我这个名头,信不信我跟你急……弄死你。” “你敢!”嘴上喊着,宋妍的声音已小如蚊虫。 自从荆棘园的事情之后,宋妍又与墨九在私下交谈过,关系便有了些好转,但口舌之上,是绝对不会让步的。互相瞪视着,墨九看她放轻语气,又怪异地笑了笑。 “算了,看在你表哥的分上,我不与你计较了。” “小寡妇!”宋妍咬牙,拖住她的袖子,手指掐她,声音却很小,“你抢我表哥,还威胁我。你说,你到底把我表哥怎么了?他怎么就会被你迷得昏头转向了?” “……”墨九歪头,“关心你自己吧。” 甩开宋妍的手,她微微侧目,笑着喊玫儿。 “发护身符。” 玫儿这小丫头小小年纪,处理事情却极是麻利,常常让墨九感叹古人的早熟与能力。很快,她给宋妍和彭欣各发了一个护身符,又回头望墨九。 “这只猫,要发一个吗?” 彭欣走到哪里都抱着她那只大黑猫,可入得艮山门,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听了玫儿的询问,也不觉得好笑,只淡淡道:“若有多的,给她发一个吧。” 墨九点了点头,玫儿依言照做,在猫的腋下夹一个护身符,彭欣仔细为黑猫系牢,慢慢抱着它缓步走到墨九面前,“钜子放心,我不拖后腿。” “圣女言重。”墨九笑道:“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要进去,难道……又是为了让他看见你?”其实上次腊梅园里,彭欣找上宋骜,墨九都有目睹,但当时她身份不方便,事后又一直没有机会,便把这事放在脑后了。 这时见了面,她有疑惑,彭欣却道:“不找了。” 墨九凝着她的脸,“是找到了。” 彭欣不答,盯着大开的墓道,凝重道:“钜子,时辰差不多了吧?他们都等着。我入墓道,也是好奇。毕竟祖上与八卦墓有些渊源。” 这个时候说这些确实不便,墨九回头看各路人马都已准备妥当,粮食与器具也都一一点清,她不再啰嗦,大步招呼众人往里走。 萧乾一直离她几步之远,等入得墓道,却默默上前,走在她的身后。可他不与她搭话,便那般不紧不慢地跟她。风灯光线很弱,墨九关注着墓道的情况,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换了人…… 提醒她的,是他身上熟悉的味儿。 她吸了吸鼻子,半眯着眼回头。 他回视她,目光微灼,并不说话。 在这样人多的场合,两个人的关系也是确实避讳一下的,于是谁也没有说话,就连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就各自错开眸光,望着前面,慢慢前行。而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两个人的手,默默勾连在一起。 风灯的光线将人的影子拉长,窄窄的甬道里,人人都注意着脚下,感受着初入墓**的体验,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交缠在黑暗中的那只手。 他的手,很暖,微微汗湿。 墨九在他掌心勾了勾,心脏怦怦直跳。 这种偷偷摸摸的小幸福,刺激,却也紧张。 在没有与萧乾正式确定关系之前,墨九从不避讳人,有的没的便借疯装傻,到处说萧乾是她的人,甚至在至化帝面前都请过旨,要让萧六郎给她做妾……可真有那么一层关系了,她却下意识开始遮掩。不是做贼心虚,而是想小心翼翼地保护这分情感。它来之不易,也很容易破碎,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不愿意有。 五十丈的路,不太近。 可两个人暗地牵手,却觉得太近。 “姑娘?”玫儿从墨九前面回头,“左执事说,前方就是吊桥了?” “嗯。”墨九微微顿步,放开萧乾的手,在甬道泛凉的风声中,默默闭眼倾听片刻,回头缓缓对众人道:“接近吊桥,仔细些。” 这次入墓的人,共计一百三十人,这些人里面,好多都是首次下古墓,而且还是万众瞩目的艮墓,听了这话,都有些紧张和兴奋,各自找着自己觉得最安全的位置……比如离什么人近一些。 “哇,好长的吊桥。” 宋妍惊叹起来,一幅跃跃欲试的样子。 人的恐惧来自于孤独,当有许多人在一起的时候,胆量自然会大些,即便是心里害怕,也不会做出太过紧张的样子。众人指着吊桥小声议论着,对吊桥充满好奇,对艮墓则满是探险的期待。 “钜子,怎么走?” “对啊!这么多人上吊桥,会不会晃得厉害?” “我们是分批,还是……” 众人嘈杂不已,墨九久久才道:“都原地等待。” 从外面到吊桥的部分,是墨妄探过的,相对来说也是安全的,可吊桥后面,就是未知了,墨九不能让这些“观墓团”的主子们涉险。 众人不解地看向她。 墨九却不解释,一步一步走到吊桥的边上,她拎了盏风灯审视桥下方流速极慢的、黏稠性极强的水。那水的颜色像融化的铁水。黑、深、看不清水底的情形,却泛着一种幽幽的寒光,令人望而生畏,也让人不敢轻易试探。 科技不发达的时代,一切靠经验。 墨九轻轻撩了撩身上的风袍,将风袍上的斗篷往头上一戴,又把备好的“防毒面具”戴好,轻声道:“艮为山,前有河川挡路,后便有山岭阻塞。所谓艮,宜保守稳重。宜止不宜进。” “宜止不宜进?”玉嘉插了一句,“那便是大家都不进去了,都在这等着的意思?” 墨九斗篷下的小脸,看不清表情,嘴里的话却不怎么好听,“有时候和外行解释,真的心累。”说罢她瞥墨妄一眼,“左执事陪我过去,其他人原地等我。” 平常的墨好吃懒做,可以躺着绝不坐着,可以坐着绝不站着,就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关键时候的气魄却非一般人可比,她一句话不似命令,却让人无法抗拒。 当然,墨九挑中墨妄不是乱挑的。 一来有先前他孤身入内涉险的前奏,她对墨妄有信心。二来墨妄身手了得,除萧乾之外,她还没有看见谁比他厉害,加上他是左执事,熟知机关,有他保护,比任何人都有用。 墨妄对她的点名,有些意外。 但眸子里划过的惊喜,却没逃过方姬然的眼。 方姬然上前,轻轻为墨妄理了理衣领,“师兄小心。” 墨妄点点头,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便大步走到墨九的面前,看着她严肃的小脸,紧了紧手上的血玉箫。 “钜子,走吧。” 不能让“观墓团”的大人物涉险,这是大家的共识,尽管有好几束复杂的目光投向自己,墨九依旧没有改变决定。这种事儿,不一定人多就好。她给了众人一个放心的表情,最后看向萧乾探究的目光。 她知道他担心她。 她更知道他不会阻止她。 不管他信不信任她的能力,他都会放手,让她独自去闯。这种感觉很好,比以前他顾虑着她的时候好。对墨九来说,也让她放松得多。而且,也不知从何时起,似乎不必多说,彼此就都明白对方的心思。 她率先踏上了吊桥。( ) ------------ 坑深116米 阴阳相合 吊桥底部是用厚木板串成的,木板两端用铁链相连,与一边一条铁链做成的扶栏相连,看上去很厚重安全,可始终是悬于空中,一个人踏上去,就晃动不止。 “小寡妇!”宋妍看着晃动的吊桥,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忍了几次,终是没有忍住,冲上前来低吼,“你抓紧扶栏上的铁链啊,千万莫要摔下去了!” 墨九微微一怔。 她没有想到唯一一个直接向她表达关心的人是宋妍,也仅仅只有她,这样直白地担心她……害怕她其实也会有危险。 墨九回头朝她挤了挤眼,正待来一个轻松的笑容,便觉脚下站着的桥板晃动得更厉害了……是墨妄上来了。 两个人走吊桥,与一个人自然不同。 “呼。”墨九轻吐口气,紧紧抓住铁链扶栏,一步一步往未知的前路走去。墨妄跟在她的后面,拎了个风灯,一前一后,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只有二人的影子,在吊桥上随了桥身一荡一荡。 慢慢的,离“观墓团”站立的桥边便有些远了,没有了人声,空间似乎更为寂静。黑墓苍茫,呼吸微窒,忽闪忽闪的风灯,如同鬼火,照得墨九抓紧铁链的手指,白如积雪,一种远离了萧六郎而产生的不安生感,在*蛊的催动下,让她心神不稳,脚下微微一软。 墨妄一直注视着她,见状上前扶住她的胳膊。 “钜子小心。” 墨九感觉到他掌心的力量与温度,抬头与他对视的片刻,不由就想到与他从初识的熟稔到如今的生疏,甚至她还记得她穿越之初,因为一个“私奔”的误会梗,曾经大呼小叫过称呼墨妄为“我的情郎”。 物是人非呐! 她默默哀抽回手,也嘱咐道:“左执事也小心。” 一个恭敬的“钜子”,一个客气的“左执事”,彼此间的距离已显而易见,再也回不到过去。墨妄看着前面深幽不见光的漫长吊桥,眸底比桥下的水还要沉。 有一丝风,拂在面颊上。 不太冷,却凉涔涔的不舒服。 就这般走了一会,墨妄盯着前方的姑娘,终是没有忍住那一句盘踞在心底许久的话,“有时候,我好怀念那个在盱眙街上打我一个耳光的墨九。” “嗯?”墨九脚下一晃,“你说什么?” “你没有听见?”墨妄微窘。 “是。”墨九盯着吊桥,轻声道:“我发现吊桥的线条有一点不对劲儿。”离岸越来越近了,风声似乎就越来越大,墨九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并没有听得太清楚墨妄的话。 可惜,墨妄看着她的目光,却没有了再说那句话的勇气。微顿片刻,他无奈一叹,“身为钜子,你何苦亲自上来?” 墨九拢了拢肩膀上的风袍,“虽然你刚才说的并非这句话,但我还是愿意回答你。身先士卒,方能让人信服。我如今虽然是墨家钜子了,可今日入墓的,除了尚雅之外,大部分都是左系的人吧?这些人对我前呼后拥,并不代表所有墨家弟子都会服我。” 淡淡说罢,她停脚凝视他。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刚才那句话了。” 愕然一瞬,墨妄突然有点哭笑不得。 墨九的性子是特殊的,也是他喜欢的。大多时候不正经,正经起来却比谁都严肃。她分明没有听清他的话,却聪慧地辨别出了两句的不一样,还这般逼着他问。 他无奈一叹,低头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一向灿烂带笑的目光,慢慢变得沉郁,“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生疏至此。” 其实她又何尝想过? 墨九抿紧嘴巴,默默不语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坦然,真诚,无半分狡意。 对临云山庄那事的怀疑种子早已在她心底发芽,如此对视,更是茁壮成长。她不太相信这样坦然的墨妄,会是那个对方姬然说想要杀掉她,从而成全方姬然的那个人。 如果一个人真有这样的两面性,那人性也太可怕。 两个人停在桥中,静默着,各怀心思。 久久,墨九突然问:“你想方姬然做钜子是不是?” 墨妄看着她晶亮的眸子,想到当初在萧乾的要求之下答应的条件,不知该怎么解释,因为把事情全盘推给萧乾,并不符合他的大侠风格。而且,那时他也认同,觉得把墨九带入那个漩涡并不好。 想了想,他道:“为墨家着想,我希望有能者做钜子。你比师妹胜了不止一筹。你做钜子,自然是极好的。” 这句话没有重点,答了却像没答。 墨九唇角微微上扬,“左执事原来也很会说话。” 说罢,默默看一眼黑雾中的吊桥,她面色凝重地睨着他,“外面的人都在等我们,时间紧迫,我只问你一句,你老实回答我。” 墨妄“嗯”一声,定定看她。 墨九回望着这样的他,想好的话,却又问不出口。而且,她仔细想想,其实毫无意义。他们之间没有旧情,又非情侣,他维护方姬然并没有错。过了这么久,她再去追究,似乎太过在意,突然生出误会。 “算了,没事。走吧。” “小九。”墨妄唤了称呼,猛地扯住她的衣袖,眉梢挑开,“你对我有看法,对不对?如果你觉得墨妄这个人,还有一分值得你信任,可否对我直言?”顿了顿,他声音又低沉不少,“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你应当给我一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墨九紧盯他的表情,想了半晌,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决定不再绕弯了,“墨家大会那日,我在机关屋中连胜方姬然两局,而最后一关,赢的人只能有一个。那时,你有没有想过要杀了我,让她获胜?” 墨妄像是呆住了,“杀你?” 墨九一怔,回视着他,默默思考。而她敛容的样子,让墨妄相信了,她没有在开玩笑,更没有说谎,而是她真的这样以为。 他气得笑了,“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在墨九的心里梗了很久,憋到这个时候才说,已有话到喉间,不吐不快的冲动了。她没有犹豫,把那一日她如何看见他走过回廊,如何跟着他到了方姬然的房子,然后听见的那些话,原话复述给了他。 墨妄听完,整个人都呆了。 “你肯定没有听错?” 墨九摇头,“我肯定不会看错。” “我肯定,说话的人不是我。但我那日我有给姬然送饭。她从中级机关屋出来,身子就不大舒服,灵儿过来告诉我时,我正好有事与她相商,便亲自送了过去。”墨妄润了润嘴唇,声音已有些激动,“可小九,我怎会杀你?便是杀我自己,我也不可能杀你!” 墨九脊背微微一僵。 一因他的宣誓一般低吼的话。 二因他话中信息带来的震撼。 她喃喃,“那他是谁?” 两个人静静互视着,都没有说话,一种莫名的惊悚感往毛孔里渗入,让人浑身泛凉。试想一下,一件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却被一个极为熟悉的人指认做了,而且这个认错的机率极低,偏偏他确实没有做过。 那是何等的震撼与惊惧? 墨妄急着解释,脑门儿都是汗。 墨九却思绪沉沉,突地道:“难道是……” “墨九!”她声音未完,墨妄突地看向她的背后,目光里有着难以言状的异色,就像看见了什么古怪的东西,让墨九心里一窒,猛地回头,瞳孔也倏地放大。 只见前方的吊桥上,有一个体型巨大的东西横在路中,距离太远,看得不是太清楚,但形状极是奇怪,带着一种惊魂夺魄的压迫感,让这个原就只容二人通行的狭窄空间,更为逼仄。 “退后!”墨九说着,便往后退。 墨妄侧身让她过去,自己却没有退,他上前挡在墨九面前,血玉箫“铿”一声,抽离剑身,在幽幽的风灯里,泛着刺目的寒光。而他冷肃的表情,满带保护的色彩。可这一退一进之间,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吊桥也受到那个“巨兽”的刺激,一波一波晃动起来,比先前还要剧烈。 “墨妄不急,先稳下来。”墨九扶着铁链,身子东倒西歪,墨妄原准备过来扶着她,不想猛地又是一阵震动,他身子前倾,刚好撞上墨九。 可怜的墨九,原本还算稳当的身子,被他这么大力一撞,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身体稳了又稳,还是跌跌撞撞地倒了下去。 “小心!”墨妄惊呼! “额!你这个乌龙人!”墨九惊恐未定地想要抓住铁链,可手却抓了个空。她闭了闭眼,做好摔倒的正确姿势,可人没倒下,腰上倏地一紧。一种熟悉的、温暖的气息便包围上来。 有一只手臂紧紧圈住了他。 墨九半斜半倒,姿势很有点儿浪漫电视剧的镜头。 可她抬头看见萧六郎的脸,却有点儿想骂娘。 “萧六郎,你大爷的!” 怪不得吊桥突然间剧烈晃动,原来是他过来了。不仅他过来了,他的背后,依稀仿佛还有一大群人。顺着目光看过去,那群等待的似乎都过来了,最前面的人正是默默抿唇的宋熹。 眼睁睁看她落入萧乾的怀里,他温和带笑的面容上,情绪似是与常时没有什么变化。可仔细观之,那笑里又好象少了一丝应有的恬淡。 众人静静的。 他们都看着墨九。 也看着半搂着墨九的萧六郎。 静谧一瞬,墨九推开萧乾的胳膊,“你们怎么来了?” “见你们久久不回,特来看看。”萧乾表情淡然,可视线从她脸上挪开,再盯住墨妄时,就有些不对了,隐隐的,有几分冷意,“一个吊桥而已,为何走了这么久?还有,你们在这里做甚?是撞邪了?” 噫?这是醋味儿? 墨九翻个白眼儿,“是撞邪了,撞的就是你的邪!” 想到先前吊桥晃动的紧张,墨九没什么好气。可墨妄似乎很理解萧使君的不舒服,微微一笑,指了指前方,“那里有一个体型巨大的东西,不知是何物。” 萧乾默默看他。 这时,空间里有一种怪异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冷飕飕的气流压了过来,“咕咕”不止。像是鸟在叫,又像是某种哀怨的声音。 “臭咕咕?”墨九惊讶。 她记得在御史台狱见过那种鸟。 黑沉沉的空间里,“咕咕!”声不绝于耳。 不是一只鸟,而是一群鸟,无数只鸟。 “都把风灯举起来!”墨九大声喊着,众人便齐齐朝那一群飞旋的鸟儿举起了灯。灯火的光线在黑暗里,有着震慑的作用,这里有一百多人,鸟儿在空中盘旋几圈,便慢慢的散去了。 “吁!” 人群里有,有人松气的叹息。 “我去看看前面是什么?”有萧乾在身边,墨九比先前更为镇定。她从墨妄手上夺过风灯,便往前面那个体型巨大的东西走了过去。 冷风,扑面而来,扬起她的风袍。 可古怪的,先前的不安,半丝都没有了。 墨九微微眯眸,再往前几步,然后怔住了。 那个“庞然大物”,不是巨兽,也不是怪物。 它只是一个影子,一个投射过来的影子。 可那个“本尊”在哪里? 她高举风灯,四处察看。风灯的光线很弱,透不过浓浓的黑幕,可头顶上空,一个“庞然大物”却落入了她的眼底。那个“庞然大物”并没有动弹,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它本身自带光源,初初一看,大约离他们头顶有三四丈的距离。 墨九往前再走几步,手扶在铁链上,突地一阵“铿铿”声传来。她举着风灯照向铁链扶栏。看一眼,她怔了怔,又慢慢抬头,只见有一个铁链做成的绳梯,从那个“庞然大物”的身上落下,与吊桥的扶栏紧紧箍在一起。 “有人捷足先登了。” 墨九望着头顶的庞然大物,又瞥一眼“臭咕咕”飞远的方向,轻轻道:“怪不得你们飞出去,飞进来,这般自在。”有人捷足先登,艮墓自然有盗洞了。 众人皆惊,上前与她一起看那个“庞然大物”。 吊桥再一次苟延残喘般晃动起来,而方姬然却没有动,她帷帽下的脸,虽然看不见,却能想出她的尴尬。在进入墓道之前,她曾对墨妄说,此墓没有被盗过,而事实,再一次无情地证明墨九是对的,她真的不如墨九。 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墨妄盯着“庞然大物”,瞥着墨九,目光凝重道:“钜子稍待,我上去看看。”说罢,他举着血玉箫,速度极快地往上攀爬。 众人都盯着墨妄,屏紧了呼吸。 可墨九的脸色却反常的轻松。 她转眼,低头斥问萧乾,“好你个萧六郎,耍我?” 萧乾唇角微扬,“钜子神威天降,一统江湖,总得亲自一试才满意的,旁人告诉你,未必肯信。” “得了吧你,萧使君的恭维,我受不起。”墨九冷哼一声,拿眼刀子剜他,一只脚却不轻不重地踩在萧乾的脚背上,碾了碾,猛地拔高了声音,“还不把快把乔占平叫出来?” 她的话,乍一听都不太理解,可只要有脑子的人,想想就明白过来了。艮墓的位置,是乔占平告诉萧乾的,用以交换他的性命,这件事萧乾又禀报给至化帝,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那么,不管乔占平是谁的人,也不管乔占平到底是不是墨九心怀疑惑的那个“现代故人”,更不论他是不是那个“机关高人”,至少他们那一伙有一个“高人”。既然他们知道了艮墓,又怎会不来探一探,找一找仕女玉雕?那么,艮墓又怎么可能完好无损? 也就是说,乔占平既然说出了艮墓,肯定也早已向萧乾交代了关于艮墓里发生的一切。 如此,墨九懂了。 为什么萧乾放心她与墨妄过吊桥? 因为他知道,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个家伙对一切了然于胸,于可以装着不知道地一声不吭,看着众人紧张,也看着她一步一步试探至此。若不是她与墨妄在这里逗留太久,他恐怕还不会上来,也不知还要憋多久。 墨九哭笑不得地瞪他一眼,便看向了从禁军人群中低头出来的乔占平。 这个人很特殊。 坎墓复位、巽墓改制、临云山庄的机关屋钜子之试,让他不管是在墨家还是在朝堂,甚至在至化帝的心目中,都是一个厉害的人物。所以,为免人们议论,在艮山门时,萧乾没有让他暴露身份,只做普通禁军打扮,便是尚雅,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从乔占平“死而复生”,尚雅已许久不见他。 前些日子他关押在枢密院的大牢里,尚雅几时想去见人,都被禁军挡了回来。乍然突见旧情人,尚雅的目光几乎霎时便锁在他的脸上。 “占平……?” “占平,真的是你?” 尚雅喜极,又惊极,声音便有些恍然。可乔占平肩膀微僵,却一眼都没有看她,径直走到前面,一张俊朗的脸上,没有半点身为阶下囚的困窘,阴柔之气不减,一举一动皆有美态。他向两位皇子,两位使君,公主和郡主等人施礼后,看向了墨九。 “见过钜子。” 曾是乾门长老,他对钜子很有敬意。 “上头悬吊的是一口巨型石棺,棺中有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容色俊美,鲜活如初。可二人同处一棺,却未在一起。他们的中间,有一道厚厚的隔板。隔板与石棺嵌为一体,呈透明状……” 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乔占平突地抬头。 “艮墓的仕女玉雕,就嵌在透明的隔板中间。” 听人描述始终不如亲眼看见有画面感。 墨九看着头顶上那一团巨大的阴影,微微弯唇,低声接了下去:“仕女玉雕虽然就嵌在中间,可是却怎么都取不出来对不对?所以,你才把地方告诉了萧使君。” 乔占平微微一惊,惊讶地望着她。 墨九浅浅一笑,“难道我猜错了?” 与她洞察力十足的目光一撞,乔占平眸底幽暗。可考虑一瞬,他便默认了,“棺盖是半透明的,内嵌夜明珠七颗,可观棺内情形。但我们想尽了办法也无法打开棺盖,而且棺体巨大,悬吊棺体的十六根铁链更是粗如拳头,没有办法挪走……” 墨九注意到他用了“我们”两个字,却没有问他“我们”是谁,只似笑非笑地挪开目光,看着从上方滑下的墨妄,然后上前问他情况。 墨妄所见与乔占平所说,一般无二。 众人皆好奇不止,盯着那悬在头顶的石棺议论不止。 墨九默了默,却问乔占平,“绳梯是你们系的?” 这次她用了“你们”二个字,乔占平微微一愣,也没有问“你们”是指谁,只点头道,“绳梯是粗铁链做成,系得很牢,钜子可以爬上去看看。” 三四丈的高度,有点骇人。 尤其吊桥下方的水质虽然不曾探过,但这种墓里机关重重,一不小心就可以遭殃,墨九对悬高的东西,又天生有一点畏惧心,她盯着石棺看了片刻,稍稍有些紧张。 正犹豫怎么上去,她的腰便被人束紧。 她一惊,回头看萧乾,不明白他的胆子突然这么大? 光天化日……不,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抱大嫂? 萧乾眉目微敛,淡淡道:“嫂子,得罪了。” 说罢不待她回应,他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一只手已抓紧绳梯往上一纵。到底是习过武的人,那手臂稳稳的束着她,让墨九无端端就安心了。 有萧六郎在,她不怕掉下去。 或者说……掉下去,她也不怕。 “想什么?快看!” 她还在臆想,萧乾已上绳梯,爬到了棺顶。 看他灼灼有神的眸,墨九突然觉得,这家伙肯定也是好奇,他把她带上来,只不过是顺带捎的吧?就像捎一件货物似的……这般想着,她有点想笑,轻挠他的腰。 “嗳,萧六郎!” 一个极轻微的小动作,无人看见。 下方的距离,那样的光线,也看不清上方的人。 “别闹!”他低头,小声阻止。 “哦,我不是闹,是喊。”墨九凑过去,挨了挨他的脸,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石棺。然后,抽气一声,“娘啊!太精妙了!” 这一刻,她觉得能看上一眼,丢了小命也值得。 石棺年代久远,棺体的雕琢已有风化,半透明的棺盖外面,也有一些岁月的磨损,可棺内的布置却精致如新。上顶嵌着的七颗夜明珠,呈北斗七星状排列,将里面的两具尸体与陪葬物,照得清晰入目。 与乔占平描述的一样,这是一棺两尸。 或者说,这是两棺并列。因为棺内一分为二。 可她没有想到,中间的透明隔板,不是她听乔占平描述时自以为的直线,而是一条极美的弧线。而且,棺体也不是她先前以为的长方体,而是圆柱体。圆形的棺面被一条弧线的隔板分为一阴一阳两面,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太极图…… 这是一个令人震撼的画面。 鬼使神差一般,墨九闭了闭眼,屏紧呼吸再次睁开。 她的目光里,满是欣赏与钦佩。 那男女两具尸体身处的棺底,用一黑一白的两色珠宝点缀。可白色珠宝中间的男尸,却身装全套黑衣,黑色珠宝中间的女尸,却身装全套白衣。二个人分别位于弧线两侧,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直观看上去,正好位于太极图的阴阳两极。 半透明的棺盖,可分辨出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的面容与动作。他们长相俊美,相向侧卧,目光都关注着隔板中间的仕女玉雕,面上似乎还带着浅浅的微笑,根本就不像尸体,而是两个恩爱的情侣睡在自家床上,在共同欣赏一件精美的藏品。 可再仔细看,墨九又忍不住哆嗦。 夜明珠的光线下,那画面太耐人寻味。 那分明不是幸福的笑容,而是遗憾的苦笑。 即便同在一口棺,他们却不能相拥。 这设计者,是多么的重口味儿? 墨九抿了抿唇,静静看着,越发觉得两具尸体的表情很值得琢磨。似是幸福,又似苦涩,每一次观察,都似有不同,都会有新的领悟。再配合这一口太极阴阳棺,简直就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她感慨完古人的力量与设计精巧,也有些佩服乔占平他们……在石棺高悬的情况下,居然可以从盗洞下来,在吊桥与石棺之间这样的高度里搭上一个绳梯。 “厉害!不虚此行呐!” 她轻叹一声,注意力完全被阴阳棺吸引,完全没有发现,在她观察阴阳棺的时候,萧乾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在夜明珠朦胧的光线中,带了一抹奇妙的温暖。 “萧六郎,美吗?”她问。 “嗯。美!”他低声,说的是她。 墨九点了点头,“确实是极美的,我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种图案,可以比太极图更完美了。图式简单,却如你所说,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符合天道、自然,可概宇宙、生命。” “嗯。”他接下话头,“也如倒睡的两个男女,象征人类的繁衍与传承。” 墨九一愣,忍俊不禁,“你好有道理。” 他抚她的头,一本正经道:“这是天道。” “萧六郎,我知道了!”墨九突地惊叹一声,竟没有在意他的诨话,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喜地指着下方道:“这座吊桥,便是太极图的阴阳分隔线。怪不得先前我觉得它不对劲儿,它一定也是弧形的。” “弧形?”萧乾对这个词儿,似有疑惑。 “弯的!就像这个……”墨九不好解释,指向棺中的阴阳分隔线,“其实吊桥就是这一条线的缩影,你看像不像?” 萧乾点头,又赞许的看她一眼。 墨九越发兴奋,目光晶亮似带了笑意。 “六郎可还记得我们在御史台狱的高台上看见的太极图?” “嗯。” “那一场大火,为什么会把那片烧成一个太极图?当时我们都以为是碰巧,是自然之力。可如今想来,这世上又哪里有那么多碰巧之事?” “那阿九以为?”萧乾目光深幽。 “我猜测,是与御史台狱下方的艮墓有关,也与艮墓的造成物质有关。同样的一把大火,同样材质修建出来的御台台狱,为什么有的地方会烧成灰烬,一片焦黑之状,而有的地方却不能充分燃烧?我猜是受艮墓阴阳冢的影响,导致两边土质或者其他因素不一样。” 说到这里,墨九突然想到萧乾是一个古人,又顿了顿,认真看他,“我这样解释,你能不能理解?” 萧乾深深看她一眼,点头道:“大概明白,把艮墓造成阴阳墓,便会有与阴阳相关的设施,改变了上方的土质,乃至气流,以至这一场火灾,同样一个御史台狱,却烧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太极图。” “聪明!”墨九笑道:“也就是说,御史台狱上方的图式结构,与下方的图式结构,应当是极大部分相似的。” 哼哼一声,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得意,“幸亏我早有准备,让你给我准备了御史台狱的建造图纸。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口阴阳石棺的开启机关,就在太极图的阴阳两点。” 萧乾兴味十足的看她,“说仔细一点?” 她却眨了眨眼,往下方努努嘴。 “他们肯定等得急了,我腰也酸了。” “好。”萧乾将她搂紧,“下去再说。” 等两个人再次落到吊桥上时,收获了众多的眼球。他们在上面待的时间太长,下面等待的人,喝着冷风,悬着心脏,自然各有各的想法。担忧的人担忧,嫉妒的人嫉妒,憎恨的人憎恨…… 可墨九浑不在意。 她被阴阳棺震撼了,小脸儿上红扑扑的,全是精神。与萧乾相识一眼,她看了看头顶上空只看得见一点幽光的石棺,对众人说了自己的猜测,然后从薛昉手里拿过御史台狱的建造图,就着手指往中间“唰”地划出一道弧线。 “这里是阴阳分隔线,也就是吊桥的位置。” 她指点江山一般的自信,让整个人灿然生光。 原就是美人,这一刻更是美艳惊人。 众人的目光,都凝在她的脸上。 有惊的,有叹的、有爱慕的、也有恨的…… 乔占平微眯着眼,盯着阴阳图,点头道:“钜子说得没错,可石棺当如何打开?” 墨九道:“你们可有探过两侧?” 乔占平怔了怔,摇头,“不曾。发现石棺,发生里面有仕女玉雕,我们就一直想办法打开它。吊桥那边是一座似是天然整体的石山,我们没有来得及再探……” 没有来得及再探,就发生了墨家大会的事情。 再然后,乔占平就被苏逸抓住了。 而且,像艮墓这样的机关墓,要彻底启开,本就不是一次可行的。依墨九猜测,要做到如今的程度,乔占平……或者是他,或者是他背后那个也许来自现代的高人,费了不少苦心。 沉默一瞬,乔占平又道:“不知钜子,有何高见?” 深深瞥他一眼,墨九指向御史台狱的图纸,白皙的指头轻轻勾画着,将它按一个太极图的比例描绘着,突地指向阴阳两侧两个圆点的方向,“极阴、极阳,这两个点的方向,一定与开启阴阳棺有关。我们一探并知。” 乔占平点头:“此计可行。先探哪一个?” “不是男尊女卑么?”墨九似笑非笑地瞥了萧乾一眼,见他抿唇默然,又轻笑道:“那我们就先探极阳之点呗?” 按石棺中男女尸身的图形来看,那个男子的方向,便是极阳之点了,位置就在吊楼的那一头。不过,过了吊桥的石山,乔占平都不曾探过,也就是说,是一个完全的未知。 念及此,墨九皱了皱眉头,“各位观墓团的尊贵主子们,你们可不可以先退出墓室,在艮山门外喝喝茶,聊聊天,或者回去睡上一觉,等我的消息?” 她环视着几个重要人物。 当然,主要是玉嘉和宋妍这样的姑娘。 宋熹、宋骜与苏逸三个都是男人,墨九虽然至今没有看见过他们的身手,不过男人就是男人,不论如何,也不需要她一个女人来看顾与负责,可这些娇生惯养的姑娘不同。 她真的不喜欢累赘。 也不以为自己有能力管她们生死。 玉嘉接受到她不悦的视线,心头那一股子压抑着的嫉妒狂浪,已生生卷到喉咙口,不吐不快了。想到萧六郎对她一而再,再而三不顾身份、不顾颜面的保护与亲昵,她微讽的勾了勾唇,挑高下巴道:“你可以去得,本宫为何去不得?” 墨九心头微叹。 看来不仅男人不肯服输,女人也一样,尤其在情敌的面前,半点怂都不肯认。可术业有专攻,在她完全不懂的领域,何苦拿生命去逞强?真以为自己是凤体,就是人中龙凤,命比别人长一截? 但话已至此,她仁至义尽了,也难得勉强,只不屑地弯了弯唇,就瞥向目光里一直跳跃着兴奋的小郡主宋妍。 “你呢,赶紧的出去吧!” 从她微挑的眉梢看,她对宋妍很不客气。 可也看得出来,她与宋妍的关系更随意。 “小寡妇……”宋妍本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郡主,又习得些武艺,兴致挑起来了,天王老子都挡不住。看墨九不高兴了,她兴冲冲过去,也不管旁人的目光,亲昵地的揽住墨九的胳膊,“带着我吧,我保证不添乱,我就跟着你,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赶鸭子,我绝不赶鸡……而且,我会武啊,我还可以保护你。好不好呐?” 这口气带了一点撒娇。 墨九惊悚,“你在求我?” “嗯,求你了,小寡妇,不,好九九,我的好九九……”宋妍这货也是个二赖子,为了得到墨九的同意,连脸皮也不要了,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儿,把个墨九肉麻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很难想象她还是那个凶悍的小郡守主。 抽搐下嘴唇,她叹,“你敢唤得再亲热一点不?” 宋妍重重点头,头靠了过来挨着她,“九爷,让我去啦……” “我呕!”墨九无语之极。 她没有再挣脱宋妍,只转头带着一种警告的意味对玉嘉道:“行了,时不待我,既然大家都决定了,那就各安天命吧!” “有钜子在,又怎会有事?!” 玉嘉语带双关地呛她,甩开侍女扶持的手,大步向前。 “那可说不定。”墨九抱着双臂,带着一直挽住她亦步亦趋的宋妍跟在玉嘉的身后,一张灯火里的面孔,一半在阴,一半在阳,晶亮的眸子,也衬出了几分邪气,“生死面前,我顾不上你。而且吧,要是有机会,我说不定还能推你一把。” 这话很小声,也很直白,只有玉嘉与宋妍二人听见。 玉嘉何时听过这样的话,声音入耳,那还了得?她恼恨地转过头来,“墨九,你真当本宫不能办你?” 迎上她逼人的冷眸,墨九笑了,“你办我一个试试?” 玉嘉一怔,“是你逼我的?” 嫉妒会令人疯狂,她恨意上头,什么也顾不得了,当着众人的面儿,扬手重重抠向墨九的脸…… ------题外话------ 大家久等了,最好次日早上来看文哈。 么么哒…不过,幸好是万更撒,二锦也弥补了一下姑娘们!有没有掌声?( ) ------------ 坑深117米 绝境逼迫 “啪!” 重重的巴掌声,在静寂的空间响过,惊了无数人的眼。可伸手打人的是玉嘉,挨了掌掴的人……也是她。 一片静谧中,墨九举止风流,面带微笑,紧紧扼住玉嘉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红白不匀的脸,啧啧道:“可怜的,哪个凶狠的家伙打的?下手这样重?” 扼住玉嘉的人是墨九。 打她的人,分明不是她。 墨九没有留长指甲,而玉嘉细白柔嫩的脸上,却被尖细的指甲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从脸颊延伸到嘴角,不太深,甚至都没冒血珠子,可淡淡幽光之下,那血痕仍是被玉嘉盛怒的神色带出一种古怪的狰狞。 “你们谁打我?” 玉嘉愤怒地抽回手,怒视面前的两个人。 一个是墨九,一个是宋妍。当场只有她们三个人站在一起,旁人都离得远,始作俑者必是她们两个中的一个。可不管是墨九还是宋妍,对玉嘉来说,都有新仇旧恨,都一样的憎恨。 “有人打你吗?”宋妍明知故在,看着自己的手,又盯着墨九先前握过玉嘉手腕的那只手,“哦,一定是小寡妇打的。” 墨九哼声瞪着她,“分明是你打的。打人不承认?” 宋妍很无辜,“我打了吗?真的打了吗?一定是误会。我怎么会打人?” 墨九翻白眼儿,与宋妍一样,半点都不理会怒火冲天的玉嘉,“我的手逮住她的手,哪里得空打她?何况我又没习过武,出重哪有那么重,那么快?” 宋妍像是思考得很艰难,眉头鼻子都皱成一团,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对啊!你若不逮住她的手,我也不可以碰巧打到她,我分明是打蚊子啊。” “住嘴!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嘴!”听她两个一唱一和,根本不管她被打伤的脸,反倒像二傻子似的争论无关紧要的事情,玉嘉快疯了。 “你们分明是故意的,掌掴公主,居然敢掌掴公主……”玉嘉**起伏不停,气得说话都带了喘。 想到墨九与宋妍都觊觎萧六郎,觊觎父皇要指婚给她的男人,觊觎她喜欢了好些年的男人。而且,若非这两个女人千方百计地阻挠她的婚事,她此刻与萧六郎都成神仙眷侣了,哪里有她们两个的事儿?她们又有什么资格打她? 玉嘉越想越气,目中恼意如雄雄烈火,偏着半张受伤的脸,下巴微抬着,一字一字都如同在喷火星子。 “掌掴公主,该当何罪?” “醉?我没醉!”墨九拂袖,“我也没掴。” “我,我也没醉,我只是打蚊子。”宋妍说着,眼珠子一瞪,像看见什么似的,“啪”一下,又拍在墨九的肩膀上,“看!就是它。好大一只蚊子。小畜生,落到姑奶奶手上了吧?姑奶奶总算打到你了吧?哼,早就看你不顺眼了。看得舒坦啊!看你还拽,还装?痛了吧?” 墨九:“……” 这是骂蚊子,还是骂人? 宋妍含沙射影的话几乎让玉嘉崩溃,也让在场的禁军侍卫都低下了头,恨不得自己没有听见,而其他人也被突如其来的“三女争霸”弄得无奈。女人打仗,不管谁对谁错,莫说男人不好管,便是想管,涉及这三个女人,他们也管不起。 “小郡主真是好威风!不仅打人,还骂人。”玉嘉腆着一张红脸,怒视着宋妍,“你是不是以为,郡主比公主尊贵?” “没有啊!”宋妍古怪地盯着她,突地与墨九对视一眼,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指着玉嘉,“想打人的,分明是你!怎么,偷鸡不成蚀把米,想不开是吧?” 宋妍也是个毒嘴的。 猛地回头指着那吊桥的扶栏,又挑衅地笑,“你要实在想不开,打这儿跳下去啊!连收尸都免了,也算为朝廷节省了。” 宋妍一句一句,闷雷似的劈向玉嘉。气得她双唇发白,颤抖着指了指宋妍,终究还是指向了墨九,道:“来人呐,给我掌嘴,好好给我掌她嘴,不出血,不罢休!” 众人再次惊呆。 至今好多人不明白这三个女人是怎么闹起来的,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小事发展到如今,也是大事了。玉嘉是公主,自是比宋妍与墨九身份尊贵。公主喊掌嘴,掌是不掌? “玉嘉,不得胡闹!” 众侍卫正踌躇,就听太子爷沉声一斥。 “艮墓是大事,岂容你儿戏?” 宋熹呵止声未落,萧乾便低笑了一声。 这突兀地笑声,清冽、泛凉,字字如杀人的利器。 “公主要掌的是钜子的脸,还是陛下的脸?” 玉嘉被宋熹吼了,又受心上人讽刺,脸更是挂不住。 她循声望去,只见萧乾淡然立在吊桥边,被一层疏凉的冷光包围着,像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没有动气,也没有情绪,可一瞥一笑间,那不怒而威的气势,却无端令她遍体生寒。 她看得出来,他在维护墨九。 这维护,踩踏着她公主的骄傲,容不得她退缩。 微微仰头,她顾不得挨打的狼狈,盯着萧乾的俊脸。 “萧使君此言,本宫不解。如此贱妇,岂可与陛下相提并论?” 一声“贱妇”出口,场上便有低低的抽气。 依墨家弟子之众,依墨家钜子之尊,就算玉嘉贵为公主,又怎可这样侮辱?在场的墨家弟子,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拳心紧握,那样子,只要墨九一声令下,拼了性命也敢上。 可墨九本人却无所谓,甚至低低笑了一声,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可笑。她轻声笑罢,移过一双会说话的眼,又似笑非笑地紧盯着萧乾冷肃的脸。 那是女人看自家男人的目光。 也是一种由着他处理的信任。 萧乾回视她一眼,眸底幽沉的光芒慢慢亮开,面色也恢复了平淡,就像根本没有听见玉嘉侮辱她似的,只一袭风袍在微风中袂袂,有种骇人的凉意。 他道:“钜子是陛下御赐的钜子。今日入艮墓,奉的是皇命,办的是皇差。那就是正事、是国事。若有谁不晓深浅,打了钜子的脸,那就是打陛下的脸。” 说到这里,他眸底冷光一闪,环视着众人,没有明指玉嘉公方,却又像专打的玉嘉公主的脸,“事关南荣国运兴衰,为天下苍生计,我不介意犯上抗命!” 这是萧乾的态度。 几句话不轻不重,却荡气回肠。 若玉嘉执意要掌掴墨九,那么他势必要出手。 而且他在出手之前,把国运兴衰,天下苍生都搬了出来。便是他今儿真怎么着了玉嘉,也是理直气壮。说得粗俗一点,他的话翻译过来就一句:老子这是为了她爹打她的。 玉嘉藏在袖子里的手,捏了又捏。 “你们,你们……” “你们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是她想说的话,可话在舌头上转了又转,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她对萧六郎还有幻想,她还想嫁给她,皇帝也允诺过会为她指婚……既然她早晚都是萧六郎的女人,就不能打他的脸,把未来的幸福断送。 可打不得,骂不了,她堂堂公主当场被人打了耳光,难道就算了?今儿这件事,怎么都得有个说法的。 她的想法,也是众人的想法。 于是,许多人的目光都望向宋熹。 在场中人,最能主事的人便是他。 他是位高权重的太子爷,是玉嘉的哥哥,也是打人者宋妍的堂哥……他说话有分量,也最方便来了断这桩“冤案”。 “够了!”打断玉嘉欲言又止的话,宋熹眉心微拧,抿了抿薄薄的双唇,面色不悦地上前,将横在吊桥上的三个姑娘都打量一番,末了,似乎也很头痛。 “尔等同在一条船上,当以开艮墓为紧要,莫为小事伤和气。”目光暗了暗,他看向满脸笑意的墨九,嗓音微哑:“钜子宽宏,切莫与舍妹计较。时辰不早了,继续探墓吧?” 这席话他说得滴水不漏,其实很有语言艺术。给了墨九面子,也给了玉嘉台阶,更没有责怪宋妍。但他却忘了从小娇生惯养的玉嘉公主活生生挨了宋妍一个耳光,那是天大的事,她肺都快要气炸了,哪能由着他这么敷衍过去? 看墨九微笑点头,依言要走,玉嘉上前就拽住她。 “站住!打了本宫,就这般了事?” “我打了你?”墨九唇角浅笑,“分明是公主打我未遂反被人打……可这也不关我的事儿啊?谁打的公主,公主找谁去!” “小寡妇,你不仗义!”宋妍撇着嘴巴,撩一下宋熹,有点紧张。她像是有一点怕宋熹,又有点不服气。可墨九笑了笑,却凑近她的耳朵,小声道:“怕什么?你是诚王的女儿,陛下亲封的紫妍郡主,萧使君的表妹,太子殿下的堂妹……这里没有人敢动你。而我就不一样了,打了公主说不定得杀头。” 诚王的女儿,陛下亲封的紫妍郡主,萧使君的表妹?噫,这句话好像有点耳熟?宋妍怔了怔,方才想起,这不正是出自她自己的名言吗? 恨恨瞥了墨九一眼,她想想又认同了。 “对,怕个屁!”仰着下巴,她高傲地挑衅玉嘉,“是我打的你。我还就打你,专打你,怎么样?玉嘉我告诉你,这一巴掌,我早就想打了,忍到现在,算你命好。怎么着,有本事,你打回来啊?不过,就你这娇贵的破身子,也打不过我就是了,上来也只有挨打的分!” 这般挑衅,着实爽快,也痛快。 墨九错愕一瞬,忽而又想笑。 当初宋妍火烧玉嘉的宫殿,裙子都给她烧掉一半,皇帝也只让宋妍在诚王府中反省。对此,她清楚,玉嘉心里更清楚。皇帝对诚王有愧,对宋妍也很纵容,只要不是生死倏关的大事,还真不会把她怎么样…… 玉嘉那个气啊!烧了心、又烧脑。最后,她只能把矛头对准墨九,“是你指使郡主的对不对?你不逮住本宫的手,妍儿又怎会打我?” 她沉沉呵着,恼恨地瞪着墨九。 墨九却低头看她握着自己的手,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了似的,一脸的不耐烦。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是令玉嘉生恨。她冷笑一声,看向宋熹。 “皇兄可看见了?这个钜子是何等嚣张,分明就没有把当朝公主放在眼里,也没把你这个太子殿下放在眼里。依我看,墨家集结这么多人,是想造反不成?” 宋熹也很不耐烦。 可他习惯温和待人,恰到好处地掩饰了情绪,只温声劝慰道:“玉嘉不可胡说。你挑衅在先,钜子已不和你计较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放开钜子,我等还得继续探墓。” 玉嘉心尖尖都碎了。 看着宋熹,她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胡闹?我胡说?我咄咄逼人?她反倒成了受气的小媳妇?”玉嘉恼意上头,把墨九的手抓得紧紧,一副今儿不给说法,就要撕碎她的样子,语气越来越冲,战火越燃越旺,战线范围也越拉越大,双目直勾勾逼向宋熹。 “皇兄,玉嘉对你好生失望!” 宋熹抿紧的双唇,微微泛冷。 “看来你是被惯坏了,分不清轻重!” 怪异地嘲笑一声,玉嘉失望地道:“皇兄偏袒得这样重,却不知自己的心,早就长歪了吗?你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存了什么心思……” “玉嘉!”宋熹面色一变,语气已有薄怒,“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愿意为我的话负责。”玉嘉抬起下巴,高傲地望定宋熹,拔高了声音,“皇兄敢当着众人的面儿,说你没有觊觎这小寡妇的美貌,没有与私底下她吃吃喝喝、撩情弄骚?也没有让她夜宿你的别宅,与你行苟且之事?还有,你没有不顾母妃病体有恙,冒雨漏夜出宫,前往别宅与她私会?” 宋熹面沉如铁,众人也呆若木鸡。 玉嘉却疯了似的,咄咄逼人。 “说啊,当着所有人,你说你没有?” 她嘶吼似的愤怒,让逼仄的空间气流更低。皇室的八卦,太子爷的八卦,又事关墨家钜子,这种事儿可大可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晓得这事比不晓得会更麻烦。众禁卫个个低着头,恨不得没有人发现自己。可又忍不住竖起一双耳,想把这些香艳的事,听个仔细。 “你不好说,还是不好意思说?”玉嘉冷笑着,又瞥向萧乾,用一种幽怨的声音道:“你可晓得她是怎样的贱人?一边与我皇兄勾勾搭搭,一边又拿美色惑你。” 美色?墨九摸着下巴。 好像那段时间,她真的没有美色。 “醉红颜”都快让她变成一个无颜丑女了,哪里还有资本去勾搭太子爷,勾搭萧使君?所以,她墨九靠的是魅力征服。这般想着,她掠过东寂明灭不匀的脸,又怪怪地瞥向萧乾。 萧乾面色轻淡,眸有冷意,似不喜欢墨九与太子扯上关系,又似不屑与女子争辩,始终抿着唇不发一言。 气氛有些尴尬。 除了风声,好一阵没有人语。 两个男人与一个寡妇的情事,香艳得很,可到底是真是假?莫说萧使君寡欲清冷的性子不太可能会勾搭大嫂,太子爷也不该与萧家大少夫人有什么苟且才对啊? 可太子爷没有反驳,那就是真的了。 众人又惊又诧,宋骜也很好奇。 他大概晓得一些宋熹与小寡妇的事儿,却没到这么深沉。更没有想到宋熹会不管生病的谢贵妃,冒雨去菊花台与小寡妇私会…… 要知道,宋熹是南荣皇室有名的孝子,对双亲的孝顺,一直都是被当成反面材料的宋骜学习的榜样。为此,他也背了十几年的混账骂名。 看宋熹面色青白,却说不出话,宋骜有点幸灾乐祸。 “还有这样的事?”他笑着,又把萧乾拉入战局,“长渊,莫非你没有告诉过我太子哥,这小寡妇是你家大嫂?哟,这可要不得,深夜私会,还夜宿……” “住嘴!”萧乾低斥,语气冷如冰暴。 “这么凶!我又怎么了?”宋骜犹自不懂,看好几个人都拿冷刀子似的目光瞪着他,觉得无辜得很,“噫,都瞪我干什么?关我什么事?人不是我打的,半夜私会的也不是我……好了好了,你们继续掐,当我不在。” 拱手做一个深深的揖礼,这“无辜”的小王爷当真转过头,负手面对吊桥,不再回头。 宋熹被玉嘉问得下不得台,可玉嘉娇蛮惯了,挨了打又气急攻心,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就撒手,自觉占了理,她更是逼视着他。 “七皇兄说得有理,太子殿下怎么不吭声?” 空间很安静。 分明有一百多人,却似一个人都无。 宋熹微眯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盯着玉嘉。那冷、那恼、那尖利的锋芒,好多人都是第一次从他的眼中看见。似乎已在濒临狂怒的边沿,幽光灼灼间散发出来的无声威压,有着慑人心魄的冷意。 “玉嘉,看来你是失心疯了。” “我失心疯?”恼羞成怒的玉嘉,冷笑不已,“皇兄,疯的人,根本就是你。你不管青嬗,不管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不照拂自己的亲生妹妹,就为了这样一个贱人……”怒火难消,她一句比一句厉色,盯紧宋熹,手指却指向墨九:“为了这个嫁过几次人,被几个男人睡过的小寡妇?” “放肆!”宋熹怒了,嫌恶地皱眉:“堂堂公主,性情褊急,口不择言……” “放肆又如何?”玉嘉被嫉妒烧昏了头,早已没了理智。她赤红着一双眼,桀骜不驯地盯着宋熹,冷笑道:“你太子之尊,不顾廉耻,肖想有夫之妇不说,还由着这样的货色爬到我头上耀武扬威。宋熹,便是到了父皇和母妃面前,我也占理。今儿你必须给我个说道……” 玉嘉的嚣张不是第一天见到,可她对着宋熹嚣张却是第一次。但公主再尊贵,又如何能越得过太子去?太子是储君,是君。公主再大也是臣。这尊卑长幼之序早就定下,她若不是气得丧失了理智,也不敢如此狂妄。 宋熹原就窝火,终是忍到极点,“来人!” “殿下!”禁军上前。 “把玉嘉公主拉下去!”宋熹火气压了又压,只得这一声,“送回宫里,让母妃好生管教。” “不,我不走。”玉嘉气得不轻,又吼又急,禁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敢真去拉拽公主,玉嘉却越闹越厉害,“宋熹,你当真不顾兄妹之情,要为那个贱人出头是吗?她到底哪里好,你们一个两个都想沾她,难道你们不知她是天寡,你们都不要命了是吧?” “闭嘴!”宋熹盛怒之下,猛地举起手,一个巴掌搧下去,重重打在玉嘉的脸上。 短短时间,同样半张脸,挨了第二个耳光。 玉嘉没有气疯,却被打懵了。 她摸着疼到麻木的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宋熹,眼窝里的热泪突然滚滚落下,像断线珠子似的,再也忍不住。 “好,好样的,你也打我?” 宋熹看看手心,也似在发愣,又似意外。 “皇兄,你变了!”玉嘉一双梨花带雨的眸子,控诉地盯着他,哭泣不已,“你以前是最痛玉嘉的,我便是手指头扎根刺,你都心疼得不行,更莫说贱人欺我。从小到大,哪次不是你为玉嘉出头?可自打有了这个小寡妇,这个不知廉耻的小寡妇,你不管母妃了,也不管玉嘉了……” 美人哭泣的时候,确实也是惹人痛惜的。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堂堂公主被宋妍打了,还挨了她亲哥一巴掌,她的很伤心和委屈可想而知。 她的泪水如决堤的江河,大有收拾不住之势。 “……呜……呜……你们都喜欢她,不喜欢我……” 宋熹皱了皱眉心,终是无奈的抬起双手,抚了抚玉嘉的肩膀,低头望住她哭得红肿的双眼,还有高高肿起的面颊,勉强地勾了勾唇,“皇兄不该打你,是我情急了!可玉嘉,你也当自省,有些话可说,有些话不可胡说。尤其你是公主,怎能像个市井泼妇,大骂出口?” 这席话已经有了缓和的余地。 他太子的身份,能够主动道歉,对玉嘉来说是足够的台阶了。挨了两个巴掌,疼痛也让玉嘉慢慢清醒过来。在这里,她动不得那个小寡妇,也不该去动她。 莫说是她皇兄,今儿就算是父皇在,也未必会护着自己。如果她还想继续跟下去,不被宋熹送出艮墓,这个时候,她就必须服软,也只能服软。 说来玉嘉也不是真正愚蠢之人,若非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又一再遭受刺激,也不会失态成这个样子。这时反应过来,她的智商也跟着回来了,即便心里有千般恨、万般怨,也不得不捂着脸颊,顺着宋熹这个自歉的“软台阶”下来。 “呜,晓得我是公主,你们还欺负我……”她委屈地道:“连父皇都没舍得对我动过手。你却打了我……呜……” 哭虽哭,可她明显服了软。 宋熹拧了拧眉头,多少得给她点颜面,以便维护皇室在众人面前的尊严。他叹口气,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呀你,就是倔的!本就不是大事,妍儿都说了,只是打蚊子,不小心打到了你……连皇兄也给你致歉了,你还要怎的?” 玉嘉身在皇室,懂得尊卑,闻言抿了抿唇,委屈地往宋熹肩膀处靠了靠,狠狠瞪一眼墨九,又抬起头来,擦了擦泪水,委屈地吸鼻子:“看在皇兄的分上,我便不与她计较了。若再有下次,断不轻饶。” 这自己搬梯子下台的人,脸也真大。 不过墨九不是第一天认识玉嘉,她的脸大是天生的,还没有许给萧乾,都敢在老夫人面前自称萧家媳妇,又何况这个? 不过好歹今儿让玉嘉挨了两巴掌,不管她怎样自圆其说,脸也丢够了。就算为了东寂那点维护的情分,她也不能再得理不饶人,让他难做……更何况,若继续纠缠下去,她与东寂这层关系,难免更遭人非议,彼此也尴尬。 深吸口气,她笑:“一场误会,过去就算了。” 转过眸子,她扫一眼带着“八卦眼”看她的众人,“时辰不早了,大家走吧,过了吊桥好开饭。” 一行百余人,再次行走在吊桥上。 桥身受重,“嘎吱嘎吱”响过不停。 幽幽的火光中,每个人的面色都各有不同。宋熹沉默了许久,慢慢走过墨九,说了今儿与她私下的第一句话,“玉嘉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这件事,你也不必挂怀。放心好了,谣言出于艮墓,止于艮墓。不会有任何人敢出去胡乱嚼舌。” “你看我像挂怀的人吗?”墨九侧过眸子看向他凝重的脸,想到先前玉嘉对他的步步逼迫,眉梢一扬,略带歉意道:“是我以前不晓事,做了一些引人误会的事。也怨不得旁人猜疑。所以,太子殿下还是离我远着些好,免得无端坏了你的名声。” “你……”宋熹的声音微有喑哑:“从此要与我划清界限?” “本来就有界,划不划都一样。” “可你为何不与他划界?” “嗯?”墨九瞄他,似有不解。 “他是你的小叔子,我看你也没有避讳。” 宋熹的声音有点沉,似是不甘心,或者说有一种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却无法为所欲为,无法拥有想要的女人而产生的无奈和苦涩。 “你与他不一样。”墨九低笑。 “有何不同?”宋熹紧盯她的小脸儿。 “他没有娶妻。”墨九严肃脸,也望向他,“还有,我喜欢他。” 两个人的声音,被吊桥剧烈晃动的“嘎吱”声掩盖,不在近旁的人根本听不见,可他们自己却听得清楚。四目相对,距离很近,仿若咫尺,可宋熹却觉得,她一直很遥远,如在天涯。 见他抿唇不语,墨九弯唇笑了笑,一言不发地越过他的身子,率先走在了前方。宋妍尾随着她,看了一场好戏,顾不得吊桥摇晃,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过去,拽住了她。 “小寡妇,你还笑得出来?” “宋妍,我忍你好久了。”墨九低头,“换个称呼!” “哦哦!”宋妍反应过来,“小九九……” “墨九!”墨九纠正。 “哦,小墨九。”宋妍一槌定音,确定了称呼,见后面的人陆续跟了上来,但有段距离,应当也听不见,又满带星光地小声八卦:“真有你的啊,没有想到,连太子也给你睡了。快,和我说说你阅男无数的经验,到底什么样子的男子最好?” 墨九有点想吐血。 她什么时候把太子睡了? 看着宋妍一双天真有邪的杏眼,她瞪,“谁告诉你,我睡过太子?谁又告诉你,我阅男无数了?宋妍,我很纯洁的好不好?” 宋妍一呆,“阅男无数,不是你亲口说的?” 墨九仔细回想,恍惚记得确有其事。可她分明不是那个意思啊?看一眼吊桥的前方,眼看要抵岸了,墨九没法子与这个单蠢无知的小郡主解释更多,只略带无奈地揉了揉太阳**,正色回道:“高的,俊的,大的,粗的,壮的,直的,就是好的!” “啊!”宋妍一头雾水,“小墨九……” “滚蛋!”墨九甩手,宋妍再次紧紧巴贴上去,“不要丢下我!” 火光幽暗,众人慢慢下了吊桥,观察着光线昏暗的地方。有了先前那一番小插曲,大家都选择了无声的沉默。有人打开包袱,分开了干粮,众人默默啃完,喝了点水,休息片刻,又按御史台狱的建筑图指示,往极阳一点走去。 路很平坦,不远处似有山影。 众人松缓不久的心,再次悬上了喉咙。 这是一个石头山,没有顶,底下还是那些水。 整个空间却,除了光滑的石山,什么也没有。凉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吹过来的,充斥在空间里,带着诡异的“呜呜”声,惊悚、危险。除了呼吸,似乎再也感受不到半分热气。 墨九拎着风灯,上前看地型。 石山的壁面,有半风化的浮雕,看不清原来的样子,不知雕刻了些什么图案。石山的外围,有一条小道,就像悬崖边上的盘山公路,呈“s”型往上绕,似乎一直延伸到山的顶端。可那又窄窄曲曲的道路,单是看看,便令人心惊胆颤。 考虑一瞬,墨九回头对众人道:“这石头山应是一个圆形,如同太极图里的小圆。从这条小道上去,应当可以到达中心,也就是太极图的极阳之点。” “我们要从这里走?”玉嘉脸还痛着,看着那条窄小曲折的路,尽管不想承认,双腿还是有些发软,甚至脸都更痛了。 墨九瞄她一眼,懒怠吭声,宋妍却略带鄙夷道:“皇姊若是怕了,就回去吧?唉!早晓得会历险的,又何必自讨苦吃。” “来不及了。”墨九冷冷接过话,“入得这里,哪里还能回得去?没有那么多闲工夫照顾公主病。” 说罢她不等玉嘉发怒,就朝众人拍了拍手,让人看了过来,方才严肃道:“大家跟上,一个人紧着一个人,互相有个扶携。你等放心,九爷神仙下凡,护身符上都是盖了仙印的,都会没事的啊。不要紧张!” 一潭水围着一座山,山上只有供一人行走的小道,蜿蜒盘踞向上,也是他们面前唯一一条可以通行的路。墨九事前就说过,此行生死未知,来的人既然做了选择,自然没有认怂的道理。他们听从墨九的吩咐,一个紧挨着一个,排列整齐地往山上爬。 每个人都很沉默。 空间里,似乎除了呼吸再无声音。 这回萧乾默默走在了墨九的前面,一只手扶着石壁,另一只手伸出来,挡在墨九的外侧。昏暗的光线中,他面色沉凝,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墨九跟着他的步子,微微笑了笑,紧紧攥住他的腰带。 人群很密集,他们不方便说话。 可即便一句话也不说,心里也很安定。 这小道一直盘旋。 绕了一圈,再绕一圈。 越往上绕,离山顶越近,离下方的水面自然也越高。 众人都走得很小心,可道路太狭窄,这样聚精会神的走着,都有些疲惫,脚上也不免虚软。然而,走在这样随时会要命的地方,却没有法子休息,除了不停往上攀爬,还不能分心。 这很考验人的耐力。 “走不动了!”玉嘉低低喘气,“可否歇一会?” 墨九头也不回,只懒洋洋道:“要不然麻烦你前面的兄弟帮个忙,一脚把你踹下去?这样你就可以休息一辈子了。” 玉嘉已经快被她气死。 可即便是气死,她也无力与墨九斗嘴。 宋妍走在墨九的后面,低笑一声,“过瘾。” 墨九听出她的意思了,哼哼着,“爽!” “墨九……”宋妍突然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墨九吸了吸鼻子,“什么?” “好像有一种怪味儿?说不上是什么。” “是!”墨九凝神,“好奇怪的一种味道。” 不是香气,也不是臭气,不刺鼻子,也不难闻,可幽幽钻入鼻子,令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也没有办法描绘出那种古怪的感受。 越往上走,那味道就越来浓郁。 人群顿时紧张起来,更奇怪的是,除了几个妇人,整个队伍里,没有一个男人有闻到那股子怪味儿。 墨九扯了扯萧乾的腰带,“真的闻不到?” 萧乾微微捏她手,低低应,“嗯。” “不对劲儿!”墨九默了默,又往前爬几步,喘着气道:“这是整个墓**的极阳之地,这种怪味儿女子可闻,对男子无感,难道……萧六郎,这世上可有什么药物是只对某一个性别的人有作用的?异性相吸,兴许与阴阳有关?” 她正寻思,突听身后有人低喝。 “公主,你怎么了?” 墨九一怔,条件反射地回头。 但她与玉嘉的距离太远,她看不清具体的情况,只能听见人群中有侍卫紧张的喊声,然后就听见一句玉嘉像是中邪般怪怪的低喃,“你走开,我不要你……我要萧六郎,萧六郎……” 墨九:“……” 这是撞邪了,是想萧六郎想成花痴了? 不,是那味道的原因?该不会是媚药吧? 墨九骇了一跳,赶紧把先前取下来挂在脖子上的“防毒面具”重新戴上,刚一抬头,却见眼前黑影一闪,“喵”一声,一只猫突然从她的头顶掠过,往岩石上一抓,却未抓着,怪叫着滑落下来。 “宝儿!”彭欣惊叫。 墨九伸手接住那只肥猫,差一点被它砸下悬崖去,心脏微微一颤,她回头望向走在宋妍身后的彭欣,低低问:“圣女,你这只猫,不会也是母的吧?” 彭欣没有回应,却有些紧张,她没有让墨九把猫儿递还给她,只颤着声音警示道:“大家快着些,赶紧上山顶。” 墨九一怔,“圣女?你怎么了?” 彭欣没有回答,这个时候,下方的玉嘉公主却像失了魂儿似的,要生要死地软着嗓子喊起来,身子也不停挣扎,两名禁军受了宋熹的命令,再顾不得她公主之尊与男女之防,紧紧拽住她,这才没有让她摔下去。 “萧六郎……六郎!” 被她这么怪声怪气的一吼,宋妍同样也紧张。 “小寡妇,你说我待会儿中毒了,不会也叫六表哥吧?……好害羞!” 墨九对她无语:“你盼着中毒?” 宋妍仔细考虑一下,“可以一试,若你肯让他为我解毒。” “想得美!”墨九说罢,低喝一声:“防毒面具传过来。” 现下的技术不够,这“防毒面具”基本来自手工,入墓之前,现成的一共也就只有几个,其余的还是稚形,里面没有放置萧六郎做的防毒粉,相当于无用。 墨九让人顺着递了两个过来,一个给宋妍,一个给彭欣,自己戴一个,其他的给了尚雅、方姬然等人,剩下就没有了。当然,她没有给玉嘉的理由很简单,她已经中招了,就不必浪费。怪只怪她身份最尊贵,定力却最浅,生性也最**。 “钜子,墨九!”彭欣突然喊了一声。 墨九回头,只见彭欣似乎不太舒服,她取下了“防毒面具”,一张映在幽火下的脸,苍白得如同女鬼,声音也莫名带了一种魍魉般的凄厉。 “我闻到死人的味道……” 死人?墨九愣了。 难道她猜测错了,那味儿根本不是只作用于女性的媚药? 她撑开“防毒面具”的下方,用力呼吸几大口,让那怪怪的味儿又在鼻端萦绕一圈,然后闭上眼睛,隐隐觉得心绪浮动,却没有感觉到什么“死人的味道”。 难道是彭欣这人天赋异禀? 揉了揉无感的鼻子,她问:“圣女,死人的味道从哪里来?” “不知道,也许只是有人要死了。”彭欣声音幽幽的,在这种众人都惊惧不已的时候,说不出来的惊惧,“那个人死之前一定很快活,很快活的死了……” 怪异的话,让墨九面色都变了。 彭欣是苗疆圣女,是巫蛊的大伽。 那会不会,她的感觉真的带有某种预测性? 墨九微微一顿,紧了紧萧乾的手臂,声音略带急迫。 “快,大家速度上山!” 众人都晓得出了事儿,中途不敢再耽搁,而人不面临极端的危险,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这么紧张的催促声里,这群人的行进速度,比刚才的节奏至少快了两倍。墨九回望一眼,抿了抿干涩的嘴角,发现自己的额头已有汗湿。 一百多人,都听命于她。 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嘴说无所谓,内心也难安。 “到了,钜子!” 最前方探路的人,还是墨妄。 从山脚开始,他就一声没有吭过,拉着方姬然上了山顶,他沉沉的眸子里,略带疑惑地道,“这上面是一个平台,什么东西都没有,只中间有一个石冢……” 墨九离他不远,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已经在萧乾的帮扶上,踏上了山顶的平台。果然如墨妄所言,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是石头的,却上了黑涂,似是一颗放大版的“黑棋”。平台上方三分之二的地方是空旷的,四周八个方位,各树立着一根石柱,象征了八卦的方位。而围在正中间的三分之一,是一个好像整块石头琢成的石冢。 她戴好防毒面具,慢慢上前。 萧乾伸手拦住她,“我去。” “没事。”墨九望他一眼,随即又改口,“一起。” 他没有再反对,与她一左一右走到石冢的前边。 又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墨九不由叹服。 这确实是一块整体而生的石冢,圆拱的形状。他们绕着坟丘转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有发现石冢上面有半条砌过的缝隙,若非整生而成,那么这凿冢的工艺,可以称得上鬼斧神工了。 石冢是圆形的,却也有着坐北朝南的方位。因为,在罗盘显示的最南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很简单的写着两个字。 “阳冢!” ------题外话------ 某锦越来越给力了,有没有?喜欢的赞一个再走撒! 哈哈哈,别忘了关注我们微信平台的小剧场哦,妹子们写得很好,也很给力,大家去给她们捧个场哈(微信公众平台号:sijin510) 另:有一个叫“瑜瑜妈妈”的书友,不知道你还在看二锦的书没有。如果你有看到这条消息,请务必与你的家人取得联系。他们都很担心你,你走了这么久,一定很想家,你妈妈也病了,请你务必打家人电话哦。( ) ------------ 坑深118米 阴阳杀 墨九与萧乾并立在石碑前。 冷飕飕的风,黑压压的光线,孤冢与石碑,都有阴森感。 “果然没有猜错!”墨九低低道。 “嗯。”萧乾应合着,并不多言,以免打扰她的思路。 这个位置是墨九按照御史台狱的建筑图式来的,若阴阳墓确实是按照太极图的走势,那面前的石冢正是整个墓中极阳的一点。可墨九来之前,真没有想到,居然墓中有墓,大墓中还有小墓。 “哇!” 背后响起低低的一声感叹。 墨九不用回头,就晓得是宋妍。 “哇什么?” “漂亮啊!”宋妍戴着防毒面具,瓮声瓮气的声音,不若平常清脆,不过她胆子是真大,玉嘉都那样了,她却始终保持着探险的精神,一脸的兴奋与激动,这点儿与宋骜倒有几分相似,“小寡妇,有阳冢,会不会还有一个阴冢?” “有。” “真的?”宋妍几乎惊叫,哈哈一声,“我太聪慧了!看来我也可以破机关,学奇术嘛……” 地球人都能看明白的东西,她居然叫着聪慧?墨九抿着嘴,没有回头,盯着“阳冢”两个字,脑子思考着,表情稍稍有些凝重,“宋妍,你若是废话少点,建设性的意见多一点,一定会比现在可爱。” 她声音幽幽的,泛着凉。宋妍无端打了个喷嚏,便想去掀套在头上极不舒服的“防毒面具”,嘴里嚷嚷道:“若我本事多了,会减弱你的光芒。说不定,我六表哥就爱我了……” 萧乾就在墨九身边,这宋妍也大言不惭。 墨九无奈地瞥一眼萧乾微蹙的眉,“什么感觉?” 萧乾道:“造墓者很厉害。” 这意思是他根本就没有听宋妍说了什么?墨九又好气又好笑地瞥一眼宋妍,也不搭理她了,走到石碑的左侧面、右侧面,静静观察着,脑子里翻江倒海,如同有一台机算机在飞快的演算数据。 一个阴阳冢,类以于太极图,中间的仕女玉雕要打开的办法,是开启“阳冢”和另外一边的“阴冢”,阳冢坐北朝南,阴冢一定坐南朝北,两两相望,可这个阳冢是墨九见过的最为简单的古冢。除了石头、石柱、石碑什么都没有。那么,整个阳冢都浑似整体,又怎样打开? 人尽皆知,机关复杂了难人。 可太简单……也难人。 不过只要是机关,不管有多巧,总会有衔接之处,这座阳冢就算是从整成石上凿成,也一定会有打开的法子。 萧乾沉默凝眉,宋妍却奇怪地道:“做机关的人,都不先给人一点提示的吗?” 墨九哼声,“明言提示是好人,暗语提示是高人。” 宋妍像个好奇宝宝,“那不提示的呢?” 墨九回头瞥她,“是贱人。” 宋妍瞪大眼睛,“你敢骂你老祖宗是贱人?” ……对这个聒噪的好奇宝宝,墨九有点心累,但也发现了一个好处,就是那一种若有似无的味道,先前还让她有点分神,可宋妍东一句西一句的话,却让她神台清明了不少。 “这个机关一定有提示的。” 毕竟建造八卦墓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藏仕女玉雕,藏千字引,墨家祖上不想让旁人夺去,方才设计这些巧妙用来阻挠,但也不可能不给后人留半点线索,如果后人也找不到了,那游戏就结束了,还玩什么? “小寡妇,以后我死了,你也给我修一个这种坟吧。”宋妍说话的时候,呼吸有点紧,虽是调侃墨九的,却又细又柔,似乎在努力压抑某种情绪。 墨九微微一惊,回头看去,见这货早已取了防毒面具吊在脖子上,火光下的脸微微发红,还犹然不觉地四处观看古墓,觉得自己的毛细血孔都被气得扩张了。 猛一把拉下宋妍的防毒面具,她压住宋妍的手,冷静地道:“你只要现在不胡乱启开防毒面具,等你死了,我给你造一个金坟。” 隔了一个面具,宋妍似乎很不好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眨巴眨巴着眼睛,“好,好,这可是你说的……小寡妇,我都记好了。” 她没有解释,转身与萧乾默默找阳冢破绽。 就这会子工夫,高台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先前还在缓道上的人,都陆续上来了。 第一个出现症状的玉嘉这会子已经很严重,一身特地为了萧乾的眼球而打扮的裙装,在禁军拉拽她上山的过程中,已是凌乱不堪,她白皙的肩膀裸露在外,原就不高的领口,两团浑圆若隐若现,而是中毒之后嫣红的面颊,娇媚的嘤嘤声,几乎都是谋杀在场男子的利器,好些禁军小郎年纪都不大,甚至还没沾过妇人,都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可偏生玉嘉是公主,他们又不敢乱看,以至高台之上的气氛,怪异莫名 空气里,隐隐浮动着荷尔蒙的味道。 墨九过去瞅了一眼,除了玉嘉之外,另外几个女子情绪也有一些燥急,但个个都像宋妍一样,在极力压抑,让自己保护镇定,免得丢人现眼。 玉嘉是公主。 她的失态,事关皇室尊严。 墨九看东寂的脸上,再无以前她熟悉的温和与笑意,就知道他在为玉嘉的事情担心。默默地静了静神,她发现自己的心绪也跟着浮动,心里微微一窒,拧眉道:“大家听我说。” 喧闹的高台寂静了。 除了玉嘉的**声,只剩风声。 墨九道:“这里所有的姑娘,都去山下吊桥边等候。速度快一点。能走的自己走,不能走的,两个人护送一个,先远离阳冢。” 先前一行人走在一人通行的山道上,没有办法往下转移。那味道应当是从他们上山开始扩散的,扩散的速度越来越快,不过墨九也发现,离阳冢距离越近,味道越浓。相信她们离得远一些,那还没有中招的人,会没事。 众人依言听令。 方姬然、尚雅、墨灵儿、玫儿、宋妍几个人都由人护送着往下去了,便是玉嘉已经完全走不动路,一直在香汗淋漓的**,宋熹也让两名禁军背扶着她往下去了。 “你也应当下去。”萧乾在她背后,轻声道。 “我若走了,阳冢怎么解?”墨九回头。 “不还有墨妄?还有这么墨家人?” 他担忧的目光严肃,深邃,直直望入墨九眼底。 “好啦,我知道你担心我。”墨九低笑一声,一颗心更为柔暖,怦怦直跳着,血液似乎也在加速,一种难以道明的奇特兴奋感,让她慢慢靠近萧乾,望定他的眼,烁烁的目光,有几分暧昧,声线也格外勾人,“我不是有你在吗?” “我不懂机关。”他声音略哑。 “不,与机关无关。我感觉这个气味像会摄人魂儿似的,引人心底的*,普天之下能达到这种效果的,只有药物……我六即是神医,我怕什么。” 这样娇声软语的恭维,男人自然是受用的。 萧乾低声哼着想拍她的脑袋。 可手到中途,似顾虑旁人,又收了回去。 “神医也有不能医的时候。”他嗔怪的眼,有无奈也有怜惜,“……若我可以闻到味道,兴许还能分辨药材。” “没事儿。”墨九淡定地睨着他,脑门儿却微微汗湿,防毒面具里的脸,也有些发热,“我不比她们,她们都没有男人。而我有……就算我也中毒了,大不了咱们就便宜了*蛊,让它们得偿所愿,也不是不成。” 最后一句字,她是咬着唇说的,很小声很小声,带着一种小小的娇羞,萧乾听明白了,唇角微微一弯,一种似笑非笑的别扭从他面上掠过,他清咳一下,压低着嗓子。 “我看是便宜你吧?” “去!好像谁稀罕你!” 墨九回嗤着他,继续绕着阳冢的石碑转。在她看来,这个冢的机关最有可能的破绽就在这块碑上。 “阿九!”萧乾声音突地沉下。 在这样阴恻恻的地方,他一低喝,墨九当即紧张起来。 “怎么了?” “快过来看。”这个时候,萧乾在阳冢的侧面,手上拎着一个风灯,与那个写着“阳冢”的石碑呈九十度的位置站立。 墨九走到他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指引,只见石碑的背面居然也有字,只是光线与角度不同,就无法显现。那字体并非时人常用的楷体,而是篆书。墨九学考古的,对文字也有涉猎,只看一眼,血液便凝固了。 “阴阳冢里,阴阳杀,阴阳不合,必死啦。” 还很押韵。 墨九拧着眉头与萧乾互望着,仔细思考着那一行字的意思,抿了抿唇,突地觉得隔着一层防毒面具,似乎也挡不住那股子怪味儿了。 “萧六郎,那个味道,就是阴阳杀。” 萧乾目光沉沉,也盯着她,重复喃喃一遍,“阴阳不合……” “就是中了毒,就得阴阳相合。”墨九轻笑着向他解释罢,萧乾还未回答,那高台边再一次喧闹起来,比先前还甚。而玉嘉公主虚弱的**声,也再次出现在耳际。而且不止她,似乎隐隐还有尚雅的声音。 “钜子,不好了。” 墨九正惊,一个墨家弟子便气喘吁吁的冲过来。 “我们下不了山,原就只有一条窄路,如今已被堵死。” 很明显,不解开阳冢上的机关,这个高台就是他们这一群人的坟墓了。而当务之际,比起这些暂时没有危险的男人来说,几个中了“阴阳杀”的女人,才最是紧要。听着此起彼伏的**声,墨九戴在防毒面具里的脸,看不清表情,但声音却微有凝意。 “萧六郎,你去给玉嘉诊脉,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她说这句话,确实为公之心。可萧乾脸色却不太好,他瞥一眼墨九严肃的脸,没有走向玉嘉,却沉着脸朝微微喘气的宋妍走了过去…… 看得出来,他不愿意碰玉嘉公主,就算非要通过查探脉息来确认病情,他也宁愿选择他的表妹宋妍……然而,看着宋妍突然瞪大的眼睛,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墨九有点儿冤枉。 “那货中毒未深好吗?指不定她的毒性都不如我啊!” 她声音有点小,疑似喃喃,萧乾自然没有听见。 他在宋妍身边蹲了下来,敛神、蹙眉,那专注请脉的样子,比常时更加俊俏几分,看得宋妍快晕了,觉得完全中的是他的毒。 “六表哥!” 这么多年萧乾就从来没有发现过她的存在,今儿托了这个“阴阳杀”的福,她居然有机会让萧乾亲自为她诊脉,这幸福感来得太突然,宋妍始终瞪大一双眼睛,都舍不得合拢。想想脑子太清醒,不太合适,她又歪倒在石头上,似乎中毒颇深的样子,虚弱地喃喃。 “我怎么样呐?会不会死啊?” 说罢她看墨九走过来,还故意朝她挤了挤眼睛,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让墨九也有点儿想晕倒。 这衰货也太无耻了。 她哭笑不得的走近,低头问萧乾,“小郡主怎样?” 抿唇考虑片刻,萧乾根本就没有看见宋妍眼睛里一颗又一颗的粉红色小星星,他抬头看向墨九,眉头紧皱着,“脉息微乱,却无大碍,也探不出是什么症候……” 就知道是这样!墨九瞪宋妍一眼,“这货脸皮厚,不容易中毒。” “不会吧!”宋妍搔了搔脑门儿,把防毒面具揭开,又深深吸了几句,认真道:“六表哥,你再看看,我怎会无碍?我有碍啊!我有大爱,我爱大了。” 见她拽着袖子就不放,萧乾懒怠理她,甩袖起身就唤了宋骜过来,把看顾宋妍的事儿交给了她,径直与墨九离开。宋骜欲哭无泪,宋妍呱呱大叫,墨九哭笑不得,就萧乾一张脸漆黑。 这个高台,已不像个寻常的平台。 一百多人,除了几个女子都是男人。 如今尚雅与玉嘉都有了中毒的症候,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呐喊的、**的、那种充满了*和挣扎的气息让这个平台,气氛暧昧逼仄,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大有毒性在传染与蔓延之势。 **声是诱人的。 歇斯底里里的**更是蛊惑神经。 一种奇怪的慌乱扼住心脏。 男男女女的血脉似乎都空气的流通下,迅速转热,慢慢贲张……墨九脑子有些热,神经却很清楚。看着这个充斥了狂乱,却接近死亡的高台,她把萧乾、墨妄、方姬然、乔占平和宋熹等几个人重要人物召集在一起,将石碑后面的文字大概分析了一下,商量一下对策,一致认为先解开阳冢再想它法。 各自分配了任务,清醒的人都忙碌起来。 这时,平台上突地传来一道柔媚的轻唤。 “占平!” 尚雅已有些支撑不住,她倒软在平台侧面的石栏下,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像一条缺水的鱼儿,眼神焕散,多情,也媚人。 她与玉嘉不同,玉嘉是一个没有经过男人的黄花闺女,而她是阅男无数的妖娆妇人,尤其在媚蛊控制她的这些年里,她裙下从来没有缺席过男人,所以,一旦“阴阳杀”的毒性催发了媚蛊,她比玉嘉的症状来得晚,却比玉嘉来得凶猛,几乎是排山倒海之势,那噬魂蚀骨的痒,便如虫蚊般钻入了她的骨髓,让她下意识扭动身子,挣扎。 “占平……救救我……” 上山这么久,包括她毒发,乔占平都没有理会过她。 带到如今,谁也不知道在尚贤山庄之事几个月后,乔占平对尚雅,对这个他曾经又爱又恨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态,是个什么感情。 甚至墨九曾经考虑过,乔占平为什么对尚雅这样冷漠,明明活在世上也不去找她,是不是因为他当初闹“监狱自杀”的时候,其实真的已经死了,如今的他是某个现代的老乡穿越附身了,所以他懂得阿拉伯数字,也对尚雅冷漠。 可尚雅一声声娇娇的、弱弱的“占平”,原本正与墨妄在查看石柱图形的乔占平面色一僵,就像被人揭了皮挫了骨似的,猛一回头,就朝尚雅飞奔过去。那目光里交织的爱恨情仇又复杂又令人心酸,便是墨九这个局外人也能强烈的感受到……他爱尚雅,非常爱尚雅,可他又恨尚雅,恨她与众多男人有染。 这个乔占平还是尚雅认识的那个乔占平。 也便是说,他是墨九“老乡”的可能性极小。 “占平……你来了,占平……”尚雅一双勾魂眼似乎已经被*吞没,妖软的身上像被热汗熏蒸过,眼底湿漉漉的,衣裳也湿漉漉的,头发也贴在薄薄一层在额头上。 她似乎再看不见任何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整个人处于一种奇妙的境界里,眸底的媚色夹裹着面前的乔占平,伸于双臂揽紧他的脖子,她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了旁人。 “你回来了,占平,抱抱我,抱抱我……” 成熟妇人的身体是火热的,是妖娆的,是像花儿一样绽放的,乔占平对她的熟悉一如对自己的身体,尤其她这求丨欢时的姿态与眼神,他每次见到,又痛惜又挣扎,又恨又无奈,每次纵容她沉沦媚蛊,他又何尝不是刮骨一般的疼痛?可他每次都会在她媚惑又哀怨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占平,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尚雅似乎还残留了一丝清醒,她媚波横扫,巴巴盯着乔占平,直到他慢慢坐下来,把衣衫凌乱地她搂入怀里,似叹息又似痛惜地闭上眼。 “占平。我难受,我好难受……”尚雅眼窝已有泪水,有生之年还能拥抱他,对她来说已是上天的成全。 她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抚着乔占平的侧颜,一点一点抚过去,指头慢慢擦过他软软的唇,微笑着,亲昵地将头靠着他的怀里,气弱游丝,“我知道,你其实是爱我的,占平,你是爱我的。” 他是爱她的。 他嫌弃她,是嫌弃她身上别的男人的味道。 没有一个男人可以长期忍受那样痛苦的折磨。 “以前我不懂,我是那样霸道,处处管制你,却不能理解你……占平,这个世上,再没有一个男人是真的爱我……除了你。占平……只有你……我只有你……”她挪开颤抖的唇,像亲吻一个神物,将自己温度极高的唇印了上去,辗转在他的唇上,轻轻印下,露出一个少女般圣结的微笑。 “占平,说你爱我。” 他盯着她,目光森然。 “我恨你。” 一字一字说完,他慢慢抱起她,走下平台的斜坡,一道极低的声音,在风中幽然,“尚雅,因为我恨你,我才能一直活着……活着,我才能一直恨你。因为恨你,我才不会绝望,也才不会失去希望。” “那你杀了我……” 他叹,“我若下得了手,世上早没你了。” “占平……” “不要说话,现在,我只想要你。” 每个人都知道乔占平抱着尚雅是去做什么,那句“阴阳冢里,阴阳杀,阴阳不合,必死啦”,很清晰的提醒着怎样可以解毒,可这一刻,看着那个阴柔气十足的俊气男子抱着那个媚态十足的女子离去,墨九却很难生出那种**丨邪的心思…… 这是一种爱。 乔占平那种绝望她不懂,可她却懂得,正是因为爱,他才会在尚雅中了媚蛊的十几年里,一直陪伴,最终又受不了内心的绝望,痛并快乐地离开。若没有蛊,他们花前月下,本是神仙眷侣,可造化弄人…… 她问彭欣,“那个媚蛊,你上次不是告诉她,可以有别的旁法解吗?” 彭欣声音很凉,“我骗她的,为了墨家大会的邀请帖。当然,也不是不可以解。”彭欣看着墨九目光里的同情,用一种冷淡得近乎无情的声音道:“把乔占平叫回来,让萧使君去为她解毒。你肯?” “……”墨九无语地瞪她一眼,看向那边睁着美丽的大眼睛,不停呼吸“萧六郎”的玉嘉,还有疑似中毒,其实东游西逛的宋妍,一字一顿道:“这一个个都要萧六郎,我倒无所谓,就怕他身子不行。” 彭欣面无表情,并没有被她的幽默逗笑,只是看向她背后,“萧使君。”然后她抱着黑猫转身离去。 ------题外话------ 错字后改。( ) ------------ 坑深119米 风情 墨九总觉得彭欣这女人是故意的。 什么高冷圣女,整人也整得这么腹黑? “阿九想什么?” 墨九一直没有转身,她想无视背后那个男人灼人的目光,可萧乾淡淡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很随意的问话,与上一次她被他抓包之后那样,并没有什么异样。 兴许这次也一样?毕竟萧使君面皮薄,应该是不好意思追问她这般敏感问题的?墨九这么寻思着,又放宽了心,慢吞吞回头看他。 萧乾静静而立,质地柔软的长袖微微搭下,一双半阖的眸子看不清情绪,唇角却微微上扬,勾起一抹迷人的弧度……可墨九太熟悉他,这凉笑,迷人是迷人,就是有点冷。 “六郎来了?我正与彭欣聊这个阴阳杀的解药。” “哦?”萧乾缓缓走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有什么发现?” “发现是有。”墨九严肃脸,“就是解药不太方便。” “说来听听?” 墨九被他一句句逼问着,突然觉得吃亏了。一问一答之间,她怎么被他套着在走?这货显然是听见了她与彭欣的话,还装着没有听见……她咳嗽一声,环视一下平台上的众人,还有玉嘉狂乱的**里歇斯底里的欲念,不由毛骨悚然。 眼前的画风,谈“行不行”违合得很。 “回头再说,时间紧迫,我去看阳冢机关,也不晓得墨妄他们有没有什么发现……” 她一边说着,一边正经着脸从萧乾身侧走过。 装傻到底是她一惯的伎俩,反正萧乾也从来没有认真追究过,她又何必在这里纠缠,把自己给缠进去,让他有机关跟她算账? 可她的手腕被他抓住了。 平台上光线不太强,但四处都有人在走动,墨九低头看一眼手腕,不好挣扎让人发现了笑话,只略略侧身,似笑非笑的问他。 “六郎还有事?” 萧乾没有回答,只拽紧她的手腕,让她无法动弹,一双*的眸子专注地盯着她,片刻后微微一叹,突地欠身低头,他高大的身子就半压倒性地挡住了她。 “阿九很看不上本座?” 温热的气息在头顶盘旋,**,墨九心尖尖一缩,呼吸惭浓。 “本座”都说出来了,这果然是听见了找茬呢? 可墨九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找茬的? 她僵硬着身子,严肃着脸,一本正经蹙眉。 “六郎何意?我不太懂。” 他动作未变,俊美的眼眸幽深若井,危险感更强。顿了片刻,他似乎是低头与她耳语一般,慢慢埋入她的脖侧处,对着她的耳际柔声低语道:“你觉得本座不行?” 这句话是挑明了? 墨九一怔,忽地笑了,勾魂眼瞥他。 “那六郎行还是不行?” 萧乾嘴角上扬,带了一丝笑,掌心慢慢抬起,像是为她抹去脏物似的,大拇指慢慢擦过她的嘴巴,声音微哑,“阿九不要心急,以后告诉你,乖。” “呼!”墨九屏紧呼吸,觉得气紧。 她清晰的感觉到,他轻浅的呼吸里,有一种令她酥痒酸软的热,温温的、暖暖的,就呵在她的耳朵里,如同挑逗似的。不得不说,萧六郎这货学坏了。 可今儿这个事儿,她真是冤枉。 她只是不想她的男人做“解药”,反讽一句而已。 于是她顾不得在这旖旎的气氛里与萧六郎*,只正经道:“其实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觊觎萧六郎的女人太多。她们一个一个都想要你,这样排下来,就算六郎是战神,可能也软了……” “咳!”萧乾差点呛死。 他斜睨着比他低一个头的女人。 “阿九可真敢说……” “这是实话啊!”墨九依旧觉得很冤枉,“我分明是为了维护你啊,若不然,个个都哭着喊着让你解毒,那你便是铁打的,钢烧的人,也硬不起了吧!” “咳!”这一回萧乾的样子像是要吐血。 看他灼灼的眼,似要在她脸上刺出几个窟窿来,墨九恍然大悟一般,猛地拍了拍脑门儿,“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两句与先前一样,都是误会。此软非此软,此硬非彼硬…” “那此是什么?彼又是什么?”萧乾用一种似乎要将她拆骨入腹的语气慢吞吞问她,声音微哑,冷眸中涌现的波光里,有一股子火苗在燃烧。 墨九不免打了个哆嗦。 “反正不是那个硬,那个软,你仔细体会一下语境……” “嗯?阿九解释一下。” 这个怎么解释?墨九抿了抿唇,四处看了看,大家伙都在忙碌,而她与萧乾的“交头接耳”已经引起了好些人的注意,只不过碍于他们的身份,不仅没有人过来,大多人都刻意回避着离得更远了。 她无奈一叹,觉得这货今儿古怪得很,怎么这般在乎这件事?说好的清心寡欲呢?再说,就算她说了他不行,他也未必就是真的就不行嘛? 揉下额头,她道:“……此地不宜解释。” “反正此硬非彼硬,为何不宜?” 这货还故意强调“硬与不硬”的问题,让墨九耳朵都有点蹿了火。不是她矫情,也不是她拿乔。虽然她是后世女,相关的知识多一些,可她毕竟未经人事,理论多于实践,晓得的多,做的无。被他这样撩人的目光一逼,她也不知是“阴阳杀”的作用,还是身体里的“雨蛊”作用,只觉得空气薄了,呼吸紧了,心跳快了,手足无措了,原本就暧昧的气氛,在他厮磨般的手指抚上脸时,乱了! 四目对视,若有流光在彼此眸中流转,让她的身体突然就像缺失了一个重要的角落,恨不得与他就此纠缠,由他来填满,不再去管旁人生死。 “六郎……” 她轻唤他一声,那声儿柔软得她把自己惊醒了。 这是要做什么?毒太凶残了! 她总不能像玉嘉一样当众表演吧? 也不能学尚雅与乔占平,寻个背风的坡地,就地快活吧? 恶寒一般,墨九激灵灵打个颤,冷不丁退后一步。 “我告诉你,我中毒了的啊!” 萧乾微滞一瞬,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似乎很有逗弄她的兴头,心情也很好,唇角上扬,又跟着上前一步。 常时的墨九并不这般,这会儿小白兔躲避大灰狼一样的小意,给萧乾的是一种极为不同的体验。他低垂头,像在观察她防毒面具下的脸,又像要扶着她微微后倒的身子,一只手不经意揽过她的腰,往前一扯她便撞了过去,依偎般靠在他怀里。两个人的身子紧贴一起,完美的弧度、轻薄的衣裳、清晰的触觉、暧昧的诱惑……墨九心脏怦怦直跳,受不得地轻嗔他。 “六郎这是做什么?被人看见!” 墨九轻声问完,他已轻轻放开手,就像真的只是在扶她。 可他微滑的喉结,喑哑的声音却骗不了人。 “九爷中毒,本座愿为九爷效劳!” 这货吃错药了?还解毒呢,解毒怎么解? 很怪异的,这一瞬,墨九耳力特别的好,就像真就听见了坡下尚雅与乔占平的欢愉声似的,脸蛋儿烧得绯红,一种几欲冲体而出的*,也袭上了她。幸好她戴了一个“防毒面具”,稍稍遮了些面部表情,要不然她就丢脸了。 她别扭地偏开头,“做正事吧,大家都等着。” 萧乾眸色微闪,低头啄一下她的额头,“好。” 墨九额上一暖,不敢置信地瞥他一眼。 这么多人的面前,萧乾居然也敢亲她?果然胆子是越练越大的。她盯着他眸中一浪一浪的波光,感觉这货亲一口还没有尽兴的样子,又后退一步,与他目光对视着,心绪翻腾得越来越厉害。 是*蛊,还是阴阳杀? 她思维有点乱,却有一个念头浮上了脑。 “萧六郎,我想到一个……” 她说的是正经的话题,可还不待她说完,却见萧乾脸色沉寂下来,不若先前的风骚魅惑,目光越过他,看向她的背后,却没有出声。 “怎么了?”墨九一愣,慢慢转头,“你傻了?” 这时的平台上,晓得他们在说话,一般人也不敢随便过来打扰,但有一个人例外。他就停在墨九身后约摸一丈开外,欣长的身姿,温俊的面容,一双眸子似点了墨,亮而沉,深也凉。 “东寂?”她脱口而出。 有一种称呼是习惯,从初认识开始叫到熟悉之后就很难改掉,就像一个人不管改多少大名有多少称号有多大名气,在父母和亲朋嘴里,永远都是最初那个小名…… 在墨九看来,这个东寂,与小名“狗剩”没区别。 可萧乾与宋熹显然不这么认为。 萧乾脸色一沉,顿时难看了,觉得刚才与她的亲昵都喂了狗,宋熹微沉的眸子,却亮起一分,他微微一笑,慢慢走上前来。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阳冢未解,他们面临着被永远困下去的危险,他的脚步也一如既往的沉稳,有着成熟男子该有的风度,也有一国储君应有的气势。 “打扰了!”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墨九有些尴尬,萧乾却不以为意。 “太子殿下有事?” 宋熹暖暖的目光从墨九脸上划过,再与萧乾对视便有了变化……或者说,两个男人的目光里都有一种天然的敌意,那是雄性生物们争夺配偶权的原始敌意。 “玉嘉中毒颇深,萧使君可否给她诊治?” 萧乾是有名的医者,医者治人是常理,他给玉嘉诊个脉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说来宋熹的要求并不过分。毕竟在这个高台上,就数玉嘉的症状最为明显…… 可玉嘉嘴里一直要生要死的**着“萧六郎”的名字,那痴意与欲念都快把高台众人的耳膜给戳穿了,不仅墨九膈应萧乾与她接近,萧乾自然也嫌弃。 “想必殿下知晓,微臣有个规矩。” 宋熹挑眉,“六不医?”不等萧乾回答,他又笑了,“所谓事急从权,生死面前,规矩又算什么?玉嘉是公主,事涉皇室尊严,望萧使君通融。再有,萧使君不是对怪异之症素来有兴趣吗?不为医,只为悟。” 最后六个字,他说得很慢。 “不为医,只为悟”是他当初给至化帝的理由,用以解释他为什么会接受了织娘的提议,帮萧大郎把逃婚的墨九娶回萧家。而且他先前也为宋妍诊过脉。二者合一,若他仍是拒绝,往小了说是有意刁难,往大了说是对皇室不敬,对皇权不尊。 墨九瞥向东寂。 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厉害的角色。 温和的言词下,暗藏的都是锋芒。 可萧乾又怎会是省油的灯?他望玉嘉那边望了一眼,眉头又慢慢蹙起,似乎并不觉得美人儿弄骚的画面有多么赏心悦目,只淡淡对宋熹道:“殿下应当看得明白,这阴阳杀并非可以医治的。且墓中一无药品,二无医具。公主可忍,便忍一忍,等破阴阳冢,或可自愈。若不可忍,这里儿郎众多,大有愿意成为驸马的人。殿下何不事急从权,为公主招一驸马?” 墨九差点发笑。 这萧六郎也太歹毒了。 事急从权,可以招一驸马,难道还能直接“洞房”? 不过看玉嘉公主的样子,似乎很需要马上“洞房”就是了。 为免两个男人当场自相残杀,墨九寻思一下,瞥一眼不为所动的萧乾,又慢慢看向宋熹,“殿下,布这种局所施的毒物,若轻易让人解开,那机关也就没有意义了。我的看法与萧六郎一致,只要解得阴阳冢,毒肯定会有法子的,毕竟墨家祖上布局初衷,不是为了杀自己弟子。” 她在宽慰宋熹。 然而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卵用。玉嘉的毒发作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失态,已从先前失常的**发展到抓挠身子,再下去,不知道还会怎么样……可莫说解开“阴阳冢”,单单“阳冢”都没有见到八字一撇。 宋熹低笑一声,看她的目光里突然有一种失望的情绪。他们三个人的左右都没有旁人,他似乎也不想避讳,直接盯住墨九,轻声问:“就因为玉嘉喜欢萧六郎,你便不愿意他对玉嘉施以援手?” 墨九一怔。 相识这么久,这是东寂第一次质问她。 而且还是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情绪质问她。 凭心而论,给一个发骚发浪而且一直喊着她男人名字的女人接触自己男人的机会,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她对东寂说的这句话,至少有一大半并非完全出于私心,而是认真的判断。 但东寂很显然不这么想。 玉嘉中毒,她与萧六郎却在一旁亲昵说笑,暧昧纠缠。 打翻的醋缸、受伤的妹妹,都是他生气的原因。 无端被他指责,墨九眉头拧了拧,却又笑了。 “太子殿下如果非要这样说,我也无奈。但请你不要忘了,入艮墓之前,我再三说过,入墓有危险,入墓须谨慎。入墓之后,我也曾几次要求公主离开,是她非要跟上来,那么如今出了事,就不要找我。” 默了默,盯着宋熹浅眯的眼睛,她一字一顿加重了语气,“在墓外,你们身份尊贵,高人一等。但入了墓地,这些机关、这些毒物,他们不认得公主,不会因为你们身份尊贵就敬你们一分。还是那句话:各安天命,她死不死,与我无关。” “好一个各安天命!” 也语气里浓浓的疏离感,直锉人心。 她与萧六郎不是各安天命。 而与他,就是各安天命。 那些久远的,过往的把酒言欢,以食会友,似乎都远了。 萧府月下的梨觞与桂花肉,菊花台的悠悠歌声……一切一切,似乎都在嘲笑他的不堪。 宋熹深深看她一眼,猛地转头大步朝玉嘉走去。 毕竟是亲生的兄妹,又事涉皇室的声誉与脸面,在这个时候,墨九其实理解东寂对玉嘉的担忧,但想到玉嘉非要找苦吃,还半点都不耐药,一中毒就发浪,连宋妍的定性都不如,她就觉得她活该,半点都同情不起来。 “我刚才有点儿解机关的想法,可被那衰货一打断,又忘了。他娘的!” 好不容易想到的一点头绪受扰,墨九忍不住爆了粗口。 说罢她也懒得管谁了,继续转头去看她的坟。 萧乾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好半晌儿,看她不吭声,他突兀地问:“阿九难过了?” 墨九声音很闷,“我难过什么?” 萧乾喟叹,“你在意他对你的看法。” 他说得很肯定,可墨九心底烦乱得很,不由回头瞪他一眼,“我不在意。再说,他担心他的妹妹也是人之常情。亲人有危,若他毫不在意,那才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敲了敲脑袋,墨九还是想不出先头转过的念头,更加心烦意燥,连带着也没有兴趣与萧乾多说什么。而这个时候,空旷的高台上,继玉嘉公主与长期受媚蛊之惑的尚雅之后,有了第三个毒发的人――方姬然。 很显然,除了玉嘉是个例外,有过男女情事的女人,更容易受“阴阳杀”毒性的影响。反观墨灵儿、宋妍、玫儿几个小姑娘,虽然一样吸入了“阴阳杀”的毒气,可她们除了脸面发红、比平常更为兴奋之外,却没有旁的症状。 “也不晓得中了阴阳杀……到底怎么解?越往下,毒性还会如何变化?如果非得与男子结合方可解毒……那可咋办?” 她低低的喃语,落入萧乾的耳朵。 他静静走过来,清俊的面上有片刻的迟疑。 “阿九是不是也觉得我应当去为玉嘉解毒?不当拒绝宋熹?” “大哥,你别傻了!”墨九翻个白眼,无奈地叹息一声,“我是一个百分百的正常人,自己还没睡过的男人,哪里轮得到别人抢先?” 其实萧乾说的“解毒”是“看诊”。 但墨九这样说了,他却没有辩驳,只淡淡问:“若你睡过了呢?” 这话问得真傻!墨九有点怀疑萧六郎是不是也中毒了……傻毒!可心里默了默,她还是严肃地回答,“那得试过才知道。” “……”萧乾唇角抽搐下,面色凝重看向高台,默不作声。 墨九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发现这会儿真的更精彩了。 狂乱的,迷醉的、受**声影响的大有人在,就连墨妄的注意力也被方姬然带着分了神……反倒是彭欣,生过孩子的女人了,却比任何人都淡定,这个圣女不简单。 “萧使君还当真见死不救?” 苏逸这个时候转到面前,让墨九觉得分外讨厌。 从见他第一面开始,墨九就觉得这货是个小屁孩儿。肤白而嫩,又有点秀气的孩子脸,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但凡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在墨九看来,一律都是男孩子,算不上男人。 她皱眉,替萧乾挡了煞,“你那么好心,你去救啊?” 这火气来得莫名,而且直接冲他来,苏逸脸色不好看了。 “小寡妇,我惹你了?” “嘎”一声,墨九咽口唾沫,也不晓得他这称呼是在哪里学的,不由心生恼恨,直勾勾瞪他,“你晓不晓得我最讨厌人家叫我小寡妇?尤其是你……”她一字一顿,“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有多远走多远!” 苏逸一愣,却乐了。 他瞥萧乾一眼,似不在意的挑了挑眉。 “其实你有所不知……” 他拖长了声音,见墨九疑惑撩他,突地压着嗓子小声道:“其实我毛长齐了,你若不信,可亲自……” “苏使君的任务,是督工石柱的壁画还原,做事当专心一点。”萧乾突地出声打断苏逸,似乎很不愿意他用言语猥亵墨九。 “离痕受教!”苏逸笑道,“可离痕不懂机关,只能协助,也无趣得紧……” 萧乾冷眼一睨,“苏使君即有闲瑕,不如向太子自荐驸马。” 让他去给一个声声唤他名字的女人做驸马?这不是侮辱了。 苏逸当即变了脸,墨九却乐了,直接落井下石。 “萧六郎这话不对。”她瞥着苏逸,微微嘟嘴,细声细气地调侃,“那不能说是向太子自荐驸马,而当说是向公主自荐枕席。” 苏逸是气咻咻走的,看他昂首挺胸又甩袖又黑脸也脱不去的稚气,墨九很难想象这个家伙居然是南荣有名的才子……果然是出名要趁早么?这点点大的人,能有多少心思,与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斗。 “阿九!”萧乾突地唤她。 “什么?”墨九盯着苏逸的背影。 “那边在唤你。” “哦?”墨九狐疑,“我没有听见啊?” 需要没有听见,墨九还是与他一道往石柱走去。由于在阳冢里,每一个地方都严丝合缝,像是纯天然长成这样的,没有发现半条缝隙,先前几个人商量时,就已经分配了任务,要对八根石柱子和石碑、石冢进行解剖式的搜索、探究……( ) ------------ 坑深121米 快活的接近死亡 阳冢平台上,按八卦方位布局着八根石柱。 每一根石柱上,都雕刻着壁画。 但是年岁太久,壁画受了风化,上面的图案已看不太清。先前几个人商议时,墨九曾让禁军与墨家弟子分别对八柱八卦石柱上的图案进行还原。 入墓之前他们为防突发状态,特地带有一种用草木灰调和而成的染料,还原石雕壁画的工艺说复杂也简单,墨家好些弟子都会做。禁军为他们打打下手,八根柱子同时进行,速度也很快。 墨妄拿了个风灯,正在一根根柱子挨个观看已还原的部分壁画,可因为心里担忧方姬然,他精神并不集中,时不时扭动看一眼。方姬然由墨灵儿照看着,坐在石栏边的一个角落里,头上依旧戴着一顶帷帽,故而无人看清她的脸色,她也没有像玉嘉一样**或者大叫,可颤抖的身子,却可以看得出来,她在强行忍耐。 一个“阴阳杀”的毒,最能考验人的韧性。方姬然能忍人所不能忍,这一点,不论是玉嘉还是尚雅,显然都不如她。 墨九瞥她一眼,皱了皱眉,心生钦佩。 “左执事,有什么发现吗?”她问墨妄。 墨妄似乎这时才回神。他侧头发现是墨九与萧乾两个并肩过来,抿了抿嘴唇,目光掠过墨九戴着防毒面具的脸,微微一恻。 “矩子没事吧?” 他问的是“阴阳杀”! 这里的姑娘都中了毒,没理由墨九会没事。 他眸底写满了担忧,墨九却对他报以一笑。 “我没什么事,还撑得住。” 默了默,她见墨妄还巡视着她的脸,目光瞬也不瞬,似乎是不放心她的安危,又似乎在走神儿,她清了清嗓子,抬头看一直擎起石顶的巨大柱子,小声问:“这根是艮柱?” “嗯。”墨妄从她脸上收回视线,镇定道:“八根柱子已还原的部分我都仔细检查过了,暂时没有发现……让我惊叹的是,并无半条缝隙……” 墨九点点头,接过他手上的风灯,一点一点观察。 “这世上真有天衣无缝的事儿?就算石头与石头可以无疑连接,或者说这个平台本身就是一块天然的大石头,是雕刻成这般的。但冢中之物又如何放入?还有这个阴阳杀的毒气,又是如何形成?如何储存?如何扩散的?” 一连几个问题,没有人回答她。 她静静地思考着,似乎也不需要人回答。 萧乾一直静立于她身侧,就像她的保护神,她说话时,他不插言,她做事时,他也没有动。他安静地看着墨九的侧脸,俊目中的光芒,忽闪忽闪,深邃如海。 认真时的墨九与平常有太多太多的不一样。 她一只抬高的手,举握着风灯。风灯微暖的光线也映在她的手上。让那只纤细白皙的手,仿佛带了一层湿润饱满的玉质,漂亮、精致,哪怕将世间所有形容美好的词儿用在她身上,也无法匹及她的容色之美。 尤其静默的她,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老成。 人人都说他萧六郎是一个有着传奇色彩的人。 其实墨九又何尝不是? 十六岁的年纪,居然习得那么多本领。 以前想她的本事都来源于墨家。毕竟织娘也是墨家人,也懂得机关……但后来一件件事情却证明,就她的造诣而言,并非墨家可以教习出来。 那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妖精? 几个人各有所思,好一会儿时间,都无人说话。 墨妄又拿一个风灯举着,增加光线。 瞥一眼萧乾专注的眸子,他忽然道:“使君怎么看?” 萧乾从墨九身上收回眼,与墨妄对视一眼,眼眸微微一阖,“本座不懂机关,并无发现。找机关的事,辛苦左执事了。” 墨妄严肃道:“我不辛苦,辛苦的是钜子……” 提到墨九时,墨妄微沉的语气里,有着无法掩饰的心疼,也不知萧乾听出来没有,他唇微微一牵,掌心慢慢盖住墨九的肩膀,像安慰又想怜惜般捏了捏,用一种占有欲极强的视线睨着墨妄,声音却很淡然,“左执事不必挂怀,我会看好她……” 看好她又如何? 毒发了,他给解么? “萧六郎。”墨九忽地拎着风灯转头,冲着萧乾俊脸的脸便是一记古怪莫名的注视,一直看得萧乾和墨妄都一头雾头了,她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如果一会儿我也毒性发作,你就打晕我,或者药晕我。” 这种事儿萧乾不是第一次干。 墨九相信他会干得很熟练。 之所以先交代清楚,是她害怕他在“阴阳杀”毒性未明的情况下顾及她的安危,不肯下手。可如果让她像尚雅或者玉嘉她们一样,在这么多男人面前发骚发浪,她宁愿死了算了。 萧乾低头看她,对视片刻,“嗯”一声。 他是了解她的,墨九微微一笑。 被他们目光排斥在外的墨妄,静了片刻,终是忍不住插了嘴,“钜子也没有发现吗?” 有发现她就不会交代“后事”了。 墨九敲了敲脑袋,仍在郁闷先前被打断。 有时候念头过去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可她不能这样说实话,那会让大家都没有信心。 她是矩子,所有人都在盼着她。 仔细一想,她道出自己的推论,“阴阳杀的毒气是越接近高台时越浓郁,我以为毒源就在这个冢、石碑或者八根柱子上。如今石碑和冢都仔细看过,并没有发现可以‘漏气’的缝隙,那希望只有在柱子上了。” 慢慢抬头,她看着高达数丈的巨柱。 “毕竟柱子这么高,下方没有,不代表上方就没有。” “钜子是说?上面?” “对。” 墨妄也跟着墨九抬头观望,柱子上面的形状、大小与下头一般无二,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可这也是每个人都有的惯性思维,找东西只在看得见的地方找,不会注意头顶上。就算柱子没有问题,那柱子的擎顶处哩?只要是机关,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这是个好想法。” 有了方向与突破口,墨妄马上兴奋起来。 墨九怕他心神不定,对着他背影说了一句。 “我对你挑的人不熟,你去找人,我去看方姬然。” 她依旧不习惯称呼方姬然为姐姐。 可不管多不习惯,她依旧是墨九的姐姐。 她毒发至此,若墨九看见也不理会,就太凉薄了。 方姬然比玉嘉毒发更晚,神智也比玉嘉清醒许多,可墨九始终觉得,并非是她毒浅,而是她有着强大的意志力,一直在支撑…… 感觉到墨九靠近,方姬然微微抬了抬头,没有说话,却朝她伸出一只手。那手瘦骨嶙峋,鸡爪子似的干枯苍老,控制不住似的颤抖。 墨九握紧她,想给她力量。 “会没事的,你再忍一忍。” 方姬然也回握着她,连带着把她的手也握得颤了起来,墨九有些心疼她,蹲在她身边,手臂横过去,从她肩膀把她拥住,轻轻顺着她的后背,不经意却发现,她帷帽的下方一角被鲜血染红。 “你怎么了?”她想撩她帷帽。 “没……没事……”方姬然摇头,声音沙哑,吐字不清。 墨九发现那染血的地方,正是她嘴唇的位置,很显然是她为了制止“阴阳杀”毒性对她的浸入,咬破了嘴唇。 “傻瓜,不要勉强自己。”墨九摩挲着她的后背,突地侧目看向戴了防毒面具,精神头尚可的墨灵儿,“看好她,有什么随时过来告诉我……” “我”字还没有说完,方姬然嘴角那一滴鲜红的血液就滴了下来,混合着她含糊不清的声音,落入墨九的声音,“……六、六郎……帮帮我……” 墨九身体猛地一僵。 她不是该叫“大郎”才对吗? 到底是她神智受损时,只记得“医生”,不记得“情郎”,还是她以为自己爱着萧长嗣,可在长达三年的治疗中,心里早已不知不觉有了萧长渊的影子,而自己却不知情? “钜子!” 头顶上方有人在叫她。 墨九冷不丁回神,抬头就看见了彭欣。 她依旧抱着那只胖胖的大黑猫,却从老僧入定般的状态中回过了神来,默默看着她,目光在风灯的火光下,有一种阴森森的凉意,看着她,又像根本没有看她,似乎想要透过她的眼睛,望入她的灵魂。 “怎么了?”墨九狐疑地问。 对彭欣这个人,她一直是好奇的。不仅好奇她苗疆圣女的身份证,更好奇那个她每天都在寻找的男人,她孩子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彭欣对八卦墓感兴趣,可入墓之后存在感却极弱,先前旁人毒发,她什么也不做,只坐在一边阖着眼,像个半死人。可这会儿,她却瞪圆了眼睛,对墨九阴森森地道:“那个人要死了,我感觉到了她……” 墨九吓了一跳。 这种时候说这个,太惊悚。 咽一口唾沫,她忍不住问:“哪一个?” 彭欣慢腾腾将抱猫的手腾出来一只,转身,侧头,往平台下方一指,“就在那个坡下……” 坡下只有两个人:尚雅与乔占平。 尚雅中了“阴阳杀”的毒,又引发了媚蛊,饥渴痛苦,乔占平为免她难受,单独带她下去开小餐野丨合,行那鸳鸯之事了,平台上的人都知情。可好端端的,他们中的一个又怎么会死? 墨九质疑着彭欣的预感,脑子里邓慢慢浮起那句“阴阳冢里阴阳杀,阴阳不合必死啦。” 阴阳不合,必死…… 难道她被坑了? 阴阳合了,才会死? 激灵灵打个冷战,她又想到了吊桥上方那口太极石棺。那两个男女,同在一口棺里,可死后都没能相拥,只能隔着一个放置仕女玉雕的隔板,两两相望。对应这个阴阳冢,一边是阴,一边是阳,一个坐南朝北,一个坐北朝南,也相隔两端,不能在一起。 分明不是让他们结合,而是要他们分开…… 难道阴阳冢考验的是人对*的克制? “快,去把他们拉开!” 墨九突兀地喊,四周却一片寂静。 ……两个男女办好事,这怎么拉开?又不是狗狗。 墨九想想,也无语地抿了抿唇。 一方面她不能有了疑惑什么也不做,另一方面她也着实不敢完全相信彭圣女的直觉。其实,墨九曾经听过一些巫蛊之术,说法力强大的巫师通过修炼,可“开天眼”。“开天眼”又叫开天目,有预知与感知的能量,就像特异功能似的,会比平常人更为敏锐,能提前感知一些常人感受不到的东西。 当然,“天眼”并非人的第三只眼,据说“天目”位于鼻根上印堂的位置,从印堂进去两寸,有成像的能力,开了开目之人,闭上眼睛,额前就能成像,就连佛家也有“天眼通”一说,称可超越大地的远近,时间的过去和未来,一切现象都能明见。(来源百度) “那么……”墨九道:“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看人家办事好像不太好,大家回视她,都没回应。 就在这胶着的时候,坡下突然传来乔占平的大喊。 “尚雅!” 果然出事了!墨九神经一凛,顾不得旁的,急步冲了下去。 ―― 微风习习,这个先前欲意春暖的斜坡处,只有一点微弱的光线,黑幽幽的,阴森森的,像陷入了死亡般的静寂。 尚雅汗湿的身子有点冷,躺在乔占平同样微汗的怀里,凌乱的衣裳未干,额上的汗也未干,那一动也不动的样子,像个安静的孩子…… 在那个他为她带来的极致高点,她**着喷了一口黑血,心如刀绞,血液逆流,疼痛难忍,脸上却无痛苦之色,表情也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甚至于以前受媚蛊影响,她不管在何时何地,也不管在笑或在哭都会带上一点的媚气,这会子也都不见。 她微微启齿,**着,像痛苦,又似快活,更像一个刚刚与心爱男子恩爱完的女子,眸中含情,唇上含情,任何一个地方都只有情,便是那溅在衣裳上的狰狞鲜血,也不丑陋,反倒添了几分妖异的颜色。 可她的声音,却是沙哑的,虚弱的。 “占平,我好快活,从未有过的快活……” 乔占平坐在地上,背靠山石,脸上也无痛苦,只有凄恻。 “不要说话,你累了,休息一下……” “我没事的。”尚雅轻声说着,艰难地抬头望向平台上的点点灯火,一双目光里,丝丝绕绕都是缠绵,慢慢勾上乔占平的脖子,她贴在他的脖间,紧紧偎靠着,就像两个静静等着天亮的男女,拥抱在一起,看天上繁星点点,满是期待。 “你以后,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了?” “好。”他低低的,掌心抚着她的头。 “那说好了,我们往后就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尚雅像是听不见他声音里的低沉,像一个小媳妇般羞涩地看着他,“从此以后,我每日清早都会早起,为你做早膳。我不再玩蛊,也不再做墨家的右执事,我只做你的妻子,为你洗衣缝补,为你纳鞋做衫,我们置一所宅子,里面只有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再养上一只猪,养好过年,再养一只狗,用来看家,种上一些花草,有几亩薄田……其余任何事,都与我们无关。” “好。” 又是一个好字,乔占平声音很平静。 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见里面的绝望。 尚雅似乎依旧没有感觉。乔占平觉得天光灭了,她却觉得她的天光才刚刚启开,“真好,这样真好……” 她喉头一阵腥甜,忍不住呕了一口血,狰狞的黑血,就像毒蛇的眼睛,让人心生恐惧。但她却一直在笑,就像看见自己腌脏的灵魂从体内排出,吐的血越多,她笑容越大,她拼命的呕着,恨不得把一生的污垢都吐尽…… “然后我就可以干干净净的和你在一起了……” “……好。”还是一个好字,伴着的是尚雅又一波的呕血。 乔占平温柔的看着她,轻轻扯过自己的外袍,为她拭着嘴角,动作很轻,很慢,神色也格外专注,格外平静,就像只是在擦拭爱人喝过水的樱唇,除了微微颤抖的手指,并无半分异样。 “占平,我好看吗?” 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尚雅朦胧的眼睛有些暖。 “好看。”他回答得很认真。 “你也好看。”尚雅抚上他的脸,每一个指头都在颤抖,“我都老了,眼角有细纹了,你还是那样好看,一点也没变。” 她目光悠悠,像看见了少年的他。 他在霞光里朝她走过来,光影斑驳,他却俊俏得像一个从画里走来的儿郎。她们相爱过,就在那个夏日午后的小河边,匆忙的、凌乱的、甚至带了一点羞涩的第一次,却让他们深深沉醉其中,从此无法自拔,开始了一辈子的悲剧。 与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她轻易地爱上了这个占有她身体的男人,疯狂的、炽烈的爱上了他。 那个时候,他也爱她。 他说:“尚雅,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他们是真的相爱过。 后来中了媚蛊的她变了,变得多情,也滥情。在每一个狂乱后的午夜,她有时候也疑惑过。她不知道自己还爱不爱他,那个叫乔占平的男人,更不知道他还爱不爱自己…… 怀疑、猜测,试探,痛苦…… 在那些迷乱与疯狂的岁月里,乔占平也会有别的女人。 当她床上躺着别的男人时,他也会躺在别的女人床上。 她恨过,骂过,哭过,吼过,甚至……也自杀过。 可她没有死,还是扭曲的、变态的活了下来。 然后,笑着,美着,媚着,继续与乔占平,相爱,与相杀。 当她第一次看到乔占平与别的女人赤身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痛苦是毁天灭地的,她恨不得杀死他,杀死这世上所有的人……她举起了刀,可结果,她只杀死了那个女人。 身为右执事的尚雅是霸道的。 她有媚蛊做理由,乔占平没有,所以但凡他睡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就离死不远了。疼痛让她疯狂,可每次手刃情敌,尚雅得到的并不是痛快,只有痛苦……无边无际的痛苦。 “占平,终于要结束了吗?” 她问,脸上带着笑。也只有笑,没有媚。 自己的身体,最清楚的人是自己。 有一种东西,正从她的身体里流逝。 她知道,那个东西……叫着生命。 乔占平抿了抿唇,轻轻掬起她的手,像在抚爱一件珍宝。他淡然地笑起,就像从时光的荒芜里走来的那个少年,“不会结束,永远不会。”慢慢的,他把她的手心,放在自己的胸膛。 “尚雅,你在这里。” 尚雅微微一怔,然后笑了。 她笑得很快活,一边笑,黑血一边滴落, “你自己说的,可不许骗我。”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他叹。 “不,你一直都在骗我。”尚雅并不解释他骗了她什么,一双死亡般灰败的目光贪婪地注视着乔占平的脸,“我有过很多男人,你也有过很多女人,我一直以为我们这辈子是两清的。可这一刻,我觉得……占平,我还是欠你,一直欠着你……” 乔占平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嘴皮微动。 他似乎想解释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占平,以后我不会管你了,也管不了你了……你愿意和哪个姑娘在一起,就在一起吧……”尚雅唇角上扬,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原来一切都不重要,其实都不重要……有你在,就好。” 说到这里,她猛“呕”一下,黑血再一次溢出,淌在她高丨耸的胸口,看乔占平匆匆拿衣裳去擦,她摇了摇头,伸手阻止了他,语气幽淡地恳求。 “占平,再抱抱我,抱抱我,抱紧一点……” 再抱抱我吧,我怕从此不能再拥抱。 不能再拥抱你,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沉沦…… 后面那两句话梗在尚雅的喉咙,她并没有说完,双手就无力地垂落下来,一双眸子,也慢慢的阖紧,安睡一般。 “尚雅!雅雅?” 乔占平没有大吼。 他轻抚着她的身子,声音很轻,情绪也不多。 像是痛失所爱,在哭。又像得到某一种解脱,在笑。 终于,他狠狠将她抱在怀里,闭了闭眼睛。 “雅雅,我爱你……” 一起走过那么长的岁月了,在这期间,他有个很多女人,可也只有尚雅这个女人,让他恨的时候,真是恨不得杀了她。可也只有这个女人,是他唯一深爱过的女人。只有她可以让他甘脑涂地,可以抛弃一切来换她活着。 “对不起……” 轻轻的,他又道一句。 “我不懂得爱。对不起,雅雅……” 他一直是爱她的。 从那个夏日午后的小河边,他便从此深沉,再不曾上岸。 曾经他一度以为与那些女人在一起,是为了报复她,为了让尚雅也体会那种撕心裂肺的、癫狂一般的疼痛。可他骗不了自己,他不是,他只是近乎卑微地希望,从尚雅疯狂般呐喊的视线里,看见她对自己的爱意。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到留在她身边的理由――她爱他。 “尚雅!” 墨九站在上方,喊一声就怔住了。 这哪里还是她认识的尚雅?哪里还是那个风骚妩媚历尽千帆媚可入骨的墨家右执事?不过短短的一段时间,她就像变了一个人,脸上一片黑沉的死气,四肢瘫软着,没了生命的迹象。 “快,乔占平,快把她抱上平台!” 墨九大喊着,声音焦急,“萧六郎在上面,他或可一治。” “她死了。”乔占平一动不动,像沉浸在极大的痛苦中,抱紧尚雅蜷缩着靠在岩壁上,如同被世界遗忘的两个孩子,语无伦次地低喃。 “她不想活了,这是她的解脱,这样好,这样很好。这样我们就可以置办一个宅子,养一只猪,养一条狗,再生一个孩子,只有我们在一起了……” 墨九看着他毫无力气的样子,一双眼睛似乎也没有焦点,心里一酸,收起了准备走下去的脚步,“你不要这样……” 她轻轻说着,有风从远处拂来。 几乎就在这刹那,她先前被东寂打断的想法突然回来了。 她猛地拔高声音:“乔占平,你不要放弃。不到最后一刻,我们谁也不能放弃。我在上面等你,你快点抱她上来……” 说罢她顾不得更多,欣喜地跑上平台,脑子里却在想平台上那八根八卦柱。中间的阳冢是一个圆丘,八根柱子立于八个方位,与坎墓时按八卦方位排列的冰雕,有异曲同工之妙。当时在坎墓,她是摸黑与萧六郎一道,先从坎位入手的。 坎墓从坎位入手。 这个是艮墓,会不会也是这样? 同样一个人置的机关,同维会有一定的定律。 她刚上平台,墨妄就迎了上来,“钜子,果然有发现。” “是不是柱子顶上有气孔?用来发散阴阳杀?” 墨妄一愣,奇怪她的先知,“是……钜子怎么知道的?” “等一下告诉你。”她左右四顾,寻找萧六郎。 人人都奇怪她在这个时候为什么急着找根本不懂机关的萧乾,可她却不管不顾,在万众瞩目中朝萧乾快步奔跑过去,气喘吁吁的停在他的面前。 “萧六郎――” 低喊一声,她目光烁烁地盯住他,就像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在看心爱的男子。只觉得护花使者一般的萧六郎,又帅气又温暖,就连那一点点无端的小醋意,也很讨她喜欢。激动地盯她片刻,她突然伸出手。 “抱我一下。” 萧乾一怔。 她却紧紧抱上他的腰,将头靠上去,“这只是一个想法,有没有用我还不知道,说不定我一开启就会触动另外的机关,就像巽墓的意外……因为解开机关的过程,是一个与设计者博弈的过程。可我不得不试,不管是什么结果。” 这时很多人都看了过来。 墨九公然抱住萧乾的腰,对他们来说是意外的。 但人的情绪是会随着环境而改变的,如果这是在临安大街上,他们这样的关系公然相拥,肯定会有人低声八卦,甚至会有人嘲笑他们的“苟且”与“不堪”,但这是在艮墓里,是在被封闭的阳冢平台上,过去的时间越长,他们内心的恐惧就越多。人都是率先关心自己的,别人的八卦只有在饱暖之后,才会有探究的*…… 如此,他们看见,也都默然而观。 可他们不知道,仅仅只是抱一下,对墨九来说,却像是走在万丈深渊之前,突然有人在她腰上系了一根安全绳。这个人是萧六郎,是无所不能的萧六郎…… “不怕!”萧乾温暖的掌心轻抚她的头,“我陪你。” “好。”墨九靠在他怀里,闷闷道:“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也踏实了。” 萧乾低头看着她的发顶,那一个她特别制成的金冠有一点点偏斜,可在昏暗的光线里,却衬得她很美,很美,酥入骨髓,艳入骨髓,美艳得不可思议。 “有美人兮,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墨九抬头一愣,“什么意思,不懂?” 萧乾失笑:“出墓再告诉你……”( ) ------------ 坑深122米 纯阳之血 在艮墓里耽搁了这么久,众人的耐性都已用尽。这样的邪门儿的古墓是好多人第一次亲眼目睹,即便碍于脸面不说出来,心里的恐慌也已到达极限。 尤其尚雅与乔占平没有上来。 先前墨九冲下去看他们时,有好几个或好奇或担心的弟子跟着跑了下去。 “尚雅死了。”于是,这消息很快在人群中传开了。 生命的逝去对人是有震慑力的,人人都怕下一个遭殃的人会是自己。眼看墨九与萧乾似乎有了法子,同时朝艮柱走过去,有人眼巴巴的望着,目光满含期待,有人索性闭上眼睛,默默地祈福。 高台上的气压,似乎更低了。 微弱的光线中,无人说话,只有玉嘉放浪的声音入耳,却因她耗尽了心力,已渐渐变得低沉沙哑,如虫儿在哀鸣、似歌妓在低吟,更像某种求欢不成的动物,在隐隐的哭诉…… 墨九抿了抿嘴唇,站在了艮柱之下。 “娘也,这么高,我怎么上得去?” 与她先前想的一样,八根石柱的顶端都留有气孔,用以扩散“阴阳杀”的毒气,可每一根石柱都高达数丈,直擎石顶,墨妄等人是靠着事先准备好的“壁虎爪”爬上去看的。墨九不会武艺,不仅上去艰难,也会有摔下来的危险。 但是机关这事非亲眼所见,无以确定。 她很惆怅,萧乾却很镇定,“我带你上去。” 对墨九来说,他的存在,便是她的心安。 他说好要陪伴,她也不想拒绝,还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好,有我六郎在,什么事都不叫事儿。” 对她的“马屁”置若罔闻,萧乾小心翼翼地带着她,就着可攀附石柱的“壁虎爪”往上爬。这“壁虎爪”也是墨妄在墨九的指导下改良的,专门用以探索八卦墓之用,底座有一个壁虎似的吸盘,用以攀附。有了它,外加萧乾一身过人的武艺,二人很快爬到艮柱上方。 墨九按事先猜测,首先选择了艮柱。 气孔是一条一条的细缝,就位于柱子擎顶的位置,非常窄小,肉眼观之几乎都看不清楚,墨九被萧乾搂着腰,上半身紧贴在冰冷的柱子上,一只手抓石柱,一只手拎着风灯细细观察。 半晌儿,她眉梢一扬,面上有细微的变化。 低头,她问柱子下方的墨妄,“八个石柱都一样?” “一模一样。”墨妄回答得很肯定。 墨九对墨妄的判断是信得过的,她考虑一会,突地道:“拿勾合胶,把其他七根柱子的气孔都堵了。” 所谓勾合胶,便是他们之前用来恢复石柱壁画的东西,是用草木灰加上几种特殊物质制成的一种染料,不着可给物品着急,黏性也很强,有附着力…… 气孔堵了,“阴阳杀”的毒气就出不来。 可为什么她不堵艮柱这个哩? 众人都有怀疑,可事到如今,既然是墨九吩咐,众人只能照办。 墨九有句话是对的,开机关本身就是与机关设计者的一场博弈。在无任何提示的情况下,对开启者来说,就如同一场不公平的赌博,明知人家在出老千,还不得不赌下去。这种时候,就得能靠经验和运气了。 墨家弟子和禁军的脚步声在平台上“咚咚”直响,看似杂乱,实则有序。他们分别拎着“勾合胶”,往八个方向的方根柱子而去。堵完一个,又一个,人影憧憧,光线却弱如鬼火。这般景象,多多少少让人有些心悚,好在入墓之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就算慌乱,却不混乱,人人都可做到令行禁止。 人多力量大,七根柱子的气孔很快被堵住了。 只剩下一个“艮柱”了,人人都围了过来。 墨九与萧乾还在上面,她从萧乾的怀里掏了一瓶防毒的中药粉末,洒在气孔处,然后趴在柱子与萧乾之间,盯着气孔,没有动弹。 “阴阳杀的味道更浓了。” 她淡定的说着,防毒面具下的脸,无人看得清楚,可她的声音却是有些颤意的。很显然在其余七个柱子的气孔被堵住之后,从艮柱扩散出来的毒气,浓度与密度都大了不少。不过短暂的工夫,原本无力再喊的玉嘉,身子再次剧烈的扭动起来,似乎又兴奋了不少,那一道道**出口的“萧六郎”,让墨九头皮都快炸开了。 她自己也中毒,也会受不了。 而方姬然比玉嘉好了许多。她一直蜷缩在角落里,整个人像死过去一般,几乎没有声息,偶尔的几声闷哼,也听不出太过色丨情的意味来。若非墨九亲自听她唤了一声“六郎”,也亲眼见证了她忍得颤抖不已的身子,她肯定会以为她像彭欣一样镇定。 时间过得很慢。 可阴阳杀的毒,却扩散很快。 几个小姑娘戴的“防毒面具”,毕竟不是后世那种真正意义上的防毒面具,防毒的效果更不能与之相比。这会儿工夫过去,包括墨九自己在内,宋妍、墨灵儿、玫儿几个,都有了小幅度的症状反应。 这种“自杀性”的留下艮柱气孔,让所有人都不理解。 人群里已经有人小声问起,到底“为什么” 墨九没有回答,也久久未动,萧乾感觉到她身子越发滚烫,呼吸也粗急,衣裳都有些潮湿,眉头不由蹙起,紧紧紧住她的腰,“你先下去,这个我来堵……” “不!”墨九回头,冲他一笑,暖暖的热气就喷在他的脸上,像带了花香的温暖,令人*,也令人迷醉……阴阳杀作用于她的身子,可透过*蛊,又何尝不是作用于他身?萧乾目光幽幽一暗,瞬间失神,却听墨九道:“还得再等等,才能堵艮柱……” 还要再等?再等下去怕所有姑娘都抗不住了。 尚雅的事儿,让在场的人对“阴阳杀”更生了恐惧。 而已经中毒的姑娘们,却是绝望。 阴阳不合,必死。可如尚雅阴阳相合了,也死。 那不是左右都是个死? 艮柱上,萧乾轻声问:“为何?” 墨九这会儿也难受得紧,她无力解释,只抱了抱萧乾的胳膊。 “相信我,等会你就晓得了……” 萧乾深深看她一眼,没有再问,只手臂搂她更紧。而平台上的众人,在这一种毛骨悚然的等待气氛中,个个都提心吊胆,眼巴巴望着他们…… “六郎,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墨九竖起耳朵,觉得艮住的气孔里面像有什么东西在爬行,又像有什么东西疯狂地涌动在气孔附近,带着一种微弱的“咝咝”声,怪异地传来,看不见,却可以感受得到,令她汗毛都竖了起来。 萧乾似乎也感觉到了,他问:“是什么?” 墨九想了想,看定他的眼,“是蜘蛛!” 先前她仔细观察气孔时,发现贴近气孔的地方密集着一层雾状的东西,当时就怀疑是蜘蛛网,也猜测可能是毒蜘蛛,说不定这种“阴阳杀”的毒性就与它们有关……除此,她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阳冢机关的开启,也会与它们有关。 果然,在其余七根柱子的气孔被堵后,大批的蜘蛛便涌入艮柱的气孔,柱子里面精细的机关结构与机关触发是如何构成的墨九暂时还不知情,但大量蜘蛛的爬行,确实触动了阳冢的机关。 “哐哐!”机刮在运转。 不多时,“嘭!”一声,圆丘似的阳冢打开了。 奇异的一幕,出现在眼前! 众人惊喜地盯向高台的中间,只见原本安静的阳冢慢慢分开,就像一朵漂亮的莲花似的,往八个方向分成了十六个“花瓣”,石冢内置有颜色不同的几个夜明珠,如同霓虹的彩灯效果,让那个石头雕成的阳冢艳美得不可思议,栩栩如生的“莲花瓣”下,基座有水,莲花台的中间,有一个突出的石团。 机刮未停,整个高台都在震动。 众人惊奇的看着,却久久未动。 这却是墨九见过的最为狡猾的机关。 它的精、巧、美,每一样都令她叹为观止。 “快看!”众人又是新鲜又是好奇,又有点紧张。 石莲台的中间,并非埋藏的死尸,而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剑。 那把剑直直插在莲台的石槽中。剑身光洁,剑柄乌黑,剑穗却已旧得瞧不清原来的颜色。 空气里“阴阳杀”的味道慢慢淡了。 可阳冢里彩色的夜明珠,阴森森的光芒却越发闪烁。 高台的颤动一直未停,机刮也未止。 “堵不堵气孔?”墨妄上前来问。 “堵。”墨九小声说。 萧乾抚了抚她汗湿的脊背,抿紧了嘴唇。 墨九对他微微一笑,“我没事……” 萧乾清冷的面孔,在微光中忽明忽暗。 他似乎不想揭穿她强装的镇定,略微思量,不动声色问:“还有阴冢未开,你撑得住吗?” 墨九唇角上扬,声音小得只有他能听见:“早就说过了,九爷文成武德,泽被苍生,这世上有什么机关可以难得到我的?哼,便是老祖宗也不行,分分钟用智慧碾压他们……” 萧乾被她气笑了,“唤你声九爷,你还真成爷了!” “嘿,我还真就当得起爷这个称呼!” “老实点!”他捏捏她的腰,眉头微拧,“想想怎么解阴阳杀吧。”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吗?我又不是大夫!”墨九轻瞄她一眼,那媚态天然的样子,让瞧见的男人忍不住心乱如麻,呼吸急促,她却觍着一张粉润润的勾魂小脸儿,无视“阴阳杀”为她带来的悸动,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六郎,我好饿!” 在中了“阴阳杀”的时候一直喊饿,很让人怀疑她哪里不对…… 萧乾探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感觉有些烫,又皱着眉头扶她,“你先去休息。” “不,我饿。”墨九媚眼如丝地看着他,也不晓得是眼病还是心病,眼前的萧六郎分明衣衫整齐,未露半分,可她脑子里的影像却是梦里那个邪魅妖娆,勾人魂魄的那个萧六郎,便是耻骨往上那一道疤痕似乎她都看见了。 “莫非我也有天眼?”她神智有点乱,喃喃般自言自语着,又好奇地凑近萧六郎的耳边,“六郎,你那个下面……有一道疤吗?”说罢她像看见了美食,情不自禁舔一下他的耳珠,在他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又拿两排牙齿磨了磨,几近**般小声道:“六郎,我真的好饿,想吃东西……” 耳垂吃痛,萧乾无语瞥她。 “马上给你吃,快看,接下来怎么做?” 阳冢是打开了,可下山的路障却未打开,也就是说,机关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而且机栝还在运转,好像阳冢是被八根柱子中间的铁链牵引着从四面八方打开的。可它花儿一样盛开、绽放,中间却出现一把插在石槽中的宝剑。于是阳冢就变成了一个剑冢,可它在阴阳冢中,在整个艮墓中,又起到的是什么作用? 萧乾有疑惑,然而他的声音太好听,磁性中夹着一种男人味的低沉,像爪子似的挠在墨九心上,她听了更是心痒难耐,根本无法抗拒“阴阳杀”,也无法打起精神来想什么机关…… 她又啃他的脖子,“我真的饿,好饿,不信你摸肚子!” 这一回萧乾真的哭笑不得了。 旁的妇人中了“阴阳杀”都搔首弄姿,**形骇。 她到好,又啃又咬,嘴里喊着饿,分明就是挑得人受不了。 他紧紧将她揉入怀里,“乖乖的,别动!我让人给你拿吃……” 这个时候,大家都有些饿了。 入墓之前是备有食物的,他一声命下,马上便有人拿干粮。 可墨九还没有把干粮送入嘴,就听见有人怆然大喊。 “萧使君……救命!快救救她,救救她……” 是乔占平抱着浑身浴血的尚雅上了平台,在夜明珠莹莹的光线下,他的脸白如纸片儿,像个孤魂野鬼似的,狰狞中又带了几分喜色,而尚雅原本一片死黑的乌青脸上,似乎恢复了一点血色。但她仍然一动未动,如死人一般无二。 “她没死!”乔占平迎着众人探究的视线,抱着尚雅走向萧乾,边走边向两侧的人不停解释,那语速快得像一个失了心的疯子,“她的手动了,真的动了,我看见的,她真的动了,她还在对我笑……” 人群里面,有人在低低叹息。 这个乔占平是受刺激,疯了! 尚雅分明死了,他却不肯承认。 “她真的没死,你们为什么不相信?” 乔占平拔高声音,眼睛瞪得像一对铜铃,那种濒临绝望的无助表情,让墨九突然愿意相信他,也实在不忍心看他与尚雅这样黯然收场——不管真的假的,救一下又有何妨?是她叫他不要放弃的,她又如何能旁观? 看萧乾还在皱眉头,墨九咬着干粮拨了拨他的胳膊,“萧六郎,救人一命当造七级浮屠,尤其是救助一对情侣,更可积阴德无数……”她昏昏的脑子,有点儿组织不起来可以打动萧乾的语言,尤其这货有“六不医”,先前又拒绝过玉嘉公主。 墨九头大如牛,可萧乾铁青着脸,却朝乔占平走了过去。 “把她平放在地上。” 乔占平似乎也有些吃惊,欣喜于他肯帮忙,赶紧把尚雅放好,脸上满是紧张的期待。萧乾默默抿着唇,搭在尚雅的脉腕上,目光慢慢浮上一丝诧异。 “她内腑有损,隐约似有一滑而过的脉息,如虾游之状。可奇怪了,她并无中毒迹象……” 先前萧乾也为宋妍把个脉,便是宋妍那样症状不明显的,也有中毒的脉象,而尚雅明明毒发难耐,为何身上却无毒性?如若无毒,又怎会发症成那样,还口吐黑血? 他归拢心神,慢慢思考,一双清朗的眸子,若有所思。 大家听了也诧异不已,这尚雅究竟是怎样莫名其妙解了毒的? 难道真是如石碑上所言,阴阳相合,便可解毒? 众人小声议论着,乔占平却只关心一个,“萧使君,她还有没有救?” 萧乾淡淡抿了抿唇,答得含糊,“身在墓中,生死亦未知……” 乔占平微微一怔,审视着萧乾的面孔,若有所悟。 这时,却听见墨妄在喊。 “莲台下方有字。” 在墨九无心破机关,需要吃东西来扼制“阴阳杀”的时候,墨妄却在观察阳冢。也终于让他在莲台的下面看见了几排小篆,“钜子,上面说阴阳两冢当同时开启,方能破太极棺,取得仕女玉雕。若阳冢先开,须取出宝剑,以纯阳之血滴入剑槽,喂食南阳蛛,暂延机关之时。而执剑者,须将此剑插入阴冢的剑鞘之内……” 纯阳之血? 宝剑入鞘? 阳冢里是一把宝剑,阴冢里是一个剑鞘? 这机关设计得也太**了,太阴阳相合了,连剑与剑鞘都不放过? 墨九吃了点东西,胃舒服了,晕眩的脑子也清灵了许多。 走到阳冢前,她琢磨着,心里一惊,猛地回头望萧乾。 “纯阳之血……?” 若在以前,这个“纯阳之血”,她或许会理解为只要是未破过身的童男子的鲜血都可以,但如今她再不敢做那般想法…… 第一,墨家祖上可以设定未来钜子是四柱纯阴的命格,那么在得到开启祭天台八卦墓钥匙的过程中,需要一个与四柱纯阴相对应的,有着四柱纯阳命格的人,可能性极大。 第二,尚雅的毒为什么会解去?她严重怀疑是“阴阳杀”与“媚蛊”作用造成的。那么,这个是阳冢,阴阳杀是否也是纯阳之气?与尚雅之前说要解媚蛊,须与四柱纯阳的男子交丨合一个道理……也就是说,这个阴阳杀正好是解去媚蛊的纯阳之气。 “……看来此事,非你莫属了。” 她与萧乾对视着,两个人的想法几乎一致。 可是,按照阳冢的游戏规则,阴冢想必也会有机关。若他不能跟墨九过去,又如何放心她?而且,如果阴冢也有只对男子有效的“阴阳杀”,这些男人陪她过去,能起的作用小,反而会添麻烦。 但如果不要男人,这些女人里,还有战斗力的,除了墨九,只剩宋妍与彭欣。 他目光幽幽,声音低沉:“阿九……” 墨九似乎知道他的顾虑,上前握了握他的手,“相信我。”说罢见他皱眉,她看向阳冢石莲台上插着的那把宝剑,认真道:“六郎,阳冢拜托你,我才能放心。你也要对我放心,我保证自己会完好无损的回来。” 萧乾望定她,唇角紧抿,依旧无声。 墨九冲他点头,不再犹豫,“就这样定了!我去取剑,你扎个手指什么的,滴血喂蛛……”想了想,为免他拿刀割手指伤口大,她友情支援了一根暴雨梨花针。 在她吩咐与安排人手的时候,萧乾一直没吭声。 墨九看得出来,他不愿意她独自涉险。 可他也知道,只他一个四柱纯阳之人,为了大局,他只能留下。 并非生离死别,但墨九心底却有惶惶。 临走前,她又吩咐,“你不要傻傻的一直往里滴血,偶尔一滴,让南阳蛛闻到味儿就可以……” 萧乾默然片刻,突地回头喊一声,“宋骜!” 宋骜早就被“半毒状态”的宋妍烦透了,这会儿听到萧乾安排任务,小王爷自然是高兴得紧,只要可以脱离宋妍那小魔女,对他来说,一切都好说,更何况,他道:“若我过去也中一个什么阴阳杀的**毒……需要妇人才得解,岂不是好事?对吧,小寡妇!” 他意有所指地冲墨九挤了挤眼睛,说得邪佞。 墨九却阴恻恻笑了,“小王爷莫非忘了尚雅?” 宋骜思极,脸一黑,害怕地摇头,“那算了,小爷不去了……” “我陪钜子过去。”冷不丁温声进言的是宋熹。 不知何时,他站在了墨九的身边,俊朗的面孔满是凝重。 萧乾皱眉,“殿下身份尊贵,不宜涉险。” 宋熹目光落在他脸上,与他四目相对,唇角微微一牵:“钜子说得对,在艮墓之中,大家同乘一条船,人人都一样,哪有贵贱之分?”不温不和地说罢,他又看向墨九,用一种刻意的疏远语气,凉凉道:“再说,玉嘉的身子越发撑不住了,她刚才也呕了血。我这么说,是为了让她快些好。事不宜迟,出发吧。” 解开阴阳冢不是小事,不仅干系自己一个人,墨九任性不得。而且从此地前往阴冢,会涉什么险,会经历什么危难,她也不知情,不敢呈英雄贸然前往。于是经过商议,她、宋熹、宋骜、彭欣、宋妍等人,领了约摸五十个墨家弟子与禁军,下山往阴冢去,剩下的人,留下照顾伤者和处理阳冢的事情。 一路上,众人无言。 墨九手握那把宝剑,掌心汗湿。 此时此刻,此剑真是重若千斤。 想到萧六郎需要滴血喂蛛,她恨不得飞到阴冢。 还好路途顺利,她有御史台狱的建筑图式做指示,加上罗盘指引,不多一会儿就到达了阴冢。值得一提的是,阴冢与阳冢一样都建在整生石上。但阴冢的结构与阳冢却恰好相反,阳冢是高山平台,要往上攀爬,阴冢却是往下深陷,建在一个“凹”型的石坑底,圆柱形的四周陡峭而平滑,只有一条狭窄的小山道可通往石坑底部的平台。 这次有了阳冢的经验,墨九早早就阻止了一切雄性生物靠近。 她怕阴冢也有毒气,且只对男子有效。 这么多男人中了“阴阳杀”,若毒发,她不得落入狼爪? 宋熹赞同她的想法。 可他并不放心她,不管墨九怎么说,他坚持要挑几个得力的侍卫跟去。 他是太子爷,墨九没有办法拒绝,一来她相信宋熹的定力,至少不会比宋妍还差。二来阴冢下面肯定也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墨九亲自挑选了三个更像“稚儿”的小侍卫,把防毒面具分配给他们戴上,讲好了注意事项,这才往上走。 ------题外话------ 不好意思啊,晚更了。妹子们,最好是早上来看。 这段时间的事,真是一言难尽啊,某锦身上和手上都长了湿疹,困扰了好久,更不幸的是,前两天左手有两根手的指甲断在肉里了,敲键盘那叫一个痛…… 什么叫十指连心,我算是晓得了。望见谅啊! ps:错字后改( ) ------------ 坑深122米 失重的情 这次路上没有玉嘉那么事儿的人,他们走得快了许多。 由于阴冢是“凹”型往下的,像盘旋在一个山洞,几个人便是不说话,脚步却有回声。而且越往下走,回应越响,光线似乎也越暗,沉闷的空气中,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 途中,宋熹一直没有讲话,但却走在墨九的前方,身体力行地为她做着“引路人”,以免她失足滑倒,栽入谷底。反倒是宋骜屁话有点多,与宋妍兄妹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口不能停,那聒噪的性子简直像一个娘生的。 “我好害怕啊,小寡妇。”宋妍拉住墨九的袖子,“这都什么鬼地方!” “晓得害怕你还来?”墨九没有回头,只低笑。 宋妍是郡主,若非她自告奋勇,没人敢让她来做苦工。 “不识好歹!我不是担心你的安危嘛?”宋妍不客气地斥完她,又无辜地哼道:“好歹本郡主也是有武艺傍身之人,哪里像你,手无缚鸡之力,勉勉强强爬个柱子都累死累活……” 不得不说宋妍确实是个彪悍的女汉子,嘴上喊着害怕,其实精神头却很好。不仅主动请缨陪墨九前往阴冢,在下阴冢时,还完全放弃郡主之尊,带了一些入墓器具与食物。身上负重,气喘如牛,她还有闲心与墨九唠嗑。 一个艮墓,考验的不仅是人心,更是人品。 墨九对宋妍的看法,和初见时相比,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于是与她玩笑,也更随性。 “是是是,郡主巾帼不让须眉!幸亏有郡主保护,要不然,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嘘!”彭欣突地出声打断,“不要提死。不吉!” 她的话,平添惊悚感。 众人顿时噤声,连呼吸都屏紧。 静寂中,风灯的火光弱得如同鬼火。 小心翼翼地坚持着,等到达谷底,发现下方也是一个平台,与阳冢类同。为防“阴阳杀”,这次下阳冢的人不多,火相对也少,平台上的景物不能全见,却有一股子阴凉的气息迎面扑来,让人骨头缝飕飕泛凉。 “哇!这就是阴冢了?”宋妍的好奇心与探险精神,简直让人佩服,“古墓也……墨九,那把剑插在哪里?要不要也先堵柱子?我去数一数,柱子是不是有八根,是不是在八个八卦方位?” 看她经验值爆棚的样子,墨九哭笑不得地拦住宋妍, “不要乱走!” “……没见有什么啊?你害怕啊?”宋妍奇怪地瞥她。 “无知者,才无惧。” “咦,小寡妇你啥意思?” “意思是你站好!”墨九与宋妍熟了,也不管她是不是郡主,一把将她扼住,四周观察一下,慢慢阖眸,也不晓得是冷风吹的,还是“阴阳杀”的毒性激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缓了缓,她镇定心神,偏头看向宋熹,“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 宋熹掀了掀“防毒面具”,细细一嗅,“有怪味儿……” “是有,我也闻到了,难道这个就是阴阳杀?”宋骜接过话头,莫名兴奋起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恨不得取下“防具面具”,好好享受一下“阴阳杀”的*滋味儿。这种为了*一度,就小命都可以不要的风流种子,让墨九揉着闷痛的额头,鄙视不已。 “时间不多,准备干活吧!” “是,钜子。”三名侍卫都是没经过事儿的稚儿,又戴了“防毒面具”,看上去都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只是情绪略略有些紧张。 相比起来,最镇定的人是宋熹。也不知他在想什么,默默环顾着平台,他从侍卫手上接过一盏风灯,率先往深入走去,那镇定如常的表情,让墨九有些怀疑……到底谁才是会开机关的墨家钜子。 看来几个姓宋的都一样,太胆大了,半分不怕古墓机关。 这般想着,她自然不能让东寂涉险。 上前走近他,她高声道:“这个阴冢从布置上看,与阳冢一模一样,想来机关设计也是相对应的。大家先拿勾合胶堵气孔!”说罢她对宋熹道:“这里人少,得辛苦你的侍卫了……” 三个侍卫堵八根柱子比较耗时,好在宋妍也是个厉害的主儿,完全可以当一个男人用,而宋骜与宋熹也没把自己当尊贵的主子,与侍卫一起,飞快地利用“壁虎爪”上了柱子,按照墨九的吩咐找气孔堵上…… 反正是墨九自己,爬高上低的确实不行。 拎着风灯,她克制着“阴阳杀”带来的蠢蠢欲动,为大家打着下手,不免感慨。 没有想到不仅宋骜功夫了得,便是斯文温和的宋熹也有一身不俗的工夫,看着他们这般英俊潇洒的上下石柱,她突然觉得这些男人真的很男人。这种文武兼备还长得英俊的家伙,换到后世,也就特种部队的兵哥或特警们可以相比了。 “嘭!” 阴冢的机关与阳冢果然差不多。 在机刮的运转中,阴冢的石丘也艳丽的“盛开”成了一朵花瓣娇艳的莲花,中间的莲台上果然有一个剑鞘,在等着它的另一半合二为一。坟丘与莲台的大小,制作工艺与阳冢没有区别,精美得让墨九再一次叹服不已。 “美!真是美!” 想到阳冢等待的众人,墨九无法细心欣赏。她举着手上的宝剑,走入阴冢,将剑身慢慢插入嵌在石莲台上的剑鞘里…… “铿”一声,宝剑归位。 墨九退出阴冢,长松一口气,“好了,大功告成,大家准备撤退……” “轰!”她话音未落,只听阴冢的“莲花瓣”缓缓合拢,而“哐哐”的机括声再次响起,似是新一轮机关在运转,声音比先前更大,盖过了他们的惊呼声…… 原本被夜明珠照得透亮的高台,因阴冢合拢,沉入了一片昏暗之中。紧接着,地面像疯了似的轰鸣着,剧烈地痉挛起来,地动山摇般的癫狂里,风灯落地了,平台不知是在上升还是在下沉,浸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小寡妇!怎么回事?” 宋妍在惊声大叫,可墨九喊她的话,却传不出去。她的声音被剧烈的机括声淹没了。身子也随着平台在颤抖,在颠簸,站立不住,也抓不住东西,身子终于滚倒,在平台的倾斜中,不停下滑。 宝剑入鞘,正是应了阴阳冢所指的“阴阳相合”,按理这个时候,机关破解,不仅太极棺可以开启,阴阳两冢也应当解除危机才对,为什么机关会又一次启动,到底闹得哪一样? 墨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相较于另外几个姑娘,她镇定得多。 “你们几个都还好吧?” 她大声问着,却没有人回答。 黑暗里,惊叫声此起彼伏,有宋妍的,有侍卫的,也有宋骜的怒骂。几个人声音都有些颤,身子似乎也与她一样,在摇晃中倒在了地上,身子东倒西歪地滚动。 这般剧烈的摇晃着,墨九昏眩的脑子更痛了,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呕吐,身子也无法控制下滑的速度。 黑暗中,一只手抓牢了她的手腕。 就在墨九以为将要沉入永远的黑暗之底时。 那人的声音带着一点颤意,夹杂在轰鸣声、惊叫声里,却有一种令人心安的镇定。 “不要怕,护住头!” 东寂?墨九感觉到腕上的暖意,微微一愕。 “你小心!”她心惊肉跳地喊着,可此时巨大的“轰轰”声,几乎搅碎了她的耳膜,她呼吸吃紧,额头冒汗,没有办法说更多,只能本能地抓紧那只胳膊。 黑暗里,宋熹身子僵了僵。 久久,他没有动弹,却传来柔和的一声。 “……抓紧我。不要放手!” 墨九没有听见,在一阵“轰轰、啪啪、哐哐”夹杂的疯狂呼啸中,她被摇得头昏目眩,只觉得那刺耳的怪声,比惊雷闪电更可怕,甚至比她前世听过的电焊声还要让人崩溃。 一声接一声,机括持续着震动,如同野兽在嘶吼。 整个天地间,似已天翻地覆,在颠倒,在沉沦。 黑沉沉的空间里,几个东倒西歪的人,已是神识不清。 “我不行了,我吐了,快死了……” 宋妍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墨九却觉得遥远如在天际。 她大声唤,“宋妍保护好自己……” “我要你保护啊,九爷!”宋妍喘气着,还有心思斗嘴,“我怀疑是不是天快要塌了哇?不要啊!我不要送命在此,我还没嫁给六表哥啊!” 她的声音像在风中呜咽。 墨九听不太清,只灼灼望着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法子过去扶她,身子忽而往左,忽而往右,那感觉就像飞机遇到了强烈的气流,颠簸得她不停与宋熹挤压在一起。 心里有古怪的犯罪感,却又不可避免的暧昧相触。 对中了阴阳杀的墨九来说,这是一种考验…… 毕竟宋熹是个温柔的男人,毕竟他对她也很好,毕竟他还紧紧扼住她的手,救她于危难……这般想着,几乎毫无征兆的,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像蚂蚊爬上了原就酥麻的心尖,让她身子浮沉在这狂乱的天崩地烈间,*却无奈地攀升,无法自控……或者说,她控制了那么久,忍耐了那么久,此时已经到达极限。 “东寂你放开我……” 她低喊一声,死死咬住下唇,一双眼睛望着无尽的黑暗。其实她并不怕死,也不怕任何机关,却害怕在没有萧乾的时候,阴阳杀的毒性却突然发作,让她失去理智与掌控…… 可越是不想发生的事,往往来得越是猛烈。 也许是阳冢里的“阴阳杀”毒性,在阴冢带动之下,来得更快……她汗珠子滚滚而落,脊背很快湿透,趴在石头上的身子几乎颤抖起来,与先前她眼底的玉嘉几乎没有两样,*的火焰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冲毁了她筑牢的底线。 眼前的景色变了。 她看不清,也不想看清。 “六郎……”她低唤。 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听不见,也不想听别人,只知道自己很想念萧六郎。 想念他俊朗如清风高月的脸,温暖修长的手,还有那偶尔逸出唇边的一点笑容,不再冷峻,不再凉薄,只为她一人而绽放的温柔…… “萧六郎……”她小声低喃,“你在哪?” 低低唤着,墨九极尽挣扎。 她未全然失去理性,想要唤回神智。 可她的脑子像缺了一角,只剩下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 宋熹离她最近,自然听清了她的呼吸。 他眼眶微热,手臂僵硬地揽她近前,探了探她的额头,察觉到她的滚烫时,他呼吸也有些急促,一句话似从喉间模糊而出,“墨九?你再坚持一下!” 其实墨九能坚持到现在,定力已是极强了。 毕竟她曾近距离接近过艮柱的“阴阳杀”,毕竟她与萧六郎也是有情之人……能忍到现在,宋熹也佩服她。在她失控般的重重呼吸里,他紧紧扼住她,不让她乱滚乱动,一张脸也烫得惊人,胸膛高低起伏不停。 “萧六郎……他们不会有事吧……”若有似无的理智,让墨九恍惚想起一些事,想到了阳冢,她不晓得机关再启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更不知道他们这一行人还能不能生还,但最最担心的人,还是萧乾。 “不会有事的!”宋熹说得斩钉截铁,“你管好自己。” “我管不了自己了。”墨九闭紧眼睛,嘴和身子都在颤抖,“我快……快要不是自己了……” “九儿!”宋熹也有些受不住颠簸,但他仍然紧紧搂住墨九,眼睛四处观望着四周,像一只潜伏在黑暗里的猫头鹰,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人最害怕的地方,是黑暗。因为看不见,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就会完全地浮上来。墨九失去了意识还好,宋熹却是清醒的。清醒地看着石台在天翻地覆地旋转,清醒地看着他们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脑门儿上也布满了汗珠。 “九儿!”他突然惊喜地低吼,“是石台在上升……” 他的眼前,突然浮现起了一片火光――正是在上面等待的侍卫。 “上来了!他们上来了!” 上面的侍卫听见了机括的轰鸣,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在紧张的等待着,他们看见石台,也不由欢呼起来。 石台确实升了起来,几乎快与地面等平。宋熹松了口气,慢慢放松了墨九的手。可眼看石台就要与地平接壤,他却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石台竟然再一次旋转起来。 从上往下时,它是一点一点旋转的,而这个时候,旋转的力量与速度都加快了,几乎是冷不丁就从上方逆转到了下方……如果下方是空悬的,这样转过去,几个人必然活生生摔死。 “小心!”他猛地往前一扑,一只手紧紧抓住石碑的边沿,另一只紧紧拖着墨九,将她整个儿搂在臂弯里,不让她身子往下滑,带着**大吼道:“抓紧,抓紧我!” 紧张的石台旋转,堪比恐怖大片……只可惜墨九意识模糊,完全感受不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上面侍卫慌乱的嘶吼和注视之下,那个平台旋转一周后,再一次翻上地面,“砰”一声重重巨响,完成了与地面的整体对接,然后静止了下来。 机括声没有了,轰鸣声也没有了。 大地终于停止了它天翻地覆的折磨。 这样庞大的机关,摧枯拉朽的力量,让这些从未见识过的人,一个个瞠目结舌,许久都没有动弹。 宋妍从惊愕中回神,突地弹起身,呱呱乱叫。 “人呢?他们人呢?小寡妇呢,我哥呢?” 众人跟着回神,这才发现,少了四个人。 ……墨九、宋熹、宋骜,还有彭欣。 ―― 像从一条透着冷风的长长甬道落下,墨九失重般天旋地转,耳鸣头晕,直到完全失去意识,晕厥过去,世界终于清静了。 风凉凉拂来,她额头的发,轻轻摆动…… 再一次睁开眼,她没有感觉到太大的疼痛,眼前有一盏倒地的风灯闪着幽幽的冷光,四周都是石壁残垣。石壁上的壁画,漆皮早已脱落,被岁月的水渍侵蚀过,痕迹斑驳得像一个沉寂了数千年的古墓。 这是哪里? 她为什么没有摔死? 墨九有很多疑问,可她找不到人问。 四周没有一个人……哦不对,有人。 她脑子稍稍清醒,发现有一个人被她压在身下,半点声息都无。 东寂?她慌乱地爬起来。意识有些回笼。 落地时,东寂应当是护着她的,她的重量完全压在了他的身上,以至他完全陷入了昏迷。好在呼吸还有,身上也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那张温和清俊的面孔上,眉头紧锁,似乎很难受。 “东寂?”墨九重重呼吸着,无力地掐他“人中”。 可纵是她拼尽了最后的力气,他也没有反应。 “你可别死……我不想欠着你……”墨九瘫坐地上,撑着冰冷的石块,大口**几下,又慢吞吞爬起,趴伏过去掐他的人中**,这是她知晓的最好的急救法子,也是她在饱受“阴阳杀”毒侵的时候,唯一可以为他做的。 “嗯?”宋熹悠悠转醒,似是受不得光亮,又似感到寒冷,眸子里有着短暂的迷茫。 与他对视片刻,墨九慢慢收回手,“你醒啦?” “九儿?”他像是想到了目前的处境,猛地握紧她要抽离的手,像个惊喜的孩子,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等确认她还活着,他突地将她的手慢慢贴在自己脸颊上,阖上双眸,发出轻轻的一声喟叹。 “你还活着,太好了。不是做梦,太好了!” 墨九傻傻地看着他,呼吸不匀。 在她看来,两个人的关系没到生死交互的地步。 人性都是怎么自私,可东寂却用性命相救,值得吗? 看到她还活着,他又至于这么惊喜吗? “活着就好,你还活着就好……” 东寂不停喃喃,像处于什么惊吓中无法回神。 这样自言自语的他是墨九从来没有见过的。他向来冷静自持、沉稳贵气,温润和煦却也难以琢磨。一言一行,无不是长期的皇权之上修炼出来的圆滑。可这时他,脸上却有着难得一见的软弱…… 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尊贵的太子殿下,为何如此? 墨九想不通,也没有时间再想。 她收回手,努力拼凑着自己涣散的意识。 “东寂……” “嗯?”他定定盯着她,不挪眸子。 “我脚痛,你拉我起来,我看看怎么出去。” “好。”宋熹嘴里应着,可试了好几次,他却没能爬起。 墨九半眯着眸子,虚弱地审视他,心里不免吃惊。 “你怎么了?受伤了?” 他摇了摇头,似是不以为意,“你扶我一把,我可以。” “哦。”墨九弓起身子,使出浑身的力气扶他,可他额上汗水都急出来了,仍然没有像她期待的那样,好好地站起来再给她力量与温暖。无奈地吐了一口气,他抱歉地笑,嘴唇有着疼痛煎熬的颤意,“九儿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你得自己去看。” 墨九慢慢从他的脸看向他的身子,“你哪里痛?” 他再次摇头,笑了笑,“不痛,恐是摔下来,引发了旧伤,休息一会就好了。” 旧伤?堂堂太子爷能有什么顽固的旧伤?墨九深深看他一眼,揉了揉自己疼痛的脚踝,发现脚脖子肿得比上次在荆棘园被横梁砸中了还要厉害,好像是骨头脱臼了。 她慢悠悠拖着脚,靠石墙坐下,无奈轻笑。 “我也走不了啦!休息会再说。” “也好。”宋熹目光闪烁着,脸上露出孩子气的欣喜和满足。那生动的五官上,笑容璀璨如同阳光,似乎墨九陪坐身侧,竟比能够逃生更为高兴。 她眨了眨眼睛,“你还笑得出来?我们出不去了。” 东寂唇角依旧是上扬的,有一种孩子气的傻,“出不去才好。” 墨九揉着疼痛发沉的额头,撇了撇嘴,“你到心宽,出不去就得饿死在这里。而且……”说到这里,她吸了吸鼻子,目光徐徐看向东寂,“你可有闻到什么味道?” 宋熹蹙眉静默片刻,摇了摇头,又笑道:“生死有命,若是无法抗拒,纵是一死,又有何妨?再说,便是此时不死,等垂垂老矣,也将终老而亡。那时,未必有此刻圆满。” 没想到他贵为储君竟能看淡生死,墨九略略有些意外。这样的人不应当都有野心,恨不得与他的帝国一起长生不老的吗?还有……圆满是什么鬼? 她困惑片刻,捂住鼻子,微微一笑,“可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没做。” 尽管她语气很淡,可话里的眷恋却骗不了人。 她舍不得萧六郎,舍不得与他还没有真正开始的爱情。 计划了那样多,做得却这样少……死了,可不遗憾? 宋熹似是知晓她想表达什么,唇角勾了勾,也慢慢撑着身子挪过去,与她同样靠坐在石壁上,就着那一盏风灯昏暗的光线看向前方的石壁,没有言语。 静谧中的时光,得过很慢。 那古怪的味儿,若有似无的充斥在鼻端,墨九头有点大。她明显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流逝,体内的“阴阳杀”毒性不仅没有解去,反倒有催化的意思。可这里没有萧六郎,没有人可以为她治疗,甚至……毒发时逼不得已的“阴阳相合”都做不到。 墨九膝盖慢慢拱起,手指默默掐着大腿。 她不让自己哼出声来,也不想让自己失去理智。 而疼痛,便是最好的法子。 她的小动作很隐蔽,很小心。宋熹目视前方,没有动弹,也没有吭声,但他都看见了,也感觉到了她的挣扎与难受,却不知道当如何宽慰,甚至于,不知当如何面对…… 这时的她,目光是妩媚的、多情的,很容易让人沉沦的。 可惜,那个让她变得多情、妩媚的男人,却并不是他。 他有身为男人应有的骄傲,并不屑于乘人之危。 动了几次嘴巴,他终是一叹,紧紧抿唇,当着没有看见。 “六郎!”沉默中,墨九突地低唤一声。 宋熹微惊,偏头看过去。 她失神的目光,空洞、无辜。下唇被牙齿咬出了深深的痕迹,似乎刚刚经过一个漫长的煎熬,终是受不住*的折磨,要破茧而出一般,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眸底倒映着的人是他,眸色里有着无限的依恋,每一寸目光温柔地抚过来,都像点燃的一簇火苗,要把他燃烧成灰烬…… ------题外话------ 呼呼!~这下阴阳杀真发作了……可惜六郎不在,啧啧,好危险! 下一章艮墓就结束了……剧情会进展快一些了。―。―!当然,感情也是! ps:谢谢姐妹们给我出的主意,甭管偏方、药方……我都一个一个搞一搞,我就不信抗不过湿疹哈…… 不过话说,也快两个月了,愣是没治好,我去!看来真得内外兼治。( ) ------------ 坑深123米 假如爱上 “六郎……” 墨九潮红的脸,温柔,迷茫,还有一种不若平常的脆弱,一张一合的嘴唇轻轻翕动,柔软的气息便从中轻荡,馥郁、芬香,令他口干舌燥,情难自禁…… 狭眸微眯,宋熹握紧她的手,“九儿,还好吗?” “六郎,我冷……” 墨九眸带媚意,盯着他慢慢爬过来,双手攀上他的肩膀。 “你抱抱我……我好冷。” 宋熹低头凝视她,心底微弱的火苗似被点燃,熊熊的烈焰在胸前燃烧,女子柔软的身子就像会惹火的桐油,每挪一寸,便燃烧剧烈一分,几乎让他无法自控。 掌心寸寸下移,他扼紧她的双臂。 他没有动,可血液却在疯狂的流蹿,呐喊…… 二十八岁的宋熹正当血气方刚的年华,这样色动凡心的人间美景本就催**念,加之他对墨九本就存有渴念。此时,四处都无人,她又神识不清,便是他做了什么也不会有人发现…… 他手臂情不自禁抬起,圈住她的腰,稍一用力便将她柔软的身子纳入怀里……幽幽的香、淡淡的暖,水雾般的眸子,怀里的女人像一个诱人的甜果,让他恨不得啃上一口。澎湃的激情,让他几不可自抑,情动不已,她双手却越攀越上,越箍越紧,让他呼吸急促…… 他握住她的手,呵于掌中,视若珍宝。 “别乱动!”他低喝。 她的手很小,骨格也纤细,便如书上所言的美人儿一般“弱骨丰肌”,暖暖的,滑滑的,像嫩白的豆腐,让他想要一口吞噬入腹……以至他好几次想要遵循内心恶魔的邪恶召唤。抚摸她,亲吻她…… 可终究,他也只是松开手,紧紧抱住她。 “现在还冷不冷?”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是激动的,也是一种压抑的,难耐…… 墨九颤栗一下,偎依着他,“冷……” “不要紧,一会就好,他们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宋熹努力不去看她,也不去感受她的美好,嘴里小声喃喃,说着自己也不知道真假的话。 “六郎,你不要我吗?六郎……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受了毒性蛊惑的墨九,神志全乱。她低低呢喃着,似嘤嘤控诉,又似幽怨叹息,那柔软里带着薄薄媚意的声音,在这片安静的空间,额外让人迷醉…… “乖乖的,不要动……”宋熹再次捏紧她的手,恍惚中依稀看见她绫乱的衣裳下,微息时微微滑动的锁骨,胸前玲珑娇娆的凸线,喉头不由一紧,口干舌燥,额头青筋突突着,恨不能将目光化为流水,沉沦在她诱人的身子里…… “九儿。”他火热的掌心紧了紧,“我该怎么办?” “……”她已是不知回应。 “我该拿你怎么办?”他温热的掌心抚上她的脸。 “嗯?”墨九咬着下唇,轻轻抬头,目光软糯地看他,粉红的唇角还有一缕不小心咬到的发丝,一副媚眼如丝的小模样儿,却字字都是邀请,“六郎,六郎,你为什么不要我?你不要我吗?” 这样柔软的要求,男人很难拒绝。 若她嘴里的名字是他,宋熹必定再无所逃。 可她唤的,不是他……不是他。 他黑眸锁紧她的面孔,脐下若有火烧,炽烈的气流随着她一张一合的唇角,迅速蹿入脊髓,四处流蹿的血液像有生命的魔鬼,一声声嘶吼着催动他的心魔,诱导他的意志,让他想要躺开的视线胶着在她身子,深深被牵引…… 欲之火一旦燃烧,便很难扑灭。 宋熹并非没有见过女人。 甚至他见过许多比墨九身材火暴的女人。 但他从无此刻这般失态。 她妖精般的眸子,像会索魂的漩涡,沉迷其中便再不得解脱。 “六郎……”墨九像是感觉到了他的为难与拒绝,微微抬起身子,迷茫的眸子微眯着,慢慢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宽松的衣袍领口松开,凝脂般的肌肤落入男人的视线,激起的是火山岩般暴发的火焰。她微微皱眉,半靠在他的怀里,亲密地看着他,手指还煽情地轻扯着他的衣服…… “你不要不理我……六郎……我是阿九……” “别动!我让你别动!”宋熹抓住她的手,似是有些恼怒。 可低斥一声,他却不知在斥她,还是在斥自己的无能为力……他颤抖的手,又慢慢抚上她的后背,宽慰般轻拍着,失去控制的理智,游弋在冰与火的边沿,想要抽身远离,又恨不得就此流连在她柔软的肌肤上。 他怀疑,中了毒的人到底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他发现自己比她中毒更深。 可她渴望的人……终究不是他。 “六郎……”她迫不及待,又唤一声,期待的眼神凝在他俊美的面孔上,觉得这张脸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也再无半分刻板。她似乎很满意,又喘着气去抚他的脸,“六郎,你今天真好……真好……我喜欢你温柔的样子……我喜欢暖男……” 他突地紧紧闭眼,心尖似被蜇痛。 挣扎不堪的是灵魂,指挥行动的还是理智。 等他再次睁眼时,目光清朗了几分。轻拍着她汗湿的脊背,他费劲地将她扶坐而起,“墨九,你醒醒!……看看我是谁?” 墨九也想醒醒,可她醒不过来。 她脑子里的世界,与他眼中的世界不一样。 她仿佛徜徉在一个温暖如春的屋子里,书香、花香、窗明几净,有阳光晶亮的照射在檐角,墙角的香炉架上,熏香阵阵,清幽的香味儿让她昏昏欲睡。还有萧六郎,他笑颜如画,就那般温柔地笑看着她,轻轻拥抱她,高远出尘…… 可她不满足他这样的对待。 她的心里住了一只魔鬼,它嗜着她的血,控制她的灵魂,鼓噪她的神经,让她想要得更多,想要与他做一对交颈的鸳鸯,想让彼此得到真正的……最深的归属,最快活的合二为一。 可他总是躲着她。 她缠得越紧,他推拒越厉害。 可他也关心她,总不会走得太远。 难道是六郎害羞吗?古人总是矜持一点的。 她寻思着,不满意地撅了撅嘴,试探性扯他的衣衫。 “六郎……你晓得……我中了阴阳杀的毒的……你就从了我吧……” 都这样了,还知道自己中了毒? 都这样了,还这般强势要让人家从了她? 宋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握紧她作乱的手,已是气喘吁吁。 “墨九,你再不清醒,我打你了?” “……不要……不要这样对我嘛。”六郎依旧退避着,这让墨九又有点恼,又有些委屈,一张受“阴阳杀”毒性引起的潮红脸,更是艳若三月桃花,声音也娇若滴水,“六郎,就一次……你就从我这一次……好不好嘛?” 她紧张的颤声,抓挠着他的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越发言行无状…… 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似要他的命。 可宋熹仍是强自扼住她两侧的肩膀,试图唤醒她。 “墨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嗯。”墨九脸儿红扑扑的,带了点羞涩,“我想要你,六郎……” 宋熹一双黑眸如同火山爆发,突地戾气加重。 为什么他这么大张脸在她面前,她愣生生认不出来,却满心满口都是不在此处的萧六郎?他心里恼着,不由自主加重了手劲,摇晃着她的肩膀。 “看清楚,墨九,我不是萧六郎!” 墨九似乎有刹那的惊讶。 她傻傻看着他,似乎分不清楚他是谁,而自己又是谁,更不知道如今两个人在哪里,一切都涣散着,仿佛泡在柔软的浴桶之中,昏昏沉沉。 “你是谁?” 她舔了舔嘴,唇上润泽得似诱人深入。 这个小动作差一点把他逼疯,他紧紧盯住她,像一头饥渴已久的野狼盯着自己的猎物,“我是……”停顿一下,他凑近她的面孔,逼视道:“我是谁,墨九真的认不出来?” “六郎……” “我说我不是!” 墨九心突地一窒,有些惊醒,“不是六郎……” 她想知道他是谁,可被他摇来摇去,她脑袋都快要爆炸了,“我头好痛,你放开我……我不识得你。” 一句“不识得你”,让宋熹目光幽暗,似乎被激怒,忽地勾住她的脖子便把她拉扯过来,紧紧圈在怀里,盯着她红粉的唇瓣。 “墨九,是你逼我的……” 墨九一怔,似乎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惊骇地推他。 “……走开!六郎!六郎……快救我……” 她越喊萧乾,宋熹越是生气。 猛地他束紧她的身子,他郁郁的声音似在发狠,“说你认得我,我就放开你……若不然,我就如你所愿……你不是想要吗?我给你!” 说到底,他并不想伤害她。甚至也没有想过真的要逼她,若不然他也不会费尽心思地唤醒她,结果吃力不讨好了……他只是心里有些失衡,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可墨九被毒性烧去了理智的脑子,自从认知里接收到他不是萧六郎的讯息,就整个儿混乱了,她也不管面前的男人是谁,双手拼死般推搡着,抓挠着,抵御着药物的作用,大声喊。 “六郎……六郎!萧六郎……” 她慌乱下的抓挠,又狠,又重,宋熹始料不及,左脸颊被她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吃痛的闷哼一声,却没有放开她。 “好尖的爪子,墨九,你可真狠!” 宋熹被她气得笑了起来,脸上的疼痛也让他生气而走失的理智游了回来。他紧紧拥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好了好了,我和你玩笑的。我是……东寂。我是东寂啊!我不会伤害你的。九儿,你清醒点。” “你走开!”墨九死死扯住衣裳,拼命挣扎,“我不认识你!” 短距离的混战中,宋熹为免她抓伤自己,右边脸颊又挨了一下,脖子上也成了一片重灾区。头痛地低头看着癫狂一般发疯的女人,宋熹短暂有停顿——她的神智至始自终是不清醒的,可这样疯狂的她,却让他的怒气慢慢散去。 有一种伤,是痛到极致的麻木。 他重重喘气一下,背靠着石壁,由着她抓挠,一动也不动。 她爪子其实不尖,却极有办法抓人。 一下一下,小野猫儿似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这般发泄着,似乎让她清醒了许多,发疯般的手终于停下,目光讷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有种不知所措的可怜迷茫。 宋熹没管身上的疼痛,看着她问:“好些了?” 墨九没有回答,似乎仍在思考…… 这个时候,昏暗的空间突然传来一片火光。 接着头顶上方便传来人声、喊声和涌动而入的脚步声。 “太子殿下!你在哪里?” “钜子,你们在哪儿啊?” “小王爷……小王爷……” “墨九!” 最后这一声低喊,落入墨九的耳朵,让她迷茫的目光一亮,微微顿了顿,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使劲晃动一下疼痛的头,启开干涩的嘴唇,轻轻低唤,“六郎……?” 可惜这声音太低、太哑,只有宋熹一个人听见。 而赶在她下一声呐喊出口之前,宋熹就捂住了她的嘴巴。 “不要出声!”他低喝。 墨九双眸瞪大,一瞬不瞬地盯他片刻,目光满是疑惑。 火把都在石洞的上方,那些寻找他们的人,似乎还在寻找他们的具体位置,声音忽远忽近。墨九生怕他们离开,急得心胆俱裂。 “唔!”她死死瞪着宋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目光里的疑惑,也已然变成了满满的憎恨。 她没有办法说出口,宋熹却感觉得出她的意思——她恨他不让她喊萧乾,恨他阻止她与萧乾的见面。 可她无力动弹,也没有办法抗拒他的紧束,只拿那失望与痛恨的眼神看他。 小石坑里光线太暗了。 上方炽烈的火光,照不见这里。 墨九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她疯狂地想见萧乾。 于是宋熹的居心,被她猜测得极端的恶毒…… 片刻,他与她对视,苦笑一声,“你愿意人家进来看见我们衣冠不整的样子?” 他们都走不动,如果人家第一时间闯进来,那画面确实很容易被人想得“不堪”,再加上她身上的“阴阳杀”,不知道会被人传成什么版本了……墨九脑子并不清醒,可隐隐觉得宋熹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是。”她嘴唇蠕动着,“是的……” 她不能让萧六郎看见她这狼狈的模样儿,哪怕她与宋熹什么也没有做……她更不想自己像玉嘉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看荡妇似的围观。 原来是她误解了……东寂只是为了维护她的名声。 她冲他眨了眨眼睛,示意知道了。 宋熹似被她的乖巧刺痛,目光微微一沉,“我放开你的嘴,你不要喊,我们先整理好衣裳……” 墨九再次点头。 “快着些。”他放开了她的手,也动手整理自己。 衣料的窣窣声里,他忽地转头,似是随意地问:“墨九,若有一天,你爱上了一个男人,可他却不爱你……你想放手,却做不到,会怎么办?” “嗯?”墨九双手不停颤抖,昏昏的脑子“嗡嗡”作响,像被人塞进了十公斤乱麻,整理凌乱的衣裳都有些吃力,哪还有思考的能力? 他紧紧盯着她,微微失神。 这时,石洞上方的嘈杂未止,一盏风灯却从上而下。 那个地方像是被机括震出的斜坡,光晕里的人缓缓下来,停在石洞口,顿了顿,又慢慢走近。 “不要过来!”宋熹看墨九没有整理好,低喝一声。 那个人又停顿一下,然后似乎没有受到太子爷的威慑,拎着风灯的脚步越来越近,走得很稳,很慢,衣袍袂袂间,带出一阵窸窣的声音,停在墨九与宋熹面前。 “好了吗?” 墨九迷茫的视线,有刹那的犹豫,“六郎……?” 至今为止,她都像在做梦一样。有些分辨不清眼前这个是真的,还是像先前一样,都是幻觉。荒芜感与梦幻感,让她无法确定任何人与事,可她的质疑与困惑,脸上的潮红,还有凌乱的衣裳……却让萧乾幽暗所眸子,更加阴沉了几分。 他慢慢转眸看向宋熹,没有说话。宋熹也不动声色地回视着他,两个男人的视线交接处,便是火光碰撞,电流涌动…… 墨九的不理睬,让墨九被毒性挑逗得本就脆弱的神经,几乎崩溃。她耷拉下以手,昂着脖子看着萧乾,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异时空里,她唯一想要依靠的男人。 凝滞的时间,过得很慢。 三个人的心,每一秒,都似受着吞食。 终于,萧乾慢慢蹲身,把墨九从宋熹怀里扶过来。 “阿九……” 沉沉唤出她的名字,他喉咙像被人扼紧,再无声息。 墨九瘪了瘪嘴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眸底似有泪雾浮起。 “六郎?这次真的是你……” “是我。”他将身上的风氅脱下,紧紧裹在墨九的身上,然后把她拦腰抱起,声音似沉在一汪深潭里,含糊不清,却有自责,“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从头到尾他没有与宋熹打招呼,却在出去的时候,踩熄了洞内那一盏唯一的风灯,然后大声斥责道:“太子殿下受了重伤,你们还不下来?愣着干什么?” 黑暗有时候是一种极好的保护,禁军们听见他的声音,又惊又喜地涌了进来,萧乾却趁着这混乱的时刻,抱着怀里的墨九径直离去。火光闪烁,人影憧憧,几乎没有人发现墨九脸上布满了春情的颜色,更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齐齐高呼着“太子殿下”,前往救助宋熹了。 火光都被丢在了脑后,像星火一般在移动。 墨九看着,看着,昏昏沉沉的头,越发不得劲儿。 她紧靠在萧乾的肩膀上,圈住他的脖子。 “六郎,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低头睨她,声音有着怪异的沉闷,“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来。” “哦……”墨九半阖着眼,总觉得他脸色不好,可理智未回笼,她又梳理不清,“可是,你……不高兴?” “阿九。”萧乾爱怜地顺了顺她的发,又拢紧风氅,把她裹在怀里,“什么事都没有了。一切都过去了……你闭上眼,休息一下。”说罢,他低头吻在她的额头,专注的吻,有眷恋,有怜惜,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伤感。 “六郎……”墨九哽咽。 这样的他,让从九生一死般的煎熬中活过来的墨九,突然很想痛哭一场……她相信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男人,会像萧乾这样对她好。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她也想要加倍的对他好。 ……幸而一切危机都过去了。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候,可以好好爱彼此。 微微一笑,她躲在他肩窝里的唇,愉快地上扬着,声音雾样的轻悠、迷茫,却比想象的镇定,“是不是可以出墓了?” “是。”萧乾赞许道:“阿九不愧为矩子。” “仕女玉雕……拿到了吗?”她声音浅浅的,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呼吸里有着迷醉似的混沌。 “拿到了。” “哦。”额头在他肩膀上擦了擦,墨九慢悠悠抬眸,黑灵灵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地盯住他的脸,“那阿郎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之前那什么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意思了吗?” 没想到她把这事记得这么清楚。 萧乾怔了怔,轻声失笑,眸底有一抹促狭的光芒。 “意思是,你胖了,腮像荔枝那样圆,鼻子如同鹅嘴,又扁又平……” “萧六郎!”墨九有气无力地哼哼着,生气掐他。 “……小心眼的妇人。”萧乾沉声轻笑,却任由她使坏,并不阻止,这样骄纵着自己的萧六郎,让大劫般归来的墨九,心里涌出一种感恩般的温暖。她再次揽紧萧乾的脖子,将头腻在她怀里。 “可是我还……中毒了。阴阳杀,是不是解不了?” “当然……”他低头,目光里似在闪烁,“可以解。” “怎么解?”墨九满目希冀。 “嗯,等回去再告诉你。” “又这样……”她**。 “……睡一觉,乖乖的。” 他低低的声音,在冷凉的风中,薄而哑、清而透,像带着某种催眠的魔力,原本被“阴阳杀”撩得欲死欲仙,又被东寂吓得满身冷汗,一会惊醒一会混乱的墨九,只觉眼皮越来越沉,尽管还有很多话想和萧六郎说,却渐渐抵抗不住周公的召唤,缩入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 从无穷无尽的梦境中醒过来,墨九一身冷汗,喉咙却干得像要冒烟,身子也难受得像有火在炙烧。 她慢悠悠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暗,除了她自己灼热的呼吸,半点儿声音都没有。 这是在哪里?难道还未出艮墓? 她微微一惊,昏昏沉沉的想着,就想撑身而起。 可四肢像被人抽走了力气,滚烫的身子也似乎被放在烤架上,热得甚至有一丝丝干燥的疼痛,嗓子眼也涩痛无比,不过,身下柔软的被褥,还有空间里熟悉的香气,却让她渐渐意识到……她真的出艮墓了,如今就在枢密使府里,而且还在萧乾的房间里。 “萧……六郎……” 她试图唤他,可声音太哑,嗓子太痛,近似喃喃,根本就无人听见。 难道她身上“阴阳杀”的毒还没有解? 闭了闭眼,她感受着滚烫的呼吸,觉得大有可能。 “来人呐……” 又一声呼唤,依旧没有人回应。 可这一回,紧紧闭合的帐子,却慢慢掀开了。 不见人影,窸窣的声音里,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进来,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她的手。 “旺……财……”墨九看着黑暗里隐隐约约的狗脑袋,满是惊喜。 艮墓这一次的惊险,比坎墓与巽墓更甚,大难不死得见旺财,墨九有一种久别重逢见到亲人的感觉。 若是可以,她很想紧紧抱住旺财,可这样简单的事儿,她也无力完成。 旺财似是感觉出来她的不舒服,双只爪子搭在床沿刨了刨她,又乖乖地伸出大脑袋,细细地舔她的手。 温热的舌头,在手背游弋,墨九嘴上都是笑,慢慢去抚它的狗头。 “财哥……他们人呢?” 旺财当然不会回答,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看了墨九片刻,又低下脑袋,像是安抚一般舔了舔她,身子便灵活地奔了出去。 不过片刻,就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墨九感觉到有人急切地到了床前,先是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松口气,又把掌心放在她的额头上。 冰凉凉的手,很是熟悉,熟悉得墨九几近感动…… 可这人是以为她死了吗? 墨九刚想笑,那人就骂了起来,“你个小不省心的,可吓死姑姑了。” 带着哭腔的指责,亲切,熟稔。墨九唇角缓缓拉开一个笑。 “姑姑……我又没死,用不着你办葬事,还得随礼……伤心什么?” “呜,你个鬼丫头,还说,还说!” 墨九低笑一声,转着眼珠子,看着黑黝黝的房间,“几时了?你怎么不点灯?” 蓝姑姑泣声里,又带出一抹笑,“三更天了!我被旺财拉进来,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太过着急就……等着,我去掌灯。” 这么傻的人,也只有蓝姑姑了。墨九在黑暗里,又微微一笑。 灯火的光线暖融融地照亮了室内,墨九不太适应地眯了眯眼,看蓝姑姑又哭又笑的样子,她无力地皱了皱眉头。 “萧六郎哩?我在他的房间,他又去了哪里?” “唉!”蓝姑姑重重一叹,目光有些游弋。 看她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墨九就着急,“怎么了?” 蓝姑姑摇头道:“姑娘,你昏迷这两日,出了些事……” ------题外话------ 谢谢亲亲妹子们,到底出啥事儿了?有没有人能猜出来? 今天的故事结束了,明日再来~( ) ------------ 坑深124米 总是饥饿的墨九 墨九打量着蓝姑姑的神色。 从迷迷糊糊中醒来就在床上躺着,她对艮墓的后续事情一无所知,自是有好奇得紧,“出了什么事?” “太,太多了!” 见蓝姑姑一副不知从何开始的样子,她唇一弯,唤她过来把自己扶起,靠坐床头,然后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抬了抬下巴,“现在好了,你一件一件说吧,离天亮还早,你拿个凳子过来坐着,别急,慢慢来。” 瞥着她意态闲闲的样子,毫无病人的自觉性,蓝姑姑哭笑不得的撇了撇嘴巴,又略略垂头,“姑娘身子骨不好,还生着病哩,这些事早晚会知道的,不急于这一时……” “说!”墨九慢悠悠的。 “萧使君吩咐了,不让你理会杂事,安生养病就好……” “噫”一声,墨九乐了,微微抬头瞅她,“姑姑到底吃的哪家的饭?什么时候成了枢密使府的奴才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的话就不算数了啊?”墨九醒来没见着萧乾,这会子心里多少有些担心,蓝姑姑闪烁其词的样子,太令她生疑,自然不肯被她三言两语打发了。 “姑娘……”蓝姑姑**无语。 “说!”墨九虚弱地拖长嗓子,揉额道:“不然你回头别跟着我了,直接在枢密使府当差好了,反正萧六郎家大业大,比跟我这穷主子好。” “额!”蓝姑姑扯头发,“我……说。” 这些事涉及的人太多,确实也复杂,蓝姑姑又没有直接参与。于是,她东扯一句,右扯一句,花了约摸半个时辰,方才把自己知道的事儿告诉墨九,当然,也随便加上了一些她的心得体会,虽这货逻辑能力与语言能力欠缺,墨九还是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抵听明白了。 原来那日阴冢机关再启动的同时,阳冢的机关也随之启动了。只不过阳冢是地面下沉,阴冢却是上升。到机关静止的时候,阴阳两冢之间的距离,几乎成了平行线,吊桥上方的太极棺也落了下来,棺盖是打开的,苏逸领人过去的时候,轻松从中取出了仕女玉雕。 如今艮墓的仕女玉雕已上交给朝廷。 当时从阴冢落下的人,除了她与宋熹,还有宋骜与彭欣。 一个太子,一个皇子,一个钜子,还有一个圣女。不得不说,失踪阵营很强大,差点没把禁军与墨家弟子们吓死。一群人分头寻找,又从艮山门调派了人手入艮墓,几乎快把艮墓翻转过来了,然后在阳冢下方的一个斜面山洞里发现了她与宋熹。 等萧乾带着墨九离开后,他们救出宋熹,最后在阴冢附近的一个小山洞里,找到了失踪的宋骜与彭欣……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蓝姑姑说到此,重重一叹,面上却有些窘迫,再次欲言又止。 “我真是服了你了!”就像看小说到精彩处,突然戛然而止,那挠心挠肺的感觉简直恨不得拧作者的脖子,墨九这会儿的感觉正是如此。她为宋骜和彭欣悬着心,狠狠一瞪,“结果如何?他们没什么事吧?” “……怎会没事。” “快说!” “这事真是作孽哦!那小王爷和彭欣姑娘……哎哟!简直……”蓝姑姑拍拍嘴巴,一副忍不住要八卦,又不得不装出“不好意思”的矜持样子,双眸闪着烁烁微光,瞅得墨九不由好笑,“我保证,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笑!” “咳!”蓝姑姑偷瞥她一眼。 这种事儿小姑娘听了不太好。 可她话都到喉咙口了,不说又不舒服。 于是再咳一声,她到底还是说了。 ……原来那日禁军找到宋骜与彭欣的时候,这两个人正纠缠在山洞的黑暗角落,办那番好事。 小王爷在机关启动时,脸上的“防毒面具”不知掉哪里去了,等待救援的过程中,他吸入了太多阴冢里的“阴阳杀”,依了他的风流性子,自然支撑不住。而彭欣在阳冢时其实就已中毒,一直未露声色的原因,是她性格使然。能坚持那时候,她本已成强弩之末,再受小王爷一撩,干柴遇烈火,哪怕都受了伤,也没能阻止燃烧的激情,搞得翻天覆地。 “也不晓得究竟是什么毒物那样凶猛,禁军见到小王爷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在流血,似是伤得不轻……可你说吧,人都快没命了,竟然还在彭姑娘身上不肯离开……” 说到这里,她好笑地又咳嗽一下,压低嗓子,“我听那些人私下嚼的,说是硬生生扯脱的,你说好笑不好笑?” 墨九凝重地看着她,不笑。 被她严肃的目光煞到,蓝姑姑笑容僵住,顿了片刻才想起,她家姑娘虽然嫁了三次人,其实还是个稚儿呢,哪里晓得男女间那点事?自己“呸”了自己一声,她红了脸,“是姑姑不好,不该与姑娘说这些污糟事儿,没得坏了姑娘的兴致……” 兴致,她能有什么兴致? 不待蓝姑姑话音落下,墨九嘴唇抽搐几下,再也忍不住了,“哈哈”一声,就捶胸顿足地狂笑起来。可到底身子没好,笑了没几下,她便支持不住,又无力地躺下去,只剩一张脸还怪异的扭曲着。 “我说了不笑,是想着自个儿身子会痛。可我真是想憋住不笑的,然而这事也太扯淡了!哈哈哈,回头见到宋骜,看姑娘怎么洗刷她……” 蓝姑姑捂脸。 这哪里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姑娘? 而且都出这事了,她还有闲心“洗刷”? 蓝姑姑深深懊恼,“姑娘的同情心呢?” 墨九抚着胸口,从狂笑中冷静下来,“他们没啥事儿吧?我是说……死不了嘛?” 她的话素来不能听真,要不然肯定气死。蓝姑姑无奈地翻个白眼,摇头道:“他两个还算命好,那样掉落下去,竟然捡回了一条命。只如今都伤着,萧使君在治呢。不过小王爷还好,皇子之尊……只可怜了彭姑娘,好端端一个大姑娘,就这般被人糟蹋了……连个名分都捞不着。” “哦?”墨九斜眼看她,“这话怎说?” “小王爷府里姬妾那般多,便是彭姑娘勉强被抬个妾位,也是委屈……” “妾什么妾?”墨九哼声,“不能做妻吗?” 彭欣跟她关系不错,宋骜又是一个游戏花丛的混账,一男一女,一冷一热,刚好绝配,而且宋骜那样的性子,最合适让彭欣用来养蛊,喂他一只虫子,好好整治一下他,也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她想得挺欢乐,却被蓝姑姑泼了冷水。 “姑娘也不想想,小王爷虽没娶正妻,可彭姑娘的身份,又如何做得小王爷的正妻,南荣的王妃?”蓝姑姑咸吃萝卜淡操心,就像自家闺女被欺负了一样,叹息不止,“这件事我也就告诉姑娘了,可别往外说。皇室秘闻,哪个敢胡乱嚼舌根?” “……”墨九无语看她,“没人嚼舌根,你咋晓得的?” 从古到今,管天管地,就是管不住老百姓的喉舌,这一点墨九非常清楚。晓得宋骜和彭欣两个都没有生命危险,她也就放心了,不再去想他们荒唐的一日艳情…… 说到底她真正关心的还是六郎。 当然,还有东寂的伤。 然而蓝姑姑就像存心与她作对,一张嘴皮上下翻飞,说完了宋骜与彭欣,又说玉嘉公主如何中毒,从艮墓抬出来时,都蒙着纱帐,直接抬入辇内送回了宫,没让外人瞧见,可听说是病得不轻,皇帝和谢贵妃又如何为她着急云云,就是没有说到墨九想听的。 “那公主没死吧?”墨九有气无力,懒洋洋问。 “死什么?她是因祸得福了……”蓝姑姑随口一嗔,觉得失言又瞥了一眼墨九,收住声,换个话题,“倒是太子爷伤得不轻,听说怕是起不来了,一辈子都得在榻上过活。唉,儿子女儿都出了事,陛下就差把太医院搬到东宫去了,可太子爷仍是没什么好转……” 东寂伤得这样严重? 在石洞里的经过,墨九印象不是太深刻。先前醒过来时,她也曾认真回忆过,可很奇怪的是,就好像某根记忆链条突然断裂一般,隐隐约约有一点印象,却又像在回忆一个迷茫的梦境。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话都不太真切。 “六郎呢?萧六郎没去看看他?” 东寂是太子,是储君,发生这样大的事,萧乾恐怕很难推托不治的……她这样寻思着,却见蓝姑姑扁了扁嘴巴,“萧使君是今日才去东宫的。说来也奇怪,他连玉嘉公主都施了药,就是不肯治太子爷。任凭旁人说什么,任凭国公爷把口沫都劝干了,他也不为所动。这不,今日陛下亲自召他过去,也不知说了什么,他又肯去了。” 为什么他不肯治东寂? 有那样大的深仇大恨吗? 按理说,这当前儿,萧乾不会做捋虎须的事。 墨九抿了抿唇,“六郎没什么事吧?” 这次蓝姑姑把头摇得很快,“使君吉人天相,不会有什么事的,姑娘就放心休息吧,如今外头乱得很,说什么的都有……那天使君把你抱出艮墓,接到枢密使府休养,许多人都看见的……” “额……?”那她与萧六郎,不是更“不干不净”了吗? 墨九一笑,来兴趣了,“人家都怎么说?” 见她不以为耻的样子,蓝姑姑抚额而叹,“姑娘就别听了,那些污言秽语缺老大的德了,姑姑可说不出来……使君不让我告诉姑娘,便是不想姑娘烦心的,你又何苦背离他的初衷?” 你又何苦背离他的初衷? 蓝姑姑从来没有什么大道理,可这句话却打动了墨九。 既然萧六郎这样爷们儿,愿意把所有的事情一肩承担,让她像个小女人似的好好将养身子,她又何苦作贱自个儿,让他在与皇帝和整个南荣朝廷周旋的同时,还要花费心思来担心她的小情绪? “好!”墨九点点头。 “那睡吧。”蓝姑姑像松了一口气。 “可是……”墨九摸肚子,“我饿了。” 蓝姑姑:“……” 墨九原就是个饿不得的主儿,昏迷两日,除了喂药和稀粥,胃里再没有旁的食物,先前不喊饿是一直悬着心,如今事情都了解了,一时半会她也帮不上谁的忙,只能管好自己,先大吃一顿再说。 她身子还未康愈,萧乾吩咐过饮食要特别注意,所以不管她嘴里喊了多少道*的菜名儿,端上来的还是只有清淡的几个小菜和一碗肉粥。墨九想抗议,最后还是被蓝姑姑残忍地镇压了。无奈之下,她只能唉声叹气地靠坐着,由着蓝姑姑一勺子一勺子的喂。 她其实可以自己吃的,但手脚酸软,加上好久没有享受过被人喂饭的滋味儿,索性就懒死,由着蓝姑姑折腾,也好让她心里舒坦。 吃完东西,蓝姑姑又亲自打了温热水进来,为她擦洗身子。 一番折腾,墨九身子舒服了,困意也上头了。 “萧六郎还没回府吗?”她打个呵欠问。 “没呢。一大早就去了东宫,想来太子爷伤得厉害,他得费些事儿。”蓝姑姑说罢,又瞥她一眼,“嗳,姑娘就好好歇了吧,不要让萧使君再来操心你了。” “哦”一声,墨九拉高被子,闭眼喃喃,“可我觉着身上余毒未清,还很难受呢?说来也奇怪,阴阳杀的毒,是怎么解的呢……那个玉嘉公主,又是怎么解的呢?” 她心里有一万个为什么,但蓝姑姑根本就没有办法回答她。好在她确实太虚弱,问了几句身子便撑不住了,软在那里,不多一会,便呼吸均匀地睡了过去。 蓝姑姑为她落下帐子,叹口气。 “姑娘好好睡吧……姑姑不告诉你,也是为免你难过。” 宫里头的事,蓝姑姑并不完全知晓,可今日晌午她去灶上为姑娘拿药的时候,一个婆子却说,薛小郎回来取萧使君的药箱时气愤地说了一件事。 那个玉嘉公主在艮墓中毒时,不知羞耻,一声声*“萧六郎”的名字,也不晓得怎的,事情传扬了出去。 现下若萧乾不娶她,不仅玉嘉自己丢人,皇室的脸面也没处安放。于是皇帝召萧使君进宫,是要让招他做驸马的,听薛小郎的意思,萧乾是答应了。 蓝姑姑觉得萧六郎是个聪明人,若是他不愿意做的事,想来旁人也逼迫不了他,哪怕是皇帝也不能。他既然答应了,就必然有他的思量或者无奈…… 原本他做驸马是一件好事,可想到墨九,蓝姑姑怔了怔,坐在床头琢磨了好半晌也没有琢磨明白,只能抚着旺财的毛长吁短叹。 “萧使君若成了驸马,姑娘可怎么办啊!” —— 萧乾回府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回房看见蓝姑姑坐在床边打盹,他没有惊动她,只轻轻撩开帐子看了看墨九,见她也睡得熟,他目光幽幽地凝视半晌,默默为她盖好被子,掩上房门,让人备水沐浴去了。 他是一个有着严重洁癖的人,不管多忙碌,每天的洗浴是不会少的。不过,今儿等水的当儿,他唤了人进来,把墨九醒过来之后的事儿问了个仔细。听人家说,她醒来就要吃,还吃了很大一碗饭,他眉头微皱,无奈一叹。 从净房出来时,见他闷闷地系着袍子,薛昉赶紧上去帮忙,“使君,趁墨姐儿还没有醒,你赶紧去床上歇会儿吧?你守了她两日,也两日没有合眼了。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住……” “不用。”萧乾擦了擦头发,不等干透,就把帕子丢给薛昉,径直去了墨九的房里。 这一回蓝姑姑听见了脚步声,抬头看见是他,差点没吓掉魂,“萧使君,你回来了?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萧乾摆手阻止她,“姑姑下去歇了吧。” “嗳。”蓝姑姑晓得她能得到萧乾的尊重,被他唤一声“姑姑”,是因为墨九尊重她的缘故,这是托了她家姑娘的福。可她不明白,萧使君应下了陛下的赐婚,到底怎样安置她们家姑娘呢? 脚步迟疑地往外挪着,蓝姑姑一步三回头。 终于,她忍不住停下脚来。 “老奴有句话憋着不踏实,想问问使君大人……” 萧乾盯着墨九的脸,声音很柔:“嗯?” 一个奴才的身份去问萧乾的终身大事,蓝姑姑知道自己不合适,即使是为了墨九也说得支支吾吾,“老奴是,是想问,使君是不是要……” 说到此,她突地瞪大眼睛,看着床上。 “姑娘?” 墨九曲指敲了敲额头,打个呵欠,神色迷乱地盯着她,又看一眼坐在床侧的萧乾,目光亮过一抹惊喜,随即困惑道:“你们在说什么?要说又不说大声一点,蚊子似的,吵死了,害我睡不踏实……” “没,没什么事。”蓝姑姑看萧乾皱眉,收回目光,朝墨九僵硬的笑了笑,“姑娘与使君聊着,老奴出,出去了。”临走她冲墨九挤了挤眼睛,便退了出去。 墨九失笑,“一把年纪,还卖萌。” 瞥着蓝姑姑的背影,她抿了抿嘴,终于把视线挪到萧乾的脸上,情不自禁温柔了许久,声音也软糯下来,“这两日辛苦你了……六郎累坏了吧?” 这般“温柔贤惠”的话,很少在墨九嘴里出现,萧乾扬唇笑了笑,以示自己无事。然后坐近一些,他欠身掀开她的被子,将她的手拿出来平放床上,为她诊脉。 “怎么样?”见他久久无语,墨九问。 “好多了……”萧乾抽回手,看她满是疑惑的样子,似乎了解了她的想法,淡淡道:“阴阳杀的毒性还未清除,只是暂得控制。我让人捉了阳冢的南阳蛛回来,定会想到有法子……” 原来如此。 与他对视片刻,墨九越发心疼萧六郎。 神医不是那么好做的,这些入艮墓的人,中毒的那样多,人人都指着他来治,还有太子、皇子、公主,伤的伤,毒的毒,皇帝那边可能也难应付。他一人之力,又岂能周全? 墨九起不了身,只能慢慢伸开双臂,示意他抱。 萧乾怔了怔,俯身在她的被子上,象征性的抱了抱。 “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天亮我叫你。” 这一抱太敷衍了,墨九敏感的神经微微一窒,只道是他忧心她的身子,也没有太在意。而且,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她虽然没有亲见,却看得清楚他眸底明显的红血丝,可以想象他到底有多累心。 她心痛地抚他的手,“六郎也去睡会,瞅把你累得!治人之前,先把自己身体养好……” 萧乾唇角上扬,“没事,我坐一会。” 墨九已经睡两日了,心爱的男人又坐在床侧,她怎么睡得着?考虑一瞬,她理解他担心自己的身体不愿离去的心思,甜甜一笑,突地拍了拍床,目光里露出一抹暖暖的邀请,“你若不愿离去,索性躺上来,我们说说话。待你困了,就在这睡下。” 墨九与他极是亲近了,觉得躺在一起并没有什么。 可萧乾却拒绝了,“你脚上有伤,我睡觉不老实,不能祸害你。乖乖闭眼休息。等天亮了,我为你换药。” 他语气温柔,态度却很坚决。 停顿片刻,墨九审视着他,终是点点头,“好。” 即便是恋人之间,也不好勉强对方做不愿意的事儿,这是墨九的原则。一定要给萧六郎最大的私人空间,也是她一直以来的行为方式。因为她自己也是一个爱好自由的人,若做了恋人只彼此束缚,那就失去了在一起的初衷。 他并没有出门,坐在身侧,呼吸很轻。 可墨九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样静寂的时间,很是沉闷,让原以来醒来见到萧六郎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她,有一点小小的郁闷。不过她是个乐观的人,她知道萧乾太累,不可能太过顾及她的情绪。既然她身子不好,帮不上他的忙,那就老老实实躺着,不要作妖。 天亮的时候,墨九迷迷糊糊睡了个回笼觉。 她听见萧乾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也听见他在门口吩咐下人为她准备早膳,还有她的药煎,事无巨细他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墨九紧紧眯着双眼,在晨曦的清醒中,听着他好听的声音,还有他从小事上体现的怜爱,心情额外美妙。陪伴的、呵护的、细心的萧六郎……想来今后是可以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了。 若往后的日子里,只有他与她在一起,再没有那些讨厌的人和事,是不是就是她的幸福人生了? “再等下就可以吃东西了。” 头顶的声音,分明是在对她说话?在遐想中做美梦的墨九猛地眨了眨眼皮,不好意思地睁眼瞪他,“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他慢腾腾坐下来,“天亮了,我唤人来伺候你洗漱。” 这句话半点都不幽默,甚至他都不接她的话。墨九怪怪地扫他一眼,心思变得有一点沉重。她也是个敏感的人,尤其身上有*蛊,他的情绪稍有不对,她就会第一时间感觉出来。 “萧六郎,你有事?” “嗯?”他皱了皱眉,又道:“你身体虚弱,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有事,什么事都不会有。”他斩钉截铁的说完,起身从桌上倒了杯水,在掌心捂了捂,等温度适宜,方才扶住她身子,喂了她喝。 墨九喝着水,瞟他一眼,“可是我也会担心你……” “你乖乖的,我就省心了。” “哦。”墨九偷瞄着他,视线一点点抚摩着他的脸,“不过两日而已,六郎却消瘦不少……你老实说,这两日,是不是没有好好吃东西?也没有好好睡觉?” 他放下茶盏,“这两日,你时好时坏,我不敢远离。”说到那过去两日的艰难,他脸上没有倦意,只有淡淡的丝丝柔情。末了,又把她受伤的脚从被子里拉出来,为她上药。 墨九看得出来,她的伤这两日得到了很好的处理。比起那日在艮墓里已是好了许多。 药膏清凉的味儿一入鼻,墨九就知道这是萧六郎的独家敷药。 “好闻,一点不像药!倒像香水……” “香水?”他似懂非懂。 墨九随意地解释着“香水”是什么,目光却盯着他为她按捏脚踝的手指,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地失笑,“我这三头两日把自己弄伤,若没有你,日子恐怕就过不下去了。萧六郎……”她唤他,见他抬头,调皮地眨了眨眼。 “你嫁给我吧?这样我就不怕总受伤了。” 她原是玩笑,他却沉了眸子。 墨九察言观色,挑高眉梢,“怎的?还不愿意哩?” 萧乾见她不眨眼的盯着自己,低头继续为她按脚,“乖乖等着嫁我。小小女子,偏生想做爷!” “哈哈!”墨九笑了,“我自然是爷,纯的。” 萧乾哼哼一声,似乎对她这个话题没多大兴趣。 想到他太累,说话也费神,墨九也就不找他瞎唠唠了。她偏着头,看他将两种凉丝丝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处,觉得那薄荷似的清凉味儿特别好闻,紧绷的伤处,似乎也少了疼痛。 果然是有情万事好么? “我郎真好看。” 墨九抿嘴乐着,浑身放松,任由他就着药膏给她按捏脱臼的踝关节。看着,想着,渐渐的,脚上没有痛,只剩下痒,蚂蚁钻心似的痒……萧六郎拿捏的手法,是墨九在后世任何一个足疗店都没有体会的舒服。不轻不重,修长的指节,专注的神情,怜爱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让她心里像灌了蜜,那些隐隐的担忧,再也扰乱不了她愉快的心境了。 ……可他突然不捏了,他看着她的脚发愣是什么意思? 墨九低头看他,撒娇般唤,“阿郎?” 萧乾“嗯”一声,平静从她脚上抬头,然后缠上纱布,把她的脚放了回去,“这次伤得厉害,想要走路,可能得一段日子,你不要乱动。” “哦。”墨九先前分明见他对她的脚恋恋不舍的样子,不由偷偷自乐。不都说古时候的男子都好三寸金莲吗?她的脚虽然不是三寸金莲,确实又软又小,皮肤还白……莫不是六郎也喜欢? 想到过往的几次,她轻瞟他一眼,突然把没有受伤的那只脚伸向他,“六郎,这只脚也痛,你也给揉揉……” 萧乾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喉结微微一滑,慢慢躬身握住那只嫩白的脚,像被烫了掌心似的,指节微微一颤,哑声问:“这里?” 脚被温暖的掌心包围着,墨九心里一紧,麻痒麻痒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想收回脚,可她想到萧乾可能比她更难受,生生忍着没有动,只正经着脸将那凝脂般的小脚扭了扭,皱眉道:“是,恐是那日摔下时坏了的,只不过没有那只脚痛得厉害……” 柔若无骨的小脚就在掌中,玲珑的弧线,珍珠似的华光,萧乾轻轻揉着,目光所及是一片白生生的肌肤,她含媚带俏的脸,寝衣遮不住的香酥入骨的身段,丹田一热,便有些失神。 指尖发着力,他**得却越来越轻…… 渐渐的,似变成了抚摩…… 墨九心下得意,却抿唇正色道:“使君大人,我的脚好看吗?” 萧乾似有微窘,放轻的指头加快速度,又恢复了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可墨九却不想轻饶他,咯咯笑着,猛地拖住他的手,往自己身前一拉,“来吧你,还装!” 他为免伤她,不敢挣扎,就势撑在她身侧。 一上一下,四目对视,他眸光深幽,“阿九……” “阿郎,去闩个门呗?”墨九见他愣住,娇笑一声,不由想到蓝姑姑说的外间流言,又冲他眨了眨眼睛:“我们这样的关系,若是发生了不该有的事,会怎样?” “浸猪笼。”他说得严肃。 “好吓人!”墨九咂了咂舌,凑近他的唇,“那我俩就狼狈为奸,等着浸猪笼吧。” 她轻轻呵气,薄薄的衣料下,那一段活色生香,令人神魂不在……他愣了愣,目光里似有挣扎,墨九却不许他逃离,猛地抬高头,吻住她的唇,动情般轻轻喘着细气,嘴唤“六郎”、“阿郎”,一个个暧昧的称呼,一下下细吮他的唇角,撩拔得他呼吸渐重,终是闷哼一声,与她深深吻在一起……( ) ------------ 坑深125米 春眠不觉晓 “唔?” 萧乾突然激狂的动作,让墨九暗自一愣。在她燃烧如同烈火般的激吻里,心尖微微一缩,情不自禁睁大眼看他近在咫尺的面孔。 朦胧火光下,他呼吸渐重,双眸微阖,五官轮廓有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深邃。灯火将帐影投在她右侧面颊,从墨九的角度看去,有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神秘与欲态……不常在他脸上看见,却又毫无违合,反添男性丨魅力,蛊惑人心。 果然这厮是个闷骚丨货。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墨九唇角几不可察一抽,复又闭上双眼。 她从不排斥与他任何形势的亲昵。 不管是有充分准备的,还是突然情动的。 甚至她也并不拒绝与他在没有正式婚媒的情况下有更深一步的关系。劳伦斯说:交流的甜美之爱和疯狂骄傲的肉丨欲满足之爱,合二为一,是最为理想的。她与萧六郎符合以上两点,便是对性,对人类传承的尊重。 那么有没有名分又有什么关系? 这般想着,他似是不满她的走神,突地撬开她的唇。 他的吻是温暖的,口腔也是干净的,带着清爽的薄荷味儿,淡淡的清冽,微带一点甜,完全没有“臭男人”的感觉,是她喜欢的方式与味道……墨九渐渐投入,紧紧抱着他,像是与相爱多年的恋人,在津沫交接的游戏里,慢慢迎合,呼吸渐灼,沉沦在这美妙的时光里,身子越贴越紧,也不知是受“*蛊”影响,还是受“阴阳杀”的残留毒性支配,她想到那个梦,情不自禁产生了一种疯狂的想法。 撞日不如撞日,既相爱,何须忍? 低低吁口气,她轻唔一声,更加用力的回吻着他,搂紧他的手也不老实起来,一种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似的热情迅速攀升,在他怔愣之后的回拒下,她不愿放手,勇敢地继续下去,像与他在无声的博弈…… 衣裳渐乱。 目光迷离。 心跳加剧。 两个人的气息都一样混浊…… “阿九!”他呼吸渐粗,在她玩命似的折腾下,突地扼住她的肩膀,赤红的眸子里一片火光,声音喑哑不堪,“你疯了?你的身子还伤着,怎能……” “嘘!”墨九轻啃他唇,双颊艳红,“我疯了,我就是疯了。我不是中了阴阳杀的毒么,我们身上不是有*蛊吗?六郎,毒已入心入肺,而你,就是我的解药。” “阿九,别闹……”他哽一下,余下的话被她纳入了喉间。 再一次掌握了主动权,墨九姿态桀骜,并无小姑娘应有的害羞。她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心中认定了萧六郎,她本来就很喜欢他,那么五十步与一百步,并无任何的区别。 她就是要大胆向他表达火一样的爱意。 房内熏香袅袅,炉火暖意融融,一丝微风从窗口溜入,轻轻拂着帐幔,流苏摆动,情趣顿生,像是刻意制造的一场旖旎画卷,萧乾目光渐柔,眼里的墨九也更为明艳动人,心神恍惚间,他盯着她的脸,只觉心跳似乎都不再属于自己,情绪也不再由自己掌握。 “阿九……”他喉结微滑。 墨九昂头,粉色的唇上一片润泽。 是他亲过的。那妖态、美态,撩人痒处。 他情动不已,她却盯住他魅惑的眼,极爷们儿的轻笑。 “六郎不怕,交给我来!” 萧乾:“……” 这样子的墨九,是美艳的,也是大气的,极有魅力的。 萧乾相信,这世上绝无第二个女子,敢拍着他的肩膀说,不要怕,让她来……甚至他有些怀疑这个目光清澈的小丫头到底知不知道怎么来? 他有一些想笑。 可这样的时刻,他却笑不出来。 墨九是认真的,见他不说话,她目光微微一荡,不仅没有觉得一个姑娘说了那样惊世骇俗的话有什么奇怪,而且主动替他宽衣解带……她不熟练男子衣袍,两三下就极不耐烦了,扯住他的领口便“哗”一声往两边撕开,二话不说便凑上去亲他。 “阿九!” 萧乾没有防备。 这一声喊得动情,也忘情。 这样的墨九,让他差一点心都不会跳动了。 可她的唇很软,他确实是舒服的,是极为亲昵的。 萧乾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会与哪个妇人有这样亲密的接触,更没有想到,会越来越“中毒”……最可怕的不仅不会排斥,反倒越深入,越情难自禁。越控制,越想得到更多。 所谓“**无穷”,便是他如今这般吧?可这个节点与底线究竟在哪里,他已是不知。只知道现下盘踞在脑子里的,是对她赤丨裸丨裸的渴念。 他想要她。 第一次想要遵循本能,毫不顾及的要她。 这种念头一旦滋生,就像疯长的水草,迅速蹿高、蔓延便占领他的思维,让他恨不能从今往后沦陷在与她这样的小情小爱里,不去管那山河社稷,江山霸业,也不再想南荣北勐,漠北临安…… “六郎,你喜欢我这样亲你吗?” 墨九努力回忆着前世接受过的信息资讯,把有限的二人知识运用到无限的创造力里,模仿、试探、研究、学习……一个吻慢慢从他锁骨往下吻开。舌打着圈,唇贴着肉,试图挑出他最大的热情。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男子一般很难抵抗女子的主动,更何况是墨九这样的人间绝色?她动作并不熟稔,也没有经验,可一下一下的亲热里,那一种浑然天成的媚气却激得萧乾浑身绷硬。 “阿九……”喉咙微紧,他哑声,“喜欢。” “那就好。”墨九能撩得萧六郎失去控制地说出这两个字,除了心里得意之外,也就算找到了一点男女之事的窍门,想想,她也有点小兴奋,就像一个好奇宝宝,继续探索,“六郎……” “嗯…” “我坏不坏?” “坏!” “喜不喜欢我坏?” “喜欢……”他低哝般的声音再次从喉间憋住,哑而沉,淡而醇,用他性丨感的声线传出,已是魅惑之极,轻轻昂头时脖间那一道优美的弧线,简直就是对墨九的鼓励。 “六郎你别动!我来……” 浓墨似的眸子盯住她,萧乾低吁一声,却似受不住这般,果断地扼住她,然后直接将她推倒在软榻上,盯着她湿漉漉的眼,高大的身子便压在她的身上。 “我重不重?”他问。 “……不重。”墨九咬唇,束紧他的脖子,猛地往身前一带,便凑上头去,与他抵死缠绵地热吻。暖昧太撩人,激情太疯狂,两个人都是稚儿,太过澎湃的结果,就是谁也没有想到应该先放帐子…… 于是,一道托盘落地的“砰”声,就打断了这场旖旎。 蓝姑姑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 怔怔看着房子里香艳,她连声道歉。 “老奴什么也没有看见……” 听着她逃命般离去的脚步,墨九看着头顶呼吸重重却染了郁气的萧六郎,唇角扯了两下,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说了让你闩门的。” 萧乾也失笑,与她对视片刻,彼此眸底流连的温暖与还未散去的欲意,便心照不宣地印入眸底。有些事,无须多言,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这就是恋人之间独有的默契。 有了这样一出,再继续已是没了情绪。 墨九好笑地逗他,“使君大人在府里与嫂子白日宣**,若此事传出去,会怎么样?” “……”萧乾很严肃地想了想,“自然还是……浸猪笼。” 墨九也很严肃。 “南荣除了猪笼就没有别的笼子了?” 他一怔,似不解。 墨九却道:“总是浸猪笼也太没有新意了。换我说,没事架上柴火堆,直接火化多好?那样又节约资源又环保,还可供人围观,能起到警醒世人的作用。” 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这样毫不在意的墨九让萧乾看她的目光越发深邃。可他什么也没有问,慢慢将她扶靠在床头,“是个好法子。而且,浸猪笼原本也不适合你。” 浸猪笼还有合不合适的? 墨九拉被子盖住肩膀上那一片白皙,“为什么?” 萧乾板着脸,目光有笑,“死猪都不怕开水烫,还会害怕冷水浸吗?” 墨九无语。 被他幽了一默,她也没像小姑娘那般扑上去掐他打他撒娇,当然,那是因为她的身子不大好,不支持这样高难度的动作。所以,她依旧严肃脸,“我与六郎之间清清白白,何时有过苟且?” 刚从床上爬起来,都可以说清白? 萧乾唇角一牵,“是,我是清白的。” 墨九挑眉,“噫,你这话啥意思?” 萧乾环抱双臂站在床前,看着懒洋洋的墨九,目光满是柔色,语气一如既往的正经,“我是被逼的,阿九这般主动,不受似是不妥……” “萧六郎!”墨九斜眼横他,“看着我的眼睛。” 萧乾被打断话头,也不吭声,果然看着她。 墨九慢吞吞拿起身边的瓷枕,唇上带着一抹甜甜的笑,然后狠狠砸向他的胸膛,哼哼道:“刚才不知道哪个人享受的哼哼来着,这会子又说被迫!不过六郎放心好了,九爷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敢撩你,就会负责到底。” 萧乾捡起瓷枕轻放床头,凑近她的眸,“九爷如何负责?” 墨九邪佞一笑,突地伸手勾他下巴,“来,阿郎先给爷笑一个,爷就告诉你?” 萧乾面色一变。 随即,又拍开墨九作怪的手。 “你这性子,真是越发野了!” 墨九心知萧六郎长这样大,怕是从来没有被哪个妇人挑逗过,不免得意地扬了扬唇,心头暗笑……她要的就是这一分特别,不这样可如何留住男人的心哩。可不得她自省完毕,萧乾整理着衣服,就突地侧过脸,严肃道:“除了在我跟前,不许如此野性。” 他是不想他的阿九被人当成怪物。 可墨九一听,却乐了,拍拍他的胳膊道:“乖,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毕竟我郎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有了你可以供我随时挑逗,旁人暂时吸引不了我。” 萧乾嘴唇抽搐一下,叹口气换了话题。 “阿九肚子饿了吧?” 不说不知饿,一说饿不得。墨九昨儿全喝的粥,这会子想到美食,她肚子就开始唱“咏叹调”了,可想到昨天蓝姑姑那张势必要武力镇压她的墨脸,她寒了寒心,撒娇似的嘟嘴瞥萧乾。 “六郎,商量个事儿呗?” “嗯?”萧乾微愕,“说。” “咱可不可以不要整天除了吃清淡,还是吃清淡?不能吃大鱼大肉,来一点山珍野禽什么的也好哇?”墨九眼巴巴地看着萧乾,“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怜惜它们的……” “不行!”萧六郎直接拒绝。 “可我真的好饿!”以前生病就吃西药,哪里来那么多忌口?墨九对此很不以为然,身为吃货,她认为只有狠狠的吃,才能快速补充体力,让自己强壮起来,“太清淡吃不饱。我会饿瘦的。一瘦啊,不仅不长个儿,胸和屁股也没了,整个人像根竹竿子似的,你喜欢啊?” 萧乾看她板着小脸,哭笑不得。 其实他也心疼她,可不让她吃那些不也是为了让她早日康复吗?看她撒娇,他无奈地心软了,轻轻攥住她的手,商量般哄道:“再熬几日,等你好起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行吗?” “不行!”墨九把手从他掌中抽回,脚丫子也从被子里翻了出来,一边嘻嘻笑着,一边玩笑似的蹭他,逗他,诱惑他,“……现在就给我吃,好不好,好不好?” 萧乾被她折腾得无奈,突地逮住她白生生的小脚丫,低头看一眼,竟上嘴轻咬一口。 “看你还使坏!” 墨九微子一僵,风化了…… 看看萧六郎俊气清朗的脸,再看看她的脚背,她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从小到大,她的脚还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样高规矩的待遇。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萧六郎,居然,居然啃了一口她的脚。而且他啃得优雅,啃得神圣,就像后世那些绅士亲吻女士的手背一样,没有**亵之感。 “萧六郎……” “嗯?”他似乎也察觉不妥,目光有些游离。 “我的脚丫子好吃吗?” “……” “你喜欢吃的话,我们商量商量吃法?” “……” “我把脚丫子给你吃,你拿大鱼大肉给我吃?” “……” “放心好啦,这种事儿我不会说出去的。毕竟堂堂使君大人,喜欢吃女子的脚……你不怕臊,我也不好意思出口不是?” “……墨、九!”他似在咬牙。 “你急什么?吃个脚罢了,嘴都吃过,还怕吃脚吗?” “小妖精!”他逮住他的脚丫子就塞入被子里,面孔有一丝掩饰的狼狈。这模样儿若换到旁人身上或许会觉得猥琐,可萧六郎做来,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情,让墨九心里痒痒。 她低笑一声,撑榻而起,轻轻咬着被他吻得娇艳欲滴的唇,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着,似盈了水光,如丝如绸地滑向他,“这次九爷就饶过你,等我身子大好,我要吃的就不是大鱼大肉了……” 他抿唇盯她。 墨九嘟嘴朝他飞吻,“吃你。” —— 世事如棋,局局新。 临安城里流言如潮,南荣局势风起云涌,关于艮墓关于朝堂关于与北珒的紧张关系,每一天都在刷新一个版本。可一直住在枢密使府里的墨九,生了病,养着膘,却过起了猪一样的日子。 不愁吃喝不愁穿,其实并不那么好过。 在一个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没有网络的时代,娱乐节目少到她每天从睁开眼起,就想去挠墙。混吃等死,简直就是浪费生命,而古人喜好的琴棋书画并非她的长处,她也没有兴趣。 她想做的事很多,可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脚伤了,哪里都去不了,就连大小便都得麻烦别人,实在太不方便……为了做一个合格的病人,她不想有事无事给人添麻烦,虽然蓝姑姑与玫儿不介意,可她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后世之人,没有办法坦然自若地奴役她们。 萧六郎陪她的时间不多。 这些日子他似乎很忙,一大早就离府了,回来已是披星戴月的时辰,基本上他到府里时,墨九都已经睡下来,根本没有办法好好说说话。 有好几次墨九刻意想等他回来,结果都没有熬得出周公的召唤,终究只留了一副熟睡的容颜给深夜返回的他。 这样的样子,安稳、混沌,却有一点不踏实。 尽管墨九知道,他每天会来看她。 这是蓝姑姑嚼舌给她听的。 自打那一天碰上了他俩在房间里亲热,蓝姑姑那眼神儿就像丈母娘看女婿似的,越看萧乾越满意得不行,每天在墨九的面前,都会为他说无数的好话,似是恨不得萧乾分分钟把墨九收入房里。 萧使君每天陪她到半夜。 萧使君吩咐为她做温补的食物。 萧使君嘱咐灶上,她的药要煎熬三次再取汁。 萧使君说天气转暖,可春捂秋冻,不可为她减衣。 萧使君说出太阳的时候,可以推她到院子里多晒晒。 萧使君还说…… 蓝姑姑天天在耳根喃喃,听得墨九真想抽他。 既然萧使君给旁人说了这样多,为什么就不可以直接告诉她? 他真就忙得一天都不能早点回来? 还有……她为什么就那样嗜睡?明明想好要等他的,可坐着太闲就打盹,不知不觉就睡过去,连神仙都治不了她的懒病。 于是这些日子下来,墨九开始理解猪的生活了。 除了吃就是睡,啥也不想,如今的她亦然。 而且,这样麻木混沌的日子,她一过居然就是两个月。 二月半,人间变了颜色,春雨沥沥,春风宜人,阳光再出来时,园子里的树叶绿油油一片,叶子肥肥胖胖的极是可爱,就像墨九被“饲养”得不知不觉就长了肉的脸。 “萧六郎真是个人才,太有饲养天赋了。” 她坐在园子里,对着铜镜捏脸上的肉。 “瞧把他祖宗给养得,又白又胖……” 坐在她面前的玫儿咬着下唇,仔细端详她姑娘的脸,小眉头扬了扬,实话实说:“姑娘变漂亮了,比以前还要好看了呢。” “……不是吧?”墨九惊讶地从铜镜是抽回目光,盯住玫儿认真的脸,“你什么审美观啦?我的锥子脸没有了,尖下巴没有了……脸圆了,肉多了,你居然说我好看了?天啦,求你把我脸上的肉削去吧。” 玫儿似乎不理解她为什么这样说,嘟了嘟嘴巴,“姑娘本来就比以前好看了嘛。肤更嫩,肌更滑,额头饱满,地阔天方,一脸福相,哪里不好看?” 果然时人的审美观与后世不同吗? 墨九欲哭无泪地盯着她,然后揉了揉面颊,觉得玫儿至少有一点是对的——她的皮肤真的比以前好了很多,柔滑细嫩得不可思议,便是她自己,也恨不得想咬一口。 不知萧六郎看了,想不想咬? 想到他,她的脸微微一烫。 “六郎今儿又入宫去了?” 玫儿想了想,垂目道:“是,听说太子殿下的身子有起色了,李公公大清早就差人来唤使君,今儿萧使君必然比往常更忙碌一些的。” 自打东寂出事,萧六郎陪他的时间比陪墨九还要多。除了上朝和忙政务,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东寂的伤势上。于是,坐在微风徐徐的树下,墨九考虑片刻,不免想岔了思路。 “莫非他们两个相爱了?” “姑娘说什么?”玫儿没有听清。 墨九也不解释,想了想东寂第三者插足的可能性,又摇摇头,收回纷乱的思绪,侧头问站在边上纳鞋底的蓝姑姑,“最近怎么没听你说起,他们几个怎么样了?” 她指的“他们几个”是艮墓的难兄难弟。 两个月过去了,她都可以撑着拐杖走路了,他们的身子也应当大好了才对。然而以前聒噪又爱八卦的蓝姑姑,近来却越来越少对她说外面的事儿了,以至有时墨九有一种错觉,她根本就不是在养伤,而是被禁锢在这个院子里,像古代的已婚妇人那样,除了四角高墙与一片小小的天空,与世隔绝了。 蓝姑姑垂目,飞针走线间说得随意,“还不是那样,小郡子身子骨最结实,早就活蹦乱跳了,前几日还来了枢密使府……” 说到此,她突地顿住。 墨九一想,却愣住,“宋妍这货来了,却不来看我这个病人?”蹙着眉头,她拿铜镜的手柄敲了敲桃木椅子,点头道:“看来是欠收拾了,回头看我怎么治她。天天肖想我的男人,居然敢不来见我!” 蓝姑姑见她自己找到了理由,也不反驳,呵呵一笑了事。然而,墨九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瞥她一眼,冷不丁生了疑惑,“那其他人呢?可都大好了,尤其那个玉嘉公主?阴阳杀的毒没有解,她就不想找个驸马?” 蓝姑姑手一颤,针尖扎着了指头,“哎哟”一声,连忙将手指吸入嘴里,睨着墨九探究的眼神儿,轻笑道:“没事没事,不小心扎了一下。” 墨九翻白眼儿,“我没问你。你皮糙肉厚的,一个月总会扎上那么几十回,我习惯了。”顿一下,她看蓝姑姑和玫儿紧张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儿,突地弯了弯唇。 “说罢,你们两个究竟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蓝姑姑放下手,嘻嘻笑,“我们哪敢瞒姑娘?” 墨九危险的眯眼,“真没有?” “真没有。”蓝姑姑目光左闪右闪,似是有点避不过她锐利的逼视,突地一叹,小意道:“是,是有一件事儿没有告诉姑娘。我们原是怕姑娘身子不好,又爱瞎操心……” 墨九盯着她的眼睛,“行了!直接说事儿。马屁就甭拍了……我自个儿的身子我晓得,这都在府里养两个月了,哪有那么金贵?” 与她对视着,蓝姑姑心跳得很快。 “其实是,是彭欣姑娘……有,有喜了。” 有事了?就为这事隐瞒她? 久久,墨九盯着蓝姑姑没有出声。 她慢慢扯着玫儿搭在她腿上的小被子,也不知想到些什么,却罕见的什么都没有问,持续了一会思考状态,待她再抬头时,冷静的声音里便透着一丝凉意。 “我要去瞧瞧她!” “啊!”蓝姑姑差点儿吓死,“姑娘怎么去得?” 墨九目光一厉,“我怎么去不得?” “姑娘有伤?” “我只是有伤,又不是死了!”她说罢,见蓝姑姑和玫儿都噤声不语,猛地将铜镜拍在桌子上,把桌上她们用来哄她的棋子震得“砰砰”直跳,然后一字一顿道:“这天下,就没有我墨九去不得的地方。” “姑娘……”蓝姑姑声似**。 可墨九是主子,尤其如今的她完全与以前不同,她有的是大主意,还非常坚持主见,根本就不是她能劝得主的人……她低唤一声,劝了几句,又把希望的目光投向玫儿。 然而玫儿与她一样。 对墨九,她没有半点办法。 墨九定定看着她俩,目光很凉,“备车!”( ) ------------ 坑深126米 关心与心关 惊蛰刚过两天,春风送暖,万物复苏。 临安街面上,酒楼林立,行人如织。树叶儿发了新芽,小草儿从青石板缝隙中钻出来,绿油油一片春色,整个城池便笼罩在了一种新绿的清新里。这生机勃勃之态,让久居深宅的墨九,盯视的目光几近贪婪。 坐在马车上,她一直撩帘观望。 空气略有潮湿,她微微眯眼,深吸一口氧气,刚叹一声舒服,就听见东青门的方向传来一阵闹杂的喧嚣声。 东青门是临安最窄小的城门。 墨九要出城去找彭欣,就必须打这儿经过,可城门口却有两边人马在那儿闹腾,一个要出,一个要进,就这般堵塞了城门。 入城的是一支抬着箱笼与家俱的殿前司禁军,布匹、桌灯、铜镜台、屏风、茶几等等……家什簇新的,看上去极是华贵,数量庞大。而出城的是一群披甲执锐的禁军,他们应当是骁骑营的,领头的人是墨九曾经在天隐山下见过的邓鹏飞,这群禁卫一个个紧绷着脸,像是准备上战场似的。 “怎么回事?”墨九问。 “没事儿,堵了,有几件大家什。” “哦。”墨九懒洋洋靠着,让阿陈把车尽量往街边上挪开。既然是堵了路,不管是哪个人的座驾,都得有点儿自觉性,以免越来越堵。她半阖着眼坐在马车里,等着城门通畅,很快,就见一辆辆架子车拉着货物家什慢悠悠驶了过来。 墨九随意一扫,眉头便蹙紧了。 若旁人看了也就看了。 可墨九不同,她是考古出身。 这样的阵仗,这样的家什,定然只有皇室才有的。 城门口慢慢敞亮了,邓鹏飞带着一群禁军出了城,可殿前司的人抬的东西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儿墨九的马车肯定就走不动。这边儿一堵,街道两侧的老百姓也都活络起来,全都集在一颗大柳树下,一边看热闹一边指点。 殿前司押送家针的禁军个个都佩着武器,皇城里当值的人,出了宫城自然比旁人更为嚣张。他们大声驱赶着两侧的百姓让道,吆七喝八地从墨九的马车边过去。 皇城根下,什么鸟人都有。 墨九静静看着,并不阻止。 有人愿意做大爷,让他做去,与她无关。 不过老百姓见到这种事儿却是兴奋的,随着那一辆辆架子车从面前驶过去,人群里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响。有一部分人在说北边恐怕又要打仗了,先前出去的禁军,便是领了命令要北上抗敌的。另一部分人,却在议论殿前司押送的那些让人直咽口水的家什。 “不晓得是哪个大人府上的……” “大人?哪个大人担得起这些东西?” “你还不知道呢?这些天殿前司的人至少一天打这儿跑两趟。东西啊都是往公主府送,我家小子前一阵在公主府上做事,说那府邸修得……啧啧,咱这辈子若是能亲自瞧上一眼,也是托福了。” “哪个公主?” “除了玉嘉公主,还有哪个?” 众人议论的声音很小,入耳也不太清楚。但人都喜欢热闹,听见有人议论,就不停有人凑上去,偶尔也多嘴说上几句……蓝姑姑时不时瞧一眼议论的人,又瞥一眼阖目养神的墨九,神色略显有些紧张。 终于,城门松散了。 蓝姑姑正要催促阿陈赶车,一个人就骑马走了过来。 他是随着殿前司那一行禁军押送东西的,脸上略有疲惫之色,胡子似乎也有好些天未剪,穿着一身重重的铠甲,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让他面颊上那一道疤痕更显狼狈……已经做了殿前司都指挥使的辜二,骑在马上的样子,比往日威风不少。 他看见马车里的墨九,执缰过来问候。 “钜子安好?” “辜将军好!”墨九回礼,听着他甲胄摩擦出来的铿铿声,又伸出头往前方看了一眼。那一串蚂蚁搬家似的殿前司禁军,拉着架子车慢慢过去了,她微微眯眼,笑容也更为灿烂。 “辜将军这是要办喜事了啊?置办这样多的东西。” 被他问及,辜二面有窘意。 “辜某不曾有喜……” “噗”一声,墨九笑了,“你当然不会有喜,我是说办喜事……你这大大小小的箱笼,家俱物什……若非办喜事,又哪里摆放得下?” 辜二唇角牵了牵,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不太自在地道:“不敢相瞒,辜某这是为陛下办的差事,东西也并非我府上的。” 他在殿前司当值,一般人使差不上他。 而且,他已贵为殿前司都指挥使,一般事也使差不上他。 墨九心里默了默,唇上的笑容扩大了,“那更得恭喜辜将军了,为皇家办喜事,那是大功一件,且不说官家的赏赐,便是随便刮点油水,这辈子也都富贵不愁了。” 哪有人这么当面说人家刮油水的? 辜二尴尬不已,直推说,“不敢不敢,钜子说笑了。” 言罢他似乎不想再与墨九寒暄,左顾右盼一下,盯住她的马车,便换了话题,“听闻钜子在枢密使府上养伤,墨家之事都未过问,这突然出府……是身子大好,要出城去?” 墨九笑着点头,余光又瞄一眼那条搬运的长龙,语气温和地道:“好了,辜将军是大忙人,我就不耽误你办皇差了,回见。” 也不等辜二接话,她挪开眼神儿,就高声喊阿陈赶车离开。辜二默默侧到路旁,睨着她拱了拱手,也不便多说。墨九懒洋洋地弯唇一笑,与他对视一眼,慢慢放下帘子。 蓝姑姑回头看一眼还在原地的辜二,扯了扯汗湿的领口。 “阿陈快着些,一会儿又有车来堵上城门,就麻烦了。” “好嘞!”阿陈应一声便笑,“钜子,您坐稳了!” 马车突地加速,墨九漫不经心地“嗯”一声,情绪并无波动。以至蓝姑姑脊背都汗湿了,也不晓得这主儿究竟听了几句,晓得还是不晓得……一直到马车驶出东青门城外,再听不见那些说三道四的风言风语了,蓝姑姑才松了一口气。 “姑娘,前方再有一里地,便到彭姑娘家了。” 说是“家”,其实也只是彭欣的暂住之地。 彭欣当初去楚州是被赵声东请回来为萧乾与墨九解*蛊的,所以在未出艮墓之前,她一直被赵声东安顿在临安城的锦里客栈里,那是临安城最大的一家客栈,相当于后世的五星级宾馆,墨九先前也以为彭欣还住那里,可出了枢密使府她才晓得,如今的她,被安置在了这个宅子。 宅子不大,名字都没有,但看着干净。 更重要的是它非常的偏僻。 或许彭欣并不介意宅子的位置,可墨九却明显感觉出来,若宅子是皇室之人有意安排的,分明就没有想过要认同彭欣的身份…… 当然,这个问题墨九也能理解。彭欣来自苗疆,平常又少言寡语,给人的感觉就是有一点阴阳怪气,很难相处,再想想她神秘莫测的巫蛊之术,是个正常人都会汗毛倒竖,紧张害怕了…… 彭欣没有什么人际交往,墨九步入院子的时候,除了一个伺候她的婆子,前前后后一个人都瞧不见。清净到是清净了,就是有一种阴冷冷的窒息感。 今日天气晴好,彭欣坐在院子的芭蕉树旁晒太阳,苍白的脸上没半分血色。旁的妇人不论坐在哪里手上总得拿个活计,或绣个荷包,或纳个鞋底,或与人唠唠家常,总归不会闲着。而她一动不动,如同老僧入定。 在墨九看来,若不是她怀里还抱着那只叫“宝儿”的大胖黑猫,会“喵喵”的叫唤几声,很容易给人一种她并非活人的错觉。 “怀着身子,怎么气色还这样差?!” 墨九笑吟吟出声,一张柔和的面孔,嫩白细滑如同上好的美玉,无瑕,洁净,连一丝毛孔都不见,与彭欣略显病态的容色相比,一个天,一个地,她简直健康得不行……如此她也知萧六郎为了给她调理身子,又管药才又管食物,确实也是煞费苦心的。 “你怎么来了?”彭欣答非所问,语气冷漠,不见得友好,也不见得排斥。 墨九早就习惯了她这德性,扬唇轻笑,一步一跛的慢慢挪过去,姿势虽不算太好看,笑容却灿烂,“来看看你啊!怎么的,不过两个月未见,你就忘了我们当初的情分了?好狠的心呐!” 这货是个贫嘴的。 可彭欣却无半点幽默。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墨九,“我们的交情,从未至此。” “好啦好啦,这么说就生疏了。”墨九让蓝姑姑去拿一张椅子摆在彭欣的面前,自来熟地坐下去,闲闲地摆个让脚舒服的动作,冲彭欣咧嘴一笑,就从她的怀里把“宝儿”抱了过来,一本正经地教训。 “你看老朋友来了你家,好歹是客吧?你一不看坐,二不上茶……也亏了我脾气好,不跟你计较,要不然,我们俩这朋友可就没得做了!是不是啊,宝儿?” 说着她低头去逗弄大黑猫。 可这只猫完全不如旺财那么萌。 只被摸一下毛,她就恼了,龇牙冲墨九发火,那恨不得嘬她一坨肉的凶狠,把墨九吓了一跳,差一点把它从甩出去。更可气的是,彭欣就那般看着她的狼狈,半点动静都没有。 “果然有其主便有其宠。”墨九哼哼,“你这只忘恩负义的猫啊,在艮墓里若非我救你,你小命都没了,晓得吗?还敢对我吼?看九爷怎么治你!” 对着大胖猫又教育一顿,她狡黠一笑把放猫在地上。 “旺财!” 早就蠢蠢欲动的旺财扑了上去。 一狗一猫,龇牙咧嘴,你吼一句,我“喵”一声,虎视眈眈地对视一眼,很快就干上了,你追我赶,叫唤不已。墨九也不管,对财哥的战斗力,她还是有信心的。若是宝儿不慎吃了亏,她……也算报仇了。 猫狗斗得欢乐,墨九笑得哈哈不停,可彭欣仍旧一张清水脸,对她爱搭不理。好像从墨九她们进院子开始,这厮就没有换过表情,甚至就连她的猫被旺财撵得四处躲闪,“喵喵”不已,她也懒得多看一眼。 这到底是爱不爱猫了? 神经质的高冷冰山美人儿。 墨九腹诽着,心里也知道,她对自己已算是高规格的朋友待遇了。若换了旁人,指不定怎么中了她的招儿都不知道。所以,墨九坚持认为自己还可以大摇大摆地坐在彭欣的面前,让自己的狗欺负她的猫,那就是朋友了。 她很会想,脑神经大条,也歪曲。 偏着头,她笑看彭欣,“不要这样板着脸嘛?我可是专程来看你的?你看看我的脚,伤都还没有好,这情深谊重……” “你想做什么?”彭欣打断她,问得很直接。 “这……嘿嘿,你不用这样严肃嘛。”她越是冷漠,墨九就越是喜欢她,觉得这个女人不虚伪不做作,有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一是一,二是二,与这种姑娘打交道,比对付那种口蜜腹剑的简单多了。 她亲热地握住彭欣的手,“我只是来看看你的身子。当然,顺便也问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彭欣盯住她的脸,不吭声。 好半晌儿,她再一次答非所问:“是你有什么打算吧?” 墨九“呃”一声,揉着额头,拿媚眼瞄她。 “你这样我们还能不能愉快的做朋友了?” “我们本就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你为何关心我?” “我何时关心你?” “不关心我,你问我打算做甚?” 几句话被墨九绕进去,彭欣一愣,嘴皮微微扯了扯,似乎是不想与她计较,又似乎也被她逗乐了,眉梢微微一挑,将面孔朝向墙角那株君子兰,淡淡道:“看来你还是没变,又疯又傻!” “那是自然,我若不疯不傻,找你做甚?” “说罢。”彭欣冷冷道。 “我以为还是先说你的事好一点?”这一回墨九并未玩笑,语气与表情都是真的很严肃很认真,甚至她自认为自己的目光里,一定充满了浓浓的真切的关怀……只可惜,她干坏事时也这么认真,以至她认真时也让人难以相信。 彭欣看她一眼,完全没有被她的“深情凝视”感动到。 不过,考虑一瞬,她却很淡定地回了墨九,“这个孩子,我要。” “霸气啊!”墨九赞赏地点头,然后朝她竖一个大拇指,忽而又一想,狐疑地道:“可你准备嫁小王爷吗?” 这个嫁字她用得很委婉,给彭欣留了些面子,但彭欣讽刺的一笑,却像看白痴似的瞥她一眼,不温不火地道:“莫说他不会娶我,便是要娶我,我也不嫁。” “霸气啊!”墨九第二次向她竖大拇指,然后又为她分析,“可你想过没有,你若不肯嫁给小王爷,他们又怎会让你留下孩子?皇室的血脉……也不会允许流落民间。” 彭欣微微蹙眉。 从她的表情看,她似乎也为这事闹心。 不过只一瞬,她就松开了眉头,把被旺财欺负得蹿到腿上不再离开的宝儿抱好,抚着它的背毛道:“你没来之前,我也正为此事操心,可你来了……我也就不用操心了。” 墨九一怔。 “有点意思啊?”她笑着说罢,与彭欣锐利的眸对视着,突地哈哈一声,又去握她的手,“彭欣,我一定要与你做朋友。” 彭欣抿了抿嘴巴,把伺候她的婆子打发下去,又看向墨九身侧的蓝姑姑与玫儿……墨九懂得她的意思,把人屏退下去,等院子里只剩她与彭欣,还有一狗一猫时,方才扬唇轻笑。 “美丽的圣女,我们打个商量呗!?” 春风徐徐地吹入庭院。 树叶儿在风中“沙沙”作响,似人的低语。 守在院门的蓝姑姑几个并不知道她俩会说些什么私密话儿,可一个是墨家钜子,一个是苗疆圣女……说来这两个女人都是有些真本事的,但性格也一个比一个怪异,一个比一个有小性,她们能说些什么,猜不到,但一定是各取所需。 这一谈便是大半天。 快到晌午时,墨九终于摸着肚子,换了侧坐的姿势。 “就这样讲好了啊?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彭欣默不作声,却点了点头。 “哈哈!”墨九再笑,心情似乎很好。 有这样一个玩蛊会巫的圣女成了朋友,她很是满意。于是为了加深与彭欣的友谊,她提出今日要在这里吃午饭,并且希望彭欣也能够为了她们的友谊稍稍付出一点点――做一顿湘菜给她吃。 彭欣做的东西,她曾在楚州吃过。 为了那一顿湘菜,她躲在萧六郎院子的大树上,跳下来时,差一点没有把萧六郎给砸死。往事历历在目,如今仔细一回想,竟已过去这样久了。 墨九微微有些失神。 不过,有了吃的,她很快就不再这些烦事了。原就不错的心情,似乎更好了几分,觉得今儿这饭局除了少一壶梨觞之外,堪称完美。 于是,她竟然不想回枢密使府了,准备在这里小住几月…… 友谊诚可贵,自由价更贵。一听她还没吃完这顿就想下顿,甚至打算从此赖上她,彭欣原就苍白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她独来独往惯了,虽然迫不得及与墨九成了“朋友”,可她没有打算与这个“朋友”形影不离。 “吃了你就回去!” “我不回去!”墨九眨眼睛,“我喜欢你。” 说罢看彭欣黑着脸就要收回桌上的盘子,她慌忙摁住,吼着自己还没有吃饱,又轻声笑道:“再说,我可不是为了你留下来的,而是为了我的干闺女。” 彭欣蹙眉,“你的干闺女?” 墨九瞄她肚子,清清嗓子严肃道:“圣女,胎儿的教育是很重要的,据说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母亲接触什么样的人,孩子出生之后,慢慢地,就会长成什么样的人……你说我的干闺女在肚子里每天看见我如花似玉的面孔,往后是不是也会长成我这样的俏人儿?” 彭欣僵硬着脸,有着哭笑不得的无奈。 这世上自恋成墨九这样的人,实在少数。 不过提到肚子里的孩子,她脸色还是柔和了一些。 “你怎知是个闺女?” 墨九冲她挤了挤眼睛,神神秘秘地道:“圣女莫非忘记了我是做什么的?不仅会测风水,算八字也在行得紧。所以嘛,原因就很简单了……” 彭欣一怔,“什么原因?” 墨九撇了撇嘴,坦然自若:“我喜欢闺女。” 彭欣:“……” 墨九:“放心,以后我会生个小子,你不要为亲事发愁了……” 彭欣郁气上头,彻底被打败,“你还吃不吃?” 墨九打个哈哈,“自然是要吃。” 碗筷声是墨九喜欢的,和谐而清脆,有着延续人类的生命之美,她吃得自在,一直笑容满脸。而彭欣不吃,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一时竟无法理解墨九这个人……她都在为她烦恼了,墨九竟似没事人一般。 “湘菜多辣,你要少食。” 一道沉稳的声音突地从院门传了进来。墨九眨眨眼睛,盯着一双慢慢挪过来的黑色描金皂靴,轻轻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笑盈盈牵着唇,望向那个黑袍着身丰神俊朗的男子。 “六郎怎么来了?” 多日未见,她问得坦然。 就好像,他们其实每天都见面似的。 看她把脸笑成那样儿,萧乾面孔微微一沉。 这两月来,墨九身子是长好了,似乎还长高了。 白白嫩嫩的一张脸,像个糯米团子,让人想捏上一把。可她对上她甜美的笑容,萧乾却有些不自在,“我陪小王爷来看看彭姑娘的身子。” 墨九点点头,恍然大悟一般,“我还以为你来接我的呢,幸亏没有自作多情。不过……判官六不是有六不医的规矩?我若没有记错,其中之一,就是不看妇人病?” “这不是妇人病!”说话的人是宋骜。 他走在萧乾的后面,尴尬地立好半天了,好不容易找着一点存在感,被墨九似笑非笑的眸子一扫,他清了清嗓子,搓一搓还缠着纱布的额头,接着道:“……再说我与长渊什么关系?看一看怎么了?是吧,啊,长渊。” 感觉这货在没话找话,墨九弯唇,但笑不语。 萧乾似乎也懒得搭理他,径直走到桌边,看着墨九面前一片狼藉的碗盘,叹口气,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对彭欣道:“小王爷差我来为姑娘请脉,开一剂安胎药……” “用不着。”彭欣回答得很生硬。 对着萧六郎那张颠倒众生的俊脸,还能用这种僵尸表情的女人,墨九必须敬她是一条汉子。所以她挡在彭欣之前,淡笑着睨向萧乾问:“奇怪了,你啥时候会了?怎不把我的胎安一安?” “……”萧乾对她很头痛。 “萧六郎,你们该不会没有安好心吧?”墨九说话直接,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片刻,又看向神思不属的宋骜,似笑非笑地猜测道:“小王爷一夕风流,留下皇嗣,深恐不安,不喜被妇人羁了手脚,又怕皇嗣血脉流落民间。老实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不轨的想法?” 萧乾:“……” 彭欣:“……” 她的质疑,让几个人都望向宋骜。 想到那日艮墓里迷迷糊糊中发生的一场风流韵事,这位倜傥多情的小王爷脸上似乎也有点挂不着。当然,不是害羞,而是多少有一点歉意……他玩姑娘,一般都是你情我愿,银货两讫,从来没有这样稀里糊涂的状态下发生的,而且还发生的那样狼狈。 他微垂眸子,并不正视彭欣的眼。 “彭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意思是他想单独说服彭欣? 墨九觉得吃人嘴短,有义务为朋友两肋插刀,挺身而出,而且宋骜这个人油嘴滑舌的,彭欣虽然看着冷漠无情,其实性子极为单纯,根本就不是宋骜的对手,万一着了道儿呢? 于是她挑眉道:“说那么多做甚?一句话,小王爷娶是不娶吧?” 宋骜一怔。 话被墨九挑明了,他也不想藏着掖着,见萧乾一直不动声色,他就晓得这厮向来不讲情分,他只能孤军奋战了。 也是一叹,他厚着脸皮坐下来,“不瞒你说,此事……我向父皇回禀过了。有两个解决之法,就看彭姑娘的意愿了。” 彭欣默然无语,只是冷笑。 墨九却有兴趣,“快,说来听听。” 宋骜抿了抿唇,看着彭欣道:“那日小王已差人向彭姑娘提起过……你我既成事实,若你愿入安王府,我不会推托。但彭姑娘随性惯了,恐不愿拘束,那你我一无情分,二无婚媒,不如就学你们江湖之人,青山绿水,后会无期……” “!”墨九惊叹小王爷的口才,给他一个“你好会说话”的表情,然后代表彭欣冷笑一声,“绕什么绕啊?直接说结果不就行了?” 宋骜有些诧异墨九什么时候成了彭欣的代言人,抿唇思考片刻,见彭欣不为所动,又硬着头皮道出自己的想法,“为了彼此安生,若彭姑娘不愿入安王府做小王的姬妾,那只能委屈姑娘……落胎了!” ------题外话------ 上菜来了哈,么么哒我妞儿们,愉快看文,幸福生活!( ) ------------ 坑深127米 交代 “落胎?” 墨九听见了自己抽气似的反问。 寂静的庭院里,只有她一个人出声。 剩下三个人,都静静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看彭欣越发苍白的面孔还有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墨九就晓得以她倔强的牛脾气,宁肯死也不可能接受宋骜提出的任何一个条件。 而且,对于一个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的母亲来说,让她亲自打掉自己的孩子,肯定比要命更为艰难。 “王爷——” 彭欣终于开口。 可简单两个字,却如有千斤。 她慢慢转头,盯着宋骜英俊的面孔,慢吞吞道:“在临云山庄的腊梅园里,我曾找过你。那一日的情形,不知王爷可曾记得?” 嚓! 墨九心跳骤然加快。 这个谜团盘在她心里好久了。一直都是她想问彭欣,又总是忘记问的事。尤其是从宋骜的样子来看,他之前分明就不认识彭欣,那么,彭欣为何又独独要找他私谈?如今两个人还发生了关系,莫非另有隐情? 她竖起了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彭欣很淡然,就像在述说一个旁人的故事,漠视了同样带着倾听神态的宋骜,淡声道:“当时我找王爷时曾说过,你与我的一个故人长得……”考虑片刻,她终是复述了那日的话,也用了那日用过的词,“很是神似。” 墨九再次惊住。 怪不得彭欣找他…… 可与宋骜长得像的人,会是谁啊? 莫非也是皇室的那个龙子龙孙? 彭欣又道:“可还有一件事,我未曾与小王爷明言。” 停顿片刻,她似乎很难启齿。 对一个未婚的姑娘来说,这样的事也确实也很难。 望向院墙的一角,她沉吟半晌儿道:“那个故人不仅仅只是故人,我与他相爱过,很相爱,很相爱。他离开我的寨子时曾答应过我,等他回临安把事情办好,一定会回来娶我,带我去临安看他的故地,见他的亲人…… 他走后,我怀上了他的孩子,可左等右等,不见他来。一年,两年,三年,孩儿会走路了,会叫娘了,他也没有回来。我们的孩子也因病……故去了。” 说到“故去”两个字,她眼角有些闪烁。 看似镇定,仔细观之,分明有泪。 墨九没有做过母亲,却做过母亲的女儿。 这个世上最疼爱孩子的人,就是母亲,而失去孩子对一个母亲来说,那简直就是致命的打击……彭欣心底揪心般的疼痛,也就可想而知了。 彭欣的泪水没有掉下来,她也没有去擦拭眼眶,只依旧盯着墙角,不温不火地道:“我来临安,原是想寻他,可找了数月,却杳无音讯……我不知他为何要背弃诺言,也不知他到底是生是死,但今生恐已无缘得见了。而这个孩子……” 她突地抚住肚皮。 用一种祈求的目光望向宋骜。 “王爷就当可怜一个失去稚子的母亲,把他赏给我如何?” 墨九从来没有在彭欣眼里看见过这样的眼神儿。 卑微的、渺小的、愿意用全世界去交换的。 她是冷漠高傲的苗疆圣女,自身有着强大的巫蛊能力,不论在人前还是人后,永远都是一种漠视的神态,似乎早已看透了人世冷暖。她会这样恳求宋骜,墨九很意外,不过,却可以猜测她一定要这个孩子的原因。 既然宋骜与她以前孩子的爹长得神似,那么,这个孩子与她死去的孩子样貌相似的可能性也就很大……对于彭欣来说,或许这便是上天的恩赐,一种生命的救赎,也是对她逝去爱情的祭奠。 彭欣是个死脑筋,墨九明白。 可宋骜不懂。 他久久无言,看着彭欣的脸,一直怔忡。 这个妇人与他第一次见面在腊梅园,原以为她说“王爷长得像我一个故人”是女子搭讪他的伎俩,草草应付了她,他也没有上心。 说来彭欣长得也算是好看的,而宋骜对美人儿向来不会拒绝,尤其是送上门来的美人儿。可大抵是彭欣太过高傲冷漠,他始终没有对她生出歪心思。 艮墓里,他看见了她。 可她始终默默不语,他几乎很少感觉她的存在。 然而就这样一个妇人,他居然与她有了一夕之欢,还珠胎暗结。虽然山洞里的过程与细节他都记不太清楚,但也并非没有半点意识,只是刻意不想去回想。偶尔掠过脑子,也如同梦境…… 他睡了她,是无可辩驳的。 她怀上了他的孩子,更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他愿意负责,纳她入府。 对一般妇人来说,能嫁入安王府做王爷的姬妾,那也应当是一件祖上蒙荫的荣宠之事了,可没想到,他第一次差人来说,她却断然拒绝。 原来是心底有人了,那情有可原。 但既然有人了,又怎能带上他的孩子? 皇嗣血脉,断不能流落民间。 这不单单是他的意思,也是至化帝和萧贵妃的意思。 当然,宋骜荒唐了几年,却一直没有子女,萧贵妃对彭欣的怀孕是欣喜的。若依她的意思,这个孩子是无论如何也要的,便是彭欣不肯,也得肯……其实那个“可以放她自由”的选择,是宋骜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江湖女儿多率性。 他以为彭欣会同意他的建议。 毕竟两不相欠,各自安好是最好的处理。 可她居然要这个孩子,还是以这样的理由。 “彭姑娘——”宋骜看着她,难得脸上没有那种风流情种的戏谑笑意,“你的遭遇小王也很唏嘘,但此事已是我能为你想到的最好解决办法。你若一定要生下孩儿,就必须随我回安王府。” 彭欣不看他,只冷笑。 宋骜讨了个没趣儿,俊脸僵硬一下,曲指敲敲脑袋,“你不必担心别的。我王府里也没有王妃,一群姬妾,谁也不是女主。你若去了,除了我,没人敢欺负你。当然,我也不会欺负你……你是自由的,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拘束你,一切等生下孩儿再说,你看可好?” 生下孩儿,她能带走吗? 彭欣再一次露出冷笑,突地问宋骜。 “王爷懂得爱吗?” 宋骜又是一怔。 半晌儿,他摇头,“反正这件事也不急,姑娘仔细思量思量,看我说的可是道理。现在,你先让长渊给你诊诊脉。” 说罢见彭欣不为所动,他叹一口气,“长渊过来之前,我母妃特地召见了他……嘱咐一定要为你好好安胎。所以这个孩子,并非不受人喜欢的,安王府也非人间地狱,你暂时也无地可去,暂时居住着也成。等你什么时候想走了,就什么时候离去。” “不管什么时候离去,都带不走孩子,是吗?” 彭欣反问一句,见宋骜抿唇不语,又轻声道:“王爷,我的决定不会改变。孩子我要,安王府我不去。若王爷定要强求,那便把我的命拿去好了。” 这般决绝的姑娘,让墨九叹息。 怎么就不懂得变通一下呢? 这么硬撑着,她怎会是南荣皇室的对手? 看来关键时候,还得她出马。 墨九冷不丁轻笑一声,按住彭欣冰冷的手背,把“宝儿”从她怀里夺了过来,放下地去,然后笑眯眯道:“和你说了,怀孕不可以抱宠物,你愣是不听。还有啊,嫁个人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看我,嫁了一次,又一次,嫁了一次,又一次,不也活得好好的吗?你何若这么纠结?” 这话说得…… 萧乾面孔一沉,脸色难看了。 而彭欣却是微微一愣。 她挣扎下手,再次被墨九重重按住。 彼此对视一眼,她终是慢慢松手,安静下来。 墨九拍拍她,又笑开了,“男未婚,女未嫁。多好的一件事情?左右你是要嫁人的,与其嫁个熟不相识的王八蛋,还不如嫁给小王爷呢。他混账是混账了一点,好歹皮相不错,又有钱有势,可以给你富足的生活,为什么就不肯考虑考虑?” 彭欣看着她的眼,嘴皮微动,没有吭声。 墨九也不管旁人怎么想,一脸和事佬的样子,又回头看宋骜道:“小王爷放心好了,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负责说服彭姑娘,你啊,回去准备着抬她过府就是。当然,虽不是王妃,你也不要太寒酸,该给什么彩礼,一样也不能少。要不然,我这个娘家人,可饶不了你。” 她自动升级为彭欣“娘家人”,让几个人都错愕。 但墨九脸皮厚,不以为意地打个哈哈,“为了南荣皇室的子嗣大事,为了小王爷的儿子……我也就牺牲一下好了。”说到这里,她笑望萧乾,“萧六郎,我得在彭欣这儿住上一阵子,好好说服教育她,非把她那颗榆林脑袋扳正不可。” “不行!”萧乾想也没想就拒绝。 “为什么不行?”墨九回瞪他。 “我说不行就不行。” 墨九一怔,笑了,“可你是我的谁啊?” 每次问到这个问题,二人之间就会有小小的烽烟燃起。说到底,他们两个的关系确实尴尬,也并不是那么见得光,而萧乾管束她,更非名正言顺。 “我乐意你管呢,你是我男人,我不乐意你管呢,你就是我小叔子……再说,萧大郎还活着呢,六郎这般公然管束长嫂,是哪来的道理?” 墨九那张嘴,向来是得理不饶人的,眼看萧乾清俊的面孔越发铁青,她不仅不怕,还不怕死地朝他与宋骜挥了挥手,赶苍蝇似的道:“今儿饭菜做得少,没你们的份,二位爷,请吧?” 宋骜胸膛有点起伏:“小寡妇你……” “我什么我?”墨九大眼珠子瞪他,“你是王爷了不起啊?有没有听说过虎毒不食子?一个亲生孩儿都想杀死的父亲,禽兽不如。说你是禽兽,那是抬举你……哼哼,就这么的吧。九爷累了。退下!” 这一番说教,让贵为皇子的宋骜想撞墙杀人。 可终究他被萧乾挡住了。 拽住宋骜,萧乾默默扫了墨九一眼,一句话都没有,便转身出了院子。她这一句比一句厉害,连珠炮似的,是个正常男人都抗不住,更何况是他与宋骜? 墨九借了三寸不烂之舌,把人撵走了还不解气。 看着二人的背影,她还特地笑着嘱咐。 “小王爷别忘了啊,咱等你的彩礼呐。” 宋骜出门的时候,气得踢到门槛,差一点摔倒。 出了门儿,他便恨恨问萧乾,“这小寡妇,当真是被你给惯坏了。你自家妇人就不知管束管束?今儿可以骂老子,明儿她不得上天啊?萧长渊,我说你怎么就生生受了,你的脾气哪里去了?我同情你、可怜你、鄙弃你……等着看吧,你真栽在她手里,这辈子的日子,就别想美了。” 萧乾回首望向庭院,好一阵没说话。 等跨上马,他突地侧目,对宋骜道:“她原不是这样的。” 宋骜像听了个笑话似的,打个冷笑的“哈哈”,然后盯着他道,“我说萧长渊,你该不会告诉我,其实墨九很善良、很温柔,还很善解人意吧?” 萧乾目光微暖,“是。” 宋骜差一点从马上栽下来。 “疯了!都他娘的疯了!一个小寡妇不可理喻也就罢了,你也跟着她敲我的闷锤。还有那个彭欣……你说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固执的妇人?没有过门就为男人生孩子。如今也是,什么都不管,愣就要生!你真该给他诊治诊治,脑子指定坏了——” 萧乾瞥他一眼,不予理会。 —— 蓝姑姑扒着门缝看了一眼,又缩回院子。 “姑娘,小王爷和萧使君走远了。” 墨九懒洋洋地揉额头,“走了好,免得看着闹心。” 蓝姑姑看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似乎松了一口气。这件事说到底她是怕她家姑娘受到伤害,既然墨九对萧乾是这样的态度,那也就没事了,她也不用白操心了。 蓝姑姑张罗着泡茶去了,墨九叉着腰愉快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美其名曰“饭后消食”,一个人消食不算,她想了想,又回头让孕妇彭欣一起消食。于是,她拉着彭欣,旺财跟着她,二人一狗就一直“消食”,可消食还没完毕,墨九又开始细数晚上要吃的菜了。 彭欣忍不住皱眉,“你还吃得下?” 墨九瞪眼睛,“我为什么吃不下?” 彭欣眉头微蹙,“你当真要我入安王府?” “噗”一声,墨九笑出来,“说你傻你还真的傻,他们要做什么事,是他们的事,咱们要做什么,是咱们的事,忽悠一下他又有什么关系?再说,指不定你明儿又改变主意,想嫁给小王爷了呢?毕竟他长得好看,又与你的……故人神似。” 于是这天晚上墨九又吃了一顿湘菜。 当然还是彭欣亲自做的。 吃着香喷喷的饭菜,墨九突然有点同情小王爷了,像彭欣这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人他要不着,却整天醉生梦死,真是一件人间悲剧。 夜幕慢慢拉开。 春季的夜间,似有青草的味儿。 两个月来墨九第一次没有睡在枢密使府萧乾的房间,从一开始的舒坦,慢慢就有些不自在了……先前在府上吧,她总是天一擦黑就犯困,而且每次睡下去都稀里糊涂,人事不省。这好不容易出来轻松了,居然没有半点困意。 “姑娘,吃药了!” 蓝姑姑对墨九的事儿向来尽职尽责,下午的时候,趁着墨九与彭欣在屋子里研究*蛊的事儿,她特地回了枢密府一趟,拿了墨九的药过来,这会子才刚刚在灶上煎好,赶紧端进来。 看墨九懒洋洋倚在榻上发呆,她念叨着就拿勺子盛了喂她,“姑娘的伤还没好透呢,不能受凉的,夜里风大,坐着也不在膝上搭个被子……把身子骨将息好,一切从长计议,乖乖的,来,张嘴……” 墨九努嘴偏头,看向床侧的高杌子。 “先放那里,等凉一下再喝。” “唉,好。”蓝姑姑小心翼翼放下药碗。 “姑姑。”墨九冷不丁打个喷嚏,扯了扯身上的被子道:“你去找彭姑娘那个管事的婆子,再帮我拿一床棉絮来,这个被子也太薄了……” “薄吗?这都入春了……”蓝姑姑狐疑地捏了捏被子。 “倒春寒你听过没?”墨九狠狠瞪她一眼。 住在人家的地方,她们就是客。主人的东西,不能不问自取。蓝姑姑生怕墨九受凉,赶紧出去找方婆子,然后回禀了彭欣要被子。这等小事,彭欣自然不会不允。 等蓝姑姑抱着被子回来的时候,看墨九已经把药喝光了,只剩一只碗在那里,不由欣慰的一叹,“姑娘也是,往常在府里吃个药,还得我哄来哄去,这出了府吧,却是乖巧了。” “废话!我一直很乖好不好?”墨九打个呵欠躺在床上。 蓝姑姑晓得她最近犯困,见她睡下了,也不再啰嗦,赶紧把要来的被子搭在她的身上,放下帐子就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 三更时,一场春雨润透了临安。 沥沥的雨滴洒在房梁上,为安静的院子添了细碎的声音。 这时,一个影子翻入院子,越过在外间睡觉的蓝姑姑和玫儿,慢慢摸入墨九的房间,靠近了那一张千工床。房间里没有点灯,窗户幽幽的光线下,轻垂的帐幔只有一道隐隐的黑影。 想到帐子里的温香软玉,萧乾放慢了脚步。 站在床边,闻着空气里幽淡的清香,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抬起,撩开帐子……床上的被子是隆起的,可等他掀开那一层伪装,里面却什么也没有。 人呢?他微微一怔。 “嗨!” 背后突地被人一拍,一个清脆带笑的声音,让他绷紧的神经一缓,猛地拽住那只手把那人往身前一勒,便紧紧抱住,沉声道:“阿九,你吓死我了。” 墨九没有挣扎。 认识这么久,她从没听他说过“吓”。 好不容易得了这样的机会,她得多回味回味。 抱她一会儿,见她乖乖地伏在怀里,没有半点动静,也不多问一句,萧乾手臂缓缓松开,低头凝视着,抬高她的下巴,声音喑哑,“你没有乖乖吃药?” “呵呵!”墨九不阴不阳的笑着,双臂水蛇一样缠住他的脖子,身子偎靠过去,轻轻摩挲着他,徐徐道:“我若吃了药,又怎样能看见半夜入房与嫂嫂私会的登徒子?” 萧乾一怔,手臂微微有些发沉。 “阿九……” 接下去的解释,他说不出口,喉咙像鲠了团棉花,紧紧盯住墨九黑暗里的轮廓,似乎怕她生气……然而墨九却低低笑了一声,拉着他的手,把帐子往两边一拔,径直坐在床沿上,坦然自若地道:“你大半夜地翻墙入室,来一趟也不容易,不要这么严肃嘛,月黑风高正当时,我们两个好好摆摆话。” 睨着她,萧乾眸色深沉。 他知道这个小妇人鬼心眼子多,可这会儿却全不知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坐在床沿上,他左不是,右不是,怎么开口都不是。墨九却不以为意,按压着他的手,低声安抚:“乖乖的,等我去掌灯。” 灯台上的烛火亮了。 暖融融的一圈光晕,笼罩着两个人。 墨九坐回萧乾的身边,水灵灵的眼珠子无辜地望着他,唇角带笑,眸底也带笑,像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乖孩子,不问不语,就那般一瞬不瞬地盯住他。 萧乾面色微敛,“阿九看我做甚?” 墨九咬着下唇发笑,“我为了见你一面,足足等了两个月,那可真真儿不容易。这样的机会得来不易,自然要好好看看的……” 微笑时的墨九,好看得像一朵枝头带着露水的花儿,又俏又娇,又自然又大方,就好像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介意一般。 可萧乾不傻。 他很清楚,以她的聪明是知道了。 喟叹一声,他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而已,有什么想问的?”墨九突地挑高眉梢,似笑非笑道:“莫非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生怕我晓得?嗯?” 墨九的脑子向来异于常人,她这样冷静的处理方法,是绝对明智的。不哭不闹,不吼不骂,就能把男人治得死死的……萧乾看着她这乖巧的模样儿,哪里还有与她斗智斗勇的心思? 逃不掉的,总归得面对。 “阿九,事情并非你以为的那样。” 第一句话出口,他便带了幽幽的叹息。 这是要给她交代的节奏?墨九微微一哂,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都趴在了他的身上,一脸小女人的娇态,“不是我想的那样自然最好了。那你快点告诉我,到底是怎样?”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 墨九撇了撇嘴巴,也不太客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浪费光阴是一件可耻的行为,有美男在侧,她不趁机揩油,实在枉自称了一回“九爷”。所以她状似在耐心倾听,一只作怪的手却在萧乾的身上揉来捏去,从上到下,一点不漏。她分明只是为了好玩,可衣料的窸窣声在萧乾听来,却格外暧昧。 他无奈按紧她的手,“老实点!” 墨九不肯吃亏,“你老实说了,我也就老实了。” “好。”萧乾逮住墨九的手,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纳入掌心,轻轻**着,慢慢说些了这些日子的事情。他素来少言寡语,并不擅长长篇赘述,但为了让墨九听懂,也算尽量细化。 他们一行人在艮墓里拿到了仕女玉雕,原本是一件大功劳,比如苏逸就凭借上交仕女玉雕,从三司使直接升任了南荣丞相,也成为了南荣史上最为年轻的宰相,他的风光,一时无两。 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玉嘉在墓里的“勾当”,不知哪里走漏的风声,传得满城风雨。 她本来就一心一意想要嫁给萧乾,这才把年龄磋跎到了十九岁。至化帝心疼女儿,也属意萧乾这个佳婿。在这样的时代,有了姻亲关系,许多事情就好解决了。于是,为了皇室声誉,至化帝召萧乾入宫,要把玉嘉公主赐婚给他。理由很简单,他们两个的暧昧关系如今众所周知了,他若不娶他女儿,旁人又如何敢娶? 这个暧昧对萧乾来说,有点牵强。 可皇帝金口玉牙,他说是,自然得是。 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宋熹。 宋熹身上原本就有旧伤,这次从阴冢摔下来,差一点让他半身不遂。从艮墓抬出来时,他几乎掉了半条命,更紧要的是,他脸上和脖子上被女人的指甲抓挠出来的伤痕,太过显眼…… 人人都知道他是与墨九一道在山洞里被发现的,而宋骜与彭欣都发生了关系,这萧乾入内之胆,墨九与宋熹是个什么情形,难保不让人怀疑,于是风言风语也不少。 听到这里,墨九注意到了萧乾的表情变化。 她笑问:“那你是怎样想的,我与东寂?” ------题外话------ 老实交代吧,萧六郎,你乖了,或许还有一杯羹,要不然,被阿九打入地狱…… 精彩剧情不容错过,姑娘们,咱明儿见。( ) ------------ 坑深128米 我看上的人,就是我的 冷寂的房间里,光影重重,衬得萧乾轮廓分明的面孔更为俊美,但仔细观之,表情明明灭灭,却令人难以琢磨。 他许久没有回答,墨九也不着急,只似笑非笑地睨视着他,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臂弯里,指尖来来回回摩挲他衣底软肉,像只是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阿九……” 萧乾轻唤一声。 可久久,再无下文。 墨九眉一蹙,微抬下巴,“说啊?有什么说什么。” 这一次萧乾仍旧没有回答,盯着她水灵灵的眸子,他喉结微微一滑,像是难以启齿。素来风光霁月、坦坦然荡的萧六郎,不论是战场上的大敌当前,还是朝堂上的刀光剑影,他从来没有过这般紧张与不安…… 于是不需要他说,墨九也知晓了。 有宋骜与彭欣活生生的例子在前,若墨九只是局外人,想不怀疑她与东寂在石室里有暧昧恐怕也不可能,就算萧乾并不是疑心病重的男人,可能心底也认定了她与东寂清白不了。 墨九想到了那日他从艮墓抱她出来的情形。 他见到她与东寂时,他们正在整理衣服。 在那一盏风灯幽暗的火光中,他的脸色那样难看,凝重。 还有他那些她当时听来奇奇怪怪的话。 恐怕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怀疑上了吧? “阿九……”萧乾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眸色黯了又黯,终是喟叹一声,慢慢搂住她,手指一点点移动,握紧她的小腰儿,裹了裹,又重重将她纳入怀里,那力道大得似是恨不能与她融为一体。 “过去的事情,我们不必耿耿于怀。” 墨九唇角微微抽搐。 这么说来这个男人已经做好思想建设了?他以为她与东寂两个已经是不干不净的了,不过,他在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挣扎之后,终于决定把“那事”当成过去。不与她计较,所以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好,但偏生心里又有一道坎迈不过去? 默默地揉了揉鼻子,墨九失笑道:“既然六郎觉得一切都没有关系,也都说服自己看开了。为什么这两个月你却要故意避开我,每天晚上都那么晚才回来?害得我想见你一面都难。” 萧乾目光微微一闪。 他似乎不敢正视墨九的眼睛,低下头,下巴蹭着她的额。 “阿九……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这叫什么回答?墨九双眸微微一眯,唇角轻勾,脸上似是掠过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可仔细看时,脸色却很凝重,甚至带了一点无辜的痛苦,连声音都有着颤意。 “六郎,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在你没入石室之前,我与东寂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 萧乾手臂微微一紧。 好半晌儿,他高大的身躯僵硬着,一动也没有动,可握住她腰的掌心,都捏出了冷汗……在看到石室里那一幕的时候,他心里难受的滋味儿比之二十年来的累积都要多,可事情都已经那样了,他又能如何? 他不想问她,也不想知道墨九与宋熹到底发生到什么地步。对于他来说,有关此事的细节,多听一个字都不想。既然两个人已经决定了要共同面对未来,她又并非主动与宋熹亲热,结果如何,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阿九,我不想听。” 墨九的唇角,慢慢上扬。 只一瞬,她又耷拉下眼皮,继续苦着脸拨弄他的领口,身子软绵绵地趴在他怀里,声音柔弱地叹息道:“可是我……想说,很想说。虽然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可事情憋在心里久了,会难受,会生病。可这么羞耻,这么难堪的事,我却不能说与旁人……” 她幽幽的叹息,幽幽的声音,每一个字都似饱含痛苦。萧乾眉心紧皱着,掌心一直轻缓的顺着她头发,像在安抚她,更像在安抚他自己。 深浅不一的呼吸着,好一会儿,他沉下声音。 “阿九若想倾诉,便与我说吧。” 墨九双臂张开,更深地趴入他怀里,双肩微微战栗。 “六郎,你真好……呜……” 萧乾神色微凛,握紧她的双肩,像把她抬起来。 “阿九,莫哭…” 墨九拼死不抬头,一副不好意思见人的样子,别扭地挣扎着,只有一对肩膀抖动更加厉害,“六郎……六郎……” 她低低的低喃,能媚掉男人的魂儿。 也能让男人怜惜得心都碎掉。 空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萧乾清俊的面孔上露出一种似遗憾、似无奈、又似心酸的神色,他静静抱住墨九,胳膊紧了又紧,好一会儿方才将视线落在她的头顶,然后疼惜地勾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抬了起来。 “阿九……” 刚唤出声,他就愣住。 墨九脸上哪里有哭,分明是在笑? 演戏骗了萧乾,墨九憋笑憋得肩膀直颤抖,看萧乾发愣,原本阴霾的心情瞬间晴朗,“噗”一声便笑了出来。 “六郎,你也太老实了!” 说罢她往里坐了坐,将头凑到萧乾的肩窝,嘴唇对着他的耳朵细细呵气儿,“你听好了……其实我与东寂,什么也没有发生。至少没有你胡思乱想的那些破事儿。” 萧乾目光一怔。 看他的样子,似乎仍然不肯相信。 毕竟当时*蛊感应到那么强烈的*…… 墨九无奈敛容,不再与他玩笑,神色复杂地盯着他,正色道:“东寂是个正人君子,便是那般情况了,也克制着自己。所以你晓得我为什么先前要骂宋骜了吗?” 想到彭欣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她眸子幽暗。 “一个男人自己管不住裤腰带,让女人怀上了他的孩子,不仅半点不找自己的原因,也不为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做主,反倒要逼自己女人落胎,完全是强权行为。” “唉!” 萧乾重重一叹。 她不能理解墨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在他看来,宋骜的选择是没有错的,而那所谓的“强权”,也不过是皇室的权威,从古到今,所有人都在遵循的一种即定法则。但他不愿在这个时候与墨九争辩,也不试图说服她――毕竟那是宋骜的事儿,他没有掺和的兴趣。 “阿九……”他轻抚墨九的后背,慢慢将她拉拢过来,面孔几乎转瞬便柔和了,看着她不屑的视线,他似乎有些歉疚,又似乎是怕她生气,声音低下来,像在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是我不好,误会了你。” 不管信不信,他都已不想追究。 “终于肯承认了,你误会我了?”墨九下巴高高抬起,像个骄傲的公主,半分不肯接受他的歉意,“那好,这件事就此结束。继续说吧!你先前没有说完的事。” 萧乾微微眯着眸,笑得有点勉强。 “你不是猜到了?” 墨九哼哼一声,挑衅地盯他。 “我可猜不到。我笨得很。” 萧乾静默片刻,“皇帝以你与宋熹既成事实为由,要纳你入东宫。” 墨九微微一愕,“什么?这狗皇帝!” 不得不说至化帝的小算盘打得好,说不定知道了这些事还偷偷高兴呢。她是墨家钜子,老皇帝肯定早就想把她“收编”成自己人了,毕竟八卦墓开启不到一半,武器图谱连影子都没有,只有自己人他才信得过。 然而墨九是萧家的媳妇儿,他找不到这样的理由。 于是有了艮墓这一出,他自然顺水推舟。 “皇帝甚至许你太子平妻之位……” 谢忱死了,谢青嬗没有了靠山,那个太子妃的位置自然岌岌可危。现在的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依至化帝的想法,恐怕没有女人会拒绝这样的诱惑吧? 墨九冷笑:“可他难道忘了,我是萧大郎明媒正娶的妻子?” “……” 萧乾没有回答,依旧他也不喜欢她那个身份。 墨九挑了挑眉梢,唇角又是牵出一抹冷笑,“还有,他莫非忘了,我可是天寡之命……克死几个男人了,他就不怕我把他的儿子给克死了?” 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儿,皇帝为什么不避讳,墨九很奇怪。 可萧乾却似半分都不奇怪。 他凝目看着她,默一瞬,道:“皇帝不止一个儿子。” 像是听了什么恐惧的事情,墨九脸色都变了。 “……这怎么可能?” 这是她不敢想象的事情,为了一个武器图谱,为了争霸天下的宏图大业,真的会有人愿意牺牲掉自己的儿子吗?怪不得都说皇家无父子无亲情,这么一说,她下意识地同情东寂了。 “更何况……”萧乾喟叹补充,“天寡也只是一说,皇帝未必相信。” “有些道理。”墨九的笑容,有些阴恻恻的,“那为什么你一开始不同意医治东寂,后来又愿意医治他了?” 萧乾神色微微别扭,“我不想治他,是介怀他艮墓对你之所为……”见墨九瞪他,他清了清嗓子,不再提起那事儿,“后来医治他,是应皇帝所求。” 听上去是那么一个理儿。 可墨九却觉得还是有一点牵强。 “皇帝一开始也让你治了,你不也没有同意?” 萧乾眉头微皱,似有什么不好开口,“……可他毕竟是皇帝。” 这话听上去依旧很有道理。 但萧乾犹豫的神色没有逃过墨九犀利的双眼。 她唇角一弯,“行,那你结果,到底有没有同意娶玉嘉?” 萧乾自然不同意娶玉嘉。 可玉嘉在艮墓里把她自己的清白毁了个一干二净,也心知她与萧六郎的姻缘,成败都在此一举了。若萧六郎不愿娶她,她往后如何做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是时下女子常用的砝码,而玉嘉不是做戏,在得知萧乾拒绝之后,她真的闹了自杀。 当然,结果她没有死成。反倒是谢贵妃痛哭一场,又心疼儿子又心疼女儿,跪请至化帝,一定要为玉嘉主婚。若不然她母女二人只能死在金銮殿前了。 说到这里,看萧乾神色有异,墨九却笑了。 “所以,你同意了?” 萧乾目光暗沉,默认了。 “阿九放心,这事我自会处理……” “处理什么?”墨九撇了撇嘴,“做驸马不是好事么?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呢。我不介意的。只是奇怪这老皇帝也忒心狠,不怕我克死他的儿子,也不怕你克死他最宠爱的女儿?” 萧乾冷笑,“他或许只要一个女婿。” 墨九:“……” 也就是说,只要让萧乾做女婿,为了这一门姻亲关系,哪怕克死女儿也不管?思考片刻,墨九脸上淡淡的,似乎真的半点都不介意萧乾同意娶玉嘉的事儿,又低声问他:“那东寂的身子,恢复得怎样了?” 她言语间有着对宋熹的关心,萧乾似乎不太舒服,答得很生硬,“死不了。” “哦”一声,墨九脸上情绪不明,瞥他一眼,她又问:“他堂堂太子,什么旧伤那样严重?” 再次被她问及宋熹,萧乾抿了抿嘴巴,盯住她的眼。 “你怎不问问我,为什么要答应皇帝赐婚?” “噫,奇怪了!你为什么答应,与我何干?你既然答应了,自然有你答应的理由。再说,做驸马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又睡不上漂亮的公主,问也是白问,不如不问。”墨九笑嬉嬉说罢,脸上没有半点介意。 萧乾再一次皱眉。 他脸上的神色,似乎被抛弃的人是他。 墨九乐了乐,却也不多问。 其实她又怎会不知道,萧六郎答应公主自然是有他的安排的。不过,如今的他还没有办法与至化帝分庭抗礼,更没有走到必须与皇室决裂,殊死一搏的地步。从大局考虑,鱼死网破是不值当的。他一旦输了,就会满盘皆输。即便换她自己,在萧乾的处境,肯定也会好好掂量,甚至先委曲求全。 不过,萧六郎却非委曲求全的人。 墨九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一个皇帝可以逼六郎就范的隐情。但是很显然,不论她怎么问,他都不可能告诉她。 “可我仔细想想,事情没这么简单也?你睡了公主,我们的*蛊要造反怎么办?”墨九笑吟吟盯住他,突然话锋一转,“而且我不喜欢人家觊觎我的东西。我墨九看上的男人,就是我的。” 萧乾被她带着话题,有些怔忡。 从头到尾,他都不明白墨九到底介意还是不介意。 墨九轻轻掸着他的肩膀,慢吞吞的声音带着笑,可笑里,却有一种凉凉的意味儿,“我这个人对什么事都不认真,只要不太过分,都可以由着人家去了。可唯独我的男人,旁人碰不得,一根指头也休想染指。” 顿了顿,她声音突地凝重,“谁打我男人的主意,就是找死!” 萧乾眸色一沉,伸手拨开她散乱的头发,抚着她白皙撩人的面孔,似有不悦,“阿九不要乱来。我又没死,用不着你出头。” “呵呵……”墨九一只手勾紧他的脖子,“我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萧乾目光幽幽,被她游走在胸膛上的另一只手乱了心绪。 眸色一沉,他声音喑哑,“阿九要做什么?” 深深盯住他,墨九朝他呵气,淡笑。 “小叔子,她的人间地狱到了!” 墨九自认不算好人,可她从不主动祸害别人,也愿意每天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人间处处是美好,可如果人家欺负到头上了,她也不会善罢甘休。一定得让欺负她的人看到,什么叫噩梦。 “……阿九!” 萧乾看着她笑吟吟的脸,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 这个妇人太有主意了。 谈笑之间的话,向来不知真假。 墨九也不与他解释,抱住他的腰身,慢慢把他推到躺在床头,冲他笑了笑,自己也躺上去靠在他身边,双手蛇一样紧紧勒住他,不许他起身,然后紧紧依偎着不再动弹。 “六郎放心好了,我认真起来是很认真的,一定不干坏事……”微微抬头,她目光楚楚,似蕴了一池水光,“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两个月都没有见着你了,我好想你……现在你什么也别问,让我安安静静地抱你一会可好?” 以柔克刚是古今不变的法则。 这样柔情似水的墨九,便是萧六郎心底有一万个疑问也问不出来。而且她软绵绵的身子那般乖巧的依偎着他,似会勾人魂魄,一抱再抱,便抱上了瘾,哪怕他觉得不妥,也实在舍不得起身。 他安抚地轻拍她,“既是想我,为何不肯回府?还说要在这儿住上几个月?” 墨九微微阖眼,像是有些犯困,有气无力地道:“那不是生气时候说的话嘛?谁让你那样对我?下回你再瞒我什么,可不会这样轻松过关了。” “宋骜说得没错。”萧乾突地一叹。 “哼!他说我什么了?”提到宋骜,墨九就没好气。 “你啊,被我惯坏了!” “呵”一声,墨九笑得有点儿阴阳怪气,“那是你们不了解我。如果这点小排头都吃不下去,那往后的日子,你就有得罪受了……” 这句话竟与宋骜不谋而合。 萧乾纵容地一笑,似乎并不介意她的嚣张,掌心慢慢顺着她的胳膊,安抚地轻拍着,静默片刻,似随意唠家常似的,冷不丁换了话题。 “我一开始回到萧家,只是想讨回他们欠我母亲的……可萧运长是我父亲,我能把他如何?而谢忱,贵为南荣丞相,手握生杀大权,萧家又日渐没落,那时的我……只能等待机会。” 萧乾平常很少与她交心,更很少谈及他自己的想法,这算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了。墨九怔了怔,不知道他今日为什么那么多情绪。难道他是为了让她明白他暂时应诺娶玉嘉公主,也是与对付谢忱一样,是权宜之计,或者蓄势待发,以图后计?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静静听他说完,她掌心顺着他胸口落下,找着他的手紧紧握住。 “都过去了,你仇也报了,就少想不开心的。” “还没有过去。”萧乾淡淡道。 “姓谢的父子两个都没了。” “可谢家的人还有。” 墨九慢慢抬起头,看他深邃幽冷的眸子……她有些不理解,那谢忱当年到底对他们母子两个做了什么,让他恨得如此彻底,便是杀了他也不消恨? “六郎……”墨九揽住他的脖子,将脸挨上去,在他下巴上蹭了蹭,柔声道:“有时候做人得学会放下。我不是劝你放下仇恨,我是想我郎能放过自己……你忘不掉那些仇恨,就很难快活。人生是短暂的,一辈子的光阴也不过指尖流沙。过一天,就少一天,为什么不珍惜当下,好好过活?” 萧乾久久不语。 低头盯住墨九的眼,他吻在她的眼角。 “阿九,以往我只觉人生漫长,如今却觉短暂。” “嗯?”墨九映着火光的眸,如有星光在跳跃,“为什么?” 萧乾与她对视,“因为你,阿九。因为我有了你。”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情深如许。两个人互视着,似乎都不想破坏这旖旎温存的气氛,良久都没有人开口,呼吸交错、身体交缠、馨香萦绕,似深陷在某种温暖的情绪中无力自拔。静悄悄的屋子,夜风幽然,没有人声,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像有节奏调动的旋律,格外惹人情思。 墨九凑上唇,吻他的脸。 “六郎……” 她不待他回答,唇滑下来,紧紧堵上他的唇,轻撬开他的齿。与他紧紧拥抱,切切纠缠,就像两根在水底游动的水草,缠绕着彼此再也不想分开…… 津沫交流,他被她带动着,慢慢沉迷,贴她越来越紧。墨九原本在睡觉,就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寝衣,这般夹心饼似的一裹,她呼吸急促,身子慢慢就热了…… 她火一样的热情,令他情动不已,低唤一声“阿九”,便将胳膊垫在她的后脖里,身子深深地压了下去,捕捉她柔软的唇角……可墨九却似受不得痒,轻轻一笑,侧开头去。 “六郎等等,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片刻打断,总是不舒服的。 萧乾面色微凝,哑声问:“何事?” 墨九严肃着脸,一本正经道:“若为了你的复仇,为了你的大业,必须要牺牲掉我,或者牺牲掉我们的感情……比如一定要你与玉嘉公主圆房,你会怎么做?” 萧乾一颗心被她撩得火烧火燎,宠爱的拎拎她的鼻头,又凑过去吻她,呼吸灼热,“阿九不要傻。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墨九低笑一声,搂紧他的脖子,却躲开了他的吻,“好吧,我相信你……我脚没有好透,有点不舒服,想休息一会儿。六郎也陪我休息一会可好?你若困了,也可以先在这里睡下。我也不会嫌弃你……” 这个宅子是彭欣的,萧乾自然不愿意在这里睡下,可被墨九搂着搂着,他闭上眼睛,呼吸慢慢均匀,竟是进入了梦乡。 “萧六郎,对不起。” 墨九见他没有动静了,慢慢抬头,把脸贴在他的脸上,摩挲着,声音很轻,却满是柔情,“我必须让你知道,墨九不是普通小妇人,更不可能任人摆布……我只能是我,便是为了你,我也不能失去自己。” 梆―― 更敲四响,这一场春雨似乎下大了。 沥沥淅淅的声音敲在屋顶的瓦片上,如一首怡人的小夜曲。 墨九慢慢从床榻上坐起,翻过萧乾的身子,趿上鞋子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一个人影慢慢进来,他的身后跟着蹑手蹑脚的玫儿。两个人一前一后入了屋,他看见墨九灯火下略带潮红的脸,慢慢垂下眸子。 “钜子,我来了……” “玫儿都告诉你了吧?”墨九瞥他一眼,问得漫不经心。 墨妄抿了抿唇,目光掠过在榻上睡得正沉的萧乾,“玫儿姑娘都交代了,可钜子有考虑好吗?这件事太过冒险,若萧使君醒来知晓,恐会怪罪……” “怪罪又如何?”墨九扣紧衣裳的领口,“我决定了。” 这样冷漠无情的墨九,并不是墨妄熟悉的,可固执己见的墨九,却是墨妄认识的。不管他支不支持墨九的决定,她如今是墨家钜子,身为左执事,他只得一切听令行事。 “那便依钜子之言行事吧。” 在墨九身边的人里,她其实最信得过玫儿。别看小丫头年纪小,却机灵、聪慧,而且嘴巴也严,很多时候比蓝姑姑更靠谱儿。所以这件事,她连蓝姑姑都瞒着,只单独吩咐玫儿去通知了墨妄。 ……可她说不担心,其实还是担心。 而且唯一担心的,也只是他而已。 墨九暗叹一声,回头瞥一眼熟睡的萧乾。 “做人,有时候就得冒险。干吧!” ------题外话------ 墨九到底要干一票什么大的?结果如何?且听明日分解。 么么哒各位,吼吼吼~3月又过去了!明天愚人节,妹子们整人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反被整!( ) ------------ 坑深129米 爱在心头口难开 墨妄看她慵懒带笑的模样儿,似乎全然不知凶险,终于无奈叹息一声,放下心底最后一丝规劝的想法,瞥向依旧熟睡在榻上的萧乾。 这么折腾,他都没有醒,看来是“睡”得太深了。 他凝视墨九:“你给他下毒了?” “没有啊!”墨九挑眉,正经道:“只是药而已。” 这药是她在彭欣那里拿来的,没有怪味,也没有别的危害,还可以让人美美的睡上一觉,确实是苗家不可多得的安眠圣品。 当然,要对萧乾下药是一件难度较大的事,他的鼻子对药材的敏感度比旺财还要厉害,所以墨九不得不牺牲色相,先服下解药,再利用与他接吻的机会,趁他失神,撬开他的唇喂他吃下。 摇了摇头,墨妄由衷感慨,“堂堂判官六,以医术无双而闻名于世。此番阴沟里翻了船,等他醒来,会不会想要生剥了你?” “呵呵!” 墨九怪笑一声,回答得轻巧。 “以牙还牙而已!” 嘴上这么说,可她还真的不知道,萧乾醒来会不会活剥了她。 念此及,她唇一扬,笑道:“所以……我得先下手为强。” 墨妄神色一滞,“你还要做什么?” 墨九轻飘飘瞥他一眼,并不答他话,跛着脚走回床边儿,拉过被子把萧乾好好盖住,定定看他半晌儿,却没有挪步。 有些话不必说,有些解释很多余,也许她的行为对他们来说都是匪夷所思的,不是女人该做的。但这就是墨九,特立独行的墨九,不需要任何人觉得她好,也不需要任何人觉得她对,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无愧于心就行。 “钜子,若不然……”看她呆立,墨妄又想劝。 “不必说了——”墨九不给他机会,抿紧嘴角回头,将墨妄带过来的一套直接套在外面,冷凝着脸道:“我们速度一点,时间不等人。” —— 他们没有直接从庭院大门出去,而是从墨妄来时的后门绕出去的。萧乾身边经常会有暗卫跟随,而墨九先前非得拉他**与他亲热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如果有暗卫跟着,他们不可能看他家主子办事儿,一看他们玩“羞羞”,自然会离得稍稍远一些,也就不会知道萧乾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样,就算她出屋被他们发现,她随便找个理由也能搪塞过去。 然而他们并未见人。 天空黑幕未退,小雨还在淅沥下着。 除了庭院里那盏灯笼,谁也不曾见到院中之事。 墨妄准备好的马车静静等在离宅子约摸百十来丈的官道上,有两名墨家弟子守在车边,见到墨九跛着脚过来,都毕恭毕敬上前唤“钜子”。墨九冲他们点点头,也不多言,径直上了马车,往皇城方向去。 夜风撩动着车帘,墨妄骑马跟在身边。 雨不大,他戴着斗笠,衣裳微湿。 但他并没有在意,盯着帘起时墨九美艳的侧脸,眸色深沉。 马车隐在夜幕中,她却隐在马车里。透过春雨朦胧的薄雾,她脸上似蒙了一层玉质的光华。紧抿的唇、挺翘的鼻……有一种罕见的严肃感,熟悉、却又陌生。 从前那个拉着他唤师兄的姑娘,终是一无不复返了。 不知不觉中,他与她竟是离得那样的远。 “钜子,到了。” 马车麟麟驶过御街,在和宁门外一个黑暗的拐角停下。 他们处在阴影里,而和宁门的光线下,守卫的禁军却清晰可见。墨妄往远处望了一眼,站在车帘外对墨九道:“五更便有皇城的运水车进入大内,我都安排好了,等下我们藏身水桶之中,跟随去水房。每天运水车都会来回数趟,守卫查得不严,但我们还是得小心。” 墨九撩开车帘,盯住和宁门点点头。 “左执事辛苦了。” 墨妄微微一愣。 久久,他终是叹气,“不辛苦,应当的。” 不习惯客气,却又不得不客气,这样的疏远对墨九来说没有什么,她甚至不觉得疏远,只当成是正常的交往。可与往昔的亲密相比,墨妄却有些揪揪于心。 然而,他并非墨九的谁,甚至他还是墨九的属下,没有办法要求得到她更多的青睐。甚至他都没有勇气要求她换个称呼,还像从前那般唤他“师兄”……师兄也是“兄”,做不成其他,做她的“兄长”也是好的。 “不知右执事身子可大好了?” 闲着等待也是无聊,墨九便小声问及尚雅。 那一日在艮墓里,尚雅与乔占平上演了一出“生死绝恋”,也让墨九大受感动,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可出了艮墓她自己也在养伤,没有办法顾及尚雅的事儿,只晓得人还活着。如今得了机会,她也就顺便关心一下了。 墨妄沉吟着,回道:“右执事因祸得福了……” 原来如她所料,果然是阳冢的“阴阳杀”以极阳之毒解去了尚雅体内的媚蛊。不过她身子也受损严重,经年蛊毒与阴阳杀相冲,让她身体消耗严重,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如今墨家大事小事,几乎都由墨妄与几位长老在处理,尚雅已无力过问,左右两派一统的机会,似乎就要来临。 另外,因祸得福的还有尚雅与乔占平的缘分。 想来是经了一番生死,看淡了那些与彼此感情无关的俗事牵绊,在尚雅养病的期间,乔占平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无怨无悔地端水洗脚,喂药擦身,似乎恨不得把过去浪费的时光都统统找补回来。 “这确实是因祸得福了!”墨九点点头,突地又严肃脸:“不过这货干了那么多缺德事儿,还能得此机缘,成就美满……老天也真是太过偏爱她了。我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就没有这么顺利呢?” 她愤愤不平地问墨妄。 可墨妄又能问谁? 比起她来,他又何尝又能得美满? 他牵唇苦笑一下,“钜子福慧双修,一定会美满的。” 墨九抿着嘴,飞眼瞄他,“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想到那日方姬然嘴里吐出的“六郎”,墨九喉咙硬了硬,又笑道:“你与我姐姐如今都是单身,既是有缘人,何不考虑一下……” 她话还没有说完,墨妄面色便有些沉。 可这时,一辆拉水的马车驶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拉车的汉子与墨妄是相熟的,他打了个手势,墨妄便朝他点点头,扶着墨九走向水车,令两名墨家弟子在原地等候。 兹事体大,人越多越容易出事,墨九很是小心,若不是脚不太方便,又不会武艺,她连墨妄都不想带……然后如今却是非他不可。 “钜子,左执事。”拉车的汉子低唤一声,“你们速度些,趁着换防,我们好入城……” 皇城里运水的木桶体积都非常大,墨九蹲身躲进去,不仅不拥挤,还很轻松。这个拉车的汉子也是墨家人,装水的木桶也是经了墨妄之手改良过的,与魔术箱类似,分为上下两层,他们往下面一躲,留出通风口,上面一层依旧装水,旁人就算打开水桶,也看不见。 “王老三,你磨蹭什么呢?” 那边儿有一个禁军在低吼。 王老三“嗳”一声,“方便了一下,马上就来。” 水车启动了,“嗞咕嗞咕”的叫唤着往城门驶去。 皇城的饮用水是一件大事,每日运水的车辆都有严格登记造型,沿途还有禁军押送。不过王老三干这个差事已有几年了,与这些押水的禁军都极为熟悉,已经混入了体制之中,偶尔一次两次浑水摸鱼,丝毫引不起旁人的怀疑。 墨九默默蹲在木桶里,听见城门“嚓嚓”的声音,心跳稍稍加速,却没有太过紧张。行动力决定成败,而不是想法。横竖都是那么回事儿,既然决定要做,就得做得踏踏实实,若永远瞻前顾后,那啥也干不成。 “等一下!” 车队刚过城门,就被人喊住。 墨九心脏微微一抽,屏紧了呼吸。 那个人慢慢走过来,脚步声清晰入耳,声音也非常熟悉。 “你们头儿怎么没跟车?” “辜将军。”王老三点头哈腰,声音还算平稳,“头儿的小姨子的大姑子家的小孙子满月,昨儿多吃了几盅,这会子还未起床……嘿嘿,我等不能总指望着头儿带队不是?” “嗯”一声,辜二似是认同。 可他不仅没有离开,反倒慢慢走近水车。 王老三面色微微一变,掌心微微攥紧,就连墨九也有些吃惊,她不晓得这个辜二究竟要干什么,为什么每一次都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她办正事的紧要关头…… 辜二越来越近,就停在水桶边上。 “这水桶怎么回事?” 他沉声问着,突地伸手抓向水桶。 “辜将军……”王老三声音微有惊意,“里头都是水,不要湿了你的手……” “不必谢。”辜二答非所问地打断他,慢慢将水桶有些歪斜的盖子端正放好,然后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便转头骑马而去…… 盯住他的背影,王老三长长松了一口气。 可墨九这一回却真的吓住了。 辜二这个人太神秘。 他到底是谁的人?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还有他那一句莫名的“不必谢”,真的只是对王老三说的? 一直忐忑着入得大内,王老三刻意放慢马步,走在车队的最后。三更不到就起来运水,这些人都有些疲惫,打着呵欠犯困,把水倒入缸里,也没有人注意到旁的,陆续出去了。因而,墨九与墨妄从水桶里出来,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不过想想这胆颤心惊的过程,墨九跨出水桶时,还是拍了拍胸口,舒一口气。 “走吧。”她喊墨妄。 墨妄点点头,跟上她的脚步。 王老三在小声嘱咐一句“仔细点”,将两只隔层的水桶复原,又去追赶他的车队去了。偷偷从水房出来,墨九瞥着墨妄,对他的能力更为赞赏,“左执事经营这些年,确实干得不错。” 墨妄笑道:“我大墨家弟子遍天下,并非吹嘘……” 一个“嘘”字还没落下,墨妄便愣住了。 就在他们准备潜入后宫的矮围墙下,伫立着一个人影。 他微微板着脸,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也不知站了多久,细雨下的目光,有一种凉凉的肃然之态。看见墨九与墨妄两个,他眼睛轻轻一眯。 “九姑娘,今日是不是又走错了地方?” 一个“又”字,让墨九想到以前在辜二家院子常来常往的事,还有那一日为躲萧二郎误上辜二家船舱的事儿。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虽疑惑辜二,却也不太着急… 先前他没有拆穿他们,这个时候,自然不是为了来找茬的。 念及此,她轻轻一笑,风轻云淡地睨着辜二走近,一双美艳的眸子里如有流光**,唇角笑容更是好看了几分。 “好巧,又与辜将军见面了。” 辜二皱眉,“你们出去吧,我当没有见过。” 墨九懒洋洋地抬起眼皮,“辜将军的好意墨九心领了。但进来了,就没有出去的道理。不过,既然辜将军念及故人之情放我一码,我也不会让辜将军难做,若回头犯一个知情不报的大罪,我就内疚了。” 这般说着的时候,她已靠近辜二的身侧。淡淡的笑着,她昂头望着辜二,像一只美艳妖娆的小狐狸。 “所以,辜将军不能当着没有看见我。” 辜二微微眯眸,“钜子何意?” 墨九笑得风情万种:“你肯定是见过我……” 辜二微微一怔,被她温婉妖媚的笑容蛊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被她一把扯住腰上的甲胄。趁他身躯僵硬之极,墨九莞尔一笑,手上的绢子拂向他的脸,一把将他鼻子和嘴巴捂住,回头喊墨妄。 “愣着干什么?打晕他!” 辜二猛地睁大眼睛,“唔~” “你千万别喊!”墨九笑吟吟道:“若引来了人,我就说你是我的同党,我有太多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个。到时候,我到无所谓,反正皇帝也舍不得杀我,只不晓得辜将军……还能不能让生了疑惑的皇帝不起疑?” 像是认命般闭了闭眼睛,辜二扳开她的手,“你到底……”要做什么?这是他想问她的话,可还没有问出来,眼前突地天旋地转,脑子一晕,身子就软了下去。 墨妄皱着眉头,“你不是让我打晕他?” 墨九笑道:“我怕你打不过他,自然得使点手段。” 墨妄:“……” 对于打不打得过的问题,男人都很在意……实际上,墨妄并没有与辜二动手过,却早听说这个辜二功夫极高,深不可测。 越是如此,他也越是疑惑,“他为什么要帮你?” 墨九转头瞪他,“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帮我的?” 若不是帮,又何苦如此?墨妄见她懵懂,一副大智若愚的憨态,只得闭嘴……墨九这个人在大事上不糊涂,可感情上总是稀里糊涂的。说她傻吧,她绝非真傻。可若说她精,对男女情事,她却难得糊涂。 —— 玉嘉公主的寝宫偏安一隅,在后宫的东北侧。墨九与墨妄两个冒着细雨过去时,天儿黑压压一片,看不出景色如何,只单从这华贵的建筑群来看,玉嘉公主确实不负虚名——南荣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之前玉嘉闹过自杀,墨九靠近时还有些紧张,生怕守卫太多不好应付。可走近才发现,外间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玉嘉的寝殿外室有两个值守的小宫女在打盹。 “天助我也。”墨九暗叹。 于是两个小宫女,根本就没有看见墨妄与墨九,就被她弄晕过去,趴在桌子上如同熟睡。 墨九与墨妄静了片刻,没有动弹。 夜,静悄悄的,只剩风声幽然。 见内室的玉嘉并没有出声,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人,墨九朝墨妄偏了偏头,轻松地推开房门摸了进去。穿过层层的纱帐,绕过玉质的屏风,她终于走近床榻,打开帐子,看见了那个女人…… 玉嘉侧躺在床上,面孔往里,被子滑至腰上,一身薄透的丝衣掩不住玲珑的身段儿,高山腹地,凹凸有致,有着令人热血沸腾的火爆。可惜墨九不是男子。 她回头瞥墨妄一眼,笑得暧昧。 墨妄目光掠过玉嘉的身体,似乎没什么兴趣,只拿眼神儿示意她速度一点。墨九掀了掀唇,与他做了个口型,收回心思再望玉嘉,却有些奇怪了。 这货睡觉是有多沉,两个人站床边了都不晓得? 原本按照她的设想,她得先与玉嘉摆摆话,让她晓得抢她墨九的男人会有什么结果……先吓她一个心肝发颤,再行动,那样心里的憋屈才能舒服,却没有想到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这个女人睡得死猪一样。 “快!”小声吐出一个字,墨妄有些不耐烦了。 墨九回头看她一眼,弯唇一笑。 她晓得墨妄是不好意思了。 原本他就是侠义人士,大半夜在女人闺阁床前,多看一眼玉嘉,他肯定都会觉得是猥琐。为免他为难,墨九耸耸肩,免去了第一道与玉嘉对峙的既定程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对着微弱的烛火端详。 小瓶子上有着奇奇怪怪的花纹,像蜘蛛,又像蜈蚣,弯弯曲曲的看上去头皮发麻。里面装着的东西却是墨九与彭欣“友谊”的传承……一种叫着*的蛊。这个蛊与当初尚雅给宋妍下的蛊类似,不过尚雅的段位不如彭欣,这蛊的效力自是大上了许多。 为免玉嘉挣扎,墨九用了迷倒辜二那张帕子。 帕子依旧来自彭欣,上面有**,它原本就是为玉嘉准备的,辜二那只程咬金半道儿上杀出来,倒是提前享受了。墨九这么想着,欠身就紧紧捂住了玉嘉的口鼻。 她连挣扎都没有,就中了墨九的招儿。 “真是太顺利了,不可思议!” 放蛊得见血,墨九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匕首,割破了玉嘉的手臂。 看着蛊虫入体,墨九稍稍恶心了一下,又好心地自言自语道:“只要你醒悟过来,不再抢我六郎,我也不会要你的命……而且,外面的流言蜚语那么多,我怕依你娇弱的性子会撑不过来。如今你有机会忘却所有,就好生休息好了。” 她说得又温柔又婉转,就好像真是为了玉嘉好一般。 “当然,你不必感谢我。” 墨妄嘴唇微微抽搐一下,突地沉了声音。 “会不会被人猜出彭欣?” “彭欣说了,这个蛊,神不知鬼不觉……也死不了玉嘉,只是让她乖乖地安静一段时间,不要找麻烦而已。”墨九道:“再说,就算猜出来又如何?彭欣肚子里有宋骜的孩子,那可是皇帝的亲孙子。等她回了苗疆,他便是皇帝,又能耐她何?” 看来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若玉嘉出事了,皇帝又怎么可能把她指婚给萧乾? 而且最重要的是,若玉嘉这次出了事,往后哪家闺女还敢许配给萧六郎?只要她稍稍煽风点火一传播,整个天下的人都会知道,萧乾这个四柱纯阳的命格,“克性”太大,与玉嘉的婚事才提上日程,玉嘉就出事了,若真过门,不得死于非命啊? “好了,这次便宜你了!”墨九拍拍玉嘉的脸蛋儿,笑眯眯地在她的小伤口上洒药粉止住血,等处理好,又将她的被子盖回去,与她进来时一般无二,似乎玉嘉依旧只是睡着了,没有半分异常。 “等你明儿醒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更不会惦记我六郎了!如此也不会再受情伤,你又是个公主,整天好吃好喝的,日子要多美又多美……这个,你也不必感谢我。” 墨九拍了拍手,在玉嘉房间四顾一下,又突地回头。 盯着玉嘉熟睡般的容貌,她突然觉得诡异。 一个公主的寝宫,怎么就两个宫女? 而且玉嘉这睡觉也睡得太死了吧?这玉嘉是傻子么?盯着床上“熟睡”的女人,墨九突地有些无趣,总觉得这次报复根本就没有找到爽点……反倒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 “走吧!一会天该亮了。”墨妄催促着。 宫中不是久留之地,王老三还在等待载他们出宫…… 墨九心有疑惑,却不能连累旁人。 她点了点头,正要转身,门外突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人似乎也在奇怪值夜的宫女会睡过去,在外间停住了。过了好一会儿,脚步声再起,那个人明显朝内室走了过来…… 墨九心里一紧,与墨妄互视一眼,几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帐子的背后。玉嘉公主的寝殿,纱帐极多,一重又一重,墨九与墨妄躲进去,外间半点都看不出来动静。 房门“吱呀”被推开,烛火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得幽幽一闪。 来人脚步未停,一步步靠了过来。 屋内的气氛,瞬间低压。 墨九屏住呼吸,只觉得心跳骤然加快了。 “玉嘉……” 那人一出口,墨九便怔住了。 入殿的人,竟然是至化帝?这可就奇怪了。古时的男女之防也包括父女,这天儿不亮的,父亲轻易进入女儿的房间,不会不太好吗? ……难道是至化帝从晕倒的宫女发现了反常? 墨九这般想着,攥紧手心,又望一眼墨妄。 若皇帝这个时候追查刺客,他们可能就没有机会跑了。 墨妄小心探过手来,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抚。 不论怎么样,便是拼着一死,他也是要护着墨九周全的。 墨九感受到他掌心的温暖,回头对他报以一笑。 不过事情却与他们想的不一样,至化帝不仅没有呼喊“抓刺客”,反倒走近了玉嘉的床。 屋内烛火摇曳,有着幽幽的淡然。 他走得很轻松,就像十分熟悉与习惯这样的动作,站在床边看了片刻,突地在玉嘉的床沿坐了下来,盯着她的面孔,语气里的宠溺有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不自在。 “玉嘉,朕的宝贝女儿……” 墨九一听这起腻的声音,差点儿脚软。 这是什么情况?好难哪里不对? 她好奇心大盛,轻轻伸出一根手指头,让帐幔留出一条缝。 玉嘉床头果然是身着便服的至化帝,他侧身坐着,脸上没有平素的帝王威仪,反倒闪烁着一种怪异的幽光,像是满足,又像是怨恨,情愫太不正常…… “玉嘉……”他轻抚着玉嘉的脸,那摩挲的速度,流连的眼神,根本就不像在是看他的女儿,反倒是弃他而去的小情人,“你说,那萧六郎究竟有什么好?他除了年轻英俊,哪里及得上朕?他能给的,朕就不能给你吗?为什么你不能朕的劝阻,心心念念要嫁给他……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墨九差点儿晕倒,若非狠狠憋住气,她真怕自己失声叫出来…… 至化帝沉陷在他的思绪里,一双浑浊的目光中充满了妒意,闪闪烁烁,似怨、似恨,又似爱……手指慢慢地摸向玉嘉白皙的脖子,轻轻卡住。 “朕这般待你,你还是要离朕而去……朕有时候真恨不得杀了你,你死了……就不会再背叛朕,永远不会背叛了。” 听着他怪异沙哑的声音,墨九快被自己紧张死了。 妈妈咪啊,这至化帝是要上天啊! 她心脏几乎不受控制,怔怔乱跳着,有一种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激动。 皇室的伦常也太可怕了! 谢贵妃知道吗?东寂知道吗? 莫名的……墨九再次心疼东寂了。 这孩子到底成长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中? 她在这里为人家操心,而那个据称最宠爱玉嘉公主的皇帝,丝毫没有察觉到寝殿里还有外人,他放纵着自己澎湃的情绪,慢慢伏身亲吻了玉嘉的脸。怜惜的吻一直从脸颊蔓延到锁骨,而他的手,却慢慢地挑开了玉嘉细软的寝衣…… 从他熟悉的动作看,似乎不是第一次。 被迫看活丨春丨宫的墨九,双颊有点儿烫热,可仔细一思考,几个疑点却突然就解开了。 怪不得外头值夜的丫头,守着公主还敢打盹。 怪不得玉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由着她欺负收拾。 怪不得玉嘉十九岁了还没有出嫁,找哪个驸马都不成。而且她明明喜欢萧乾,皇帝却三番五次地拒绝为她指婚……理由虽然千奇百怪,看来这才是最主要的一个。 还有,怪不得在艮墓里,明明应该还是处子的玉嘉公主,却比中了媚蛊的尚雅还更先受“阴阳杀”的毒性影响,上一个发作,要死要活……原来她早就承过帝王的雨露恩泽了。 这也太他娘的了。 墨九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只觉一阵阵的酸水冒出来,胃部特别不舒服,汗毛倒竖,鸡皮疙瘩布满了全身。她觉得自己再看下去,一生的性丨趣说不定都毁了,从此见到这种事就会犯恶心。 可她偏生不能阻止,只能咬着唇,静静等待。 更不好意思的是,她身侧还站着墨妄。 一男一女一起观看这种事儿,不暧昧也尴尬。 她攥紧的手心,有细细的汗意,而墨妄的脊背上也已湿透,只不过相比墨九丰富的面部表情,他伪装得很好,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个人这边僵硬着,那边被子窸窸窣窣,至化帝已脱去衣裳爬到了玉嘉的榻上,玉嘉也被他剥得裸丨体横陈,像只待宰的羔羊似的任由他轻薄。 至化帝似是很满意,舒服地一叹,一双手贪婪地在她身上游弋着,动作肆意而狂乱,声音也带着一种变丨态的粗嘎,“朕的玉嘉真好看,这样的你让父皇怎么舍得把你嫁给萧六郎……玉嘉,你什么时候也睁开眼,唤朕一声?” 这声音让墨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由闭上了眼睛。可眼看那如火如荼的激丨情戏码就要在眼前上演,至化帝却突然停了下来。 “玉嘉?” 他轻轻拍了拍玉嘉的脸。 以往她虽然迷迷糊糊不会睁眼,却会有回应的……尽管她嘴上唤着的名字始终是“萧六郎”,可绝对不会像如今这般,如同一个活死人。 身为帝王,至化帝历经沧桑,自然心细如发。仔细端详着玉嘉的脸,他先前被欲丨望冲晕的头脑顿时清醒,像察觉了什么不对,他冷不丁从榻上坐起,伸手就要去拿衣裳…… 糟糕! 墨九心里“咯噔”一响。 显然他发现了玉嘉的反常,那么只要等他出了这间寝殿,不会让人察觉他与玉嘉的“丑事”了,肯定马上就会派人搜查,到时候倒霉的就是她和墨妄了,为了掩盖这桩皇室丑闻,说不定他什么都不顾,也会宰了他们的。 事到如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 她把心一横,瞥向墨妄,没有出声,目光却冷厉。 墨妄点点头,似乎心知她的意思。 “铿!”一声响。 墨九只觉面前人影一晃,墨妄的血玉箫中剑冰冷的寒芒已抵在了至化帝的脖子上,让至化帝不着寸缕的身躯瞬间僵硬,“来人……” “不想死就闭嘴!”墨妄没有望一眼衣襟尽褪的玉嘉,只盯着皇帝的脸,阴冷冷道:“墨某走南闯北,见过无数下流龌龊之事,却不知今日,眼前看见一直敬重的当今皇帝……” 至化帝看见是墨妄,咽一口唾沫,很快从惊惧中回神,虽然如今身处险境,他还算镇定,“左执事有话好好说。先放下武器,你有什么要求,朕都可以满足你……” 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基本是废话。 只要让他逃出了手掌心,他是帝王,莫说杀了他们,便是要倾覆整个墨家都有可能,又如何还会满足他们的条件?墨九冷笑一声,也不藏不躲了,慢慢跛着脚走出帐幔,在至化帝大惊失色的目光中,淡笑着道:“你晓不晓得,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至化帝抿了抿唇,目光微凉,“钜子入宫,到底意欲何为?” 墨九牵唇一笑,“你说呢?” 至化帝道:“可是为了玉嘉许给萧六郎之事。” “你也不笨嘛。”墨九冷笑道:“原本我是懒得理会的,可你们欺人太甚,抢男人抢到我头上了,那就怪不得我。不过也幸亏如此,要不然我又怎会看见这样精彩的一出好戏?” 至化帝目光眯了眯,抿唇不语。 这是一头老狐狸,不仅未觉羞耻,显然还在寻找脱身的机会。 墨九对这个皇帝的深浅摸不准,但对他的忍耐已到极点……她走近,慢慢勾起玉嘉那一条绣着鸳鸯的肚兜,绞在掌中,将自己的匕首拿出来,与肚兜一起塞入玉嘉的手中。 她做的太精细了。 其实这个时代没有办法查验指纹,犯不着这么做。但受影视剧影响,她下意识这么做了。可这个行为,却让至化帝与墨妄都不太了解,诧异地看着她。 墨九也不解释,只诡异地朝至化帝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放心好了,明年的今日,我会给你烧纸钱的。”说罢不等至化帝反应过来,她握住玉嘉的手猛地往前一捅,那刀子就刺入了他咽喉。 “你……”至化帝双目瞪圆,鲜血汩汩而下。 “小九?”墨妄也有些吃惊。 墨九没有杀过人,本就有些紧张,更何况对方还是皇帝?但她知道今日之事,有至化帝就没有她与墨妄,甚至于,从此就不会再有墨家。所以这个皇帝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 这般想着,她的手又往前入了两寸,看着那殷红的鲜血,咬了咬唇,将无力挣扎地皇帝推在了玉嘉的身上,“安息吧,你也算得偿所愿了,死在你喜欢的女人肚皮上……” ------题外话------ 等久了哈,么么哒各位妹子。 在此,恭祝我们亲爱的小妍终于嫁得良人,从此拥抱幸福。 祝二位新人新婚快乐,美满一生,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 ------------ 坑深130米 要变天了! “砰”一声响,至化帝软软的手臂打在床头,晃得帐帘子摇晃不停,也把诧异得呆住的墨妄惊回神来。 “小九……”他看着墨九手上血淋淋的匕首,还有不停溢出的鲜血,有一种被毒蛇咬住了喉咙的感觉,半晌儿方从胸腔里憋出一句,“我们弑君了……?” “他该死!”墨九冷静地把着玉嘉的手,让她稳住匕首,这才慢慢用绢子擦拭自己溅血的手,动作做得慢条斯理,任谁也看不出来她心底起伏的波浪,便是声音似乎也比墨妄镇定几分。 “不是我们杀的。是玉嘉杀的。” “这……可是……”墨妄从来没有敢做不敢认的事。 “没有什么可是。”墨九淡淡道:“皇帝不顾伦常,猥亵玉嘉公主,公主抵死不从,失手杀了皇帝。这么简单的逻辑,不需要我们说,大家都看得明白。” “……”墨妄怔忡。 两个人都不说话,殿下顿时安静下来。只有腥浓的血腥味儿伴着鹊枝香炉里静静焚烧的幽香在空间里袅绕,平添了一种惊悚的气氛。 墨妄看着擦手的墨九,再看看床上那两个一动不动的人,好半晌都没法儿说话。 杀了人的墨九,唇上还带着浅笑。 在她杀死至化帝的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出半点戾气,她的面孔始终淡然,漂亮得像一朵妖娆盛开的花儿,绽放在三月的春风里。淡雅、清心,似乎与皇帝的死亡半分关系都没有。 小九、墨九、墨家钜子…… 三个称呼不停在墨妄脑中盘旋。 曾经得知她是墨家钜子时,墨妄曾希望她有朝一日能长成如今这般――无畏、无惧、杀伐果断,结束墨九一盘散沙的状态。 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带领庞大的墨家走向繁荣兴旺,实践老祖宗留下的理念,便发扬光大。可当这一日终于来临,他曾经以为需要他来保护的小九可以手起刀落,杀死君王也不会眨眼的时候,他心里却有些苍凉。 ……不是觉得她残忍无情,而是害怕她失去自我,走向极端,同时,也有些紧张自己的羽翼已不够丰满,再也罩不出她的胆大妄为了。相比之下,他其实更愿意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在阳光下灿烂的微笑。 “小九……” 墨九瞥他一眼,“你不要害怕,弑君之事与你无关。” 自古君是君,民是民。 于墨妄来说杀死皇帝肯定是难以接受的,那挑衅的不仅是他们自古以为遵循的君主至上的观念,还相当于挑衅他自己内心的底线与价值观。 墨九理论墨妄,自己却完全没有这种意识。在她眼里,皇帝也只是一个凡人,又不是神不是仙,没什么对付不得的。而且至化帝做下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杀他,也是为民除害。 墨九把现场稍稍布置一下,看着依旧还在发呆的墨妄,无奈一叹,尽量平稳着声音道:“一个无恶不作的老头子而已,杀了就杀了。死在他手上的人还少吗?我们赶紧走,一会天亮就走不掉了。” 王老三还在等着。 天边已有鲤鱼斑白。 若再不走,确实来不及了。 墨妄吁口气,收回血玉箫,出门时又回头一望。 “这天……是要变了!” ―― 细雨沥沥的宫墙已被渗得湿透,墨九翻过来时,衣裳下摆都遭了殃。宫墙下,王老三已经等得头发都快白了,看着他们两个出来,感天动地一般的喜悦。 过程虽然不美好,出宫的路却一切顺利。唯一让墨九不舒服的是,入宫的时候挤的是一只干净的水桶,而出宫的时候却躲的是――潲水桶。 等回到马车边上,墨九差点儿把墨妄打一顿。 “就算是潲水桶,咱不能弄干净点吗?” 墨妄心情还未平复,看她瞪着眼睛鼓着腮帮的样子,真的好像半分没有受“弑君”之事影响,终是露出一丝笑容。 “若是干净了,还能叫潲水桶吗?” “难道世上就不能有干净的潲水桶吗?” “……不能。” 墨九翻个大白眼儿,把套在外面那身行头整个儿脱下,塞给墨妄就自个儿就钻入了马车,掩着鼻子,嘴巴一直吐气。墨妄摇了摇头,无奈地把衣裳装好,自个儿也跨上了马。 马车麟麟的声音,穿透的清晨的临安街道。 薄雾绵绵、细雨如丝,路上已有早已的行人来往。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辆普通的马车,都各自经营着自己的营生。墨妄斗篷压脸的,面色依旧有些暗沉。 “钜子可有想好,回去如何向萧使君交代?” “我为什么要向他交代?”墨九清悠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似睡非睡的样子,似有困顿。墨妄迟疑一瞬,正不知如何回答,她却猛地一把撩开帘子,用一种得意而狡黠的目光盯住他道:“我原本就没有想过,要让他揪我的不是,更不会给他逼我交代的机会。” 墨妄微微一愣。 她脸上是甜丝丝的笑,唇角弯弯,眼儿也弯弯,皎洁得像一轮挂在天上的弯月,分明就没有半分坏心思,可他突地脊背生寒,替萧乾着急起来――墨九要放大招,萧乾恐怕又要倒霉了。 他狐疑地问:“钜子要做什么?” 墨九轻靠在马车上,默了默,“逃命!” 细雨“嘀嗒”打在斗篷上,墨妄沉吟半晌儿才出声。 “不会有人知道是我们干的,总算被人查出蛛丝马迹,我也会一力承担,不会让钜子为难――” “废话!当然不会有人知道是我们干的。”墨九白他一眼,慢悠悠道:“若有人知道,我们不是白干了么?不过……”叹口气,她无奈地扯着车帘子上的流苏,“有一个人肯定会知道的。” ……这个人就是萧六郎。 从他自己中招开始,再到皇帝死亡,玉嘉失魂……便是再傻的男人都能想到与她有关了,何况是萧乾?这一点墨妄也无可否认,可他想了片刻,还是不解,“便是萧使君知情,最多斥责钜子几句,这件事他断断不会说出去,定会为钜子保密的。” 墨九没有回答。 安静好一会儿,她突地道:“还有一个人恐怕也会猜到。” 墨妄不解地盯着她,“你是指……?” “宋熹。”墨九默默抱紧双臂,笑了笑,“当然,我要离开也不仅仅是因为杀了人。原本我就与彭欣商量好要离开临安的。走之前收拾一下玉嘉,一来给她个教训,二来也是震慑一下那些觊觎萧六郎的女人,不要动不动就想抢我的男人。没有抢的本事,都他娘的滚远点……” 墨妄见过霸道的女人。 可像墨九这样霸道的却是第一次见。 而且,她对于萧乾的占有欲半分都不掩饰,这更不是寻常女人做得出来的事儿……可这样的墨九也是光彩夺目的,似乎浑身上下都有一层光环。美艳、妖娆、飒飒临风……该柔的时候柔、该狠的时候绝不手软。 这样的她,寻常男子也驾驭不了。 墨妄心底暗叹一口气,“可萧使君……” “别跟我提他了!”墨九哼一眼,目光微微一眯,手指一下下有节奏的敲着车棂:“玉嘉逼婚是犯贱。可这厮也很过分,都答应娶别人了,也不问问我同不同意,还把我私藏在宅子里,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不管他是诚心要娶,还是权宜之计。这事儿,都得给他一个教训。否则,今儿敢背着我答应皇帝赐婚,明儿他还不得飞上天啊?” 墨妄:“……” 男人要上天不是正常的么?可世上哪里有非要与男人比肩的女子?墨九出格的言行让墨妄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可大抵他也晓得她的意思了,知道规劝不了她,他若有似无的摇头。 “那敢问钜子,准备去哪里?” 墨九唇一勾,瞥着在风中微荡的马车帘子,说得理所当然,“当然是彭欣那里,苗疆哩,我好奇得紧呢。”顿了顿,她又补充:“若有人问起我,你就说我陪彭欣生孩子去了。事出紧急,就不向大家辞行了,不过有好吃的好喝的,给我留下便是。” 除了一个“好”字,墨妄说不出其他。 墨九从来就不是一个肯听人劝的人。 她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更何况,墨妄觉得,既然墨九相信宋熹也一定会晓得是他们杀了皇帝,墨九离开临安去外面躲一躲也是好的。皇帝一死,临安必定风起云涌,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他只愿她安好。 眼看天就亮了,他们时间紧迫,墨九坐在马车上等候,墨妄与一个墨家弟子回去叫上彭欣、蓝姑姑和玫儿,连行李都没有来得及收获,就偷偷出了门,与墨九汇合后,马不停辞地朝临安往南的官道驶去。 再晚一些,他们怕被人堵截。 不过墨九让墨妄捎了一张纸条给萧乾,大概内容是告诉他,为了彭欣的孩子不受他生父的“毒害”,她决定亲自送彭欣回苗缰去了,让他不要想念她。 还有便是,如果他确实太想念她了,有什么冲动,有什么心情,什么需求,都可以用日记的方式,每日一记,存起等她回来再慢慢看。最后就是吩咐他,在她离开这段时间,代为照顾她娘,若少了一根汗毛,就得拿他是问。 为了彭欣的孩子活命,她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而且,这张字条也只不过是她留给他的一个“善解人意”――毕竟她与彭欣大半夜消失了,萧乾也需要向旁人交代。宋骜逼落胎在前,她们逃跑也是顺理成章,字条便是证物。 当然,墨九也相信,萧乾便有千般恨万般恼,等她回来的时候,恐怕气也消了。 一行数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临安。 墨妄将他们送至出界的石牌处,天色已是大亮。 “钜子,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墨九探头出帘子,朝他一笑,又回头望向官道,声音悠悠地道:“左执事,京师的事,就辛苦你了。还有墨家的事情,也都担负在你的身上,其实我这心里头,很是内疚……” 她说得很凝重,可墨妄没有从她脸上看见半分内疚的表情。他无奈地抽搐下嘴角,吩咐两名墨家弟子好生照顾钜子,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玉质的钥匙递给墨九。 “这是墨家信物,钜子到了任何一个有墨家弟子的地方,都可以令其行事。” “哦”一声,墨九接过,并无言语,在手上掂了掂,似乎也不怎么在意。墨妄盯着她,神色黯了黯,试探道:“若不然,我陪你去……” “不必!”墨九把玉匙收入怀里,拒绝完又冲他笑了笑,“此去南疆有彭欣陪我足够了,你不必担心我。再说,京里的大事小事还需要你,我姐姐的身子也还没有康复,她需要人照顾,也离不开你,甚至有些依赖你。你好生看顾着她便是了。若有闲时,代我看着萧六郎,有没有与旁的妇人眉来眼去。” “小九……”墨妄还是不放心。 墨九冲他摆了摆手,“依言行事。” 墨妄无奈叹口气,“是。” “走喽!”墨九愉快地一喊,马儿打个响鼻,马车便徐徐启动了。在满帘烟雨之中,墨妄默默跟随马车几步,终是勒住马缰绳,看着那远去的车屁股,然后悄然无声的叹息。 “保重。” 然而,他并没有看见,待马车离开视线,再一次停在道旁时,墨九看了一眼抱着猫半声不吭的彭欣一眼,懒洋洋地问:“你恐怕不想回苗缰吧,毕竟你还没有找到那个他?” 彭欣面无表情地回视她。 天不亮被墨九从床上挖起来要逃命,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半个字。这会子被墨九问及,她却冷冷一笑,不耐烦地道:“不想离开临安的人,分明是你吧?” 墨九干笑着,坐过去一点,捅了捅她的胳膊,小声道:“我晓得你与我的想法是一致的。想那苗缰千里迢迢,又有毒蛇又有猛兽的,我没事儿跑去做什么?万一哪天得罪了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嗯?”彭欣眸色变厉。 “玩笑玩笑,我们是好朋友嘛。”墨九呵呵一笑,搓了搓太阳**,“好吧,人生在世,就图一乐。有热闹看,我真舍不得走。” 彭欣给她一个“早料到”的眼神儿,不冷不热地问:“你有什么打算?” “化明为暗!那才是聪明人。”墨九说罢,喊驾车的墨家弟子换条道儿调了头,继续往临安城的方向而去。彭欣对她的想法没有异议,可对她不着调的性子还是有些质疑。 为了自己和孩子的安全,她想了想,不得不问。 “我们现在去哪里?” 她只知道那*蛊是用来对付玉嘉的,也晓得墨九入了宫收拾了玉嘉,却不知她杀了皇帝,宫里已经翻了天。墨九挑了挑眉,也没有与她明言,只打个呵欠,疲惫地靠在车上,“昨晚太累了,我困得很,先找个地方洗个澡,吃个饭,好好睡一觉再做打算。” 彭欣:“你还睡得着?” 墨九似已进入了睡眠,声音含糊。 “……不,我睡不着。” ―― 一场春雨袭过,倒春寒真的来了。 京师临安似乎比前两日更冷了几分。 天不亮,玉嘉公主的寝殿便传来几声直入云霄的惊叫。 声音正是玉嘉公主寝殿外室那两名被迷晕的丫头发出来的,她们莫名其妙地打盹睡过去,等醒来,天都亮了。原是有些害怕的,赶紧准备服侍公主洗漱,可入内室这才发现…… 陛下居然赤身裸丨体睡在公主的床上,满床都是鲜血,而公主坐在他身边,不动也不穿衣服,整个人就像掉了魂一般,手上握着一把带血的刀子,翻来覆去的看,不仅对眼前的事情一无所知,唤她也没有反应。甚至她已经不识得她们是谁了。 发生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宫女不敢迟疑,刚从惊诧中回过神,就忙不迭的惊叫、呐喊起来,试图把禁军侍卫和各宫的宫女主子们都惊动过来。 当然,这也是为了她们自己的小命儿。 常在后宫生存的人,脑子都很聪明。 皇帝睡在公主床上,这种阴暗的不伦丑闻,如果知道的人只有她们两个,估计明天的太阳她们都见不到了。她们唯一能活命的希望就是扩大影响,把更多的人拉下水。 所谓“法不责众”,就算有人杀了她们掩盖真相,还能把旁的公主和娘娘也一并处死吗?总算真的她们倒霉不得不死,这件事情也会透出风去……家人或许会知道她们是如何枉死的,而非死得不明不白。 如此一来,她们一惊一乍的呼喊声,越来越大,似乎恨不得拿响鼓来敲。这样一顿狂乱的惊慌乱叫,也是有作用的。看热闹的人极多,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太监、宫女、侍卫、公主、嬷嬷……从四面八方的宫殿赶过来,齐刷刷挤在了玉嘉公主的殿中,目睹了这一场人间悲剧。 “玉嘉杀了官家?” 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玉嘉怎么会……杀了官家?” 这是脑子迟钝的蠢人的第一反应。 “……天老爷,这这这,可怎生是好?”分明就是皇帝爬上玉嘉的床,欲对她行不轨之事,而玉嘉抵死不从,然后失手杀了皇帝,把自己也吓成了傻子。 这是聪明人的第一反应。 只不过,聪明人都不会把这种心知肚明的事儿说出来,却在私底下七嘴八舌地议论,顺便等待谢贵妃的到来。 在这个偌大的后宫里,最大的女主人就是谢贵妃了,而且今儿这事最应该来处理的人也是她。 玉嘉是她的女儿,这些年恃宠而骄的事没少做,其他嫔妃们心里早有不平,虽然不表现出来,可个个都存了看好戏的心思。 现场一片混乱。 唤的,叫的,议论的,嗡嗡声一片,有机灵的赶紧让人去传太医,看皇帝还有没有救……不过,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试图去掩盖至化帝与玉嘉裸着的身子。 死亡原因不明,事情真相也不明。 那么这种被血沾手的事儿,谁也不敢干。 谢贵妃姗姗来迟,步入殿内时已是双腿虚软,面色发青,却还在故作镇定。当然,不是她不想早点来,而是她被嬷嬷禀报这件事的时候,当场气血上涌,气得晕了过去,尔后被嬷嬷掐人中醒过来,赶紧急匆匆坐肩辇过来。 然而,到底是晚了。 一看殿中围了这么多人,她差点又晕过去。 恼恨的低吼一声,她大声怒骂。 “都守在这里做甚?滚出去,全都给本宫滚出去!” 宫里的妇人平素都淑静贤美,站有站姿,坐有坐相,说话也都细心软语,很少见到这么大发雷霆的人。很显然,谢贵妃已经被气得失去了理智。 皇帝没了,还有太子。 皇帝没了,太子登基已成必然。 那么谢贵妃贵为太子之母,今后就是皇太后。 所以她的话还是有极大震慑力的,一看她歪颤着手,声嘶力竭的吼,嗓子都气哑了,众宫人不敢抗命,喏喏道声“是”,便鱼贯而退。 只有至化帝身边的李福拭着眼泪进来,小声道:“贵妃娘娘,太医院沈院判过来了,要不要老奴……请他进来?” “不要!”谢贵妃盯着床榻上那个白光光的*,看着自己痴痴傻傻的女儿,包了半天的眼泪珠子终于从眼眶漱漱落下,“陛下已驾崩。吩咐下去,准备丧事……” 李福吓了一跳。 皇帝确实没有动静了,可按理还是该让太医来确认一下的。但话虽如此,他都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懂得审时度势。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若皇帝活不成了,不就太子殿下登基了吗? 那么……谢贵妃说皇帝死了,自然就死了。 “是,奴才马上去办。” 李福低着头,正要躬身退下,谢贵妃突地喊住他。 “让人备车,我去一下东宫。这里,这里马上派禁军封锁,不许任何人进来……慢着,慢着……等一下,本宫想想……再想想……”这个时候,她心里也是乱的,不免有些语无伦次,“等本宫先把公主衣服穿好,让人把她带去本宫的寝殿……” 她说到这里,下意识回头,就看见榻上的至化帝手指头动了动。心里“咯噔”一声,她顿时大惊,拦在李福跟前,对他道:“算了,先下去交代吧,本宫先为他们更衣。” 李福不敢抬头,道声“是”,喏喏下去了。 谢贵妃转身,浅眯着眸子,慢腾腾走到床前,看一眼缩在床角一动不动的玉嘉,捡起衣裳,细心为她穿好,安抚几声“女儿不要怕”,又慢吞吞坐在床沿,看着至化帝――这个以权势之尊强娶了她,害得她与心爱的诚王失之交臂的男人。 “陛下……”她轻唤。 至化帝的手指头,又动了动。 “你想活,是不是?”她又问,声音似有笑意。 至化帝被墨九刺中咽喉,当场晕厥过去,大量失血后,一直处于假死的休克状态。如今恢复了一点意识,可他喉咙受损,声带断裂,半声都吭不出来,只能不停动着手指头,用强烈的求生*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获得谢贵妃的救治。 “呵”一声,谢贵妃握住了他的手。 “你想活,可我却不能让你活。陛下……你毁了我的一生也就罢了,你千不该万不该,还毁了我的女儿。这滔天之恨,若让你活,我怎样能平?……你明知谢家与萧家是死敌,你为制衡朝堂,始终在两家之间左右摇摆,害得哥哥家破人亡……若让你活,我又怎样向双亲,向哥哥交代?” 风声悠悠,至化帝的手指头,痉挛般抽搐一下。 谢贵妃盯着他,面孔变得有些狰狞,“还有,你若不死,我的儿子怎样登基?你不要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对宋骜一直宠爱有加,早有立他为储的打算。若不是这两年他越发不争气,你又怎肯立东寂为太子?” 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再次冷笑。 “这一切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老天终于开眼,你该有报应了――” 从小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的谢贵妃,低声嘶吼着,慢吞吞捡起那把染血的匕首,站起身来,闭上眼睛憋住一口气。 “陛下去了黄泉路,有仇有怨,都冲着我来……不要找我的女儿!” 再睁开眼,她用最大的力气向至化帝的脖子捅去……至化帝喉管处的伤口越来越大,流血喷浆似的往外溅出,他手臂挣扎般颤抖了几下,猛地睁开眼瞪住谢贵妃,慢慢的,再也没有了动静,那垂死时的样子,狼狈、狰狞,谢贵妃却没有怕,睁大的双眼里有着复仇般的神采。 “陛下可看清楚我了?是我杀的你,是我杀的!” 她恨恨地低喃着,内室的门口却突地传来一声低喝。 “母妃!” ------题外话------ 广而告之,微信公众平台(sijin510)每天都有精彩的小剧场和书评分享……书友们都非常给力,大家不要错过哦。看了点赞,给写小剧场的妹子们多多的鼓励。么么哒――( ) ------------ 坑深131米 变! 这血腥的一幕,简直令人魂飞魄散。 东寂站在门口,被两个侍卫扶着左右胳膊,怔在当场。 鲜血从谢贵妃的指尖滑落,渗入她柔软的衣袖,缓缓落在被面上,融成一团团狰狞的花方。锋利的匕首闪着寒光,不仅刺穿了至化帝的脖子,也割裂了她纤柔白皙的手指。 那腥红的血,已分不清是至化帝的,还是她的。 看见儿子,谢贵妃也愣愣怔住。 床榻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发傻的玉嘉。 他们是一家四口,却以这样狼狈的方式相聚一室,上演生死别离……这样惊悚的画面,太直击人心,有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 良久,无人说话。 风从没有关严的窗子吹进来,凉意渗入心肺,却没有办法驱散凝滞在空气里的血腥味儿,也无法掩饰这一出人伦悲剧的惨淡落幕。 “下去!”宋熹挣脱侍卫。 “……殿下!”侍卫怕他摔倒,不敢放手。 “本宫让你们下去!”宋熹拔高声音,森冷的语调里全是命令色彩,还有着他平常很少有的冷肃。侍卫不敢不听,却仍是硬着头皮先将他扶坐在椅子上,留下两根拐杖,然后一声未吭地退下去,紧闭了殿门。 从头到尾,他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床榻。 关了殿门,空气无法流通,血腥味儿更浓。 可屋内里的,却似没有察觉,一动也不动。 久久的沉默后,宋熹先开了口,“母妃,这是何故?” 谢贵妃像是受到惊吓,慌不迭地丢掉匕首,想想她又摇头,把匕首捡起来,指着至化帝说:“你都看见了……我杀了你父皇,是我杀的……弑君之事,是我做的,与玉嘉没有关系,与谁都没有关系。” 这种欲盖弥彰的说辞,怎能骗得过宋熹? 他紧盯谢贵妃惶恐的面孔,皱了皱眉头,没有动弹,却觉得身上每一处肌肉都“滋拉拉”疼痛。看着那一出人伦悲剧,他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等他再睁开眼时,眸子已平静了不少,似乎已从先前那一幕中整理好情绪。 “父皇是突发恶疾,因病驾崩!” 一句话不轻不重,却斩钉截铁。 从幽幽的风中传入耳,谢贵妃微微一怔。 她了解儿子的意思,可也知道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众目睽睽,很多人都看见了。东寂……咱们瞒不了人的。”惨笑一声,谢贵妃慢慢从榻上起身,每一个字都说得虚软无力,也有些语无伦次。 “弑君之事总得有人担负责任,才能堵住悠悠众口。玉嘉她……不能,这件事也不能让人知道,我是母亲,我要保护我的孩子。所以,弑君的人,只能是我……东寂,母妃也没什么活头了。关冷宫,还是以死谢罪,只要是为你们兄妹好……母妃都可以的……” “不必说了!”宋熹厉目望她,眉间似有不耐,“我自有法子。母妃等下先把玉嘉带回宫去。剩下的事,都交给我来。” 儿子长大懂事了,是一件欣慰的事。 谢贵妃看着宋熹,目光有哀、有悲、也有喜。在她的心里,儿子一直还是当年嗷嗷待哺的小儿,还是不及她肩膀高的稚子……不过转眼之间,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杀伐决断的男人。 她似乎有些意外,连道几声“好”,目光又不由自主望向宋熹的身子,“可我儿伤势未愈……母妃虽不懂国事,却也知道,朝中有异心者不知凡凡……如今你舅舅不在了,谢氏一脉也不知能有几个人会帮衬着你。你以病躯,如何驾驭朝臣?” 宋熹没有说话。 他望向闪烁的灯火,好一会,幽幽道:“我有萧六郎。” 谢贵妃吃惊地愣住,“你疯了?他怎会帮你?若萧家执意要扶宋骜上位,这样好的机会,他又怎会错过?我儿要早做打算才好。” “嘭”一声,宋熹拐杖杵地,慢慢站起来。 他似是胸中已有决断,转头望向谢贵妃:“自古君亡,太子继位是天道正理,无人敢反对的……萧六郎,他也不能。” “可是这……”谢贵妃张了张嘴巴,似乎还要再说,可宋熹却不给她机会,慢慢撑着拐杖,艰难地转过身子,头也没回地道:“母妃把玉嘉照顾好。剩下的事,不必操心了。” 在谢贵妃看来,至化帝突然死亡,儿子身为太子,继位虽然是理所应当,但萧乾在朝中势力庞大,还手握重兵,他若是趁着此时找个借口,拥宋骜继位,也能得到众人大臣的拥戴——毕竟墙头草太多,在谢忱死后,她已不敢奢望谢氏那些部从门生还能忠心于他们母子。 而且,若他们抓住皇帝的死大做文章,很有可能会因此毁了她的儿子……突然的,她有点后悔先前的轻率之举。 “东寂……” 似是感受到了外间风雨,谢贵妃打了个冷战,冷不丁唤住儿子,满身鲜血地走过去,裙摆在地面上拖出一道弯弯曲曲的血痕,看上去有点儿触目惊心,“母妃对不住你——” 宋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谢贵妃突地提起长长的裙摆,重重往地上一跪。 “都是母妃不好哇……” 听见身后响动,宋熹转身,却无力扶她。 “母妃这是作甚?” 谢贵妃已是梨花带雨、泪流满面,“母妃是个没用的人,什么也给不了你和玉嘉……生为人母,保护不了女儿,还拖儿子的后退……我是个没用的娘……如今你父王不在,咱孤儿寡母的,你得多艰难……” “母妃起来吧。”宋熹声音很轻,略略皱了皱眉,目光扫过谢贵妃微垂的头顶,无奈一叹,“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好好与玉嘉待在宫里。千万不要再做什么傻事,那才是给我添乱。” 谢贵妃微微一滞。 她的儿子什么时候有一双这样精明的眼睛了? 就在前一刻,她还曾想过“以死谢罪”,一力承担至化帝的死因。 纸包不住火,她知道这件事是盖不住的。她想为儿子做最后一件事,以免牵涉到他的地位。可从东寂的表情来看,他并不需要她这样的付出……谢贵妃扯了扯衣袖,突地有些手足无措,跪在地上看着儿子,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母妃害怕吗?”宋熹突地问。 谢贵妃拭了拭泪水,点了点头。 一刀下去,弑君弑夫,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害怕。 宋熹艰难地垂下手要牵她,“有我在,母妃不用怕。” “东寂……”谢贵妃看着他孱弱的身子,不敢搭手。却慢慢自己撑地爬起来,哽咽着嗓子抹眼泪,“你长大了……可以保护母妃了。” “是!”宋熹不再多言,“按我说的做,回宫去。还有……”他又看一眼依旧蜷缩在床头,像失魂般狼狈的玉嘉,默了片刻,“好好照顾玉嘉,她吓到了。等一下我会安排太医过来为她看诊。” “好……”谢贵妃哽咽点头。 宫殿外面的侍卫与宫女并未散去。 他们不敢入殿,等待了许久,但情绪还在激昂状态。 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已是人心惶惶,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都在等待后续。看见太子殿下出来,人群小声的议论停了,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杵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宋熹。 大部分人的内心深处,其实渴望的是服从。 有人来告诉他们怎么做,他们才会安定。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一个主心骨。 而这个时候的宋熹,无疑就是宫中人的定海神针。 他杵着拐杖站在殿前的台阶上,身体还不利索,可面孔镇定如常,一种独属于皇家太子爷的尊贵之气,一力压下空间里的浮躁,让众人安静下来,都瞪大眼睛看着他。 宋熹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慢慢环视着众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悠悠一叹,轻轻阖了阖眼,沉重且悲痛地道:“近日玉嘉公主身子不适,陛下忧心不已……今晨陛下前来看望公主时,突发恶疾,在公主殿内龙驭宾天了!” 一番说辞,完全颠覆了众人的眼睛。 大家愣愣着,相顾无言。 这样明显的谎言,显然没有人会相信。 但是,也没有人敢反驳。 在众人的静默中,宋熹没有看他们,却是转头看向在玉嘉殿内值夜的两个宫女,“你们过来。” 被太子殿下点了名,两名宫女心里“飕飕”乏着凉,像两只惊恐的兔子,颤抖的双脚,每一步都挪动得极为艰难。 “奴婢……奴婢参见殿下!” 宋熹不再看她们,只淡淡道:“以谣传谣,辱及皇室。杀!” 一个“杀”字,冰冷、森寒,却足够夺去两条人命。 他的几名近卫跟他有些时日了,不需更多吩咐,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手起刀落,两名宫女连申冤的机会都没有,便“咚”地倒在了青石板的地上,瞪大着不甘的双眼,手脚痉挛一般痛苦地抽搐几下,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只剩汩汩的鲜血,淌在地上,震慑着众人的神经。 这一招“杀鸡儆猴”的效果是惊人的。 众人的惊呼声都噎在喉头,空间冷寂一片。 两名宫女身上的鲜血,流成一条条斜斜歪歪的曲线。 那狰狞的鲜血,慢慢沾在侍卫的鞋子上,也吓得众人半声都不敢吭。 宋熹淡淡一笑,脸上再无严肃之色。他似乎全然不知这些人与死去的两名宫女一样,也都看见玉嘉公主殿内那龌龊的一幕,也都嚼过舌根子。他淡淡道:“为先帝治丧期间,事务繁杂,宫里就有劳各位了。还有,各宫娘娘公主们,心系先帝,也多悲伤,你们要好好服侍。” 众人回过神来,心知逃过一劫,汗水湿了脊背。 “谨遵殿下旨意……” 宋熹摆摆手,不轻不重地道:“散了吧!” 众人骇得神经都紧绷着,就等他这句话了。 于是谢过恩,“轰”一声散去了。 —— 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不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坊间小民,想要过上平静体面的生活,都需要一个国家的政治稳定,才能安居乐业。所以皇帝的生死,不仅干系皇家,其实也干系天下。这一日宫内丧钟大起,至化帝驾崩之事,便如这一股子夹着寒流的春风一般,迅速吹过临安府,往大江南北四散而去。 伴着丧钟而起的,还有今年的第一声春雷。 “轰隆隆”的雷声,敲在金瑞殿的琉璃瓦上。朝中大臣得悉噩耗,纷纷入朝进觐,集于金瑞殿侧殿。太子宋熹端坐首位,皇子皇孙们坐在侧位,一个个哀容满面,与臣工们一样沉浸在突如其来的丧讯中,久久无人说话。 宋熹环视众人一周,突地皱眉。 “萧使君何故没来?” 一个侍卫上前,“禀殿下。萧使君不在枢密使府,昨夜去了彭姑娘的宅子,一夜未归,属下已派人前往寻找,相信不久便可入宫。” 轻“嗯”一声,宋熹淡淡瞅他一眼,紧抿的唇角露出一抹刚毅的棱角,考虑一瞬,他道:“那诸位爱卿,我们讨论一下为先帝治丧之事吧。” 众人小声应了。 治丧都有明例,朝廷也有银子,不算难办的事。 而皇帝一死,新君即位才是大事。 于是治丧之事还未讨论完,由宰相苏逸领头,好几个人出列“劝进”,劝说太子登基即位。宋熹微微扬起头,严肃的目光穿过众人的头顶,发现零星几个“劝进”的,都是谢氏旧臣,或南荣老臣,而更多的人,都默然无语。 一般来说,为了“从龙之功”,大臣们会争先恐后地“劝进”。而今天这个局面,宋熹心里很清楚,这些人都是老油条,风声未至,他们不敢随便下话,他们都在等待一个人——萧乾。 有人“劝进”,做太子的自然要先推拒一番。 宋熹浅浅抿唇,叹道:“本宫贤达不如先帝,能力不及众皇弟……此事,容后再议吧。” —— 雨雾在天空中拢成一层淡淡的烟云。 雷声震震,雨越下越大,一条远离临安府的官道上,被马蹄飞溅而起的雨水高高溅起,将道旁刚从土里冒出头的小草溅的一身泥泞。 一行数十人飞驰在官道上,却静悄悄的无人说话。 “主子!快看。”突地一名侍卫惊喜的指着前往。 萧乾勒住马匹,一身衣裳已是半湿。 立在路中,他面容森冷的等着前方的人过来。 “驭——”一个头戴斗篷的汉子,小心翼翼地停在萧乾马前,扶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禀报道:“主子,咱们的人兵分三路,往南追了约一百来里路,不见大少夫人与彭姑娘的马车……您看,可还要继续南追?” 萧乾盯着他,没有马上回答。他看着泥泞的官道,一条条车轮的痕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眉头紧蹙着,考虑好一会儿,才慢吞吞抬手。 “不必了。回京!” 从早上找到现在,没有见人,如今却要回去? 随行众人面面相觑,皆不解他的用意,却无人相问。 都说萧乾行事令人难猜,可墨九做事分明更是神出鬼没。把萧乾迷昏在彭欣的宅子里,留下一封不伦不类的信,就那样大半夜的离去了,说是为保住彭欣的孩子,可众人又怎会不知,她一定是从枢密使府出来,得知了萧乾与玉嘉公主的婚事,这才闹的情绪? 众人观察着萧乾,都觉得自家主子难做。 好端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怎会被一个妇人制住了呢? 他们心底都唉声叹气,觉得这下日子难过了。每一次,但凡墨九有什么事,萧乾的脸色就难看,他们也都会跟着倒霉……于是,人人都紧张着,大气都不敢出。然而,刚到达临安城门,还未入城,便见东宫的大太监李顺在那里来回踱步,样子比他们还要紧张。 李顺常时是跟着宋熹的…… 大晌午的出现在城门,有什么事? 众人心里都有疑惑,慢慢打马上前,招呼着“李公公”。李顺扭头,看见萧乾等人过来,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似的,腻歪着一张笑容,赶紧迎了上去。 “哎哟,使君大人,小的可算等到您了。” 李顺啥时候这么客气了?众人皆疑。 萧乾淡淡道:“公公有礼,不知找我有何要事?” 李顺一愣,“敢情萧使君这还不知情哩?” 萧乾不温不火地看着他,不做回应。李福看他表情做不得假,感慨一声“出大事儿了”就把宫里发生的事儿简明扼要地与他说了,然后叹息着摊手道:“萧使君请吧,太子殿下还在金瑞殿等着哩。” 得闻噩耗,众侍卫差点儿从马上跌下来。 不过短短一夜,居然发生这么多的变化? 墨九带着彭欣走了,皇帝驾崩了,玉嘉公主吓傻了…… 这也太多巧合了吧? 淡淡扫视着李顺,萧乾骑在马上抿唇片刻,方道:“公公先行一步,告诉殿下,待我回府更衣,即刻入宫。” 从古至今,皇帝驾崩都意味着一次政权的交替。这个阶段涉及太多权利纷争,腥风血雨,幺蛾子也出现最多。然而,就目前南荣的局势来说,皇帝是突然驾崩的,之前立有太子,唯一有竞争力的皇子宋骜本身似乎并无“未雨绸缪”的打算,那么太子宋熹即位的可能性就极大…… 尤其他已然抢到了先机,丧钟一响,皇帝已薨,大臣纷纷入宫奔丧,也等于昭告天下,他的名正言顺。这种太过明显的名分,便是有人不服气,其中的可操性也已经变得很小。萧乾此时便是有什么想法,也扭不过局势。 这一点他明白,宋熹又何尝不明白? 玉嘉公主的寝殿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萧乾回枢密使府的时候,便从探子口中得到了一些风声。虽然他有些意外这样的结果……可并没有排除墨九的嫌疑。 从得知消息时,他便怀疑与墨九有关。 如今……他只是更怀疑了而已。 其实他如今最想做的事,是把墨九拎回来打一顿。可大局当前,无数人都在等着他,他不得不入宫。朝堂格局的重新洗牌,干系重大,许多人的功名利禄都系于他身,整个萧氏一族的命运也都在此一举。他不能因私忘公。 这一日是至化三十二年二月十八。 萧乾入宫时,雷声更密,雨点也更大。 金瑞殿的偏殿里,众人正在讨论治丧之事,几个皇子,包括小王爷宋骜也都在座,个个眼有红丝,面色不安。这个时候,宋骜还不知道彭欣出逃的事,萧乾看他一眼,自然也来不及告诉他。 萧乾朝座中的宋熹拱手,“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萧爱卿来了,快快请坐。”宋熹向来温和的面上,有一丝难掩的悲痛,表情肃穆,语气也很沉重,“今晨陛下龙驭宾天了,本宫召萧使君入宫,是为商议治丧一事。” 萧乾默默点头。 看他不言不语,众人却长吁短叹起来,无非是说至化帝生前是如何的治国有方,德厚流光,如今突遭恶疾,龙命不保,是乃南荣之憾云云……可他们嘴上说着,眼睛却盯着萧乾,想看他如何表态。 萧乾目光微暗,语气却很淡,“国不可一日无君,事已至此,为先帝治丧紧要,拥立新君更为紧要。” 他说到此处,慢条斯理地停住。 众人竖着耳朵,皆心脏高悬。 他说拥立新君,却没说要拥立太子。 难道又要有什么变故了?想那京畿大军,当时萧乾随口就能调动几十万,若他兵围京城,血洗皇都……就算太子殿下继位名正言顺,可拳头底下出皇权,他一力扭转局势也并非不可能。 “轰隆——” 又一道雷声炸在瓦上,似乎要把金瑞殿劈开。 好些人已是紧张的冒了冷汗。 只有宋熹静静看着萧乾,而萧乾的目光却落在宋骜的脸上。 有人跟着萧乾的视线看见宋骜,见他茫然的样子,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噤——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其实是少数。如果萧乾要力荐宋骜,那将迎来一场王朝的腥风血雨,不知又有多少人头要落地。 潜意识里,大家还是希望平稳过渡。 这一刻,众人度日如年。 可萧乾的目光一转,却落在宋熹的身上。 宋熹也在淡淡看他。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了多久,殿中便沉寂了多久。一道浮于空中的暗流,在他二人间汹涌而动,可他们两个人都很平静,只有众臣的手心攥紧,在紧张地等待一个结果的来临。 好半晌儿,萧乾慢慢出列,撩起袍角,往地上单膝一跪。 “皇太子乃先帝敕封,现先帝驾崩,太子殿下应顺应天命,克承大统,于灵前继位,率众臣为先帝治丧,以固国本!” 他声音未落,群臣皆纷纷群起,齐刷刷跪于地上。 “恭请太子殿下继皇帝位!” 宋熹慢慢抿唇,看向萧乾的头顶。 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劝进”,已与先前不同。有了萧乾的带头,满殿臣工无不拥立于他。也便是说,他这个皇帝之位,与其说是先帝敕封的,不如说是因为萧乾并不反对。 缓缓牵唇,他挑出一抹叹息。 依常例,他还得推辞,等待第三次“劝进。” “先帝刚薨,尸骨未寒,本宫与众爱卿一样,悲结在心。南荣有众卿辅佐,虽无国君,亦出不了乱子。此事容后再议吧,众爱卿先起。” 众人谢恩,心里一颗大石落下。 治丧之事有专人负责,其实并不需要宋熹与萧乾亲自出面,一殿的人又客套唏嘘片刻,宋熹便遣散了众人,单独留下萧乾叙话。 太监宫人们也都下去了,宽敞的大殿,只剩下两个男人,很多话也就不需要再客套了。 宋熹脸上褪去悲痛,并无丧父的恸动,萧乾淡淡的面孔,依旧云淡风轻,也没有因为失去一个曾经赏识他的皇帝而有半分痛苦。 “坐吧。”宋熹率先开口。 “谢殿下。”萧乾唇角微抿,并不客气。 宋熹抬眸望他一眼,从案几上端起茶盏,用茶壶拂了拂水面,轻轻一吹,盯着水面却没有喝,又再次放下,望向萧乾,“今日之事,本宫得多谢萧使君大义。” 萧乾淡淡道:“殿下客气,微臣只是恪守为臣之道。” 宋熹把茶盏推开:“说罢,有什么要求。” 萧乾轻描淡写一笑:“我若不想背上千古骂名,就别无选择,殿下不是都算到了?” 宋熹点点头,“是。萧使君只能拥立我。”说罢他慢条斯理地低下眸子,喝一口茶,并不看萧乾,幽幽道:“如今形势,萧使君都看在眼底。这个皇帝之位,我未必想坐,却不得不坐。我便不坐,萧使君也会让我坐。” 萧乾并不反驳。 对于宋熹这个人,他从未小看过。 上一次在艮墓的重伤,他一再推迟救助于宋熹,宋熹也从来没有明显地表示过不快,甚至他分明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却给了他十二万分的尊重,要的就是他带头一拜,这一点他又怎会不知? 但他却给他一个好处,允他的要求。 这样的人,松弛有度,驭人有术,其实是帝王之才。 萧乾微眯着眼,看着他,“条件一个,要求也有一个。” 宋熹轻“嗯”一声,“萧使君请讲。” 萧乾正视着他,“我要墨九。” “哦?”宋熹手上茶盏轻轻一荡,笑道:“她并非我的,也并非你的。萧使君难道不知……她是属于她自己的?你问我要她,此言……本宫着实不解。” “微臣的意思,殿下明白。”缓缓一笑,萧乾目光微厉,并不因为他是太子便有丝毫的妥协,每一句话说得都很浅淡,可仔细听之,却有一种暗藏的狂妄,“恕我直言,殿下对墨九的心思,可以收起来了。世间女子,莫不归殿下所有。可墨九,归我所有,便是殿下你,从此也不可再觊觎。” 宋熹平静地注视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对墨九有心思,骗得了别人,自然骗不了萧乾。而他在萧乾面前,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掩饰,男人之间的敌对很敏感,尤其是争抢女人的时候,只需要一个目光,一个表情,就可以互相明白。 久久,宋熹突地一笑。 “萧使君也恕本宫直言一句,墨九与你的身份,有人伦之别,恐怕会遭人诟病。反倒是本宫,或是她的良人……可保她平安与富贵。” “她要的并非富贵。”萧乾轻笑一声,一字字皆绵里藏针:“况且殿下可能不了解,墨九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殿下若贵为天子,如何给她?” 墨九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在宋熹面前,她也没有说过。 可不论是萧乾,还是宋熹,心里都再清楚不过。 那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妇人,若让她与旁的妇人分享一个夫君,那比杀了她还要困难。宋熹与萧乾对视着,许久没有说话。有很多事情,不是一时之念可以决定的,如今千头万绪,他实在顾及不了那许多。 慢慢舒展一下身子,他嘴角淡淡勾起一抹笑。 似是默认般,他换了话题,“另一个要求呢?” 萧乾黑眸深处,有一丝浅淡的波光。 “为天下苍生计,与北勐联盟,共克珒人。” 这件事宋熹早有计较,听他说来,并未多驳,只是一笑,“若有那一日,萧使君可愿亲自领兵上阵?” 萧乾视线微敛,“臣义不容辞。” 微微点头,宋熹靠在椅上一动不动,一张毫无波澜的脸上,突地荡出一抹柔情,就像突然间想到了一件让他温暖的事,尤其在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声音更是温柔。 “若在与珒人开战之前,九儿能拿到武器图谱,实乃南荣之幸,也是使君之幸。若不然,也枉她如此大胆入宫,做下这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萧乾面色微微一变。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有人与他一样了解墨九。 甚至他不需要直接证据,也知道事情与墨九脱不了干系。 可一个是他妹妹,一个是他父亲,他居然也可以淡而处之? 念及此,萧乾目光复杂地盯着宋熹:“殿下真有容人之量。” 宋熹笑了一下,“谁让她是九儿?” 萧乾静默一瞬,眉梢微微挑起,“可她永不会是殿下的九儿。” 这种锱铢必较的言语争锋,其实从来不属于萧乾这样的男子,宋熹盯着他清俊的面孔,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无奈,“这几日治丧萧使君不必忙碌了,找到九儿是正事。” 萧乾唇角微抿,对宋熹探子的能力略有吃惊。不过刚刚发生的事儿,他居然都已经一清二楚,比起宋骜那只呆头鹅来,南荣确实更需要这样的君主—— 微眯一下眼睛,他慢慢起身,“微臣的家事,就不劳殿下惦记了。尤其是殿下惦记不起的人。” 宋熹唇角轻扬,“萧使君怎知本宫惦记不起?” 萧乾淡淡道:“第一、她是墨九。第二、她是我的女人。” 宋熹微微一愣。 这样在太子殿下面前张狂的人,普天之下只得萧乾一人。 一时间,宋熹有些答不上话。 萧乾眼里的势在必得,也让他有一刹那的恍然。 “你真有那么爱墨九?”他问,“萧使君不像这样的男人。” 萧乾回头,“什么是爱?” 宋熹默然,看着萧乾英俊清朗的面容,想到那个胆大妄为的女人,他心里突地有一种如潮水般涌起的情绪,很快泛滥成灾,一字一句说得很凉,“我让你,是因为她爱你。若有一天,你并非爱她,而是只为得到她,甚至伤害她。哪怕倾尽我所有,我也势必把她抢回来。” 萧乾嘴角紧抿,扫他一眼,眉间有一抹暖意。 尔后,他调过头,一句都无,大步出殿。 只留宋熹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上。 从此,他将拥有整个南荣的江山,可到底也是孤家寡人。 苦笑一声,他慢慢端起茶盏,注视着水面上倒映的面孔,慢悠悠一叹,朝殿外喊,“李顺,给本宫加衣……怎么今儿的风,突然凉了!” ------题外话------ 对不起,让众位姐妹们挂心了,断更是二锦的不是,不舒服的可以骂我哈,绝不还口。 这个湿疹,一开始我没引起重视,一直以为是小问题……结果搞得全身都是,久治不愈,才晓得这厮这样顽固。如今也不知道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大好了,大家为我祝福吧。 ps:错字另改哈,我还得出去打一针过敏针。( ) ------------ 坑深132米 风云变幻 一场春雨洗剂了临安城,也带去了一个时代。 春天的到来,复苏的除去万物,还有南荣王朝。至化帝的死亡,如同春风吹过,很快便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改朝换代,新元的建立,新皇的登基,成了京城百姓最为关注的事情。 人总是关心与自己有关的。 新皇登基,均平赋税,均减力役,那才是头等大事。 再说,早春都忙耕种,哪个有闲心管那天家之事? 至于那个至化一朝最为尊贵的玉嘉公主,也慢慢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不知情的人只道这个姑娘命运不济,眼看就要嫁给天下女子无不心系的萧六郎为妻了,却突遭横祸,变成个痴傻之人。而知情的人目睹了宫殿前的鲜血,个个小心翼翼,生怕多透出一个字,引来杀身之祸,便是连家人都不敢说。 于是至化帝的驾崩与玉嘉公主的痴傻,这一出人伦悲剧,就这样落幕了,除了与之有关的人,念念不忘,难以释怀,京中慢慢地再无人提起。 反倒是萧乾四柱纯阳的“大克”之命,再一次引人关注。 以公主之尊都压不住的男人,哪家姑娘不要命还敢嫁? 眼看与玉嘉公主的亲事泡了汤,原想再为六郎选妻的萧府上下,为此伤透了脑筋。四柱纯阳“大克”之命,这件事知晓的人原本不多,可也不晓得是哪个有人心恶意传播,把事情越描越黑,也把萧六郎说得无异于一个猛虎野兽,普通女子便是挨着他的身,也能死于非命,莫说娶他为妻了。 老夫人托人寻了几个媒婆,尽管萧使君美名在外,英俊潇洒,有才有德……可媒婆个个都叹息摇头。为此萧运长头发都快要愁白了。他想抱孙子不仅指望不上大郎,连大郎媳妇都不见了……好不容易有个六郎可盼,又摊上这么个事儿。 他操碎了心,可萧乾自个却像无事人一般。 这些日子一直忙着正事,他并没有放弃寻找墨九。可这个妇人说不见就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凭着他对她的了解,还有那天在官道上看见的车轮印,他知晓她就在临安城,不曾走远。可临安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明察暗访,甚至连旺财都出动了,仍旧没有寻到她的半点影子。 如此大半个月下来,他都有些佩服这小妇人了。 这世上能算计他的人,不多。 能从他手底下走溜的人,更少。 ……偏生这墨九就是一个,还算计得他哭笑不得。 眼看一天一天过去,虽大概知晓她无恙,他也难免心焦气烦,如今一来,他周围的人每一个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便是连正常的事情禀报,也都得在脑子里过几个来回,方敢与他对话。 “主上……”击西巧手温着酒,红艳艳的嘴微瘪着,“击西有点想念九爷了,不晓得主上想是不想?” 不得不说,击西是最不怕死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敢说这句话,闯北几个人听入耳,都觉得此子已不可再渡化,直接焚化算了。走南叹口气,默默去准备笞臀的条子,声东拿着酒壶,先在温酒的炉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想给他压压惊好送行。而闯北则是口念“阿弥陀佛”,希望他早死早超生。 然而,萧乾抬一下眉梢,扫过击西一脸的担忧,反倒温声道:“击西是个好奴才!” 得了夸奖,击西张大嘴,瞪大眼,有点不敢置信。 “……主上?击西不用挨打啦?” 萧乾扫过他的头顶,也不知是想到了墨九,还是想到了旁的杂事,眉头浅皱着,把声乐倒来为击西压惊的酒一饮而尽,慢吞吞道:“人之为人,必因有心。若是无心,与兽何异?” 击西摇摇头,“击西不懂。” “你能念着她……本座很欣慰。”萧乾目光掠过另外三个家伙,静静盯着他们,好一会儿才问:“依旧没有消息吗?” 闯北三人一看形势有变,立马紧绷了神经。 “……暂无。” “……确无。” “……实无。” “饭桶!”萧乾微微仰头,轻斥一声,把头倚在花梨木的雕花椅脊上,一张清俊的面容上,并无怒意,“本座堂堂丈夫,竟拿一个小妇人无奈,也与你们一般无二。” 这意思是说他自己也是饭捅了? 三个侍卫都闷着,不敢吭声,更不敢笑。 只有击西傻乎乎的笑了,“主上若是饭桶,也是一只好看的饭桶。” 闯北三个人赶紧闭眼,为他默哀,“……” 可神奇的是,击西再一次逃脱了笞臀的惩罚。萧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淡然摇头,并不多言。主子不吭声,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屋内再一次凝滞下来,薛昉想了片刻,觉得这样的气氛太骇人,不由接上话。 “属下以为,墨姐儿肯定还在临安城……” 废话!四大侍卫都瞪他。 萧乾也默然无语,眼皮儿都没有抬。 薛昉挠了挠头,“属下这想法是有依据的,” 一听依据,大家就有了兴趣,纷纷侧目望他,希望能从他的嘴里找到点儿线索,把那个小祖宗给拎回来,解脱他们几个“受苦受难”的日子,便是旺财也从桌子底下抬了头,眼巴巴看着薛昉。 薛昉想了想道:“就是使君那个谣言,什么四柱纯阳大克之命,被人传得玄乎其玄,这件事属下特地差人查过了,此风是从临安府开始的……属下以为,除了墨姐儿,旁人做不出这么荒唐的事来。” 这样下着的招儿,确实可能是墨九干的。 可四大侍卫相视片刻,突地憋不住笑了。 赵声东问:“薛传统说……此事荒唐?” 薛昉不知他什么意思,重重点头,“这样下着的招儿,除了墨姐儿,我实在想不出还有旁人……” “噗”一声,击西也笑了。 接着,闯北也“阿弥陀佛”了。 尔后是走南,他叹口气,重重拍了拍薛昉的肩膀,然后把笞臀的条子递给他,“……这件事是主上的主意。谣言也是主上让我等传播的。当然,做这件事的人是击西。” “啊”一声,薛昉盯着萧乾,不敢置信。 从古至今有哪个身居高位的人不爱惜名声的?萧使君这般自毁长城、自毁身份的做法,难道就为了不让萧府为他娶亲?他不明白他对墨九到底什么样的感情,也想不通他堂堂丈夫为什么要这样,不过扫过击西那一张得意的嘴脸时,却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击西好几天没有挨揍了。 “使君……”薛昉哭丧着脸,“属下不知情。” 萧乾揉了揉胀痛的额头,斜眼瞄他。 “此事你不必管了,仔细盯着朝中动向。” “是。”薛昉长松一口气,“……那墨姐儿还找不找了?” 萧乾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似乎寻找墨九已成了枢密使府的家常琐事,并不需要太过在意。然而,他眸底不经意掠过的那一抹黯然,却让薛昉突地有些心疼他这个主子了。 “唉!属下这便去办。” 要在偌大的临安城里找一个有心藏匿的人,哪怕萧乾人多势众,一时半会也很难做到。 这样寻与被寻的日子,一晃眼,又是半月过去。 三月,草长莺飞,天气渐暖。 孩童们的纸鸢高飞而起,为天空添了无数明亮的色彩。 彼此,墨九正懒洋洋地倚在湖面飘荡的一艘画舫上,望着天空发呆。 她的边上,玫儿与蓝姑姑正在为彭欣肚子里的小孩儿做小鞋、小衣裳,而彭欣却坐着悠闲地捣鼓墨九看不懂的药材。 这些天来,他们租了这艘画舫为家,在湖上东游西荡,原本以为能听到一点儿皇城里的大动静。可没有想到,她闹出了那么一桩大案子,连泡儿都没有冒一个,就烟消云散了。 皇帝死了,公主痴傻了,东寂要登基了…… 这些事好像与她没有什么关系,甚至都没有人来找她麻烦。 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等待几日下来,墨九就没了兴头。 她关心着八卦墓与千字引,关心着墨家,也关心着萧六郎。原本她与他玩这一出猫捉老鼠的游戏,是对他答应娶玉嘉公主一事的小惩大戒。私心底也希望他能像以前两次一样,冷不丁出现在她的面前,来一个漂亮的“三擒”,没曾想,却大失所望。 “难道他根本没有找我?” 听见她一个人喃喃自语,彭欣从药材中抬头。 “想他了?那今日你下船去采购,一会就见着了。” 这些日子为免被萧乾找到,墨九连画舫都没有下去过,早就憋得心尖有些发痒了,原本还真想听从她的建议。可一听彭欣说“想他了”,又有点不服气。 分明就是萧六郎不尊重她,想娶别的女人了,她这才逃离他的视线……可为什么现在反倒像她理亏了似的,巴巴找回去? 重重一哼,她嗤道:“想他才有鬼了。” 彭欣不轻不重地道:“举头三尺有神灵,慎言!” “呵”一声,墨九笑着,突地有了精神头儿,侧眼睨她道:“彭姑娘最近话多了啊?怎么句句都在找我的不自在?信不信……我揍你?” 彭欣怀着身子,心情似是好了许多,苍白的脸孔也有了血色。她与墨九终日相处,两个人一冷一热的性子极是融洽,这一番下来,竟有了姐妹一样的亲近感,如此,不管墨九说什么难听的话,她都能淡然听之,不以为意。 “那也得你揍得过我。” 墨九无聊翻白眼,“怀孕了不起啊?” 彭欣轻声:“有本事你也怀一个?” 墨九呵呵冷笑,“好像多大个事儿似的。惹急眼了,我大人小孩儿一起揍!” 彭欣挺了挺还不曾凸起的小腹,凉凉扫她,“你来试试?” 墨九瘪瘪嘴,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又没兴趣了。 这日子太无聊,她回头瞥一眼默不作声的玫儿与蓝姑姑,突地眨个眼睛,又肘向彭欣的胳膊,“嗳我问你,你怀着人家的孩子,就不想那个人吗?” 这是基于一种女人的同理心。 若她自己怀了某个男人的孩子,是难免不想他的。 可彭欣面色一变,却垂下眸子,继续捣鼓药材,“不想。” 看她每次问及此事就闪烁其词,墨九八卦之心顿起,继续笑道:“那你和我说说呗,你以前那个海誓山盟的男人,到底与宋骜长得有多像啊?我告诉你,宋骜的几个兄弟,我可都见过,要不然你与我详细描述一下,指不定就是其中一个了?” 彭欣眉头微皱着,一句话都不吭,听她一直喋喋不休,突地没了耐性,放下手上的药材,入舱去喝墨九特地为她煲的“孕妇汤”了。 墨九回头看她喝得津津有味,抬头望天,伸长了四肢。 “天老爷,我这命好苦了,为人煲汤,却没人理我……” “姑娘!”玫儿突地小声唤了一声。 这丫头是个机灵的人,墨九听她声音怪异,便觉得不对,赶紧收敛住自己不太雅观的姿态,坐起身来顺着玫儿的视线望向不远处的另一艘画舫,小声问她:“怎么了?” 玫儿道:“我刚看见一个个鬼鬼祟祟的探头,我看过去时,他又缩回了脑袋。” 墨九迟疑一下,严肃地挪了挪头上的毡帽,也与她们一起盯视着那般黄白相间的画舫。 画舫并不怎么打眼,上面还挂着一面“国丧”的白幡,初时墨九以为是萧乾派来找她的人引起了玫儿的注意,可仔细观察片刻,她目光却越来越凉。 “彭欣!” 彭欣还在舱内,闻言不理会。 “彭大圣女!”她又唤了一声。 彭欣这才走出来,见她表情不对,凉了面容,“发生什么事了?” 墨九瞄着她,“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彭欣闭上眼静默片刻,摇了摇头。墨九又问蓝姑姑与玫儿两个人,可她俩与彭欣一模一样的茫然表情。 “除了画舫的香膏味儿,哪里还有什么味儿?” 墨九却是一声冷笑,拉低了毡帽,“那艘船上的人,不是中原人。” 几个女人听得一头雾水,不太懂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彭欣问她。 “马奶酒,羊檀味儿……”墨九淡淡道:“这是来自吃货的直觉。” 那艘船越靠越近,那味儿也慢慢浓烈了,吸了吸鼻子,彭欣不由佩服起墨九对食物的敏感来。 “真有你的!”她低头,皱了皱眉道:“该不会是冲我们来的吧?” “谁知道呢?”墨九双手抱着胳膊,随口笑了笑,“来自不善呐!” —— 至化帝已然下葬,京城军民皆素服举哀。 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登基之事刻不容缓,权臣官吏一边为新帝挑选登基吉利,一边商讨改元年号,另一边还得防范有人之人借机举事…… 一派风平浪静的表相下,南荣朝堂如一趟浑水。 可就在这时,一封从北方来的信件却在这一趟浑水里再次投入了一个大石子,登时激起千层海浪—— 十天日,珒人发兵二十余万,由珒国名将完颜修带领,分两路南下,进取川陕,试图控制长江上游,对南荣形成包围之局。 早就说要开战,却一直未战,珒人自然有他们的顾虑。 此番来势汹汹,一是看准了南荣国内的政局动弹,先帝刚逝,新皇还未登基,这个节骨眼儿正是好战机。二是隆冬渐去,春回大地,草木复苏,以骑兵为主的珒人,可以有足够的草料养马。 一个历史的转折,就这样来临。 此战在众人的意料之内,也在意料之外。 适逢南荣国丧,珒人野心不死,自然会趁机南下,然而,西越等国,竟也想趁着这一股东风分一杯羹,在南荣以西的边境上蠢蠢欲动。 许久不经战事的南荣朝廷,兵备疲软,文臣惶惶,武将孱弱,可有敌来犯,却不得不应战。三月二十,在众臣第三次“劝进”之后,迫于与珒国战役的压力,宋熹在金瑞殿接受了众臣朝贺,并于次日卯时祭天祭祖,宣告四海,晓谕臣民,继皇帝大位,改元景昌。 同时,太子妃谢氏青嬗正位中宫,赐金册金宝,母仪天下,为南荣新后,谢贵妃母凭子贵,敕封皇太后,其余先帝嫔妃,皆各有安置。 一朝天子一朝臣,众位有“从龙之功”的大臣,也都各有各的封赏,此不赘述。战事在即,一切繁杂的事务皆从简,登基第二日,宋熹升金瑞殿,举行大典,受群臣表贺,同时颁诏举兵抗珒,主帅为至化朝时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枢密使萧乾。 金瑞殿里,众臣对此皆无异议。 完颜修乃珒国皇子,天下有名的重将,此番二十万大军南下,势在必得,不可小觑,南荣可堪与之一战的人,只有萧乾。而宋熹初登大宝,除了信任萧乾之外,也别无他途。 开战之前,萧乾请旨派人前往了解敌情,为免腹背受敌,也与宋熹按事先商议的那般,令人即速北上联络北勐,准备给珒人一个反围攻,直捣珒国腹心。 对于与北勐联盟,朝中老臣有人反对。 在他们看来,北勐与珒人并无不同。 一个是豺狼,一个是虎豹。联络豺狼赶走虎豹,走一个来一个而已,实不可取。尤其谢氏一干旧党对萧乾联勐抗珒心底存疑。当夜,几个心腹旧臣特地前往御书房面见宋熹,暗示他谨慎为之。 萧乾的势力已渗入南荣军政各处,此番开战在即,虽不得不重用于他,但若是对他掉以轻心,难免养虎为患,尾大不掉。 老臣的忧心自有道理,但宋熹的决断却很坚持。 他不仅信任萧乾,还授予他在军政大事上的临机独断之权。 这对于一个新近上位,羽翼未丰的皇帝来说,这简直就是作死的行为,好些谢氏旧臣都惶恐不已,生恐他小儿视短,着了萧乾的道儿。然而宋熹却力排众议,堵了他们的话头。 在他看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用兵之前先疑将,才是大忌。 “就算豺狼之后有虎豹,也得先赶走豺狼。” 几个旧臣只能叹气,“陛下,不可不防呐。” 宋熹温声一笑,“一致攘外,不必内斗。珒人图谋我南荣久已,不除之早晚成患。而萧乾若有异心……早与晚,并无分别。” 这样轻率而为的新帝,与老臣们心底想的不一样。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眼,难免忧心忡忡,“珒人远,萧乾近,如今陛下尚可掣肘于他……却授予他如此大权,若有一天无法掣肘于他了,又当如何?” “无法掣肘。”宋熹轻声一笑,像自言自语般小声道:“至高无上的皇权,或许会令世上向往不已,但于萧乾而言……也许还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东西,让他不得不受其掣肘。” “陛下……” “下去吧!” 宋熹不耐的摆了摆人,几个老臣怜他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休息,不再多言,叹气下去了,可心里头却被他此番举动没有半分信心…… 一个人拥有军政大事临机独断之权,那可堪比皇帝啊! 御书房内,宋熹沉默着望着灯火。 “若你要,拿人来换,又有何不可?” —— 对南荣人来说,这是极不平常的一年。局势如火如荼,战争的阴影也笼罩着这一片广袤富饶的大地。私底下人心惶惶,各家各户各有不安,有人收拾财产家当准备找更为安生的地方,有人静静等候战争的来临,也有喜欢议论时政的人,亢奋难眠。 午夜。 枢密府使灯火未灭。 萧乾身着轻袍,正在屋中垒起的沙盘前看山河地势,一个头戴斗笠的人影却慢慢靠近书房,脚步匆匆,打破了书房外走廊的沉寂。 “站住!什么人?” 值夜的薛昉低喝一声,那人影抬手朝他做了个手势,脚步不停继续往书房走去。薛昉凝目一下,默默守在门外,并未跟随。那人对此地似乎很熟悉,轻轻叩了叩书房的门,得到萧乾允许,“吱呀”一声,径直推开了门。 “主上!属下有事禀报。” 这是一个精瘦的小伙子,斗笠下的五官生得极是平常,五官不太出众,丢在人堆里半点不起眼,是天生做探子的材料。 萧乾抬眸扫他,“何事?” 那人低着头慢慢过去,呈上一封信函,“大汗吩咐皆在信中。” “嗯”一声,萧乾锐利的眸子微微一眯,接过信函来并不马上观看,而是随手丢在一边。然后看向来人放在墙角的斗笠,“辛苦了,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去与声东几个打声招呼,领赏去吧。” 那人应喏,转头后退了几步,又回头打量萧乾一眼,似是有些事儿不敢言语,“主上……” “说!”萧乾看着沙盘,并不抬头。 “是有一事,属下不知当报不当报……” 见他在自己面前也这般踌躇,萧乾似是想到什么,眉梢微微一皱,绕过沙盘走到他的面前,轻轻抖了抖黑色的袍角,双手负于身后,一双森严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说!” 那人慢吞吞抬起头来,眉目间的情绪有些小心,似是紧张,又似是害怕,看萧乾再一次皱眉表示不耐烦,方道:“属下过来时,碰上了阿合。他正领了纳木罕的命令,说去一艘画舫上抓纳木罕要找的女子……” 纳木罕要找的女子?萧乾面色微微一变。 在南荣,纳木罕要找什么女子是需要背着他的,而且也是让斥候不敢随便说出来的?萧乾想到了失踪的墨九,也想到了在天隐山时,纳木罕与墨九的旧怨。 他目光一沉,缓缓道:“她人在哪里?” 那人摇了摇头,“属下也不知,阿合虽与属下关系不错,但他只提了一句,属下也不好多问……只是得知主上出在找一个女子,这才多了一嘴。” 这些日子他没有找到墨九,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的担忧。一来他知道墨九爱玩爱闹,喜欢自由,不喜约束,而且生性警觉,可以照顾好自己。二来也是因为*蛊,他可以随时感受她的安危。 若是她出事,他不会不知情。 念及此,他松缓一口气,猛地转头。 “纳木罕居然如此大胆?!” 那人被他肃冷的眸子吓了一跳,惶恐道:“属下得闻,纳木罕此举……其实来此大汗的授意。” 纳木罕一直对天隐山上的事耿耿于怀,却一直没有动墨九,自然是迫于萧乾的压力。但如今南荣与珒国开战在即,又与北勐联盟,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得了大汗的授意。岂不是大汗怕他有异心,想用墨九来威胁他? ------题外话------ ps:错字容后改错,么么哒小妞儿们。( ) ------------ 坑深133米 螳螂与黄雀 萧乾从枢密使府骑马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临安街道上行人已无,檐下灯笼的光线幽暗昏黄,店铺关门闭户,可去往湖边的城门却是大开,偶有喧闹阵阵。 骑兵的马蹄,一阵阵。 步兵的脚步,一阵阵。 辎重的粮草车,一阵阵。 那“嗞咕嗞咕”的声音,如战前风云,在这样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与珒之战迫在眉睫,整个临安城都已进入战备状态。便是这样的深夜,备战、调兵、筹粮也没有停下。有将校看见萧乾过来,赶紧行礼问安,萧乾却顾不上他们,只稍稍点头,便打马出城,嘱咐薛昉几个人速度跟上,径直往城西而去。 这临安城,有画舫的地方不多。 探子虽未细说,可大体位置可以把握。 临安是南荣国都,最近风声又紧,纳木罕的人要想抓住墨九,也不可能在白日动手。故而他们这个时候去,或许还能赶得及。 一行人马步匆匆,就是旺财也吐着舌头,奔跑得欢畅。 然而,刚出城门不远,前方便有几个人策马而来,生生拦在萧乾的马前,把路给拦出了一大半。 “长渊?!” 萧乾勒马望去,那可不是宋骜? 大半夜被这厮拦路,他微微皱了皱眉。可不待问出声,宋骜便打马过来,绕在他跟前瞎转,看样子有些着急,声音都带着喘意。 “你有看见那个娘们儿吗?” 娘们儿?萧使君此时如何还顾得哪个娘们儿? 看着堵在马前的宋骜,萧乾沉声道:“让开,边走边说。” 宋骜也不是不晓事的人,看他面色又阴又冷,就晓得出了大事。他也不像常时那般与萧乾吊儿郎当,而是跟在他的马侧,继续问道:“长渊大晚上的去哪里?” 夜风袅袅,却无人回他。 看一眼马去的方向与远处的灯火,宋骜恍然大悟。 “这是要去湖上画舫?长渊啥时候有这个兴致了?不过,国丧期间,画舫都没开门,你们可不是白去了吗?” 看萧乾不回答,宋骜耸耸肩膀,想想又笑道:“不过有小爷在,也不会枉你们白跑一趟的。我晓得一艘画舫上的姑娘不错,与那老鸨子也是熟的,保管给你的姑娘水灵、干净……” 一行人数不少,就他一人聒噪。 萧乾终是不耐了,低斥道:“你不是有事要问?” 宋骜“噢”一声敲了敲脑袋,似是这时才想起自己的正事,又咒骂起来,语气里极是不悦,“还不就是那个姓彭的娘们儿闹的?你说这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小爷不是让她考虑考虑吗?又没有强迫她入我府工。怎么这一考虑,人影子都没了?矫情!” 这些日子至化帝驾崩,天下举丧,身为儿子的宋骜自然一直宫中事孝,没有机会顾及彭欣的事儿。这冷不丁把丧事办完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女人……关键是女人的肚皮里还有个孩子,这才匆匆出了城,去寻彭欣。 结果去了宅子发现人去楼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说到彭欣,他满肚子都是火。 萧乾却懒怠理他,眉头皱得紧紧。 宋骜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儿,看众人皆阴气沉沉,忍不住瞥头看薛昉,“你家主子今儿发的什么疯?不仅要去画舫找姑娘,连人都突然哑巴了?” 薛昉偷瞥萧乾一眼,冲他挤挤眼。 “小王爷,我家大少夫人也不见了。” 听得这话,宋骜微微愣一下,转头就笑了,瞧那表情还有几分幸灾乐祸,“我就说嘛,何人能让长渊如此失态,原来还是小寡妇啊!噫……”他猛地调头,“小寡妇莫不是和姓彭那娘们儿一道失踪的吧?” 薛昉心里叹气。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也亏他这时才反应过来。 可宋骜见他默认,却突地有些着恼,“不对啊长渊,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何都不差人来告之我一声儿?……女人跑了也就跑了,若是把儿子跑掉了,那我可就麻烦了。等着瞧,等小爷把这妇人找回来,非得好好治治不可!” 众人翻白眼儿。 这小王爷的思想总是与别个不同。 若说他与彭欣有什么感情未必尽然,可听他的语气,一口一个女人,一个儿子,好像说得与人家关系多亲密似的,似乎根本就忘了,彭欣那是压根儿就不乐意跟他。 “这个小寡妇啊!”想到彭欣怀着自家孩子“逃亡在外”,宋骜总觉得哪里不自在、不舒坦,对墨九的怨言那是一句接一句,“她自个儿要与你斗气也就斗吧,非得把小爷的儿子拐带走。果然蛇蝎心肠,不安好心……” 听他骂及墨九,众人皆默了。 果然,许久不吭声的萧乾黑眸猛地一沉。 “闭嘴!” 宋骜哈哈一笑,摇摇头,“也就你了,萧长渊。也就你敢这么跟小爷大呼小叫的。好好好,大人不讲小人过,我就饶了你……” 说到此处,望向前方不远处的画舫灯火,他话锋突地一转,“前方这一片全是画舫,你说她们会在哪里?” 萧乾不回他,眼波微微一动,瞥向薛昉等人。 “过去看看!” 国丧期间,禁止歌舞营生,但夜幕之下,水波涟涟,画舫灯火并未尽灭,一艘接一艘,连成一片,如一条昏黄暗暖的绸带,系在水面之上,翻波惹浪,画面很美。 湖上偶有几盏小灯,起伏着某种不规则的曲线,将光映在水面上,或有几道娇声传来,可以预想,便是朝廷不许开业,也不能阻止老百姓们的炕上人生,自有相好的趁了这夜色相会,把满腔的柔情淹没在这一波碧浪之间。 “主上!阿合他们在那边——” 走南牵着旺财过来,指向东侧靠岸的画舫。 隐隐听去,那里似有人声。 萧乾顺着走南所指望过去,目光微沉,已是寸寸生寒。 他不再迟疑,领着几个人打马往东而去。在那个地方,有一艘画舫静静停在岸边,几个着汉装的北勐人正躬着身子在水边上洗着什么。 看见萧乾过来,他们微微一愕,虽然都不识得他,可骇于他的威仪,目光里也满是防备。 “站住!做什么的?” 他们低低喝问,南荣话很流利。 “此舫乃是私产,闲人勿近。” 萧乾墨色的眸子冰冷一片,盯着他们不动声色地走近。他此刻的身份是南荣的枢密使,而非北勐的世子,所以走在南荣的土地上,对几个北勐人是极有威慑力的。 几个北勐人从水边上来,防备的拉开了腰刀。 “阁下何人?” 萧乾停下马步,神色满是冷厉。 “搜!” 听他上来就要搜船,几个北勐人吓了一跳。 “你们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萧乾目光淡淡扫过,一字一顿,“南荣枢密使萧乾。” 几个北勐人对视一眼,都略显紧张之色。北勐虽然已与南荣为盟,但他们今儿晚上来做的事儿却并非光明正大,冷不丁遇上南荣的枢密使,多少有点发悚。 正不知如何回答,这时,画舫里却钻出一个人来,扫他们一眼,厉色喝道:“还不把家伙都收好!萧使君面前班门弄斧,是不要命了?” 来人正是天隐山上的阿合,他是纳木罕身边的人,也是纳木穿越的心腹之人,自然识得萧乾,也晓得他的身份。喝完了属下,他上前拱手,唇上浮起一抹讨好的笑。 “萧使君大驾光临,不知有何……” “过来!”萧乾打断他,脸上凉意森森。 阿合对这个世子殿下的为人并不了解,可在这个地方不管萧乾是南荣的枢密使还是北勐的世子,他让他过去,他就不得不过去。 别看阿合职务不高,却极受纳木罕重用,平常也是一个作威作福惯的人,可这时候被萧乾盯着,那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他突然有一股子尿意。 这感觉……太瘆人! 硬着头皮靠近,他腻着一脸的笑,“萧使君何时吩咐?” “人呢?”萧乾声音淡淡。 “人?什么人?”阿合迷糊地回答着,声音还不落下,只觉得胳膊上钻心的疼痛,像是膀子被人生生卸掉了似的。他龇牙咧嘴,等“嘶”声回神儿时,发现胳膊被人捋住,正是薛昉。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心中已是明白。 说到底,还是为了墨九那个妇人。 上次使君为了她不惜得罪纳木罕、甚至得罪大汗,这一回难保不会为了她,直接要了自己的小命。这世上,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宝贵的东西? 这么一想,阿合心里漏跳一拍,连天“哎哟”着,滴着冷汗讨好道:“萧使君……饶命!有话好好说,好好话。” 萧乾敛眸,沉声道:“人呢?交出来!” 阿合疼得嘴都合不拢,脸色变了几下,回头看向与几个下属,突地耷拉下面孔,小声道:“不瞒使君,我等……失手了。” 失手了?先前看月下的湖面上并无动静,萧乾以为晚来一步,墨九已然落入阿合等人手上,故而上来就动手,先发制人。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过,依墨九的为人,并非不可能。 唇角微微一弯,他声音柔和不少,“怎么回事?” 阿合瞥了瞥自己的胳膊,薛昉赶紧放手。 苦着脸揉了揉,阿合又瞪薛昉,“好重的手脚。” 薛昉还未答话,萧乾便不耐烦了,“快说!” 阿合摆手让几个随从下去,方才把萧乾请到边上,重重一拜,然后苦着脸道:“属下也是无奈,纳木罕受大汗指派,要把墨家小娘子请到北勐做客,世子断断要饶,饶……” 萧乾猛地沉目,“再多一个字,便丢你下去喂鱼。” 阿合是个机灵的主儿,看萧乾冷漠的样子,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也晓得今儿这事不交代好,不仅走不了人,说不定还会被他秋后算账,想想也不免气苦。 “那小娘子人跑了不说,还害苦了我们……” 萧乾一惊,“此言何意?” 两三句话说不清楚,阿合哭丧了脸。 “萧使君,看看我的脸……” 阿合的脸上,有一片奇奇怪怪的红斑,在这样昏暗的灯火下,如果不仔细看,并不明显,可一经他提醒,众人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儿。 这是中毒了,还是生疮了? 难不成也是墨九干的? 见众人不肯相信的样子,阿合接着又道明了事情的原委。 纳木罕虽然一直在寻找墨九,可真正找到她的人却是有些凑巧。昨儿有两个北勐的兄弟憋不住火儿,找到画舫来寻小娘,正在湖上**的时候,不巧看见一艘画舫上晒太阳的姑娘有点像墨九,这才赶紧回去向纳木罕禀报。 于是纳木罕差了阿合带人过来蹲守。 为着入夜动手,阿合不敢打草惊蛇,也不敢靠画舫太近。可他盯了几个时辰,那艘画舫原本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儿,等他们摸上去的时候,船头好端端的炉子却突地炸开了,飞溅出来的烟灰扑在他们身上,脸上,个个又痛又痒,当即什么也看不清了。 等他们拿清水洗过,再入画舫探查时,哪里还有人在? 炉子炸开,有毒烟……这确实像墨九与彭欣会干的事。 阿合一脸,表情是说不出的懊丧,“定是我们的探子在画舫上时,被墨家小娘子发现,心生警觉,那炉子便是特地为我们备着的。” 顿一下,他凑出脸来,“萧使君您给看看,用什么药好?” 药?还药呢?这厮到也想得好。 薛昉看着阿合的样子,又好气又想笑。 有时候墨九那个人吧,总能让人这般无奈,便是整人也能整得这么轻松诙谐,连恨她都没有力气。再想想,他们家主子不也一样么?好端端被她诓**,温香软玉的一抱,嘴巴还没亲暖乎就睡了过去,等他醒过来,人影子都不见了。 哪一个在她心里,又能讨着好? 想到墨九无事,薛昉的心顿时一松。 看萧乾沉吟,他问阿合:“墨姐儿的画舫在哪里?” 虽然他们不知道墨九又跑去了哪里,但看一下画舫也是有必要的。阿合看萧乾默不作声,心里余惧未消,赶紧**着脸,指了指离这艘画舫不过三五丈外的另一艘普通画舫。 “白日的时候,她们就在上面的。” “也就是说,现在上面没人了?” “是,没人了,有人我几个还会在这儿拿清水洗脸么。”阿合瘪瘪嘴巴,“如今再要找到她,怕是更难了。那小娘子真是狡猾得很,比狐狸还要难捉……” “嗯?”薛昉瞪他一眼。 阿合自知失言,赶紧闭上嘴,然而领了萧乾与薛昉几个人,从岸边撑船过去,又从连接的船板上了墨九租用过的画舫。 这艘画舫不算大,可里面五脏俱全,什么东西都很齐备,尤其是灶上的用具,更是一件都不少。从船舱里的物品摆设来看,确实是不久之前有人居住过的,而船头上也正如阿合所说,被那炉子炸得乌漆焦黑,烟灰四散一片。 然而,船,伊人却无影子。 苍穹之下,水波一荡又一荡。 空旷的湖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久久,薛昉瞥一眼萧乾肃穆的脸色,劝道:“使君,墨姐儿应是无事的,夜深了,我们不如先回府再论?” 萧乾没有回答他,静静立在舱头不语。 他似是思索什么,片刻后,突地走进去,慢慢弯腰,捡起一物。 那是一只还没有完成的婴儿小布鞋,鞋帮纳得板正,做工也很精致,可做鞋使用的针还插在鞋上,看得出来,主人临行之前一定很是匆忙,都没有来得及收拾。 可既然做了,为什么不带走? 萧乾皱了皱眉头,看着鞋子久久不语。 宋骜偏头一瞅,却好奇地接过鞋子来。 “噫,这是给我儿子做的?” 一个见天儿在妇人堆里打滚的男人,一口一个“儿子”,说得欢畅,让人听上去有点儿别扭。众人皆埋头发笑,萧乾却不冷不热的扫他一眼,眸色凉得让人心惊胆战。 “瞪我做甚?”宋熹牵唇而笑,“莫非羡慕?” 萧乾没有理会他,也没有像旁人一样退出船舱,而是睨着不停拿狗鼻子在船板上一直嗅个不停的旺财,一动也不动。 众人见状,皆屏气凝神。 气氛顿时凝滞下来。 静静的,除了旺财的“呼呼”声,再无人说话。 好一会儿,旺财突地“汪”了一下,抬头朝萧乾猛地摆尾。 萧乾面色微变,大步过去,蹲身轻抚旺财的脊背。旺财像是受到他的鼓励,昂着脑袋,嘴里“呜呜”有声,突地全身趴了下来,两只前爪不停地刨动着船板,样子有些着急。 “嗷……嗷……” “旺财?发生什么了?”薛昉轻问。 可旺财哪里答得出来?它只会刨,不停的刨。 看它的样子,萧乾突地冷了脸,起身道:“撬开船板!”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以为墨九跑掉了,船上也是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人声,有谁会想到船板下头其实还藏有活人?等那一层薄薄的船板被人撬开,看见被束着双手绑在里面的几个人时,众人大吃一惊。 居然把人藏在下面? 然而,再仔细一看,众人血都凉了。 有三个人被反剪双手堵了嘴塞在船板下面,有彭欣、有玫儿、有蓝姑姑……唯独缺少了墨九。 “怎么回事?” “九爷人呢?” “……这是谁干的?” “与我们无关呐!” 事发突然,众人都紧张起来。 宋骜愣了一瞬,第一个冲上去“解救”了他的“儿子”,把彭欣从船板下面拎了出来,飞快地扯开她嘴里的布团,又低头看了看她的肚子,伸手一抚。 “喂,你没什么事吧?” 怀着身子蜷缩在船板下那么久,彭欣有些无力,身子不得不软绵绵地靠在宋骜的肩膀上,但无奈相靠,并不代表她向他服了软。尤其对他的“毛手毛脚”,她似乎有点生气。 “放开!” 弱弱瞪他一眼,见宋骜没有放手的意思,她终是无力抵抗,却把期许的目光看向萧乾,“使君,快去救小九——” “她人呢?”萧乾目光阴沉。 彭欣瞥了阿合等人一眼,道:“我们发现这些人鬼鬼祟祟的跟踪画舫,小九特地做了一个药炉,就为等着他们前来……可我们一直小心防备着他们,却没有想到,天刚入黑,却有人从水底下摸上来,绑了我们,掳走了小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阿合等人在明,吸引了墨九的注意。 谁会想到,其实还有阴招? 萧乾目光锐利如箭,心口突地一堵。 为何发现危机,她宁愿自己对付,也不肯回来找他? 他就这么不值得她的信任吗? 这个墨九,等他找到,非得好好收拾一顿。 他目光巡视着画舫,这时,玫儿却接口道:“使君,姑娘却是留了话的……” 萧乾眉梢一紧,回眸看她,那眸底的冷意把玫儿吓得忙不迭低下头,结巴起来,“姑娘说,使君,使君反正也不乐意寻她,往后就不要寻她了。从此各奔天涯,各找各妈,吃香、喝辣……” 哪个人被掳走还说这样的话? 几个侍卫肩膀一阵抽动,想笑却不敢笑。 萧乾脸色顿时沉下,回头猛瞪一眼阿合,却见他缩了缩肩膀,摊手表示自己着实不知,“使君,我等确实未掳走墨家小娘子,莫说掳人,连人都没见上。” “这事儿奇怪。”宋熹突地冒出一句。 这小王爷是个诨不吝,惯常不着调,大家都没在意他。 可他却难得的严肃,又正色问萧乾:“长渊不觉得奇怪吗?” 萧乾眸底隐隐已有恼意,宋骜却摇了摇头,自顾自拧着眉,像在思考什么难题一般,突地指着彭欣,“小爷就奇怪,他们掳走小寡妇,居然没有弄死你?” 彭欣:“……” 答不上话来,她却气得胸口不停起伏。 可小王爷虽然也盯着她上下起伏的胸口,语气却很正经,“既然是要掳去小寡妇,剩下这些人就没什么用了。他们何苦那么麻烦,把人绑了藏在舱下。依小爷说啊……” 做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宋熹道:“直接宰了多省事?” 众人:“……” 都觉得这厮是没事儿找抽型,在这节骨眼上还有心情开玩笑。可萧乾目光沉了沉,却没有反驳他,远眺着夜下湖面的波光,沉沉道:“追!” 从彭欣等人描述来看,事情发生不过半个时辰,掳走墨九的人应当也走不远。萧乾吩咐薛昉回去带人,分兵追击。自己却领着旺财和几个侍卫,从湖面东侧唯一的道儿出去,放马疾追。 没多一会儿,几个人已追出城外老远。 事实证明,有一条好狗是很重要的。 旺财似是寻着了墨九的气息,打头跑在萧乾的前面,往一个方向不停的奔跑,旷野上,一行几人加上一条跑,速度如风。 然而,许久都不见一个人影。 道儿上越来越黑。 旺财走的路也越来越偏。 半个时辰后,旺财已不再走大道,而是奔向一条荒无人烟的小径,且越走越偏。此时已是凌晨,夜露染湿了草丛,旺财身上已是半湿,可它吐着长舌头,似乎极有信心一般,奔跑得速度极快。 萧乾默不作声,手指紧紧攥着马缰。 几个侍卫紧紧跟随,心脏都快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若墨九真的被人劫走,出了什么事儿,莫说会不会对大局有什么影响,便是他们往后的日子,恐怕也都不会好过了。想想这一阵凄风苦雨般的地狱生活,几个侍卫再次加紧了脚程,嘴里却愤怒不已。 “也不晓得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掳了墨姐儿……” “除了纳木罕还有谁?” “阿合不是说,他们没有派旁的人?” “纳木罕老奸巨猾,定是防着主上,留了一手。” 几个侍卫的声音高扬在夜风中,各有各的猜测,萧乾却久久不答话。渐渐的,路越走越远,侍卫们也都没了声儿,只脊背上渗出来的冷汗,湿透了衣裳,紧张感几乎快从毛孔里渗出来。 怕,每一个人都怕墨九出事。 可追了老远,荒野上,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开始对旺财的嗅觉产生了怀疑。 到底它只是一只狗,真的能寻着人吗? “驾——”这时,萧乾突地,暴喝一声,马蹄子高高蹶起往前俯冲了出去,等几个侍卫回过神时,他的人已经出去了三丈开外。 几个人不敢迟疑,迅速跟上去。 小跑片刻,便听见了马蹄声。前方的旷野上,有一个人策马飞奔在前方,他的马背上似乎驮了一个什么东西。距离太远,他们看不清楚,只隐隐觉得像是一个横搭在马背上的人。 “是九爷!” “兄弟们,速度!” “围住他——” 有了目标,追赶起来就容易了。 风驰电掣一般,几个人高声吆喝着,分成几路迅速往那个人围拢过去…… ------题外话------ 某锦天天喝中药,喝得想吐,还犯困…… 么么咂,各位小妞儿等更辛苦呐。某锦的熊抱一个,初吻一个,献上!( ) ------------ 坑深134米 那一风流的拥抱 春夜的风带着潮湿的雾气扑面而来,几匹马疾速冲击时卷起的风浪,带着一种阴森恐怖的煞气朝那个掳人的马上黑衣蒙面男子冲撞过去。 天上月如钩,地上影如魅。 那黑衣人察觉到危险,“驾”一声,马速更快。 可萧乾的速度,比他更快。 “嗖”一声,冷风破面。 银辉之下,他胯下黑马如同天神降临,高高掠过那黑衣人的身侧,几乎就在彼此错身的刹那,他身上的披风已如一柄利器,翻飞着罩在了那人的马头上。 射人先射马!萧乾深谙此道。 马儿的脑袋被披风蒙住,视力受限之下,惊慌失措地高高抬起前蹄,长“嘶”一声便慌乱地在原地跳动起来,哪里还肯向前奔? 马嘶声,撕心裂肺,跑了一个晚上的旺财,似乎也有些烦躁了,“呜”一声狗吠,扑过去就在那人的小腿上咬了一口,然后摔在地上滚一圈,作势又要扑。 “啊!”那人闷哼一声,抱着麻袋滚落地面。 “铛!”萧乾长剑随即落下,可却深深插在了泥地里。 那个家伙也是个矫健的主儿,一个后滚翻,背部迅速抵住一块岩石,把麻布袋拖至身前,警觉地盯着逼视的萧乾,喝道:“不许过来!” 萧乾拎着剑,森寒着眸子,一步步上前,“把人放下。” “想得天真!”那人冷笑一声,紧紧拢住麻袋,借以抵抗面前的攻击,另一只手却握紧弯刀,勒在麻袋里的人身上。 他很聪明,知道手上的东西才是他的护祐。 “萧使君好本事,这样也能追上来。” 看着他有恃无恐的样子,萧乾冷漠的眸微微一眯,“放下人,我留你一命。” “呵呵!”一声,那人干笑着,看着月下萧乾宛如孤狼似的深眸,笑声沙哑得如同鬼魅,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诡异,“人在我手,萧使君自会投鼠忌器,我又何必自降一城?” 说罢他手臂微微一挽,寒光闪闪的弯刀便更深地陷入麻袋,那动作吓得众人心胆俱裂。 “让我上马离开,不让我就与她同归于尽!” 麻袋被粗绳一圈圈捆绑着,里面的人动弹不是,但似乎也听见了外头的声音,不停挣扎、扭动,一种类似于呜咽的恐惧哭声传出来,很容易乱人分寸……尤其是这一众着急解救她的人。 几个侍卫都攥紧了手心,只等萧乾令下。 暗杀、夺人,杀人……他们都可以配合的很好。 然而对于解救自己的女人,萧乾显然不愿意他们动手,又或者是他怕万一伤到了墨九,在与那人对视片刻后,突地微微抬手,示意他们让开路,让那厮上马离去。 “主上……”众侍卫急了。 “让!”萧乾一身黑袍仿若墨织,紧抿的嘴唇冷漠非常。 几个侍卫盯着那厮手上的弯刀,不情不愿地闪开了路。 那个人显然没有想到会这样顺利,微微一愣,又道:“退后,都退后!” 萧乾再次摆手,依言行事。 眼看他们一行都退到了五丈开外,那人哈哈大笑着,轻蔑地道一声“萧使君,谢了”,突地收刀揽紧麻袋丢在马背上,便要跨马扬蹄而去…… 可论及使诈,萧乾又怎会输给别人? 就在那厮为了拉缰绳而弯刀下移的瞬间,他手上长剑已如暗箭,“嗖”的疾射过去,正中那厮后背,而后一个纵跃,那厮便痛呼着摔倒在地上。 麻袋也顺势滚落下来,击西眼明手快,快速准确的……扑倒在地,垫在麻袋下头。 两声“哎哟”惨叫,一个是击西发出的,另一个便是掳人的黑衣蒙面人。 萧乾长剑挽花,刺入那人的胳膊,“何人指使你来的?” 那人晓得着了道儿,怒视着他,不言不语,目中也无妥协之意。 萧乾微微眯眼,剑尖慢慢挑开他脸上的蒙面巾……这是一个五官粗犷的男人,陌生的面孔,满脸的戾气。虽然他身着南荣人的打扮,也会一口流利的南荣话,可相貌却不太像南荣人。 众人微微一愕,“珒人!北蛮子?” 静默一瞬,互相瞪视着,谁也没有吭声。 这时,麻袋里的人儿又凶狠地挣扎起来。 众侍卫这才回神,看萧乾没有太大反应,走南大吼。 “击西愣着干甚?还快不把九爷解开?” 击西做了肉垫,疼痛还没有过去,闻言瘪着嘴巴瞪了走南一眼,拿刀割开了捆绑麻袋的粗绳……然而,麻袋口子褪下去,露出那颗被堵着嘴的脑袋却不是墨九的。那只是一个陌生的小姑娘,瞪着一双小白兔似的眼睛,惊恐不安地注视着面前的几个陌生男子,拼命摇着头。 “我操!”走南暴粗了。 “……不是九爷?”击西傻了,“九爷人呢?”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长风幽幽过处,草木皆惊,唯独萧乾黑袍翻飞,人却没有动静。从一开始他没有着救去解开麻袋,众人还有点奇怪,如今见他看也不看那个被“解救”出来的姑娘,这才反应过来,他应当在之前就晓得里面的人不是墨九了。 他怎么知晓的,旁人不知道。 却知道他黑眸满是肃杀之气。 “说!人在哪里?” 他的剑尖一点点刺穿那人的胳膊,鲜血顺着剑身流淌下来,且不说到底有多痛,便是那骇然的冷意,也能令人心惊肉跳。然而那人却是一个死士,冷笑一声,一双淡绿色的眼睛像狼一样尖利地盯住萧乾,“萧使君有种杀了我,那样你将永远找不到你要找的人了。” “他娘的!”走南暴脾气,顿时炸了,“主上,让我来拾掇这厮!看他招是不招!” “不必!”萧乾斜剜他一眼,剑尖一个旋转,那人便“啊”的大叫起来,“萧乾,是爷们儿的,就宰了我。……不要以为你爷爷怕你,来啊!看你的剑硬,还是爷爷的身子骨硬!” “有种!”萧乾轻笑一声,丝丝都是凉意,“可你不了解我。” 这句莫名的话一出口,那人除了一声声更为惨烈的哀嚎,便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可萧乾面不改色,一把剑像穿花的针,绣着一件稀世的绣品,神色极为严肃,“战前掳人,有失大家风范。完颜修堂堂丈夫,顶天立地,当不至于做出这种令人不耻之事!告诉我,是谁的主意?” 听他谈及“完颜修”,那人身子一僵。 忍着疼痛,他颤着声音道:“萧使君猜到了?” “不。”萧乾冷冷道:“我猜不到,所以你得与我合作。” 那人疼得抽搐下嘴唇,额头冒着冷汗,“你休想……” 萧乾唇冷抿,猛一把卸掉他的下巴,也不晓得拿了什么东西,往他嘴里一拍,然后捂紧他的嘴巴合拢,不温不火地低头道:“你会愿意的。” 那人瞳孔一缩,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一般,身子筛糠似的,止不住地一阵颤抖。眼看萧乾罢手不再理会他,甚至调头翻身上马,他愣了愣,突地痛哭流涕般爬了过去。 “萧使君,萧使君……饶,饶……” 说到此,他“嗝”一下,像是喉咙鲠住了,余下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剩下舌头像旺财一样,不停地外伸,样子极是狼狈。 这个样子,一看便是中毒了。 几个侍卫纷纷摇头不止,击西却怜悯地瞥他一眼,感慨道:“早早交代多好,我家主子要让你说,有的是法子。何必自找苦吃?……若不然,我给你一剑好了?不对,一剑太好了,怎么也得百八十剑的,还不能让你死……想想击西真是不容易哩。” 那人瞪大双眼,舌头吐个不停。 萧乾淡淡剜了击西一眼,“带回去!” 几个侍卫应喏着,把那个在地上打着滚儿,不停吐长舌头滴唾沫的家伙绑上了马,可看一眼麻袋里的姑娘,却一时没了主意。 闯北小心翼翼道:“主上,这个小娘……” 萧乾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领着旺财策马而去。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晓得他家主子不喜欢接近女人,可也不能把一个小姑娘丢在荒郊野外吧?无奈,声东做主,“带回临安再说。坐击西的马。” 击西“啊”一声,如同中风般摇摆着身子,只一瞬间就骑马跑得没了影儿。 声东看着可怜的姑娘,“假和尚……” 他话未说话,闯北“阿弥陀佛”一声便悠哉离去。 等声东无奈把视线转向走南的时候,走南没有跑。他乐呵呵地拎着那个珒国汉子,将他丢在马背上,拍猪仔儿似的拍了拍,笑道:“大哥,若不然咱俩换一个?我搂小娘,你搂猪?” “滚!” 声东认命的扶了姑娘上马背,跟上了萧乾的步伐。 一行数人,从来路返回。可与出城追击时不同,他们的速度慢了,空气里的不安似乎也更为凝重了,就连旺财似乎也累着了,耷拉着一颗脑袋,往常得意高翘的尾巴,也蔫蔫地搭在屁股后头,像是怎么都提不起精神。 这次其实怪不得旺财。 那个小姑娘身上套了一身墨九的衣裳。 很显然,这是一出有预谋的“声东击西”计。 他们要的就是吸引萧乾的注意力,以便把真正的墨九弄走。 如今唯一希望的就是薛昉他们能够在其他路上追到人。 尽管这种希望很渺茫,大家心里还是存了一份期待。 可回到临安城,与薛昉一接头,众人心底如坠大石,登时更沉。 没有墨九!几乎把整个临安城找遍了,也没有寻到她的人。 一个好端端的人,就那样被人掳走! 人找人,找死人。在没有线索的前提下,这本就是一件难办的事儿,加上如今大战在即,临安府周围人员混杂,三教九流多不胜数,老百姓们投亲奔友也时有往来,流动人口太多,更是难以清查。 当天夜里萧乾便在枢密使府审讯了那个叫着达及的珒人。 这个家伙中了萧乾的毒,爹娘姓啥都忘了,自然交代了个一干二净。 萧乾猜得没错,劫掠墨九这件事确非完颜修的主意。 但是,也与完颜修有些关系。 完颜修不仅是这次珒人南侵的主帅,是珒国名将,也是珒国皇帝最为看重的一个皇子。若这次南侵再捞足军功,未来珒国的头号交椅自是非他莫属。如此一来,有多少大臣部将想要讨他的好? 可这位珒国三皇子旁的不好,就好墨家机关与武器。 一直以来,墨家千字引与武器图谱一事,不仅牵引着南荣、北勐、西越等国的眼球,珒国也没有落后,始终在关注,包括墨家大会与墨家钜子的纷争风云,甚至对新任墨家钜子墨九,他们都知之甚详……当然,也包括了她与萧乾之间“不干不净”的那些事儿。 于是一个叫阿息保的部将就起了心。 为讨三皇子喜欢,他得做点什么事儿呢? 一来珒国要与南荣打仗了,墨家钜子是萧乾的心头人,捉了她不仅可以先给萧乾一个下马威,说不定还能影响萧乾的行军部署,简直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二来他把墨家钜子抓来献给他们的三皇子,也正好讨个好彩头,以偿三皇子夙愿,为自己将来升官加爵做好谋划。 这出有预谋的掳人事件便是阿息保安排的。 不过阿息保也晓得,在临安掳人,无异于虎口夺食。 换了常时,他们或许没有机会。可不巧他们得悉情报,萧乾与北勐人都在找墨九。在夹缝中的第三方最不容易引人注意。于是一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巧计便应运而生。 根据达及交代,完颜修要对南荣江、淮地区用兵,从珒南下便先在临兆及金州一带治兵,企图趁此南荣国丧契机,集中力量控制南荣长江上游的兴元、利州一带,便对南荣造成围攻之势。而墨九此时,已被阿息保的人掳去了完颜修所在的临兆。 —— 墨九被珒人掳去,不仅对即将出征的萧乾是当头一棒,对于刚登基即位的宋熹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且不说两国尚未开战,人家就来无影去无踪地在京师掳去了墨家钜子,是不是对他这个新君的蔑视,仅凭他对墨九那点心思,在知晓此事后,也足够郁结在胸了。 福宁殿朱红色的大门上,金钉敲着烁烁的光芒。 四更天了,殿内灯火通明,整座宫殿都沉浸在一团冷气之中。 华丽的大殿里,桌案前的宋熹一袭明黄的锦缎便袍,双眸幽光微闪,眉头紧紧皱起,手指不停攥着一份卷宗,似是处于某种暴怒情绪的边缘,又在极力忍耐与压抑。 平静中涌动的暗流,最窒人心。 谢青嬗站在门外,手上的托盘飘着袅袅的青烟。 她不知站了多久了,一直沉默地看着宋熹,看他皱眉、看他生气、看他砸桌子,看他扯头发……这样的宋熹并没有太多皇帝的样子,却像为了一个女人而抓狂的痴情男子,任凭谁看了都会心疼。 只可惜,他不是为她。 谢青嬗做了皇后,其实一直耳聪目明。 今日发生的事,她很快就收到了消息。于是,当她的夫婿在为另一个妇人伤神的时候,她亲自下厨煲了一锅祛火的甜羹。然后羹炖好,端到了他的寝殿门口,她却怎么都迈不过那道门坎。 贵为皇后,一身华服,她拥有了天下女人最尊贵的身份。 可每一次午夜梦回,她却觉得身处火坑,有烈焰在焚心烧肺。 “皇后娘娘……”李顺过来挑灯,发现了门外暗影里的女人,吓了一跳,赶紧请安。 四更天了,不睡的不仅有皇帝,还有皇后……当然还有他这个倒霉的太监。 “娘娘这是……给陛下煲的汤?”李顺说着,又清了清嗓子,调头回禀,“陛下,皇后娘娘端了汤来,您可要趁热吃一口?” 宋熹抬头,扫他一眼,似有不耐。 李顺撇了撇嘴巴,觉得他这个太监当得太过憋闷。 无奈一叹,他对谢青嬗施礼道:“娘娘,夜深了,您请回……” “端进来吧!”宋熹打断他,揉着额头看了谢青嬗一眼。 谢青嬗惊愕着,愣了一瞬方才回过神来,如逢大赦的抿着嘴巴款款入内,将汤盛好放在他的桌案上,静默着,闻着他身上那种幽幽的暗香,想想又过去为他拿衣披肩。 “陛下这些日子劳累,断不可委屈了身子,明日再看折子吧……” 外面飘着雨,她的衣服有些湿,手指也冰冷。宋熹接触到她的指尖,微微皱眉,把她披在肩膀上的衣服脱下来,又递还给她,“皇后披着这个,早些回去歇了吧。” 握紧他的衣裳,谢青嬗微微一愕,又是惊喜。 再出口时,她的声音更满带柔情与劝慰:“臣妾无碍,反倒是陛下……” 说到此看宋熹眸底再次浮上不悦,她赶紧止住,端起甜羹来换了个话题,“等陛下把这碗汤喝了,臣妾就回。陛下,看在臣妾深夜熬汤的份上,你就将就用一点吧?” 宋熹脸色微微暗沉。 可沉吟片刻,他却没有拒绝谢青嬗的好意。 汤入喉间,有些许温暖,连带他的声音,也添了几分暖意。 “青嬗,你懂什么是爱吗?” 谢青嬗怔忡地望他,一头雾头,“陛下……是说?” 宋熹叹口气,“你爱朕吗?” 谢青嬗唇角微弯,脸颊带着一抹娇羞,眼皮微微垂下,“臣妾是陛下的妻子,自然是爱慕着陛下的。并且,此生也只会爱慕陛下一人。” 宋熹眉心紧拧着,嘴皮动了动,似乎想要劝说她什么,又似乎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得出口。指节在桌案上摩挲几下,他终是长长叹口气,慢慢站起身来,朝李顺吩咐。 “给朕更衣——” 谢青嬗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突地画风一转,有点不明所以。 她手指揪住宋熹的衣角,“这样晚了,陛下要去哪里?” 就她所知,宋熹自即位以来,还没有临幸过后宫嫔妃。若是今天晚上,在她亲自做羹汤前来福宁殿的晚上……宋熹却去了旁的嫔妃宫里,那她的颜面恐怕从此将毁于一旦,这个皇后娘娘的威风也都尽扫于地了。 宋熹不着痕迹的抽回衣袖,“有事出去一趟。” 看着他凝重的眉,不像去后宫的样子,谢青嬗松了口气,连忙帮着李顺一起为他更衣。可宋熹的样子似是急得很,胡乱披件衣裳,便赶紧让她离开,尔后瞥向李顺。 “枢密使府。” 谢青嬗刚松下来的心,又高高悬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去枢密使府找萧乾,却不是宣萧乾前来,会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那个女人。 —— 当夜,宋熹驾临枢密使府的事,并没有惊动太多人。就连枢密使府上的人,也只知道陛下不动不响的来,然后与萧使君在书房里大约商谈了半个时辰,就径直离去了。 至于谈话的内容,除了他二人,无人知晓。 次日,似是为了配合府上众人的心境,临安府上空依旧阴雨绵绵。可萧乾出门去京畿行营时,脸上并无大家以为的生气、发火或者阴气沉沉,甚至察觉不到半分异样。 能走到今日,萧乾确有他沉着的气度。 接下来的两日,他除了派人深入完颜修驻军的临兆和金州一带打探,剩下的时间便是备战。 一场大仗要打,并无想像那般简单,单单调兵遣将运送粮草,便得用些时候。 前往临兆寻人的是赵声东。 在萧乾的四大隐卫中,赵声东为人最是稳妥,上次找彭欣,这次找墨九,萧乾都是交由他去安排的。剩下来的几个侍卫,整天度日如年,在这昏天黑地的日子,极是羡慕赵声东的好运道,可以远离主子的煞气范围。 是的,萧乾身上有煞气。 旁人感觉不出来他的情绪,他们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哪怕过去两天了,他们现在还记得墨九被劫去的当晚,萧乾那一双阴森森的眸子,带着杀气腾腾的光芒,仿若有一种毁天灭地的暴怒。最后他虽然冷静下来,但这股子杀气却一直萦绕在身,若非与完颜修决一死战,并且将墨九从他的手中夺回,恐怕将难以消弭。 大战在即,临安日日下雨。 第三日,辎重粮草先行,往兴元而去。 至此,离大军开拔还剩一天时间了,天空中似布满了阴霾,在绵绵细雨中看不透这年景。 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为国之战。 可对有些人来说,却似乎是为一个女人而战。 对于墨九的安危,老百姓不知情,也不可能在意。他们只对浓浓的战火有着天然的嗅觉。大街小巷,茶楼酒肆,无不为这一场战事进行着各种猜测。平静的都城终于煮成了一锅沸水。鲜血、生命、死亡,这些字眼都极大限度地亢奋着都城人的神经。 是夜,**雨霏霏。 天空与大地连成了一片黑幕,雨蒙中,潮湿的气息令人窒息,却未淡去半分硝烟味儿。枢密院里,萧乾正在做着为与完颜修短兵交接第一仗的最后部署。一个人有多大权利,就有多大责任。大军就要开拔,很多细节都不可错漏。布兵、守备、甚至临安府的城防,都得他来定夺,他忙得不可开交。 “大帅!”一个披甲士兵推门而入,“小王爷来了。”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萧乾眉一蹙,“不见。” 他话音未落,外头便响起宋骜的长声吆吆,“萧长渊,你胆儿愈发大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宋骜顺手推开门,看向座中一群身着戎装的武将校尉,愣了愣,又笑吟吟指着自己身上,“看看,小爷今儿穿上这一身儿,像不像个将军?” “殿下这是做甚?”萧乾神色一紧,似是料到他的想法,“战争不是儿戏。” “当然不是儿戏。”宋骜说罢便从袖子拿出一方手令来,“啪”地拍在萧乾的桌案上,高高昂起头颅,一身坚硬的甲胄衬得他肤白俊美的相貌更添几分英气,一副少年将军的样子,说话也铿锵有力了,“小王已向陛下请旨,前往监军。” 萧乾眉头紧皱,深深睨着他。 “你是没地方玩耍了?” 宋骜面色一敛,“身为南荣皇子,堂堂男儿,珒人侵我故土,辱我百姓,我若此时不挺身而去,为国而战,往后还怎么好意思出去花天酒地?人家不指着我鼻子骂吗?……萧长渊,你不要小看我。我虽不曾领兵上阵,可与你战上三百回合也是可以的,不信出来——” 他拔剑指着门外,一副要与萧乾单挑的样子。 可他就着那个姿势许久,屋里竟没有人出声。 不是不理会他,是大家都有些怔愣。 这间屋子里的人,基本都是身材高大的将帅武夫,个个都浑身戾气,他们中间大多也都是身怀家国者,平常对宋骜这种混世魔王表面上尊敬,心里其实也有不屑。一个含着金汤匙出身的皇子,投了个好胎,让他可以好吃好喝,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高人一等罢了……就算宋骜进门时说要随军出征的时候,大家也不过以为他以为战争好玩。 然而,他拔剑那一瞬的恢弘力道,却让众人敛了容色。 时下之人,家、国、忠、孝的重要,可一并而论。 国之将亡、匹夫有责这种说头,也是深入人心的。宋骜的样子不像玩笑,他戎装在身的样子也很英武,尤其是他说的那些话,虽然没有多少激昂的言词,却罕见的激励了人心。 以王爷之尊出战,对将士是种勉励。 萧乾还未说话,以迟重为首的几名大将都转了眼。 “萧使君,末将以为……可行。” 宋骜闻言,扬了扬眉,一副得意的样子。萧乾却低低一笑,那声音意味不明,似是允了,又似是根本瞧不上这厮。然后,他慢慢走近,一只手指抚过宋骜出鞘的剑柄,反手一转押在他的脖子上,平静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苍冷。 “殿下,刀子入肉,是会死人的。” 宋骜一怔,弯唇浅笑,“刀子不杀人,因何为刀?” 萧乾定定看他,“你可以选择不见刀,在京都过你的好日子。” 晓得长渊是顾及他的安危,宋骜嘴上不说,心里也懂得是为了两个人这些年的友情。 “本王心意已决。”他眨了眨眼,无辜地笑,“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如今去打虎,长渊,你不能不带我玩啊?再说,那手令可是陛下亲自批示的……萧大帅是要抗旨不遵吗?” 萧乾不语,指上的剑身却突地往前一倾,往宋骜的脖子抵去。 一般情况下,人对危险都是有预判意识的,看到刀来不需要考虑就会躲开。可宋骜为示勇猛,居然不避不闪,只拿一双眼盯住萧乾不放,“老子也是不怕死的。” 萧乾掌握着分寸,刀子自然不会真的捅进去。 看这小子真是横了心,他慢慢收回了手,“下去准备吧。” 这日晚间,宋熹在军中设宴为卫*饯行,出征的校将兵士都有酒吃有肉吃,气氛很是热闹。萧乾没有参加宴会,而是与宋骜在湖畔的一个小酒馆里对酌。 没有了旁人在场,萧乾与宋骜说话,更简单多了。 “什么时候转了性子,想上战场了?” 宋骜眯眼一笑,“男人嘛,不上战场哪像男人。” 萧乾不置可否,“真正的理由?” “操,老子说的理由都是真的。”宋骜瞪大双眼,看萧乾不肯相信的样子,终是摸着鼻子叹息一声,“好,我就承认了吧。听说完颜修那厮长相英俊,作战勇猛……老子不服气,非得把他斩于马下不可。这样行了吧?” 想去打仗,是因为人家比他长得俊?信了才有鬼! 萧乾抿着唇,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疯子。” “疯就疯罢!”宋骜懒洋洋为他倒满酒,笑道:“反正小爷这辈子该玩的也都玩够了,儿子也有了……就算死在战场上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只不晓得那个该死的小娘们儿,真生下我的儿子,会不会让他认祖归宗啊?娘的,她该不会带去苗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让我儿子做光着身子捡鸟屎玩吧?” 低声说着一串,他未见萧乾吭声,突地奇怪。 “长渊,发什么愣呐?” 萧乾不答,慢吞吞起身,“我先行一步。” “噫!”宋骜拿着酒壶,目光奇怪地跟着他的身子移动,然后就看见了背后抱着一只猫静静立在身后的彭欣。他想到先前那句该死的话,尴尬一下,放下酒壶,瞪一眼萧乾远去的背影,揉着鼻子道:“咳咳!你来了?吃饭没有?来来来,坐坐坐,我让人给你弄点儿吃的。” 彭欣微垂着头,看他俊气的面孔,神色冷漠,“吃过了。” 这样的相对很尴尬。 在艮墓一夕风流之后,两个人并没有太多的接触,仅有的几次也是为了孩子之事而起的争执。如今想想,明儿就要离去了,宋骜横下心,反倒少了些羁绊,笑吟吟起身为她拉开对面的椅子。 “吃过了可以再吃一点,坐下!” 这个男人斯文风流,其实也霸道。 彭欣瞥一眼椅子,慢吞吞坐下,看着他不吭声。 宋骜喊了小二过来,随便要了几样小菜,见她只顾着发闷,只能自己找话题,“你也甭怨我了,你喜欢这个孩子就留着吧,我也懒得逼你了。不过,若我有机会回来让他唤声爹,那你就得过老子的门儿。若我回不来了,你愿意怎么带他怎么带,愿意带着他嫁人就嫁人,改名叫阿猫阿狗也没有关系,反正甭管叫什么名儿,都是老子的儿子。等他长大了,你得空让他给他老子烧点纸钱,唤声亲爹,老子九泉之下,也谢谢你了。” 这厮喝了点小酒,微醺半醉。 平常话多,此时也就更多。 一句一句说来,听似数落,却有离愁。 彭欣看着他,神色黯然,久久之后,终是牵了牵唇,“好。” 就一个字儿?宋骜微微一愕,猛地拍脑门儿。 “这他娘的也太吃亏了!老子说这么多句,你就一个好?” 彭欣抿唇,“那我说不好?” “得了得了。”宋骜摆了摆手,也不与她争这些言语上的机锋,只慢慢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小金手镯来,推到彭欣面前的桌子上,小声道:“这个原本是我准备明日走后,再托人给你送过来的,算是给我儿子的见面礼。既然你今儿来了,东西交代给你,有些事我也一并交代了。” 彭欣不接小金手镯,也不动,只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宋骜不太自在的咳了咳,又低头饮酒,等消去尴尬方才抬头。 “我安排好了人过去照顾你,一个姓宋的嬷嬷,是我的奶娘,本家的,比我亲娘还亲。有什么事儿,你都可以告诉她。还有,我母妃也会托人照顾着你,你若不喜欢,可以不理会她。但有什么事不可自己抗着,你记住……” 说到这里,他盯住彭欣的眼。 “你是我的女人,安王府就是你的家。有老子在,没人敢欺负你。” 彭欣眼圈微微一红,仍然不说话。 宋骜揉着微胀的额头,幽幽一叹,“别这么揪着我!我这个人混账惯了,没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可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还是可以的。我走后,你只需要安心养胎,一切我都安排好了……” “宋骜。”彭欣突然打断他。 “嗯?”听她语气不对,宋骜一呆。 彭欣慢吞吞起身,抱着猫走近他的身边,低头看他片刻,默默蹲身下来,一只手臂弯到他的后背,将他轻轻一抱,像是安慰像是鼓励,却一句话都没有,随即便要起身。宋骜怔怔看着她,不待她站稳,扯着她的胳膊便将她拉入怀里,头一低,埋入她的脖子里,嗅着那丝淡淡的女人馨香,身子不由微微绷紧,手臂也越收越紧。 “你做什么?放手!”彭欣被他搂得呼吸不畅,不由挣扎推拒。 宋骜低笑,“是你不知羞往爷们儿怀里钻,如今又害什么臊?” “……”彭欣说不过他,耳朵赤红一片。 低头瞅她一眼,宋骜唇角上扬,也不多言,只将她温软的身子又搂了搂,叹息道:“要是没这只该死的猫就好了……”他记得这个妇人的身段儿是极好的,该凸的凸,该凹的凹,临出征了,他很想再仔细感受一下,可偏生有一只猫横在身前,不能实打实的与她贴近,感受那一身的柔脂软肉,不由遗憾。 他一副风流纨绔的样子,带着似笑非笑,惹了彭欣的眼。 她似乎并不喜欢他这个样子,沉声冷喝。 “宋骜你放手!”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宋骜笑着松开她,顺势拍拍她的背,“乖乖为我养着孩子。” 彭欣湿着眼睛,咬着下唇看他。 许久,她没有动弹,似乎心底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没有吐。 宋骜素来洒脱惯了,并不喜欢太过伤情的离别,被她眸子盯得有些别扭,不由揉了揉额角,无奈地摆摆手,“晓得你舍不得你家爷们儿,可不走也得走了。去吧,去吧,早些回去歇着,以后没我在,大晚上不许出门!” 又是命令的语气,这个男人确实是霸道的。 其实也是一贯霸道的…… 彭欣默了片刻,垂目,从喉间挤出一个字,“好。” 说罢,她抱着猫默默转了身。 宋骜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底突地涌上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在她之前,他有过的女人如过江之鲫,大多连名字都记不得了,他也从来没有过分别时鼻子发酸的感觉。可这一刻,也许是他明儿就要离开临安,也许是这个女人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也许是她不像其他女人那样能说会道,简单得像一张白纸,让他突然有一丝丝对这种感觉的流连。 “若我能活着回来,也许……可以试试。” 试试一生就爱一个女人,与一个女人睡觉,与一个女人生孩子,与一个女人地老天荒,直到垂垂老矣,当他总结一生时,在说与儿子的遗言里,或许还有那么一件两件值得骄傲的事。 若不然,风流一世,又剩什么? ------题外话------ 万更答谢,错字容后更正。 谢谢妞儿们等待与守候…… 又一幕即将拉开,么么哒,我们一起继续六九之路。( ) ------------ 坑深135米 第一次见面 临兆府。 珒国驻军营地的上空,灰蒙蒙的天色,像羞答答的大姑娘躲在青纱的帐子里,隔了一层看不穿的颜色,在好奇地俯瞰这一片大地。驻军营外的斜坡地上,野草、树叶在微风中摇晃着,让整个天地都笼罩在这场混沌的战争阴影之中。 帐篷都是现搭的,一顶连着一顶,一片连着一片,号称二十万大军,单单是这营地所占之地,一眼也难以望穿。珒军南下有几日了,除了练兵、备战,便是等待号角吹响。而今日,统帅完颜修已正式下达命令,明日从金州直取兴元府,趁南荣兵马未至,先发制人。 开拔之前,士气为重。 这个时候,校场上一个个长声吆吆,呐喊着,嘶孔着,野心勃勃,似是恨不得立马扬蹄踏入南荣的土地。 时已至黄昏,伙食营的炊烟渐起。 在这紧张的气氛里,一只灰白色的鸽子轻飘飘落在一个帐篷顶端的杆子上,嘴里“啾啾”喙着几颗散落的草籽,看见一队士兵执锐过来,又吓得“扑腾”翅膀飞上高空。 “嘶……” 帐篷上的鸽子声,帐篷外的脚步声,把墨九惊醒。 她昏昏乎乎睁开眼睛,华丽丽的愣住了。所处的陌生的环境与极具异域风情的摆设让她好半晌儿都没有回过神来,第一反应竟然是……难道再一次穿越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异国空间? 眼珠子四处转动着,她发现自己除了头部胀痛,身子还有些发烫,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 记忆慢慢嵌入大脑,她想起了临安画舫被劫之事。 想她墨九整人一生,没想到阴沟里面翻了船,只注意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北勐人,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她掳走了…… 下了船之后的事,她就想不出来了。 如今思量,这个期间,她肯定被人下了药。 “娘的!” 暗咒一声,她想要活动一下爬起来,可浑身的骨头架子都像是被人拆除重装过,零件有损,根本就不好使。嘴里“呼哧呼哧”着,她像鸭子上岸似的扑腾几下,索性放弃了,瞪大眼睛看着帐篷顶,热得旺财似的吐舌头…… “喂……来个人。” 她试着喊了一声,嗓音却缺水似的沙哑。 声音太小了,似乎没有人听见。 “呼!” 又吐一口气,就在她感觉自己一定会被渴死、被热死在这里的时候,帐篷的布帘子“扑”一声打开了。门口是一个身着异族服饰的少女,一双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她好奇地盯着墨九,与她大眼瞪小眼片刻,唇角一扬,似是欣喜地放下帘子出去了。 “%&……%**” 少女高声喊出一串“鸟语”,墨九听不懂,无异于天文。 不过凭着音调的感觉,她似乎是在唤什么人来看她。 墨九是一个可以随遇而安的人,只要能够活得下去,心情都能够调整得比较平静。当然,如今有人可以来管她一下,送点吃的喝的,自然就更好了。 然而,她失望了,这些异族人真是没有人性,那个少女出去没多一会,有一个老者模样的家伙就进来了。他探了探她的脉息,捋着大胡子思考片刻,大抵是确定她死不了,就点点头喊那个小姑娘过来。 他的嘴里,照常是墨九听不懂的话。 这样的感觉很是憋屈,墨九死猪似的躺在毡子上,看他“叽叽咕咕”的向小姑娘交代什么,然而一眼都不看她就出去了,墨九突地气得想砸人……当然,前提是她得有砸人的力气。 “喂!”她小鸦儿似的张嘴,“我要喝水。渴!” 小姑娘好奇地看着她,目光中像有星光闪烁。 “水?”她低低的,学着墨九的话。 墨九微微点头,润了润干涩的唇片,张开嘴,示意她自己是要喝水。 愣头愣脑地看她半晌,小姑娘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可她却急切地摆摆手,又指指自己的嘴,然后再摇摇头,嘴里照常是一串“叽哩咕嘀”的“外文”,像是在向她解释什么,可墨九瞧得快疯了。与她勾通不了也就罢了,小姑娘不仅不给吃,不给喝,反倒特地为她加了一床棉被,重重搭在她的身上。 “我那个去!” 墨九热得直翻白眼儿,哑着嗓子问:“你们这……这是活闷人肉?” 她用全大的力气反抗了,可小姑娘却不允许她推开被子。 甚至于,她半个身子趴下来,一直摁在她的身上,不让她受半点风。 墨九真想写一个大写的“服”字! 本来她的身子就又渴又饮,又热又闷,上面再有一个妹子拿厚被子把她捂住,这种闷蒸的感觉,让她汗流浃背,如同被人放在蒸笼里的包子,终于热得脑子晕晕乎乎,慢慢睡了过去。 等她再一次醒过来,身上被子没了,热退了,凉爽了……可天儿也黑了。 帐篷里头,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光影里,有几条流苏在影影绰绰的晃动。 可帐篷里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帐篷外面热闹得很,一种喧闹的嘈杂,像在举行某种宴会似的。吼声、叫声、笑声、歌声、马头琴的琴声,此起彼伏……最要命的是酒香味儿与烤羊肉的香味儿不知趣的飘进来,让饥肠辘辘的墨九,馋得恨不得把舌头咽入肚子。 怎么能这样对付俘虏? 把她抓来了,饭都不给吃的,太够了! 墨九动了动手指头,原本以为自己休息了这么久,怎么也能恢复一点儿力气,可等她再一次尝试着爬起来时才晓得,希望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也不晓是那些渣渣喂她吃的是什么药,她整个人就像吃了武侠小说里的“十香软骨散”一样,除了神智清醒,根本就没有办法挪动身子。 这样囚人,倒也新鲜! 墨九大口呼吸着,不停转着眼珠,很相念萧六郎。 如果有他在,绝对不会让人这么欺负了她去。 可她现在所处的环境,分明就已经不在南荣的地界上了,便是萧六郎有心,恐怕短时间内也过不了边境来救她吧? 所以,她还得靠自己自救。 慢慢组织着思绪,她大概明白了。 这里如果不是北勐应当就是珒国,从外面嘈杂的声音与帐篷来分辨,是珒国的可能性很大,那些人似乎是在为了即将到来的战争在鼓舞士气与狂欢…… 可两军对垒,与她这个无业游民有什么关系?难道就因为她长得美? 这样的冤案真是说理都没有地方。 她无奈地躺在布毡子上,正思维翻飞地寻思着地狱逃脱的法子,外面突地传来几道听不懂的“鸟语”,像是有几个吃醉酒的男人往这边来了,他们说话时,大着舌头,言语之间,间或夹杂着几道或高亢或粗鲁的笑声,肆意而狂乱。 这些醉鬼千万不要是冲着她来的…… 墨九手指微微一攥,那帘子冷不丁就被撩开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三个醉醺醺的家伙也不知是走错了帐篷还是专程寻她麻烦来的,进入帘内时看见蜷缩在毡子上的墨九,稍稍一怔,其中一个便瞪大双眼,目光里露出一阵猥琐的狂喜。 “……亚海珍!亚海珍(女奴的意思)!” 这个乱叫的士兵喝得特别醉,一边大喊着,一边哈哈大笑。说罢,也不管身处何处,放下腰刀,松了松腰带便往墨九扑了上来,动作简单、直接、粗暴,不给墨九留半分考虑的余地,吓得她脖子一缩,受到的惊恐比在古墓中面临死亡还要多上数倍。 “站好!不要乱来!”她低喝。 可在一个语言不通,不讲情理的地方,她连基本的逃避都做不了,和一只任人宰割的鱼儿没有半分区别,这种感觉太*,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惊叫,希望引来旁人的注意。 ……她知道,人家掳她来肯定不是做军丨妓的。 她是墨九,是墨家钜子,一定有更大的作用。不管这三个兵士是有意还是无心,至少不会是决策者派来收拾她的。她只要能发出声音,引来旁人,就有逃脱的希望。 “救命!”她大喊。 “……来人啦!”她又喊! “哈哈哈!”那个兵士看着她艳俏的模样儿,一脸的亢奋,似乎她越是叫唤他越是兴奋,盯着她的小脸儿,唾沫星子都快从嘴角流出来了。 他那模样儿,看得墨九一阵恶心。 “不想死的就……” 她话音未落,一柄长刀就挡在了施暴的兵士面前。 那兵士微微一惊,回头看向执刀的人,用珒语大吼。 “勃特,你急什么?等老子完事你再来。先等着!” 孛特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胀红着脸,不怎么敢看墨九,他摇了摇头,长刀依旧拦在他身前,“伊里,这个女人不知是谁的人,一会让三皇子知晓,肯定饶不了我们。” 那个叫伊里的兵士摇了摇半醉的头,哼哼道:“放你娘的屁!这一看就是南荣的女人,南荣的女人都该是你们兄弟的胯下之物……你胆子小就去外面守着,别坏了兄弟的好事!” “至少先当应回禀……” “回禀你娘的卵,索脱,快把这厮拉出去——” 持着长刀的孛特还想争辩什么,就被另外一个微胖的高个子兵士拉走了。 这个叫索脱的兵士,是三个人中最为清醒的一个。他看一眼墨九,目光中闪着某种跳跃复杂的光芒。他不停地劝解着孛特,意思是马上就要与南荣打仗了,兄弟们还能不能活着回到珒国都不晓得,今日有酒今日醉,今日有娘们儿当然要今日睡。左右都是一个生死不明,为什么不早早享乐? 在战争面前,人人都可以变成禽兽。 孛特最终还是被索脱拉着退下去了,剩下的伊里借着酒劲儿,哈哈大笑着,胆子也更大了。他“呸”一口唾沫,把嘴里残留的酒味儿缓了缓,**丨邪地看着布毡子上的墨九,脚步踉跄着越逼越近。 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细白白白的面孔,半点瑕疵都没有,每一个地方都精致得像画里走出来的小仙女,也不知他几世修来的福分才能享用了这样的女人。色从胆边生,这个时候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恐怕也阻止不了他行凶。 “你不要乱来啊,我警告你!” 墨九动弹不得,双眼冷冷地注视着越逼越近的男人,试图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用她强大的气场与诡异莫测的眼神儿吓退他……然而那毕竟只是传说。 伊里嘴里乱七八糟地说着一串鸟语,嘿嘿笑着终是走到了她的面前。 墨九恨不得咬舌自尽,可咬舌也是要力气的。她没有力气咬舌,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恶心的男人一只宽大粗厚的手压上来,猛一把扼住了她的肩膀。 “靠!”墨九啐一口,“敢碰老子的人,都已经死了。你到底听不听得懂?” 心里怦怦跳着,她还算冷静。 可伊里显然不懂她说什么,情绪也比她更不冷静。 “哈哈!”他大笑着,猛一把拖住她的肩膀往下一拉,就要扒她衣服。 领口遭到男人粗暴的对待,墨九心尖尖上都蹿凉了。 活了两辈子,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遭一日会面临被强暴的命运。 “王八蛋!老子不宰了你,誓不为人。” 她低骂着,当然不能像书上写的那样,遇到强暴不能反抗就干脆享受……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不能放弃,双手双腿拼力折腾着,她大声叫喊,像一只柔弱无力的鹌鹑,在老鹰凶猛地爪子下挣扎…… “哗”一声,她肩膀上的衣服被扯开了。 一片雪白的肌肤,明晃晃的暴露在昏暗的灯火下,姿色惊艳了伊里的眼。 “美!好美!” 他笑着就要朝她扑下去,帘子却在这里再次开了。 进入帐篷的人,带出了一股子冷厉的疾风,而率先过来的是一只腿,重锤似的踢在伊里的背脊上,带着一声暴怒,“好大的狗胆,滚!” “哪个混账踢老子?”伊里气极攻心,骂骂咧咧的回头,看见阿息保铁青的脸,脚一软,酒就醒了大半,他“扑通”一声跪下来,“将军,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这个是你的女人,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阿息保气得嘴唇发抖,“滚出去!” “是,是,小的马上滚!” 伊思操起地上的弯刀,飞也似的逃了,临走还意犹不甘地回头瞥了墨九一眼。 施暴的人没有了,可对于墨九来说危机并没有解除,不过只是赶跑了一只豺狼,又迎来了一只虎豹而已。只不过,面前这个男人年纪虽然不小了,但样子比先前那个家伙看着严肃了许多,相貌长得也稍稍周正一点,至少不会让她有自杀以全贞节的想法。 而且,看他身份应是不低,很有可能懂得汉话。 说不定他还知道她的身份。 只要可以交流,就好办,就怕秀才遇到兵…… 墨九缓一口气,盯着他道:“是你抓我来的?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你可以直接说,我这个人是很好商量的……何必施这些小人行径呢?堂堂一群大男人,为难一个小女子,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丢了珒国人的脸。” 阿息保没想到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在身中软骨之毒后,又受到这样暴力的惊吓,还能迅速地调整过来,并且立马分清敌我形势,试图与他讨价还价以保全自己。 “墨家钜子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汉话,果然很流行。 听他说出口一声“钜子”,墨九悬着的心就落了下来。既然晓得她的身份,想来掳她来不仅仅只为满足肉丨欲的需求了,只要他们有更深的目的,她就可以与他们周旋。 这样一想,她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不能动弹,然后镇定道:“明人不说暗话,咱们何不坦诚一点?你先把我身上的毒解去,我们坐下来,慢慢商谈?” 阿息保哼一声,想了想,“那得看三皇子的了。” 墨九差点噎了一口气,三皇子,是传说中的完颜修?那个珒国名将? 微微眯眼,她道:“那什么时候,我可以见到他?” 要讨价还价,当然要与最大的人物谈。 可阿息保并不回答她这个严肃的问题,他轻轻一笑,冲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朝帐子外面唤了一声,之后那个叫布里苏的小姑娘就飞奔着跑了进来,一脸紧张地冲阿息保点头哈腰。 阿息保用珒国话低低吩咐了几句,又深深望了墨九一眼,调头出去了。 墨九觉得他临走之前那一瞥,像极了市场上的屠夫瞅着待价的猪仔儿…… 暂时逃过一劫,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来不及想,也没有办法多思考。在布里苏的安排下,很快就有两个士兵抬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水进来。等他们俩出去,又进来了一个小姑娘,与布里苏一起,将墨九剥鸡蛋似的剥得一干二净,然后放入木桶里洗浴。 “……” 墨九大抵明白了。 先沐浴净身,再喷上香熏,这是要把她献给某个大人物侍寝? 而在这个营中,一个将军要讨好的人会是谁? “完颜修?” 想到有这个可能,她心底瞬间有一万头那什么马在狂奔。难道她墨九的本事就只值得让一个男人睡上一觉吗?这也太小看她了吧。最关键的是,也不晓得那个完颜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矮、粗、肥、丑……那她要不要当场自杀以明志? 干净的衣袍一件件系在身上,她打个喷嚏,稍稍有了点安全感,可身子依旧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身处陌生的地方,与一群语言不通的人在一起,她非常的抓狂。 从一个帐篷换入另一个帐篷,她是被两个侍女“抬”过去的。在路上,她稍稍观看了一下地形,发现营地是在一个平坦的缓坡上,远近的火把连成一片,夜幕的苍穹里,似有硝烟在弥漫。还有酒香、肉香……让她饥饿的肚皮,再一次喊受不住。 要侍寝好歹得有顿饱饭吧?她叹息! 这一回的帐篷比先前大了许多,布置也更为华贵,除了一张休息用的床,还有一个巨大的桌案,后面有地图,沙盘,还有一个马头似的装饰,带着某种男性化极重的气息,让人心生寒意。 两个小侍女把她放在床上,互望一眼就退下去了。 墨九再次一个人面对着油灯,回想从醒过来到现在的经历。 但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必要再喊叫了。 她需要做的是接下来,如何与完颜修周旋。 夜幕渐沉,四时声音渐息…… 今儿是珒兵战前动员,明日就要上战场了,完颜修也与几位将军豪饮了几杯酒,这会儿夜风一吹,他骑马巡视一回安防再回到帐篷,觉得脑子有些闷痛。 而帐篷里的墨九,已经等得睡着了。 中了那莫名其妙的毒,她有一些怪异的嗜睡。 于是,完颜修进入大帐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蜷缩在床角的小女人一张干净白皙的小脸儿。她侧睡着,双眼紧阖,呼吸绵长,似乎睡得很香甜,完全没有身在敌营的感觉。 可这是谁? 他揉了揉额头,一步一步走近,试图看得更清。 墨九却在脚步声中,激灵灵醒来,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有瞬间的迷茫。 “完颜修?” 她微微眯眼,专注看人的时候有一种天然的媚态,像是从潋滟的眸底伸出了一双钩子,要把男人的魂儿给勾进去。 完颜修注视着她,“你是谁?” 嘎?墨九一怔。敢情这厮都不知道她是谁?那么把她捉来的人岂非是自作主张?可不管是怎么回事,率先亮出自己的底牌,才有保全自己的价值,也才有逃跑的希望。她身子动弹不得,只能朝他眨眼睛。 “嗨,我是墨九。”( ) ------------ 坑深136米 酒微醺,人半醉 墨九?完颜修自然知道墨九。 一个生得美貌妖娆,常常干些惹得鸡飞狗跳的破事儿,不仅有本事开八卦墓,还与小叔子乱搞的女人,加上墨家钜子的身份,自然会艳名远播——尤其是对于本身就关注这些事情的人,更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大名。 可完颜修想过若干个面孔的墨九,却没有想到墨九其实这样。 刚沐浴之后,侍女在她身上擦了一层淡淡的香脂,这会儿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粉嫩嫩的水色。一头长长的黑发如云锦缎子似的铺陈在毡子上,白白嫩嫩的肌肤,饱满白皙的额头,又大又水灵的眼,潋滟生波,微翘带笑的唇,似透着一种天然的灵性与美丽……而那美,不曾有半分流于表面,似是深刻在她的骨髓里,随着她一颦一笑散发出来,如同一只从万花中争艳而出的花妖之王。男子见之,莫不怦然心动。 真正的妖精,妖在骨髓,而非容貌。 ……墨九无疑是妖精中的王者。 完颜修眉梢不经意一扬,迟疑片刻,脚上鹿皮的皂靴便往前挪动了几步。 “你不怕我?” 墨九抿了抿唇,一双眼睛灵动得似要溢出水儿来。 “你很可怕?” 完颜修怔忡。 她的样子看上去,分明有几分紧张,也有一丝害怕,可仔细观之,神色间却又只剩下从容与淡然。那一抹柔弱中的坚强,最是勾动人心。当一个大男人面对一个小女人时,天性使然,总会生出一种奇怪的保护欲……尤其是墨九这样的漂亮小女人,当她存心示人以好的时候,杀伤力是极大的。 有好一会儿的时间,完颜修忘了说话。 在童话故事里,王子第一次见到心仪的灰姑娘,就会情不自禁的被她吸引,挪不开眸子,从此情牵一生,任是风吹雨打也无法改变,直到从此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这虽然并不是一个童话故事,可完颜修第一次见到墨九——那个躺在一张软毡子上,软软小小的墨九时,就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想法。 这个女人,必须是他的。 强势的男人都有强势男人的共通之处,在他们的眼里,女人这种生物天生都该臣服于男人,归属于男人。哪怕墨九是墨家钜子也不例外。如果他要她,不管她的身份是什么,更不管她与萧乾之间有什么牵扯,一切都不是问题。 他的脚不知不觉又往前走两步。 “喂,你做什么?”墨九诧异这厮变幻莫测的表情,心里不禁腹诽,帅是长得帅,高也有那么高,富也肯定是富……明明就是高富帅,为什么就没一点高富帅的风度,不能好好的与她对话? “好好说话行不?”她厉色。 完颜修微微眯眸,站定望她。 墨九清了清嗓子,一副谈判的姿态,语气轻松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就可以轻松愉快一点了。从你先前的反应来看,抓我过来并非你的主意。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就两个方面进友好的洽谈。” 见他抿唇不吭声,也不反驳,墨九只当他默认,润了润干燥的嘴唇,稍稍思索继续。 “第一,完颜修不仅是珒国第一名将,还是天下赫赫有名的人物。如果你不想落下一个战前掳人要挟萧乾,你的战神之名其实是靠旁门左道而并真材实料,那么你其实可以高姿态地送我回南荣,再惩处相关人士。这样,王爷的美名,恐将流传后世,受万代景仰。” “第二,你若觉得这样送回去不划算,好歹我还有点利用价值,与你一直觊觎的墨家武器图谱也沾得上边儿,想要软禁我为你所用……也并无不可。只要价格足够高,没有东西买不到。你对我好点儿,我也好说好商量,或许真的可以帮你……” 完颜修幽深的黑眸里,满是光华异彩。 “你有什么条件?” 直接问条件?墨九心道:看来这厮明知道是他的部众绑她来的,也不可能大方地送她回萧乾的身份了。王八蛋!她在心底暗骂一句,又挑眉笑道:“这么说来,王爷愿意选择第二个,与我合作?” “呵!”完颜修目光微微一闪,“一个都不选。” 墨九唇角一弯,“愿闻其详!你也可以说说你的想法。” 完颜修盯她片刻,不轻不重地哼一声,语气里似有一种轻嘲,“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不该说这样的话,提这样的条件。你当知道,本王要的东西,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他想要的东西?墨九以为他指武器图谱,不由冷笑。 “刚好,我墨九也从不受人胁迫。你想要,没我点头,你也要不着。” 完颜修指的自然是她的人……见她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掀了掀唇。 “本王从不惯女人。” 墨九一怔,微微昂头,“正巧,我也不惯男人。” 这样与男人针锋相对的女人,完颜修从来没有见过。他微愣片刻,似是被她逗乐了,慢慢地蹲身在她面前,正对着她的脸,微微偏头,研究似的盯着她,专注的视线瞬也不瞬地审视她半晌儿,方道:“明日出征,你是本王最好的鼓舞。” 被他这么火辣辣的目光一瞧,墨九浑身像被火烧似的,汗毛竖了竖,这才隐隐有些感觉……这个男人对她的兴趣,不仅仅只来自于墨家武器图谱,还有她的人。 想通这点儿,她倒也没怕,直接对上他的双眼。 “你想要什么?” “你。”他回答得简洁,透着一种势在必得。 “我?”墨九笑了,“你要得起吗?” 都成这样儿了,还这样张狂?完颜修上下打量她一眼,抿了抿嘴唇。 进入大帐这么久,他自然早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除了眼神与表情,她从头到尾就没有动弹过半分,分明就是被人下了药的样子。 轻轻一笑,他突地直起身,伸手解向自己软甲的领口,似笑非笑道:“今夜酒微醺,人半醉,正是个好光景。他们既然有这孝心,为本王准备好了美人儿,本王自然也不能拂了好意。” “嗯?”墨九警惕地盯着他光影里阴晴不定的面孔,“你不是吧?” 这完颜修狭长的眸子一斜,瞥向墨九,“如此,你可以试试本王要得起,还是要不起了。” 墨九傻懵了。 敢情这珒国人全都是禽兽啊? 从部众到将军,再到堂堂王爷,一个个都是见色起意的家伙,三句话没有说完就要解衣裳想霸王硬上弓……可惜她先前还觉得完颜修长得英俊帅气,又位高权重,想来没有那么急色,这才想与他好好唠唠,争取自己的利益。 哪知道原来他也是一头种猪,见到漂亮女人就想上! 她做出一个恶心呕吐的表情,挤着一张便秘脸嫌弃的看着他。 完颜修脱下外面的软甲搭在衣架上,回头看见她诡异的表情,微微一愣。 “在想什么?迫不及待?” 墨九眨巴眨巴眼,一脸娇憨的困惑。 “王爷能有点男人风度不?” “……?”他一脸问号。 “就算要睡,就不能先让我吃饱再睡?” “……” 完颜修盯住她许久未动,墨九怀疑他是不是中风了。 不过,这句话到底还是将了他一军,墨九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后半夜里,享受了一次由美人儿服务的全套异族大餐。在南荣的时候,墨九曾经以为珒人都是茹毛饮血的怪物,却没有想到他们对饮食也有研究,而且饮食也相当有特点。 托了完颜修的福,这一餐的菜式不论烹饪技巧与味道,确实都是上上之选,让墨九差一点把舌头一并咽下肚子。不仅各式羊肉、鹿肉、牛肉慰劳了她饥肠辘辘的肚子,饭后还有一盅有点像酸奶一样的甜品,吃得她直打饱嗝,舒爽得不行。 一个饿久的人,半只馒头都可称之为美食。 更何况这确实是一桌美食珍馐? 墨九抱着死也要吃的信念,指使着漂亮的小姑娘布里苏,慢腾腾地吃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终于停下嘴巴,长长舒一口气,主子似的指着那个酸奶样的东西,“这个明儿我还要吃。姑娘你多准备点儿,天眼看就热了,吃这些最舒爽了,千万不要浪费好时节,辜负好光阴……” 布里苏完全不明所以,听得一愣一愣的。 一直坐在桌案后处理公务的完颜修却抬起头来,审视地深深看定她。 能吃的女人他见自然过,被俘虏了还能吃得这么多这么舒服的女人,他却是第一次见到。而且……这顿刚吃饭,她居然能厚着脸皮指使人给她准备下一顿? 看来曾听过的墨九传闻,果然不假……脑子有点问题。 “吃饱了?” 他合上公文,斜睨着她粉嫩的脸儿。 “嗝,差不多饱了。” 墨九打一个饱嗝,很想顺顺自己撑得太厉害的胃,却抬不起手来。 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急得她只能翻白眼儿。 “嗳,美人儿,来揉揉我的胸……嗝!胸口……” 完颜修嘴角抽搐一下,慢腾腾起身,摆手让布里苏收拾东西下去了,又一次站在了墨九的面前。依旧是居高临下的审视,那眸底兴趣满满的样子与墨九以前看见稀奇的古董差不多。 这一次,不待他说话,墨九抢着表明了态度。 “王爷,我吃得太饱,你如果现在就压上来,恐怕会把我压吐……这样污了你的地方,你也不能好好尽兴,而且我这身子中了毒也乏得很,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恐怕不能给你美妙的体验。要不然,你先养我两日?等把身子养好点儿了,再一次吃个够?” 完颜修有点儿意外。 又有一点……啼笑皆非。 “你真就不怕?” 他又问了同样的问题,墨九想想却嗤之以鼻。 “如果我说我怕,你就会放过我吗?” 他唇一牵,闲闲地看着她,幽深的眸里带了几分探究。 “不会。” 墨九叹口气,懒洋洋地闭上眼睛,“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行了!我吃饱了有点儿犯困,如果你不介意,要做什么就自个儿做吧……我先睡了,如果有配合不周的地方,王爷一定要海涵。”她含糊地砸了砸嘴,像是真的快要睡过去了,又像是还在回味先前吃过的美食,“不过你记得轻着点儿,不要把老子弄醒了。弄醒了怕吐得更厉害!” “……” 若说完颜修先前只是对她感兴趣,如今已经升级成为了浓浓的好奇…… 这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女人? 眼看贞节不保,先要吃要喝,等吃饱就睡觉,根本就不怕他侵犯她。 他低下头,目光慑住墨九娇俏的小脸儿,见她呼吸平稳,连眼睫毛的眨动都规律有序,真的没有半分紧张,差一点被气笑了,“你不应当稍稍挣扎一下?” “手指头都动不了,你告诉我怎么挣扎?”墨九眼睛都没有睁开,有气无力的哼哼。 “就这样放弃抵抗,不像钜子的为人?”他又问。 “那是你不了解我——”墨九含含糊糊的声音,从容、坦然,末了,还打了一个哈欠,鼻翼里轻哼一声,接着道:“你贵为王爷,长得不赖,身材不错,还愿意真诚热情地为我服务……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睡呗。” 这…… 到底谁占谁的便宜,谁比较吃亏? 完颜修再一次哑口无言。 他静静看着已经阖上眼睛的女人,良久,深深叹一口气,颇为无奈地直起身子。 “睡吧。”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就这样把墨九睡了,就算先头有过类似的想法,也在她半激半讽的言语里败下阵来。可夜已经深了,他不睡她,她却占了他的床,他去睡哪里?总不能跑到别的帐篷对部将说……她被一个女人赶出去了吧? 完颜修看一眼“噼啪”跳动的灯芯,眼中迅速堆积出一种浓浓的无奈。一种可握尽天下之事唯独拿一个女人没办法的无奈。 坐回到案前,他看着行军布阵图,看着南荣那一片富饶的土地,他仿佛看见了他的天下他的城,他的万里疆土他的帝国,还有他要得到的女人……而拥有这些的前提是,他必须战胜另外一个同样优秀的男人——萧乾。 拳头一点点握拢,他坐了半晌突地起身出了帐篷。 帐外的侍卫冷不丁看见他,吓了一跳。 “王爷!” 完颜修脸色不太好,“去!把阿息保给本王叫来。” 把墨九送到了完颜修的大帐,阿息保的心里一直忐忑着,不晓得自己这一步棋走得到底对还是不对。所以虽然夜深人静了,他也一样没有入睡,正在自己的帐子里负着手来回踱步,耳朵竖得老高。 听见完颜修召见,他理理衣裳就紧张地跟着侍卫过来了。 完颜修没有再入大帐,就在帐外等着他。 阿息保看王爷重甲尽退,只着轻袍,悬着的心脏微微一松。 上前执礼,他挤眉弄眼道:“王爷……可还满意?” 话音未落,只听得“砰”一声,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会飞的风筝,在胸中挨了一腿之后,整个儿地斜飞出去,重重撞击在一个引火的火盆柱架上。火盆应声而倒,通红的火星子飞溅出来,直往他的身上落下,差点他惊声叫着,拍着屁股弹起来,咳嗽不停。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完颜修看着他的狼狈,冷冷道:“解药拿来!” 见他没有更多的责备,也没有再说其他的惩罚,阿息保疼痛的胸口似乎立马就好转了——虽然挨了一脚,至少他看出来王爷对那个女人也很满意,要不然他也不会睡过了还把她留下来了。 “嘿嘿嘿!”他厚着脸皮上前,小声耳语道:“不敢相瞒王爷,属下给她下的药叫‘酥筋丸’,她的身子会发软,使不上力,却没有旁的伤害,这药并无解救,两日之后自会消除。但是在这两日内,却是个*的玩意儿,香脂蜜汗,肌滑水软……王爷难道没有感觉到有何不同之处?” 完颜修脸色微微一沉。 “滚!” 见他又要发怒,阿息保捂着屁股弹开。 难道……那药不对么?为什么王爷完全没有一副享受了绝色的感觉?他心里有万千个疑问。可王爷不责怪,还受用了他献上的女人,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恩典了,他哪里还敢留下来做人肉靶子? —— 墨九原本以为用那种“似讥带讽还微嘲”的手段把完颜修将住,他不好意思再睡她,她就可以睡一个舒舒服服的好觉了,却没有想到,渡过的是一个生不如死的夜晚。 吃得太撑没有办法运动,胃里灼烧发胀,想吐也就罢了,睡下没过多久,先前那久违的灼烧感又上了身。 热!热!热!热得她出了一声的汗水,湿透了脊背,连毡子上都润了。浑身上下都在发热,每一个毛孔都争先恐后的张开着想要呼吸更多的空气,那种烈焰焚烧的灼热,几乎烧昏了她的神智…… 脑子里,只剩一张面孔是清晰的。 “萧六郎……六郎……” 迷迷糊糊间,她唤着萧乾的名字,像置身于火炉之上,很快就会被焚化。濒临死亡般的窒息,干涩的喉咙,微微抽搐的身子,她一直不太清醒,却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探在她的脑门儿上。 过了一会,就有凉凉的巾子搭了上来。 “呼……”短暂清醒的一瞬,她唯一想到的就是,能在这个时候照顾她的人,一定是那个叫布里苏的少女。 幸好,布里苏没有再给她搭一床厚被子。 她想睁开眼睛对布里苏说一声“谢谢”,可眼皮翻动着,很快又陷入了更深的梦境里。那个梦绵长而混沌,不停地换个场景,换着人物,像走马灯似的变幻不停,却有一个人始终在她的思绪里。 “六郎……六郎……” 他可以感觉到她吗? 他知道她现在很难受吗? 他知道她快要被烧死了吗? 火烧一般的梦境里,墨九这样问着自己。 可慢慢的,梦境变了颜色,再不见火烧云一样的天空,再不见万里黄沙的沙漠,她看见自己走向了一片绿洲,花繁叶茂,绿树成荫,绿洲的中间是一潭清澈的湖水,清澈见底,被周围环绕的绿意衬托着,仿佛水也是绿的,而天是蓝的…… 这样清凉的颜色,让她灼热的肌肤得到了缓解。尤其那个站在湖边的男人,谪仙一般的面容,清俊冷傲,上扬的唇勾出一抹迷人的弧度,乍一看惊为天人…… “六郎,是你吗?六郎!” 墨九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颤抖着声音喊他。 “阿九……”他眸底的柔情,似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罩在她身上,让她被火撩遍的身体,瞬间凉却下来。然后她看清了他的眼睛,即便是在梦里,他眼睛里的鼓励与心疼,都清晰得仿若就在面前。 “不要怕。等着我,我会来救你。” 墨九喉咙一堵,微微哽咽。 她的六郎……世间最霸道、最高贵、最不愿服输的六郎…… 有了*蛊的感应,在她这样痛苦的时候,他一定不会比她好过半分吧? “六郎……” 梦里的墨九,张了张嘴巴,赤着双脚踏在湖畔潮湿的沙地上,慢慢地向他走近。 “六郎快带我回去……我不想在这里了……六郎……” “阿九,再等一下,稍稍等一下我就来!” 她听见了他的声音,可飘飘忽忽间,梦近了,声音却远了。 “六郎!”她想追上去,脚步却重若千斤。 而她与他之间,明明隔着不远的距离,她却像走了一个世纪。 待她费力地走到他先前站立之处时,四野荒凉,空无一人,他为她营造的那一个美妙的梦中绿洲与湖泊也都消失不见了,连同他,一起不见了。她再一次被人架在了火炉上,像一块等着煮熟让人食用的鲜肉,挣扎不了半分。 她心里一窒,惊叫出声,“六郎!” 一声颤抖的喊叫,让她昏沉的神智悠悠醒转。 可她分明不想醒来的……一直做梦多好。梦里有萧六郎,有那一片绿洲,哪怕只是望梅止渴,也比醒过来面对现实要强得多。人在沉入梦中的时候,也是最为脆弱的时候,半睡半醒的墨九,想到梦中萧六郎那一个疼惜与鼓励的眼神儿,眼眶突地一热。 墨九是很少哭的。 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 这一次她也没有流泪,可潮湿的眼角,还有湿润的睫毛却骗不了人。 “唉!”一个幽幽的叹息响过耳侧,很快,那一张伺候了她整晚的湿巾子又落在她的眼角上,轻轻为她拭了拭,又折叠好搭在她的额头,那人的声音像是怜惜,又像是宽慰。 “再过一个时辰,药效就过去了。” 这是谁? 听出那是男人的声音,根本就不是布里苏,墨九激灵一下睁开眼。 “是你?” 看着她困惑的表情,完颜修慢条斯理地起身,“这个大帐除了本王,还会有谁?” 这么说,半夜里为她退热的人也是他? 墨九看着他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又环视一下大帐,大抵猜测得到,是她占了他的床,他没地方睡觉,加上她发烧,他一直在照顾她,所以他其实一夜未睡。 可她想不通,他何至如此? 就算他想睡她,也不至于要亲自动手做这些事吧? 有妖必有异啊! 高热未退,她一双眼睛红得兔子似的,带了一点潮湿的泪意,就那样审视地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可她的表情,在他看来,却是一种楚楚可怜的逼视……让他忽感不自在。 “再闭上眼睡一会,我去校场了。” “不对啊!”墨九微微眯眼,“你不打算吃我?” “我又不是老虎……” “呵呵!”墨九给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阖上了眼睛。 看来古今皆同,都是看脸的世界,长得漂亮的好处是可以极大限度地勾起男人的同情心。从完颜修的表现来看,他暂时可能不会动她……那么,她可以寻思一下,怎么找机会谋出路了。 这么寻思着,大约是心情平静了下来,也有可能是“酥筋丸”的药效在最后一个时辰作用越来越少,她终于沉沉睡了过去,再也没有一个梦来滋扰。 等她再一次醒转过来,发现人已经在路上了。 颠簸的马车上,走在崎岖的路上,颠得她一颤一颤的。 马车上,不仅有她,这有完颜修。 墨九瞥一眼闭目养神的男人,试着动了动手指,惊喜地发现终于可以自由运动了,不由狂喜。在失去运动机能的一天一夜,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她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 这般想着,她迅速地撩开了车帘。 车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似乎刚下过雨,路面上全是泥泞,远近的景色都笼罩在一片模糊之中,像一张烟雨写意画,大军过处,旌旗如云,连绵了数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日前,完颜修的先头部队三万余人,已经开赴金州,夺下南荣龛谷、定远二县,并在金州驻扎,为完颜修的到来,做好防御工事。以便顺利会师后,往南荣京西南路、利州路做重点攻击,从而与从萧乾所率部队拉开对峙之势。 这些墨九自然不知情。 她望着这声势浩大的队伍,奇怪地瞥一眼完颜修。 “你又要把我带去哪里?” “上阵杀敌——”完颜修玩笑般说罢,又突地低头看她,放柔了声音,“看你睡得香甜,便没有吵你。这会儿已经行军半日了。再往前三十来里,就到达金州地界了。据我线报,南荣的兵马大元帅萧乾,已接近均州……” 说在这里,他略带促狭的目光扫过墨九在听见萧乾名字时明显不同的脸色,眉梢微微一扬,“是不是感觉离他近了?” 是……听见萧乾的名字,墨九是惊喜的。 可却不知道近了到底有多远,也不明白金州与均州之间的路程。 更不知道完颜修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还故意把她拉到金州去。 难道就为了动摇萧乾的军心,或者临阵的时候,拿她当人质? 这厮不至于吧?珒人原本就是有准备的南下,据说军备与兵员素质远超南荣……如此,完颜修根本就不必要拿一个女人当质,给自己的威名减分。 那么,他就是有恃无恐,断定她逃不出去,不怕泄露军机了。 墨九轻松地打个呵欠,拍拍嘴巴,不动声色地笑。 “近了又怎样?我又没本事,帮他杀了你。” 顿了顿,她笑着朝他眨眼,“当然,你千万不要给我机会。有机会我一定会这么干。” “哈哈”一声,完颜修似是被她逗乐了,瞥一眼她干得脱皮的嘴唇,递上一个牛皮水袋,“带你过去,本王自然有自己的想法。”见她急不可耐地往肚子里灌水,他自然地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我准备在金州办一件喜事,不能没有你。” 男人温厚的手掌停留在脊背上,热度隔着薄薄的衣裳传来,让墨九颇不自在。 她放下牛皮袋,递还给他,然后不着痕迹地挪开身子,嘲笑。 “喜事?一场生灵涂炭的大战即将开始,对王爷来说,确实大喜。” 完颜修不置可否地哼一声,并不搭她的话,犹自说道:“请柬已发往均州,想来用不了多久,萧乾就已经收到。” 他办喜事还请萧乾? 墨九一默,当即想到的便是这厮要利用她,给萧乾摆一出鸿门宴,战前先擒王。 卑鄙!怪不得屡战屡胜……手法这么不要脸,又怎么不胜? 嘲弄地“呵”一声,墨九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那恭喜王爷了。” “不必恭喜。”完颜修侧过头来,眸底饱含笑意,“因为这也是你的喜事。” 她的喜事?墨九慢慢地挪了挪酸痛的脑袋,望着车帘长声悠悠的道:“我身在敌营,身不由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有什么喜事可言?” 完颜修抱着双臂,斜斜地躺在软靠上,像念着某种正式文书般,一本正经道:“珒国三皇子完颜修将迎娶墨家钜子,一日后于金州设宴,款待部众及金州臣民,便欢迎远道而来的南荣朋友。” 值得一提的是,与南荣的一妻多妾制度不同,珒人的婚姻是可以一夫多妻的,也就是说,只要男人有足够的能力养得活女人,那可以娶许多女人为妻。无论娶多少个女人也都是他的妻…… 墨九屏紧呼吸,许久没有动弹,也没有回应。 心里话儿:这个男人莫不是疯了?娶她!经她同意了吗? 完颜修斜眸,伸了伸大长腿,一副为我独尊的架势,“在想什么?太惊喜了?” 墨九滞了滞,不带表情的看他,“是有点惊喜!我不是赚大了吗?从一个萧大郎不待见的天寡之女,变成了珒国王妃?”顿了顿,她突而古怪一笑,“只不知王爷有没有听过墨氏寡女的天寡之说?或者说,王爷其实听说了,却觉得自己寿命够长,阎王爷舍不得收了你?” “王妃不必为本王担心。” 完颜修双眼微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自来熟地换了个暧昧的称呼,手指缓缓摩挲着木质的车棂,给了墨九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若死了,自有你陪葬,倒也乐得轻松。何乐而不为?” ------题外话------ 姐妹们不好意思,这个湿疹病程之长,实在不是我之前预料到的…… 前几天本来已经好转许多,昨天突地又复发,搞得我很烦躁,所以断更了。然后我请假公告忘了置顶,导致很多姑娘没有看见,实在很抱歉。以后不会这样疏漏。 另外,如果方便,请大家关注书友群(36138976)、或者微信平台(sijin510),有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平常大家也可以聊剧情、交朋友,一举多得……。么么哒!感谢大家对《孤王寡女》和姒锦的支持。( ) ------------ 坑深137米 三皇子逼婚 三月二十六,南荣兵马大元帅、枢密使萧乾领大战开始了对珒国的战争。 此次北上,除去京畿之地的十几万兵马,还有从鄂州、蕲州、池州等地调动的地方兵马约十万人,随行地除去领了监军一职的安王宋骜,还有南荣有名的两位重将,一个迟重,一个古璃阳。三个人分三路沿江而上,于均州会师。 战争伊始,人心惶惶。 那点火还没有点燃,空气里却弥漫着硝烟味儿。 而均州,无疑已成为了两国交战前沿的第一城。 均州知州等一干官员都在战时被宋熹授予了相应的武职,听说珒国三皇子完颜修已到金州,这些地方官的心早就悬到了喉子眼儿,对萧乾更是翘首以盼,早早令人洒扫道路,杀鸡宰羊相迎,均州百姓也不甘落后,听说萧乾亲自领兵过来,天儿不见亮就出城等待。 可萧乾与往常一样,不论在何处作战,大军皆驻扎城外,概不扰民。等一切都安顿好,驻营完毕,已是晌午过后,他这才领了一支精锐队伍入城。 雨还没有停。 但只要天上没有下刀子,该做的事儿,便一刻也不能落下。 这一支队伍是萧乾的近卫军,也是南荣最为精锐的禁军队伍。他们走在雨幕下,一个个军容肃穆,即使湿了盔甲、武器、战马……可行军之时,却步伐整齐,让民众看得信心大振,纷纷赞叹。 如此,萧乾不仅是南荣皇室的期望。 他其实也成了均州百姓,乃至整个南荣百姓的期待。 他们都盼着他把珒人赶出南荣的土地,为了心底这份期许,甚至不惜口口相传的对他进行包装与美化……甚至连传言中“与大嫂苟且”的事儿,也被民众默默的美化了——都是别人谣传。 均州知州脚腿儿都站酸了,终于见到了萧乾本尊打马而来。可一见萧乾都没有带伞,也没有乘马车,吓得心肝儿一缩,赶紧让人把头顶的雨伞撤去,冒雨迎在路上,擦着额头,率先叩见。 “下官参见枢密使大人!” 在他的后面,一眼望不到头的百姓,从城门出来约站了三五里。这些人都想在第一时间看一看这个以医术、谋略、容色闻名于天下的萧家六郎。于是道路两旁挤得那叫一个人头攒动、水泄不通,不时传来推搡的喧闹声。 萧乾高倨马上,一身黑盔黑甲在雨中泛着幽幽的寒光,雨滴从他的盔檐滴落,滑过他冷漠的面容,似凝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冰川。可他不去拭雨水,只任由它湿了眉头与面颊,执着缰绳慢慢从夹道相迎的百姓中间走过。 也许是看迎接的声势浩大,他眉一蹙,不由往人群里扫了一眼。 均州知州的小尾巴顿时夹紧了! 人群中的喧闹声,也停下了。 数万人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都眼巴巴望他。 “使君!” “大帅!” “使君!” “大帅!” “使君!” 不同的称呼,相同的敬畏,在均州知州的带领下,铺天盖地一般从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传过来,一浪高过一浪,带着他们的推崇与爱戴,带着他们对战争胜利的期盼,冲入云层三千里,落在大地久不绝…… 这样的画面,竟莫名有一种战前的悲壮之感。 “我这心肝儿尖尖咋这么痛哩?!”宋骜走在他的身侧,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难道我这个监军是吃白饭的,难道老子王爷的头衔是假冒的?怎的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喊老子一声?” 萧乾头也不转,压根儿不搭理他。 宋骜讨了个没趣,瞥一眼萧六郎绝美的侧颜,“难道真是比我长得俊?不行,老子也很英俊,凭什么坐这冷板凳,长渊看见没有,刚才有几个小娘,他娘的眼睛都落你身上了,完全无视老子的存在,这滋味儿太不舒坦了!” “小王爷若不愿,可以回临安。”萧乾对他执意上战场,一直不太情愿。 嘿嘿一笑,宋骜哪里肯干? “算了,陪衬就陪衬吧!反正长渊也不是外人,咱俩谁跟谁啊?”顿片刻,他看萧乾仍是不说话,就晓得这厮对他的话题完全不感兴趣。 想了想,他扶了扶湿透的头盔,嫌弃地甩了甩手,状似无奈的一叹,“不过长渊啦,完颜修那孙子捉了小寡妇去,居然还敢带着上金州来挑衅,也真是不要脸了。依我说,咱都不必在均州停留,直接领兵杀过去,杀那孙子一个措手不及,把小寡妇抢回来……” “宋骜我警告你,不许乱来!”萧乾冷不丁斜目,瞪他一眼,又扫向两侧的民众,低声道:“上了战场,你一切都得听我的,若不然,我明日就绑你回去。” “好好好,没良心的!”宋骜哼了哼:“小爷这不是心疼你吗?看看你这两日为个娘们儿,人都瘦一圈了。反正此地离金州不远,阵势都摆开了,不都说战场上要先下手为强嘛?何必给那个狗鳖玩意儿讲什么礼数?” “……”萧乾已懒得理他。 “哦,难道你是怕完颜修那孙子拿小寡妇来要挟你?”宋骜犹自猜测,“应当不至于啊!” 萧乾眉头微微一皱,目光从两侧的百姓又移到了宋骜的身上。 他静静看着他,不言不语。 宋骜一怔,忽然间像是悟到了什么,“……不过,这珒国人本就混蛋,没一个好玩意儿。谁晓得完颜修是不是也一样混蛋?嗯,长渊的顾及是对的。” “我是想说。”萧乾唇微抿,“你可以闭嘴吗?” “……哦。” 不管是战时还是平时,设宴款待上极官员似乎是千百年来都不曾改变的传统。这天晚上,均州知州早早就备好了酒席,等着萧乾一行人前来。 推杯换盏间,吃的自然是山珍海味,席上也没有多少战争的阴影,一个个热情又小心地劝着酒,可萧乾却应付几口,就留下宋骜与迟重等几个部将,自己回了房间。 不过,在离席之前,他总算发现了宋骜的用处。 吃吃喝喝这些事儿,交给他去应付,实在太放心。 人人都看得出来萧使君情绪不大好,但他是老大,就算这些人有疑惑,也不敢多问。 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场胜负未知的卫国战争。 可对于萧乾来说,抛开战争因素,还有一个墨九… 人人都输得起,他却输不起! 以他对完颜修的了解,不至于主动来南荣掳走墨九,可他却没有放墨九离开,这一点在萧乾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毕竟墨九那个妇人属实勾人,完颜修又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见到她会有些想法,太正常不过。 入夜,书房里静寂一片。 他静心看着文书谍报,坐在椅子上,让薛昉上了茶。 每一个不眠之夜,他都是这样打发时间。 可今儿一盏茶才喝一半,就有金州来使入了均州。 来使被带到了萧乾的面前。 而一张金灿灿的请柬,却摆在了萧乾的桌案上。 来使说:珒国三皇子完颜修与墨家钜子墨九一见钟情,互许终身,准备结为夫妇。可碍于大战将起,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结束,于是决定先举行大婚之礼。萧使君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也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休息一下再行备战。如若萧使君方便,也请上金州喝一杯三皇子的喜酒。 “这哪里是请?分明就是拿墨姐儿来要挟使君!”薛昉看萧乾一直对着桌案上的请柬发神,恨得牙根儿痒痒,“这个完颜修,堂堂皇子之尊,竟然做这样下三滥的事儿,乘人之危,胁迫逼婚,可恶!” 萧乾头也不抬,一直静默不语。 “这个宴请,主上哪里能去?”击西皱着眉头,接口道:“若是去了,不就是那个什么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吗?击西以为,这完颜修分明没安好心,对不对?” “这还用你说?”闯北瞪他。 “哼!”击西回瞪,“九爷不见了,击西不与你计较!” “主上!”眼看他两个又要干上,走南却冷不丁有了主意,“若不然属下等马上前往金州……” “做什么?”击西瞪眼追问。 “杀!”走南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严肃道:“虽说金州的珒兵肯定戒备森严,可咱们兄弟几个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一定会把九爷完完整整的弄回来……”顿了顿,他又有些支吾,“就算弄不回来,也把她一刀给宰了!绝不让主上丢这个人。” 自己的女人被人夺走成婚,这对于男人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便是普通民众尚且不可忍受,拼死也要反抗的,又何况是萧乾?在几大侍卫看来,这件事完颜修分明就是想在战前给萧乾一个羞辱,一个两难的羞辱。 不论他去不去赴宴,左右都难做。 去了,那肯定是一个鸿门宴,他是南荣主帅,能拿一个国家的荣辱兴衰来赌? 可如果不去,那他这辈子都别想抬头顶胸做男人了。 一时间,几个侍卫热血激奋,看着请柬都有些按捺不住愤怒,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讨论起如何夜闯金州珒国大营。那仇恨的程度,就像家里祖坟被人扒了,吵得一声盖过一声,咬牙切齿的样子,似是恨不得把完颜修生生剁碎喂狗。 可火光阴影里,萧乾静静坐着,却一直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击西、走南、闯北三个人争得面红耳赤,为了到底谁先捅入完颜修胸膛这致命一刀的问题差点儿大打出手的时候,书房的门儿被人叩响了。 进来的人穿了一身夜行衣,戴了一顶圆毡帽,高大的身材,行走间隐隐还有汗意,可见其走得有多么的着急。 “主上!”他抱拳致礼。 这一出声,击西立马惊喜地叫起来。 “声东哥,是你回来了?噫,怎么变了个样子?” 说罢他又探头朝赵声东的身后瞅,“九爷呢?你没有把九爷扛回来?” 赵声东急着向萧乾汇报情况,都懒怠理会他。眼看击西恨不得扑到他身上询问,闯北一把捞住他丢在椅子上,顺便帮忙把嘴巴给击西捂住了,房间里这才安静下来,只听见赵声东一人的声音。 “主上,幸不辱命。” 他抬首看着萧乾冷肃的面孔,小声道:“属下已在金州布置好了,怕主上担心,这才连夜过来……”大体汇报了一下金州的情况,他凝了凝神色,突地道:“这次在金州,属下有一个意外的发现。” “嗯?”萧乾打量着他的神色。 赵声东道:“属下发现了陆机老人……他如今就在完颜修的大营之中,据属下了解,完颜修对他的医术很信任,一直让他随营就诊,似乎对他很是重用。” 陆机老人并不是漠北草原上的人,而是南荣人。可南荣人对他知晓不多,他却成了漠北南原上的一个传奇人物。医术出神入化,治了许多难症怪症,不仅北勐与珒人,一些草原部落也相当敬重他,却很少有人知道,陆机老人其实是萧乾的授业恩师。 可这个陆机老人除了醉心医术,对旁人旁物,向来漠不关心,遑论国家大事,兵戈之患了。 他为什么会去了珒人的营地,成了完颜修的部众? 萧乾揉着额头想了片刻,看一眼声东,问:“她还好吗?” 声东晓得他问的是墨九,微微低头,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声,“阿息保为了讨好完颜修,居然给她喂食了‘酥筋丸’。属下托人与陆机老人接上了头,得愁老人为她诊脉时已有所发现,可老人不好与阿息保正面冲撞,只让婢女为她发汗排毒,可显然没有什么效果……” 看萧乾脸色越来越沉,赵声东有点说不下去。 萧乾眸光一扫,“说。” 于是赵声东无奈,只能把墨九吃了中了“酥筋丸”的毒后,差一点被三个醉后的兵卒强暴,最后又被人带入完颜修大帐睡了一夜的事说了一遍。 彼时,薛昉、击西、走南、闯北几个侍卫已是听得义愤填膺,恨不得前往宰人了,只萧乾目光怔怔盯着油灯的火舌,面色平静地闭了闭眼睛,然后转过头。 “薛昉去把我的七瓣灵芝拿来。” 七瓣灵芝是极为贵重的东西,萧乾一直将它视为至宝,薛昉不太明白他这个时候用它来做什么。可撩着他沉沉的面色,也没敢多问,只应喏出去,很快便端来一个丝绒锦盒,放在萧乾的面前。 萧乾看了锦盒一眼,把它拿过来轻轻抚了抚,推向赵声东。 “拿去送给陆机老人,就说我孝敬他老人家的。” “这个可是主上的心爱之物啊?”关于这一株七瓣灵芝,赵声东身为近卫自然知道它的好,更知道萧乾得到七瓣灵芝的不容易,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时候,他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把这样珍贵的东西,送给陆机老人。 他是主上的师父,帮助主上不是应当的吗? 萧乾看着锦盒上雕刻的一只狼头,淡淡道:“这是陆机老人喜欢的。” 声东争辩:“……可是主上也喜欢啊?” 萧乾抚着额头,“七瓣灵芝虽好……”又怎及墨九? 后面那句话他没有说出口,顿了顿,摆手,“拿下去吧。” “哦!”赵声东心里有些发堵。 有些事情他未必完全知情,可他却是一个脑子相当灵光的人。从萧乾的反应一看,他多少就猜到了一点。什么帮墨九“发汗排骨”的法子,完全有可能只是陆机老人自己的说词,骗得了他,却骗不了萧乾。比如陆机老人既然医术高超,完全可以出手先解去墨九的“酥筋丸”,让她不置于身陷险境……可他为什么没有做? 对萧乾他或许有师徒情谊,可对墨九……他未必会搭手。 可依陆机老人“事不关己便不管”的为人禀性,不相助墨九,也未必会加害。 那他这一次的袖手旁观,分明就是……变相的加害了。一个女子的名节与一生荣辱多重要?而且还是他徒弟喜欢的女人,陆机老人为什么要冷漠视之? 赵声东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萧乾要把七瓣灵芝送给他。 这是一种交换,用七瓣灵芝来暂时保住墨九的平安。 “等等!”看声东要出门,萧乾又喊住他。 等赵声东闻声回头,他又向声东招了招手。声东奇怪地走过去,萧乾却避开了另外几名侍卫,只单独与他小声交代了几句。赵声东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看一眼萧乾严肃的面孔,轻轻点头,抱紧了锦盒。 “属下这就去办。” “嗯,去吧。”萧乾声音不轻不重,似乎情绪不多。可几个侍卫却觉得今儿他们家主子鬼气森森,比平常的样子更加吓人。他们可以理解,便是自己听了墨九这样的经历都胆颤心惊,更何况是他?他们个个准备了言语想要安慰,可萧乾却似乎不以为意。 “下去准备吧。”他淡淡道,“明日一早,前往金州赴宴!” “啊!”几个侍卫都张开了嘴吧。 “主上,不可啊!金州龙潭虎**,去不得。” “是啊,击西难得说对了话,咱直接开大军碾压过去——” “大军碾什么?老子现在就去宰了他!” 眼看几个侍卫又要为了刺杀完颜修争执起来,萧乾手一扬,阻止了他们,又慢慢落下,撑在案桌上,慢慢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嘴里只有一句淡然得几乎听不出波动的话。 “薛昉,记得给珒国三皇子备上一份大礼!” 他身姿淡然,脊背挺拔,袍角在风中轻轻飘荡,慢慢消失在书房。 “太夸张了——”击西张大了嘴巴。 “主上莫非疯了?” “可能不想要九爷了……” “可怜的九爷,毕竟被完修那头猪给睡了,主上是要放弃了吗!击西的心都碎了……” “睡你个头!” 击西被闯北一个响栗,而后又被走南暴打了一顿。几个侍卫方才慢慢跟上了萧乾的步伐。可尾随其后,他们却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看着他负手在园子里走来走去。 这所宅子是均州知州安排的,自然是均州最好的宅子。园子很大,种了许多树木,这个时节正是百花争艳开满园的好季节,走在小径间,各种鲜花的香味儿盈满了鼻端……可分明就是这样一个春意盈然的季节,可众侍卫却如履薄冰,如同走在寒冬腊月。 谁也不知道萧乾在想什么……只知道换了以往的战事,他这个时候要么是坐在沙盘前推演战术,要么召了麾下将校排兵演练……像如今这样在园子里踱步,看似平淡的外表下,一颗心恐怕也是烦乱不堪吧? “嚓!”一声,一枝紫玉兰应声被折断。 几个侍卫看见萧乾“辣手摧花”,不由一惊。 远处的萧乾似乎未闻他们的惊叹,他站在紫玉兰下,抬首看住那根残枝。 “阿九,我用性命起誓,你今日所受之辱,我定让完颜修倾国来赔!” —— 三月二十七,雨过天晴,万里碧空如洗。 明儿便是珒国三皇子的大婚之日了,整个金州城的珒国人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金州是珒国的辖地,但辖下民众却大多都不是珒人,而是南荣人,因为这一块富饶的土地,是珒人从南荣的手上夺去的,而这些,都是珒人与南荣的宿怨。 三皇子完颜修虽然出征在外,却极为重视这次大婚,特地请了金州有名的高僧前来做了一场法事便为他主持婚宴,不仅如此,三皇子还放下姿态,差了珒兵给金州城的民众们发放喜糖。 如果按珒人的大婚习俗与礼数来说,这场无父母参与的婚礼算是一切从简。可从大婚的隆重程度以及参与人数来说,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场盛世婚礼。几十万珒兵同时庆贺,金州全城出动,那声势可谓浩大。 倚兰园,这是完颜修的暂居之地。 当然也是这一次大婚的主场,洞房所在之所。 一入夜,园子里外便张灯结彩,热闹喧哗,酒香扑鼻。 为了明日的大婚,整个园子都在喜庆的忙碌。 其实珒人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家王爷会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娶妻。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只是为了羞辱萧乾,便给南荣一个下马威,可他却慎重地上奏给了珒国皇帝——他的父亲,表明了自己成婚的态度。 从这点看,又不像只是羞辱。 做臣下的人都想不明白,只好屁颠屁颠的帮衬着大婚事宜。 毕竟这是三皇子第一次娶妻。 旁的皇子在他这个年纪,孩儿都不小了,他却一个妇人都没有。 早前,人人都以为三皇子为了死去的那个女人,这辈子都不会再娶妻了,哪里料到天上掉下个墨九,他居然一眼就相中了,相处不过一天就决定要娶她为妻。大家伙儿瞅着,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而且这种事,便是珒国皇帝也不会反对,说不定,他老人家还会欣慰一下,这个儿子终于又开窍了。 于是,变相做成了一桩大媒的阿息保,这两日走路都是飘的。 他的同僚们对他又是钦佩,又是羡慕,觉得这厮太有头脑,居然这样子讨了三皇子的好。阿息保自己也觉得时来运转,押对了宝,整日里笑容不断,脸上乐得像要开花,对于三皇子的婚事,也主动承了下来,一手操办。从早到晚,他跑上跑下,好不欢乐。 这会入夜了,旁人都在喝酒,他却没有喝。 四处看着大婚的布置,他一脸的红光。 “弟兄们今儿晚上仔细着点儿啊,都不许偷懒。” 萧乾会不会来赴宴且不说,今儿晚上说不定还会有人来抢亲。 所以整个倚兰园上下,看上去是在办喜气,其实早就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都泼不进来。 “大将军——” 阿息保正看着布防,一个微微鞠腰的老头子便咳嗽着过来了。 “陆机老人?”阿息保一愣,晓得这个老头儿是个有本事的人,不敢丝毫怠慢,赶紧迎了上去,抱拳笑吟吟地问:“老人不在前头吃酒,却是来这里做甚?” 陆机老人瞄一眼他背后的园子,指了指道:“王妃住在里头?” 阿息保微微一怔,“是呐!”可是与他这个老头儿有什么关系? 后面那句话他没有问出口,却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陆机老人,然后又道:“三皇子有吩咐,今儿晚上很是紧要,务必要看牢了……老人想必晓得,咱们这位王妃可不得了,给她一点机会,说不定明儿大婚就没有新娘子了。所以,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陆机老人笑呵呵道:“大将军说得有理,可老夫有一件要事,务必要见一见王妃,以便求证。” “找王妃求证?”阿息保奇怪地剜他,“老人有何事,可否告之?” “这个嘛!”陆机老人捋着长胡子,想了想瞄着他道:“不敢相瞒大将军,那日老夫为王妃诊脉,发现她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病症,当时老夫不知王妃身份,左思右想,未想出是何病,也就做罢了。可昨儿才晓得,这王妃原来是墨家钜子,也就是盱眙有名的天寡妇人。那就不得了,老儿登时就想起来了。” 听他一惊一乍的形容,阿息保汗毛都竖起来了。 “是何病症?” “大将军未必不曾听过?盱眙的墨家寡妇,哪个男人沾了都没得命活?”陆机老人凑近一点,压着嗓子道:“这件事我还没有禀与王爷知晓,依老夫看来,她自身带有一种毒性,自个儿倒也无碍,不损性命,只会慢慢毁及容颜,而沾她们身子的男人,却会受此病症影响,必死无疑!” “啊!”阿息保倒吸一口凉气,“竟有此事?” ------题外话------ 么么哒,妹子们看文愉快!( ) ------------ 坑深138米 一辈子就忙着结婚了 对墨九的事儿阿息保知道得还真不太详细,乍一听陆机老人道来这种玄事,面色一变,心都吓得悬了起来。若此事是真,因此损及了三皇子的性命,他有几颗脑袋来吃饭? 嗅到他的情绪,陆机老人趁热打铁。 “大将军这是飞来横祸也!原本一片好心想要孝敬王爷,没有想到却办了坏事。事到如今,大婚帖子已发,大将军已是骑虎难下了。何不先让老夫进去确诊一下?” 阿息保从疑到惊,再听他此言,顿时一喜。 “难道还有转圜的余地?” 抬头看一眼他紧张的神色,陆机老人似是早就想好了说辞,叹息一声道:“大将军不必惊慌,此事也并非不可挽回——” “老人有何妙计?”阿息保迫不及待追问。 “一切得等老夫确诊再说!” 人在害怕的时,对救命稻草的置疑会少很多。 阿息保知道陆机老人医术超群,又对墨九的病症抱有其实是误诊的幻想,听得陆机老人这样说,只迟疑一瞬,就点头让开了路,亲自陪了陆机老人入内,一路上小意候着,很有几分讨好之心。 “陆老里面请,王妃就住这个屋子。” 陆机老人点点头,看他的脚跟着往里迈,当即黑了脸,“大将军留步!” 阿息保一怔,不解望他。 陆机老人又道:“老夫是大夫,年岁也大了,自然与王妃没有男女之防,便是王爷在,也不会阻止老夫为王妃探诊。而大将军正当壮年……入得王妃内室,怕是多有不便。” 阿息保错愕一瞬,当即反应过来,汗颜不已。 “是是是,老人提醒得是。” 如今的墨九不同掳来那日,完颜修要娶她,那便是把她当成妻子对待的。阿息保若这样闯进去,确实不大方便,而且这个园子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便是放了陆机老人进去诊病,也跑不了墨九。 阿息保思索一阵,便停在门外。 “老人快着些,我这心里也着急……” 陆机老人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点点头,不再多话,打了帘子便往里走。墨九正在院子里玩着泥弹弓,布里苏在边上为她捡“泥弹”,忙得不可开交。 看见陆机老人进来,墨九“啪”一声把弹弓丢在桌子上,抱紧双臂懒洋洋看他,一脸的不高兴。 “我不需要大夫。” 她认得出陆机老人,就是那天给她诊脉,什么药都不给她,还让布里苏拼命给她盖厚棉被整她的老家伙。 明儿就是大婚,她可不想见什么与药物打交道的人,一不小心又中个“酥筋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陆机老人有些奇怪。 那日墨九颓废不振,满脸通红,昏昏沉沉,他除了知道这小丫头长得俊俏,也瞧不出旁的道道儿来。如今再见,她精神焕发,那桀骜不驯的样子,与南荣女子有太多的不一样。 怪不得六郎倾心,倒有些本事。 他冷哼一声,负手往前走。 “你!老头,站住!”墨九又喊。 要知道,这两日,她连旁人送来的东西都让布里苏先尝,没有问题了自己再吃,又怎么肯让陆机老人接近? 她明显抗拒的姿势,并没有吓退陆机老人。 他捋胡子,深深瞥她一眼,哼道:“王妃是不需要大夫,可却一定需要老夫这样的大夫。” 那天醒过来,墨九就听他说了一串“叽里咕噜”的鸟语,她与他说话他也不回应,她还以为他根本就不会说汉话呢,原来这厮不仅会说汉话,说得还相当流利标准。 “你这老头儿,很会伪装嘛。” 她低低笑着,顺势坐在藤椅上,眼睛半开半合地打个呵欠,像是没有什么精神,也不理睬陆机老人还站着,只道:“你若有什么要说的,就说。若是想趁机搞点什么幺蛾子,拜托换个人,我懒怠陪你。” “你这女娃娃,好不晓事。”陆机老人被她的态度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老夫站半晌儿了,你连椅子都不让一张,让老夫如何与你说话?” “说话用嘴,又不用屁股。”墨九眼都睁不开了,“随便你吧,爱说不爱,又不是我来找你,我还得看你的脸色怎的?” 陆机老人走到哪里都受人敬重,尤其时下的后生晚辈对长者都多有爱戴,哪里见过墨九这样张狂的小姑娘? 当然,他并不晓得墨九正为那天的事儿记恨着他,只越发对自己徒弟识人的眼光表示怀疑——像静姝那样温婉淑静的女子不要,偏生喜欢这样的野丫头,萧六郎不是脑子坏了,又是什么? 他自言自语般,重重一哼。 “也不晓得,他怎就看上了你。” “呵呵!”墨九以为这个“他”指的是完颜修,皮笑肉不笑地抽搐一下嘴唇,慢条斯理地道:“还真不瞒你老人家,看上我的男人,那可就多了。不过他看上我,也得看看,我看不看得上他。自个儿凑上来的,我又不稀罕,你老有什么不乐意的?” “你还不稀罕他?” 陆机老人气血上涌,想想自己那个驴子似的蠢徒弟,为了她连七辫灵芝都孝顺他了,不免又摇头。 “果然色迷心窍,色迷心窍也……” 墨九不置可否地抬起头来,弯了弯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懒笑,脸上没有半点身陷囹圄的紧张,“你老人家舍不得走,该不会也是被我的美色迷了心窍吧?” “你……”陆机老人老脸涨红。 “我,我怎么?”墨九就想把他赶走,似笑非笑的勾魂眼微微上挑着,看似在笑,可仔细观之,分明就没有半点笑意,“不要为老不尊,想讨便宜还不肯承认!再不走,我就喊人呐!”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狠狠甩了甩袖子,陆机老人发现与这个完全不懂礼数的小女娃娃说话根本就讨不到便宜,如果太过较真儿,只会活活把自己气死。 于是他也懒得多说什么,摆手让布里苏先下去,自顾自坐在墨九的对面,鼓着腮帮子生了一会儿闷气,见墨九阖着眼睛,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不由又仔细打量起她来。 且不说这女娃娃人品如何,单这份淡定,就非常人可得。暗自点点头,他试探道:“明日就要与三皇子成婚了,你倒是不紧张,不害怕?” “当然。” “为何有此底气。” “多简单呐。”墨九翻了翻眼皮儿:“完颜修又英俊又富贵,还有权势有情调,会讨女子喜欢……这样的男子,哪个女儿家嫁了不高兴?你老若是个女的,也得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吧?” 陆机老人再一次感觉到了心脏在剧烈收缩。 若是可以,他真想替萧乾捏死她算了。 “哪有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 墨九觉得这个老头儿骂她骂得太奇怪,她乐意嫁给他们的三皇子,不是好事儿吗?或者说不正是他们乐见其成的好事吗?为什么他还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张嘴就骂她? 捧一杯茶在手心,墨九并不往嘴里喝,只慢慢摩挲着茶杯壁光滑的细釉,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陆机老人,似笑非笑的眸子,满含讥讽,似有水波在**。 “莫非老头儿你的家里有个帅气的儿子,想找我回去做儿媳?” 陆机老人气得心都快碎了,“老夫有儿子,也不能推他入火炕。” “别嘛,好像我是洪水猛兽似的。”墨九打个哈欠,脑袋轻轻靠在椅子上,打着呵欠道:“行了,洪水猛兽困了,你有事说事,千万别在我面前玩什么花样,非逼我出绝招赶你。” 陆机老人进来,到底不是为了与她斗嘴的。 想了想,他也没说萧乾的托付,只道:“你可知你祖上的传下的失颜之症,到底是什么原因?” 一听这话,墨九登时来了兴奋。 她直溜溜坐起,瞪大眼,“你都知道什么?” 陆机老人哼哼着,这一下傲娇了,“世上之事,就没有老夫不知道的。你小娃娃那点破事,全天下人都知道了,还能瞒得住老夫?” “哦?”墨九眼儿斜斜,觉得这老头儿有点意思了。从他入园之后的表现来看,似乎不像是完颜修派来的探子。 “你是谁?”她问。 “你猜?”他答。 “……”墨九瘪着嘴看他。 彼不言,我不语,有时候比的就是一个气场。 她安安静静的等着下文,不再接着说话。 陆机老人终是按捺不住了,“我是陆机,萧乾的师父……” “啊”一声,墨九当即就傻了。 萧乾有个传道授业的师父,温静姝还曾是他的侍女,这个事儿墨九自然是晓得的,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干干瘦瘦的老头儿,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人物。 想到先前的对话,她严肃了脸,对陆机老人道。 “其实刚才那个墨九……不是我。” “……”陆机老人无言以对。 不过她认错态度虽然不太好,认错的方式却有点意思。于是他挤着一双眼又瞅她片刻,终于选择了暂时原谅他,说起了正事,“时间不多了,老夫马上就得离开。这次进来瞧你,是受了萧小子的托付,看看你死了没有……顺便告诉你一声,明日大婚之事,你不必怕,一会儿老夫便会向完颜修禀明你的病症,想来他也不会动你。” 她紧张? 她的样子看上去紧张吗? 分明他都比她更紧张好不? 墨九翻了个白眼,想想那个病,又一头雾水。 “我的病,到底是什么病?” 陆机老人考虑一瞬,把在外面对阿息保说的话,又向墨九复述了一遍,稍稍比之前说得详细了一点。他用了较多的“专业术语”,墨九听完,琢磨好一会儿,才大抵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说她的身上有一种遗传性的毒,携带者本身除了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迅速苍老,损及容貌之外,不会有性命危险。但此毒却会对与她发生男女关系的男子产生强烈的影响——导致男人的死亡。 而且,携带此毒的女子,只会生女儿,不会生儿子,这样代代相传,墨家寡妇就有了“天寡”之说,也就是她家祖上的女人,为什么嫁过的男人都死光光了的原因 ……这么说来,萧大郎的病,会不会就是碰了方姬然,与她发生了关系,然后才一病不起的? 可萧大郎却没有死亡。 据说他在命悬一线时,是萧六郎救活的。 那么再推及一下,萧六郎可以暂地保住萧大郎的性命,而陆机老人还是萧六郎的师父,医术应当在他之上……这样是不是代表,这个老头儿会有办法治得了她与她娘的病? 墨九砸摸着这个味儿,登时一喜,对陆机老人的姿态也端正了,笑容也甜甜如蜜,“师父,我怎么越瞧越觉得你长得……有点像我的亲爷爷呢?” “别,老夫可担不起!”陆机老人牙都酸了,哼哼道:“你亲爷爷早就死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还有,你别叫我师父,叫我陆机老人就行。” “何必这样生疏呢?萧六郎的师父,就是我的师父嘛。”墨九笑道:“主要我这个人向来尊老爱幼,看着长得慈爱可亲的老人家,就会想到我过世的爷爷……” 说着说着,她像是悲从中来,抬起袖口就要去抹眼泪,“只可惜,他老人家早早就离我而去了,我多想再找一个像他那样的爷爷啊!” 陆机老人歪着脸看她,嘴唇紧抿,一副“看你还耍什么花样”的样子,让墨九无趣了,觉得这个老头儿不好哄,不如趁机问点正事。 “陆老先生,这个毒,有办法解吗?” “当然……”陆机老人阴阴笑了,“没有。我徒弟都解不了的毒,我怎么解得了?” 徒弟都治不了的? 这话说得也太扯了。墨九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老怎么好意思说出来?怎么好意思当人家的师父?” 陆机老人抬起眼皮,有点不高兴,“妇人就是妇人,见识太短,你没听说过青出于蓝而青于蓝?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萧六郎他未必还敢反了?” “吹这些牛都没有用。”墨九嗤之,“你又治不了?” 不过陆机老人虽然治不了,却带来了第一手的信息。关于“天寡之命”、“失颜之症”以及墨家为什么都是寡妇的解释,也是最为合理,最为科学,最能让墨九接触的一个解释了。 可到底是什么毒?或者是什么病? 在后世她没有听过类似的奇闻,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到底是上天给了墨家女人倾国倾城的容颜,非得再给她们一点人世的挫折用以平衡天道,还是这个“毒”其实另有猫腻? 她在思考,陆机老人看她眉头皱着,却有些不耐烦了,“时辰不早了,我自会去回禀完颜修……” 原本他想说她暂时是安全的,可想想墨九先前的话,不由又黑着脸,“所以你的洞房花烛,恐怕要失望了。” “唉,是有点失望。” 墨九叹息着,想到的却是萧六郎。 她身上若真的携带着这样一种“病毒”,那么一天不治好,她岂不是就不能和萧六郎做“啪啪啪”那羞人之事了? 今年她十六,还可以等待。 再隔十年,她二十六。 再隔二十年,她三十六。 若等到人老珠黄,容颜早衰,还没治好…… 这样的人生,岂非寂寞如雪? 不仅辜负了六郎与她的情分,还有*蛊不得反天了啊?一个“失颜病毒”不准她与萧六郎“啪啪啪”,一个“*蛊”又非得逼她与萧六郎“啪啪啪”,那他们到底是“啪”还是“不啪”? 天! 她揉额,可以只“啪”一半吗? —— 天气渐渐暖和,夜间有风,凉爽。 墨九这晚住在园子里,心里其实也有忐忑。好在,大抵受了汉俗的影响,完颜修也晓得大婚之前男女双方不能见面,他一直没有出现。 这省了墨九不少事儿,可她仍然心绪难平。 大婚于她,不是第一次了。且不说原身本就许过两次人家,便是在楚州,她与萧六郎也曾牵过红绸,拜过喜堂。所以,她对这个事儿并不太在意,在意的是完颜修这个人要做的事。 一无了解二不相熟,他为什么非要娶她?在她看来,当然是为了萧六郎。 明日的大婚分明就是他给萧六郎设的一个陷阱。 她与布里苏语言不通,没有办法从她那里获得更多的外间信息,陆机老人也没有告诉她什么有用的话。所以,萧六郎明日究竟来不来,她一直不知情。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与萧六郎一个多月未见,她其实也有点想念他。一面既盼着他能来,一面又希望他不要来冒险。 在床上辗转反侧着,墨九在“来、不来”之间,反复为难着自己,久久难以入眠,只把一双大眼珠子瞪着帐顶,失眠的焦灼感,让她肝火都旺了。 “完颜修,该死的!” 她拥被坐在床头,迎来了这一日的大婚。 天不亮,就有几个人操一口“叽哩咕噜”的鸟语,喜逐颜开地为她梳洗打扮。也不知珒人的婚姻习俗历来如此,还是因为身为金州的原因,完颜修的婚礼仪式基本与南荣类同,那红艳艳的凤冠霞帔一出场,就让墨九想到了在楚州与萧六郎拜的那个堂。 一夜未眠,她头有点昏乎,盯着铺陈在床的大红喜服,什么话也没有说,拿过婢女剪红绳的剪刀,“嚓嚓”几下就撕。 这暴脾气! 撕着太过瘾了。 等侍女回过神来,那件喜服已成了红布条。 “王妃!”几个婢女吓得都呆住了。 墨九冷笑着坐在床头,“我同意嫁了吗?都滚出去!” “不同意嫁吗?”门外有人轻轻笑开。 墨九抬眸望去,只见完颜修穿着一身大红的新郎服,高鼻峻唇,斜眉入鬓,脸上笑意盈盈,似乎并不顾及彼此还未拜天地,他也不适合进入女子的闺房, “谁惹王妃生气了?拉下去,杀!” 一个字一个字优雅地说着杀人的事儿,完颜修在婢女们惶恐的求饶声里,笑着入内,拾起被墨九剪烂的喜服。 “可惜了这料子……” 顿了顿,他似乎不察墨九脸上的不忍,又笑,“幸好,本王早就知道王妃眼光独到又挑剔,怕你不喜欢这件喜服,差人多准备了几件。王妃不急,时间还有,你可以一件一件的挑。” 眼看有侍卫进来,要拉那些婢女下去,墨九强忍心里想答应的冲动,淡淡剜他的一眼,“你喜欢穿,自己穿,隔天换一身都没有人管你……可我说了要嫁给你吗?逼婚逼到这个份上,完颜修,你也真是丢人丢到你家祖坟上了。” 她损人嘴毒。 可完颜修并不介意,只轻轻击掌。 几个婢女哭哭啼啼着被侍卫拉下去了。 很快,又有另外几个婢女托着几件喜服入内。 原来他并没有说谎,原来真的准备有几件。 墨九奇怪这厮的脑路回,盯着那几件一模一样的喜服,扬了扬眉头,“这就是你说的款式不同,可以任由我挑选?” “喜服嘛,大都差不多。”完颜修并不辩解,只笑着看她,“王妃选一件换上吧?这回可千万不要发脾气撕碎了。若再撕碎,本王也舍不得这些婢女顶罪,只能亲自服侍王妃了……” 这是威胁。 *裸的威胁。 拿婢女的性命,和她的贞节来威胁她。 墨九恨恨瞪他,冷笑一声,“你敢!” 完颜修半阖眼睛,慢慢走到她的面前,低头专注地看着她,“伺候自己的女人,是我之荣幸,有何不敢?” 看墨九板着脸不吭声,他探手挑起她一缕垂下的头丝,在修长的指间勾绕一下,凑近鼻间一嗅,低低道:“你若不肯乖乖听话,我不仅会亲自帮你换衣服,我还会亲自抱你去喜堂,全程伺候你,路都不必你走一步——” 墨九嫌弃地皱眉瞅他。 好端端一个王爷,真干得出来这样掉格的事儿? “不要怀疑我的认真。”他似看穿了她。 墨九心底叹了一声。 看来这个男人说什么都不肯放过他了。 她瘪了瘪嘴,试图做最后的游说,“你不想要武器图谱了?” “想。”他很诚实。 “那为什么还逼我?” “得到了你,不就得到了武器图谱?” “呵呵。”墨九冷笑,“你以为我会帮你?” “你不帮吗?”完颜修眨眨好看的眼,笑得一脸促狭,还有一点点夹了邪佞的高深莫测,那一只不老实的手,又不自觉地爬上了墨九的腰,“等今日洞房花烛一过,你成了我的人,自然就会帮我了。这世上哪怕再凶悍的小母兽,最终也得臣服于……” “放你娘的屁!”墨九恼了,“你才小母兽,你全家小母兽。” 说罢,她猛一下戳向完颜修的胸膛,审了审,觉得指下的胸肌还不错,点点头又挑高眉梢道,“你以为九爷就这么好糊弄?你不要以为长了一张好脸,我就会乖乖听话,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心底的那点小算盘……不就是想收拾萧六郎吗?放了那几个小姑娘吧。” 慢慢敛住神色,她唇一牵,补充道:“不就是对付萧六郎吗?我帮你便是。” “……”完颜修被她搞得有点儿糊涂。 先前看她小脸涨红,恼羞成怒的样子,他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可心里却有点儿不踏实,如今见她话锋一转,为了救几个婢女的性命,竟然自告奋勇与他一同对付萧乾。 这个不按常理做事的女人,再一次让他奇怪。 他哪知道,墨九是明知挣扎不过,在有限的范围内,做出的最好选择?在他思量的时候,墨九已经自顾自挑了一套喜袍。 一边往身上套,她一边无所谓的笑说:“结婚而已,多新鲜啦?老娘嫁人又不是第一次了,嫁你嫁他都是嫁,多嫁一次又何妨?大不了,我这辈子就忙活结婚这事儿好了。” “为什么帮我?”他走近。 “我哪有帮你?”墨九呵呵冷笑,“我只是单纯地痛恨萧六郎罢了。” 微弱的光线下,她面色淡然,言辞却很跳脱。完颜修根本不敢相信,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凑近她的脸,犀利的视线,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为什么……恨他?” 墨九轻轻一笑,眼波如水般拂过他的脸。 “爱之深,恨之切,懂不懂?” 说罢,她白了她一眼,张开双臂,示意布里苏为她系上繁复的外袍,不以为然地叹息道:“男女之间的感情很复杂,很深奥,像王爷这种兽类动物恐怕很难参透。” “……” “走吧?” “……” “走不走?” “……” 看完颜修一直盯着自己发愣,墨九对着铜镜照了照漂亮的小脸儿,又抿了抿唇上的胭脂,回头望住他,目光如狐般狡黠,反被动为主动地冷笑。 “这大婚还办不办了?你在发什么傻?” “……办!” “去!”墨九斜剜他一眼,“连这点儿转变都接受不了,稍稍逗你几句,就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男人?” “……” 两个人再出门的时候,画风就变了。墨九昂首挺胸走在前面,一副“逼良为娼”的样子,完颜修则走在她的后面,默默审视着她的背影,有点失神。 墨九这个妇人太合他的脾气,也太合他的口味了……以至于他对这场婚礼有了更多的期待,甚至于不希望萧乾前来金州,更不想发生任何既定的变故。他想让婚礼正常的、顺利的举行下去,就像两个人原本就是倾心相付才筹备这盛世大婚一般。 喜堂上,热闹、喧哗。 赴宴的人,大多都是珒人,血统的不同,让他们的长相与南荣人有一些差别,显得粗犷得多。相比之下,墨九觉得像完颜修那样俊美的珒国男子,实在是少见。 她没有盖头,说话方便,当即就喊,“完颜修!” 他“嗯”一声,迟疑问,“何事?” 墨九微微昂头:“你长得像你父亲还是母亲?” 在这样的场合,她冷不丁问这样的问题,再一次让完颜修莫名其名,外加无言以对。 “为什么问这个?” 墨九扫视众人一圈,笑道:“我瞅了瞅这些珒人,一个个都长得奇形怪状,没有一个好看的。可你却很漂亮,所以我猜想,你一定并非纯种,肯定是杂种了!” 完颜修:“……” 满堂的宾客里,能听懂她的话的人,至少占了半数以上。 墨九一句“杂种”,差点没把那些人憋疯。 想笑又不敢笑,想骂不敢骂,气氛特别怪异。 完颜修凝视她久久,终是缓过心底那口郁气。 “王妃真会玩笑……” 看三皇子笑了,堂上众人也跟着打哈哈,恢复了先前的喜乐之色,一个个嘻嘻哈哈地闹起来。主持婚仪的高僧身着僧袍,看完颜修冲他递了一个眼色,赶紧双手合十,喊一声佛号。 “吉时道!” 这里没有父母高堂,完颜修自己就是最大的人物,故而很多礼数都省了,高僧站在喜堂上,正想让二人拜天地,门口就有一个侍卫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满头是汗,像是跑得太快,像又是吓得不轻。 “报……报……急报……” “急什么?”阿息保低吼,“没看是什么日子吗?好好说话!” “王,王爷,南荣,萧,萧乾来了……”那侍卫像是受了惊吓,跪趴在堂上,双手奉上一个请柬。 堂上鸦雀无声。 两军交战虽不斩来使,可却没人说过不斩主帅。正常人、聪明人、但凡有一点警惕心的人,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公然到敌营去参加婚宴。 完颜修虽然发了请柬给萧乾,可在场的人里面,却无人相信他真的敢来金州。 然而,萧乾真的来了。 而且,轻车简从,只领了四名侍卫。 阿息保看着请柬上的名字,向完颜修投上一瞥。 完颜修唇一牵,掠过墨九的脸,见她神色安然,一双眼睛半阖着,朦朦胧胧似蕴了一汪水雾,越发看不清这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人了。 她可以让萧乾为了她甘愿涉险赴金州,也可以坦然地与他走上喜堂,不以为然的面对一切突发状况。 这位向来眼高于顶的珒国三皇子,并没有意识到随着他对墨九认识的加深,随着他对墨九所言所行的好奇与兴趣加深,他对这个女人的注意力以及关注度也越来越多…… 他慢条斯理地道:“请。” —— 萧乾的人还没有到达倚兰园,而是金州城外。 请柬也是直接从金州城门传到倚兰园里来的。所以,这个侍从一来一回的过程中,墨九就有些等不及了。 当然她不是等不及与完颜修拜堂,而是等不及吃东西。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先吃点儿好了?”他对完颜修说着,然后不待他回答,就在众人大惊失色的目光下,就近寻了一张酒席坐下,挽起广袖,抓起一只羊腿,就扯了一块肉放入嘴里,大块朵颐。 “味道不错!”她夸赞着,拍了拍手,完全不管脸上精致的妆容,又瞄上了桌案上的“酸奶”,舔了舔嘴巴,“这个好吃!各位,我就不客气了啊。” “唉,好好好!” “要是再有一个羊肉锅子就更好了……” 想到羊肉锅子,莫名的她就想到了东寂。那个会做美食的男人。这个时候他也应当知道她被完颜修这个王八蛋掳到了金州吧? 东寂肯定也会担心她。他可千万不要想不通,跑到前线来……到时候若是她跑出去,岂不是就有机会吃上他做的羊肉锅子了?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完全不看那些惊得快要傻掉的人。 旁人笑她太疯癫,她笑别人看不穿……如今的墨九,就是这样的情怀。在意别人的想法,只会亏待自己的胃。 萧六郎来了,她说什么也得想法子与他一块逃跑。他来了,也一定会想办法带走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不是激动,不是忐忑,更不是无脑的等待。 她要做的是吃饱肚皮,储备能量,有备无患。 于是萧乾步入一片大红色的喜堂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诡异的画面。整个堂上就墨九一个人在吃,而且她还吃得“滋滋”有声,津津有味,好像那是无上的美味儿珍馐,听得人嘴里都能生出唾沫。 他顿住脚步,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的身上。 妖娆的脸孔,精致的妆容,一身大红的喜服,吃得满嘴是油……形容确实不怎么雅观,可却是他熟悉的墨九,那个离开了他一个多月,让他差点儿把头发愁白的墨九。 清冷的面孔微微一敛,他不管旁人,只唤一声。 “墨九!” 墨九擦了擦手,懒洋洋地回视他。 “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堂上氤氲的光线,恍惚似梦。 二个人互视着,眼睛里似乎再无旁人。 萧乾黑眸浮浮沉沉,辨不清情绪,语气里却满是宠爱,“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墨九轻轻一叹,“就等你来了。” “好。” 淡淡一个字,很熟悉的回答,很萧六郎似的简洁,却是在隔了一个月后再次见面时,他给她的最重的承诺,一种无视旁人,立于乱军之中的承诺。 ------题外话------ 重要通知: 亲爱的锦宫姐妹们,《孤王寡女》实体书第一部就快出版上市了,《惟愿此生不负》(《军婚撩人》)也紧跟就要上市,如果有参加了《医妃》实体书团购而没有取消或者拒签的亲,新书一旦上市,管理员会直接下单寄到你的登记地址。 因此,特地通知以下三点: 1、没有参加《医妃》团购的但想登记购买《孤王寡女》或者《惟愿此生不负》的,可以通过三种方式参与团购。 1点开链接:http://sijiner。tk,填好详细资料,进行团购下单。 2私戳群管理员桂花婆登记,与她勾搭,让她为你下单; 2、如果快递地址、联系电话等信息有变的妹子,请提前联系管理员,修改订单详情。切记,切记! 3、如果不想再继续团购书籍的妹子,请千万记得找管理员取消订单。切记,切记!( ) ------------ 坑深139米 两座城,换一个人 墨九与他目光胶着一处,静静凝视着,好像彼此之间的空间里有某种凝合的物质。无形、无声……却可以把两个人紧紧粘合在一起,即便隔着无数人的距离,也近在咫尺。 然而,这是在金州。 金州是完颜修的大本营。 倚兰园这个地方,里里外外也全都是完颜修的人。可萧乾只带了薛昉、击西、走南、闯北四个打扮得不伦不类的侍卫,看上去也并不是多能打的人,他自己如何走出这龙潭虎**都没准,居然还敢与完颜修即将拜堂的王妃眉来眼去? 大多数珒人都以为萧乾吃了熊心豹子胆——疯了。 或者说,他色迷心窍了。 毕竟墨九确实是人间绝色,他们王爷不也纡尊降贵的娶了她,还不顾战事先娶妻吗?在他们看来,这一场婚宴除了是给萧乾的鸿门宴之外,王爷并非没有对她动心——他看墨九之时,那温柔的眼神怎么能骗得了人? 气氛一片凝滞中,完颜修慢慢走到墨九身后。 在墨九大快朵颐的时候,他就站在她不远的地方。 看着她与萧乾痴痴的互视着,视线都舍不得挪开,完颜修眉梢扬了扬,看不出来生气,只冷笑着打量二人,一只手就轻轻搭上了墨九的肩膀。 “王妃……” 低低唤着,他的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一捏,一种属于男性的温热感便夹杂着某种不悦的情绪透过那一层薄薄的衣裳传递给了墨九。 “既然吃饱了,就不要误了吉时!” 说罢,他扼住墨九的胳膊,稍稍一用力,让她不得不站起来,又微微一带,便将她拉入怀里,亲热地勾紧她的腰,意态闲闲地笑着,对萧乾扬声道:“萧使君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还请先入座,待大婚礼成,本王再陪使君痛饮一场……” “不必!”萧乾拒绝得很彻底,回答得也很干脆,“我不是来喝酒的,是来要人的。” “要人?”完颜修揽紧墨九的腰,不让她挣扎,目光却含着一抹邪佞的笑,挑衅地微微昂首道:“本王这金州,穷乡僻壤,不毛之地,哪里有萧使君要的人?” 见他装傻,萧乾也不动声色。 完颜修再一次揽紧挣扎的墨九,胳膊的力度很大,那一种男性不服输的占有欲,在他的脸上展露无疑。可萧乾静静看着,脸上却无半点恼怒。 这一点,连墨九都服了他。 一般男人很难在这样的场合沉得住气。 可萧乾他就可以完全无视旁人,只淡淡地看着她,领着四个侍卫一步一步从人群中穿过。 一群珒人原本就拿他当敌人看待的,按理不应当让他为所欲为。可一来内心惧于他的威仪,二来并没有得到完颜修的命令,也不敢在王爷的大婚喜宴上轻举妄动。所以,萧乾一走近,他们就退开,生生给他从中让出一条路来,由着他直接走到了喜堂的中央。 这到底谁是主子?墨九哑然。 气场……一个人的气场太重要了。在珒人环绕之处,萧六郎强大的气场加上美艳的长相,简直就是力压全场的利器。 几个人对峙着,萧乾云淡风轻。 “王爷,把人给我吧。” 完颜修唇角微微一弯,“实不知使君要谁?” 萧乾抿抿唇,锐利的目光像一把利刃,劈向完颜修同样不逊色的俊色,不冷不热地道:“你的身边,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有意思。”完颜修哈哈一笑,低头仔细端详一下墨九的俏脸儿,似笑非笑道:“墨家钜子不是曾经许配给萧乾大郎的吗?何时变成萧使君的女人了?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王爷也知道?” 知道她是萧家的媳妇儿,还敢强娶? 完颜修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却只笑笑。 “那又如何?本王不介意。我要她,她就要我的。”说罢他束紧墨九的小腰,见她的挣扎不像先前那么激烈,又稍稍放松一点,在她发间一嗅,用一种沉醉的神色,笑得风流倜傥,“再说,本王与王妃两情相悦,萧使君又何不成全?” “成不成全,我说了不算!”萧乾淡淡说着,目光移向墨九的脸,或许是久不相见,他向来清冷的视线却,竟有那么一丝贪婪,“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勉强她做不愿意的事。” 众人都愣住了。 这个萧乾简直太疯狂了! 在倚兰园里,在完颜修的面前,在有着无数珒国人的喜宴上,他居然敢这么猖狂,敢说这样的话? 他到底倚仗的是什么? 半晌,完颜修冷笑一声,眼底露出一丝轻蔑,“萧使君应当懂的,有些女人,只有强者才能拥有。你自身都是我x板上的肉,这话未免太满?” 墨九也默默瞅着萧乾。 他虽然来了,可她还不知道他到底要怎样带她走……如果他带不走她,会不会自己也走不了? 她心下忐忑着,前头至尾,都没有吱声儿,一直在关注形势,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转机。 但萧乾的样子太淡然了。 他并不说话,依然故我的朝完颜修与墨九走近,就像压根儿就不曾看见两侧蠢蠢欲动的珒兵,还有他们手上寒光闪闪的刀戟。 他的目光也一直望着墨九,望得她有一丝奇怪的恍惚,好像这满堂的披红挂彩,大红喜色,都是为了他们二人而准备。而这个正走向她的男人,其实是她今日的新郎,他过来,便是要与她成婚的。 “这个萧乾可真是张狂!” “太狂妄了!该给他一点教训!” “对!不然真以为我大珒国好欺负!” 人群中间,有人在对萧乾指指点点,义愤填膺。也有人趁机奚落他,戏谑他,嘲笑他:“萧使君,既然都来参加王爷的婚宴了,何不先坐下来喝杯水酒,做个朋友?那个孱弱的南荣,萧使君也不必回去了。回头跟了咱们王爷,断断少不得你的好处!” 这样的话对萧乾来说无异于侮辱。 可萧乾一言不发,黑眸沉沉,只盯着墨九,继续走近。 “六郎!”听着人群里起哄的声音,萧乾受得了,墨九却有些受不了。她与很多人一样,可以忍受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屈辱,却见不得自己的家人或者爱人受一点点委屈。 锉心刻骨一般,她狠狠瞪向众人。 “都闭嘴!找死是不?” 吼完了,她又瞥向完颜修。 “放手!” 完颜修不答,手上力度加重。 “嘶!混蛋——”墨九的胳膊被他捏得有一点疼痛,可她顾不得那许多,恨恨甩了甩,低声道:“这世上哪有强人所难的道理?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儿,你就不怕我嚷嚷几句,丢你的脸面吗?” 完颜修身如青松,挺拔而立,眸底蕴了一团火,却一动也不动。不回答墨九的话,他也不与她争执,一双厉目只盯住萧乾不放。 “看来萧使君早有准备,才会这般有恃无恐。说来听听,还有什么后招?” 萧乾站定在他面前。 三个人的距离很近,不过几步之遥。 墨九几乎可以闻到萧乾身上那独有的薄荷味儿,熟悉的气息,让她的心弦也仿若受到了震动一般强烈的弹奏着,更加受不了与完颜修这样靠近了。 她反手往完颜修抓去,想让他放手,他却置之不理。于是她越抓越狠,越抓越深,指甲都剜入了他的肉里,他不仅不放,反倒越握越紧—— “阿九稍待!”萧乾似是不想她折腾这个,也不想她受罪,淡淡出声阻止了她的小动作。 其实他何尝不知,若不是有他在面前,依墨九的性格,并不会太过计较这个,更不会挣扎得这样的凶悍。 她在意的是他的脸面。 她不想在他的面前,她却被别的男人搂在怀里。 可这些事情,屈辱也好,丢人也好,原本就该由男人去战斗,与女人无关。该男人做的事儿,他不会回避,更无须女人去承受。 “王爷!”他看着完颜修,声音很淡,可一字一字出口,却似含有无尽的威仪,“龛谷、定远。两座城,换一个人。” 龛谷、定远?这不都是金州的地盘吗? 完颜修一怔,便是在场中人也都愣住了。 金州各个城镇一直由珒兵占领,城防坚固,轻易攻之不破。而且此时此刻,南荣的大军还驻扎在均州,珒人至今也没有接到南荣军队开拔的消息,萧乾以一人之力如何拿得下龛谷、定远两座城来换墨九? 一惊之后,喜堂上再次哄笑起来。 “素闻萧使君人中龙凤,没曾想,也会有信口开河的时候……哈哈哈!笑死老夫了——” “什么作战如神,都是这样吹嘘出来的罢?” “龛谷、定远乃我金州辖地,萧使君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大多珒人都在嘲笑与议论。 只有完颜修与墨九比较冷静。 完颜修当然不信萧乾会是一个胡乱诳语的人。 而墨九是对萧乾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他既然说得出口,那么龛谷、定远两座城就是他的了。 在众人的嘲笑里,萧乾面色淡然,目光深幽,那一种运筹帷幄的大丈夫气概,不论立于何处,身处何种陷境,都能让女子有绝对的安全感。 看着这样的他,墨九的内心几乎是澎湃的。 要知道,龛谷、定远是金州门户,也是珒人对阵南荣的门户。若萧乾拿下这两座城,南荣未战之前先胜一半,不仅可以打珒人一个措手不及,还可以力锉完颜修的锐气,从龛谷、定远直至金州全域,甚至顺势而上,直插临兆……都可以有预期的胜利。 可萧乾说,两座城,换她一个人。 墨九曾经听说过倾国倾城的故事……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价值两座城池。会有这样一个男人拿了两座城池来换回她。 半晌后,完颜修若有所思,“萧使君所意?” 萧乾打量着他,轻轻一笑,“换是不换?” 他胸有成竹的样子,终于让完颜修彻底相信了他一定有所倚仗,而不是故意讹诈他。神色一紧,他抓紧墨九的掌心,眸中已有愠怒之气。 “萧使君何不直接道明?” 不待萧乾回答,这时,先前那个侍卫又带着一脑门儿的汗水奔了进来。这一回,他比汇报萧乾单枪匹马入金州,面色更为紧张,说话也更加的结巴。 “报……报……不好……报……” “好好说话!”阿息保快要愁死了。 可那哥们儿真是不经吓,被众人冷眼一扫,通红的脸顿时缺血,苍白一片,连字儿都说不顺溜…… 好一会儿他才告诉众人事情的原委。 原来龛谷、定远两地的珒国驻兵包括一些当地民众,都莫名其妙地染上了瘟疫……此疫症来势汹汹,事先并无任何征兆,城里的郎中也都去瞧了,但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原由,也无人能治。 驻将怀疑,是有人有水源里下毒。 喜堂上的气氛,顿时变了。 萧乾的“两座城,换一个人”也终于有了现实的意义,大家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敢这样直入金州,站在完颜修的面前—— 完颜修俊朗的面孔一点点变色。 龛谷、定远两座城的兵士近十万,不仅丧失了战斗力,还有性命之危。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驻扎在均州的南荣军队可以直入龛谷、定远,再趁着他方寸大乱之机,直取金州。 到时候,丢掉的又何止两座城? 冷笑一声,他道:“萧使君好手段!” 这样的语带嘲弄,意指萧乾手段卑鄙,竟然用下毒这样下三滥的法子,可萧乾却不接这茬儿,只闲闲道:“比不上王爷!” 完颜修拿墨九逼婚,引他入金州。 他索性毒下两城,用以交换墨九。 说来也是五十步与一百步,谁也说不着谁。 一个战时抢女人,一个战时下毒……这两个男人之前还真的都没有干过这种没品格的事儿,而这一次,完颜修做了初一,萧乾做了十五。相对来说,萧乾的手段确实要狠一点,可对于外界的影响来说,完颜修的名声会更难听一点。 毕竟萧乾只是为了自保…… 大惊之余,墨九很想竖起指头赞一句——六郎,干得漂亮! 可她抽不回手,完颜修狠狠揪紧了她,“萧使君就不怕走不出金州?你两座城,换一个人……我便是应了你放她,你又拿什么来换你自己?” 萧乾淡淡而视,语气薄、轻、透,带着一种莫名的感染力,很容易让人骇于他的言词之中,“当然,王爷也可以扣我下来。只要你敢拿龛谷、定远两城十万人的性命来赌!” “扣押?”完颜修笑了,“我会直接杀了你。” 缓缓环视一圈,他目光微闪,与萧乾打起了机锋,“萧使君可能还不知晓,陆机老人如今在我帐中。旁人解不了的瘟疫,他未必不能——” 唇扬一扬,萧乾笑了。 这个笑容在墨九看来,有那么一点欠揍。 “普天之下,我判官六说解不了,谁也解不了。” 想到陆机老人与萧乾的师徒关系,墨九几乎下意识就去人群里寻找陆机老人的身影……她很想知道这个老头儿听见自家徒弟这样狂妄,而且完全无视于他,心里的阴影面积到底有多大。 可那老头儿却连人影子都没有,也不晓得出来与萧乾唱一个双簧,哄一哄完颜修。 她正思考,完颜修便冷哼道,“陆老人呢?” 那个结巴侍卫额头上的冷汗,滴得更密了。 “……王,王爷,陆机老人晕,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 众人吩吩抽气。 这个陆机老人长得虽然又干又瘦,可身子骨却健康得很,平常伤风凉寒都没有,怎么可能说晕就晕过去了? 于是那个结巴侍卫又花了许久的工夫,才说清楚。原来龛谷与定远出事之后,那边的驻守将军赶到金州,也不敢先来打扰办喜事的完颜修,而是直接找了陆机老人。 陆机老人先前一听瘟疫还有点儿小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摩拳擦掌要去查探一番。可等他听完驻将对瘟疫的描述之后,突地大呼三声“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就倒地不起,怎么唤都唤不醒了。 天都要亡他了,当然是他治不了! 整个喜堂里的人,都呆住了。 “判官六”虽然名满天下,但毕竟是后生晚辈,陆机老人成名在前,又有几十年的行医经理,他们没有想到,萧乾竟然比陆机老人还要胜上三分。 “十万人啦!” “龛谷、定远一开……金州岂不完了?” 珒国部将在小声的议论,意思却很明显。 身为主帅的完颜修,不必要为了一个女人丧失两座城池的主动权,也不可以置十万大军的性命于不顾。 一个女人与十万人…… 这样的比例,在他们看来,连鱼与熊掌都称不上。他们的王爷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就应当做出决策。 完颜修紧抿着唇,握紧墨九的手,轻轻摩挲,掌心那一层长期握弓执剑留下的薄茧,掠过墨九白嫩的肌肤……有那么一刹,墨九竟然强烈地感觉到了他的不舍。 他舍不得放弃她…… 可迟疑着,在两座城与一个人之间,他终是选择了放开手,朝萧乾勾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来日战场,你我公平对决!” 萧乾瞄一眼他的手,眸底阴云密布。 “战场见!” 说罢他朝墨九伸出手。 这一回,换完颜修看着他的手。 “萧使君说话算话?” 萧乾剜他一眼,“龛谷、定远都是你的。解药,等我完全到达均州,自会奉上!” 君子一言,一诺千金。 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的话,彼此都会遵守。 于是,完颜修紧蹙眉头,再找不到挽留的借口…… 墨九瞥他一眼,几乎下意识就把手放入了萧乾的掌心,像是为了洗掉先前完颜修那短暂的摩挲带来的温热感,她在萧乾的手上擦了擦。 “六郎,走吧。” “嗯。”萧乾抓紧她的手,走也不回。 多年之后,墨九还记得那一日的凶险,记得萧乾一袭风华地走入喜堂,看着她的眼睛,轻轻道出的那一个“好”字。从此,不论他们在未来的岁月里遇到什么凄风冷雨,只要他应诺了,她就会相信。相信他一定会有带她转危为安的本事。 这是一个女人对她男人的信任。 也是一个女人心甘情愿依靠的前提。 他拖着她的手,往外走去,墨九脸儿红红,一直凝视着他,并不看前方的路。 这一刻,她觉得画面很美。 她身上还穿着新娘的服饰,裙裾长长迤逦在地,萧乾一身黑色战甲,头盔红缨,两个人,一黑一红,从喜堂中间的人群中穿过,一言不发,接受着众人目光的洗礼,每过一处,人群纷纷让路、后退。只余他与她,四个侍卫漫不经心地前行,似在进行一个庄重而神圣的仪式。 出得倚兰园,墨九悬在心头的气落下,又有些张,“萧六郎,虎口夺食的英雄壮举,也就你了,确实干得漂亮……不过依你的为人,不是从来不屑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吗?” “唉!” 萧乾重重一叹,“所以阿九,这笔账得算你头上。” “我?”墨九无辜地瞥他,“为什么是我?” “你若不逃,又何来此事?” “哦,逃?”墨九想想还真是,不由捏了捏他的手,鼓着腮帮子道:“好吧,我错了……你待如何?” 萧乾不答,胳膊一弯将她于马上,尔后自己翻身坐于她的身后,双手束紧她窄细的小腰,“驾”一声,待那黑马扬尘而去,他方才低头,凑近她的耳边。 “回均州,再收拾你!” ------题外话------ 么么哒~大家别嫌弃字少哈,今天又跑半天医院。等我好起来,一定多更多更的……(其实我很想说现在也不少,会挨打吗?咱们友谊的小船,会说翻就翻吗?哈哈)( ) ------------ 坑深140米 收拾 一路疾驰,萧乾一行人从金州到达均州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 路上炊烟袅袅,可入了城,却格外安静。 大抵受战争的影响,均州城早早就宵禁了,长街短巷里,除了巡逻的南荣禁军守卫,一个行人都碰不见。 墨九连续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回均州的马匹颠簸中,一直昏昏欲睡,仙儿似的靠着萧乾,半声都没有吭。 萧乾嘴上说着到金州要“收拾”她,可不还没有到均州吗?所以在路上,墨九享受地一直帝王似的至尊待遇。萧乾将她裹在一件宽大的披风里,当宝似的紧搂在身前,生怕把她搁着碰着。墨九也是一个会享福的人,软着身子就闭上眼睛睡觉,管他马儿往东还是往西?若不是马匹时不时颠簸一下,让她睡不宁安,早不知梦几回周公了。 萧乾还住在均州知州安排的宅子里。 这个宅子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纯熙。取之《诗经》“时纯熙矣,是用大介”。 萧乾驾临均州,住进了自己的地方,均州知州自然不敢怠慢,在宅子里安排了不少伺候的人。小厮、丫头,数量极是庞大。 据墨九的火眼金睛观察,几个小丫头长得都非常水灵,俏丽,绝非一般杂活丫头的姿色,一看那个知州就没有安好心,分明在存心给萧乾艳遇的机会…… 时下的男人确实幸福。 怪不得后世的男同胞人人都想穿越回去做王爷,这想左拥右抱就左拥右抱,想夜夜做新郎,夜夜都是新郎,小日子不要太美妙! 下意识的,她瞥一眼萧乾。 他似乎没有发现宅子里有几颗花骨朵,把墨九从马背上拎下来,看她似睡非睡的打个呵欠,他都没舍得让她下地,直接拦腰一抱就往宅子里走。 一众仆役大惊失色。 这个冷面冷心的萧大帅,居然有这样温情的一面?莫不见见鬼了。众人的目光尾随着他二人入宅,好一会儿才回神,紧跟着上去伺候。 萧乾进入正厅的时候,声东已经从龛合回来,在等待他了。所以,萧乾依旧来不及“收拾”墨九。 他把她抱回自己房里,让两个小丫头为她准备沐浴更衣,洗去路途的劳累,便去了书房与声东说正事儿。 一方面答应了完颜修,龛谷、定远的疫症解药我,他得让人送过去,一方面也是向声东了解一些情况。 赵声东带人在龛谷和定远活动时,除了做下毒那件“偷鸡摸狗”的事儿,当然也没有少趁机打探消息,两城的驻军情况也都摸得一清二楚。 等声东领了新差事离去,又是一个时辰后。 “纯熙”宅子的后园,墨九早已换上一身干净轻软的寝袍倒在了萧乾的榻上与周公约会。 这些日子,她表面上云淡风轻,可实实在在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总算到了萧乾的地盘上,她悬了许久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躺在他的床上,抱着他的枕头,闻着属于他的味道,她心里说不出来的踏实。 人安稳,觉也香。 口涎从嘴角滑到了枕头上,她也完全不知。 萧乾一身战甲未退,入屋看着立在两侧的丫头,又看一眼未垂帐子的榻上,那个毫无形象的小妇人,唇角微微一抽,摆了摆手,让两个丫头下去。 两个丫头偷偷瞄他,心有小鹿乱撞。 这样的萧乾是迷人的。 举手投足间,优雅风华,威严尊贵,偏生他的目光投向床上的墨九时,却不若平常的冷漠,会不由自主流露暖暖的温柔,像在看他捧在掌心的某件珍宝,让人越发迷恋这样的男人。 有女人被他宠着,是多么幸运? 两个小丫头心脏怦怦乱跳着,却没有一个敢像均州知州安排地那样“主动勾搭”萧使君,福了福身,一声未吭就乖乖退下去了。 萧乾撩起帐子,用帐钩挂好,默默坐在榻边看她。小小的、细白的脸,琼鼻樱唇,睡相有点憨态,唇角还微微翘起……看着很是乖巧,让人有疼爱的*。 他喟叹! 这个小妇人到是睡得着。 哪怕天塌了,她依旧可以睡得很香。 只不知这一个多月,没有他在身边的一个多月,她是怎样过来的?在金州时,完颜修又有没有欺负她? 想到完颜修,他没由来的就想到了声东说的那个夜晚,墨九被送入他的大帐,与他单独呆过的一夜…… 他眉头微蹙,眸底弥漫着浓浓的郁气。 没有男人是不介意的。 哪怕是萧乾,也并非不介意,他的云淡风轻,只不过是装出来的不介意。因为他不想给墨九添更多的心里负担。 他以为更难过的应当是她。 可这个小妇人……哪里是有负担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萧乾很想唤醒她,仔细问一问她与完颜修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可骄傲如他,问不出口,也不想打扰她的睡眠…… 于是,问?不问?两个矛盾的念头交织在脑子。浮上来,压下去,浮上来,压下去,很快就变成了一种嗤人的执念,时不时剜一下他的心。 “唉!” 轻浅一叹,他伸手为她掖了掖被子,慢慢起身,准备离开。 说要收拾她,结果挨收拾的人到底是谁? 他苦笑着正要转身,袖口就被人拉住了…… 心口一窒,他慢幽幽转过头,就对上一双似醒非醒的眼睛。那双眼睛半阖半开着,像蒙了一层润润的水雾,朦朦胧胧,困惑、不解、看不太清。 末了,她还打个呵欠。 “六郎怎生又跑我的梦里来了?” 萧乾:“……” 一个“又”字,激起春丨心无数。 他想到的是旖旎往事,美景如梦。她却像只看见了青草的兔子,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发傻,似乎还没有从梦里醒过来。 萧乾无奈地抽了抽袖子,可没有想到这货样子懵懵懂懂,力气却不小,硬是抽不开。 他只得坐在榻沿,抚了抚她的脸,温声软言道:“做什么梦了?” “哦。你不是梦?”墨九摇了摇头,像是醒过来了,一本正经地望着他道:“我梦见一只呆头鹅,一个人坐在我的床边上唉声叹气,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脸色像吃了苍蝇那么难看,我正想问他,呆头鹅,呆头鹅,你是为什么心情不好呀!我去,我的梦就被你打断了。” “……”萧乾看怪物似的看她。 “不管了!”墨九无赖地拽着他,顺势过去,盘腿在他的身侧,歪头直视着他的俊脸,“喂,萧六郎,你打断了我的梦,你得赔!” 梦怎么赔? 看她微微撅着的小嘴,粉嘟嘟的极是可爱,萧乾有一种想咬一口的冲动。他忍了又忍,终是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扶住她往下摁。 “别贫嘴,乖乖睡一觉。这些天你累了。” “赔不赔?”墨九不讲理,又直起身。 “怎么赔?”萧乾头大。 “梦里那个人没有告诉我的话,你告诉我就可以了。”墨九俏目微眯,懒洋洋地说罢,双手抱在颈子斜斜靠在床头上,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快点赔!告诉我,我梦里的呆头鹅为什么不高兴啊?” 萧乾心里暗叹。 原来她看见了他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情绪,可这个小傻子并不直接问他,而是用这种迂回婉转的方式,给他留脸面。 萧乾不知道该感慨这个妇人心思太过敏感,还是该感谢她的善解人意。 轻轻抬手,他抚着她脸上残留的一道睡痕,大拇指怜爱地**着,沉吟半晌儿,那一个纠缠他内心的问题还是没有出口。 他只道:“眼看大战就要开始了,我身为南荣主帅,操心的事情难免多,先前我便是在想战事。还有……” 顿了顿,他直盯住墨九的眼睛,手指放柔。 “我在想,是送你回临安,还是……” “别!”墨九打断她,告饶道:“萧大帅,萧使君,你若不想再无头苍蝇似的找我一次,就千万不要送我回去。”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他皱眉,“凶险也不可预期……” “我不怕,与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墨九眨了眨眼睛,乖乖地拉他过来,也靠坐在床头,自己却像只小鸟儿似的,侧过身子倒在他的身上,拿他当人肉靠垫。末了,她还舒服地感慨一声。 “人早晚都是要死的,与其苟且偷生,不如轰轰烈烈的死。战争怕什么嘛?我又不是去前线,再说了,我又不是吃闲饭的人。有我在,可以帮上你的忙。” “阿九……”萧乾看着她,说不出话。 “嗯?不信任我的本事?”墨九挑了挑眉梢,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情绪,“六郎可不要忘了,我是墨家钜子,且不论墨家强大的情报网……就说机关与武器,这天下谁与争锋?” “我不想借助你。”他突兀地说道。 “为什么?”墨九奇怪地拔高了嗓子,“我会吃人咋的?” 萧乾沉默一瞬,“我你之间的情分,并不掺杂其他。” 这话说得很含糊,墨九考虑一瞬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不想让人家说他丢弃了原本“清心寡欲”的信念,挖他大哥的墙角,与大嫂好上,目的就是为了利用墨九,利用她懂得机关与武器制造,从而为自己谋利。 “哦了!”墨九漫不经心地摇头一叹,“那有什么?人的本事就是该利用的嘛?何况我俩之间在乎这个?别人不懂我,你也不懂吗?做这些事情,本来就是我的兴趣所在,你总不能让我整天干瞪眼睛吃白饭,或者到门口大槐树下数蚂蚱吧?” 萧乾被她的形容逗乐了。 沉默许久,他再三思考,终是“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嗯?”墨九打量着他的表情,唇角缓缓一扬,幽幽叹息一声,像是无奈,又像是困惑,身子倾过去,拿手抚上他的胸膛,往最硬的一块戳了戳,笑道:“可我这个人会算命,你先前愁眉苦脸的事儿,根本就不是这件事,对不对?” 萧乾一怔。 算命又不是读心,他不相信墨九能猜到。 “没有事。” “还不肯承认?死鸭子嘴硬。”墨九手指有些痒痒,很想揪他,然后手指不听大脑使唤,果然就揪了一把,“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萧六郎,如果我猜到了,你怎么说?” “猜到什么?”他奇怪地问。 “还在装傻?”墨九哼了哼,一副“我还不了解你”的表情,睨视着他道:“说吧,是不是有人说了我与完颜修的事儿,你心里吃味儿了?” 萧乾暗吸一口气,面色镇定如常……他怎会可能承认自己吃醋了,还是吃完颜修的醋?实际上,这也并非全然是吃醋,只是不舒服,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让她遭受这样的罪。 他拉过枕头,示意她睡下。 “乖乖睡觉,不要胡思乱想了。” 墨九哪肯依他?白眼儿一翻,她横着他。 “再说一次,是我胡思乱想吗?” “嗯。” “萧六郎!”她怒,“找揍是不是?” “……” “我不怕告诉你,就你这点儿道行,我墨九闭着眼睛也能猜出来,你心里那些弯弯绕绕……” 小母老虎发威,样子有点凶。 不过,墨九嘴上说得高调,其实这个事儿还真不是她随便闭着眼睛就能猜出来的,而是在萧乾与声东说话的时候,薛昉偷偷溜进来,告诉她的。 薛昉这小子如今学聪明了。 为了自己少受一点主子的冷气折腾,这些小手段该使出来的时候,他一点都不会含糊。告诉墨九,他家主子为了完颜修这件事憋着火儿,是为了早点消灾,免得他家主子一直憋着气,他哥几个就一直受着活罪。 当然,薛昉对墨九有信心,晓得她至少有一万种办法可以治得住他们家主子。只要她晓得了事情的原委,他们几个就解脱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萧乾。 “阿九不要问我了。”萧乾不想提起这糟心事,含糊地说着,念头一转,终于想起来,他原本是想要收拾她的,怎么说着说着,反倒全成了他的不是? 一种无奈感深深拘着他的心,感慨一声,他摇摇头,觉得与墨九的相处模式得变一变了,也是时候振振夫纲了。 “阿九就没有什么要与我交代的?” 这个男人腹黑,晓得适时转换话题。 墨九暗自发笑,也由着他,装傻充愣道:“交代什么?” 他皱眉,“为什么当初要离开枢密使府?” 这是算旧账来了?墨九看着他阴恻恻的眸,却半分都不怕他,“不是我家六郎要做驸马爷了吗?我继续赖在府里不太方便。万一冒犯到你与公主的感情,或者惹到你们家的花花草草的,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其实我……”萧乾想到那时的境况,好多想要解释的话卡在喉咙口,又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了。 事过境迁,再解释反倒让她瞧不起。 于是他没有告诉她,当初应允娶玉嘉公主只是权宜之计。便是她不出手,他也会出手,绝计不会让玉嘉踏入枢密使府。 叹口气,他自顾自换了话题。 “你也是,太大胆了!为什么不支会我一声?” 墨九晓得他指的是至化帝与玉嘉公主之事,挑了挑眉,笑吟吟道:“怎么的,你心疼公主了?对哦,我还忘了告诉你……我入宫的时候,还看到一桩宫闱秘闻呢。” 把玉嘉与至化帝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她睁大眼珠子想看萧乾惊讶的反应,可他根本就没有半点情绪。这让墨九自己讶然了。 “六郎就不好奇吗?” “旁人的事,与我何干?” “好吧。”墨九翻白眼,“那什么与你有关?” 萧乾就着火光看她白皙的小脸儿,一寸寸巡视着,目光暗沉,“在画舫上,你就知道有伏敌,为什么不派人通知我?或者回府来避祸?你有事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不应当是我吗?” “我为什么要通知你?”墨九看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才不肯上他的当,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她依旧笑吟吟地抓住他的“把柄”不放,酸溜溜地道:“那个时候六郎忙着呢。公主出了事,做驸马的不得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啊?你哪里有时间关心你家嫂子?” “墨、九!”听她越说越不像话,连“嫂子”都出来了,萧乾就晓得这妇人铁了心不肯认账了,更不说乖乖收着他收拾。 他不再追问旁的,黑着一张脸,不高兴地瞪他,“你这妇人越来越刁蛮,看来今日不教教你夫纲二字怎么写,来日你就得上房揭瓦……” “上房揭瓦何必来日,现在就可以啊?”墨九含笑反问,突然觉得他先前那句话有什么不对,“等等,夫纲?什么夫纲!夫你个头啊,谁承认你的身份了,小叔子?” 一束昏黄的光线照在萧乾的脸上。 冷不丁拉下脸来,他的样子有点儿可怕。 墨九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会像往常一样,认命地听任她唤这个令彼此尴尬的称呼。可他紧盯她,眸底一抹淡碎金的光芒闪过,突兀地顺了顺她的头发,冷不丁就张臂抱紧了她。 “阿九……” 他紧紧搂她入怀,像拥抱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用力地抱着,低下头,拿下巴胡乱在她发窝里磨蹭着,哑着嗓子在她耳边小声说。 “以后不许这么唤我!” “也不许再随便离开!” “不管去哪里,都得先告之我!” “不要让我再为你担心!” 一句又一句命令似的霸道嘱咐,用他磁性阳刚又略带清冷的声音道来,含含糊糊地炸在墨九的耳边,扩散入心,暖融融的,瞬间便化了她的心扉。 “六郎……” 她唤一声,也服气了。 能从金州顺利回来不好。 有些事情,确实不必计较对错。 “先前那件事……” 她想解释与完颜修的事。 可不待她说完,他的唇便低下来,堵住了她的。 萧乾是一个含蓄稳重的男人,很少主动热情地与她亲热。墨九被他急促的气息一撩,微微怔了怔,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想笑,又想不出来。也来不及说话,就被他发现了她的偷窥。 深睨她一眼,他一只手盖住她的眼睛,微凉的嘴唇继续在她的唇上辗转…… “唔!”墨九是喜欢与他亲热的,他的唇很小心,很轻柔,灼灼的气息却暴露了他蠢蠢欲动的内心,那温软的呼吸拂在她的脸上,迅速激起一层鸡皮疙瘩,那种战栗一般的感觉,让她头脑几乎晕眩。 她是一个热情的姑娘,并不喜欢掩饰自己的感情。她拿下他蒙在脸上的手,双手就蛇一样缠上去,揽紧他的脖子。 “六郎……” 声若呢喃,细若虫鸣。清脆、勾人。 萧乾身子微微一僵,摁住她的后脑勺,就势将她压在榻上,热情地撬开了她的唇。同样的一个吻,缠绵里便有了一些粗暴,像是迫不及待,他褪去隐忍,咬疼了她的唇。 “嘶……”墨九没有挣扎,更紧地拥住她,就着**的机会,猛地勒紧他的脖子,将脑袋埋入他的脖窝,听着他怦怦的心跳声,含笑轻嗔,“傻子,我与完颜修没有什么的……你也不想想,我这么聪明的姑娘,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萧乾身子停在上方,顿了顿,视线凝在她的脸上。 似乎为了先前的对她的误会有些告歉,又似是新一轮的烈火燃烧了他的神智,他没有回答,掌心宠溺地轻抚她头上青丝,一只手撑在她的身侧,另一只手慢慢伸向她的领口。 墨九一窒。 身子哆嗦一下,他已解开了她一个盘扣。 “六郎!”墨九微惊! 几乎下意识地,她摁住了他的手。 “不要。” 一来她只有十六岁,身子骨还可以再长长,二来陆机老人的话也确实吓住她了。虽然她是一个相信科学的人,可自己都是穿越人士,而且墨家寡妇之事也处处透着玄幻,对于陆机老人最为“科学合理”的解释,她想不信都难…… 不能因为一时的欢愉害了萧六郎。 深呼一口气,她再次盯住他的眼睛,摇头,再摇头。 她的拒绝,很直接。萧乾黑眸幽深,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阿九……不愿意?” 墨九不晓得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她的病症,可在这样的时候,她不想说出“天寡”之事来败坏彼此的兴致。 “其实我有一个更好的法子。”她冲他飞了个媚眼,在他失神般的专注目光下,猛一把翻身将他压下。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拉好衣服与他玩笑,而是紧紧抿唇直视着她,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妖惑的味道,慢腾腾将他的身子压在榻上,自己跪趴在他的面前,慢慢吻上他的唇,任由一头青丝散落在他的肩膀上。 “六郎,我伺候你一次,算是赔罪,也算是对你失去两城的补偿……”她反被动为主动,雪白的脸蛋儿上带着一抹小小的娇羞,灵动的眸子里也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暗示。 然后她轻轻拉开他的衣袍。 “阿九……”萧乾呼吸一窒,几乎僵住。 “乖,不要动。”墨九低头,含上他的喉结。 她听到他喉结滚动,心跳加速,不由低低一笑。 “我会好好对你的……” 小妇人甜软的嗓子像雨后的甘露,闻之心醉。萧乾手指微微一抬,像是想推开她。可在半空顿了顿,慢慢地,他又圈上她的腰。 “……这才乖。”她贝齿轻咬。 “唔”一声,他脖子一仰,喊出一道消魂的“阿九”,便慢慢阖上双眼,由着她为所欲为…… 夜暖,春深。 情重,义浓。 墨九豁出小命儿不要,确实是为了报答萧乾对她的一番情义,也是为了“两城之重”给她带来的心理负担。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伺候”了某人一次,从此,她总会无端端背上一堆稀奇古怪的债务,然后某人会厚着脸皮来找她“补偿”,而且他脸皮越来越厚,花样越来越多,一副食髓知味的样子,不知餍足,让她悔之晚矣。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墨九次日醒来,太阳都晒到窗口了。 她揉了揉酸痛的手,又龇了龇牙,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就像被“鬼压床”一样,整个人都没有精神,打着呵欠起床,她并没有见到萧乾,只两个丫头低着脑袋站在门口,看到她出门儿,脸上飞起一片红云。 “姑娘起了?” 两个小丫头都是均州知州安排的,她们并不认识墨九,只晓得这姑娘一身艳妆,大红衣袍,是被萧大帅从外面抱回来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 也不怪人家乱想,墨九本来长得就又美又妖,加上大婚的妆容,人家自然以为她是哪个青楼的花魁,得了萧大帅的“临幸”,那目光里又羡又妒。 “大帅说姑娘起来,先去前厅用膳。” “哦。”用膳是墨九喜欢的,“从哪走?” “奴婢这便带姑娘过去。” “哦哦。”墨九挠了挠鸡窝一样的头,没注意看两个小丫头的眼神儿,大步走在前面,袖袍飘飘。可她还没有走到前厅,就听见了两个熟悉的声音,一个是据说“晕过去”了的陆机老人,另一个是本应在临安的温静姝。 这,又唱的哪一出?( ) ------------ 坑深141米 巧舌如簧 陆机老人和温静姝会在萧乾的宅子里,说来意外,可仔细一想,其实也不算太意外。 想来陆机那老头儿也不是诚心想给完颜修做什么“随军医生”,南荣与珒国的战事一开,他就晓得他的宝贝徒弟要披甲上阵,事先去了完颜修的大营,估计也是为了在关键时候可以助徒弟一臂之力。 当然,如今仗还没有打他就找来了,估计原因有二。第一,相比在完颜修那里受煎熬,他自然愿意在萧乾这里来吃香喝辣。第二,那一个让他大呼三声“天要亡我”的瘟疫,萧乾可解,他却不可解。 这种医之圣手,对于世俗的功名利禄或许没有那么大的追求,可是对于医道上的拦路虎,尤其是自己解不了的麻烦,一定会心生好奇,不破难题誓不休。 如此一来,这老头儿怕是赖上萧乾了。 墨九进入膳食厅的时候,陆机老人正端坐在主位的一张紫檀木雕花大椅上,萧乾并不在室内,只有温静姝一个人陪在他的身边,一双素手轻抚茶盏,笑意盈盈地与他大道茶道。 什么茶韵、茶色、茶香、茶味的……墨九听得头都大了。不得不说,人无完人,她对机关巧术一道堪称大悟,可是对于茶道……与那些琴棋书画一样,皆是一窍不通。 不通也就罢了,关键这货还有一个缺点。 她见不得不喜欢的人谈得兴高采烈。 懒洋洋走进去,她端过温静姝沏好的一小杯茶汤,看着那清丽诱人的颜色,微微抿唇一笑,如牛饮水一般倒入喉咙。尔后在陆机老人和温静姝一副见鬼的目光瞪视下,哈哈一笑。 “好极好极,果然是好茶。” 她也懂得?陆机老人目光微亮,“好在何处?” 墨九道:“好处太多。” 陆机老人道:“何不一一道来。” 墨九道:“你看这大热天的,此茶解渴最佳……可称圣品。一入喉咙,水一样流下肚皮,干焦焦的喉咙管,也一下子就滋润了……好好好,太好了!” 陆机老人:“……” 他像看怪物一样的瞧着墨九,又心疼地瞥一眼被她喝光的茶杯,就差捶胸顿足了。 温静姝则是抿着唇微微低头,带一点笑意,对陆机道:“术业有专攻,嫂嫂不懂茶道,把如此精灵一般美妙的茶汤,当成解渴的普通茶水,属实是暴殄了天物。” “呵呵!”墨九干笑一声,“静姝此言差矣!” 她瞅着陆机老人与温静姝,似笑非笑地坐下来啃萧乾让人为她准备的温暖牌爱心早膳,懒洋洋地道:“天生万物,只是各有不同而已。人且从无高低贵贱之分,何况茶?在我看来,能供人解渴的茶,能维系人基本生存的水都是世上精灵。又来普通与天物之分?” 顿了顿,她又抬起眼皮撩温静姝一眼。 “就比如你与我。我比你年轻、貌美、逗人喜欢……难道说,我就是人中精灵,而静姝你就不是人了?换了旁人这样以貌取人,你会不会心酸难过?” 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年轻貌美……也就是墨九了。 可偏生她说的是事实,她确实比温静姝年轻貌美。 被她荒诞的对比一噎,温静姝脸色微微一变,手心微攥着,脸上维持着僵硬的微笑,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 而陆机老人对她的歪理邪说不以为然,却对那句“人且从无高低贵贱之分”有点感兴趣。 这话完全有别于时下之人的观念,算得是一种新奇的理论。若换旁人,肯定会觉得此女简直观念有驳伦常,该浸猪笼、烧死。可他却饶有兴趣的盯着墨九。 “人生来皆有高低,有贵贱。为何你却说并无?” 墨九觉得与古人讲“人人平等”的观念有点牵强,加上水晶包子还有很几个,等会儿放凉了估计会影响口味。 于是,她不想花时间给陆机老人做科普教育了。 “高低贵贱只是自己给自己上的枷锁而已,不是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吗?有些人生来就凌驾于旁人之上,有些人生来就低人一等,表面看来,确实如此……可这高低与贵贱,其实都刻在皮上,而非在骨子里,旁人这么认为也就罢了,若自己也认命,那就真的低了,贱了…噫,难道我说错了?” 陆机老人琢磨一阵,点点头。 这个老头儿,原本就是个异类。从他东一锄头西一棒槌的四处瞎蹦哒,就可以看得出来,他是一个不喜欢受封建教条主义束缚的人,所以一般人接受不了的新观念,对他来说,反倒很容易引起共鸣。 他哈哈一笑,似心情很好,对墨九似乎也添了好态度。 “小小女娃,确有独到之处。也不枉六郎两城换你……” 墨九随口忽悠几句而已,没想到老头子能赞她,微微诧异一下,她咬着包子回头,瞪他一眼,防备地道:“少夸我啊。这些水晶包子都是我的。” 陆机老人一愕。 刚想夸她聪慧,马上就原形毕露了。 看她护食的眼神儿,他又有些哭笑不得。 “小女娃娃,等会儿吃完了,我老人家有事与你说。” “哦。”墨九瞥温静姝一眼,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于是想也不想就拒绝:“那也得看我有没有空闲了。” 陆机老人:“……” 墨九懒洋洋咬一口包子,咀嚼着,腮帮子鼓了起来,“等会儿我的事情还多呢。六郎的事儿可都是头等大事,你一个糟老头子,有静姝伺候着你,逛逛园子,喝喝茶,提提笼子,溜溜鸟就得了呗。大战当前,就不要占用大家太多宝贵的时间了嘛。” 陆机老人心头气血再次翻滚。 那种熟悉的,上一次在金州被墨九气着的晕眩感又上了头。重重咳嗽一下,他道:“你这个小娃娃好没礼数,我老人家是这样的废物吗?你怎就不想想讨好我捏,或许我能为你找到失颜之症的治疗法子?” “我谢谢你了!”墨九头也不抬,咬着包子喝着粥,把那把精致的小勺子在碗里反复翻搅一番,懒洋洋地道:“青,出于蓝,而胜出蓝。冰,水为之,而寒于冰。有萧六郎在,我估计是用不上你老人家了。” 她毫不客气的嫌弃,让陆机老人很受伤。 原本因为喝了温静姝的茶,与她论及茶道而生出的好心情,不过片刻工夫,就被墨九给破坏完了。他好心好意尊重她的意思,想先与她先说道说道静姝的事再去找萧六郎,没有想到她却不领情,完全无法交谈。 他哼一声,脸色难看地拂袖而起。 “我老人家不与晚辈理论,找我徒弟去。” 说罢他转头看向温静姝,“我们走!” 温静姝人如其名,是一个温婉淑静的女子,嘴里轻道一声“嗳”,回头瞄一眼墨九,却笑道:“师父先走,我与嫂嫂久未见面,说几句就过来。” 陆机老人与墨九不对付,回头瞪她一眼,哼一声,“快点,一会儿六郎等着你泡茶呢。他可是最喜欢你泡的雨前龙井。” “咳咳咳!” 墨九一口稀粥差点儿喷出来。 幼稚! 这老头儿也太幼稚了。 居然想用这样的法子来打击她? 如果用温静姝就能对她造成伤害,那她还要不要活了啊?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巴,她对着陆机老人的背影,拔高嗓子大喊一声,“喂,老头子,外头风大,小心闪了舌头啊!还有你那个宝贝徒弟,要是有人要的话,赶紧差人领走,不必谢我!” 陆机老人当宝似的徒弟,在她那里却像个废旧货物,好像她分分钟想要把萧六郎送人似的。陆机老人气得肝儿一颤,脊背僵硬半晌儿,大抵晓得论嘴上工夫,他不是这小女娃的对手,索性装聋作哑,径直离去了。 膳厅里只剩墨九与温静姝二人。 墨九安静地吃着早饭,并不理会款款过来的温静姝。 静默片刻,还是温静姝率先开口。 “又见面了,嫂嫂。” “是啊,幸会幸会!” “每次见到嫂嫂,似乎都有不太好的事儿发生?” 这是说她惹祸么?墨九笑道:“静姝说得是,也是怪得很,我每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儿,也都能遇见你……”说罢她抬起头,凝视温静姝的脸,笑吟吟道:“你说你到底是阴魂不散,还是我这些不太好的事儿,都与你有关?” 这是两个女人自天隐山那一次长谈之后,第一次单独谈天。可彼此间的交流气氛,很明显比那一次更加不友好。 温静姝对墨九的态度是早就习惯的,她并不生气,那脾气也养得格外的温和,明明被墨九冷言冷语地挤兑了,却不委屈,更不与她争执,只笑笑就过去,换了话题。 “嫂嫂害得我好惨。” “我是好人,从不害人。”墨九很老实。 “嫂嫂上次说……”温静姝目光带了一抹复杂的笑意,视线慢慢从她白皙的面孔挪到她平平的小腹,“你说你怀上了六郎的孩子,害得静姝伤心了好久呢。” 噫,这女人胆儿大了? 居然敢直接说出对萧六郎的心思了? “疑似怀孕懂不懂?”墨九剜她一眼,“再说我与六郎怀不怀孩子,你伤的是什么心?你是萧六郎的二嫂,莫要忘了身份。” “嫂嫂说的是自己吧?”温静姝苍白的唇有些凉。 “我啊!?”墨九不以为意,盯着碗里的粥,“我与你不同。静姝未必不晓得,萧乾在金州亲口对着无数珒兵将领和完颜修说,我是他的女人……这个身份,是他亲口确认的,想来与静姝你,却有几分不同的。” 温静姝一怔,眸底有阴霾拂过。 只一瞬她又恢复过来,轻轻挽出个笑容。 “嫂嫂恐怕也不晓得,师父做主,我与二郎和离了。” 墨九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为了这句话,而是她话里的潜台词。 她与萧二郎和离了,说明什么?说话她已经有了正大光明觊觎萧六郎的权利了?还有,陆机那个老糊涂是准备要为他的宝贝徒弟和宝贝侍女拉红线? 心里冷哼一声,墨九挑眉,不温不火地撩温静姝一眼。 “那又如何?” 温静姝笑笑起身,“不如何。我只是想说,静姝如今已是自由之身,而嫂嫂,还是萧家长媳呢。你如此不顾身份,不顾妇德,与小叔子眉来眼去……” “静姝大错特错!”墨九当即打断她,严肃地皱着眉头,一本正经道:“我与萧六郎那不叫眉来眼去,那叫奸夫**……” 温静姝被她怔住,她却莞尔一笑。 “毕竟昨天晚上我就睡在萧六郎的床上……” “……” 墨九在言词上是从来不肯吃亏的,也很少有吃亏的时候,加上她根本就不在意温静姝特别在乎的那些教条与封建思想,故而,她打击起温静姝来,简直就是一个巴掌拍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最后,温静姝与陆机老人一样,是吃了她一肚子气走的。反倒是墨九,吃光了营养早膳,哼着小曲,负着双手,在两个一直拿怪异目光审视她的丫头带领下,在书房外面逮到了薛昉。 据他交代,萧六郎去了城外的驻军大营。 而薛昉是回宅子里来拿一份卷宗的,马上就得过去。 墨九二话不说,嚷嚷着就要跟他去。 薛昉起先是不肯应的,军营重地,都是老爷们儿,像墨姐儿这样水灵的姑娘去了,岂不是扰乱军心。可他落入了墨九的手里,又哪里挣扎得起来? 于是几番抗拒不过,他为墨九准备了一匹枣红马,二人一路到了均州城外的驻军大营。 让墨九不爽的是,陆机老人和温静姝居然也在。 不是女眷不能来吗?她恶狠狠瞪了薛昉一眼。 薛昉生怕惹火烧身,缩了缩脖子就下去了,连禀报都忘了。 墨九也不介意,一个人站在门口。 大帐里就三个人。一个萧乾、一个陆机,一个温静姝,可气氛却有一点古怪,也不晓得陆机老人说了些什么,萧乾脸色不太好看,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紧紧抿唇不吱声,而温静姝这一回表现得却像一个小媳妇儿了,颔首垂目,默默伺候茶水。 真是贤惠啊! 墨九有点不明白,这些妇人为什么就不能在男人面对有点自我呢?非得表现得一副讨好的样子,不晓得男性本来就属“贱”的吗? 摇了摇头,她先在心底为温静姝的感情点了一根蜡,而尔才慢腾腾走进去,似乎并没有看见陆机和温静姝也在,嫌弃地四周左右,打了个喷嚏。 “萧六郎,你这里该喷些杀虫药了!没看见有两只苍蝇在飞吗?” 这样挑衅味儿十足的话,让陆机老人被她气得还没有平复的神经,再一次狂跳如雷,那一颗受伤的小心脏也在不停的呐喊——此女到底何方妖孽投生,为何老天不收了她啊! 萧乾看到墨九进来,面色稍稍添了一丝暖色。 无视于她话里的不敬,他轻声问:“阿九来了?” 墨九冲他莞尔一笑,走到他的面前,目光专注地凝视着他的脸,“六郎是不是又有什么为难的事?” 萧乾叹息,“并无。” 墨九眨眨眼睛,意有所指地道:“你可千万甭跟我客气。你晓得的,做这种修枝剪叶的事儿,我最拿手。保证来一个掐死一个,来两个掐死一双。” “又胡闹!”萧乾嗔怪的一瞥,并不太顾及陆机老人与温静姝在旁,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坐在自己的右侧位上,目光里的询问有着浓浓宠溺,“阿九可有吃饱?” 墨九喜欢她关心自己的肚腹。 “嗯”一声,她点头,“好饱。就是那个水晶包子,要是多几个就更好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帮你打苍蝇,你再让人给我做水晶包子,我要一连吃三天,天天吃,直到吃腻为止!” 萧乾:“……” 这个妇人好吃的性子不是一日两日,她不仅可以把一切的事情转化为吃,还把他的恩师比喻成“苍蝇”,也属实大胆了些。 “阿九莫要胡说!”他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又望着陆机老人道:“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恩师,陆机老人。” 墨九“哦”一声,仿若刚刚发现那老头儿一般,瞪大双眼道:“幸会幸会,原来是六郎的师父啊!怪不得这么英俊……师父你好,我是墨九啊!” 陆机老人再一次气得心脏抽痛。 这小女娃分明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却能够装得像是第一次见面似的,脸上那严肃的样子,若不是因为她嘴里那只“苍蝇”就是自己,他也一定会被她骗了去。 “哼”一声,他不看墨九,只对萧乾道:“如今你是长大了,翅膀也硬了,为师也管不住你了。但是,静姝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为了你,她吃那般多的苦,你若不管她,为师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萧乾面色微微沉下。 他不喜欢墨九听见这些糟心的事儿。 可墨九自己却不以为然,“不对啊,师父老当益壮,身强体壮,依我观看,便是静姝死了,你都死不了!” “噗”一声,陆机老人嘴里的茶水喷了。 “你……你……”他指着墨九,气得一句话说几次都说不明白,反倒是温静姝,安抚地顺着他的后背,微微责怪的眼波掠过萧六郎,又用一种无奈的表情对墨九道:“嫂嫂,师父年纪大了,经不住你的玩笑,你怎么说静姝都没所谓,对老人家还是得客气一点,管管你的嘴。” 这货惯会含沙射影,这意思是说她暗地里欺负了她呗? 墨九服气了。 古时候的深宅妇人,总有那么一种柔情似水的淡淡忧伤,从来不肯真实的表达自己的意思,永远把自己放在一个由着男人来安排命运的可怜境地……旁人如此,温静姝也如此。 其实目前为止,她并不恨温静姝。 因为她还没有做过什么让她十足讨厌的事。 相反的,墨九有一点可怜她。 可怜她在这样恶劣的生存环境中,还能生出的那么一点点攻击力,一点对她与萧六郎的感情造不成任何威胁的攻击力。 她深深看了温静姝一眼,笑了。 “六郎,这么点小事儿,你就允了吧。师父说得对,静姝也不容易,吃了那么多的苦……” 萧六郎的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 这个妇人,昨天晚上还在他的怀里,与他百般缠绵,温柔小意,今儿就变了一张脸,想把他推给旁人了?难道她会看不出来,陆机老人其实是想他把温静姝收房? 黑眸微微一深,他盯住墨九。 “阿九又欠收拾了?” 一个“又”字,让墨九不免想到昨天晚上的“收拾”。她无辜地眨眨眼,手从案几上伸过去,越过一个青花的茶盏,慢慢搭上萧乾的胳膊,语气娇嗔。 “六郎也真是,收了静姝而已,那有什么?不就是多一个使唤丫头嘛。反正我身边也缺个可意的人伺候,静姝伺候你师父也是有经验的,更懂得你的生活习性,左右都找人伺候,何不找一个熟悉的?” ------题外话------ 小伙伴儿,今儿的结束了哈,明儿咱继续—— 么么哒,爱你们!( ) ------------ 坑深142米 治情敌 墨九一言九鼎,当真就替萧六郎把温静姝给收成了丫头,留在了均州。 一个与丈夫和离的妇人,萧六郎当初都没有恋上,墨九不相信现在他会对她有什么想法。温静姝那一*有趣的情感波涛,大多来自于她自己的幻想,想来想去,终成心魔……这种有心魔的女人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安全些。若给她机会出去蹦哒,反而不妙。 入得萧乾的宅子,温静姝并没有主动找事儿,大多数时候,她除了料理一些日常杂事,便是一个人独自坐着发呆,那一副怨妇般忧伤凄楚的样子,像被人抛弃的可怜女子。 然而,往往有些情感,都是来自于她自己的自编自演,在头脑里演绎的次数多了,就说服了她自己,硬生生把那个男人与自己的情感挂上了钩……实际上,男人一点不知情,也不感兴趣。 温静姝发呆的时间长了,话却愈发的少。这样的改变,旁人倒不觉得有什么,但落入陆机老人的眼底,他便心痛了。在他心底,这个乖巧柔弱的女子,几乎与他女儿一般,他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私底下,他也骂温静姝,何苦由着墨九作践,答应她做什么侍女? 可温静姝只是笑笑,“只要留在六郎身边,做什么都可以。” 一般情况下,男人很难对柔弱无依的美丽女子产生抗拒心里。可萧乾毕竟有了墨九,换以前,他或许会因为陆机老人的关系,对温静姝另眼相看,照顾一二,但现在他很难当着墨九的面儿去管另外一个女人的死活。 墨九为人性妒,尤其温静姝对他有感情,他哪怕稍稍表现一点点关心,都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说萧六郎情商低,其实有时候他很聪明。自打温静姝住进宅子,他一律交给墨九,不管她做什么,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墨九“勉为其难”添了一个侍女非侍女,姐妹非姐妹的丫头。 换了旁人遇到温静姝这样的对手,恐怕很难落得好下场。但墨九这个人吧,没事儿都能惹出一点事来让人不舒服,更何况她动了心思收拾温静姝?因此,温静姝确实如愿以偿地呆在了萧乾的身边,可她的噩梦也开始了。 且不说墨九时不时有状况发生,一会儿打翻茶盅,一会儿打湿绣鞋,一会儿踩着狗屎,总得需要让温静姝来善后,就说只要有萧乾在身边,墨九那“毫不知耻”的、无时无刻的秀恩爱,就能让温静姝度日如年,头脑发胀,几欲崩溃。 墨九确实是一个狠的。 一般女人对于觊觎自家男人的情敌,是能弄多远弄多远,眼不见心不烦。可她偏不。她直接把人弄到身边,分分钟虐成渣,用实际行动告诉温静姝,要么自己滚蛋,要么给她什么,就得受着。 墨九与萧乾是恩爱的,恩爱得恨不能上天。 温静姝却是痛苦的,痛得恨不得一头撞死。 人人都觉得她在找虐,为什么不肯离去? 她也想过离开,可却不甘心。她爱了萧六郎那么多年,与他的情分比墨九更早了很多年,她怎会甘心输给墨九?她知道,如果她就此离去,又没了萧家媳妇儿的身份,从此可能连接触萧六郎的机会都没有。她又怎么甘心见他一面都成奢望?! 人有时候就是犯贱,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 她沉默寡言,忍气吞声,咬牙苦熬虽然辛苦,但她自己给自己编织了一副苦尽甘来的童话,倒也过得下去。 不过,陆机老人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愤愤然在大营里找到萧乾,让他收拾收拾墨九,可萧乾却无言以对。 当天下午,萧乾回到宅子,想到陆机老人的话,仔细斟酌许久,方才对墨九开口:“阿九,宅子里也不差侍女,让静姝自去吧。” 墨九正在啃果子,闻言转过头来,瞪大眼珠瞅着他。 “哟喂,六郎这是心疼美人儿啦?” 萧乾眉头一皱,“你明知道……” “我不知道!”墨九哼声打断他,把啃了一半的果子丢在盘子里,一副没了食欲的样子,嫌弃地看着萧乾道:“你们一个个的不要拿这种眼神儿看我好吗?好像就我一个是蛇蝎女。我请问你,是我强求她留下来的吗?是我生拉死拽让她来伺候我的吗?不是她自个儿觊觎我的男人,想方设法要留下来的?呵呵,到现在,连你也来怪我了?” “阿九!”萧乾怕她生气,叹息一声,过去半搂住她,哄道:“我没有责怪你。我只是不想让师父难过……” “成啊!这个简单。”墨九严肃地看着他,“不想让他难做,那你就依着他好了。直接把温静姝娶回来,不就皆大欢喜了?” “……”萧乾抿唇看着她,“你不讲道理。” “恭喜你,说对了。” 墨九翻个白眼儿,拍拍手,一眼也不看他,大步往外走。被她“逃”怕了,萧乾一看她要走的架势,当即紧拽住她的手腕。 “你上哪儿?” 眉梢一扬,墨九回过头来,盯着他的眼,“小便,你去不去?” “……”萧乾默默放了手。 墨九哼一声,掉头离去,心里恨得牙根儿痒痒。 若说以退为进的招数,没有人玩得比温静姝更顺溜了。 她一直对萧六郎有执念,那么人家不待见她,她能如何?也只有这一招还能有点儿效果了。至少,可以膈应一下她墨九。 举凡是个正常女人,在这样的时候都会顺着萧乾的意思,让她离开算了。但墨九偏生不走寻常路,这一只碍眼的情敌,她就要放在身边,每天虐她千百遍……除非她自己受不了离开,若不想,想她开口,门儿都没有。 当然,她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犯轴跑路,甚至她都不会与萧乾生气。 一来她不屑如此,二来与男人耍小性子,不仅会把一手好牌打烂,还容易把男人对她的耐性磨掉。她就是要让萧乾对她好,心甘情愿对她好,气死温静姝,让她知难而退。 小解完,墨九走出屏风,伺候的小丫头赶紧过来为她整理衣裙,另一个小姑娘则懂事儿的去处理马桶。 “慢!”墨九瞥她一眼,笑吟吟道:“心涟这细皮嫩肉的手,做这些粗活岂不是委屈了?” 两个丫头一个叫心涟,一个叫心漪。原本都是均州知州选出来伺候萧乾的,姿色自是上乘。这两日她们被墨九当成普通使唤丫头使着,一开始是不敢吭声,慢慢的,却是对这个整天笑吟吟的新主子有点儿惧怕。 她们都看见了她收拾温静姝,早早就对萧乾收了心,主动与墨九站在了同一个战壕里,做事也更加小意主动,没事儿也会仗势欺人地洗刷一下温静姝——毕竟自己吃不到的肉,也不想旁人分一杯羹。 心涟道:“姑娘,马桶我是处理习惯的,没那么娇气。” “胡说!”墨九眉梢一挑,“叫静姝来吧,她才习惯。” 心涟一怔,立马抿嘴发笑,“哦,心涟这便去唤。” 温静姝正坐在院子里哀怨地望天,听得墨九唤她洗马桶,眼皮儿垂了垂,手心攥紧,二话不说便款款往里去。路上,好几个丫头都瞅着她,或沉默不语,或幸灾乐祸,眼神儿都往她身上瞄,小声窃窃。 陆机老人绕过庭院就见到这一幕,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静姝!跟老夫走——” 回眸看见陆机老人,温静姝双眼一湿,泪珠子差点儿掉下来,可她硬生生憋回去,那一副欲哭不哭,明明泪水在眼珠子里打转,还伪装坚强的样子,把一副柔弱之态刻画到了极致。 “师父,我无事……能伺候六郎与墨九,是静姝的荣幸。” 她越这样委曲求全,陆机老人越生气。 他哼哼着,大声吼道:“我就不信了,没有萧六郎,你会死——” “是,静姝会死。”温静姝怯弱地瞄他一眼,又楚楚可怜地垂下眼皮,“今生若不能见到六郎,不能呆在他的身边,便是吃山珍海味,得富贵荣华,静姝也无半点欢快。生不如死,也宁肯死……” 一番话情切切、意深浓,不巧萧乾过来找墨九,便适时地传入了他的耳朵。 温静姝是个聪明的女人,这样的柔情攻势,又是在背地里对旁人说起,实非一般男人可以抵挡,但凡是一个雄性生物都对这种处处示弱处处委屈的女人没有免疫力。 然而,萧乾不同。 他原本就是一个性子凉薄的男人,而且先前才吃了墨九的排头,这会儿实不敢招惹上她这档子事儿。一听见温静姝的话,他头皮发麻,眉头皱了皱,调头就走。 ……让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都会得罪墨九。 于是这货直接选择了躲。 陆机老人却瞧见了他,“站住!”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萧乾如今的成就确实在陆机老人之上,但是他对陆机老人一直视同于给他第二次生命的父亲般看待。 喟叹一声,他终是不忍拂他,转过头来,“师父也在?” “还叫我做甚?”陆机老人一脸郁气,“看见我调头就走,是嫌师父在这里碍眼了吧?哼,反正你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不,忘了师。为师这就走。” 说罢他瞪一眼温静姝,“走!” “师父……”温静姝轻唤着,满目凄惶。 “走不走?丢人现眼!”陆机老人气得脸都黑了。 温静姝咬咬下唇,“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叩了一个头。 “师父,静姝对不住你。但静姝不走……” 陆机老人气得胡子都快竖起来了,可他也着实心疼这个吃尽苦头的姑娘。左右看了看,他终是无奈一叹,哼哼着指着萧乾道:“你堂堂丈夫,处处受制于一个妇人,是要丢尽为师的脸吗?分明她欺辱静姝,你却袖手旁观……” “陆老先生,此言差矣!”墨九舒服完了出来,正好听见这句话,不由笑了起来。 她笑眯眯地走到温静姝与陆机老人的跟前,歪着头打量他们一下,又越过跪地的温静姝,走过去揽住萧乾的胳膊,小身板儿挺得笔直,回头对陆机老人鄙视一笑。 “我从来就只听过塞钱塞粮的,没有听过硬塞女人的。陆老先生若是宝刀未老,又觉得静姝可堪人妻,何不自家娶回去,用金屋贮之?自家又不要,却偏生要塞给自己的徒弟?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师父?” 陆机老人差一点晕厥在地。 这货骂人损人也就罢了,竟然把他与温静姝扯到一块儿? 要知道,他都把温静姝当成女儿来看待的,这无疑是一种对他的亵渎。 若说之前他只是生气,那这一回是直接气得身子发颤。 “好个口无遮拦的小女娃娃,犯此口孽,你就不怕损及寿命?” 说到此,他又瞪住萧乾,“长渊看着办,你的女人如此辱你恩师……” “辱?”墨九再一次抢过话头,义正辞严地道:“何谓辱?你硬塞女人给萧六郎不是辱,别人硬塞女人给你就是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陆老将心比心,好生琢磨一下,你如今的气从何来?不就是因为受了侮辱?为何你辱得六郎,我就辱不得你?为何你气得六郎,我就气不得你?” 这口舌也太伶俐了,众人皆默,几个丫头更是把头垂得低低。 陆机老人面色发白,手指发颤,人人都以为将会有一番狂风暴雨,可他一脸恼意,却没有再当众对墨九发飙,而是气得拂袖离去。不仅丫头们奇怪,便是萧乾也有些奇怪。 他这个师父的性子他了解,倔强得无乎从不听人劝……除非他自己想通了,若不然他认着死理,就会一直犟下去。可他居然没有反驳墨九,是不是代表不会再为难他了? 四周寂静一瞬,几个小丫头东看一下,西看一下,最后,目光都落在了墨九的脸上,想看她如何处理善后…… “都看我做甚?我脸上长花儿了?”墨九不悦地挑了挑眉,板起脸又转头对跪地的温静姝道:“静姝还不去洗马桶?是想把整个宅子的马桶一起洗完吗?” 温静姝含泪抬头。 这个墨九,竟辱她至此? 她几乎窒息……尤其萧乾没有为她说半句话。 脸色变了又变,她终是小心翼翼福身自去。 几个小丫头看这番情形,也识趣地退了下去。 萧乾握了握墨九藏在袖子里的手,低低唤他,“阿九还在生气?” 墨九抬眸,一头雾水地瞥着他,“我生什么气?犯得着吗?”想了想,她又为萧乾考虑一下,努嘴指了指陆机老人离去的方向,“六郎还是去哄哄你的宝贝师父吧,我怕他一时想不通自杀。” 萧乾无奈一笑,宠溺地捏了捏墨九的面颊。 “师父只是一时气恼,很快就过去了。” 对陆机老人会不会很快气过,墨九其实没有信心,也不太担心。 既然萧乾都觉得无所谓,她当然不会去做那个讨人嫌。 两个人慢慢从庭院出来,萧乾见她不吭声,好像有委屈也不想说的样子,对她更是珍爱了几分,走路握住她的手,有台阶提醒她注意脚下,穿过回廊告诉她仔细撞头……那一副暖男的画风,让墨九极是受用。 有句话说,女人大多时候是没有爱情的,哪个男人对她好,她就跟哪个男人跑了……这句话其实基本没错。萧乾对她越好,她越把他放在心上,两个人的感情也就良性循环了。 在墨九看来,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走到最后,但所有爱情其实都需要智慧来经营。墨九做这些,并非恃宠而骄,恣意妄为,相反,她也很珍视与萧乾这份情感,也想要与他长长久久走下去,希望他一直能对她这般好。 但她对“爱情”一词没有信心。 看过太多恩爱情侣劳燕分飞,看过大多男人对女人今日宠爱备至明日就束之高阁,不理不睬,她想让他们的爱情保持新鲜,就得吃得住这个男人,让他时时受她吸引……那么,美艳的容貌会老去,细水长流的情感,却需要一些手段来耕耘。 这日夜里,萧乾找了个由头,希望能得到墨九的一些“补偿”。结果呆了一刻钟,墨九却没有给他好脸色看,甚至都没有故意与他“秀恩爱”来膈应温静姝。她懒洋洋地躺在床头,有一句没一句的,没半点精神头儿。 这么一看,萧乾心疼了,“是哪里不舒服?我给把把脉……” “不必,我没事。”墨九把手挪开。 “分明就是脸色不好。”他皱眉。 “我脸色不好,是被人气的。” “哪个人?” “你!” “……” “萧六郎?” “嗯?” “今天晚上我睡你屋,你睡客房好不好?” “你睡我屋可以,我也睡我屋……也可以。” “不可以!”墨九瞪他,“我气还没有消,你出去吧。” “……我走了,阿九可不要哭?” “自恋了吧,哪个稀罕你?!” “……” 于是,上赶着的女人不爱要,萧使君却被墨九撵出了屋子。 薛昉几个人看他一脸喜色地进去,却一脸郁气的出来,都有些不明白墨姐儿又把他们家主子怎么了。可看萧乾面色阴沉如山雨欲来的样子,几个侍卫的脸都变成了苦瓜。 面面相觑一眼,其他几个都不敢询问,只有击西胆大,笑吟吟地跟上去,小意地问,“主上,这是要去哪儿?” 萧乾回头看一眼几个面容扭曲的侍卫,轻轻掸一下衣袖,优雅地迈开大步,“书房。” “九爷呢?”击西又问。 “有人惹她生气了,我得赶去收拾。” 几位侍卫当即就困惑了,“哪个……敢惹着九爷?” 萧乾斜剜他们一眼,似答了,又似没有回答。 “薛昉,把迟重与古璃阳喊到书房……” 这两日在筹备攻打金州的战役了。不出意外,三日后大军便要开拔,萧乾的事务确实是多,但今天都这个点儿了,他没有道理喊人去书房夜谈啊?……难道那个得罪了九爷的人就是他自己,今儿晚上自罚书房,不敢入房睡觉?( ) ------------ 坑深143米 战起 不管这个世界如果变化,只要人还活着,命运的巨轮就会继续转动。 南荣至化三十一年四月初三,南荣大军从均州出发,沿汉水而上,兵临金州城下。 此前,金州辖内的龛谷与定远两县曾遭受百年不遇的“瘟疫”,十万珒兵受此症候影响。虽然得了萧乾的解药方子,但士气受挫,加上人体恢复尚需时日,哪怕萧乾厚道的给了珒兵三日喘气的时间,也无法避免他们的败势。 兵败如山倒。 萧乾将龛谷与定远收入囊中,几乎没费力气。 拿下两城,他稍做修整,一日后,便直抵金州城。 完颜修在城里,此番对上,算是二人的首次交战。 众所周知,守城难,攻城更难。尤其南荣兵体力较珒兵弱,兵员素质整体要差一些,向来进攻力度都很疲软。这一次与完颜修对阵金州,南荣军中多数将校不看好。对到底是强攻金州城,还是围点打援,很快形成两派,争论不休。 而这时,从临安来的圣旨却传到了大营。 以两池换一人的事儿,萧乾是私自做主的。 当这件事传入朝廷时,那些老臣没少在宋熹面前戳萧乾的脊梁骨。用两座城换一个女人,说他分明就没有把南荣江山放在眼里,拿社稷当成儿戏。 人人都以为皇帝肯定得就此象征性的斥责萧乾几句。没有料到,宋熹却以为,萧乾这叫战之以君子,靠势力打败完颜修,才能尽显南荣禁军的神威……不仅没有怪罪,反倒就此事特地嘉奖了萧乾,并再一次肯定了战前给他的特殊手令——对军政大事有独断之权。 独断,也就是他说了算。 南荣朝上上下下都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对。 最力挺萧乾的人,竟然是宋熹? 这两个人向来争锋相对的局势,什么时候改变的? 当然,没有人知道皇帝为什么这样做,私心里有猜测也不敢询问。但萧乾接到嘉许的圣旨,当即便对喋喋不休的争论做出了最后的决断——次日整军,对金州城进行第二次攻击…… 第一次是佯攻探势,第二次是主攻,也便是打定主意与完颜修硬碰硬了。 珒兵这些年的烧香强夺,给南荣人留下了阴影。 硬碰硬,若是胜了,可助南荣士气,若是败了……恐会一蹶不振。 对下面人的议论,萧乾话不多言,也不解释。次日一早,设了香案,他朝临安城方式遥拜一下,便开始领将士祭天喝血酒,做最后一次的战前动员。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引得场面热血沸腾。 大军拔营,气势磅礴,先前的低落已不复见。 墨九瞧着这画面,不免有些佩服萧乾这家伙。她咂咂嘴,见香案未撤,慢慢落在人群之后,偷偷摸了两个祭祀的果子入怀,这才骑马跟上了萧乾的步伐。从均州大营随他出征时,她便换上了一身男兵的甲胄,走在众将士的身侧,也不怎么打眼。 打仗的事儿,她并不在行,除了做点兵器改良以及搞几颗“万人敌”,她其实跟着萧乾也一直没什么事儿可做。不过,她并不是一个客气的,第一天就毫不知耻地告诉萧乾,她就是他的定海神针,有她在,战争至少胜一半,剩下一半就凭他的本事了。 每一次她大言不惭,萧乾都笑而不答。 于是很快,南荣军中都晓得萧使君多了一位“小祖宗”。 也是这位“小祖宗”,可以把他们大帅吃得死死的。 不过,墨九也不是白吃饭来的。 这一次进攻金州,她出了大力。 几十颗“万人敌”,花了她不少的工夫。 万人敌这种东西用来守城最好,攻城虽然效果差了点,但配合大军的进攻也确实有独倒之处。南荣将士并没有使用过这样的火器,一开始操作都有些生疏。为此,萧乾专门拔了一个小队的给墨九,用以训练。墨九称之为“神机小分队”,还兴致勃勃地表示,她今后要把这批人训练出来,用以研究新式火器与机关。 金州城。 冲锋的号角一响,烽火连天。 “杀!” 一声振臂高呼直入云霄,金州城外便是一片金铁的交错声。 “杀!杀啊!” 珒兵擅长马上作战,南荣这批禁军是萧乾的精锐,却也不错,加上弓兵营有墨九特地改良过的弓弩,虽然外观看上去差不多,可射程与准心强了珒兵的武器一筹,战争一开,局势就有点儿往南荣一边倒。 不管是热兵器时代,还是冷兵器时代,武器装备的作用都不可小觑。有了墨九的助力,加上萧乾精湛的兵法与充分准备的攻城策略,还有珒兵连失龛谷与定远两城之后产生的微妙心理,几个因素一综合,尽管完颜修号称“用兵如神”,在势均力敌的对手面前,也难以挽回败局。 “杀!兄弟们杀啊!” “为了国之荣誉而战!” “为了南荣百姓而战!” “为了我祖宗的地而战!” “杀……啊!” 作战时的咆哮与呐喊,是为鼓舞士气。口号与信仰则是为鼓舞人心。每个人天生都是会怕死的,要想让人拼着老命不要也往前冲,就得赋予这场战争以信仰,给兵士们以战斗的勇气。 壮我山河,收复河山,是一个可以让无数铁骨男儿闻之挥汗流血的战斗理由,也是南荣大多数士兵的战士信念。要想打胜仗,信念极为重要。一个主帅,如果可以极大限度的调动们兵士们的战斗精神,那胜利的希望便大了许多。 萧乾正是一个有这样号召力的人。 他一身黑甲在阳光下闪着烁烁的寒光,一袭银红的披风在风中轻扬。 往人群里一站,他就是南荣士兵的信仰与神话。 他们看见他的人、他的马、他的脸、他的剑,信心便充盈于心。吼声更大,杀声更响,嘶吼的力道也仿佛要冲破云层,直入金州城。一炷香的工夫,南荣兵已靠近了城墙下,但金州城门紧闭,进攻的“萧”字纛旗上,也不知何时染上的鲜血。猩红的鲜血,带着一种慑人心魄的光芒,引领着南荣兵士在前进。 “上,上万人敌——” “砰!” “这狗日的玩意儿,好用!” “啥狗日的,你想挨大帅收拾了?” 一队专管“万人敌”的兵士骂骂咧咧,大声说笑着,看一颗万人敌在珒兵中间炸开,鲜血飞溅,脸上都是兴奋的光芒,“杀杀,杀光这些败类!” 南荣兵杀红了人,珒兵的呐喊声也撕心裂肺,一场战事,往往开始的局势就能决定胜负。一个个珒兵睁着嗜血的目光,在慢慢后退。 “嘭!”城门被炸了,铿铿作响。 “嘭!”粗大的圆木不停撞击着城门。 双方一直死磕着,爆炸声一道接一道传入城内,烧红了珒兵的眼,雨点般密集的箭支,从城墙上方飞射下来,南荣的兵卒沿着绳梯不停往城墙上攀爬,投石机一刻不停的在咆哮……尸身、血水,阳光下的这一片天地,似乎也在受惊的颤抖。 完颜修站在城楼上,看着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南荣兵士,一双赤红的眼半阖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人都说,得千字引者,得天下。 得墨九者,得千字引。 也就是说……得墨九者,得天下! 这千字引虽然还未找到,可单凭墨九一个人的本事已不可小视。这一战,完颜修见识到了此生见过的最为猛烈的**,见识到了射得最远的弓弩……而这其实不过短短几日而已。若给墨九足够的时间,她还会造些什么鬼东西出来? 天空一片湛蓝之色,阳光掠过头顶。 鲜血在面前,呐喊声也一刻不停地破空传来。此时,珒兵还在死守,南荣兵也在勇往直前的进攻。城楼下面,一具具裹着鲜血的尸体,被踩得七零八碎的旌旗,丢掉的刀乾弓弩,还有一辆辆破损的战车,都在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报——” 一个脸上被溅了鲜血的将军冲过来,抹一把脸对完颜修道:“王爷!我们快要守不住了!你赶紧带兄弟们撤!” “混账!”完颜修身边的阿息保低喝一声,“胜负未分,王爷如何能撤?” “可是大将军……” “可是什么?一群饭桶。若非你们无能,萧乾大军如何能长驱直入,不过两日便打到金州城?尔等草包也就罢了,竟撺掇王爷败撤而逃……” 在完颜修的征战史上,不战而逃的事儿,一次都没有。这一次固守金州,若无龛谷与定远的事情,其实他也不会败得这么快。但阿息保不愿承认,完颜修自己心里却很清楚,金州迟早要落入萧乾的手上。再继续耗下去,珒兵的伤亡更大,到时候,损兵折将,后面的战事会更加艰难。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是一个理性的人。 微微抬手阻止了阿息保的训示,完颜修紧紧抿唇,看着城楼下万人敌爆炸之后的滚滚浓烟,声音平静而严肃,“传令下去,后撤江对岸,炸掉浮桥!” 金州城就在汉水边上,骤时,他们与南荣隔江对峙,便有大把的时间整肃军队,重新鼓舞士气,等待后方增援。而且隔了一道大江天险,就算南荣有威力极大的火器、有强力弓弩也是枉然。不管南荣兵要乘船过江,还是搭建浮桥,他都可以掌握主动权,攻其不备。 “是!” 阿息保应喏着,吩咐完几个将校,回头见完颜修怔怔立在风口上眺望,不由也跟着上前望了一眼。 人群之中,立在萧乾身边的墨九,小小的个子,独自骑了一匹枣红马。距离太远,他们看不清她的面容,不过,大概是太过熟悉她的表情,似乎可以感觉得到她轻蔑的笑,还有那一种懒洋洋的不屑…… 想到那一日的大婚,完颜修眸色更深。 久久,他不挪眸,也没有动作。 阿息保观之,小声道:“王爷,我们该走了!” 城楼下的喊杀声,把完颜修的声音衬得很低,阿息保与他隔得那么近,也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只隐隐听到一句“早知今日,便不该……” 他不敢问完颜修到底在后悔什么,却猜到与墨九有关,不由也叹道:“早有传闻说墨家钜子懂机关、善巧术,是个厉害的主儿。却不想竟如此了得,短短几日,竟让南荣兵如虎添翼——唉,若那日大婚成了,她便是我珒国王妃了,那得多好。” 这人也真是异想天开。 墨九是一个会束缚于婚仪的人吗? 轻“呵”一声,完颜修瞥他一眼,不再流连城楼下的那一点“美景”,匆匆下得台阶,翻身上马,一声“驾”,带着冷意的声音里,便有了那么一丝笃定,或者说固执。 “她早晚是我的。” 金州城主力一撤走,“固若金汤”便成了一场笑话。 完颜修离开不过半炷香左右,南荣兵就撞开了城门。喊打喊杀着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地涌入城内。城中百姓是不可能帮助珒人的,他们早早就闭户不出,金州城内的街道上,除了留下死守的珒兵之外,一片空旷,如同一座死城。 南荣兵速度很快,踩过珒兵留下的尸体,扑向了完颜修撤离的方向。 可完颜修又岂是简单人物?一路有珒兵埋伏,小股围追堵截,等他们赶到汉水边上时,除了滔滔的江水,哪里还有完颜修的人? “奶奶的,竟让那厮跑了!” 金州城里的厮杀声,一直未停,南荣大军清理完珒兵留下的军事设置,在长街短巷里,贴出告示安民。一直折腾到入夜之时,金州城方才恢复了平静。 如此,一场鲜血染就的战事结束了。 金州大捷,萧乾赢了一个漂亮的开门红。捷报一路往临安而去,金州城里的百姓也有人出来鸣鞭炮庆贺,热情地招呼着远到而来的南荣兵,看上去亲如一家。 上上下下一阵欢声笑语,可萧乾的眉头都没有舒展。 胜了,没有错! 但此胜并非明胜。他很清楚与先前下毒有关。 而且,就算他们暂时占领了金州,完颜修弃城离去时,损伤却不大,主力还保持着战斗力,隔了一条江,如今再要进攻,下一场战役,将会更为艰难! 江水呜咽,天地混沌。 风拂不开浓重的血腥味儿,凄厉的惨叫声犹然在耳。 站在可以眺望汉江之水的山坡上,萧乾一袭披风猎猎而飞,“阿九……” “嗯?”墨九就站在他的身侧,歪头凝视一下他凝重的脸,“怎么回事儿,打了胜仗六郎还不高兴了?” 看着流动的江水,萧乾眸子微眯:“胜之不武啊!” “管他武不武?胜者王,败者寇,别迂腐了啊,萧六郎,小心我鄙视你!”墨九笑吟吟说着,就去拉萧乾的胳膊,乖巧的哄他道:“走啦,连续两日作战,你都没好生睡觉,趁着这会子完颜修喝西北风去了,你也当回去补眠。待养足精神,再图来日。” “好。”萧乾对她,向来温言细语。话虽不多,却很少不从,只要墨九不过分,他基本不会反对她的任何建议与意见。 这样的纵容,一开始军中很多人是不服气的。但随着“万人敌”与“改良弓弩”的出现,大营里上上下下,莫不服了墨九。好的武器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与性命,所以,墨九存在的意义,对他们而言,也不仅仅只是主帅的女人。 金州的街道上,不见那日的繁华,处处透着萧条与冷寂。 虽然南荣兵一直在安抚民众,可城内尸体还没有清理完,大战又刚刚过去,大多数的民众还是宁愿关门闭户躲在家里,也不愿意随便出来走动。所以,这一入夜,除了灯火下巡逻的南荣兵,几乎不见人。 萧乾的临时居所是薛昉安排的,墨九刚随他过去,还未入府,薛昉就迎出了大门。 小心看了墨九一眼,他低声道:“使君,陆机老人在里面等你。” 这几日出门打战,萧乾并没有带上师父,更不可能带上温静姝。 故而,他们是从均州赶过来的。 好不容易清静两日,又来了。这让萧乾有点恼火。 但对陆机老人,他没法子避而不见。 余风扫一下墨九漠然的脸,他对薛昉道:“告诉他老人家,我马上过去。” 薛昉偷偷瞄一下墨九,忐忑地领命下去了。 “阿九也累了一日,先去沐浴休息。”萧乾扶住墨九的肩膀,睨着她灯火下的俏丽小脸儿,轻声诱哄,“等我去见过师父,就来陪你。” 他不想墨九过去,是不想她与陆机老人起冲突,可墨九从来都不是一个肯听话的人,所以在说这句话之前,他以为得费些工夫与她解释。然而大出他的意料,墨九打个呵欠,眼皮儿都懒得抬,便直接应了。 “好,六郎早些回来,我给你备水。” 萧乾眸有狐疑,“阿九……今日这么乖?” “我一直是乖的。”墨九莞尔一笑,给他一个媚媚的眼波,径直离去。 不是她不介意温静姝与陆机老人的存在,而是她懂得适可而止。 这几日她收拾了温静姝,又何尝不是在打陆机老人的脸?本来她其实不算多讨厌那个老头儿,更何况他是萧乾的师父,说来与自古的“婆媳关系”也差不多,她可以给他一个下马威,不让他随便欺负自己,但有的时候,该给萧六郎留脸子,她必须得留。 这个男人是纵容她,但他不仅不是真正的妻奴、软脚虾,还是一个大男子主义极重的人。纵是他宠她,怜她,也是会有底线的。若她有了三分颜色,就天天开染房,难保不会消磨光他对她的宠爱…… 女人啦,该乖的时候,一定得乖。 墨九沐浴完,漫不经心地躺在床上看书,心思寻思着这事儿,觉得自己真是英明神武。这样把事情交给萧乾去处理多好?眼不见、心不烦。若不然,面对着陆机老人和温静姝,她又哪里有这般惬意的心景? 她等着,没想到会等那样久。 一个人看书到吃晚膳,萧乾才姗姗来迟。 站在房门口,他目光幽深,颀长的身影也似被灯火照得添了一丝阴霾。 看着墨九,他微微低目,许久没有说话。 墨九也回望他的眸,心里“咯噔”一跳。 未必……这样就听信了陆机老儿的谗言? 墨九放下书本,缓缓从床头直起脊背,不冷不热地扫他一眼,“这地儿缺门神啊?还是在站着耍帅?”说罢见他不答,她挑眉笑笑,又冲他挤眼睛,“六郎已经够帅了,不必刻意再摆姿势。哈哈,来得好,就等你了。我们走吧,我肚子饿了,去吃饭。” 那俊美的“门神”凝视着他,没有挪动目光。 墨九站在他身前五尺外,保持着安全距离,奇怪地打量他。 “做什么?不认识我了?毛病!” 墨九与她四目相对,愈发觉得稀罕。他轮廓分明的五官掩在灯火的阴影里,俊美、野性、似乎每一处都嵌上了一种奇特的光芒。并非生气,也没有怒火,可莫名的,就是让她觉得身上凉涔涔的,生出了鸡皮疙瘩。 “阿九,过来——” 他突然唤她,声音不太冷,却带着一种霸道。 墨九“额”一声,觉得这货怎么一转眼就从奴隶到将军了? 她微眯着眸子,上上下下打量他,“萧六郎,认识一个人,不要从别人的嘴里。了解一个人,也最好用你自己的眼睛……尤其是我墨九这样的人。” 这句话的暗示足够了,她相信他听得懂。 可萧乾听完她的“指点”,没有半点反应。见她不动,他面无表情地走近她,突地一把拎住了她的肩膀,在墨九紧张地惊讶声里,他另一只手却慢慢勾起了她的下巴。 她无奈抬头与他面对,他却看着她不说话。 “发神经?”她咕哝。 萧乾目光专注,低头凝视她,大拇指慢慢抚过她的唇瓣,像在摩挲,又像在安抚……仔细体会,似乎还有几分大力,像是在生气。 “阿九,你可有事要告诉我?”( ) ------------ 坑深144米 奖励! 有什么事要交代?墨九第一反应是懵。 “我想想啊。”她微微眯着眸子,用一种思索的眼神儿瞄他,一本正经道:“要交代的事没有。不过你若是问我瞒了你什么事,那就太多了。不知六郎想听哪一件?” “……” 萧乾虎口加力,把墨九下巴往上再抬一点,让她直面着他,眸色微微一黯,低头,视线专注地瞧着她紧绷的小脸儿,“不急,时间还长,我们一件一件说起。” “噫,吃火药了?”墨九瞅着他肃冷的眸子,猛一把拍开他的手,媚眼一飞,“想知道还不简单。坐下来,慢慢说!” 她把萧乾拉到一张靠背椅上坐好,自己也用脚一点点挪了一张小杌子坐在他的对面。托着腮、皱着眉,像是在努力地回忆,嘴里喃喃道:“比如我曾经幻想过你和东寂相好的样子,*又生香……这个算不算?” 萧乾的脸色一变,目光更为幽暗,似在咬牙。 “墨、九!” “我在。”墨九乖乖举手,严肃正经的模样儿已经绷不住了,那笑容从弯弯的眉儿与眼神流露出来,让萧乾有些哭笑不得。 他掌心轻轻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像责怪,更像宠爱,“你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怎会想出那男男断袖之事?” “因为我腐……”墨九咯咯笑。 “腐?” “你不懂啦!”墨九咳了咳,憋不住笑,“超时代的玩意儿,非中道中人,不可悟也——” “好笑吗?”萧乾眉梢一挑。 “……还好还好,不好笑,但好看。” 轻哼一声,萧乾再次在她的脑袋上拍了拍,见她终于收敛了笑容,变得矜持了几分,不由挑了挑眉,审视她的脸,正色问:“听说你怀孕了?” “我?怀孕?”墨九瞪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盯他片刻,又老实地摸了摸肚皮,颇感意外地道:“萧六郎,这个消息有点惊人啊?我孩子来了,为什么不通知我,却通知了别人?快告诉我,谁嚼我舌根,怪我闺誉了?” “还装傻?”萧乾黑着脸。 “……”墨九抿唇看着他,“温静姝说的嘛?” 她两辈子都没有睡过男人,也没有怀过孕,而撒谎怀孕的事儿就一次,在天隐山为了气温静姝信口胡诌的。不过,温静姝在这个时候让萧乾知道,是打什么鬼主意?就算她胡说八道怀了萧六郎的孩子,难道就能让萧六郎不喜欢她了吗? 叹口气,她严肃道:“不要紧张!就算我怀上了,孩子一定是你的。” 废话不是?有孩子当然必须是他的。 萧乾轻哼,“为什么要胡说?” 墨九老实地回答:“为了气她!谁让她有你送的蝶尾钗,我没有?她还动不动就拿那钗子来含沙射影的酸我。九爷我是这么容易被人治住的吗?不气死她,我就枉姓了一回九。” 萧乾嘴唇抽搐,“你姓墨。” “哦。”墨九揉鼻子,乖乖的应声,“不管姓什么,都一样。” 她一直装糊涂,装老实,就像把这挫事儿给闹过去。毕竟私底下说怀了男人的孩子,并不是那么有脸子的事儿。可不论她怎么说,萧乾依旧板着一张冷脸,目光复杂地盯着她,总觉得满腹心事似的,这让墨九心里毛毛的,一个人的独角戏有点儿唱不下去。 她唇角一撇,“然后呢?我撒谎说怀孕又如何?” 他揉揉她的脸,低声斥责,“墨九,你可知错?” 错?多大个错?墨九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在意这件小事,垂目想了片刻,她斜着眼睛瞄他。 “难道是我气着了温静姝,六郎心里不高兴了?”冷笑一声,她慢条斯理地酸他,“如果是这样,那我给她道歉,你要不要?” 她会道歉? 这句话连墨九自己都不肯相信。 一只胳膊伸过来,突兀地拘住她的腰。墨九微微一愕,正猜测这厮到底要如何,他突地加重力量,她只觉得身子一轻,就被他大力地抱过去,整个人落在了一个带着薄荷馨香的温暖怀抱。 “……要抱抱早说嘛?矫情!” 她笑吟吟的调侃着,话音未落,屁股上就挨了一下。 “萧六郎!”她咬牙,“你再打我试试?老子和你绝交!” 萧乾哼哼着,将她往怀里一搂,手臂绕过她的细腰,将她彻底挪过来抱坐腿上,视若珍宝一般搂得紧紧,掌心则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在她后背上慢慢游弋,带着一种挑逗的,意味深长的撩。 “阿九可知,子嗣之事,儿戏不得?” 有这么严重吗?古人当真迂腐得紧。 墨九听着他胸腔里怦怦的心跳,乖乖地搂紧他的腰,将头搁在他肩膀上,往他宽厚温暖的怀抱里偎了偎,可怜巴巴地微叹。 “好嘛,就算是一件天大的事,你都揍过我了。扯平!” “岂可扯平?”他声音凉、薄,像还在生气。 “那你得怎的?”墨九不悦地扫他,“一个大男人,至于么?我又没说你怀上了我的孩子,计较这么多干嘛?” “阿九……”萧乾哭笑不得,扳过她的身子,低头睨着她,头越来越低,离她的脸越来越近,末了,嘴唇轻贴在她的额头上,声音温柔得像过了一次温水,“你喜欢孩子吗?” 墨九吓了一跳。 这个啥意思?跳跃太快。 难道这厮想要儿子了? 细思萧乾的年纪,在这个时代确实不算小。像他这么大的男子,早就成家立室,孩子遍地跑了……墨九突然同情起他来,抛出一个温柔的媚眼,双手一勒,挂在他脖子上。 “喜欢,不过……” 想到自己尚不适合生育的年纪,想到陆机老人说的早衰及天寡的缘由,她狐疑地瞥他:“我现在生不了。你该不会是想和别人去生孩子吧?” “傻子!”萧乾闭上双眼,下巴在她额头上磨蹭一下,声音满满都是宠爱,却不再提孩子的事儿,而是直抒胸臆,“你胡乱编造谎言,给我造成了伤害,应当给一些补偿。” 墨九心里“咯噔”一声。 “你想让我生个孩子补偿你?” “……你可愿意?” “生不了咋办?” “你也可以换一种方式……” 原来如此!这厮搞得神神秘秘,严肃慎重,说得模棱两可,结果就是为了一个“补偿”的福利。果然男人心底都住着一个孩子,只不过一般人心底的孩子满世界跑,而萧乾心底住着的孩子只会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她温软的唇微微一抬,贴着他的眼睛吻了一下。 “你又想啦?” 萧乾小腹一热,掌心扼住她的后背往自己一摁,嘴唇就着她细釉似的肌肤,慢慢从额头吻向她的眼、鼻子、耳珠,温柔的动作与宠溺的目光,几乎能溺死人。 “阿九……” “嗯?咋啦?” 他把她小巧的耳珠含嘴里,声音低而哑。 “为我生一个孩子可好?” 这样亲密的话题在肌肤相亲的时候说出来,又是在这样旖旎的气氛下,几乎是带着杀伤力的。若非天寡之事,墨九以为自己怕是顾不得年纪,也会沉浸在萧六郎营造的温柔里,由着他驯服成一只软绵绵的小羔羊。 她叹一口气,身子软软的靠着他。 “……再等几年吧。等我长大。” 萧乾身子僵硬一瞬,闭上眼睛,将她温软的耳珠细细裹搅,像是在怜爱一个什么乖巧的小生物。细致、耐心,略带磁性的声音也随着他急促的呼吸温柔地传入她的耳中。 “我怕等不及。” 有什么等不及的?他带了一点幽叹的声音,听着莫名有点儿伤感。墨九心脏怦怦跳着,并不知道他究竟何意,只能猜测道他是因为要渡河与完颜修开战,怕是心底不踏实……毕竟人对于未知的战役,应当都有对生死的顾虑。 她扼住他的肩膀,逼他与自己对视,然后对他莞尔。 “来得及的,有我在。没什么事不可以……来,肩膀借你靠靠!” 萧乾一怔。 盯住她,他许久没有吭声。 两个人互视着,时间宛若静止。 在他这一生,从来没有想过靠着谁,不管想要什么东西,从来都靠自己的双手去拼杀,去搏斗。更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小女人,拍着她单薄的肩膀对他说,她可以让他依靠。 人本质上都是孤独的。 人的一生,其实都在寻找知己与同类。 萧乾或许不需要墨九的肩膀,却必定会感动于她借出的肩膀。 “阿九……”凝滞片刻,这个铮铮铁骨的男儿,突地紧紧拥住她,手臂越收越紧,呼吸越来越急,却许久都没有说话。就在墨九被他束在怀里快要不会喘气时,方听见他低哑的声音。 “唯有知音者,相思歌白头。有阿九今日一席话……” 他再次顿住,墨九没有耐心,追问:“如何?” 他目光微眯,似带了一抹勾魂夺魄的光芒,“我萧乾的孩子,只会由你墨九所出。” “噗”一声,墨九差点儿笑场。 这算什么?为他生孩儿,便是他的感激嘛? 她翻个白眼儿,“可不可以换一句,稍稍带点感觉的话?” 萧乾唇一勾,“我萧乾这一生,必不负墨九之恩。” 墨九身子微微一凝。 他并没有说,不负她之意,她之情,或者是其他。他用了一个“恩”字,用以表达对她的心意。她知道,对于萧六郎这个男人来说,这已经是他能给一个女人的最高情分。 她揉了揉眼睛,似笑非笑一瞥他一眼,想把太过严肃的氛围转为轻松,“古人云,滴水恩,涌泉报……我即对你有恩,六郎当如何相报?” “不止涌泉!”他深邃的眸子微闪,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低哑的声音颇有一种玩味的暖昧,“我所有甘泉,都是你的……” 墨九大概用了上千个脑细胞方才体会出他的话中含义。 耳朵尖儿一热,她嗔他一眼,“流氓!” 轻轻一笑,他发出一道叹息,将她身子轻拥于身前,眸底光华乍现,说的是玩笑话,语气却极为认真,“我只会对阿九流氓!” “好吧,我深感荣幸。”墨九憋住笑,也很严肃。 “你必须荣幸。” “……”墨九哼哼,“九爷肯让你耍流氓,你也当感觉到荣幸才对。” “是。”他低头凝视她久久,不知不觉,那眸底便添了一抹深沉,像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情绪波动,或说是一种不再孤独的欣慰,“人世有你,阿九,是我之幸,大幸,三生之幸。” 一连三个递进的“幸”,一句比一句重,让墨九甜入心尖。 女人其实很好哄,只要他的男人爱着她,宠着她,愿意给她一种独一无二的,区别于其他女人的纵容与怜爱,就可以掳获她的心。墨九亦然。 不过,她坐在萧乾怀里,感觉到他温热的身躯上铁一样的钢硬,却不得不板着脸,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尽管你的话让九爷很受用,可九爷目前却不能为你生孩子。” 他看着她,抿唇不语。 墨九见他没有太过激动,或者太过疑惑,猜测以他在医术上的造诣,大概早就晓得了陆机老人说的事儿……就算不晓得,陆机老人应当也告诉他了。 无法再瞒,她抬起头,拿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脸。 “你都知道的,还想那事,是不想要命了吗?” 她细腻的肌肤紧贴脸上,萧乾心里无端便温暖起来。 手臂一缩,他将她搂得更紧,“阿九……” 墨九觉得这货可能晓得了这个病,情绪有点受影响,也没有挣扎,只乖乖偎在他的怀里,拿温热的身体给他安慰,也给自己安慰,“我不怕的。我比我娘和方姬然都幸运,因为我找了一个男人,是天下第一神医。有六郎在,我就不信这破病治不好。” 抬头,她睨着他的眼,“你说哩?” 萧乾手一紧,“嗯。” 墨九笑吟吟道:“一年治不好,我们治两年,十年治不好,我们治二十年……” 萧乾目光深邃,嘴动了许久,才哑哑道出一个字。 “好。” 一个“好”字,向来都是这个男人最温柔的顺从。 很多时候,墨九觉得,这样的萧六郎,褪去冷漠的面具之后,那一份独一无二的温柔,是会让人上瘾,让人沉沦的……她甚至在想:如果她那个怪病治不好,她有一天真的早衰,都来不及与他肌肤相亲,那是何等的悲哀? 念及此,墨九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可在这样温存的时刻,泪水只会破坏气氛,让他更添负担。 她也搂紧他,拼命眨了眨眼,把笑容泛在唇角。 “六郎……” “嗯。”他更深地搂紧她,“阿九。” “你不会没有信心吧?” “有。” “那就好。我也有。” “嗯。” 相拥的两个人,心在一处,情绪便可互通有无。这一瞬,一切的烦心恼事都不存在,天地苍穹间似乎也唯有他二人而已。 夜虫叽叽,夜雨沥沥。 这是一个温馨的夜晚。 墨九都不觉得肚子饿了,脑子转动着,突地抬头,低低笑话他:“这些破事儿你且先放一放,想想如何渡江收拾完颜修吧。” 萧乾眉头一蹙,轻声道:“过江之事先放一放,我有礼物给你。” 礼物?萧六郎很少送她礼物。墨九抬起头,晶亮的眸子里,满是期待,毫不客气地摊开了手,“快不快来拿瞧瞧?” 他拍在她掌心,哭笑不得,“哪有这么猴急要东西的?” 墨九不高兴了,“礼物都还没有准备好,你就先说了?哪来的惊喜!” 他叹息一声,再次把她搂在怀里,似乎只有这样的深拥,才能让彼此的心得到安放。他下巴磨蹭她的额头片刻,不看她的眼睛,低低道:“那个蝶尾钗,并非我送给温静姝的。” 这算是他的解释吗?墨九轻嗔,“那她还当宝?” 萧乾紧着双臂,像怕她跑掉,迟疑一瞬,又道:“是我帮她买的。” 墨九:“……”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 她乖乖抿嘴,只拿眼剜他,并不问。但萧乾又怎会察觉不出她的情绪。 他低头一笑,刮了刮她的鼻头,“那日入城为师父备药材,她看中一个蝶尾钗,但是身上没有银钱,我便替她掏了银钱而已。” 墨九默然。 依当时两人的关系,上个街,遇到女人喜欢的东西没有钱买,萧六郎身为男子,绅士风度地替她付了,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可温静姝却把蝶尾钗视若至宝这么多年,也够难为她了。 心里释然了,她嘴上却不饶人。 “那肯定是你有什么举动,让人家误会了呗?” 萧乾伸手揉了揉眉心,思考一瞬,道:“那时穷,买完那钗子,我便没有钱了。” 这一下,墨九懂了。 怪不得温静姝感动,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 重重一哼,她斜眼睨着他,“原来你们两个也是有故事的啊!萧六郎,你晓不晓得男人送女人头饰代表什么?” 萧乾学乖了,不还嘴,只摇头。 这样的他,让墨九说不出个道道来,只能无奈,“好了,过去的事不提。那你准备送我什么礼物?又是什么样的礼物才能让你买了之后,就倾家荡产,一文银子都无的?” 如今的他,又怎么可能落魄到如此境地?墨九分明就是心里不爽,故意为难他。萧乾无奈,伸手抚上她的头,拍了拍,笑道:“我亲自做一个钗子,如何?” 让萧乾做钗?墨九不太敢信。 他最是大男人,一般情况下,是放不下脸面的。 她撇嘴,“真的?” 他垂眸低笑,“真的。” 墨九哼哼,“得让我戴得出门的,不能太丑!” 他笑笑,并不马上回答,抚在她腰上的手微微下移,顿了顿,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轻轻摩挲一下,突地低头凑近她的耳,“那阿九要怎么给我奖励?” 补偿没有要到,就要奖励? 他温厚的手触在她身上,墨九脸颊便有些发热。 “禽兽!” 萧乾哈哈一笑,抬手抱起她,往那一张软软的榻走去。墨九一惊,揪紧他肩膀上的衣服,突地把头侧过去,然后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回头再敢掏钱给哪个姑娘买钗买粉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看她恶狠狠的神色里,似乎真有那么几分不悦,萧乾叹息一声,将她放在榻上,不免心生怜惜,“不敢了。当时并未多想,何况后来……她把钱还给我了。” “噗”一声,墨九忍不住发笑,“那你要了没?” 萧乾正色道:“我和银钱又没仇,怎会不要?” 想到为了一根木钗子闹的委屈,墨九再看他难得的贫劲儿,心里豁然开朗,扯着他的肩膀,将他往下一拉,“这还差不多。” 萧乾就势倒在她的身上,磨蹭般拱了拱,头便埋入了她的颈窝,“阿九……” “嗯。”墨九把他搂得更紧,“看你这么乖,便奖励你好了。” 萧乾低头看着她含笑的大眼珠子,像是心生喜悦,又像是有一点感动。他看着她,看着这个属于自己的女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让他神色愈发温和,像紧拥珍宝一般,温柔地轻轻拂开她的发,唇印在她的额角,“……乖。” “这话不要说得太早,我可不乖——” 墨九狡黠一笑,狐狸般翻过他的身子,慢慢趴在榻上,轻轻解开他的外袍,在他带着询问的目光里,将袍子往嘴里一咬,“哗”一声,就把一件名贵的衣袍撕碎…… 然后,她带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就着布条抬起他的手,束在榻头的木条上,慢慢低头,吻上他的唇,声音清透而清脆,带了一丝浅浅的妩媚。 “不许挣扎,阿九好好伺候你……” 一丝暖融融的灯火,映在她细白的脸上,仿若添了一些柔和的色泽,她微微撅起时不盈一握的腰儿,杨柳摆动一般,令人情动不已。 铮铮男儿一生寡欲,竟敌不过她的一丝绕指柔。 萧乾声音微哑,“妖精!” —— 金州城。 不管这一片土地上经历过什么生死浩劫,次日的太阳照常会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南荣至化三十一年四月初四,时节已至小满。 俗话说“小满大满江河满”,汉水地区的降雨,在这个时候,普遍较多。昨夜又是一场大雨,汉江的水位上涨,给人一种怒吼咆哮之状。可两岸的旷野,却一片葱葱郁郁的绿意,让这一片饱受战争蹂躏的土地,仍然呈现着一种欣欣向荣之态。 硝烟未尽,汉水两岸,依旧对峙。 这会儿天放晴了,萧乾便骑马沿着泥泞小道到达了汉江边,远睨北岸……滔滔的江心,在强降雨之后,江水带着一种混浊的污渍。不见血腥,不见厮杀,却无端让人对渡江心生凉意。 这样的鬼天气,若强行渡江,遇北岸的珒兵阻挠,一个不慎就得全军覆没于江中,那样的场面想都不敢想。 迟重站在萧乾的身侧,看了半晌,见萧乾始终不吭声儿,不由啐了一口,“狗日的完颜修也太诡滑了,不敢真刀真枪在金州与我们干一仗,竟做乌龟退守北岸!” 萧乾身姿不动,只有衣衫飘飘。 “换你,你如何做?” 迟重撇撇嘴,哼哼一声,“换我,换我……也跑!” “……” 萧乾不答话,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江水。 很显然,他在思考御敌之法。迟重不再多言,只陪着他静站。看了一会儿,他调转马头,又沿着江岸巡视。可二人走了不多远,却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提着衣袍便往水里去。 迟重喊了一声,“谁在哪里?” 那个人影子从江沿抬起头,双手趴在岸堤上,看见萧乾与迟重过来,哭丧着脸,就像见到救命恩人一样。 “主上,你可算来了。” 那娇媚的声音,除了击西还会有谁? 萧乾面色一沉,“你在这里做什么?” “主上救命!”击西挥舞着双手,“九爷让我试水……” 试水?萧乾瞄他一眼,视线一挪,终于看见离击西站立的江岸不远的江水里,有一个人在拼命的划水。 “阿九……?”( ) ------------ 坑深145米 温柔了岁月 这时节,江水已不冷,可墨九没事去江里做什么? 萧乾怔了怔,打马走到岸边。马尾飞扬,江风将他身上的披风高高卷起,衬得他一双带了淡金暗芒的眸子异常明亮、深邃。如同嵌在夜空上的星子,为苍穹下的汉江添了一抹别致的风流景致。 “阿九还不上来?” 他对着江里拼命划水的小女人低吼。 “六郎?我,我……累着了,上不来。”墨九远远观他凝重的面色,就晓得这厮心底恐怕不太舒坦了。此时她不先发制人,难道待他来要“补偿”吗?笑话! 她双臂来回划着水,佯装“虚弱”地道:“原本我叫击西来就是为了关键时候援救我的,结果这厮墨墨迹迹也就罢了,你们把他喊住,是想淹死我吗?” 这货分明恶人先告状! 击西无辜地瘪着嘴巴,望着萧乾。 “主上,击西是冤……” 萧乾扫他一眼,击西立马换了话,“击西错了。” 迟重看击西忸忸怩怩的样子,摸着脑门一头冷汗,不吭声。击西还想为自己小小的辩护一下,只听“扑嗵”一声,萧乾已脱下甲胄,跳入江水,那动作快得击西与迟重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回神儿。 直到飞溅而来的水浪拍打在击西的脸上,他方才一脸愕然,俊脸儿上写满了不敢置信,“主上?好端端的,你也要闹自杀?不晓得击西怕水吗?”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江风呼啸。 萧乾入水如一尾游鱼,矫健的身躯急蹿往前,往墨九的方向划去,很快便捞住她湿漉漉的身子,往怀里一拘。 “不要命了?” 看他怒气爆棚,墨九抿了抿嘴巴,便勾住他的脖子,乖乖的装懵。 “要命,也要你。” “……”萧乾瞪她,“少来糊弄我。” “没有,我喜欢你。”墨九装傻,眨着水灵灵的眼。 “再说一次!”他冷哼一声,黑沉着脸。 “我说我喜欢你,萧六郎!”墨九拔高声音,嘟嘴瞪他。 “好。”他点头。 “……”墨九翻个白眼儿,“那你不要生气了?” “不好。”萧乾脸一别,锁住她的腰,就往回划—— “好无耻!” 墨九是个懒人。 有萧乾拖着她上岸,她索性不动了,双手紧着他的脖子,瞥一眼他反射了粼粼波光的眸子,见他没了什么恼意,弯唇一笑,任由他带着她在这水流混浊的江中游动,骨珠子转动着,意态闲闲地看天上白云悠远,看击西美人“o”着一张嘴,拼命在岸边高喊什么,心里甜丝丝的,只觉岁月温柔,时光隽永。 萧六郎着急她的安危,于她,是一件人生幸事。 虽然拖着墨九划水,但萧乾力体自然是好,游回岸边便没有花太多时间。一上岸,他拿过那件干爽的披风丢给她,便开始了兴师问罪。 “做什么去了?” “游水啊。”墨九搔着发上的水珠,回答得理所当然。 “老实点回答!”萧乾哪里肯信她的胡扯?他揉了揉她湿透的头发,一脸嫌弃地皱了皱眉,拉过披风把她身子裹紧,“你这小胆儿,果然是养大了。还不快说?” 墨九莞尔,“我哪有不老实?就是天热,想游水嘛。” 萧乾轻哼,深瞥她一眼,老鹰拎小鸡儿似的将她搁在马背上。 “回去收拾你——” 又收拾?墨九哭笑不得。 敢情这厮最近是“收拾”上瘾了? 她似笑非笑地斜眼睨他,见他跟着翻身上马,隔了一层湿透的衣衫,把她揽在身前,双臂紧紧的,似乎也没有太生气的样子。她咳了咳,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回头望他,“好吧,我确实是有正经事儿才下水的……” 萧乾目光一凝,“说!” 墨九舔了舔红润的嘴巴,“我想吃鱼了,打算下去逮几条。一条清蒸,一条红烧,另外的养着,明儿再清蒸,再红烧。” 萧乾:“……” 金州乃临江之城,两岸渔民众多,鱼并不是稀罕物,依萧乾的身份吃鱼更不是一件难事儿。可这几日受金州战争的影响,蔬菜、水果以及新鲜肉类都属地奢侈品。而且两岸禁渔,金州的渔贩子早已闻风丧胆地关门闭户,哪里敢出来卖鱼? 可墨九的答案,萧乾信,也不信。 信是因为墨九是个彻彻底底的吃货,为了吃一口美食,她确实会干出很多不可思议的蠢事…… 不信是因为大敌当前,她并非拎不清的妇人。 左右一想,他终是喟叹一声,心疼地道:“想吃什么告诉我便是,我的女人,难道连一条鱼都吃不起吗?” “不是一条鱼,是好多好多鱼……” “……”萧乾头痛她的较真儿,继续说教,“不管多少鱼,何苦自己去抓?也不想想,对岸就是完颜修的人,一旦遇上珒兵探子,老子哪里去找两座城来换你?” “噗”一声,墨九忍俊不禁。 萧乾很少说粗鲁的话,私底下也很少。可一声“老子”竟让她有一种天上神仙下凡接了地气的感觉……同时,也为自己对他的影响感到沾沾自喜。果然近墨者黑啊! 她回头瞟一眼他冷峻的侧脸,唇角微勾,带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可我想吃大鱼!还想亲自抓大鱼。” “……多大的?” “很大的。” “太大我怕阿九吃不下。” “……流氓!”墨九低骂。 “怎的?”萧乾一头雾水。 “你自己知道,**佞!” “……”萧乾紧抿嘴唇。 墨九憋不住,暗自低笑一声,看他果然一脸严肃,并无半分调侃的样子,也收拾起自己猥琐的小心思,正色道:“我其实想吃北岸完颜修那条大鱼……” 萧乾的脸一下就黑了。 这货不解释还好,有了刚才那句似是而非的解释,这话就有了歧义。初时她还不觉得他郁积在胸,只盘算着自己那点儿小计谋,直到被萧乾铁青着脸抱下马,被冷风一吹,方才觉得湿透的身上,有一丝丝莫名的凉意。 打个喷嚏,她揉着鼻子,“六郎怎么了?” 萧乾目视前方,步子迈得很快,衣袍带风,却不答话。 “神经!”墨九低笑一声,继续想事儿。 萧乾低头扫她一眼,深邃的眼微微阖着,不理会墨九的调侃,更不理会营房两侧投来的关注目光,径直把墨九抱入房间,也不管她身上湿不湿,直接把她丢在榻上。 “做什么?”墨九揉背,“粗人!怜香惜玉懂不懂?” 萧乾斜睨她一眼,转身从箱笼里找出一套她的衣衫,丝毫不避生的放在床头上,然后又转了身,“我让人给你打水洗洗。换好衣服,再说。” “……” 这特么是个秋后算账的意思? 男人的脾气还当真说来就来! 墨九揉了揉额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估摸着这货一会儿又要找事儿要“补偿”,却没有意识到他到底怎么回事儿。不过,反正人已经被他抓回来了,先把身上的狼藉处理好再收拾他。 等她墨墨迹迹地擦干净身子,换好衣服,绞干头发,终于收拾妥当,外头的阳光已经收住,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过几片乌云,眼看就要下雨了。 这夏季的天,变得可真快。 墨九无奈地摇摇头,“这天儿,多像萧六郎的黑脸——” “嗯?”萧乾推门就听见这句话,眉梢一挑,“阿九在说什么?” 墨九扭过头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笑吟吟轻摇到他的面前,手腕轻轻勾住他的胳膊,热情地道:“我说这天儿就像六郎你的脸,晴艳时,高华无双。阴云时,深邃魅人……” “嘴上抹蜜了?”他冷眼。 “不!”墨九否认,“抹的是糖。” “抹油都没用!”萧乾严肃脸:“老实交代吧。” “哦哦。”墨九低眉顺目,乖巧地轻声道:“说什么?关于吃鱼的事儿……” “关于你游水的事。” “哦哦。”墨九捋了捋耳际落下的碎发,晓得她不会相信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就实道:“其实我是想亲自探测一下,汉水的水有多深,江面有多宽。” “为了吃鱼?”萧乾唇一挽,似有了笑意。 “是。”墨九也笑,“为了吃对岸那条大鱼。” 萧乾轻哼,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想到什么法子了?” 墨九唇角抹过一丝难忍的笑意,续而严肃地叹一口气,“毕竟我是举世无双的天才,法子么,自然有的是。” 目光一转,她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抬头望向窗外一片阴沉的天空,眼眸里有一种勾人心魂的自信光芒。 “萧六郎,九爷要让你见识一下现代化的战争。” 现代化战争?萧乾一脸黑沉,“现代化为何物?” “就晓得你不懂。”墨九老神在在地笑,胸有成竹的样子,轻描淡写地道:“打仗嘛,不仅可以地面推进,真刀真枪的厮杀,其实还有很多高科技的法子呐……比如:空中轰炸。” 空中轰炸,对萧乾来说,又是一个新鲜词儿。 不过她整句话合在一起,萧乾却很容易弄懂大抵意思。 南荣兵要过江御敌,必乘船过去。而大队人马与攻城器具要运载去对岸,只能从渡口登陆(因为船只吃水深,只有渡口才能靠岸。且渡口地势开阔,有利于士兵上岸后迅速拉开战线)。可金州城到对岸,可供大队人马登陆的渡口就只有一个。完颜修不是傻子,不可能不派兵在渡口设防,采取防御措施。甚至于,他早就准备好了口袋,就等着南荣兵去钻。 所以,渡江的危险,就在于登陆上岸之后的推进。 若有“空中轰炸”配合地面推进,效果自然惊人。 于是墨九一句话,登时引起了萧乾的兴趣。 “阿九的意思是?如何炸?” 墨九冲他嫣然一笑,慢腾腾绕到他的后背,双手搭上他的肩膀,轻轻为她拿捏着,声音放软,像个乖巧的小妇人,“六郎可还记得我在招信做过的木鸢吗?!” “嗯。”他当然记得,还曾被她洒了一身的酒。 “其实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滑翔机……” “嗯。” 他似懂非懂,墨九只当他懂了。 “那六郎记得千人敌吗?” “嗯。”他目光一亮,似有所悟。 墨九笑了,“若滑翔机配备千人敌,如何?” 犹豫武器装备的缺失,从来没有人想过可以从天上攻击地下。墨九从现代借鉴而来的“轰炸机”方式,不仅对萧乾来说是震撼的,对整个天下的战争模式来说,都有推进作用与划时代的意义。 萧乾倏地侧身,把墨九拉到身前,“阿九仔细说说。” 墨九微微一笑,接下来向他细说了自己关于滑翔机载人与携带千人敌御敌,配合南荣大军地面推进的设想。萧乾兴致很高,但对她嘴里时不时蹦出来的一两个新鲜词儿,难得的保持了镇定,便耐心听她解释,仔细理解。 两个人讨论约摸一个时辰,他看墨九的目光越来越深。 感受到他眸底的打量,墨九耳朵有点烧。 来自现代的事儿,是一个惊天大秘密,她不敢说。 哪怕是萧乾面前,她也不敢说,怕被人当怪物…… “六郎这样看我做甚?” 萧乾精致的面孔若蒙了一层薄雾,看不透,却引人紧张。 “阿九会的东西,都是哪里学的?” “……你不是知道吗?我娘啊!” “你娘未必懂吧?” “墨子都懂,我娘为什么不懂?”墨九撇撇嘴,一脸鄙视地道:“我大墨家的学识,普通凡夫俗子哪能望其项背?哼!” 萧乾又深深看她一眼,也不晓得相信了没有,却没有再问。只一只修长的手抚上她的脸,一点点摩挲着,慢慢拉过她坐在椅子上,自己蹲身,将她困于椅子与自己之间,静静凝视。 萧乾向来在她面前都是大男人似的存在。 这般将她放在比自己更高的位置上,专注而长久地盯着她,让墨九多少有点不适应,心里忐忑不安,有点儿找不着北。 “六郎怎么了?怪怪的!” 萧乾轻笑,荡出一抹令人心慌的暖昧,“我先前错怪你了。阿九,需要补偿吗?” 墨九面颊唰地一红,低头看他:“我看起来很饥渴?” “还好。”萧乾唇角上扬,凑上去衔住她的唇,啄一口,哑声道:“要是不要?” 每次都是她“补偿”他,若他补偿会怎样? 墨九的心脏莫名的狂乱起来,慌乱地不敢直视他的眼。 一种说不上来的亢奋,或说紧张让她声音有些颤。 “……六郎准备怎么补偿我?” “把我补偿给你,随你折腾。” 嗷!这厮也太不要脸了吧? 墨九很想大声喊,这个人绝对不是萧六郎。 可不待她反抗,他已将她从椅子上抱下来,轻吻一下她润泽的唇瓣儿,带着一抹让墨九心慌意乱的微笑将她抱了起来,一边往榻上去,一边意有所指地笑,“我很想知道,阿九还有什么法子没使出来……” “无赖!”墨九嗔他,想了想道:“六郎,若不然我给你纳几房侍妾吧?你看你这魔鬼的性致,我真是抗不住啊!” 萧乾脸一沉,“阿九想得真周到。” 墨九嘿嘿一笑,“还好还好,你喜欢胖的还是瘦的?高的还是矮的?白的还是黑的?大的还是小的?” 萧乾剜她一眼,脸色极为难看,“就你这样的,找十个来。” “十个?”墨九大惊失色,“你也太狠了吧?小王爷都没一次十个……哎哟喂!”她话未说完,已被他重重压在了榻上,只能委屈地揉揉鼻子,冲他翻个大白眼,“大爷,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对付小狐狸,就得直接收拾。” “呜……”墨九捂脸。 萧乾拉开她的手,“怎么了?” 墨九一脸委屈,气得直踹她,“欺负人!” “哦。”萧乾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又压住她乱踢的腿,揉了揉她的脸颊,“那我错了,继续补偿你。” 墨九“啊”一声,气咻咻地哼哼,“无赖!” 这一番“补偿”花了好一会儿的工夫,直到侍女在外间唤他们吃饭,墨九才鼓着腮帮子吐气儿,口干舌燥地道:“终于吃饭了,可饿死我了!” “还饿?”萧乾一本正经地看她,“来我瞧瞧……” “小子放肆!”墨九拍开他的手,瞪住他道:“九爷饿了!要吃饭……” 这顿饭萧乾吃得心情极好,墨九却气鼓鼓的像受了什么气。两个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时不时的“眉来眼去”,暗自厮杀不停。旁人都以为他俩在*,也不敢多看,只有墨九……心里苦啊! 下午的时候,萧乾便从禁军中挑选了一支精锐,带着与墨九几个人一起往兴隆山——去砍木头,做滑翔机、做千人敌。 按理说这种事儿轮不到墨九,可她是一个闲不住的性子,贪玩好耍习惯了,夏天上山凉爽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做滑翔机与千人敌也算是军事机密,若在金州城这种到处有完颜修耳目的地方,太不安全,保密性太差了。 那么,离金州较近的兴隆山最适合不过。 一行人上山时,雨早已落下,细细密密的洒在林间。 除了墨九与萧乾两个人之外,其余人都不知道他们到底上山做什么,只领命带着工具跟着他两个人往上走。山上树木繁茂,枝条横行,小雨沥沥,小路又湿又滑,极是难行。萧乾不时抬剑为墨九清路,一路上呵护备至,墨九笑眯眯被他护在腋下,看着眼前这青山绿树,想着滑翔机携千人敌飞过江对岸,南荣大军再趁机争渡口的局面,不免喜上眉梢。 “萧六郎,等打下北岸,我要吃麻辣野兔……” 萧乾正忙着劈树枝,乍一听她的话,有些哭笑不得。 这小妇人走到山上要吃山上跑的,下到水里要吃水里游的,几乎没有一刻不想到吃。可偏生她这个小爱好,却每次都能触及他心底的柔软,让他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美食都端到她面前。 喟叹一声,他眸色柔软,朝她笑,“好。” 想着麻辣兔的味道,墨九暗自咽了咽唾沫,显然并未满足,琢磨一阵儿,又道:“若滑翔机的效果好使,你还得给我额外的奖励……毕竟我出脑又出力,最是辛苦,活儿不能白干的。” “阿九要什么奖励?”萧乾问。 “一只山鸡炖蘑菇。” “就这点要求?” “在禁军中给我安排个将军做做?” “……” “那校尉?” “……” “副尉,总行了吧?” 听她把官职越说越小,萧乾唇角扬扬,大手揽了揽她的肩膀,声音清软,只有她能听见,“阿九无须做禁军将军,只需要乖乖做我的将军就行。” 墨九一怔。 没想到萧六郎这厮讲起甜言蜜语来,一点儿也不逊色啊?墨九哈哈一笑,不客气地道一声“好”,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梢一挑,又凝视着萧乾道:“六郎,等打到北岸,活捉完颜修好不好?” “嗯?”萧乾不明所以。 墨九笑得有些阴恻,“捉住他,再把他赏给我!” 萧六郎差一点呛住,脸色登时便难看了。 “你要他做甚?” 墨九嘿嘿一笑,“到时候你就晓得了……” 山上海拔高,气温比山下冷了许多。山风吹到脸上,有丝丝的凉意,一行人走到半山腰时,原本沥沥的小雨越下越大,还没有走到既定的地点,只听见“轰隆”一声,便响起雷来。 雷声隆隆,震耳欲聋。 眯眼望一下天,墨九不免有些紧张。 打雷的天气,在树木茂盛的山上行走很危险,万一被雷电炸到,那就不妙了。她紧紧抓住萧乾的手,一脸的正色,“六郎,我们得找一个地方躲雨,不能继续在林子里走。” 萧乾一脸冷肃地点点头,回头喊薛昉。 在队伍上山之前,薛昉在山下专门带了一个附近的樵夫指路。 这樵夫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打小就跟着家里爷爷在兴隆山上砍柴为生,对附近的山势极为熟悉。听得大帅要找地方躲雨,他立马指向前方,说绕过前方的山坳子,就有山洞。他们附近的樵夫与猎户上山,遇到什么事儿,或者累了、困了,都会在那里歇歇脚,或者睡上一觉,第二天才回家。 上山做滑翔机,原本就非一日之功。 这一行人带老樵夫上来,也为找个妥当的地方安置。 听说有山洞,自然是好去处。 可众人没有想到,原本以为的山洞并非一个,而是一排。 那些山洞的洞门都开在石壁上,一个连着一个,一个串着一个,山洞大小不一,有一些里间相连,有一些是独自存在,有一点像土匪占山凿成的石窑…… ------题外话------ 么么哒小妞儿们,更新哒……( ) ------------ 坑深146米 我萧乾宠不起一个女人? 数量庞大的石洞群,由于风化,并不显得十分华丽,却有一种令人震惊的低调奢华。墨九几乎是惊叹地随着老樵夫的指引进入洞中的。 一间连一间,一间挨一间。 这样的建筑群,非钢筋水泥可比—— 转悠一会,她突觉个人渺小,又觉人类的伟大。 石洞已经有些年代了,而且,绝非寻常山洞。 这一点,墨九只观片刻,就清楚了。 但看着这一支人数众多的队伍,她没有吭声儿。 一群人在洞内休息片刻,外间的雨便停了。 这次上山是为做滑翔机与千人敌,另外便是寻找一处可以供滑翔机起飞的空旷地带,为了事情的保密性,上山的禁军将士在领命之后,便不被允许私自下山,更不可轻易离队。他们被分成了三五人一组,互相监督。 空寂的山林,顿时热闹起来。 趁着禁军兵士采伐木料的时候,墨九与萧乾,还有阴魂不散跟随上山的小王爷宋骜以及几个亲随,继续在一众石洞里面转悠。 人人都惊叹于这鬼斧神工的建凿,东看看,西逛逛,不时发出一道赞叹声。 可墨九却反常的沉默。 她的关注点儿,似乎也与旁人不同。 粗糙的石洞,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特别打眼的地方,老樵夫说,自打他记事起,这些山洞就一直存在,也一直空着,关于山洞的传说与神话故事不少,可它究竟是何时有的,何人造的,却无人知晓。 一路走走停停,他们进入最里面的一间石洞。 这个石洞很大,是整个山洞群里最大的一间。与旁的石洞一样,也是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个山洞中间的部分,有一个很深的凹槽。 这个凹槽很深,有一条长长的石凿阶梯相连。老樵夫说下面也是空着的,并无旁物。但众人已经走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个地方,而且此处显得最为神秘,又怎肯错过? 众人下到凹槽,走过一条木板搭成的小径,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小山洞。地方不大,可凿工却极是精细,相比与外间,就像百姓之家与皇宫大院,简直天壤之别。 “噫,这石壁上是什么玩意儿?” 宋骜最是好奇这些东西,他比几个随从都走得快,一个人负手立在石壁跟前,寻思片刻,又回头望向墨九。 “小寡妇,你可真墨迹,快点来看!” 墨九瞪他一眼,慢腾腾走过去。 兴隆山地界在萧乾攻打下金州之前,一直由珒人管辖,可石壁上面的壁画手法,却非珒人所能。除去壁画,还有一些奇怪的文字,或者说符号。但由于年代久远,壁画的线条被风化不少,隐隐只能见到猪、羊、牛等动物的大概形状。不过奇怪的是,在一群动物壁画中间,却有一个人物形状的壁画。那人形壁画原本应是彩绘的,可岁月斑驳了颜色,便显得有些七零八落,东一块,西一块,不太看得清原本的样子…… 墨九从头到尾看了个遍,许久都没吭声儿。 见她的凝重状,宋骜有些忍不住。 “小寡妇,上面到底画的是什么?” 在他心底,墨九在这方面是高人,是个有本事的女人,有不懂的地方,问她准没错儿。 可墨九回头就瞪他,“忍你第二次了哈!再喊一声小寡妇试试?看我能不能告诉你?” 宋骜砸砸嘴,笑得风流倜傥:“敢问大少夫人……” 他话音未落,萧乾冷眼“嗖”地剜过来。 宋骜一怔,无辜地耸肩,“枢密使夫人?” “噗!”墨九被他可怜巴巴的样子逗乐了,哼哼一声,不再搭理他。转头与萧乾互望一眼,眸底满带情愫地笑。 “六郎可晓得画的什么?” 萧乾目光微眯,深邃难辩,“阿九以为呢?” 墨九也学着宋骜的样子,耸耸肩膀,“我若知道还问你?” 萧乾回道:“我要知道早告诉你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不再搭理求知欲极强的小王爷,就着下来的台阶又往上走。宋骜一看没有戏,嘀咕道:“小爷还以为又发现一个八卦墓,结果你俩逗我玩呢?” 石阶一共有六十六级,斜斜的延伸到上方。 刚走到台阶的一半,墨九突地停下。 她望向萧乾,“六郎我有几句话与你说。” “嗯?”萧乾站住,朝宋骜与几个随从使了个眼神儿,“你们先上去。” 他的话向来没有商量的余地,哪怕宋骜是王爷,很多时候自己也会莫名其妙地听他的指挥…… 长长的石阶上,响过几个人杂乱的脚步,配着火把幽暗昏黄的火线,由于黑暗空间里没有人讲话,便添了一种莫名的阴森与诡奇。 终于,石阶上只剩墨九与萧乾了。 两个人对视,萧乾问:“为什么把他们支走?” 墨九狡黠一笑,眸底满是得意的光芒,“你说呢?” 萧乾唇一勾,“那中间的壁画,是一副仕女画……” 一种与爱人间生出来的默契感,让墨九满是愉悦。她轻笑一声,挽住萧乾的胳膊,又拽着他一步一步往下走,准备再探一次,“我瞧着也像,但八卦墓的事儿,朝廷一直虎视眈眈。有宋骜在,还有他的随从,我不好随便乱说。” “嗯。”萧乾表示赞同。 这一间石洞地形狭窄,若非那一副半残的“仕女壁画”,若非墨九与萧乾二人都极为熟悉仕女画的样子,恐怕根本就不会与“八卦墓”联系起来。 可二人再次回到小山洞,将石壁仔仔细细琢磨了好半晌儿,依旧没有发现可以证明是八卦墓的有用信息……单从这个小山洞,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来。 墨九也有些糊涂了! 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八卦墓? 或者它只是与八卦墓有关? 揉一下额头,她低低喃喃,“难道只是巧合?” 毕竟,仕女图在古代并不是什么稀罕物,这个图案又有些残缺,确实不好辨别。她又在小山洞内来回走了几趟,并没有发现有机关之类的设置,整个山洞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唉!”她叹口气,“不晓得这些山洞最初的用途,但就算不是八卦墓,拿它们来囤积滑翔机与千人敌的原料,却是再好不过的。” 外面的树林,雨雾茫茫,宛若仙境。 幽静的山间,禁军兵士忙碌着,“咚咚”砍伐声似有回响。 墨九钻出山洞,伸一个懒腰。 “终于看见光了——” 她站在山洞前,又抬头望向高高的石壁。 这是一处陡峭的山壁,从上而下有无数的蔓藤,覆盖在山洞外面的石壁上,一片蔓藤绿油油的,有一点儿像爬山虎,可它却不是爬山虎,而是一种墨九没有见过的植物。 她有点儿好奇,拿刀折了一根试了试,蔓藤的韧性极佳,她怀疑那些工夫好的人,完全可以凭借这些蔓藤爬上山顶去。 “阿九有什么发现?”萧乾看着她手上的蔓藤。 “没有。”墨九悻悻然丢掉蔓藤,叉着腰身活动一下腰部,那转动的怪异的动作,让萧乾眉头一皱,她尴尬的“额”一声,赶紧放手,深呼吸一口雨后的新鲜空气,指向树林的小径。 “六郎,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萧乾本不愿去掺和兵士们的活儿,但墨九有兴趣在林中转悠,他自当奉陪。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雨后的林中。 萧乾紧拽着墨九的手,小心为她拨开树丫,往兵士们活动的树林深处而去。这次渡江之战,滑翔机不可能只做一个,所需数量庞大,那么需要的原料也多。而且,墨九对原料的材质,也有极高的要求。故而,林中的将士们都在忙碌不停…… 看到萧乾与墨九过来,将士们纷纷招呼。 萧乾面无表情,偶尔点头,墨九则笑吟吟的回视,冲每一个招呼她的人微笑。 在禁军中,她与萧乾的关系已是一件人尽皆知的“秘密”,却无人敢随便提及他们二人敏感的身份。尤其墨九为人随和,比萧乾好相处,好多将士都喜欢她……当然,漂亮的姑娘,没有男人不喜欢。所以,她极有人缘。 慢慢走过将士们的“工作区域”,两个人边走边聊,越走越远。墨九只当散步,也不管方向,胡乱地走着,时不时指着山间的野草问萧乾,那是什么植物,是不是什么药材。萧乾在这方面是行家里手,墨九想知道,他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般说说笑笑一会儿,墨九发现走到了一个陡坡边上。 雨后,林中雾大,山风也冷寂。 墨九打了个喷嚏,正准备拉他回返,眸子一侧,心脏猛地一窒,“萧六郎——快看!” 萧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面色立即一沉。 只见林间雾色里,有一个身着南荣禁军服饰的兵士,狡兔似的,正趁人不备往林深处蹿去,速度极快,看那个方向,似乎想伺机下山…… 兴隆山的事儿,是绝密。此人这时下山有何目的?自然是去通风报信。几乎未加思考,萧乾已抬步追了过去,并低声吩咐墨九。 “阿九别动,在这等我。” “哦。”墨九的心也几乎蹦出了喉咙。 在战事上她懂得不多,却晓得攻其不备的好处……若此间的事情完颜修全部都知道了,滑翔机与千人敌的用处就会大打折扣,甚至落空。 没有人会乖乖等着挨炸,完颜修肯定早做打算。 那么他们做了这么多,全是无用功。 一身冷汗地看着萧乾的背影,墨九也怕功亏一篑,眼睛瞬也不瞬,只觉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生怕那厮跑掉。 好在,萧乾的工夫非常人可比。他豹子似的穿梭林间,很快追上那人,手上长剑如利箭一般出手,“嗖”一声,直入那人的脊背…… “啊!”惨叫声里,那人软软倒下。 墨九松一口气,紧绷的面孔缓和下来,高扬起手,她正准备向萧乾喝采,背后突地一股推力—— “啊!”一声,这次换她惊叫。 她根本不知背后的人什么时候过来的。但巨大的推力之下,她的身体无法平衡,“咚”一声摔下坡去,整个人便如同滚石,一刻不停地往陡坡下面滚—— “阿九!”萧乾抽回长剑,猛地回头,几乎未及考虑便往墨九落下的地方奔去,嘴里大声喊:“都在做什么?抓人!” 薛昉与迟重在那边儿组织伐木。走南、闯北与击西三个其实就在他们的身后不远,但山下戒严了,整片山上都是他们自己人,当萧乾与墨九独处的时候,三个人都很自觉的吊得稍稍远了一点,却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儿。 走南与闯北追向了推墨九的人影儿,击西则哭喊着扑向斜坡,“九爷……啊!主上!来人啦!” 在击西的高呼声里,萧乾就势滚下坡去,身子不停借力翻滚,很快便追上了墨九。 彼此,墨九的手刚好抓住一株山茶,稳住了下滑之势。没有想到,她的手刚刚抓稳,萧乾一个滚动来到身边,便将她往怀里一捞。 “阿九,我来了——” 墨九:“……你大爷的!” 两个人的重量不比一个人,山茶树受力不住,瞬间在萧乾的冲击力中扯断。于是,墨九苦逼的声音散在山风里,身子却落入了萧乾的怀里,随了他,继续往坡下滚。 冲击时的惯性很大,加上雨后的坡地本就湿滑,萧乾几次想要抓住点东西稳住身体都没有做到,为免墨九受伤,他只能放弃,双手稳稳护住她,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抵御伤害。 “阿九小心……别探头。” “我本来……很小心的!唉,这都是命!” 墨九咬牙切齿,强忍着想骂人的冲动,闭上眼睛,一直等滚到坡底,再也滚不动了,二个人的身子都停了下来,她发现自己还活着,方才松了一口气。 “命不错,还活着!” 不过她可怜的脚,却第三次受到擦刮,受伤了…… 而且,还是那一只脚。 “你这是犯了什么煞星啊?”墨九揉着那只脚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无辜地望着萧六郎,“下次救人的时候,能不能看清楚点儿?” 萧乾:“……” 墨九摇头,抬头看山坡,“你滚下来也就罢了,把我也给捎了下来。” 先前那一瞬可谓千钧一发,萧乾根本来不及想旁的,只想如何保护墨九,哪会料到有意外?这样护着她滚下来,他身上这会儿也在火辣辣的疼痛,擦刮伤比她厉害得我,但听见墨九的“嘶”声,他没吭声自己的伤处,只扶她坐起,蹲身去检查她的脚。 “阿九受伤了?” 墨九身上半湿,被冷风一呛,又打个喷嚏,一种感冒的既视感,让她揉了揉鼻子,抬头望着不知多高的斜坡顶,挪了挪疼痛的脚,无奈道。 “不是受伤了,是很受伤——” 萧乾脱下她的袜子检查,捏了捏她的脚踝,松口气,“只是轻伤,没什么事——” “痛的人又不是你?”墨九撇嘴瞪他。 “嗯,我给你上药。”萧乾没有反驳,从怀里掏出常备的金创药,为墨九擦破的皮肉处擦上药粉,又撕下自己的袍角,将伤口紧紧扎好,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乖,忍忍,三两天就好了。” 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墨九心里温暖,弯唇一笑。 “看你这么乖,我便饶你一次。” “阿九可以不饶我……”他说得严肃。 “哦?” “……我愿意补偿阿九的。” 听他说补偿,墨九头皮都麻了,打个哆嗦便推开他的手,“不要!我大人大量,还是饶了你吧……” 萧乾看她一副防备的样子,哭笑不得,“我再禽兽,也不会在这里。” “对呐!”墨九哼哼,“你会记上账,秋后算。” “知道就好!”萧乾环视一眼四周,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紧紧裹在墨九的身上,然后扶住她跛脚而立,自己蹲在她的身前,“上来!” 看着他宽厚的背,墨九原本觉得自己有点倒霉的心思,又淡了。她笑着爬上他的背,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谢我郎——” 这货的嘴很甜,尤其想甜的时候。 萧乾将她背起,轻叹而笑。 “抱紧我脖子,仔细摔了!” 从斜坡滑下来的时候,他的背上擦破了一层皮,手臂上也受了些擦刮伤,若不然依他的臂力,直接抱起她就好,根本就不用背了。可墨九并没有察觉,趴在他的背上,脑子在追溯遥远的回忆。 “好久没有人背过我了……有人背的感觉,真舒服啊。” 萧乾只是笑笑,“阿九喜欢就好。”于他而言,那点儿疼痛并不算什么,墨九细皮嫩肉的,若是受了伤,那才叫了不得。 林中潮湿,幽冷,墨九身上穿得不多,萧乾怕他冻着,背走一段,又紧了紧胳膊,“阿九忍耐一会,我们找地方上去。” 滑下来的地方是上不去了,萧乾四周寻找着,原本以为从旁边就能爬上之前的山洞。哪里晓得,这坡底竟然像一个木盆的底部,四周都是可下不好上的陡坡,他背着墨九转悠半晌儿,依旧没有找到上去的路…… “这破地方!”墨九低骂一声,又侧头望向萧乾,“六郎累了没有?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一段,或者我们休息一下。” “不妨事。”他声音清淡,不以为意。 墨九挽挽嘴唇,猫儿一样软软地趴在他的背上,视线盯着他俊美的侧颜,心脏被一种狂涌上心尖的感动激荡着,低唤一声,“六郎……” “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 “你是阿九。” “我若不叫阿九呢?” “不叫阿九,也是你。” “好吧。”墨九甜甜的,“往后六郎还会这样背别人吗?” 萧乾想也没想,“会。” 墨九一怔,掌心“啪”的击在他肩膀上。 “背谁?” 萧乾回眸,托着他的手往上抬了抬,平静道:“我们的孩子……” 墨九错愕一瞬,又笑了起来。 “谁说要给你生孩子了?” “你那天答应的。” “我可没答应……”墨九拖曳着长悠的嗓子,看着雨后的树丛,又莞尔道:“除非,你往后一直对我这样好,宠我、怜我、保护我。不会像有的男人那般,一旦得到,便束之高阁,不再珍惜。” “当然。” “一辈子宠?宠一辈子?” “莫非我萧乾会宠不起一个女人?” 墨九束紧了他的脖子,笑容灿烂,用了一句极为文艺的词儿。 “萧六郎,我觉得上天让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遇见你……” 她的话一语双关。 只可惜,萧乾似乎只听懂一半。 他沉默一瞬,道:“我会珍惜。” 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可以上去的路,萧乾准备返回原来的地方,等待禁军下来救援。 林中的草木都被雨水打湿了,鞋子踩在上面,有点儿打滑。他怕摔着墨九,走得很慢,很仔细。墨九安静地趴在他背上,回味着二人的温情,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薄薄的雾气中,四周光线很弱。 忽地,她看见前方陡坡的密林丛,眸子一亮。 “六郎,去那里看看?” 萧乾背她走过去,也是微微一愣。 那个地方,乍一看与旁处并无不同。一样的杂草众生,被低矮的植物与枝丫密布,可仔细观之,此处的草丛,分明比别的地方要稀松一些。 墨九吊住他的脖子,他拿长剑挑开杂草…… 里面,露出一个窄小黝黑的洞口来。 墨九一怔,“这个山洞,会不会与上面的相连?” 萧乾默了默,把她放在原地,“我进去看看。” 长剑探在前面,他慢慢弯腰入洞。不多一会儿,他又出来了,不是空着手出来的,还抱了一堆干稻草。 “山洞很深,但此时不宜探查。” 这处的山洞群本来就透着玄乎,这个时候没有禁军救援,只有他二人在,墨九的脚受了伤,他自己身上也有擦伤,如果贸然进入山洞,那不是明智的举动。 墨九了然地点点头,由他背着又回到原地,就着他铺好的干稻草上坐下,望天,“也不晓得击西他们什么时候下来。” “不怕,很快。”萧乾安慰她。 墨九嗯一声,等他坐下,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心里却清楚,这样的陡坡,下来容易,上去得费些周折……其实最好的法子,就是等击西他们下来,再组织人手探索山洞。 然而此时,只能等。 等待的时间过得极慢,常会使人崩溃。但有萧乾在身边儿,墨九的心里倒没有什么恐慌。爱情的力量是巨大的,相爱相守的两个人不仅不会害怕艰难的处境,反会在这样的处境里,找到更多的契合与感动。 互相依偎着,墨九叹息:“也不晓得是哪个王八蛋推我!” 萧乾目光暗了暗,没有回头。 墨九又道:“那个想跑下山的人,不晓得被你弄死没有?还有那个推我的人,六郎说他们是不是一伙的?……我就不明白了,他们推我下来,有什么用,就算我摔死了,也改变不了战局嘛。” 萧乾看向她,似有深思,“阿九太小看自己了。” 墨九不知道,他却知道得很清楚。 随着他“两城换一人”的壮举以及金州战场的大捷,萧乾的威名较以往其实没有提高,反倒是墨家钜子墨九,以两城的价值,以及助萧乾夺下金州的本事,早已被人广为传颂。 这样的一个人,难保不会有人想除去她。 “唉!”墨九搔了搔头,“果然太有才了,容易招人嫉恨!不过……”她冷不丁盯住萧六郎,面上带了一抹狐疑之色,“难保不是情杀啊?” 情杀?萧乾怔了一瞬,慢慢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在身前,声音低沉,“不管是谁,我都会让他血债血还——” “去去去,乌鸦嘴!”墨九抬头盯住他,翻了个白眼儿,“我又没死,什么血债血还?” 萧乾唇角一扬,瞥向她的脚,“你流血了!” “好嘛!”墨九看着被他包扎好的脚,稍稍活动一下,想到先前那一堆,又轻吸一口凉气,冷哼而笑:“有人要九爷死,九爷就偏不死。等老子活着回去,气死那些龟孙子。” 看她边说边笑,萧乾略略一怔,暗叹一口气,将她揽过来靠在身前,看着暗沉的天色,束了束她身上的外袍,又小声道:“枯等无聊。阿九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等会儿我会带你上去。” 看他脸色不太好,墨九抚了抚他的脸。 “萧六郎,你冷吗?” 萧乾其实是身子有点疼痛,受了风不太舒服。 听她问及,他笑了笑:“怎会?我壮着哩。” 墨九不太相信,拉过他一只胳膊,就去探他的肌肤,“我摸摸看就知道了……” 本是极平常的举动,萧乾却迅速抽回手,搂过她压在怀里,“别动!我真是不冷,你靠着我休息一会。” 墨九奇怪他的反应,偷瞄一眼他的脸色,身子缩入他的怀里,觉得暖洋洋的,不由又抓紧他的胳膊蹭了蹭。 这一蹭不打紧,听他微微吸气,墨九猛地反应过来。 从那么高的地方滚落,她被他护在怀里都受了伤,他身上会没有伤吗?这个男人呐!墨九又惊又恼,恼他,也恼自己,不由瞪大一双眼睛,从他身上滑下来,扯开他的领口,偏头去看。 “你受伤了吧?犟驴子!” 萧乾微微偏开头,“皮外伤,我无事。” 墨九:“大爷,你能不能晓点事儿?”墨九不由分说,扒开他的外袍,就着他的金创药,便往他身上的伤口洒药粉儿。 做这个事儿,她到底不如萧乾专业。这一阵“疗伤”,她愣是把他浑身上下弄得凌乱不堪,衣衫也全部散落,那一副狼狈的样子,如同被女恶霸抢去山寨受尽凌辱…… 于是,薛昉他们下来,看见的就是这样诡异一幕。( ) ------------ 坑深150米 吃味儿的萧六郎 南荣与珒、萧乾对阵完颜修,这一场举世瞩目的战役以戏剧化的方式结束了。 可除了那些亲历战场的人之外,很难从几行冰冷的文字,以及后来史书上的寥寥几笔感受到那一日的硝烟、战火、鲜血、死亡,以及那些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意外。 在后来的史书上,有学者称,这次战争的失利,是珒国在随后对南荣、北勐发动的数次战事失败的前因,也是导致珒人覆国的导火索。 完颜修之于珒国,相当于萧乾之于南荣。完颜修的阵前被掳,让珒国皇帝不得不重新拟定战术方针,重新委派战将……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珒国内有强主强将,外有悍勇兵卒,武力震慑天下,少了一个完颜修,也不至于从此一蹶不振。 但世上的事,总有共通性。任何一个组织的瓦解,往往都不是来自外部因素,而是被内部吞食。珒国皇室长期的政斗,让完颜修在金州的失利,亢奋了一些皇子的热血,在他们的操作下,珒国皇帝竟然也相信了传闻——“若修不愿,为何而败?” 于是,不再信任完颜修的珒国,面对屡战屡胜的萧乾以及勇猛善战的北勐雄狮,不得不渐渐地走向了夕阳西落…… 此是后话,暂时不提。 只说此番金州北岸大捷,萧乾的战术谋略、墨九的机械巧术、宋骜的神武悍勇,很快便以疾风般的速度传扬开去。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墨九生擒完颜修”一事,很快便演变成了无数个不同的版本,甚至为这一场没有温度的战役,增添了香艳的笔墨。 民间野史上,更是为墨九涂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意指她被掳之后,与完颜修在金州有过一夕风流,且委身嫁之,却又在逃回萧乾身边后,以美色惑之,导致完颜修兵败金州,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汉水滔滔,说不尽的风流故事…… 硝烟未散,江面旷野,处处烟雾袅袅。 墨九哪晓得会生出那么多事儿?捉住完颜修,她兴奋得很,与宋骜那个“督军”商量着办去了,看萧乾没有给她好脸色,她也没有凑过去与他说话。 不管怎么样,活捉了完颜修,减少了南荣兵的伤亡,赢得了正面战场上的绝对胜利,不仅她墨九是大功一件,连带着那个混账王爷宋骜,也成了军中津津乐道的人物。 看他扼住完颜修不慌不忙地从敌军中走出来的样子,谁敢说他宋骜不是热血须眉?谁敢说小王爷只晓得吃喝嫖赌? 打了胜仗,南荣兵个个都兴奋得很。可他们还在兴致勃勃的善后,萧乾便乘船返回了金州。 从北岸的烽火战场到隔江的金州城,他神色微寒、怪异、冷峻,却不见太多恼意,只沉沉的眸色里,依蕴满了狂风骤雨,让几个熟悉的侍卫,心下惶惶。 走南、闯北亦步亦趋,走路都小心翼翼,被墨九锁在船舱里误了事儿的薛昉,更是头都不敢抬,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火烧身。 偏生击西是一个没有眼力劲儿的人。 他与薛昉的命运一样,被墨九锁在了金州的宅子里。只不过,他比薛昉更加倒霉一点——嘴被墨九用布条堵住,手脚也都被她用粗麻绳捆在了大梁上,见到萧乾推门进来,那叫一个楚楚可怜,嘴里“呜呜”有声。 “主上——”嘴巴一得解放,他便呜咽着喊叫起来。等闯北为他松了绑,他“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失声哀号。 “您得给击西做主啊,九爷欺负人!说好与击西玩一个好玩的游戏,结果击西输了,她把就击西捆在这里,就走了,就真的走了……” 看击西刚刚蠢过又在犯蠢,闯北站在萧乾的背后,一直冲他挤眼。萧乾分明就在生墨九的气,他还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屁股痒痒,诚心想被笞臀么? 可击西哪晓得厉害? 他看萧乾黑沉着脸,又瞥见闯北怪异的面色,不由一愕,“闯北眼睛不舒服?挤来挤去做什么?哦,难道仗打输了?” 闯北:“……” 击西想想,吓住了,“难道是九爷又逃了?” 闯北总觉得“墨九看上完颜修”这个事儿,比九爷逃掉还要严重。可瞥着萧乾的冷脸,他不想代击西挨打,只轻咳一声提醒。 “击西,主子累了,还不给泡茶?” “哦。”击西拭了拭并没有泪水的眼角,察觉了今儿的气氛有些不对,不敢再瞎咧咧,却在转身时,又问一句,“泡哪个茶呢?是九爷昨日亲自给主上做的佛手甘露茶,还是那一罐铁观音?” 说到这里,他憋不住心里的疑惑,找死地又问:“对哦,怎么不见九爷哩?难道九爷出什么事儿了?” 闯北扶额。 击西这货愣是不开窍啊。 主子这会子明显与墨九别扭着,他看不出来? 为免击西又犯错,闯北见萧乾尚无责怪的意思,赶紧趁着泡茶的工夫把击西拉开,把北岸那事儿说了一下,又仔细交代。 “在主上跟前说话,仔细着点儿。能不提九爷与完颜修,你就不要提。若不然屁股开花,可没有人再管你!” 击西可怜的眨眼,“你也不管我了?” 闯北道一声“阿陀弥佛”,哼哼道:“你若不争气,佛都渡不了你,我又如何管得了?” 击西瘪瘪嘴,扫他一眼,乖乖把茶水捧过去,放在萧乾的桌案上,又垂目致歉道:“主上,都是击西不好。” 萧乾嘴皮一动,摆手,示意他下去。 可沉浸在“悲愤”之中的击西浑然不觉,也看不见闯北瞪大的一双眼,自个儿垂目嘀咕。 “若非击西中了九爷的计,九爷就不会跟去北岸;若九爷不去北岸,就不会去抓完颜修;若九爷不去抓完颜修,就不会看上完颜修;若九爷不看上完颜修,就不会抛弃主上……” “啪”一下,萧乾茶盏重重放下。 闯北默默退后,双手合十。 薛昉头皮发麻,只装耳聋。 走南眉头狠跳,觉得击西离死不远了。 只有击西一个人不觉得危险,他嘴巴抿了抿,惊诧地问:“是茶水太烫了吗?主上,这个佛手甘露茶,可是九爷亲自为主上做的呢。九爷还说,泡茶的水得滚,还得趁着烫的时候喝下嘴,才有滋味儿。” 一个“亲自”的词儿,让萧乾起伏的胸膛平息下来。他静静看着击西,好一会儿,慢腾腾揉额。 “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上天垂怜。” “不。”击西摇头,嘻嘻一笑,“击西能活到现在,是主上垂怜。若无主上搭救,击西早就尸骨无存了。所以,主上的事,就是击西的事。主上若不开心,击西的屁股就是主上的……” “额!”墨九大步入内,听见的就是最后这一句诡异的话。 她眉梢挑了挑,瞥一眼黑沉着脸的萧乾,又看一眼急欲表忠心的击西,弯唇浅笑,“好像我错过了什么劲爆的好戏?” 萧乾抿唇不语,面色不霁。 击西却是高兴起来,“九爷你来了?” 墨九“嗯”一声,不晓得萧六郎这厮到底在与她生什么气。想她好不容易设计生擒完颜修,那是多大的功劳啊?虽然她事先没有经过他允许,但就算将功抵过,想来他也应当高兴才是? 然而,在北岸时,她远远一瞥,这货不仅没有夸奖她的意思,那一张铁青的脸,好像她借了他八百吊钱没有还似的。 “怎么了?不欢迎我来?” 她疑惑地看着萧乾,满目生疑。 可萧乾不疾不徐地挽了挽衣袖,拿过茶盏似是想要喝一口,还未入喉,又重重放下,冷着脸站起来。 “战后诸事未了,我得去趟大营。” 说罢他连寒暄的时间都不给她,抬步便往外面走。墨九有点儿莫名其妙——昨儿晚上两个人还偷偷摸摸亲了一回嘴,怎么转头就变了天?始乱终弃也不当这样吧? “站住!”她低喝一声。 萧乾回头,面色冷淡,“有事?” 墨九觉得这厮俊美的脸上莫名有一种欠揍的傲娇,可当着这么多人,她到底没有揍他,而是公事公办道:“你答应过我的,活捉了完颜修,归我处置。你该不会后悔吧?” 按理来说,完颜修是珒国王爷,活捉了他也不能轻易交由墨九来处置。可墨九有些小聪明,她硬生生扯上小王爷宋骜,以宋骜的王爷身份与督军位置,加上得了萧乾的首肯,那自然就没有问题了。 “只要你不把他弄死。”考虑一瞬,萧乾淡声回道。 墨九听了嘿嘿一笑,半眯着眼道:“放心吧,我怎么舍得弄死他?他可是我的宝贝,我稀罕还稀罕不过来哩。” 这货说话随性,哪想那么深? 分明就是一句反语,可萧乾听了就是暧昧。原本她之前被完颜修的人捉去大营,两个人就独处过一夜,加上又有“大婚”的渊源,对时下的男人来说,她目前的言行,完全就是一种对夫权的挑战。 墨九不懂。 萧乾皱眉,却不便说。 他私心里相信墨九,不想显得自己太小气。然而,男儿胸襟再宽,也免不得在感情上的容不下沙子。他不想与她生气,却又忍不住生气。结果,他只能自个儿伤神,装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转头出门。 墨九瞧他背影,一头雾水问击西。 “你家主子吃**了?” 击西摇头,“没有,吃的分明就是火。” “额!”墨九回头,想问问最了解萧乾的薛昉。可薛昉这小子在浆轮船上被她收拾过,有点发悚。见她看过来,紧张地低着头就出去,跟上萧乾的脚步,半分都不敢再惹墨九。 “我去!”墨九叹,“未必都疯了?” —— 金州这所宅子,占地很大。 薛昉战战兢兢地跟在萧乾的背后,从书房往前门走。可就在穿过回廊时,却突地看见两个人在荷塘一侧的亭子里。 一个是被反剪双手绑在柱子上的完颜修,另一个是抱着双臂看热闹的小王爷宋骜。另外,远远地还有几个侍卫站在荷亭外面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萧乾眉头一蹙,停下脚步。 薛昉察言观色,赶紧唤一个侍卫过来,问道:“珒国王爷是重犯,谁把他捆在荷亭里的?” 侍卫见着萧乾有些紧张,双腿发着软,说话的样子也有一些大舌头,“回,回使君话,是九爷让捆在那里的。” 墨九?薛昉瞟一眼萧乾微沉的脸色,又清了清嗓子,问他:“九爷把他捆在此处做什么?” 侍卫挠了挠头,似乎也有些不理解,“九爷说,此处风景尚好,空气新鲜,待完颜修赏够风光,吸足氧气,保持好肉质的鲜嫩,她才好食用……” 肉质……鲜嫩? 想到墨九对吃的执念,薛昉莫名打个冷战。 九爷说生炖,难道还真要把他吃掉? 他恶寒不已,可萧乾想到的分明与他不同。 在他与墨九两个人私底下亲热时,他常在墨九的嘴里听见一个新鲜词儿——“小鲜肉”,并且他晓得小鲜肉是墨九形容年轻俊美的男子用的。 那么完颜修,可不就是墨九嘴里的“小鲜肉”?同时,侍卫所言的“鲜嫩”与“食用”,也就不免让他想入非非,一张俊脸更是黑如锅底。 “她还说什么?” 侍卫垂着头,并未察觉他的情绪,像是想到墨九说的话有些好笑,又接着道:“九爷还让人准备一条小马鞭,说她要亲自骑一骑完颜修这头倔驴子……” 骑一骑? 想到骑的画面,萧乾心尖一麻,听不下去了。 他抬手,厉声道:“够了!” 似乎再难容忍墨九的胡闹,他万年难得一变的清冷脸上,一片黑沉,凉声吩咐道:“去,把完颜修押入金州大牢,听候处置。” 侍卫一呆,“是。” 冷冷一哼,萧乾往前走了几步,似不尽意,又回头道:“完颜修是珒国王爷,虽是败军之将,也慢待不得。去金州城找两个干净的小娘,随他入狱伺候着,务必让王爷舒坦了。” “啊!”侍卫小声抽气。 看萧乾脸色一沉,他飞快合拢嘴。 “是。属下这便去办。” 侍卫急匆匆离去,荷亭里的宋骜这时也发现了萧乾。他高喊一声,不停地招手。可萧乾见到他,原就难看的面色,似乎更添一层阴霾。 他不搭理宋骜,转头对薛昉道:“别忘了小王爷。找人伺候着,免得他整天多事。” 这明显是迁怒嘛? 薛昉心里明镜儿似的,觉得宋骜冤枉得很,可为免自己也被主子摊派上两个侍妾,到时候吃不消,他咽了咽唾沫,赶紧点头。 “是,使君。” —— 待墨九兴致勃勃地准备好了辣椒水、小马鞭、红蜡烛等等一系列用具准备好好饲养完颜修的时候,荷亭里已人去楼空。 得知他的去向,她满头的黑线。 萧乾说话向来一言九鼎。 这货什么时候学得这样坏? 前头答应她完颜修归她处置了,后脚就把人给弄去了金州大牢,这不是消遣她玩耍吗?再说,完颜修被投入了大牢,她上次被掳时身中“酥筋丸”的痛苦,找谁去出气? “哼!萧六郎,专程与我做对。” 踢一脚回廊里的鹅卵石,她正准备去找萧六郎要人,心涟和心漪两个丫头就过来了。 低着头,垂着目,双手叠放在小腹,不时紧张瞄她的脸色,两个丫头的样子都有点儿古怪。 墨九奇怪,“怎么回事?” 心涟平常较为健谈一些,可今儿却很别扭,反复抿了几次嘴唇,她方才低低道:“姑娘,听说薛侍统要给小王爷安排侍妾……” 额! 墨九挑眉,打量着她俩,“所以呢?” 心涟和心漪都是姿色上佳的美人儿,站在一起更显风姿妖娆,楚楚动人。原本她们两个就是均州知州安排给萧乾的侍妾,只不过萧乾对她们没有兴趣,加上墨九对温静姝的狂野镇压,让她们看懂了眉眼高低,不敢再放肆而已。 但这样的一双碧人,又怎会甘愿做一世丫头? 心涟见心漪不敢吭声,斟酌道:“姑娘为人良善,对奴婢二人甚好,奴婢也想一生一世为姑娘做牛做马。可……眼看奴婢两个的年岁大了,恰逢这样的机会,想请姑娘做个主……” 说到这里,她噤声。 “奴婢想为小王爷侍妾……”说罢,她不好意思地低垂着头,与心漪皆双手垂落在裙侧,恭顺地等着墨九发话。 “你们都想好了?”墨九歪了歪头,想要看清醒她们的表情,可两个丫头却把头垂得更低,“望请姑娘成全。” “水灵灵的人儿,何苦作贱自己?”墨九淡声而叹,感慨也是由心而生的。 宋骜虽然生得俊美,又怎会是她们的良人? 就算那厮裤腰带松,这二位有幸上了他的床榻,讨得他的欢心,事后最大的好处,也无非就是被他收入安王府做个侍妾,一生与旁的女子分享一个男人,为了争宠斗得头破血流。 “找个踏实的民间男子为夫,不比在王府强?” 心涟抿嘴不作声,可心底却不认同墨九的话。尤其是墨九有了萧乾那样的男人爱护,再这样教训她们,虽她是诚心,与她们而言,也不过是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痛的得势妇人而已。 心漪见墨九神色严肃,考虑半晌儿,咬着下唇,一字一顿地下着决心,“姑娘不知我等苦处。更何况,这个世上,又有何处是女子的好归属?心漪一生,宁做高门妾,不做蓬门妻。” 墨九微微一怔。 这个理论倒与后世那句“宁肯在宝马车上哭,也不愿在自行车上笑”一个道理。看来古今妇女的择偶标准,也有相同之处了。 更何况,宋骜又何止是高富帅? 她揉了揉额,“去找薛昉吧,就说我同意的。” 两个丫头大喜,先前对她的嫌隙一扫而空,欣然福身千恩万谢几句,末了,又露出不舍得眸光,道:“姑娘,那个温静姝也回宅子了,阴着一张死人脸,殷勤地伴着陆机老人。奴婢总觉她不安好心。” “来得好。”唇一扬,墨九讪笑:“九爷正愁无趣哩。” 心涟和心漪互看一眼,叹口气。 “咬人的狗不叫,姑娘仔细些,总归是好的。” 墨九看着面前这两个艳美的女子,动了动嘴皮,想嘱咐的话又咽了回去。从后世穿越而来,她的心底向来揣着众生平等的价值观,对她们两个其实也一样。 若她们诚心伺候着她,回头有机会她肯定会为她们择一佳婿,过好余生。可如今,既然人家要自甘堕落,她纵有心挽救,又有什么意义? 摆了摆手,她道:“去吧。” “喏。” 两个丫头兴冲冲下去了。 墨九观之,她们对她,其实并无留恋。 她们有着自己对花花世界的念想,想飞得更高,飞远,想让翅膀更硬……毕竟不是玫儿啊。 莫名的,墨九有些想念玫儿了。 也不知那小丫头在临安,还好不好。 更不知这一场战还要打多久,她何时才能回去,过上自己逍遥快活的钜子生活,继续她八卦墓之旅。 想到八卦墓,她又想到兴隆山。 想到兴隆山,也不免想到完颜修。 不行,仇还得报!她还得找萧乾摆话摆话。 双手叉着腰,她大声喊:“击西!” 依她猜测,击西这货这会儿应当会藏在她的左右,可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动静儿,她不免错愕。 萧六郎也太狠了吧? 生个气而已,连保护她的人都撤了? 墨九哼哼一声,继续往回走,准备寻了击西领她去大营找萧乾理论。这时,却见前方过来一个男子,高大有型的身上套着冷冰的甲胄。一张僵尸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九姑娘……” 喜欢唤她九姑娘的人其实不多。 而辜二,就是其中一个。 墨九眨下眼睛,“好久不见,辜将军也过来了?噫,这些日子在军中没有见到你?” 说罢她才反应过来,辜二并非在萧六郎的麾下,而是直属皇帝的殿前司都指使挥。 这么说…… 她的脑子里,刹那滑过一个温暖的人影。 不待她问,辜二便证实了她的猜想。 “公子请你一叙。”( ) ------------ 坑深151米 痛并爱着 辜二如今已是殿前司的都指挥使,能直管于他,并被他恭敬称为“公子”的人,这个世上除了东寂,再无旁人。 可东寂远在临安,怎会忽然到了金州? 墨九询问的目光瞥向辜二,他却泥鳅似的滑开。 “九姑娘,请吧?” “呵。你这狡猾真是千年不变。”墨九笑着负手,慢悠悠地迈开步子,边走边调侃,“辜将军什么时候说话,也能多一点儿表情?以前我瞧你就够像僵尸人了,如今官儿越做越大,都大到皇帝跟前了,怎么脸上也不见多几分笑颜?” 辜二的脸,有刹那僵硬。 当然,这样的改变不明显。 因为他大多数时候都是那样的一副面孔。 墨九并不试图改变他人的行事风格,只随意与辜二絮叨几句,便跟着他的脚步从回廊往中庭而去。一面走,她一面观察。从辜二的表情来看,东寂到金州,似乎并没有惊动旁人,只不知萧六郎这会儿晓得没有?她需不需要派人通知他一下? 可那厮好像还在生她的气呢? 唉!她心里感慨,谈情说爱真是麻烦。 一阵微风拂来,她打个喷嚏,她揉一下鼻子,正猜测是不是萧六郎在惦念她,便见心涟和心漪两个丫头从宋骜的屋子里出来,一袭薄纱的裙裾拖在地上,行色匆匆,一头绾好的发有些凌乱,脸色略显苍白,似乎不太好看。 墨九心道:这都搞完事了?宋骜那厮也太快了吧? 这快枪手!回头她非得嘲笑他几句不可。 “姑娘!”心涟抬头见到墨九,福身施礼。 “嗯。”墨九含笑的目光带着审视,从她二人身上溜来溜去,正待转弯抹角的问几句宋小王爷的闺房秘事,便见宋骜那厮也慢腾腾地从屋里出来了。 站在廊下,他笑了一声,对心涟勾了勾手指头。 “你,过来!” 心涟脸色一白,看着廊下鲜衣怒马的俊美皇子,再不若先前想到宋骜时的花痴模样儿,甚至脚步都有点迟疑,一步一步挪到走到宋骜面前,手心攥紧,声音都有点儿颤。 “小王爷有何吩咐?” 宋骜扶了扶额,云淡风轻地笑道:“去告诉姓薛的,让他找他家主子给我弄点儿药来。” 心涟一怔,“什么药?” 宋骜讪笑,“你说呢?他送老子两个美人儿,不给弄点药来,不是让你们看老子的笑话?” 心涟意味到他话里的意思,小脸微微一红,动了动嘴皮,像是想说什么,可终究不敢多言,是低低道一声“是”,便默默退了下去。 心漪看见她离开,也像被厉鬼撵了似的,匆匆向宋骜和墨九福了福身告辞,便脚步仓惶地下去找薛昉了。 这情形有点奇怪了。 墨九怔了怔,挑眉道:“小王爷这是还不够尽兴?怎么把两个美人儿吓成这副德性?” 宋骜冷哼一声,脸色难看地瞪着她,“我告诉你啊小寡妇,等萧长渊回来,小爷一定要好好和他算账!好端端地弄俩娘们儿来什么意思?真当小爷是酒囊饭袋,在战场上还要玩女人是不是?” “……”墨九心道:难道不是? 宋骜犹自不悦,“敢坏小爷名声!回头看我不弄几个娘们儿,扒光了捂他被窝里,看他干是不干!” “……”墨九对男人的报复心表示汗颜。 说来宋骜平常没少玩女人,心涟与心漪两姐妹长得确实不错,属于女人中的极品,可今儿他也不晓得为什么,看到两个漂亮小娘含羞带怯的入屋,他就像尾巴被人给扯住了似的,不仅膈应得慌,甚至有一点恼羞成怒,一时没压住火气,当即发了火,把两个小娘吓得落荒而逃。 “小王爷这是真的转性了?”墨九狐疑一下,哂笑,“还是嫌心涟和心漪两个丫头不够水灵?你放心,回头我与薛昉说一声,这金州城里,肯定有比她们对小王爷胃口的姑娘。” “放屁!”宋骜脸一沉,“小爷对小娘没兴趣!” 墨九惊讶,“那是……开始喜欢小倌了?” 宋骜磨牙:“……小寡妇!信不信小爷扒你皮?” “额!”墨九眯了眯眼,“小王爷忽恼!主要你这突然从禽兽变成了衣冠禽兽,属实让我有点儿不解……” 宋骜对她的讥讽不以为意,目光掠过她的面孔,扬了扬唇角,眉宇间有一种怪异的嘚瑟,就连语气也轻快起来。 “小爷已经想好了,在我儿子出生之前,小爷绝不再碰任何女人,就算是为儿子积点德,做个好爹!” “噗”一声,墨九忍俊不禁。 这样有节操的男人,还是风流情种宋骜吗? 她像是不认识他似的,一双狡黠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确定他没有开玩笑,方才慢慢朝他做了一揖,“这真真儿是极好的!我替彭欣谢谢你了。但愿小王爷的话是由心而发,而非一时情绪。” “拭目以待好了。”宋熹挑眉。 “嗯嗯,这样最好了。”墨九点头不止,“小王爷,我还有点儿事,先行一步。” 说罢她便转身,宋骜瞥一眼辜二,目光微微一沉,“上哪儿去?我正准备找你一同去牢里找完颜修哩。今儿在荷亭里,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什么时候识得我的,他就被长渊给押走了,奶奶的……” 看辜二已有几分不耐烦,墨九随口打个哈哈。 “不急不急,回头再说。” 若不是东寂在等,墨九真的很想留下来多奚落宋骜几句。不过,宋骜那句话,不管能坚持几天,至少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都为彭欣感到高兴,甚至也希望宋骜在有了儿子以后,真能收心,只对彭欣母子好……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可她是一个愿意相信美好与奇迹的人,浪子回头金不换,谁说宋骜就不能回头? —— 庭院里的风,带着莲荷的气息。幽香,淡雅,吹皱了墨九的心扉。临安一别,她许久未见东寂了,平常也很少想起他。可私心底,不管她愿意承认还是不承认,东寂于她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至于这种特殊情绪到底是什么,她一时分辨不清。 庭院里很清净,屋子里也莫名安静。 正堂里,宋熹负手而立,背着对她,墨色的长发绾在头上,束一个精美的墨玉冠,背影显得丰神俊朗,干净俊逸。他望着墙上的一幅画,似陷入了沉思,身姿久久不动。 辜二瞥墨九一眼,拱手道:“公子,九姑娘来了。” 宋熹脊背微僵,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转身。 迟疑一瞬,他慢慢回头,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一般,脸上带出一个久违的、温暖的笑痕,如同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照入墨九的心底,瞬间便生出了暖意。 她含笑福身,“陛下……” “叫我名字!”宋熹打断她,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笑意不减,“我此次微服到金州,并无旁人知晓,阿九在我面前,更不需要客套。” 墨九唇角扯了扯,只道出一个“哦”字。 宋熹站立片刻,从屋内走过来,站在她的面前,炯炯的目光中,闪烁着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像跳跃的火焰,滚烫、灼热,似久别重逢的友人想要深情拥抱,却又不得不拼命克制。 “九儿,你瘦了!” 是吗?墨九双手抚了抚面颊,笑道:“这随军打仗的日子,确实不如在临安好吃好喝的养着自在,瘦是在所难免的呐。” 感受到东寂一双审视的眸子,墨九清了清嗓子,四周张望一张,转移了话题,“这金州天天打仗不得安生,东寂不在皇宫里享福,却是跑到这里做甚?” 宋熹微微一笑,“微服私访啊!” 微服私访?墨九只晓得清代的乾隆皇帝最爱干这样的事儿,没有想到东寂这么有先进意识,居然也晓得微服私访? 她抿唇笑道:“不错不错,像一个有作为的好皇帝。” 宋熹并不多言,只瞥头看了辜二一眼。 “我自然不是白来的,顺便也为九儿准备了些吃的。” “哈哈哈。”墨九原本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了。说到底,她与东寂因食结缘,因食成友,到最后也脱不开一个“食”字的友谊了。 她欣喜道:“果然还是东寂了解我。” 两个人相对而坐,隔了一张楠木桌案,相视而笑。辜指使挥便在旁边充当着小厮的角色,把之前从临安快马送过来的碧海白鱼、竹乡鲜笋、还有一盘桂花肉,一壶梨觞一一摆在中间。 放好碗筷,辜二默默退下。 想了想,他撩墨九一眼,又补充。 “这桂花肉与碧海白鱼,是公子亲自下厨做的,为免天气太热失了味儿,特地从冰窖取冰冷藏,快马送到金州,方才我去唤九姑娘时,才让人加热的……” 墨九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早就听说唐皇为了杨贵妃一笑而千里快马送荔枝,没有想到她墨九也会有这样的奇遇。 而且还是皇帝亲手做的。 她望向东寂,真诚一笑,“谢谢。” 东寂回眸,面色温暖,“即是食友,小事一桩。” 他说是小事,但墨九却不把这当成小事。 如果东寂还是当初的东宫太子,做一顿饭倒也花费不了他太多时间。可如今的他贵为南荣皇帝,又是在与珒国开战之机,身居权位的他,每天都会有处理不完的政务,批阅不完的奏折,各路人马的闲言碎语,王公大臣的攻讦是非……他的忙碌,即使她没有做过皇帝,也能想像。 所以这桂花肉与碧海白鱼,来之不易。 她轻轻叹一口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为了让我吃上正宗的临安桂花肉,东寂费了这么多苦心,我是决计不能辜负了的。所以,今儿这些菜都归我,我保证全部扫入肚腹,不留半点在人间。” 东寂笑着,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放在她的面前,“不急,慢慢吃。这三五日我还不会回京,你想吃什么,尽管开口……” “谢谢!谢谢!”墨九嘴里咀嚼着,含含糊糊道:“这个我可就真的消受不起了,皇帝千里迢迢来给我做厨子,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恐怕真成红颜祸水,得被人当妖怪烧死了。” 而且,就算旁人不宰了她……萧六郎恐怕也会宰了她。 想到萧六郎那一双冷飕飕的眸子,墨九觉得耳朵有一点发热。她揉了揉鼻子,继续吃。 食物是特地为她准备的,东寂并不怎么动筷子,只是手握一杯梨觞,浅抿、慢饮,目光偶尔飘向支摘窗外,看那一片片被风吹得在空中飞舞的残红,渐渐远去,目光有一些迷茫。 夏季的花儿,盛开正旺。 这个庭院郁郁葱葱,幽静清雅,他能这样与墨九对坐而饮,光景美好得竟有那么几分不真实。兴许是心底念想得太久,如今得偿所愿,他微微笑着,心底竟涌出一种感动的热流。 喜欢一个人,求不了天长地久,能求得这样安静与她对坐而食的片刻,也是上天的眷顾了。 庭外花香沁入心脾,屋内他静坐而思。一颗爱慕她的心,早已如那菩提之台,被他天天拂拭,已无半分世俗的尘埃……而她,在他的菩提台上越沉越香,慢慢就变成了他岁月里最美的一杯梨觞。 “公子……” 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墨九端着酒杯回头,见是心涟端了一个托盘过来。 “薛侍统交代,给公子送上雨前龙井……” 薛侍统?墨九愕了愕,反应过来。 对哦,宋熹来到金州,住进了萧乾的宅子,不可能不派人知会萧乾。薛昉已经知晓他来,萧乾自然也会知道……可萧六郎为什么还不回来接驾? 难道说他还在生气?墨九撇嘴。 心涟款款入内,看见宋熹心脏怦怦直跳。 她与心漪一开始属意的人是萧乾,可萧乾却是一根木头,根本就不解风情,不识她姐妹二人的好。后来他们退而求其次,觉得宋骜小王爷也不错,虽俊美不若萧乾,却生得风流倜傥,且观他眉目,是一个善解人意的男子,这才向他自荐枕席。 ……哪里料到,会被宋骜赶了出来? 她们不甘心做侍婢,一辈子伺候人。可已经被知州送给了萧乾,若不能抓住救命稻草爬上岸,那么可能真就是做奴婢的命了。想她们从小被培养,就为伺候男人而生,怎么可能甘心? 薛昉让她来送茶,她先前不乐意。 这一入屋子,顿时便亮了眼。 宋骜也算长得好看俊气,可到底年纪轻,显得浮躁了一些。俊气有余,沉稳不足。这个被所有人恭顺地称为“公子”的男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凌驾于人的尊贵,一看便是位高权重的男子。而且他面色和善,嘴角上扬时,那微微勾起的迷人笑容,简直让她挪不开眼。 若能跟了这样的男子,此生不愁富贵荣华了吧? 心涟把茶放在桌案上时,发现自己的手都在抖。 “公子请用茶……” 宋熹“嗯”一声,并不多言。 见她磨蹭着还不退下,辜二皱眉道:“退下吧。” 心涟应喏,目光却情不自禁地停留在宋熹的脸上,后退的脚步,也根本就不听使唤…… 她异样的神色,自然引起了墨九与宋熹的注意。 宋熹眉目一沉,似有不悦。见状,深谙“伴君如伴虎”的墨九赶紧咳嗽一声,低低道:“可惜了,梨觞酒只得一壶。更可惜,喝一壶,就少一壶。这世上的憾事,莫过于此也。” 心涟伺候过她,墨九不想她因此牵怒。 毕竟像东寂这样的男人,确实太过吸引女子的目光了,这本身并非心涟的错。怪不怪他太勾人。 于是,她又补充,“东寂可有想过,再造梨觞?” 宋熹的注意力果然被她吸引了过去。 他不再理会一个小丫头的爱慕观望,只浅浅对墨九一笑,“这想法我与九儿一样,早已有过多次。只可惜,萧氏家酿传承至今,或许是失了原来的酿酒方子,不管怎么改良,都不再是梨觞的味道。” “可惜,可惜!” 墨九感叹着,并不真心在意这个。 “这一次来金州,东寂还有公务吧?” 她随口问着,并没有想过东寂能把真实的行程目的告诉她,只不过,为了彼此的话题能够轻松的继续下去而已。 可东寂却点了点头,目光浅浅一眯,正色道:“此次来,一为看看你,二么,听说兴隆山上有发现……” 墨九心里一怔。 兴隆山上的事儿,东寂知道多少? 她笑了笑,并没有接着问下去。 “这个事儿啊,回头再细说。” 两个人身份的差异与距离,有些话不方便说得太透,那样只会让彼此都尴尬。于是由墨九起头,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其他。 而从门口默默退下去的心涟,心尖子都揪紧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而女人的嫉妒心,有时候也很可怕。想她二人想跟萧乾,结果从天而降一个墨九,连半杯羹都没有分给她们。宋骜与墨九也走得很近,几乎称兄道弟一样亲昵,就连这个俊美的“公子”,看墨九的目光里,也满满的爱慕。 人之心,向来不患寡而患不均,一个女人得到这样多优秀男子的关注,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出得庭院时,见到心漪,说起此间的事时,心涟的语气里,已经有了满满的酸味儿,“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人家这命,怎么就这般不同?” 心漪叹口气,“姐姐小声些,被人听去。” “小声又如何?听去又如何?”心涟嘟了嘟嘴巴,瞥着心漪道:“妹妹难道就甘心一辈子与人为奴,听她吆喝使唤?等年纪大了,容色不在,随便配给一个小厮,生儿孕女,从此与荣华富贵错身而过?” “不甘心,又能如何?” 心涟咽一口唾沫,“只要有心,总会有法子。” 墨九并不知道自己一番好心,却换来了旁人的嫉恨。她吃着东寂亲手为她准备的酒菜,好奇地问起了许多临安府的旧人旧事。 原本她宋熹以皇帝之尊应当不知情才对,没有想到,但凡她问及的人和事,他都能一一回答出来。包括大墨家的近况、墨妄、方姬然,她怡然居的娘、玫儿、蓝姑姑,甚至蓝姑姑的儿子沈加载今年春闱的考试成绩和彭欣肚子里的孩子,都详细知晓。 “哈哈!”墨九听得开心不已,拿筷子敲着碗,“东寂,你这个皇帝做得真成百晓生了,国家大事,江湖趣闻,民间野史,一样都没有错过啊?” 东寂淡淡点头,“嗯。” 停顿一瞬,他突地撩起眸子。 “完颜修,可有怎么你?” 墨九怔了怔,嘿嘿一笑,“你想问的是什么?” 外间对于她与完颜修的传闻极是不堪,宋熹不愿意相信以她的聪慧会吃亏在完颜修的手上,可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女子……他有些心疼她受的那些苦,可他的身份,却没有关心太多的资格。 喟叹一声,他道:“我南荣子民,怎能任人侮辱?” 墨九笑得差点儿被呛住,摆了摆手道:“放心吧,他怎没有怎么着我,你应该问一问,我准备怎么着他才对。” 宋熹眉一挑,“你准备怎么着他?” 墨九“呃”一声,想到自己那些不入流的法子,嫣然一笑,把话岔开了,“这种小事儿,就不劳陛下操心了。”看着面前快光掉的盘子,她摸了摸胃,打个饱嗝道:“酒足饭饱,我得去休息一下。多谢盛情款待喽?” 看她说得随性,宋熹松了口气。 只要她真的没事儿,那就好。 他漫不经心地笑,“我来金州,原也盼着你的款待呢。” 墨九抬眸看她,面颊被他火热的目光盯得有一点窘迫,不由避开眸子,打个呵欠道:“今儿累着了,天又晚了。等明儿吧,我亲自下厨,为东寂接风洗尘。” 宋熹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墨九打个响指,撑着桌案站起身,笑眯眯地道:“你放心好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厨艺虽不如你,但填饱你的肚子,绝对没有问题。” “那我静待。”东寂唇角一弯,见她起身原本想要扶一把,可那一只痒痒的手,终究还是抚在了青花瓷的茶盏上。 “告辞!” “回见!”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看着墨九与辜二点头示意,尔后转身离去,那只手一直把玩着手上的茶盏,半点声息都无。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却想了很多。想起他听说她出事时彻夜难眠在大殿上走来走去的样子,想起他下厨做桂花肉时就为听她说声“好吃”的心心念念,想起他心急火燎,快马到金州的急切……可想了许多,也终归只是想。他连怎么开口让她留下来,多陪他一会儿,都说不出口。 她走得很快,似乎并无留恋。 可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脚步,却越发控制不住。 心脏胡乱的跳着着,他目光忽闪忽闪,深邃难辨。想他贵为皇帝,富有四海。可面对她的时候,却不知为什么,总会有一种难言的卑微,做了这么多,也只会她一笑而已。 “九儿……” 就在她跨出门槛的一瞬,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墨九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意,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回头时,目光里就带了一丝关切的审视,“怎么了?你身子不舒服?” 东寂浅笑,摇头,“没有。” 墨九松口气,莞尔,“怎么的?还有事?” 宋熹张了张口,心里的念想说不出来,只望着她出神。 “嗯?咋了?”墨九觉得他古怪得很,可她等了许久,他还是沉默着,一直看着她不说话。 墨九考虑一瞬,以为他是为了兴隆山上的事儿,那个与八卦墓有关的东西不好开口,不由一叹,“大家是朋友,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说吧,既然吃了你的,我就嘴短。一般的要求,我都能答应的。” 她无奈的低叹声,撞击了宋熹的心脏。 抿了抿嘴唇,他微微一笑,声音宛若蚊鸣。 “好。我也吃了你的,任何时候你需要我,我都会帮你。” 停顿片刻,他目光深幽一眯,一字一顿补充:“不论何事,不问缘由。” ------题外话------ 听说520小说后台可以改会员名了……看到好多小妖精都改了名字。其中有一个叫“吾妻姒锦”,啊,我顿时有了一种被人伺养的兴奋感。哈哈哈,大家尽管的来饲养我吧……么么哒。看文愉快。 平常请多多关注微信平台的小剧场哦,妹子们写得辛苦,大家看完,随手点赞,给她们努力。爱你们,六郎和九儿也爱你们哒!( ) ------------ 坑深152米 心气难平 宋熹突然微服出现在金州的战争前线,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便是萧乾也没有预料到。可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却以校场练兵为由,没有第一时间返回宅子去觐见皇帝。 身为他贴身侍卫的薛昉大抵能猜出他为什么别扭,却无法理解他这样的逸群于世的男子会为一个妇人别扭成这样。 心里叹着气,薛昉独自回宅子安置好了宋熹,再回校场的时候,原以为萧乾会询问一下皇帝入住的情况,可萧乾执锐披甲,该做什么做什么,似乎半分都不关心。 薛昉纳闷了。 这主子的脾性也太难猜了。 他到底是不在意哩,还是太在意? 思量一瞬,他大步上前,抱拳提醒:“使君,属下回来了。” 萧乾头也没回,嗯一声,“我看见了。” 薛昉无语抿唇片刻,观察着他的脸色,又压低嗓子。 “陛下已安顿好了。” “嗯。”萧乾按住腰刀,目光巡视般落在校场上的禁军方阵上,再不言语。 “陛下带了些吃的,与墨姐儿同食了晚膳……”薛昉又下了重手。 “嗯。” 又听他若有似无的回应,薛昉有一种说不下去的感觉。 不是在闹别扭么?这样以毒攻毒都激不起他的反应? 薛昉迟疑片刻,看萧乾并未阻止,他猜度着主子的意思,又继续零碎地念叨:“吃过晚膳之后,二人聊了几句,墨姐儿便告辞离开了,并未多做逗留。在院子里,墨姐儿遇到小王爷纠缠,要拉她去找完颜修,可墨姐儿并不像寻常那样与小王爷打趣,她像是心绪不太宁安,几句话摆脱了小王爷,便拂袖而去……” 萧乾目光微微一眯。 一晃而过的情绪,没有逃过薛昉的眼。 果然说墨九心情不好,他就有动静儿。 心里一喜,他赶紧道:“使君可要回去瞅瞅?陛下也还等着您哩。” 萧乾攥紧手指,似是思量了一瞬,可他并不回答薛昉,只忽然调头对着校场上几名练兵的将校道:“都随我入中军大帐来。” “是,大帅!” 几名将校早就发现萧乾今儿的情绪不对劲儿,可他做事一丝不苟,似乎又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心里各自都揣着自己的小九九,不敢言语。如今听见大帅召见“内谈”,不由高悬起心脏,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萧乾端坐主位,把一份军报丢在桌上。 “传阅一下。” 几名将校依次翻阅了军报,面面相视一眼,其中一人抱拳道:“大帅,完颜修已被我军掳获,珒人少了他,短时间内应当翻不出什么风浪。依末将观之,两场大战下来,我军伤耗过大,呈疲软之态,此时应当结寨筑防、提升兵力、休养生息,不应继续与珒兵死战……” “嗯?”萧乾抬头,淡淡扫视众人,“你几个都这样看?” 几名将校默认不语,迟重却皱眉,上前抱拳道:“大帅,末将以为,珒人失完颜修,正是军心涣散之心。我军应当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北进为佳。” 萧乾赞许地看了迟重一眼,又冷冷剜向其余几个软懦惯了明显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打就不打,只要珒人暂时不来犯,他们就可以回去吃香喝辣的家伙。直到他们脊背生寒,他方才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向大帐中间的沙盘,修长的手指指向汉水以北,大大地画了一个圈。 “即日起,加紧在金州及淮水一线修筑防御工事……” 说到此,见几名将校明显松一口气,他声音突地一凉,“传令下去,后日一早,全军开拔,争取两日内拿下临兆,七日内将邓州、唐州、蔡州、颖州、泗州等淮北一线的珒国占区拿下……再一路挺进北地。” 几名想早早结束战事的将校,暗吸一口凉气。 看萧乾的样子,这一战是准备打到珒国老巢去的? 来均州之前,他们无不想着等赶跑了珒人就回去抱老婆生孩子,根本没有继续往北的动力……这些年他们居于临安府的富足生活,早已安稳了进取心,什么国仇家恨也都抛于了脑后。如今一听萧乾之言,一个个希望破灭,不免都有些打蔫儿。 一名将校鼓起勇气,抱拳道:“大帅,此事可需请示朝廷?” 萧乾冷冷扫他一眼,“你在质疑本座的决断?” 那人立即低下头,“末将不敢!” 萧乾抬头,冷声道:“大军到达临兆,稍事休整即速开始攻城。诸位谨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个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机会就摆在你们面前,切不可懈怠,务必抓紧时间,拿下临兆。” “末将领命!” “下去准备!” “喏。” —— 在萧韩吩咐众将校的时候,薛昉一直默默无语,等大帐里的人都出去了,只剩他二人时,他拿过炉子上的水壶,往萧乾凉却的茶盏里续上热水,安静地站在他面前。 “使君,此事会不会操之过急?” 那几名将校虽然有些贪生怕死,可有一点却是没有说错。两场大战下来,南荣兵确实也有些精力不济,疲乏偷懒,也确实需要时间休整,再整肃军备。就算要一鼓作气,也不急于那三两日。更何况,如今宋熹人就在宅子里,他完全可以先回去与他相商再决定的。 他以为萧乾还在别扭。 可萧乾面色淡然,清冷如水的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 揉着额头,好一会儿,他若有所思地望向沙盘。 “大雁安知鸿皓之志?” 薛昉心里一窒,“哦”一声,不敢再多话。 萧乾一个人深思片刻,目光紧盯沙盘,突地转头,淡淡道:“走吧,回去。” 薛昉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抿了抿唇,“是。” 他拿过萧乾搭在椅上的披风,替他披上肩膀,却发现萧乾的目光越过沙盘上的崇山峻岭,视线胶着在北方大地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久久都没有收回来。 —— 这么一阵墨迹,等萧乾与薛昉骑马入城的时候,天已擦黑。 城墙上的守卫见到二人,迅速开门放行,可萧乾却没有加快马步,而是慢条斯理迈着悠闲的步子,像在检阅军队似的,慢慢打马穿过门洞,回到城西的宅子。 有宋熹驾临,整个宅子的气氛便有些不同。 一派宁静的氛围下,处处暗哨,戒备森严。 在这些细节上,薛昉从来没出过纰漏,安防做得极好。 书房里灯火通明,宋熹果然还没有入睡,在安静而耐心的等着萧乾。 萧乾入内,长长的披风带出来的凉风,将油灯的火舌扇的闪烁不止。 “微臣参见陛下。” 宋熹身姿放松地坐于案后,在察看着近期的军报。听见声音,他抬头,看见背光站在门口的萧乾,微微一笑,就像根本没有察觉他脸上的冷漠之态,轻声道:“萧爱卿辛苦了,快请坐!” 萧乾手肘轻轻一拂披风,端正地在他案前的座椅上坐下,挺直的脊背、锐利的眼神,肃寒的面孔,仿佛他身处的不是有南荣皇帝在的书房,而是那个尸积成山,血流成河的战场。而他此时也不是南荣的枢密使,天下兵马大元帅,只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军人。 “陛下此番到金州,可有要事?” 他凉薄的声音里,只阐明了一件事——宋熹不该来。 宋熹听懂了他话里的意味儿,轻轻一笑,唇角弯起。 “将士们在外风餐露宿,为国捐躯,我实在难以在临安坐享其成,过来看看。” 萧乾微阖的锐眼微微一挑,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他的面色,淡淡道:“陛下康健安稳,便是百姓之福。此番前来,若让有心人觑见,对南荣、对整个征北大军,都非幸事,陛下事先,应当思虑周全一些。” 他的话并没有错。 在战时,皇帝私自出宫,若遇险境,让南荣朝廷如何自处? 宋熹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也听见了他第一次使用的“征北大军”一词。 沉吟片刻,他问:“决定了?” 萧乾直视他的眼,目光如炬,“陛下不想?” 宋熹抿了抿唇,笑容里有一丝恍惚,“三千里河山犹在悲切,天下热血男儿,当如萧爱卿豪情。朕只叹不能御驾亲征,与使君共酬壮志,收拾旧山河。” 他回答得如此爽利,萧乾略微意外。 凝视着宋熹,他挑了挑眉,“谢陛下。” “萧乾。”宋熹直呼他名字,短暂地停顿一瞬,突然道:“勇士安天下,当无软肋。她跟在你身边,可助你一臂之力,原是好事,可她也成你的掣肘。又何必让她受无端牵连与祸患?” 萧乾目光浅眯,与他视线碰撞一起。 两个人默默而视,静静交锋。 这一夜,书房里的灯火,三更才灭。 萧乾与宋熹究竟说了些什么,没有旁人知晓。外间守候的侍卫只知道待萧乾出来的时候,天边的远月已照亮了大地,将皎洁的月华华丽的倾泻在这所宁和的深宅上方,淡淡、再淡淡,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更响三下,墨九还未睡熟。 吃了一餐东寂快马从临安送来的美味桂花肉,墨九这时候的情绪并不是很好。她在感情上有些迟钝,可若是真的迟钝到看不出来东寂对她的情意,那她就是矫情了。 然而,她对处理情感之事,却是无奈的,尤其对于东寂。 她很清楚自己情牵萧六郎,再无旁人。但东寂悄悄地来,出现在她的生命中,默默的守护,轻而易举就在她的生命留下了一笔。无关情爱,无关暧昧。她知道,即便过去很多年,年轮模糊掉他们的容颜,东寂从容的、轻暖的笑,也会一直留存在她与萧六郎岁月静好的流年里。 辗转着,她难得地多愁善感着。 想着,烦着,她翻个身,微微叹息一声,便听见了推门的声音。 这间屋子是萧乾的,墨九习惯了没事儿就睡在他的床上,反正他对她“规矩”得很,走了五十步,怎么也不肯走出一百,对他,她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尤其是今日,她明知他那般离去肯定在生气,她偏生要黏上来收拾他。那感觉就像撒赖的小女孩儿一样,吃不着,非得吃。而这种情绪,也似乎只会出现在萧六郎的面前。 所以,除了萧乾之外,推门的不会有别人。 蜷了蜷身子,她撩开帐子,看向门口的高大剪影。 “六郎回来了?” 女子昵喃一般的声音,低缓、轻柔,似夹杂了一抹怨怼。 “嗯。”萧乾一改白日的别扭与生硬,坐到床沿上睨她片刻,探手抚了抚她的脸儿,声音浅而凉,“没有睡着,还是我把你吵醒了?” 噫,这厮不生气了? 或者说,他自个儿生一阵闷气,想通了? 墨九捋了捋披散在肩的长发,打个呵欠,往床里头挤了挤,瞥他道:“没事儿,你没吵着我,是我自己睡得不踏实。”末了,她问:“六郎营中事情都安排好了?” “嗯。”萧乾的掌心没有离开她的脸,似乎有些不舍般轻轻的揉抚片刻,又皱了皱眉头,看向她和衣而躺的样子,“怎么不洗漱就睡下?” 墨九嘴一撇,“没心情。” 洗漱还要看心情?这叫“洁癖患者”萧六郎情何以堪? 萧乾眉心紧蹙着,对她的回答似乎不满意,“为何没心情?” 墨九唇一弯,突然茅塞顿开。 这货该不会是在吃醋吧?他以为她是为了东寂没心情? 虽然是有那么一点点,可她用脑袋担保自己打死都不会承认的。 哼哼一声,她懒洋洋地叹息:“谁让有个人生我气来着?而且,我却不晓得人家为什么生气。你说我无端端受人脸色,心情能好嘛?”看他脸色沉郁,默不作声,墨九又高高抬起脚,“喏,你看,脸没洗,脚了没洗,什么都没洗,我就这样躺在了你的床上。洁癖郎,还敢生气吗?” 她说的是怨怼的话,可披散的长发凌乱着,脸上一道枕压的睡痕也显得有点滑稽,再配上一张红嘟嘟的嘴巴,忽闪忽闪的长睫毛,便添了几分娇气,像一个撒娇的孩子。 萧乾无奈一笑,拍拍她高翘的腿,起身道:“我去差人备水……” “不要!”墨九一个鹞子翻身,迅速扯着他的衣袖便坐起来,“你还没有说清楚,为什么生气哩,我不洗,偏要臭着你!” “哪有这样讨价还价的?”萧乾扼住她的肩膀,试图抽回袖子。 可墨九多拧的人呐?死死拽住他,她下巴高抬,一副似笑非笑的揶揄模样儿里,满满都是不怀好意的捉弄。 “除非你亲自给我洗,我才要考虑原不原谅你。” ------题外话------ 这两天换了个中药方子,吃得我反胃,特别难受,字数有点少。大家原谅么么哒!( ) ------------ 坑深153米 喜而洗之 萧使君有严重的洁癖,见天儿把自己捯饬得整洁利索,可从来没有亲自动手捯饬过旁人。墨九原本也只是玩笑着将他一军,以为这个大男子主义泛滥的男人,绝计干不出帮妇人洗浴的事儿,没有料到,他略一迟疑就出去唤人备水了。 噫!墨九一愣,难不成他真要帮她洗?不能吧。 她怀疑地趿上鞋子跟上去,左左右右的打量他。 “萧六郎,你转性了?” 萧乾看她一眼,并不回答。 很快,两个侍卫便抬了木桶去隔间的净房,热气腾腾的水温蕴得墨九睁不开眼。 “喂,萧六郎……”她润了润嘴巴,看他玩真的,自己却缺勇气了,“嘿嘿,这不像你会干的事儿。” 萧乾慢条斯理地脱下外袍,挽高袖子,清凉的眸底带着一抹笑。 “小娘子,请入净房?” 这货很少说这般轻佻的话,墨九噎了一下,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他要纡尊降贵亲自为她服务。斜睨着他,她一步一步拖着脚走过去,倚在净房的门框上,隔了一层薄薄的热雾看萧乾高远出尘的俊脸,无法从他的表情上判断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与她“斗智斗勇”,看哪个先抗不住认输。 “嗯?”萧乾低笑,“怕了?” 墨九唇一弯,走到他身边。 “那就劳驾六郎了。” “无妨,为小娘子洗浴,是本座之幸。”萧乾低幽磁性的声音,夹杂着一种莫名的喑哑,钩出韵味儿十足的尾音,仿佛可以撩人心弦的羽毛,轻飘飘一下,就让墨九心跳加快,脑子也有点儿晕…… 她清清嗓子,克制着心里的澎湃,笑道:“最难消受美男恩,既然六郎自愿,那姑娘就受了。” 净房光洁的四壁,是一种类似于镜子的材质,精工巧制,增加了光线的明亮度,也倒映出了萧乾丰朗俊逸的面孔,那颜值高得墨九在伸手解自个儿衣衫时,突然有点手抖,试了好几次都解不开盘扣。 “我来。”萧乾温柔的声音擦着她的耳际而过。 墨九一窒,正想拒绝,他已伸手过来为她宽衣。 “……喂!”她低唤。 “嗯?”他头低下,呼吸落在她的面颊,轻缓、温热,撩拔一般低低浅浅,“乖,别动!” 两个人之前有过比这更为亲密的举动,可萧乾这般为她宽衣解带却是第一次。而且这样的氛围让墨九有些束手束脚,一让在二人问题上都高调主动的她,突然找不北,放不开了。尤其眼睁睁看着外衫从肩膀滑落地面,只剩一件小衣时,她终于忍不住。 “好了好了,我自己来。”墨九摁住他的手,与他深邃的眸子互望一眼,突地又有点好笑。 至于么?两个人何必斗这个气? 冲他翻个大白眼,她捡起外袍披上,合拢领口,径直往木桶走去,“本宫要沐浴,六郎可以退下了。”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哩,越是在心上人面前,越会不好意思。真让她当着萧六郎的面儿沐浴,或者让他来给她洗澡,不如直接杀了她好了。而且,尽管墨九也觉得自个儿长得不错,可在风华艳绝的萧乾面前,她对自己的身材,还是有点儿怪异的不自信。 “阿九!”背后,萧乾突地唤她一声。 “啥事儿?”墨九想着事儿,随口应着,正待回头,腰上突地一紧,一只有力的胳膊束紧她的腰身,强行将她的身子扭转了过去。 这孟浪的举动丝毫也不像云淡风轻的萧六郎。墨九一怔,想要嗤笑他一声,他却已将她腰往怀里紧紧一裹,低头噙上她微张的馨香檀口,几近急切地辗转于她的唇。 “……唔?”墨九惊讶地瞪着他,说不出话。 萧乾轻轻吻她,见她一直大睁着眼睛,唇角微挑,喟叹着轻松的一笑,闭上眼睛,掌心同时慢慢覆上她的眼,“阿九专心一点。” 眼前忽地一黑,墨九的世界里便只剩下他的气息。 清香的、淡雅的,温柔的、缠蜷的……他的吻正如他这个人,该柔和的时候柔和得暖人心扉,该霸道的时候也绝不会允许她有丝毫的挣扎与退却。他大手扼着她的后脑勺,慢慢加深了这个吻,像一个掌握天下的王者,迫得她不得不为配合他的身高,将双脚高高踮起。 恋人之心,如许情重。 墨九从来不排斥与他亲热,但一来衣衫落地,穿得太过清凉,二来萧乾今儿的情绪似乎不对劲儿,让她久久无法进入状态。 “萧六郎!”察觉到他莫名的急切,她拳头在他心窝上捶一下,迫使他放开了她,“痛!” 他一窒,松开她的唇。 墨九大口**着,红着脸儿昂头看他,“你今儿吃错药了?” 他低头深深凝视她片刻,默默地抱紧,力度大得似是恨不得与她融为一体,却半声都不吭。 净房在旖旎中安静下来。 木桶里的热水,袅袅荡出热气,让整个空间如同笼罩了一层仙气,经由镜面反射,相拥的两个人,一个俊、一个美,画面唯美得像置身于天宫之中,浪漫的矛盾里,又有着难得的和谐。 他道:“阿九,我只是想对你好。” 世上最美的爱情,是灵魂与灵魂的碰撞。每个女人的骨子里都渴望着温情,希望自己的男人能够像宠孩子般宠着她,懂得她的心思,尊重她的决定,理解她的悲伤与快乐,分享她的每一个小情绪,有着灵犀般的默契。 萧六郎纯粹而浓烈的情愫,墨九感受到了。 于是,她不由又犯了女人常有的通病。 “六郎会一直对我这样好的吧?至少,在*蛊没解之前,不会轻易变心吧?” 萧乾失笑,轻抚她的头发,“我们之间,与*蛊何干?阿九放心,不是一直,是一辈子。”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他们两个之间分明就与*蛊有关好不好?那个不容忽视的问题一直摆在中间,墨九可不会像他那么“大气”的直接抛弃掉*蛊。哼哼一声,她在他怀里挣扎一下,轻嗔他,“还一辈子哩?!有些人真是健忘,今儿白日的时候,是哪个家伙与我置气,黑着一张脸,对我不理不睬的?” “嗯?是哪个欠收拾的得罪了我阿九?”萧乾搂紧她,严肃脸,“阿九快告诉我,我这便去收拾她。” 这样一个俊得毁天灭地的美男装傻充愣的样子,着实帅得惨绝人寰。墨九心大性宽,原本对萧乾就没有什么怨气,被他这么一逗,心里便有些乐不可支。不过,有一句话他却是说对了,有些人就是欠收拾,她这次,一定得给他点教训。 “还装傻?哼!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墨九使劲儿戳他胸膛,“除了你,还有哪个敢欺负我?” “我?”萧乾一脸懵,“我有这么诨吗?竟敢得罪阿九,我胆子也大大了吧?” “当然有。”墨九冷眼剜他,“不准再装蒜!” “哦。”他老实地应了,执起她的手吻了一下,正色道:“阿九,是我不好,不会有下次了。” “呵呵。”墨九干笑,“若有下次,如何是好?” 萧乾皱眉,慎重地考虑一瞬,再一次吻她手背,“若有下次,阿九就狠狠罚我。欺负一次,你就罚一次。”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萧六郎竟然这么好说话,不仅会道歉,还这么会哄女人? 墨九微微眯眼,打量着他的脸,“小狗才骗人?” “骗人是旺财。” “好嘛。”墨九觉得旺财挺可爱的,也就不想再与他计较了。轻轻偎入他的怀里,她双手束紧他的腰,小女人似的拿脸儿蹭了蹭他的胸口,小声道:“夜深了,六郎先去睡,我等一下来陪你。” “不行。”他断然拒绝。 “怎的,又反了你?”她抬头。 “我得亲自为阿九洗干净,再坦诚地接受阿九的‘惩罚’,这样才安心……” 墨九怔了怔,终于反应过来他先前说的“惩罚”是个什么鬼。 一咬牙,她恼而嗔之,“……流氓,出去!” 他浅笑不答,只是头一偏,低下,堵住她微翘的唇。 “唔!”墨九无奈地发现,这货越来越会耍流氓了,而且还耍得这样帅。 见她没有再挣扎,萧乾微阖的眸子睨一眼她细白无瑕的脸蛋儿,一边轻轻慢慢的吻她,一边解开她的小衣,薄凉而喑哑的声音,从她的唇,一点一点转移到她精致的锁骨,“阿九,*蛊……似乎又长大了。” 墨九心尖儿一缩,像得到了某种心理暗示似的,登时不太淡定了,浑身上下像有蚂蚁在爬,也不知是自己情动难抑,还是*蛊在挑战她的理智,靠着他的身子越来越软,双脚几乎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立。 “六郎,失颜之症……” 她在提醒她,用自己仅存的理性。 “嗯。”他缓一口气,“我只是说为你搓背而已。” “……”墨九瞪着他清俊的面孔,嗔怪,“你在戏弄我?” “我胆子没那么大。” “扑哧”一声,墨九忍俊不禁,“越来越贫!” “阿九。”萧乾忽地肃然了面孔,视线微低,“可记得醉红颜?” “当然。”想到中了“醉红颜”的毒那一段惨不忍睹的日子,墨九一脑门儿黑线,“提起它做甚,你莫非又想整我?” 萧乾摇头,慢慢把她身上仅剩的衣料扯去,错开视线,将她抱入木桶,淡淡道:“醉红颜并非我有意整你。在识得你之前,我研究方姬然的病情有几年了,治疗的法子目前还没有想到。故而,我想要预防,醉红颜虽有毒性,会令你暂时失颜,可它却是我唯一想到的预防之药……” “啊!?” 这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惊喜。 墨九几乎忘了自己光着身子坐在木桶里,而他就在面前,一脸抑止不住的欢愉,“真的?六郎不是安慰我的?” “嗯。”萧乾考虑一瞬,低头在她唇上啃了一口,“可到底有无效果,目前不敢肯定。” 升起的希望,瞬间变成了忐忑。 墨九无奈地挑了挑眉,晓得他尽力了,心里一软,柔声道:“不如我们试试?” 萧乾目光微暖,“如何试?” “这个简单呐……”墨九笑着看他,“我们做过之后,不就知道了?” 她原是玩笑的话,萧乾听完却很认真。正经着面孔,他抚住她微湿的长发,从上到下柔情地摩挲片刻,轻轻挑开,低头在她光洁的耳际一吻,哑声道:“我也很想。” 这样缠绵的话,让墨九敏感的小心肝儿止不住猛跳。情绪一上头,她双臂蛇一般缠上他的脖子,目光胶着在他俊美的容色中不能自拔,“逗你玩呢,傻阿郎!我便不顾及你,还得顾及自己哩。怎么着你也是我要凑合着用一辈子的人,两三下把你霍霍出问题了,那我不得把肠子悔青?” “……”萧乾呼吸渐促,“阿九可知逗我的下场?” “下场?还上场呢。”墨九哼哼,“你待如何?” 萧乾炽烈的目光从她的脸,一点一点转移到波光潋滟的水面上,看一波一波的涟漪间,女子掩不住的姣好,一种熟悉的火缓缓从下腹升起,迅速蹿至四肢百骸,烧得他目光赤红,几乎不受控制的扼紧了她的身子。 “你想做什么?”墨九满是风情地瞟他一眼,逗他上瘾。 “你说我想做什么?”萧乾双手松了松,搭上她的肩膀,像握不住她滑幼的肌肤,冷不丁往下一滑,一捏,墨九惊呼一声,双颊通红的看着他,“你……” 一个字没落下,便听他轻笑,“我想为你擦背。” ……这是被他反逗了? 墨九深呼吸一口气,尽量无视他艳绝魅惑的眼,淡定地转过身去趴在桶边上,舒服地半阖着眼,把线条匀称的后背留给他,“来吧,英雄!” 萧乾轻笑一声,掬了水拂上她的背。 她肌肤原就很美,凝脂一般惹眼,那水珠顺着她的脊背往下,一滴一滴,晶莹、透亮,衬得她肌肤越发细白,晃得他视线一凝,情不自禁低头,吻上那一滴下滑的水珠,慢慢吮、慢慢游弋……墨九受不得这般怜惜,身子微微一颤,在这突如其来的温存里,几乎不会思考,思绪一片空白,低低哼出的声音,尽是娇嗔。 “萧六郎……你个禽兽。” 萧乾抬起头,继续往她后背掬水,就着软软的帕子一点点为她温柔擦拭,潋滟的眼波中,**着说不出的情动,呼吸也寸寸温暖。 “阿九可懂得什么是禽兽?” 他在背后,墨九看不见,这样近距离的温柔,让她心弦乱弹,声音又软又哑。 “当然懂得,不就是你这样儿的?” 萧乾轻笑,“我若禽兽,可就没你了。” 没她了,这话什么意思?墨九回眸一瞪,“请你摸着良心解释一下。” 萧乾对她时不时飙出那些与众不同的言语早已习惯,眸光暖暖罩着她的脸,似荡着一圈柔情的光晕,“在你之前,想让我禽兽的女子如过江之鲫,我若真行那禽兽之事,身边又如何还有阿九?” “好像有些道理。”墨九唇角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戏谑地飞他一眼,道:“不过六郎这是在自夸,天下女人都想睡你吧?” 萧乾严肃地点点头,“嗯,哭着喊着想睡……” 墨九“噗”一声,“不要脸。” 萧乾笑着拿湿漉漉的帕子抚了抚她的脸,“难道阿九不想睡?” 墨九一脸都是水,恼嗔地拍开他的手,“讨厌,哪个想睡你了?” 他皱眉道:“不想睡我,你想睡哪个?” 墨九哼哼,斜剜他一眼,“你没见多少优秀的男子,排着队的等着九爷去临幸?” 普天之下也就墨九这个妇人敢大言不惭地说这句话了,而且……这还是令他烦躁的实事。想到大牢里的完颜修,别院里的宋熹,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眼神儿使劲往她身上瞄的男子,萧乾莫名心堵,为她擦身子时,手上的帕子重了重,动作再不如先前温柔。 墨九见他膈应了,心里不由大乐,“怎么,六郎这是酸了?别这样嘛,看你排队时间较早,九爷肯定会优先考虑你的……” “小东西!”萧乾似乎磨了磨牙,突地低头,恨恨在她嘴上嘬了一口。 “嘶!”墨九不依,“亲痛我了,要赔!” 萧乾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她的脑门儿,目光怪异地瞄着水波里的身子,“老实点,不然……” “不然如何……?” “不然我洗一个晚上。” “唉你这个人太没幽默感了!玩笑而已,洗一个晚上,不把我皮洗脱一层么?” 萧乾但笑不语。 墨九见不得他镇定如常的样子,突地直起上身,脸对脸的看着她,用一种媚媚的声音娇娇问:“萧六郎,其实我有些好奇……你说你看了一辈子清心寡欲的书,到底懂不懂得如何男欢女爱?” 这样暖昧的话,让萧乾心口一窒,差点儿把持不住。 “墨、九。”他一字一顿地唤她,“我是男人!” 墨九扑哧一笑,手指抚上他的身子,“这个我验证过了呀,货真价实的男人!” “你再逗我?” “逗你如何?”墨九对他魅惑地眨了眨眼,轻轻呵气,“你吃了我?” 萧乾伸手逮住她,就往木桶外面提。墨九大囧,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水里沉。可她的力气怎么奈何得了他?只听她“啊”的惊呼一声,身子突地离开木桶,湿漉漉的露在他的面前。悬空的惊恐,让她情不自禁揪紧萧乾的胳膊。这时,他却揽住她的腰,将她狠狠拽入怀里。 “我便吃你试试。” —— 灯火忽闪忽闪,带着夜的魅惑,也清晰的映衬了两个人狂乱的心跳。 这么一“吃”便是小半个时辰,墨九身子有些疲乏,精神头儿却异常亢奋,蜷缩在萧乾微湿的怀里,她面色娇若桃花,却窘迫地一眼也不敢看他……在她挑衅他那句话之前,她真的以为像萧六郎这样清寡淡然的男子,对男女之事是一窍不通的。 至少,他不会比她懂得多。 可她太低估古人的情商开发程度了……尤其是萧六郎这样爱读书爱学习的古人。 当她被他“吃”得渣都不剩,只能像一只软脚虾似的蜷缩着,再无半点斗嘴的力气时,终于不得不承认。 “太过轻敌,果然容易全军覆没。古人诚不欺我也……” 萧乾低低浅笑,一只精壮的手臂枕在她的脑后,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脸蛋儿,哑声道:“阿九可是美了?” 美?!当然美了。墨九想着先前狂浪一般涌来的激情,还有那变得不像自己能把控的欲念,心里莫名一窒。兴许是*蛊的作用,兴许是恩爱后遗症,一种怪异地患得患失感,让向来心大性野的她,突然儿女情长地柔弱起来。 “萧六郎!”她侧过身子,手圈着他的脖子,一点一点凑过去,观察着他的脸色,“除我之外,你从此再不能钟情旁妇……更不能对别的女子做出这样的事。否则,我怀疑我会不会气得亲手宰了你……” 唇角往上一场,萧乾脸上掠过一抹柔情。 他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拂开她垂落的发丝,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 “一个墨九,足矣。” 墨九满意了,靠着他温暖的身子,舒舒服服地一叹。 “六郎,你觉得我这个人……好不好?” 女人一旦确定心意,在心爱的人面前,总会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确定。墨九也如是。 萧乾紧紧搂住她,“很好。” 墨九眼睛笑得几乎弯成了月牙儿,她一动不动地打量着萧乾,觉得她的六郎真是好看得不行。每一个地方都好看。五官轮廓,身高身材,几乎全方位无死角,便是连肌肤的韧度与嘴唇的柔软性,都那么的有诱惑力。 忍不住心里感恩一般的情绪,她又问:“我哪里好?请举例说明。” 萧乾向来不是会说好听话的男人,闻言微微一怔,笑着搂了搂她。 “你脾气很好,几乎从不生气。就算生气,也很好哄。” 好嘛!墨九得意地翘了翘唇角,“还有哩?请继续举例。” 萧乾想了想,“你待人很好,不管对方身份高低,富贵贫贱,在你的眼里,全都一视同仁。阿九,你是特别的。” 嘿嘿一声,墨九被夸得有点飘飘然了,“还有吗?” 萧乾专注地盯着她小小的脸,手在她腰间慢慢摩挲着,也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低声一笑,“你品性很好,收拾人从来都不会在明面上,一般都暗地里下毒手,会给人保留一点尊严。” 尼玛这是夸还是贬? 墨九嗤一声,抬头瞪他,“果然夸奖不过三句,你就现了原形……”咳了一下,她又莞尔,“不过这也算是优点呐。还有吗?继续说,越多越好!” “因为你是我的女人,所以,你的一切都是好的。”低低喟叹一声,萧乾的唇堵住她的唇,辗转吮拥片刻,他目光微沉,慢慢抬起头,流连般落在她的脸上,用一种欲语还休的表情盯住她,慢腾腾从枕头下掏出一个方形的紫檀木盒子,递到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墨九狐疑地接过来。 瞥他一眼,她正要打开,他却摁住她的手,“回头再看。” 这个人好生奇怪。回头指的是什么时候? 一种不安的情绪袭上心间,墨九不太踏实了,“六郎这是做甚?神神秘秘的可不像你。” 萧乾大拇指摩挲着她的唇角,眼里有一丝不舍。 “明日大军开拔临兆,阿九,我得走了……” 墨九心里一紧,眸子微眯,“然后哩?” “……”他深深注视她,紧紧抿唇。 “说话!” “……” “说话!”墨九沉了声。 萧乾眸色一闪,视线飘开,语气里似乎夹裹了千言万语的无奈。 “宋熹说,兴隆山上应当就是八卦墓之一,你留下来助他。”( ) ------------ 坑深154米 一个怀抱就能解决 这完全不像萧六郎能说出来的话。 墨九仰头看他片刻,突地“扑哧”一声,像往常那般笑得满脸阳光。 “六郎开什么玩笑?兴隆山上有八卦墓?我都没有确定的事儿,宋熹连山都没有上去过,他凭什么确定?你居然还相信了,不要太逗哦!” 在他的面前,墨九已经再不设防,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她这个时候想的,便是宋熹在想法子诓骗萧六郎。可他听完她的话,眸子沉沉间,竟有一丝复杂的愧疚,一闪而过。 墨九敏感的捕捉他的情绪,瞬间抽紧了心脏。 “你不是玩笑的?” “不是。”萧乾突然垂目,“是真的。” 墨九慢慢放开束在他腰间的手,目光里的笑意慢慢敛住,抿了抿嘴唇,倔强而冷漠地看着他,“你先前说,我不爱生气是不是?” 萧乾眉宇间有着淡淡的涩意,“阿九……你懂的……” “我问你,是不是?”墨九拔高了声音。 “是。” “有点儿意思!”墨九脸色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布满了阴霾。可睨他片刻,她仿佛在乍然间便想通了,又似乎在怒极反笑,一改先前的恼怒,似笑非笑的冷讽道:“那你是不知道,不爱生气的人,一旦生起气来,神仙都拦不住。” “阿九……”萧乾又唤她一声,喟叹道:“八卦墓不是你的兴趣?” “对啊,八卦墓是我的兴趣,你还真的了解我。”墨九咬了咬牙,用一种冷漠的目光看着他,声音里有淡淡的调侃,“可编一个兴隆山上有八卦墓的谎话来留住我,那就不是我的兴趣了。萧六郎,你真当我是傻子呢?还是太看轻我的智慧了?有什么想法,你不能直接告诉我吗?转弯抹角的累不累?” “唉!” 萧乾突然重重一叹。 “阿九,此番北去,不仅危机重重,也凶险万分。你也知道,这场战争对我意味着什么?它不仅是南荣的战事,也是我的一场命运之战。你知道的,我不能出半分差错,也错不起……” “所以,我成了你的拖累?”墨九挑眉。 “不。”萧乾否认,“你从来不是我的拖累,相反,你能给我很大的帮助,但是我不愿意自己喜欢的女人跟着我吃苦,陪着我赴一场前途未知的腥风血雨。” 呵呵一笑,墨九目光微湿,“你凭什么就认定我不喜欢吃苦,不喜欢与你一起赴一场前途未知的腥风血雨?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若我就愿意与你一起吃苦,愿意与你一起风雨兼程走向未知呢?” “你是妇人,身娇体贵,当让人捧在手心里,当宝一般呵护着,免风吹,免雨打,不应当受此辛劳……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萧六郎!”墨九高高仰着下巴,“这些你问过我了吗?” “阿九,不要固执!”他素来淡然的声音,难得的起伏,“若我成王,哪怕倾尽天下,也自当来接你。若我为寇,也愿你有更好更自在的未来……” “好玩,真好玩!”墨九笑了起来,“*蛊呢?你打算怎么办?” 萧乾嘴唇动了动,没有言语。 墨九盯着他的眼,又笑,“我的失颜之症呢?你也不管了?” “我不会不管你。”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情,专注的视线灼灼睨她,“阿九,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治好你。我萧乾这一生,可不管任何人,也不会不管你。你等着我回来!” 墨九冷笑,“不,我等不起。毕竟还有那么多人排队等我宠幸,既然你弃了权,就别怪我选择别人。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会空守无望的等待,尤其是对一个从来不拿她当回事儿的男人,更不值得等。” 萧乾目光危险的一眯,看着她不说话。 “萧六郎,你与他串通好的吧?”墨九冰冷地声音,淡淡嘲弄,“找一个八卦墓的拙劣借口,让我心甘情愿地留下来,兴高采烈地去探墓玩耍。其实兴隆山上哪有什么八卦墓?若有,凭我的眼睛,又怎会看不出来。萧六郎,其实你真实的想法,是希望我与宋熹一起回临安,对不对?” 她问得声色俱厉,萧乾却默默无言。 有时候,与这样的闷驴子说话,墨九觉得特别伤脑筋。 “萧六郎,你一定觉得自己很伟大对不对?觉得这全都是为了我好是不是?” “阿九,并非如此……”他叹息一声,似乎想向她解释什么,探手紧握她的肩膀。 “别碰我!”墨九挥开他的胳膊,一双艳美的眸子浅阖着,样子越发桀骜不驯,“我记得我曾经说过,我最不喜欢被人安排命运。我决定了做什么事,就有付出代价的承受力。我就算死在战场又如何?只要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就会心甘情愿。” “阿九……” 一双有力的手臂搂紧了她的腰。 他温暖的体温,熟悉诱人的清香,清清浅浅传入她的呼吸里。 毕竟是心爱的男人……墨九心里一软,将脸靠在他的肩膀上,把心里的不满都咽了下去,低低道:“只要你说肯让我随你一起,陪着你北征。我保证,从此不会再为你添麻烦,也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险境。” “阿九当知道,战场不适合女子。”萧乾的语气满是无奈,“而且我让你留在金州,还有别的……” 不待他说完,墨九猛地抬头,堵住他的嘴巴。 她似乎不想听他那些喋喋不休的规劝话语,热情地撬开他的唇,灵巧的舌挑动着他的神经,动作急切得似乎想要证明什么,吻着他,吮着他,身子偎着他,若有似无地磨蹭着他,含糊道:“什么也不准再说,你先前才轻薄过我的,你就得对我负责,可不能始乱终弃……萧六郎,做男人不能这样的!” “阿九!”萧乾扼住她的肩膀,将她推离寸许,低头睨着她的唇,“你听我说!” 墨九心里一紧,绷着面色,弯唇冷笑道:“不必再说,我都懂了。最后再问你一句,你不改决定,是不是?” 看她小脸上傲然凌人的光芒,萧乾的呼吸一紧。 迟疑一瞬,他阖眼,“不改。” “好样儿的,萧六郎,算你狠。刚从床上爬起来,就可以这样冷血无情的将人拒之千里,算我墨九长见识了!”墨九点点头,目光里飙着凉飕飕的寒意,“既然你不愿同进退,共生死,既然你铁了心要为我好,那我也不能辜负了你的期望。” 见他沉默不语,墨九恨恨地咬了咬牙,慢腾腾从床上爬起,手撑在床沿上顿了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又回头,带着一抹轻笑揶揄道:“怪不得萧使君先前肯纡尊降贵,为我做那等下贱的事,原来是心中有愧!” “不是……”他声音微哑,“与此无关。” “不是无关,是太有关了。一个甜枣,一个巴掌,你的行为让我不得不怀疑,那颗甜枣只是巴掌的等价交换。”墨九是个牙尖嘴利的姑娘,自有她强辩的理由,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她心肺里都是火儿,说出来的话,自然不太中听。 “萧六郎,我真觉得依你的本事,你不去专业伺候女人,真是可惜了……啧啧!”墨九坏坏的舔了舔下唇,用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慢慢凑近,在他俊逸非凡的脸上捏了一把,轻轻呵气道:“这么美的颜,这么棒的活儿,那么细致的伺候,莫说你让我留下来,便是你什么更过分的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阿九!” 比起这样皮笑肉不笑的墨九,萧乾更愿意看她生气。 “你当知晓,我对你情分,从不掺杂其他……” “是啊,确实没有掺杂其他。你不过是怕我生气,想先安抚好我罢了。恭喜你,你如愿了,我很舒服――”墨九轻飘飘瞄他一眼,一件件套好衣服,趿上鞋子立于床头,又道:“实在不好意思,这段时间给你添了好多麻烦,让你提心吊胆,还痛失两城。萧使君的想法我都懂的,毕竟男儿志在四方,若情感被一个妇人束缚,不仅贻笑大方,让天下人耻笑,也实在灭了你男子威风……” 看萧乾目光寸寸变凉,墨九心头的火仍是未灭。 “所以,你且放心,这种闺房里的乐事儿,我是不会随便告诉别人的。毕竟我还盼着下次嘛。六郎下次有兴趣了,或是受不了*蛊的折腾了,记得约我……” “墨九!”萧乾眉心紧皱着,对她这样的态度有些头大,可在这个妇人的面前,他纵有千般恼意,更般情绪,都没有办法发泄……而且,她也不是一个会给他机会发泄情绪的主儿。 三两句贬损的话说完,她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萧乾缓缓坐起,一声风华都化成无奈的叹息。 “天快亮了,你去哪里?” 墨九回眸一笑,眼波在灯火下,似有浅浅的流波辗转,无半分恼意,却字字刺骨,“我去反思。看看我墨九这个人到底是有多讨厌,刚刚与人‘奸情’完,就被人当瘟神一样的驱逐身边了……” 萧乾俊脸一沉,抿紧薄唇,凉凉地看他。 他似为在因为她的话生气? 那冷飕飕的气场,让墨九有点儿不适应。 有多久萧六郎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她了? 其实她这么作一下,以为萧乾会像先前在净房时一样过来束了她的腰,生气地把她带**,然后压上来,低低呵斥她,“你这妇人,实在拿你无法,你爱去就去吧”,可她等了好半晌儿,他也没有动静儿。横竖下不来台,她心里怨怼更浓,内心怒意如同燎原之火,迅速燃遍了全身。 哼,了不起啊? 他不让她去,她自己就不能去嘛? 这个世上谁能挡住她的脚步不曾? 这般想通,她调头,脚步迈得更大,也坚定不少。 “阿九!”她不带希望了,他却唤了她。 几乎刹那,墨九就没有出息的选择了原谅他。 如果他向她道个歉,她就原谅他好了。毕竟萧乾这个男人是个古人,大男子主义思想严重,他受的教育与她不同,他的价值观也与她不同,好多事情她不能用对现代男人的理论去看待他……关键的是她很清楚,他实实在在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 她想了很多,可结果只等到他一句话。 “把我给你的东西,带上。” 墨九心里那个恨呀。 这个男人也太可狠了,他都不能挽留她一下?或者哄她几句? 心火再一次被他撩起,她回头,冷冰冰抬起下巴,“不好意思,姑娘不稀罕!” 萧乾坐于床沿,静静地看她,眸光浮动间,情绪复杂难辨。 “别闹了,好吗?” 墨九回视着他,眼睛瞪了好一会儿,“我不想与你闹。最后只有一个要求,回头我去大牢里看看完颜修,希望你能同意。” 萧乾沉吟久久,方道:“好。” “……谢谢!” 一声疏远的“谢谢”说罢,墨九在油灯忽闪忽闪的光线里,与他对视着,慢慢挪动脚步,又走回到床榻边上,安静地看着他,突地一闭眼,慢慢低头,吻上他的唇。 温暖的接触,让他身子刹那僵硬,“阿九……” 可墨九并没有与他温存,只蜻蜓点水的亲了一下,便抬头错开身子,将那个长方形的檀木盒子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背身而行。 “六郎保重!” 萧乾的手臂触上她轻软的衣料。 有那么一瞬,他想抓住她。 可终究,他伸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放下,深呼吸一口,看着她的背影。 “阿九,对不起。” 墨九回头,冲他一笑,“一个怀抱就能解决的事,何必说对不起?” 眸底闪过一丝不舍,萧乾默然无语。 屋子里,再一次寂静下来,油灯里的火舌舔着灯火,映出的孤寂影子,只有他一人。过了良久,他低哑的嗓音再一次喃喃出口。 “失了天下,我总有夺回的一天。若失了你,我将一无所有。阿九,我赌不起。” ------题外话------ 今天少更点,早点更。希望我在5月能改变作息,让身体好起来,也不让妹子们陪我熬夜。 另:五一节是我儿子生日,一年就一次,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可能会多陪陪小子出去逛逛,这两天都会更得少,希望妹子们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原谅我。 爱你们不变,么么哒。 接下来的故事会更加精彩,大家拭目以待,相信我哒!( ) ------------ 坑深155米 一场辜负,一场执着 这个时节的天儿,一会晴一会雨,比孩儿的脸还变得快。 天亮的时候,太阳金灿灿的挂在天际,如火山爆发的熔浆,把天地间笼罩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公鸡叫、兵戈起,金州城在经历了一番变故之后,再一次迎来了新一轮战事的开始,民众涌动的热情被火辣辣的太阳一灼,情绪沸腾着再难平息。 又要开战了! 南荣这次要主动北上了! 珒国王爷完颜修被掳,萧乾明日北征,珒国要完蛋了! 各种各样的传闻充斥在金州这座不大的城池里,也传入了城外的南荣大营。大军即将开拔,营里忙碌,却不显杂乱。每个将士各司其职,准备着行程,并没有人发现今儿他们一向仙风高华的大帅有什么不同。 可眼儿精的人,到底不一样。 从薛昉、宋骜、迟重到四大侍卫,个个都了解他的性子。从他策马入大营开始,几个人见着他,能躲就躲,躲不过的都不敢轻易出声。他们都闻见了风动草动,今儿凌晨墨九一个人独自从他房里气咻咻出来,独自回了她的香闺就寝——从入金州,这还是第一次。 两个人吵架了?闹别扭了?谈崩了?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对他几个来说,都是“人间地狱”,就怕被墨九抛弃了萧乾大发雷霆,找他们的事儿。可他照常做事,看军报、睇沙盘、督促将校们做事,再三核实行军路线,他平静得有些诡异。 另一头,墨九睡到日晒三岗才起身,梳妆打扮得比往常精细了几分,裙裾钗环,薄施粉黛,那叫一个光鲜亮丽。精神头儿十足的出门儿,她谁也不爱搭理,就邀了与宋熹一人去吃喝玩乐。 金州城虽经了大战,可到底是边陲重镇,精美的吃食、独有的风味自然也不缺。加上有宋熹相伴,两个人志同道合的食友在一起,她的样子,那叫一个轻松自在,嘚瑟愉快、神采飞扬…… 两个弃车步行,一上午的时间几乎逛遍了金州。 这个金州,与墨九见过的任何一座城镇都不同。它原是南荣的土地,被珒人占领多年,所以在南荣原有风土人情的基础上,又融入了一些珒国的特色,不谈国家荣辱,这样的金州美食,是别具一格的,也是让墨九心满意足的。 今儿恰趁金州大热,一片暑气覆盖之下的金州,城墙巍峨高耸,城楼下的民众都在观望南荣大兵的盛事,济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南荣大军次日开拔,震动了整个金州城,热气熏人的风中,似乎都卷入了一层浓浓的硝烟味儿。 墨九与宋熹混迹在人群里,只当几个远远缀在背后的侍卫不存在。她微笑着吃糖、吃饼、吃茶、吃酒、吃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小吃,宋熹耐心相伴,偶尔与她讨论几句美食的看法,把她逗得乐不可支。 这般玩耍着,等她的胃都抗议了,终于结束了吃货之旅。 “没有想到啊,你没带我吃遍临安城,却把金州城吃遍了……” 想到当初在楚州萧府里许下的承诺,宋熹脸上浮起暖暖的微笑。 “只要九儿愿意,临安又有何不可?” “哈哈!”墨九笑道:“等回临安,继续。” “你说了算!”宋熹的样子,也很轻松。 脱下帝王的战袍,像寻常百姓那般生活,食遍人间烟火,他似乎也很享受。墨九观察他片刻,看了一眼川流不息的人群,皱了皱眉头,有点不耐烦在人群里挤夹烧饼了。 “东寂!”她指着高高的城楼问宋熹,“我们可以去上面看吗?” 城楼的朵墙上面,都有南荣禁军在把守。加之又是战时,是严格禁止百姓上去的。但这样的事儿难不到宋熹,他闻言微微一笑,回头朝贴身太监李福使了一个眼色,李福那货鞠了鞠身子,三两步挤上前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腻歪着一脸的笑。 “公子,姑娘,请!” 台阶被烈火烤得,鞋子踩上去,都有些烫脚。 墨九在民众诧异与惊艳的目光里,与宋熹一前一后沿着台阶上了城楼,一起站在金州大门的朵墙处,看城外蚂蚁一般涌动的禁军将士,看旌旗战车,看战马金戈,目光猛地一眯。 艳阳如炽,她在这里吹暖风,萧乾这会儿又在做什么?她其实是想与他并肩策马,一同驰骋在这苍茫大地上的。不论成败,她都不怕,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此刻,他继续走在他选择的道路上,而她只能站在他背后的温室里……看他马蹄铿铿,踏破汉水,北征而去。 眼眶忽的一热,她揉了揉眼。 “怎么了?”宋熹低头睨她,扶住她的肩膀,“心里难受了?” 墨九不着痕迹地挣脱他的手,侧着身子轻轻一笑,“城头风还挺大,刚上来就迷了眼。” “我看看?” “不用,揉揉就好。” 她说得很轻松,就像真的没有难过一样。宋熹俊逸的面上闪过刹那的不舍,心里默默一叹,站在她的身前,为她挡住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微风,柔和的声音也散在那风中,落入她的耳际。 “这里没有旁人,你想哭就哭,我不会笑话你。” 淡淡瞥他一眼,墨九“噗哧”乐了,傲然地昂起下巴,“我为什么要哭?你们两个商量好了哄着我,骗着我,为了我的安全也算煞费苦心了,我不是应当开心才对吗?” 这姑娘很干脆,不喜欢打肚腹官司,尤其对宋熹,她几乎从不隐瞒心迹。 可听她这样直言不讳,宋熹却微微一怔。 迎着烈日灼人的光线,他微眯着眼静静看她片刻,轻声问:“为什么你生他的气,却不生我的气?” 墨九迟疑一瞬,“因为你不是他。他是我的男人,而你是我的朋友。” 很多时候,最最伤人的不是谎言,而是实话。 墨九对宋熹说的话,其实是天下女人的共有心声。但凡女子,心都是柔软的,可以对人微笑、给人宽容。但因为深爱,反而对自己的男人要求会更高,哪怕会惹得他们生气,不理解,可因为他是自己的男人,就必须“享受”这与旁人不一样的待遇。至于朋友,只要彼此相处融洽,可以开心玩耍,就能继续友谊,她也断然不会计较那么多。 可就是这样的真实,如一把重锤,击在宋熹的心脏上。 一颗心窒痛片刻,他突然有一点喘不过气儿来。 对视良久,宋熹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澄清一片的真诚,忽地浅笑。 “谢谢你能把我当朋友,也谢谢你的原谅。” “不必客气,其实像你这样的朋友,普天下,我也就一个。”墨九肯定了他在自己心里的蓝颜地位和与众不同,突地又长长叹一口气,拍拍他的胳膊,指了指城楼的台阶,“我还有点事儿得去办,先行一步了,回头一起吃晚膳。” “哦。”独一无二的地位让宋熹的心情爽朗不少,那淡淡的情绪也都散了去,立在风口上,他柔目微阖,衣袍飘荡,没有帝王的严肃,温润的样子像极一个翩翩佳公子,“晚上我们吃什么?” “我说过要亲自下厨请你的,不会食言呐。你等我。” “嗯,我等你。”宋熹轻笑,“风雨无阻。” “风雨无阻——”墨九似乎没有因为与萧乾的不愉快受什么影响,冲宋熹挥了挥手,径直离去。 回到宅子,她换下汗湿的衣裳,穿了套轻便的裙装,拎上一缸金州酒,让灶上准备了几个可口的小菜装在食盒里,准备去金州大牢里探访一下故人——完颜修。 “姑娘……” 刚出灶房,她就碰见了心涟与心漪。 这姐妹两个生得天姿国色,无奈遇到的男人都拒绝了她们,脸上不免添了一些郁气,墨九扫她们一眼,心里微微一叹,唇角扬起,笑道:“怎么的,今儿不值扫,在这儿瞎逛什么?” 她并不揭短,只轻松打趣。 心涟瞥着她艳光四射的小脸儿,咬了咬下唇,样子有点儿难堪。 “我们专程过来找姑娘的……” “哦。有事儿?”墨九眸子微眯。 “姑娘……”心漪抢在心涟前面接过话。见墨九似笑非笑的面色,并无半分责怪与看不起,似乎松了一口气,“啪嗒”一下便落下泪来,冲她福身道:“是薛传统让我姐妹二人回来继续伺候姑娘。” “哦,不过我其实……”墨九润了润嘴唇,笑吟吟道:“并不是很需要人伺候,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的。你们两个若是不甘愿留在我身边儿,我可以和薛昉说说,让他放你们离开。要嫁人,要如何,全由你们自愿。” 有一句话萧乾是对的,在墨九的眼睛里,人与人是平等的,从无高低贵贱之分,尤其这样两个花骨朵似的女子,若成天留在她的身边,为她端茶倒水,做下人的粗活,她也会有暴殄天物的感觉——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能给成全旁人的时候,她向来不吝啬。 心漪一怔,感动的颤了颤嘴唇,却哭着跪下来。 “姑娘,奴婢愿跟着你,再无二心。之前是奴婢眼皮子浅,总想着攀龙附凤,想那浮在天际的荣华富贵。可昨日小王爷一句话,却把奴婢点醒了……” “哦?”墨九挑了挑眉,宋骜还能说出什么精句来不曾? “小王爷说,男人喜欢征服,只会爱上自己追来的女人,从不会将上赶着爬床的女人放在心上,除非他们别无选择。即便是男人一时性起,睡了她们,了不得也只当一时玩物。人贵自重,妇人更应如此,才能得男子怜爱。” 说到这里,心漪慢慢抬起头,每一句话都情真意切,“之前奴婢一直不明,为何萧使君独宠姑娘,那一个个优秀的男子,也都心悦姑娘,甘愿臣服在姑娘的裙下……如今奴婢想明白了。” 还有理论研究? 墨九但笑不语,只想听她如何说。 心漪似是下定了决心,咬了咬唇继续道:“是奴婢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把身体当成货物与赌注,男子才不把奴婢当成人。而姑娘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人在活,爱着自己,心疼着自己,从不依附男子而生,这才获得了萧使君这般男子的怜爱与爱重。” 墨九淡淡瞥她,好半天儿没有言语。 不得不说,宋骜试遍花丛,也没白干,他到底说了一句明白话。 男人有时候,确实就有这么个贱性……越是黏他,越不把女人当回事儿。 她缓一口气,半阖眼道:“可你们留我身边,我给不了你们任何。” 心漪摇了摇头,“奴婢不要什么。奴婢能跟在姑娘身边,就可以学得很多东西了。学姑娘的豁达开朗,学姑娘的为人处事,若有一天,奴婢也有姑娘一样的自信睿智,相信会有好郎君一心一意待我……” 墨九弯唇一笑,冲她点点头,目光淡淡挪向心涟。 心涟是姐姐,这姑娘的自尊心比心漪更强一些,昨日被宋骜从屋子里撵出来的事儿,宅子里的人从上到下都知晓了,虽然刚过一夜而已,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也被人在私底下说得极是不堪,她可有像心漪一样想通? 迎上她探究的目光,心涟窘迫的脸色有点儿挂不住,却也堪堪跪了下来。 “奴婢与妹妹一般,愿为姑娘马前卒!只愿学得姑娘万分之一便足矣。” 墨九静静看着她们,许久没有吭声儿。 看她沉吟思考,两个丫头久久都不敢动弹。 天气太热了,暑气蒸得她们浑身汗湿,额头上很快滑下了汗水。 “求姑娘恩准!” “求姑娘恩准!” 一人一个脆生生的响头,便是铁石心肠也会软化。 淡淡扫向她们额际的汗水,墨九慢吞吞把食盒递上去。 “走吧,陪我去金州大牢。” 墨九向来欣赏敢于向命运抗争的勇敢女人。 这两个小丫头打小被人贩子卖为“瘦马”,受的教育都是如何讨好男人,如何伺候男人,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她们的心思会长歪,其实不奇怪。所以,她们如今的醒悟与思考,在她看来,也是难能可贵的。 时下的妇人,大多不思考。她们从来不去想自己的命运为何会如此,一生束缚于那后宅,如瓮中的鳖,除了倚仗男人一日三餐的供养,再无其他挣扎……所以,她也珍惜这样的醒悟。 金州大牢在城北。 大抵是萧乾已经差人打过招呼了,墨九领两个丫头过去,牢头恭顺地接待了她们,还亲自前头带路。一无询问,二无阻止,点头哈腰的样子,像伺候自家的亲祖宗。 对此墨九很满意。 金州大牢的环境,比墨九想象的更差。 外面阳光灿烂,温暖舒适,可牢室里却阴气沉沉,不知多少年没有接受过阳光的沐浴了。她领着两个丫头走过长长的甬道,浑身冷飕飕的,却非凉爽的舒坦,而是汗毛倒竖的不适。而且,时不时还能看见一只两只受了惊吓四处飞蹿的老鼠,更是肝儿颤。 同一片蓝天下,两个截然不同的环境。 怪不得“牢狱之灾”,是人最不愿意经历的噩梦。 尤其那完颜修,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从来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何时这样被人强硬地控制过自由与命运?这对于他来说,算得上是此生不遇的奇耻大辱了吧? 这么一想,墨九心里又痛快了几分。看来萧六郎对他的处罚是对的,怎么也应当让他尝一尝失去自由,身陷牢狱的滋味儿,才能解去她当日在金州如受之辱与心头之恨。 她哼哼一声,恢复了一贯从容笑容。 可是,当她走入关押完颜修的牢室时,却惊愕住了。 这一间,该不会是金州大牢的vip牢房吧? 不仅有床有椅,有茶有书,还额外给他配备了两个美女? 完颜修斜倚在床头上,枕着厚厚的枕头,一副慵懒的轻闲样子。两名美女一个跪在他的身边为他捶腿,一个恭顺地拿了一把木梳,轻梳着他的长发,在为他编发辫。 尼玛这哪里是坐牢啊?人间极乐好不? 墨九牙根儿突然有点儿痒,原本想看他笑话的心思全都喂了旺财,一双瞬间转冷,在掠过完颜修意态闲闲的神色时,突然有一点想问候萧六郎家的祖宗了。 牢头见她一会晴一会阴,小心翼翼地把牢门打开,又小退两步,躬身摊手道:“姑娘,您请!” 墨九冷冷“嗯”一声,扭头对他道:“麻烦你了,我待一会儿就走。去吧!” “是是是。”牢头恭敬地低垂着头,不敢看她漂亮的小脸儿,手心里都捏出了汗,“薛传统差人来打过招呼了,这个人的一切事由任姑娘处置,不管姑娘待多久,我等都不会干涉。” 这样?墨九斜斜睨着他,阴郁的心思一散,又乐呵起来。 摆摆手,她道:“行,你们退下吧。” 牢头应喏着,领着两个狱卒退下去了。 墨九收回了问候萧六郎祖宗的想法,慢条斯理地步入牢室,轻松地环抱双臂,看着眼睛都不抬的完颜修,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揶揄道:“好家伙,王爷的心可真大!没有听见九爷来了?” “来了又如何?”完颜修喃喃着,像是快睡着了。 “没有听见他们说,你的命握在九爷的手里?” 完颜修挑了挑嘴角,漫不经心地睁开眼睛,回敬给她一个轻松的笑,拍拍袖子闲闲道:“本王辛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得此机会,放下军务,自在享乐,这会子心宽得很,哪里管什么命不命的?这呐,就是好命!” 墨九拳头打在棉花上,心里的晴空登时飘了雨,“你不怕死?” 完颜修似是沉醉在两个美人儿的柔情中,打个呵欠懒洋洋道:“死在战场是死,死在温柔乡里也是死。若可以选择,宁愿死在战场,还是死在温柔乡?”抬了抬眉,他见墨九冷笑,也跟着笑道:“萧使君能给这般厚待,本王知足了!回头若有机会,也定会给他同等的待遇。” “你想得美!”墨九在心涟拉开的椅子上坐下,不轻不重地嘲弄道:“看来这大牢把王爷关傻了。你以为你还会有机会出得去?” 完颜修浅浅眯眸,“我还活着不是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好像有点儿道理。”墨九摸鼻浅笑,突然觉得对这个家伙的仇恨,其实不如之前想的那样深……甚至那些恶毒整他的法子,如果真用在这样的美男子身上,她还有点儿不落忍,怕遭天谴。 “唉!我真是一个心底纯善的女子……”她道:“先吃着,我想想怎么收拾你吧。” 完颜修弧线完美的唇角挑了挑,几不可察地掠过一抹笑,瞥向心漪放在桌上的食盒,“钜子能来看我,还备上美食,那是修之福,必须承你情意。” 说到此处,他风流地拍拍捶腿女子的小脸儿,邪邪地柔声道:“乖,去帮着把酒菜端上桌,本王要与钜子痛饮几杯。” 他**风骚的动作,让那小娘有些羞涩。若有似无的嗯一声,她风情万种地瞥了完颜修一眼,揉了揉被他捏痛的脸,娇声嗔怪,“王爷,你弄痛人家了。” 完颜修笑得邪佞,“你不就喜欢本王弄痛你?” 小娘低眉咬唇,更加羞恼不堪,“王爷……” 她的羞窘,逗得完颜修哈哈大笑,“乖,先去摆食,爷晚些再疼你。” 墨九翻个大白眼儿,有些无语了!原本她是来羞辱完颜修这厮的,结果人家享尽了人间艳福不说,还当着她的面儿与美人儿*,大秀风骚,也简直太不要脸了。 轻咳一声,她道:“王爷可需要我暂时离开,稍后再来?” “不必不必!”完颜修笑着,长腿慢慢落下榻,早有美人儿替他套上鞋,而他懒洋洋地由人伺候着,等整理好了衣冠,把两名美人儿打发了出去,方才坐于墨九的对面,瞥一眼那几盘小菜与心涟斟好的酒杯。 “能有机会与钜子痛饮,修此生足矣!”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又得了墨九一个白眼。 “我可不是来与你叙旧的,陪你喝点酒,是为让你一会少点痛。”舔了舔唇,她补充,“毕竟我很仁慈。” 完颜修不在意的哈哈一笑,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昂头一饮而尽。 墨九觉得这货的心真大,不由凝眉,“你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 完颜修轻睨着她,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突然严肃了脸。 “能死在钜子手上,是修之福,此生无怨。” 他专注凝视的目光中,有那么几分不加掩饰的淡淡情愫,这让墨九心里狠狠一跳,不免有点儿费解。这男人还真是一种奇葩的生物,一声又一声的赞着她,从来不吝对她的好感与情意,可他似乎忘了,先还与两个美人儿在床上翻滚…… 难道他是想说,我的心是你的,可我的身体是天下女人的吗? 扑哧一笑,她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牵唇而笑。 “修王爷真是一颗多情种子,走到哪里就哪里开花。想来你这套路也不知骗了多少无知少女了,只可惜……” “可惜对钜子无用。”完颜修哈哈一笑,摸了摸高挺的鼻梁,笑道:“正是此理。故而,我们只喝酒,不谈风月……” “我们之间并无风月可谈。” “那钜子想谈什么?”他再次敛住表情,认真看她。 墨九与他对视,目光交锋片刻,眉头微微一皱,“有一件事情,想问王爷。” “说!”完颜修懒懒喝酒。 “当日我被人掳去你军大营,下了酥筋的药物,独自一人放在大帐,先遇上几名醉酒的珒兵骚扰,差一点被他们轻薄了去。当时,我以为只是碰巧,可回头想了又想,若我是阿息保要献给王爷的女人,身子又不能动弹,他为何不派专人看守着我?为何那几个醉酒的士兵,敢随便进入阿息保安排的营帐?为何他们来的时候,布里苏那个丫头又刚好不在?” 完颜修目光一凝,“钜子是说……有人故意的?” “我只是做此猜想。”墨九道:“我知晓下毒之事原与王爷无关,虽然对王爷有些愤然,可如今擒了王爷回来,还影响了南荣与珒国的战局,你也从此身陷牢狱,报复其实足够了。所以我是想知晓,酥筋丸如此神药,阿息保这样的莽夫不该懂得才对?” “是他找陆机老人要的。”完颜修很肯定地告诉她。 “是他去要的,还是陆机主动给他的?或者是陆机游说他用此法的?” 这件事完颜修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所得到的消息,也都出自于阿息保的事后禀报。如今被墨九再三追问,他似乎也不敢确定。考虑一瞬,他突地笑道:“陆机如今人就在南荣营中,你何不直接问他?或者让萧乾去问他?” 若他会说,墨九又何须这么麻烦? ------题外话------ 如题,人生总在不停的辜负与被辜负,也在不停的执着与被执着。在爱情的路上,因为未来未知,往往也分不清对错,借五一这个特殊的日子,姒锦诚心祝愿看文的姐妹们,都收获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收获一份穿在脚上合适的情感。从五月一日开始,烦恼都过去,身体都康健,万事都如意!( ) ------------ 坑深156米 阴差阳错 瞥着完颜修的笑脸,墨九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儿。 她是来探完颜修口风的,她又怎么可能反被他探了去,把与萧乾和陆机老人的种种告诉他?完颜修自在地喝着酒,看她半晌无言,唇角扬出一抹笑意:“或许只是钜子多想了?” 墨九目光微阴,“或许是。” 她心底当然不认为是自己多想,这件事的猫腻如附骨之疽,一旦产生怀疑入了心,就很难消退,除非她能弄清楚事情的始末。毕竟那一夜的经历太过惊恐,若果然有人诚心整她,她又怎能坐视,怎能不防? 她是怀疑陆机老人的。 可潜意识却告诉她,那个老头儿怪是怪了点,讨厌是讨厌了一点,对她也确实不怎么友好,但若说他这个年龄还会干出这样缺德的事儿,似乎又有点牵强。更何况,他教出了一个萧乾这样的徒弟,想来品行不会坏到哪里去。萧乾更不是识人不清的人,陆机老人若有这般心机,恐怕萧乾也不会待他如此尊敬了。 若非是陆机,又会是谁? 如此反复思考一遍,她面色慢慢凝重。 “难道与她有关?” 完颜修不晓得她指的是谁,默默喝了三杯酒,看她还在发怔,几不可察地皱一下眉头,摇头失笑道:“钜子来大牢探我,到底是请我喝酒的?还是探听消息的?或者是如你所说,是为折磨我而来?” 墨九看着这个狡猾得狐狸一般的家伙,冷冷挑眉道:“你是皮子痒了,等不及挨我收拾了?” 完颜修面色一敛,认真点头:“是,有点等不及了。” 墨九哼一声:“矫情什么?不急!来日方长,我还得在金州留一段日子,你先好吃好喝养着身子,享着好福,等再长得康健一些,我自然会下手。” 完颜修猛地凑过头来,目光含笑地睨着她,唇角微勾,神色略显风流,压低的嗓音里,有一种揶揄的无赖:“钜子不曾试过,怎知我身子不康健?若不然,让你检查一下?” 被这厮调戏了?墨九唔一声,却也不恼,只冷眼横过去,“小皮鞭蘸盐水的滋味儿,修王爷可有尝过?” 完颜修似是认真地琢磨了一下,睫毛轻轻一垂,脸上竟浮出几分类似腼腆的笑意来,“若钜子喜欢这般情趣,修配合一下也无不可。只怕到时候……钜子会承受不住?” 墨九刚端起酒杯,闻罢“噗”一声,喷出一口酒。 “完颜修啊完颜修,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上染房了?我告诉你啊,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你的小命儿就捏在九爷我的手里。九爷喜欢让你吃顿好的,喝点儿小酒,你就偷着乐吧,还敢趁机调戏我,是嫌命太长?” “呵呵!不敢不敢,我想讨好你还来不及哩。”完颜修直起身子,风流倜傥地斜倚在椅背上,懒洋洋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在墨九的面前晃了晃,轻放在桌面上,“钜子看看,可还喜欢?” “什么鬼?”墨九狐疑地看去。 那是一个用黑曜石精工雕成的鸟……不,严格来说,它并非是普通的鸟,而且一只看上去像老鹰,但姿态比老鹰更威猛,眼神儿也比老鹰更锐利的动物。 墨九斜斜瞥他,“长得不怎么漂亮,不太喜欢。” 完颜修一如既往带着半嘲半讽的笑,“它叫海东青……” 墨九心里一颤,再次瞟他一眼,却不作声。 这海东青是何物,若换了旁人兴许不知情,但墨九好歹吃过专业饭,晓得它的来历。海东青曾是某些民族的信仰图腾,传说它是世界上飞得最高和最快的鸟,有“万鹰之神”、“神的使者”的含义,十万只神鹰才出得一只“海东青”,是一种神圣的象征。 那么,完颜修佩带的海东青图腾,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可墨九不识他的意图,只装着不懂。 事实证明,女人有时候装傻比扮聪明更招男人待见。 完颜修看她抿着粉嘟嘟的唇,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极是逗人喜欢,不禁心情大靓。两个人相处的时日不多,可他对墨九这个女人的性子,却有了那么几分了解。 但凡墨九想做的事儿,天王老子来了都挡不住,也劝不住,所以他敢肯定她一定会把这件事情追究到底。若换了旁人,他自然不会理会她要如何,可对墨九,大抵便是一桩孽缘了,在墨九面前,他无论如何横不起来,也见不得她陷入为难的样子。他想:便是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肯去为她摘下来,只求红颜一笑,更何况力所能及的事? 叹一口气,他拿过海东青石,在掌中摩挲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以前修不解周幽王点烽火为褒姒一笑,唐皇送荔枝只为佳人解馋是为何故,甚至也不解萧乾拿两城换一个女人犯的哪门子病……” 说到这里,他停住,拿眼瞄墨九,只摇头发笑。 墨九听得莫名其妙,“周幽王、唐皇、萧乾与这只海东青何干?莫非他们都是同一个祖宗?” 完颜修嘴角抽了抽,将摸得温热的海东青石递到她的面前,“拿着这个。若有一日你为此事找到阿息保,你问他,他必会告诉你真相。若你不幸落入珒兵手上,凭它也可换得一命。” “哦?”墨九似笑非笑地瞥一眼,却不去伸手去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可不敢平白收人东西。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完颜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算是谢你的。” “谢我?” “谢你留修小命到如今。” “可你依旧活不出去。” “无妨!”完颜修笑眯眯看她一眼,狭长的眼眸里划过一抹微亮的光亮,他把桌上的小菜挨着尝了一遍,又亲自为墨九斟满一杯酒,与她碰了碰:“即便喝完这杯酒就得上黄泉路……” 说罢他又笑,墨九冷哼,“如何?” 完颜修收住笑意,正色道:“修也会在黄泉路上等你。” “等我报仇啊?放心,等你被黑白无常带去投胎了,我还好好的活着哩。” “不报仇!”完颜修抿了抿唇,“只想问问你,可不可以与我一起走奈何桥,一起去投胎,下一世,忘了萧乾,与我在一起。” 墨九心里一阵恶寒,肩膀抖了抖,觉得鸡皮疙瘩上了身。 “要不要这么肉麻?说得好像你果然喜欢我似的。” “当然……”完颜修斜斜睨她,“是假的,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里,他昂头喝光了杯里的酒,笑盈盈地看着墨九,突地拿手指撑着额头,眼神一眨不眨地盯住她,那专注的模样儿竟然性感得要命,“墨九,为什么会有两个你?难道是上天感应到了我的祈望?派了另一个你来安抚我?” 墨九唇角狠狠一抽搐,“那是因为你喝大了,眼花。” “没有。”完颜修笑道:“你可知我在珒国有一个什么绰号?” “什么?”墨九好奇地挑眉,戏谑问:“酒仙、酒神、酒圣、酒鬼、酒棍?” “酒祖宗!”完颜修脸上还带着笑,一张俊气的脸灿烂得似乎开成了一朵花儿,帅气得极为要命,若非墨九定力好,心里又有萧六郎,非得迷失在他这醉意朦朦的笑容里不可。 咳一声,她指了指几个盘子,“吃点菜吧你,还酒祖宗哩,我看你醉得连亲爹是谁都快忘了!” “亲爹,呵呵,亲爹……又何曾想起我?” 听他似醉非醉的叹息,还有突然间变得灰败的脸色,墨九笑容微微一僵,嫌弃地翻个白眼儿,“没想到修王爷身在牢里,知晓的事儿还不少?是谁告诉你的?” “这个……”完颜修淡笑,“还用旁人来说吗?” “你猜的?” “……不必猜,也知。” 完颜修被掳入狱,珒国那边其实一直风起云涌,没有消停。珒国皇帝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听信谗言对完颜修产生怀疑,这些事儿墨九都知晓。不仅如此,珒国皇帝甚至都没有采取对完颜修营救措施,更没有出示官方文件与南荣进行谈判与交换…… 亲生父子做到如此,确实令人心寒。 墨九看着不停灌酒的完颜修,有那么一瞬的同情,“你为珒国也算立下了汗马功劳,你亲爹这样待你,也太过薄情了。你心里……怨恨吧?” “恨,恨什么?”完颜修语气带笑,音调却凉入骨髓,“我们草原人,信奉的是真本事,不是血亲。谁有本事谁就是王者,修不慎成为钜子的俘虏,那是修本事不够,怨不得人!成为弃棋,也是必然。” 墨九:“……” 这都什么逻辑? 没本事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 那珒国皇帝究竟多少儿子可以用做棋子啊? “……墨九,我好像真的醉了。”完颜修目光有些散乱,他突地收回视线,低垂下头,握住拳头紧紧扶住额头,整个上半身都差点趴上桌了。 墨九好笑地瞪过去,正想笑话他,却见他张了张嘴,唇边忽地溢出一口鲜血,顺着下颌滴入酒杯,迅速扩散成一抹殷红,散在酒液里,像开出的一朵妖艳花儿,场面极是惊悚。 “完颜修!”墨九大惊,飞快地看一眼他的酒杯,又拎了拎空掉的酒壶,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却不能让完颜修真的死在这里。就算不为这只海东青石,他也是珒国王爷,若就这般死在牢里,死在她的手里,怎么都说不清楚了。 “快来人呐!” 她大声喊着,连忙过去扶住他。 完颜修的嘴里,不停在溢血,神智已有些昏迷,无法回答她任何问题。墨九凝眉想了一阵,虽不知他到底中的什么毒,可以这般笑着倒下,还是顺手从怀里掏出萧乾给她的常备解毒丸,倒出一粒,捏住他的鼻子,逼他吐咽入喉。 “你撑住了!完颜修!” “……”他眼皮翻了翻,已无法回答。 “你若死了,老子就洗不清了。” 牢头匆匆带人进来,看到牢内情形大吃一惊,“这……” “快!”墨九回头瞪他:“去请大夫。” 牢头愣了一下,指指完颜修,又指指墨九,似乎还没有转过弯来,迟疑道:“姑娘,不是你……不是你……吗?” “滚!”墨九恼了,“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毒害他了?快去请大夫!” 牢头似乎有点儿经验,看一眼完颜修瞬间苍白的面色和唇角的血迹,大着胆子过来翻了翻他的眼皮儿,摇了摇头,道:“不瞒九儿姑娘,这金州城经了此番战乱,有本事的大夫早就举家外逃了,恐怕一时,请不到好大夫能治他了。” 墨九啐了一口,想了想,厉色道:“来,你来看好他,我去找人!” —— 这一日的金州大营,气氛紧张、压抑。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脚不沾地。这个点儿,校场上正在点兵,萧乾刚过去交代完明儿凌晨的行程就被陆机老人叫回了大帐。 这些日子,因为温静姝与墨九的事儿,这师徒二人的关系有些微妙的僵硬,陆机老人已经好多天都不曾来找过他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找过来,萧乾想了想,不免头大。 “恩师有何事要吩咐弟子?” 陆机老人哼一声,吹胡子瞪眼,“没事为师不能来?” 萧乾喟叹一声,“外间情形恩师都已看见,弟子明日便要领兵北上,许多事情得安排。若恩师无甚要事,不如等我从北边回来再说,可好?” “除了那个妇人之事,其他人的事,都非要事?”陆机老人酸不溜啾地反嗤一句,看萧乾面色微沉,又不满地冷哼,“为师早些年看是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这才把毕生所学传授给你。可你怎么回报我的?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你看看为了那妇人,你都惹出多大笑话了?满城风雨,沸沸扬扬……是你脸上有光,还是为师老脸有光?” 不喜欢人家抻掇墨九,萧乾沉着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是非在人口,何必管他?恩师年岁大了,多将息身子为要,弟子的些,你老少操劳……” “你这是嫌我这个老东西碍你事儿了?”陆机老人原就是个火爆脾气,见萧乾三番四次为墨九说话,完全不顾及他这个师父的情绪,老脸上有些挂不住,说话也尖刻不少,“萧六郎,你翅膀硬了,为师也不想管你,可你不顾及师父,也得顾及顾及自己的名声吧?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外头说得多难听……” “恩师!”萧乾打断他,眉头紧皱着默了默,并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冷冰冰沉着脸,重复道:“恩师若无要事,弟子这便差人送你回去……弟子真的很忙。” “小子出息了,忙了,见不得师父了。好好好,我走。”陆机老人气哼哼的扭头,想了想似乎又有点不甘心,黑着脸对他道:“为师也好些日子没回漠北了,这老胳膊老腿儿的,风一程,雨一程,怕路上孤单不安全,就随你大军一起吧。” 说罢这老头儿瓮声瓮气地哼一声,扭头就走。 萧乾一怔,伸了伸手,还没有来得及阻止他,薛昉已撩帘进入大帐。他看萧乾脸色不好,微微一怔,方才抱拳见礼。 “使君,金州大牢出事了!” “何事?”萧乾揉了揉太阳**,一脸疲惫。 薛昉抿了抿唇,把墨九拎了酒菜探访完颜修的事儿拣紧要的说了,包括他们谈笑风生对坐而饮的景况,看萧乾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打住,直接说结果。 “吃了墨姐儿带去的酒菜,完颜修突然中毒吐血,晕厥不醒……墨姐儿这会子正乘了马车往城外赶。依属下看,她恐怕是想来找使君去救完颜修。” 萧乾面色凝重,久久不言。 薛昉猜度着他的情绪,小声道:“若使君不欲救人……还是先躲一躲好了,一会儿墨姐儿来了,我自会应付。” 躲?估计普天之下除了墨九,薛昉不敢因为任何人对萧乾说出一个“躲”字来。萧乾面色难看地剜他一眼,亦不做争辩,只凉凉道:“墨九是对的,完颜修死不得——” “使君是要救他?” “嗯”一声,萧乾并不多言,拿过披风系上,大步出了大帐。薛昉怔了一瞬,赶紧牵了青骢过来,将缰绳递上去,“使君……” 萧乾接过缰绳,一跃而上,“墨九走的哪条道儿?” 这个他哪里知晓?薛昉无言以对,只能策马跟上。 “出城就一条官道……” 两个人一前一后,越过兵来兵往的大营就往金州城的方向而去。 由于萧乾治军素来不许扰民,所以南荣大军的驻地离金州城有好几里的路程,骑马也得一会儿工夫。 薛昉紧跟在萧乾的后面,原以为会先在道儿上遇见墨九的马车,不曾想,还在半道儿就看见一个禁军快马加鞭地过来,见到萧乾,他直接勒马翻身落下,由于速度太快,差点儿栽一个大跟头。 “大,大帅!” 薛昉好笑不已,“何事如此惊慌?” 那禁军三两下爬起来,扶了扶歪掉的帽子,单膝叩地,抱拳对萧乾道:“大事不好了,大帅!珒国皇子完颜修在金州大牢中了剧毒……” 这事儿萧乾已然知晓,并不奇怪,眼看路上已有不少行人往这边儿张望,他抬手让那禁军起来,小声问:“路上可有遇见九姑娘?” 那禁军摇了摇头,“不曾见到!” 萧乾偏头看向薛昉,目光里有责备之意。薛昉无辜地撇了撇嘴,他哪里晓得墨姐儿会抽什么风,路上改道抄近路走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看萧乾急切的样子,他小声咕噜,“也不晓得是急着给完颜修看病,还是自己想见墨姐儿了……” 昨夜萧乾与墨九吵了架,经了这大半天的疏冷,这主子心里头恐怕早就长了草,正愁找不到台阶下,找不到理由去见墨九吧?完颜修出了事,他这么热情援救,分明就是假公济私嘛。 薛昉觉得自己的猜测一定是对的,错就错在不小心说了出来。 萧乾一鞭子抽在他的马屁股上,“你在说甚?” 薛昉始料不及,被马儿一下带出老远,惊恐地“啊”一声,赶紧抓好缰绳,回头嘿嘿一笑,“属下什么也没说——” 萧乾哼哼一声,加快了马步。 路上,三个人左看右看,就是不见墨九,心道这回确实是走岔了道儿了,不由有些叹息。但救人如救火,萧乾确实不愿意完颜修就这般死去,更不想墨九落人口实。 他没有犹豫,径直骑马奔向金州大牢。 金州大牢的门口,几个狱卒见到他亲自打马过来,齐齐跪倒在地上请安。等听他问及完颜修,更是吓得脸都白了,就连一向镇定的牢头也有点儿口齿不清。 “大帅!人,人不是让九姑娘接走了吗?” “接走了?”薛昉先前得到击西的消息分明就是墨九独自出城了,她又怎么会回头接走了完颜修? “怎么回事?”萧乾似乎意识到什么,声音微厉。 牢头看他脸色不好看,紧张得汗如雨下,“回禀,禀大帅,九儿姑娘原本离开了大牢,说是要去请大夫医治完颜修……可不过片刻,她又转回来了,说一来一回太耽误工夫,让我几个把完颜修抬上马车,径直离去了……” 薛昉一听,沉吟着望向萧乾:“难道真是墨姐儿……?” 他太了解墨九这个人了,不仅有“疯症”的历史,还经常干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儿,思想更与常人有些差别。一来一回这个说法,也很靠谱,很像墨九的脾性…… “不是她。”萧乾冷声。 “使君为何如此肯定?”薛昉奇道。 萧乾剜他一眼,并不作答,心里却很清楚,墨九不会做这样蠢的事情。他曾经告诉过她,中毒之人不好来回搬运,不会做紧急处置的人最好不要随便动他。除非她想完颜修死,要不然不会这么干。 可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 难道牢头还能认错了人不曾? 这个时候,牢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双眼圆瞪一下,猛地一拍大腿,苦着脸,滴着汗,可怜巴巴地磕头道:“大帅,是,是小的该死,是小的该死!” 薛昉厉色,“还有什么没交代的?说!” 牢头想到先前的事儿,恨不得去撞墙了事。理了理思绪,他一股脑儿说来,声音微微颤抖,“九儿姑娘离开时是乘马车的,再回来说要抬人的时候,却是她身边的丫头来使唤的……” 薛昉猛瞪眼睛,“这么说,你没见墨姐儿,就把人交出去了?” “不不不,小的万万不敢!便是吃人的胆子,也不敢这么莽撞,可小的确实有些疏忽了……”牢头急得直摆头,又重重磕头道:“事出紧急,完颜修已然昏迷不醒,浑身上下都是血,小的几个抬他出来的时候,九儿姑娘就坐在马车里的,她撩了帘子,小的匆匆看她一眼,就吩咐人抬上去了……” 想到那匆忙间的一眼,牢头又拍脑门儿。 “都是小的该死……” “那车里到底是不是墨姐儿!”薛昉急得声音都发了狠。 牢头歪着脸子,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看那个样子……是她的。但就那么一眼,她就放了帘子,小的不敢盯着看,也不敢让九儿姑娘再撩帘子,就没再细查……” 说到此,他猛地抬起头,言之凿凿道:“但九儿姑娘身边的丫头小的却是见到的,也正因为此,小的也没好多问,便差几个兄弟把人扶上去了,想着得先救人……” “你个糊涂虫!”薛昉恨铁不成钢,“哪有你这般办事的?” 牢头满脸通红,瞥一眼沉默不言的萧乾,又飞眼瞄薛昉,“不是薛侍统吩咐的吗?但凡完颜修的事情,一律,一律都由九儿姑娘做主,姑娘要提人走,小的哪里敢盘问?” 薛昉一怔,正要再斥,却被萧乾喝住。 “还不快追?!” “是!”薛昉应完,却见萧乾已骑马匆匆往来路而去,赶紧紧跟几步,喊道:“使君这是去哪里?” “回营!” 萧乾的声音从风中传来,人已去得老远。( ) ------------ 坑深157米 求不得 墨九抄近路独自一人骑马到南荣兵大营的时候,萧乾刚离开不久。营门口的守卫看她急匆匆赶来,满头都是水汗,不免有些纳闷:这二位爷在搞什么呐?一个刚走,一个又来? 对于墨九,平常空**来风的传闻听多了,营里众将士都好奇得很,她马儿刚停下,就引来三三两两的围观。迟重正在大校场上,愣怔一瞬,心里喊一声“我的姑奶奶”,赶紧迎上去。 “都愣在这里做甚?该干啥干啥去!” 兵士们被他大眼珠子一瞪,全作鸟兽散。 迟重这才笑呵呵抱拳:“九爷是来找大帅的?” 墨九勒着马儿在门口走着小碎步,目光朝里张望,“是的,迟重大哥,萧六郎在吗?” 迟重取下头上的铁盔,摇了摇头,奇怪地道:“大帅刚刚出去了,九爷找他有急事?” 完颜修在金州大牢发生的事儿,目前没法子定性,墨九自然不便与旁人说太多。她思考一阵,没有正面回答,又问:“迟重大哥可知六郎去了哪里?” 迟重再一次摇头,大抵也晓得墨九不方便告诉自己,不再追问,只嘿嘿一笑:“若不然九爷先去大帐喝会茶,稍事休息等待?大帅没有特别交代过,就不会走得太远。一会儿也就该回来了。” 那边完颜修中毒十万火急,墨九确实是着急的。可在这个没有手机和其余通讯的时代,要在一个城市里找一个人简直难如登天,她除了老实等待,确实没有旁的法子了。 营门“哐哐”打开了,迟重为她牵了马,引领她往里走。墨九微垂着头,紧紧抿唇,一路被巡守的兵士们围观“盯梢”,也打不起精神来应付。 事到如今,她只希望完颜修福大命大,可以逃过一劫了。 她等在大帐,迟重亲自泡了茶水来,守了她一会儿,看她闷不作声,他不好一直陪侍在旁,只让她有事吩咐便自行出去了。墨九一个人待在萧乾的大帐里,坐立不安。 为了排遣心里的情绪,她四处察看起来。 这里四处都是萧乾活动过的痕迹。 桌案上的书翻了一半,静静地躲在那里。 砚台上搭了一只狼毫,上头还蘸着未干的墨汁。 一幅简易地图悬挂在桌案后方的帐子上,上面用朱砂标注了一些红点,像是行军方向与战术位置。墨九默默走近,负手细看一会儿地图,手指头慢慢抬头,在地图上比划着路线,一会皱眉,一会儿点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直到萧乾风尘仆仆的回来,她伫立的姿势都没有改变,那一副凝重严肃的样子,到有几分像沉思时的萧乾。 “在想什么?” 萧乾的脚步停在帐门,背后跟着迟重。 墨九回头,盈盈双目一瞥,迟重赶紧垂下头,不敢朝她直视,萧乾却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俊朗的脸上并无特别情绪,只那一刹飘来的目光里,仿佛有一丝轻柔的暖意滑过她的脸蛋儿。 “你回来了?”想到要拜托他的事儿,墨九骤然一喜,也顾不得两个人之间的不愉快,大步过去拽了他的胳膊就拉,“走,赶紧跟我去一趟金州大牢救人,路上再与你细说!” “救完颜修?”萧乾平静地握紧她的手,待她吃惊看来,他垂了眸子,直视她的眼睛,“来不及了。” “嗯?”墨九心里一窒,腿脚如同灌了千斤重的石块儿,再也迈不动,面上也流露出一抹不忍,“……完颜修他,死了?” 人在没有准备的时候,情感表现最为真实。这一瞬,墨九脸上的不忍心与难过,没有逃过萧乾的眼睛。他安静地看着她,眸子浅浅一眯,一袭银红的披风在身后艳阳的照耀下莫名有一些肃冷之态,“他失踪了。” 失踪了?墨九倒抽一口凉气,“金州大牢豆腐做的,好端端一个人,会失踪了?” 她一脸懵懂的样子极为坦荡,萧乾略略皱眉,把在金州大牢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她。墨九听着,脸色忽明忽暗,没有显得太过惊慌和不安,只淡淡抿唇,似笑非笑问他:“你信我吗?” “信。”萧乾只有一个字,简洁,也有力。 “为什么?” “因为你是墨九。” “谢谢!” 瞥一眼他俊美的脸孔上不带做假的平静,墨九心知这厮真的没有怀疑过她,心里稍稍得到了一点安慰。忌讳迟重在旁,她没有多说,只将在牢里与完颜修的交谈从头到尾过了一遍脑子,却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冷笑一声,她道:“这件事儿不晓得哪个干的,必须赞一句干得漂亮。萧六郎,那个牢头眼里像我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但丫头么……心漪是跟我一块乘马车过来的,心涟留在金州大牢照应。半道上,我嫌马车走大道太慢,独自骑马跑了。这会子,心漪应当还在马车上——” 萧乾点点头,并没有多说,带了几个人与墨九一道,很快便寻到了被她半道留在路边的马车。马车里,心漪还在打盹儿,冷不丁听见几匹马儿“嘚嘚”而来,撩帘子一看这么几个人,吓得赶紧下车请安。 “奴婢见过大帅、姑娘……” 墨九冷冷盯着她,直奔主题,“你与心涟串通好的?” 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心漪一跳。她惊恐地咬着下唇,目光从墨九凉飕飕的面孔扫向萧乾冷鸷的眼神儿,再瞥向几个侍卫个个愤恨的目光,脚下颤了颤,“扑嗵”一声,跪在满是尘土的路面上。 “奴婢不知姑娘所问何事。若是我姐姐不小心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多多宽恕,我姐姐她性子急——” “还在装!”墨九沉喝一声,打断她,“快说,你们准备把完颜修带去哪里?又是何人指使你们这样做的?幕后的人是谁?” “完颜修?”心漪脸上全是不明所以的狐疑,“他不是还在牢里吗?” 一问三不知,墨九已不想听她再说什么了。不管心漪与心涟是不是一伙儿的,事到如今,错信了人的她,已不敢再相信这个看上去无公害的姑娘了。而且,就管不是一伙,两姐妹整日在一块,多多少少也能问出一些情况来。 她垂了垂眸子,“萧六郎,人在这里,你看着办好了。” 一听这话,心漪脸都白了,颤歪歪喊一声,“姑娘……” 萧乾不轻不重地嗯一声,瞥头望向薛昉,“押入大牢候审!” “不,不要啊!”心漪跪在地上,“嗵嗵”叩着响头,再顾不得平常极为注意的姿容仪态,额头低在泥地上,紧张得身子都在颤抖,“奴婢真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望大帅明察,奴婢之前一直和姑娘在一起,姑娘骑马走后,奴婢就坐在马车里等姑娘,没有见过什么人,也没见过姐姐。大帅,饶命!大帅,饶了奴婢吧!” 牢狱是个什么样子,在这之前心漪不知情,可今儿陪着墨九去了一趟金州大牢,那里的阴暗、潮湿、满地跑的老鼠,仿佛还沾着人血的铁链,各种各样的刑具,让她不敢想象自己被关进去会是什么惨状…… 她求饶不停,薛昉皱眉,脚停在她的面前,并不去碰她。 “自己起来!” 心漪眼看求萧乾没有用,哀怨的眼神儿又瞥向墨九。可墨九头一偏,分明就不为所动。她吸了吸鼻子,泪珠子便滚落下来,“哇”一声哭完,她突然匍匐着身子往墨九的身边爬去,一把抱紧她的小腿,哀求不已。 “姑娘救救我,奴婢是冤枉的啊,奴婢真的不知道姐姐犯了何事……姑娘,救救我,救救奴婢!” 墨九望天闭了闭眼睛,没有动弹,也没有推他,只对薛昉凉凉道:“有劳薛小郎了。”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她不想再对心漪多说什么,更不想被她纠缠,薛昉哪里敢任由一个女子在她面前哭哭泣泣?三两步过来,他抓紧心漪的胳膊就拎了起来,顺手推给跟随的一名侍卫。 “带去金州大牢,让陈胖子好好招呼!” 陈胖子便是那个领墨九见完颜修的牢头,这个人看着忠厚老诚,却是金州大牢有名的“招待一把手”,在他的手上染过不少鲜血,也结过不少案子,当然,其中免不了怨假错案。 一个女人的生死不在这些男人的关心范围之内,除了墨九给了心漪一个深深的凝视,心里有刹那的迟疑之外,几个男人早已翻身上马,继续往金州城而去。 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萧乾默默走在墨九的身侧,盯着她冷冰冰的小脸儿,久久,方问:“还在生气?” “没有!与你气不着。”墨九回过头来,斜斜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道:“你说心漪的样子,像不像在说谎?” 萧乾晓得这个小妇人刀子嘴、豆腐心,看着横行无忌像个恶霸一般,其实有着天生的怜悯心肠。他叹口气,朝她摊手,“把手给我。” 墨九一怔,目光落在那只手上。 他的手长年握剑,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却没有因此而影响美观,每一个细节都很好看。指节修长、肤质干净,显得有力而阳刚,似乎仅凭一只手就能给女人安全感。 可墨九并没有伸手。 她依旧紧握住缰绳,脊背挺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是对他余怒未消,“有什么就说嘛,离得又不远,我听得见。” 萧乾打量着她别扭的脸儿,收回手,卷了卷,复又握在马缰上,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她是不是同伙,审一下就知道了。” “嗯。”墨九点头,“就怕屈打成招。” “……” “我这个人的感觉很准的。心漪这个人,并没有心涟的浮躁与虚荣,性子有些软弱,不像干得出这等轰轰烈烈大事的人。我心底里其实是愿意相信她的。只是……我怕了,不敢再随便相信人。有时候一颗真心托付出去,若被辜负,就会输得血本无归。” “……” 萧乾轻瞄她一眼,“你在说谁?” “说事实。” “唔!”萧乾淡淡回应一声,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了一下,一双深眸里便带出一抹藏不住的笑痕来,“阿九何时学会了思考这些人性之道?” “我一直会思考。” “是吗?”萧乾淡笑,“以前倒没发现你也有人性。” “……萧六郎!”墨九怒目,“你在说我不是人?” “是你说的。” “哼!”墨九发现他在没话找话,扭过头去不吭声儿。 萧乾低笑一声,并不与她的小性子较劲儿。而远远吊在后面的几个侍卫,听见这样的对白,都不免替自家主子汗颜,深感她在妻奴之道上越走越远了…… 其实萧乾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尤其对待女人更没有耐心。大抵他自己风华绝代,美冠南荣的原因,不论多么漂亮的美人儿,他从来连正眼都没有一个,遑论这般纵容与宠溺了。 果然一物降一物,这墨九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两位主子没劲儿斗嘴了,一行人便陷入了沉寂。 这时的天际,残阳似血,一片金灿灿的余辉照耀在大地上,为每个人都投下了一个影子。长长短短的落在干燥的地面上,与远山近树融为一体,竟有一种诗般的意境。 繁华、落日、矛盾……一切终将化为云烟。墨九的视线穿过一片灿烂的夕阳金辉,看向远处的城郭与旌旗,有刹那的迷茫。她踏着时空而来,穿越一世,便是要将这一寸寸光阴都浪费在与萧六郎斗气的烦躁之中么? 要不然她先服个软算了? 她别过头去,深深凝视着他,摆出一个妖娆的笑容,正寻思等萧乾回头,就抛给他一个媚眼,吓他一跳。然而,不待萧乾回头看到她的妩媚与妥协,薛昉那货就领了两名禁军匆匆过来,面色潮红,满头大汗的从马上跳下来,对萧乾抱拳施礼:“萧使君!” 不过小半个时辰,他就回来了? 萧乾目光浅眯,“找到人了?” 薛昉看一眼墨九,轻轻摇头,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小声道:“目前还没有发现完颜修的踪迹,不过,我们的人在城东一处农田里,发现了心涟的尸体……还有那一辆丢弃的马车。” “死了?” “是!死了。” 死了,也就再无对证了! 很显然,心涟是得了人的好处与承诺,方才干出帮忙转移完颜修的事儿来,只不过,她以为事后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荣华富贵,不料却被人在半路上灭口,抛尸农田,从此一副香魂都化了土,命都没了,哪里来的富贵? 自作孽不可活,心涟有这样的结局,墨九私心里不同情,除了感慨乱世人命贱之外,对那个安排计划的人倒有些佩服了——这样的心狠手辣,心思缜密,是一个好对手。 “阿九……” 听见萧乾沉沉的声音,墨九思绪被打断,回眸看见他突然凉却的双眼,心里微微一惊,“怎么了?” 萧乾沉默一瞬,“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得先回大营。” 明儿出征,今日他一定很忙乱,这个时候确实没有时间与她你侬我侬。墨九瞟一眼前方的城门,低低嗯了一声,觉得鼻子有点莫名的酸,却没哭,而是笑了出来。 “好,你忙你的。” “嗯。”萧乾没再看她湿漉漉的眼睛,冷着脸吩咐薛昉:“送姑娘回去,另外派人仔细搜查完颜修的下落。” 墨九其实并非死缠烂打的人,可她都放下身段主动向他示好了,临别时分了,他还这样漠视她,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深呼吸一口气,她委屈地问他,“萧六郎,你就没有旁的话对我说?” 这姑娘平常很坚强,很少这模副样儿,那强忍眼泪的样子,让萧乾皱了皱眉,将马挨近她的身侧,强行拉过她的手来,在掌中紧紧一握,“等我回来。” 天气太热,城门处的风都是热的,墨九对着光看他的脸,觉得眼睛有些刺痛……她不想在众人面前丢脸而泣,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压着嗓子低低问:“最后一次问你,可不可以让我跟你去?” “不可以。” “哦。”墨九慢吞吞收回手,“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滑过掌心的小手有一些冰凉,萧乾心里一动,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酸……他知道这是*蛊传递的情绪,不免也跟着有了离愁,在墨九缓缓拉开的笑容里,又重复了一遍,“阿九明白了什么?” 墨九认真盯住他的眼睛,忽而一笑。 “当你很爱很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不会那么爱你了。” —— 太阳很快落入了地平线,这一天的金州城格外纷乱。搜查完颜修的禁军,几乎把整座金州城都翻了过来,简直就是一场倾城之乱。 兴许是老天也感应世人的情绪,入夜时分,一改白日的曝热,下起了一场绵绵的细雨,为即将出征的南荣将士降了热,也把墨九居住的这所宅子点缀得像一幅夜色下的水墨画。 几个时辰过去,禁军依旧没有找出完颜修,这一出有预谋的瞒天过海计,设计得天衣无缝,原本就令人防不胜防,但事情被传扬出去,对墨九的议论就多起来……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萧乾,都会选择无条件的相信她。 之前她与完颜修的事儿,便有些香艳的传言,如今她去了大牢与完颜修痛饮“叙旧”之后,人就无缘无故地消失了,而且传说还是她“亲自”接走的……怪不得旁人,换了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的清白。 当然她也懒得辩解。 相信她的人,不需要她解释。 不相信她的人,解释了也没什么卵用。 这天晚膳她是与东寂一起吃的,也信守自己的承诺亲自下了厨,做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好菜,除了喝了的酒比平常多了不少,席间她一直眉开眼笑,看不出半点儿异样。宋熹知晓今日之事,没有责怪,也没有安慰。 所谓朋友,便是关键时候的陪伴。 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吃到夜幕深浓,喝得颠三倒四。 于是墨九的名声又被浓墨重彩的画上了一笔——*。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没有半分愧疚,依旧故我的行事,让太多人对她有看法。可墨九就这么一个禀性,心里有再多的情绪也不会轻易地表露出来自己受了伤。 “你怎么越喝酒越开心?”酒过三巡时,宋熹笑问。 “开心不好吗?”墨九也跟着笑,揉着肚皮又灌一杯酒。 “真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在意了,人家就不说了吗?” “……” “呵呵!”墨九打了个酒嗝,“既然阻止不了别人的嘴巴,我又何苦在意,自找不舒服?” 看她眉眼弯弯,宋熹从她手里夺过酒杯,幽幽一叹,“肯承认自己难过了,是勇敢,不会丢人的。” “不!”墨九把酒杯又夺回来,懒洋洋斟满,“只拿笑脸待人,这是一种基本的人际礼貌。” 宋熹顿了一瞬,“我懂。” “你懂?”墨九哈哈一笑,“我都不懂,你懂什么?” “你很懦弱。所以,也会逃避。” “……嗯,我很懦弱。” “可你也很坚强。从来不会流泪。” “……嗯,我很坚强。” “你也太执著。明明那么在意他,却要假装不在意。” 墨九握住酒杯的手微微一紧,沉思一会儿,慢慢摩挲着白瓷光滑的表面,红着一张微醺的脸蛋儿,一本正经地道:“古往今来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是什么?不就是感情吗?你看多少伟人骚客、豪杰名士都参悟不透,又何况我一个小小女子?我性子古怪,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女子,此一生,能遇萧乾的包容,是我的幸运……至于未来,不管我与他能不能走到最后……” 喉咙哽咽了一下,她一字一顿道:“我都会感谢他,曾经将世上女子都汲汲祈求的宠爱,亲手捧到我的面前。” 宋熹微微一怔,盯着她久久不语。 最后一句话,他其实不该说的,说了反倒触了她的心和她的情。原本好端端的酒局,一瞬间似乎就因为这句话而破坏了气氛。明明她就在他的面前笑靥如花,他却偏要让她伤感……明明他可以拥有她短暂的情感,也是唯一的情感,却被他搞砸了。 一提萧乾,她就离他好远。 他很想伸出手将她搂入怀里,可他却知道,既然他拥住了她,手心里也是一片空寂,什么都握不牢。好像他就迟了一步,却把一切都错过了。 墨九看他一直出神儿,重重敲了敲桌子,“喂,喝酒啊!在想什么?” 宋熹抬眸一笑,“我在想,总归人心向善,别人说你什么,也是希望看见最好的你……” “是吗?我不这般认为。”墨九拿着酒杯晃悠着,轻松地笑道:“人心呐,妙就妙在不仅骗人,连自己都骗。虚伪道德的面具戴久了,便长在了肉里,与脸皮融为了一体,连自己都分辨不出来哪个是自己喽。” 看宋熹抿唇不语,墨九目光悠悠,哂笑道:“东寂你信吗?不管每天有多少人恭维你,把你捧得比他家祖宗还高。但是,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希望你过得好的人,其实没有几个。当然,我就更不用说了,不管我好与坏,善与恶,有几个人是打心眼里关心哩?那些说教的、嘲笑的,讽刺的,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人,他们当真就带着拯救世界的崇高道德观了吗?不!他们不过是看看热闹和稀奇,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 “九儿。”宋熹唤她名字,“不曾想……你也偏激。” “这并非偏激,而是豁达。为什么人要为了顾及旁人的想法而改变自己呢?哈哈哈,我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给人带来娱乐,我瞬间感觉自己伟大了起来!哈哈哈!”大笑着,她使劲儿捶了几下桌子,把酒杯又端了起来,“来,碰一个!” “你今天很多道理……” “是!”墨九虚指一下桌面上的汤盅,“要不然我为什么要炖一锅鸡汤哩……?心里没了鸡汤,就得胃里来补嘛。” 也不管东寂听不听得懂她说的“鸡汤”是什么意思,她自顾自地喝完酒,又带出一串的笑声。尔后,她再满一杯,一灌入喉,喝完水似的咂了咂嘴巴,手撑桌面,慢悠悠起身。 “今儿到此为止,明日再与你一决高下。我得回去了。” 她揉着自己不太舒服的肠胃,慢吞吞往屋外走,宋熹盯着她的背影,突地喊住她,“明日大军开拔后,随我回临安吧。你的身边,有太多不安定因素,谁也料不准何时出什么状况……”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墨九一直都知道的道理,自从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墨家钜子之后,她便已经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如今遇到的事儿,不过只是漫漫人生中的九牛一毛罢了。她相信,只要千字引不面世,她的麻烦与纷扰就不会间断。 可临安,就是安生的所在吗? 她回眸一笑,“你不是说兴隆山有八卦墓?还没有寻墓的,怎么就走?” 宋熹皱眉,考虑一瞬道:“我派人查探过了,兴隆山上只是普通的石洞,最不简单的便是那一个连通汉水的地下甬道了。其余,并没有出奇之处。” “哈哈!”墨九笑道:“你小子总算说实话了。你看,编这么一个理由把我留下,我也不能相信,你们也编得累,何苦?有什么想法,都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吗?我呐,其实是一个多么容易被说服的人。” 说到此处,她摇晃着身子,撑了一下额头,小声喃喃着出去了。 “可为什么萧六郎就不肯明白呢?” 这天晚上,她依旧没有去萧乾的屋里睡,尽量她知道,他今晚一定会在营中,不会回宅子。因为他的行李都已经让薛昉收拾好拿走了。大军天儿不亮就要开拔,今天晚上先锋营也要提前出发,营里的事务会格外的忙,想来他也来不及回来再与她道别了…… 唉! 悠悠叹一口气,她转个身仍是睡不着。一颗心就像被涌动的潮水逼迫着,不停翻腾……当然,也有可能是胃,她喝酒喝多了难受。 乱七八糟的想着,她打个呵欠终究坐了起来,慢吞吞从枕头下掏出那个紫檀木的长盒来,放在膝盖上,静静观望了许久,摩挲好几次,方才慢慢打开。 拿到它时,她其实已经猜出来是什么东西了。 没有了好奇感,又与他置着气,她塞在枕头下就没有理会。 可这会儿,她却很想看看…… 一股熟悉的馨香扑面而来,用喜红色的丝绒铺陈着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根木头钗子,雕工精美,像模像样,一点儿也不比专业的匠人做得差。 看得出来,萧六郎是花了心思的。 她目光一迷,心里的不痛快又缓解了不少。 “算你有点良心!不过,这雕的是什么鬼?” 木钗上面的饰物不是蝴蝶,而是一只蜜蜂…… 而且不是普通的蜜蜂,像极了当初*蛊宿体的两只金蜂…… 心里一阵澎湃,墨九拿起木钗,对着灯火仔细端详片刻,将它紧紧贴在胸口,在纷乱的心跳声中,目光慢慢落在盒子底部,木钗之前放在那里,压有一方洁白的纸笺。 展开纸笺反复细读,她像被火烧了屁股似的,慌忙下床找鞋。 “六郎,等我——” ------题外话------ 更新了哈,妹子们有月票的还是丢几张在二锦的碗里哈,么么哒……爱你们。( ) ------------ 坑深158米 勿相送 天还没有亮,金州城一夜的小雨刚刚消停,但河岸上的草丛、树木上都被雨水灌了个透心,那一条通往码头的大道上,也泥泞一片。兵卒、马匹、战车往路上一踩,“叽咕叽咕”,便冒出泥浆来,溅得道边的小草全裹了一层黄泥。 南荣大军陆续登船,先锋营昨夜已率先渡过汉江,这会子,一艘艘浆轮船停在码头上,与江水连成一片,极为壮观。有好事儿的百姓早早便起来了,远远的躲着观看这场盛事。汉水滔滔,微风阵阵,排成两例的南荣禁军秩序井然地通往渡口,声势浩大,却无半点喧哗之声。 萧乾远征北上的步伐,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前路生死未知,每个人的心底都沉重。 萧乾骑在青骢马上,重甲在身,头上加盔,高站在汉江边一块巨石上面,看着汉水中行驶的船只,岸上沉默行军的兵卒,一人一马在潮湿的凉风中一动不动,只有他身上的披风在袂袂翻滚。 ——“你信我吗?” ——“信。” ——“萧六郎,你就没有旁的话对我说?” ——“等我回来!” ——“最后一次问你,可不可以让我跟你去?” ——“不可以。” ——“我明白了。” ——“阿九明白了什么?” ——“当你很爱很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不会那么爱你了。” 悠悠的风声中,昨日在金州城门与墨九匆匆而别的对话,一句一句魔咒似的传入他的耳朵。当时事出紧急,他来不及向她交代什么,也来不及向她道别,便急匆匆赶回了大营,对一些行军布置进行了调整。 因为完颜修失踪了。 一个完颜修对珒兵的分量,萧乾恐怕比珒国皇帝的认识还要深刻得多。有完颜修统领和没有完颜修的珒兵,在他的眼里更有着本质的区别。 俗话说,兵雄雄一个,将雄雄一窝。完颜修的存在便是珒兵勇猛士气的保证。所以押在大牢的完颜修突然失踪,也打断了他的进攻步骤,让他不得不将先前拟定的一些计划,包括步兵和骑兵的调配等等,都做一些更改,对应对突发状况。 战事的主帅,一个决定都错不得…… 但临阵换计,这都需要时间来安排。故而好多想好要与墨九交代的话,总归也只剩下了那一句“等我回来”。在大营里一直忙碌到现在,将士们登船了,他原本可以掐着时间策马回宅子一趟,可这时,阿九应当还在睡觉……而且错过了那个时间点,好多话似乎又都说不出来了。 他淡然的面色掠过刹那的苦涩,锐利的目光顺着河面上袅袅的烟波,望向不见边际的江心,慢慢地,阖上眼睛,迎风而立,只觉胸口上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 是缺少了什么?还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 “大帅!”薛昉和赵声东骑马过来,走到他的身侧,薛昉望一眼他的脸色,将手上的一个信封递上去,“击西托人传过来的,说要使君亲启——” 击西?他不是陪着墨九吗?萧乾思忖着,慢吞吞拆开信封,洁白的信笺上娟秀的字迹,有着独特的笔风,似乎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笔触是旁人模仿不来的…… 阿九?是的,是阿九。 萧乾瞳孔闪过一抹光亮,迅速将信笺连同信封一起揣入怀里,勒一下马缰调转马头,不待薛昉和赵声东二人反应,“驾”一声,便策马沿着汉水江岸飞奔而去。 薛昉和赵声东面面相觑,“主上这是什么了?” “不知。” 南荣大军马上就要离开金州了,整军肃穆而待,时辰也早就定下,谁也不能无故拖延,影响大军进程。可这样的时候,萧乾却径直离去,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这与他平素的行事风格完全相悖,连他自己也觉得荒唐。 然而,他控制不住。 当他看见墨九的字迹,说她在江左岸的那个渔棚里等他“约会”的时候,他热血上涌,心潮澎湃,好像青葱少年接到心爱女子的情信,连心跳都加快了许多。 心里那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下去了,心情也瞬间恢复正常。 原来他一直念念的,正是没有与她正式道别。 马儿奔驰在青草地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周围是天亮前寂静的暗影,潮湿的天地里,马蹄声很弱。这样的清晨,去赴一个约会,一种久违的激情从他心底升起。 他微眯眸子,望向长长的江岸,矮小的茅草渔棚慢慢出现在了视野里,滔滔汉水击打在岸边,茅草房的四周生长着水草与芦苇,迎着微风,婀娜地摇曳着,衬得站在芦苇丛中的女子,越发娇艳欲滴。 “阿九!” 数丈开外,他放缓了马步。 他怕,怕马蹄溅起的泥水弄脏她洁白的裙裾。 一步一步挪动着,也不知是晨初的薄雾透过了他厚重的甲胄,还是他的汗水湿透了他的里衣……想到她昨日的气恼,他竟然有些不敢走近。 墨九站在渔棚外的芦苇丛中,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看见他慢慢朝自己走来,提了提过长的裙摆,一步步小心地踩着湿漉漉的青草迎了上去,“以为你没有时间来了呢?” 她在笑,一直在笑,她的美丽,让整片天地都失了颜色,也让心悦她的男子再也把持不住。一股热血冲入脑门儿,萧乾翻身下马,丢掉马缰绳,速度极快地朝她奔过去。 “阿九!” “嗯。”她柔顺地顿步,等他过来。 他大步走到她的面前时,微微一顿,低下头,深邃的眸子审视她一瞬,猛地将她重重纳入怀里,嗓音微哑,“怎么不直接去军中找我,还让人传什么信?” “这不是学你?”墨九浅笑。 “你看见了?” “是啊,看见了的。”墨九伏在他的怀里,抚着他钢铁一般坚强的战甲,开玩笑一般轻松地笑,“再说我也不想扰乱了你的军心。让将士们看见他们的大帅临出征了,还抱着女人儿女情长,岂非都没有心思打仗了?” 她清婉的声音,轻快、自在,无半分不满与怨怼,只一瞬,就把萧乾包裹在身的重重盔甲击穿,让他一直坚强的心肠变得柔软。 双臂紧了又紧,他深拥她,喟叹一口气,“阿九,对不起!” “哦?”墨九抿唇而笑,“哪里又对不起我了?” “没能给你一个安生的环境,也未尽保护之责。身为男人,是我的失职。” “不。我喜欢的是你,便是如今你的样子。”墨九环抱住他的腰,闭上眼睛靠着他,静静地想了想,突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绸布紧裹着的东西来,塞入他的怀里,“我也有东西送给你呢。” 萧乾低头一看,“是什么?” 墨九摇了摇头,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声音略带羞涩地道:“等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才可以打开看。千万不要让人瞅见了,可晓得了?” “晓得了。”他学着她的音调,低笑一声,搂紧她。 这一刻的苍穹,浓雾茫茫,这一刻的江边,惊涛拍岸,可芦苇丛中的两个人,却显得安宁而美好。微光透过朦胧的雨雾,薄薄的洒落在二人身上,萧乾冰冷的甲胄便把怀里的姑娘衬得更为娇小,也格外的美。 她出门走得急切,身上穿着入睡时的一身纯白色衣裙,长发未绾发髻,瀑布一般披散在身后,长及细腰。简单、清新,没有华丽的妖娆与艳丽,却有一种露水般的唯美清和,宛若一个从天而降的神女,让他热血沸腾,克制不住心里的感动。 “阿九,我得感谢老天,让你属于我。” “噗!”萧乾难得说这样动情的甜言蜜语,墨九听了轻笑一声,手指头在他的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戳着,带了一些小女儿的娇憨之态,“这个时候来谢不嫌晚么?笨死了!晓得感谢老天,却不晓得在离开之前多与我说几句话。” “……” “你这个男人呐,说闷吧,偶尔还骚包。说骚包吧,大多时候都闷——”揶揄着他,墨九想想又撇嘴而笑,“依我看,你这心肠歹毒着呢,是不是故意不与我道别,就想让我对你日思夜盼,不能成眠,不仅没工夫去找男人,说不准还会变成一块望夫石,变成一个大丑女,再也不招男人待见了,对吧?” “就算变丑又如何?”也不知是因了她这句玩笑的话,还是对她“失颜之症”的安慰,萧乾眉头狠狠皱了一下,束在她后背上的掌心狠狠一勒,紧得几乎把她细窄的腰儿折断,“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是墨九,就是我的人,我不会嫌你。” 一股暖流滑过心尖,墨九微微一笑,昂脖子看他,大眼珠子里满满都是感动,可出口的话,却跟着微勾的唇,带出一丝戏谑,“你可不就是嫌弃我了?若不然,怎舍得把我一人留下……” “阿九,对不起……”他第二次致歉,喉咙微微一凝,带着临别前的离愁之绪,一个滚烫的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向来锐利的眼神儿,变得温情脉脉,抚她头发的动作,缓慢、缠绵,在和煦的微光中,脸上满满的宠溺与无奈。 “此番北上,无异刀尖行走,无时无刻都有危险。我可以不要命,却不能让你也跟着我受罪。这是一个男人应当为自己女人考虑的周全。” 墨九吸了一下鼻子。 今儿本就下了雨,潮湿的很,这厮为何还来催泪? 她将脸儿在他怀里蹭了蹭,双手缓缓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啃一口他坚毅的下巴,“六郎,为你死,我也甘愿的。” “傻瓜!”萧乾心潮一激,捂紧她的嘴巴,低沉的声音里有一种紧张与急切,“大清早的,不许说如此不吉的话。你要好好地活着等我归来。这乱世,人不如狗,做人不易,妇人更不易。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便是告别的交代了吧? 墨九生来不喜离别,最断肠,也偏是离愁。 她再一次吸了吸鼻子,把涌动的泪意强忍下去,冲萧乾露出一个灿若春花的微笑,还俏皮的撅了撅嘴巴,“你且放心去吧。我会好好的,吃得、睡得、跑得、跳得,还有,必不负你所望……” 必不负你所望——几个字她说得格外慎重。 萧乾浓密的眉头深深一蹙,那一只抚在她身上的手,像被什么黏住了一般,眼看天色渐渐亮开,却怎么也抽不开身离去。江边出征的螺角吹响了,高亢、凌厉,带着一种壮志凌云的豪迈,也预示着离开的时辰到了。 他紧紧搂住她,头垂在她肩膀。 “小傻子!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墨九继续眨着眼睛,不想泪水滚落,声音松快。 “我傻,你就不傻吗?六郎,我们都傻。” 爱上一个人,智商便会急速下降,傻的人何止是她,其实也有他。她心里不忍离别,唇儿却微翘,眼儿也弯弯,给他的笑容越发的甜美,一双紧盯着他的勾魂儿眸,诉不尽的情暖爱生烟,仿佛想把一生一世的美丽,都在这一刻绽放于他的面前,让他永远记住她此时的笑容,在战场上无往而不胜。 “阿九……” 他轻轻唤她,如同立誓般沉声道。 “不破珒国,萧乾无脸回来见你。” “我相信你可以。”墨九莞尔一笑,带着少女般纯粹的爱慕与欣赏,看着自己即将离别的情郎,脸颊上**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与晨曦的薄雾融在一起,令情意更长,“我的六郎,是世间最棒的男儿。只盼苍天不负,让我郎将乾坤逆转!” “阿九……”萧乾抱着她,紧紧闭眼。 人生得一知己,重若千金。墨九不仅是他的爱人,也是他的知己。她知他,懂他,愿意助他,却从不拘束于他……这一刻他的眼窝也是热的。 “萧乾此生得一墨九,是老天之恩,必将不负!” “六郎!” “嗯?” “有人来了……”墨九听见了远远传来的马蹄声,萧乾自然也听见了。无需多考虑,他也知晓是前来寻他的人。螺号已吹,就要启程了,若知晓主帅不见,一会儿军中便得炸开锅。 他得走了。 尽管有不舍,也得走了。 他捋了捋披风,回眸望了一眼江岸,牵住墨九的小手,往那一个雨雾里的渔棚走去,“你在里面呆一会儿。等我离开,你再回去。” “嗯。”墨九轻声应着,朝他一笑。她晓得这时与他在此私会,传出去影响不好,去渔棚暂时等待是最好的法子。 一入渔棚,窄小的空间里,满是干燥的稻草味儿,她蹙了蹙鼻子,四处张望一下,轻轻笑道:“这真是一个偷情的好所在呢,若不是时间紧迫,我俩还可以温存一会儿。” 萧乾唇角一勾,怜爱的捏捏她的鼻子,在她嫌弃的哼声里。慢慢的,他放开她的手,低哑着嗓子,“阿九,我走了。” “哦!”墨九咬着下唇,待他转身,又突地唤住他,一双大眼珠子直勾勾落在他的脸上,点了点自己的唇,“亲我一下。” 外面呼啸而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隐约还可以听见一群人大声呼唤“大帅”的声音。时间的脚步就像套在人心底的枷锁,每一秒都显得弥足珍贵…… 萧乾却没有迟疑,将她重重扯入怀里,紧紧一抱,火热的唇便压在她微颤的唇上,辗转**,似要把未来长长的思念都化在这一个吻里。 轻颤的是唇,也是心。 墨九轻轻唤着气,双手紧勒着他身上坚硬的甲胄,与他浑然忘我的亲吻着,脑子里浮动的却是旌旗十里、鲜血万丈、厮杀呐喊、马嘶震天的战场。倒下的战车、成堆的尸体……还有骑在马上,身染鲜血高举长剑的萧六郎。 “六郎,我舍不得你。” 强烈的离愁终于堆积到极点,她眼窝里滚烫…… 有一些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两行清泪缓缓落下,顺着鼻沟滑入两个人相连的唇间,被他火热的唇片轻轻吻去,又传递给她。泪水的苦涩,正如这一场战争,以及即将因为战争而分开的人。 一吻毕,墨九喘着气,哑着嗓子对他道:“希望有一天,这世界再无战争,时政稳定,百姓安宁,而我们可以一同老去,赏一个轮回的春夏秋冬,赴一场永不会结束的爱恋。” “我答应你!”萧乾重重捏她的手,“阿九,我答应你。必有一天,世无战事,时政稳定,百姓安宁。而我,与你一同老去。” “阿郎……”墨九扑入他怀,嗓子已有哭腔。 “乖!”萧乾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慢慢将她推开,大步走出渔棚,没有回头,却重复了那一句话,“勿相送。等我回来!” 勿相送,却成伤。 墨九怔怔看着他甲胄下的袍角消失在渔棚,门口空荡荡的,已空无一人。一股冷风灌进来,将她唇上与他热吻过的余温吹冷,也将远去的马蹄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 远处的士兵在欢呼“大帅”,她的世界,却突然空茫。 一波一波晕眩般的情绪主宰了她的思绪,她挪不开脚步,更没有勇气冲出去送他,冷风里,只剩一句小声喃喃。 “六郎……我等你回来。” ------题外话------ 今天这章写得情绪饱满……却不知道是不是我一个人的情绪。 下一章会有大幅时间跳跃,节奏也将会稍稍加快。谢谢妹子们等待,姒锦爱你们。也希望我们可以一同慢慢老去,赏一个轮回的春夏秋冬,赴一场永不会结束的爱恋。( ) ------------ 坑深159米 岌岌可危 墨九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等渔棚外再无动静,南荣大军悉数过江离去,她才慢慢出来。望着浩浩江水,她暗暗立誓,这个天下可以倾,萧乾却不能有事。 她是一个女人,不能上战场,那得做好本分之事。 在江边独自坐了半个时辰,她回到宅子,一头钻入萧乾的房间,栽倒在床上,抱住他用过的被子便蒙头大睡。 有人说,睡觉喜欢夹被子或者抱东西的女人,一般看上去大大咧咧,内心却极度缺乏安全感。墨九在拥住被子闻到熟悉的气息那一瞬,终于认同了这个观点。 想到这是一个没有萧乾的金州,她内心确实有点空。 她昨夜没有睡好,这一觉蒙头睡下去,梦都没有,便睡过了晌午。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熟悉的床帐,有那么一瞬,她恍惚以为萧六郎还在,还会温柔地问她“醒了?” 可没有。 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她自己,没有一个人来打扰。她无奈地闭上眼睛在床榻上又翻滚了一圈,当她发现再无睡意的时候,终于感觉到肚子饿了。 什么都可以不做,东西不能不吃。 墨九穿好衣衫出门的时候,击西一个人倚在门口望天。 见她出来,这货苦着脸喊了一声,“九爷!” “怎么不和我躲猫猫了?”这些日子,击西一般都躲在暗处,墨九一直装着不知情。今日为了送那封信,她不得不把他呼唤了出来。 于是这么一呼唤,这厮也懒得藏了。 击西苦巴巴拿眼偷瞄她,作势拭了拭眼睛,“他们都走了,只剩下击西了,他们都不带击西玩,击西的命好苦。为什么,为什么主上偏偏留下我?为什么不是走南、不是闯北、不是声东……” 墨九睡醒了,精神头好得很,瞥一眼击西俊美的容颜,她挑了挑眉头,“要不要我告诉你原因?” 击西猛点头。 墨九眉一扬,“交换消息是要银子的。” 击西摇了摇头,看她黑了脸,默默塞给她一个银袋。 墨九掂了掂银子便塞入怀里,拍拍嘴巴打个呵欠,漫不经心地道:“多简单啊,因为只有你不像个男人呗。你家主上把你留在我的跟前,觉得安全。” 萧乾到底有没有这份心思,她并不知情。这话全是她瞎掰出来逗弄击西的。可听完这句话,击西却腾地红了脸,撕心裂肺的呐喊一声,“不!苍天呐!为什么都要欺负我。击西分明就是一个女人好不好?” “……噗!”墨九大笑。 “不不不不,分明就是一个男人好不好?” “悔改无效!”墨九拍拍他的肩膀,双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地往庭院里走去,“击西姑娘,跟上!九爷肚子饿了,要去吃东西喽。” “呜!”击西乖乖跟在她身后,样子比她还忸怩腼腆。 这两个人走在一起的画风,始终有点儿奇怪,路上引来诸多围观,可墨九恍然未觉。同样一段路,因为没有了萧六郎,她总觉得缺少点什么。虽然脚步一如既往的轻盈,脸上也依旧带笑,可无人能觑见她内心的沉重。 晌午饭早就准备好了。 膳堂里面,坐着一个宋熹。 他安静地坐在靠窗的桌边,面前一壶清茶,手里拿着书卷,一袭简单的白衣,长发束绦,窗外的微光映在他白皙的肌肤上,为他的面容点缀了一层薄薄的暖意,看上去像极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哪有半分帝王的凌厉? 墨九在门口一顿,咳了咳,见他微笑抬头,方才大踏步入内,四顾一下,笑着问:“东寂吃了吗?” “吃过了。”宋熹回答很散漫。 “那再吃一点?”墨九随口问道,便寻了桌子坐下来。 她以为东寂吃过了肯定不会再吃,哪里晓得她话音刚落,那货竟莞尔一笑,应声道:“好哇!”接着,他优雅地走过来,坐在她的对面,手上依旧捧着他的书卷与清茶。 墨九翻了个白眼,“不是吃过了?” 宋熹微笑,眼角带着淡淡的戏谑,“不是让我再吃一点?” 墨九扑哧一声,笑道:“你还真不客气。” 宋熹再笑,“我自己做的,为何要客气?” 微微一愣,墨九直视他的眼,没有吭声。 他从临安为她带食物过来已是够仗义了,到了金州还亲自下厨做饭呢?虽然这所宅子里晓得他身份的人不多,可从他出入的排场,还有萧乾与薛昉等人对他的恭敬程度来看,哪个不晓得这位从临安来的“公子”,不是皇室子弟,也是达官贵人? 看墨九来了,灶上的李婆子赶紧过来摆饭,嘴里不停念叨,今儿“公子”一大早就起来做饭,差人去叫姑娘的时候,才晓得姑娘不在宅子里。尔后姑娘回来了,又径直回房歇息去了,“公子”的心意便白费了。 可到了晌午,“公子”又不辞辛劳再一次下厨。 “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有见过下厨的郎君哩,莫说公子这么俊俏的人儿,便是我家那个粗糙汉子,让他下厨做点儿什么,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好。” 大抵李婆子夫妇也是和谐的,说到自家汉子的时候,她嘴上骂咧着,眼睛里却有着异样的光彩,但说到“公子下厨”的事迹时,对宋熹的肯定与褒赞也是千真万确的。 当然这一点,墨九也从来不否认。 便是萧六郎待她如斯之好,若说下厨,恐也做不到。 她目光带笑,感激地瞥一眼东寂,正想为了肚皮对他说上一万字的吃货感言,他却别开了眼,笑着望一眼李婆子。 “婆婆别夸我了,我喜欢下厨,便以此为乐而已。” “呵呵呵。”李婆子把烫盅放在桌上,摸了摸耳朵,笑道:“老婆子一把岁数了,哪里会看错人?公子啊,真是值得托付一生的良人。长得俊、没架子、对下人好……唉!也不晓得哪家的丫头有福气做公子的妻室了。” 这婆子念叨着离开了,墨九与宋熹对视一眼,都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两个人的心底,都不期然想到了那个远在临安府的“有福气女子”——当今皇后谢青嬗。 宋熹对谢青嬗是有愧疚的。 至于墨九,也有那么一丝丝同情。 李婆子说东寂是良人,可托付终身。可于谢青嬗而言,她又何尝不是所托非人?所以,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每一个人站的角度不同,感受与看法也就不同罢了。但强行捆绑的婚姻,勉强不了的感情,也怪不得东寂,只可怜那无辜的姑娘了…… “尝尝这个!” 似是为了打破尴尬,东寂率先开口。 可墨九先听见的不是声音,而是先闻到一阵酱料的香味儿。她抬头看去,只见东寂手里用油纸拿着一个包子……严格来说,不是一个普通的包子,是一个类似于肉夹馍的包子,包子里面夹了肉馅,抹上一种加了葱花的酱料,闻着就勾人食欲。 “谢了啊!”她笑吟吟接过来,听见肚子“咕噜”一声,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巴,不客气地咬了上去。味道比她想象的更美,可能是饿了的原因,她三两下嚼了嚼咽入肚子,含糊地笑道:“我能说这是我吃过最好的包子的吗?东寂自己做的?” “嗯。”东寂轻声应了,又包一个自己包子给自己,优雅地咬了一口,笑道:“为了这个馅儿,我精选了牛肉,将其剁碎,再放到女儿红里腌制一刻钟,热油入锅,放入切碎的豆豉和姜末等作料翻炒。晓得九儿喜好酸辣,喷上一点醋,再配上我特地从临安带来的酱料,等肉馅食用时,再洒点葱花,便好吃了……” 莫说吃入嘴,就听他说,墨九就觉得人间美味儿了。 又啃一口松软的包子面儿,她吸了点馅儿在嘴里,嘴和胃都舒服了,方才吐口气,笑问:“话说这个包子叫什么名儿?” 东寂想了想,微笑道:“你就叫它肉夹包子没错。” 嘿嘿一声,墨九点头,“肉夹包子,狗不理包子……” “嗷”一声,一朵大尾巴擦过她的腿,“哧溜”一下,桌子底下就多出了一个东西。墨九低头一看,发现旺财这货不知何时钻了进来,正望着她吐舌头。 她目光一亮,“财哥,你怎么回来了?” 旺财这货见天儿跟着萧乾,秤不离砣的,对她始终要比对萧乾少上几分“主子情”,为此墨九还吃过醋哩。没有想到萧乾离开了,它却留了下来。 一个人等待归期的孤单里,有旺财在身边,日子肯定会好过一些了。她心里美美地想着,而旺财无法回答她的话,却一直吐着舌头望着她的手。 她看一眼手上的包子,歉意地问东寂。 “可以给它吃一个吗?” 这个包子宋熹原也没有做几个,听他“精心”制成的过程就晓得费了不少工夫,拿来喂狗对墨九来说没有什么,旺财与她兄弟一般,可对于宋熹这个做食物的人来说,未必会有同理心。她得先征询他的意见,免得他心里不舒坦,怪她糟蹋东西。 旺财大抵晓得她的意思,不满地“嗷”一声,两只前蹄趴下去,紧紧抱着她的小腿,撒娇一般将嘴筒子在她腿上擦刮,蹭了两下,索性又抬起脑袋来,把长长的嘴筒子搁在她的腿上,可怜巴巴地望向她,就差张开嘴讨要了。 “馋狗!机灵得你!” 墨九嗔怪地睑它一眼,东寂却笑了,“这狗精明,与他主子萧六郎简直一个模样儿。九儿快给它一只吧,不然一会儿该掀桌子了。” 狗与萧六郎一个模样儿? 墨九隐隐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可瞥宋熹一眼,见他说得自在轻松,除了玩笑之外,并无别的情绪,也不好多想,只笑着抿了抿唇,重新拿了一只包子塞入旺财的狗嘴里,又怜爱地顺了顺它的背。 “便宜你了,乖点啊!” 旺财叼着包子,身子趴在她的脚边,不吭气了。 果然狗还是狗,一个肉包子就喂乖了。墨九失望地摇了摇头,心里暗骂一句“没节操的”,又抬眼看桌上丰盛的饭菜,笑眯眯对东寂道:“肉菜素菜一件不少,点心汤煲样样齐全。东寂啊东寂,你可真是一把灶上好手,要天天有这样的美食,那日子简直赛过神仙啊!” 东寂接过李福递来的白巾子擦了擦手,又执筷为墨九夹了一块酥香鸭,轻轻笑道:“等回了临安,虽然无法每天下厨,但隔三差五为你做上一桌,也是办得到的。” 墨九一愣,抬起头来,把注意力从碗里转移到了他的脸上,“东寂要回临安了?” “嗯。”东寂应着,笑了一下:“我出来有几日了,不能再耽搁……呵,纵然不能像萧六郎一样驰马边疆报效家国,我也不能书生意气,误国误民呐。” 国家大事相比儿女情长,哪个轻哪个重?这个时候的男人,总得分清楚。一件件要事都迫在眉睫,尤其今日萧乾北上,对于南荣朝来说,大后方的稳定尤为重要。一切与战争有关的事情,粮草辎重,军兵物资的补充,都需要他这个皇帝来定夺。 一日两日朝中可无君,但三日四日五日哩?他登基本就不久,若长期不上朝,惹朝中非议不说,就怕政局不稳,引出二心来。那个时候,内忧外患,恐将再无清闲日子过了。 这些道理他不说,墨九也懂得。 点了点头,她慢悠悠一叹,“你确实该回去了。”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宋熹微微蹙眉,“你不跟我回去?” 墨九再次点头,凝重脸色,“我要留在金州,哪里也不去。” 对于她的固执宋熹早有领教,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放下筷子,轻声规劝道:“金州离临安府甚远,又刚归南荣所有,龙蛇混杂,三教九流都有。你逗留在此,难保安全。” “最危险的地方,不是最安全嘛?”墨九笑了笑,又瞥一眼倚在门口无聊玩手指的击西,微笑道:“萧六郎有留人保护我的,你且放心去吧,不管遇上什么事,我自有法子应对。” “不行!” 这一回宋熹倒是难得的强势,可遇上了墨九,再强势的男人也终归无奈。墨九没有直接反驳他,而是随手为他盛了一碗汤,轻放在他的面前,言词不乏轻柔。 “东寂莫非忘了我的身份?” 东寂的手指,轻抚在汤碗上,轻轻一声,“嗯?” “我是墨家钜子呐!”墨九吃一口东西,又微微挑眉:“我把祖师父的担子接了下来,还没有为墨家做过什么事儿呢?你知道的,我墨家弟子千千万,却没有在这金州城发展。如今金州归南荣了,又是战略重地,众家都虎视眈眈的地方,各个朝廷都想染指,我墨家自然也不能瞪眼看着。我准备建一个金州分舵,好好在此地发展一批墨家弟子,亲自调教,终有一日,我要弘扬祖师父遗愿,让墨家弟子遍布天下,墨家思想渊远流传——” 宋熹默默听着她。 等她的高谈阔论说完,他轻忽一笑。 “这些,只是托词。” 墨九一噎,大眼珠子望着他。 不待她说话,他微微启唇,“你是为他在此守候?” “东寂……”察觉到东寂微哑的声线,墨九轻轻润了润嘴唇,吃了人家的总觉得嘴短,连严肃出口的几个字,也显得有点儿不太利索,“对,对不住了!” “无妨!”东寂轻声一笑,“青山未老,绿水还流。今日别过,总有一日你我还会相见。到时候再把酒言欢,共庆萧使君得胜归来。无妨,真的无妨。” 一连三个“无妨”,听得墨九有点儿心塞。 可问题出在感情上,她的答案永远都只能有一个。一早就对不住东寂了,却也只能一直对不住下去。尽管她为此非常难过,可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可以随便地玩过家家,换新郎,取舍已定,该狠心时,就得狠心。 饭毕,宋熹先离桌。 朝中之事十万火急,刻不容缓,他等不起。 可驻足看一眼墨九,他终于慢慢落下手,抚了抚她的头。 “想吃好的了,随时回临安。” “嗯。”墨九笑吟吟抬头:“说不准哪天就回来了。” “回来前派人支会一声,我来接你。” “你那么忙……” 墨九刚想拒绝,他却重重补充:“风雨无阻!” 这句话似乎成了他们分别的常态了。墨九与他对视,发现他如炬一般晶亮的眸子里,竟有着浓浓的逼视光芒,就好像她不去吃他家的饭,他便生无可恋了一样。这让原本不喜欢送别的墨九,不得不在今日,经历第二场送别。 为了赶时间,宋熹没有乘车,依旧一匹黑马,一袭白衣,飘飘然离去,不若帝王。墨九也骑了一匹马,领着击西跟在他的身侧。 一路朝城外走,二人却再无膳堂里的欢天喜地。 不管是送情郎,还是送故友,总归有些离愁。 私心底,墨九对这个擅长庖厨的男人评价很高,得此一友,也属实是她的幸事。如此,她感恩戴德地把他送至金州城外。 想他落寞自去,她着实有些不忍心,可脸上却不得不表现得愉快,还不时哼上一首曲子,一副女汉子的悠闲与自在。 “路上仔细些啊,小心山匪路霸!” “嗯。”东寂勒住马,看一眼延伸往远方的官道,又回头望着远去的金州城,微微一笑,“九儿已经离城很远了,不要再送。回去吧!” “哦。也好。”墨九冲他抱拳,严肃道:“一路平安,别后珍重。” “珍重!” 墨九看着东寂调转马头时,那一双微暖的眸子里浮上一层不舍,突地有些不忍心再看。她笑笑抬头望向蔚蓝的天际,看着雨后初绽的阳光,觉得今儿肯定不是一个好日子。若不然,为何送走了一个,又要再送另一个。 想到离别,一时间,她不免黯然。 宋熹却在这时回过头来,环视一眼官道旁的民舍菜畦,野花碧树,淡淡一笑:“河畔青柳,塞上人家,弄梅采茶,粗衣淡饭,似比那玉楼金阙更为得意几分?” “……” 墨九撇了撇嘴巴,未置可否。 帝王艳羡百姓的简单,百姓又何尝不艳羡帝王的荣华? 看东寂凝目久久不语,她挥了挥手臂。 “你再不启程,太阳快下山了。去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此生又不是不再见了,别娘们儿似的了……” “呵!”被她逗笑了,宋熹目光微凝,扬起唇角,“这回我真的走了,九儿珍重!”说罢不待墨九再道别,他猛地挥鞭,一声重重“驾”字出口,那一匹宝马良驹便驮着他撒丫子冲上官道,扬起尘沙数丈。 一群侍卫跟随其后,不多一会,就消失在官道上。 墨九收回视线,看向马下摇尾巴的旺财。 “财哥,我们也回了,干我们自己的大事。” —— 南荣至化三十一年四月初八(关于年号解惑:新帝登基改元在次年,这是为什么一直使用至化的原因),萧乾领南荣兵二十万余从金州渡汉水,在京兆府路与珒国发生遭遇战,珒国名将迪古不敌来势汹汹的南荣兵,珒兵骇于萧乾威名,一败而败,退至临兆府。 出师大捷,南荣兵士气大胜。 萧乾乘胜追击,率兵于三日后破临兆,随后沿江而下,收复淮河以北邓州、唐州、蔡州、颖州在内的大片土地。迫使珒国朝廷于南荣至化三十一年五月初遣使南下,将其所占徐州、许州、泗州等地归还南荣,便修书一封,谴使南下临安,欲与南荣和议停战。 在这个纷繁的战乱期间,迫于萧乾大军的步步紧逼,珒兵三易主帅,从四皇子完颜筹到二皇子完颜丰,再到俗有“镇国神柱”之称的皇叔完颜志业,经历三个月血腥鏖战,皆不敌萧乾。 帅旗几易,对珒兵而言,本就是内伤。 更何况,据线报,珒国在内乱。 完颜修于南荣至化三十一年四月底返回珒国,不仅没有得到了其父的再度“恩宠”,反倒在第一时间就被押入大牢,进行甄别。其中珒国几位皇子夺位的风起云涌暂不多说,总终这个倒霉催的完颜修,一直到珒国向南荣请求和议,依旧还在大牢之中过他的苦日子,没能再度执掌帅印。 一个风云人物的倒下,不仅是完颜修的悲哀,也是珒国人的悲哀。就此,外间众说纷纭。 有探子称,珒国皇帝其实在完颜修被墨九掳后不久,就身染重疾了。其后虽多方医治,一直没有痊愈,如今珒国内部斗争如火如荼,甚至多次以珒国皇帝名义下达的旨意和做出的决策,都非珒国皇帝本意——包括对完颜修无限制的囚禁。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在攘外与安内的选择面前,完颜修的哥哥和弟弟们,哪怕眼睁睁看着萧乾领着南荣兵一步步蚕食土地,也不敢再把兵权交还完颜修的手里,内政的不协调,加上北勐骑兵与南荣兵的合力打击,珒国江山已岌岌可危。 珒国内乱,这便是大好时机。 不管南荣还是北勐,都不会错失这样的机会。 烽火燎燎,兵戈铮铮。 多少鲜血遍洒大地,多少白骨堆积成山。日月轮换之间,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一直持续到了南荣至化三十一年八月。 对于珒国多次请求议和的国书,南荣景昌帝宋熹的态度就两个字——不议。 带着这样的羞辱,八月初一,珒国皇帝因病薨于汴京皇城,其大儿子完颜叙登临帝位。而那个一直是珒兵顶梁柱的三皇子完颜修,终究无法再掌帅印,被新帝一旨诏书永久幽禁于汴京天骄台。 初登帝位的完颜叙,上位的第一件事不是组织大军对抗萧乾,而是大力地剪除完颜修及完颜筹、完颜丰等人党羽,挖数个深坑,以“谋逆、叛国”等多项大罪坑杀了数万人。 八月初三,一些负隅顽抗的完颜修余党,联络了完颜修在军中的旧部,当夜在汴京城发动兵变,血洗汴京城,从天骄台救出幽禁的完颜修,便杀出重围,直奔东北方向而去。 至此,持续数月的珒国内乱结束。( ) ------------ 坑深160米 墨九的桃花源 八月上旬,天气已转入秋季。可黄叶未落,天气仍未凉去,穿着厚重甲胄的南荣兵走在骄阳下的行军路上,依旧汗流浃背,吃尽了暑气。 珒国的内事,下层的士兵所知不多。但大抵都晓得完颜修是完蛋了,如今的珒兵就是怂包蛋,从开战至今,他们一场都没有输过,节节胜利,也节节推进,用不了多久,打下珒国皇城汴京,覆灭珒国政权,于他们来说都是大功,往后的吃穿用度哪里还用发愁? 相较于珒兵的颓废,南荣兵个个都是乐观的。 帅旗所在之地,萧乾骑在马上,看士气高昂的禁军,眉头皱了皱,突地转头对迟重低喝。 “传令下去,休整片刻!” “得令。”迟重双颊都是汗水,闻言抱拳应了。 很快,行进的大军停了下来,休整、喝水,侃大山。嘴里无不是把珒国人打回老家,自个再回家娶媳妇生儿子那点乐事儿,一个个踌躇满志,也一个个都显得有点儿过分乐观与盲目自大…… “大帅,喝水!”薛昉端着一个牛角袋递到萧乾面前,看他慢腾腾接过来,冷峻的脸上情绪似乎不太好,便轻松笑着缓和气氛:“看咱们军队这气势,想来不出两个月,便可以攻入汴京城了。” 萧乾默默回头看他一眼,“你也这样想的?” “是呀!”薛昉笑吟吟道:“打了四个月了,咱这队伍打仗完全就是收割一般,那些珒国的王八犊子遇到咱们,跑得比兔子还快,就这样的战斗力,拿什么给我们打啊。” 紧盯薛昉一眼,萧乾心里的隐忧更甚。 俗话说,“骄兵必败、哀兵必胜。”四个月的战争前,珒国是骄兵,南荣是哀兵,如今四个月的仗打下来,两国将士的心态几乎颠了个儿。从前看见威猛的珒兵就有点发悚的南荣兵,不再惧怕珒兵不说,还个个都自大得紧,好像珒兵都是豆腐块子做的。 可珒兵真是嫩豆腐吗?当然不是。 一旦南荣军中产生了这样的念头,那就危险了…… 萧乾看了一眼身侧的几个将校,再优雅的喝了一口水,“北勐可有消息传来?” “正式行文未到,不过探子有消息。”专管他情报的赵声东从后方上前,小声道:“北勐乘着珒人与南荣为敌,加上珒国内乱,人心浮躁之际,已率领北勐骑兵于古北口而入,径直攻入珒国中都,同时与我左翼大军相策应,相信很快便能南下汴京,与我军会合……” 听得这样的好消息,几个将校纷纷抱拳。 “大帅!破汴京,覆珒国,我等定会旗开得胜!” 互相恭维的大笑声里,几个将校竟然争执起来,都想争当下一场战役的先锋。 薛昉见状,皱了皱眉头,瞥向萧乾。 罕见的,萧乾没有吭声,而是默默调转马头,望向远远的山峦…… 独自一人沉默了许久,他突地唤了一声,“薛昉!” 薛昉骑马小跑过去,却听见他的声音化在幽幽的风声里。 “不知兴隆山上的树木,今年绿了没有?!” 薛昉听懂了他思念墨九的弦外之音,却又纳闷的摸了摸头。 “使君,据说兴隆山,四季常绿。” “……”萧乾慢悠悠道:“没有远虑,必有近忧呐。” 萧乾的忧虑果然成真。令南荣将士没有想到的事情,从泗水以西和陈留地界逼入珒国占领的汴京,短短的一段距离推进,他们竟然历时四个月才完成,从至化三十一年八月一直打到景昌元年正月初一。四个月里,他们经历了出兵北上以来珒兵最顽强最血腥的抵抗。 好在损失虽然不小,汴京却也在望。 南荣景昌元年正月初一,萧乾大军抵达汴京城外三十里,与即将会师的北勐骑兵近在咫尺,对珒国都城汴京形成了合围之势。 南荣、北勐、珒国,三军对峙,这一场历时八个月的战事终于进入了白炽化的阶段。 短短八个月的时间,汴京已物是人非。曾经威慑千里的草原之狼从内部瓦解之后,虽然回光返照了四个月,但颓废之势却再不能逆转,大厦将倾的覆灭之态,已呈现在世人面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完颜叙刚登帝位,怎肯将江山拱手相让?他能在夺嫡中胜出,也是一个狠角色,一场破釜沉舟的大决战摆在面前,他不肯束手就擒,组织了珒国最精锐骑兵,号称三十万之众,加上伪军,与南荣和北勐拉开对峙,准备做殊死一战。 风雨将至,阴云密布。 一场关乎国运的战争让初冬的天气更为阴霾。 古时的战争,一场大决战的输赢结果,与平常的战役大为不同。用形象一点的比喻,相当于赌博中的“梭哈”,赌的是国运。一旦战败,很有可能国运衰退,万劫不覆,先前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自古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完颜叙是孤注一掷,对南荣来说,在这个时候,却面临着一个与之前的珒国同样可怕的问题。先前南荣与北勐,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一国一边分别吞食着珒国的占地,他们共同的敌人便是珒人,自然合作得愉快。可如今眼看胜利在望,一个虽然还没有摆上台面,却已经在无数人心里酝酿扎根的问题已梗在喉间。 最大的胜利果实,当由谁来摘取? 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在利益面前,哪里还能称兄道弟? —— 当萧乾和他的南荣虎师到达涧水河驻营,准备与珒国最后大决战的时候,正月的兴隆山一片喜气洋洋,掩在一片碧海绿波之中。外间冬风乍起,山间天气幽冷无常,一道道连绵起伏的山峦,树木漫山遍野。壮阔、凌厉。位于兴隆山上的千连洞,如一片广袤绿毯间的明珠,山洞之前,早已不是成片的树林,而是拔地而地的屋舍。有马儿穿梭林间,悠然行走,时而有汉子宽厚的山歌,为这一片土地添了更多的烟火气儿。 如今的兴隆山,早已不像当初。 墨九答应萧乾留在金州,也告诉东寂要一直留在金州,可她却不想与自己的小命儿过不去。金州城那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太多人的眼线,确实不利于她的存活。而且,虽然她对外说兴隆山上没有八卦墓,可上次在兴隆山上的发现,一直让她耿耿于怀,心里的疑惑,始终并没有落下去。 当然,萧乾虽然离开了,但除了留下击西之外,也给她留了相当多的人手保护。 只不过萧乾晓得她讨厌被众人围拥,故而这些人,只受击西调令时才会出现。 但墨九又何曾是个省油的灯? 在她的字典里,靠人,永远不如靠己。 就在东寂离开的第十天,临安来了一群人。 这是收到她的消息领人过来的墨妄一行。这一行人阵容相当强大,除了墨妄自己,还有尚雅、乔占平,蓝姑姑、玫儿等等一干墨家弟子。墨九手上有“钜子令”,金州、均州附近的墨家弟子也都前来投奔,加上左右执事前来金城,墨家钜子在金州城的事儿,很快就不再是一个秘密了。 墨九是故意的。 她知道,她所在的地方想要成为一个秘密,本来就难。 既然如此,何不大大方方的告诉世人:老子就在金州,来啊来啊来抓我啊? 话说这么一群人久不见面,墨九又是被“抓”走的人,再次见面,自然免不得唏嘘感慨一番,说说各自的近况,尤其是蓝姑姑,那叫一个声泪俱下,哭得墨九那叫一个肝肠寸断——被蓝姑姑粗大的嗓门儿震的。 有了人,又有资金支持,墨九的“金州分舵”便这般轰轰烈烈地干了起来。 可墨九这厮向来是个古怪的人儿,人家选分舵的地址为图便利,肯定会优先选择城镇,她却选择了以兴隆山的千连洞为基地。不喜欢吃苦的尚雅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她的,两个人当场掐得差点儿打起来。 结果自然是尚雅反对无效。 墨九只一个理由就打败了她——想当年墨家祖上选总院不都选了神农山吗?这说明山上好,咱得遵循老祖宗的格调来办事儿吧? 于是,千连洞附近的建设就拉开了序幕。 为此墨九见天儿忙得脚不沾地。忙着按自己的想法规划金州分舵的建筑、装修房屋,忙着做自己美美的钜子规划,忙着找乔占平唠嗑,试图从他的嘴里撬出什么不一样的新鲜的词儿,忙着与墨妄喝酒,以不辜负萧六郎的交代……可她的一切都很好,却似乎都与萧六郎无关。至少,她的嘴里从来不会提到萧六郎的名字,甚至她都不常打听关于南荣北征的战事进展。 很多人都以为,她是一个凉薄的女人……她这分明是把萧六郎忘了啊? 前方在流血牺牲,墨九自己的事儿也没闲着。八个月的时间,兴隆山上的建筑一座座拔地而起,占地面积也越来越大,不仅如此,这个墨家的金州分舵的建筑极有特点,新奇、明亮,一个个都是大窗户,而且,在绿树成荫的分舵周围,墨九还在环山的三面建筑了高高的城墙,墙下挖了深沟蓄水,说是为了种植业,可分明可以起到防御的作用。 被高城墙围起来的金州分舵,共有三道出入的门,日夜派有人把守,在正对兴隆山的方向,还有一座特大号的古堡式西化的城门,门外有长长的防御线,若非有墨家弟子指引,想要好脚好手一点儿都不受伤的进入分舵内部,那简直难如登天。 墨家金州分舵,成了一个神秘的所在。 可尽管如此,八个月来,投靠墨九的人却越来越多。 一开始墨九搬过来修房造屋的时候,附近砍柴的樵夫、打猎的猎户,附近的山民,只是喜欢过来走一走,或讨一口水喝,或顿步看一下稀奇,到后来,看到墨家的欣欣向荣,好些人干脆花上一袋白面把家里小子送过来拜入墨家门下,只为讨个好的营生做。 可慢慢的,他们的目的却不一样了。 平素里,墨九所在的金州分舵时常备有各种糖水、瓜果,附近过路的人来,墨家弟子都会热情的款待。而且每隔三天,墨家左执事墨妄会亲自在分舵大校场讲解墨家思想,闻名而来的墨家弟子越来越多,千连洞前的房屋面积也越来越大,这让墨九不得不“对外扩张”,同时也感慨,幸而时下修房造屋不需要审批,要不然只是手续都麻烦死了。 兴隆山上的变化,一传十,十传百,十里八乡的老乡们都震撼了。 先是男人上来探一探,领了些稀奇的糖果回村,说说那里的变化与见识,慢慢的,也有小媳妇儿老婆子没事儿往兴隆山来凑热闹。可不管男女老幼,墨九都让弟子分发给自家用制糖机做出来的糖果,便容他们又吃又带。 渐渐的,孩子们一听说去兴隆山就欢天喜地,尤其一些半大的孩子,更是心心念念想做墨家弟子,仿佛成为墨家弟子比中了秀才举人还要值得骄傲。便是大人们,也慢慢对兴隆山恋恋不舍,回去往四里街坊的一宣扬,好像兴隆山的泉水都要甜得多。 于是乎,这兴隆山仿佛成了一座**于世的小世界,墨九俨然成了这个小世界里的王。她把兴隆山当成了她理想中的桃花源来建设,“墨家九爷”的大名也慢慢在金州一带,变得童叟皆知。即便后来很多人知道,“九爷”只是一个俊俏的小媳妇儿,也丝毫不影响人们对她的观点——从畏惧到崇敬,再加由心的喜欢,墨九花费了整整八个月。 八个月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山下的耕地,慢慢变成了茶棚、酒楼与商铺,两边搬来修房居住的人越来越多。 山上的荒地有人开垦了,荒坡上被种满了各类的果树,这一片大约三十多万亩的兴隆山,终于在南荣景昌元年到来的前一天,收到朝廷正式下的公文,改称为“兴隆山镇”,**于金州之外,并且免除该镇的田税与徭役。 这简直就是一个大喜讯,但凡勤快肯吃苦的人,在这里就没有活不下去的。再加上墨家对搬到镇上的人给予的各种“高科技”支持——如机动铁犁代替传统牛耕,如半工业化的各类设备,让每一个人都蠢蠢欲动,恨不得都变成兴隆镇的人。 一来二去,这里就成了一个率先发展的半工业重镇。 提起墨九,无人不竖大拇指,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这一日是正月初三,新年头还没有过去,兴隆山镇,一片张灯结彩。 晌午过,一匹快马到达了兴隆山脚下的“林氏茶舍”,来人正是薛昉。他原想吃一口水继续赶路,随便问一下上山的道儿,可茶舍姓林的掌柜的一听说他是来给墨九送信的,茶钱也没有收,让人伺候好了吃喝,便把自家店里的差事交给小二,要亲自领他上山。 难道他们认识他?薛昉觉得这人热情过度。 可更热情的还在后面,一路上,林掌柜都在给他偶然兴隆山——这个他看着完全陌生的兴隆山。 早已不是当初的荒林野地了,像极了一个精心修建的山间城池。 薛昉有一种走错了地方的恍惚感。 见林掌柜地骑着毛驴,他不得不放慢了马步,小声问道:“大爷,这里真的是兴隆山吗?” “不是兴隆山是啥?”看着两侧的桃林吐出一个个嫩嫩的绿芽,林掌柜地笑得合不拢此,“小哥是外乡人吧?来兴隆山也不是送什么信,而是也想投奔九爷,做墨家弟子?” 这老头儿似乎有点自以为是?薛昉不便辩驳,含糊地“唔”了一声,再看一眼郁郁葱葱的山间那一条条平整的道路,怪异地摇了摇头,又揉了揉眼睛,答非所问,“大爷,这确实是金州的兴隆山?” 林掌柜觉得这小伙子好生奇怪,也不知想到了哪一出,他敛住神色,停下小毛驴。 “小哥,你打哪儿来的?” 这老头儿反倒盘问起他来了?薛昉哭笑不得,老实道:“打汴京来。” 听说汴京,林掌柜脸色更难看了,“上山做什么?” 薛昉无奈一叹,“找九爷,给九爷送封信!” 林掌柜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阵,冷笑道:“你莫不是珒国那边儿的人,想上山做甚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吧?” 薛昉:“大爷,我是地地道道的南荣人。” “南荣人也不行!南荣人也干不得伤天害理的事儿。”林掌柜一脸严肃,撸着胡子看他半晌,大抵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还算老实,又哼了哼,“小哥,做人得讲点良心,老夫领你去拜见九爷,你可千万不要怀了什么糟贱的心思。若不然,你上得了山,下不来山,就千万怪不得我了?” 薛昉本人虽然也崇敬墨九,但觉得这个林掌柜对九爷的态度似乎有一些“神化”了。 想了想,他慢悠悠打着马儿,围着林掌柜的小毛驴转了一圈,认真地问:“大爷受过九爷的恩惠?” 轻“嗤”一声,林掌柜用一种不太待见的眼神儿睨着他,“小哥这话问得奇怪,这十里八乡居住的人,哪一个没有受过九爷的恩惠?没有九爷,哪里有大家今儿的好日子过?” 看薛昉沉默不语,他又道:“八个月前,我这糟老头儿还是山上的樵夫,一家老小八口人,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九爷来了,兴隆山变成了兴隆镇,有了布纺机、有了机耕犁,有了榨糖机,朝廷还给免了赋役……大家的日子可不都好过了?小哥,你一句不中听的话,你不要笑话小老儿在提劲子,莫说附近的州县,恐怕就连都城临安,也没有咱兴隆山的人过得好咧。” 临安的富庶天下闻名,一座兴隆山再好,又怎么比得过临安? 薛昉心里不认同,可就在这时,旁边的桃林里却钻出一颗黑黝黝的脑袋来。 “林掌柜的!”那是一个短小精干的黑脸汉子,他笑着与林掌柜说了几句,听说他要去山上的墨家分舵,二话不说又钻回桃树林子,不肖片刻工夫,驶着架子车,拉了一车新鲜鸡蛋过来,要与他们同道上山。 “新鲜着呢,正好给山上送去。” 薛昉瞧了一眼,这一架子车的鸡蛋,若换钱能换不少了,这是白送给墨九的? 他不太敢相信地问:“大哥怎不留着自家吃,或拿到镇上去换钱?” 那汉子嘿嘿笑了,给他一个“你丫没见识”的同情眼光,得意地说:“如今日子好过了,鸡蛋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换钱又能换多少,换钱又比得上九爷的情义?不瞒你说,我听说九爷最近正在找工人新修一个什么‘消凉亭’,就寻思把这些鸡蛋拿上去,慰劳一下工人们,让他们卖力给九爷干活哩。” 不缺?一车鸡蛋也不缺了?再不缺也不该舍得送墨九嘛? 薛昉纳闷墨九的影响力竟然这么大。 回头望一下那片桃林,他道:“你家不缺鸡蛋,还能不缺鸡吗?留着鸡蛋孵崽儿也好啊?” 那汉子又笑了,指着架子车上的鸡蛋道:“大兄弟是第一次来兴隆山吧?这一车鸡蛋,是我家鸡舍一日的产量罢了,送了九爷,也穷不着我。” 说到这里,他大抵是觉得衣甲有点破损的薛昉可能是寒酸苦户出身,同情地叹了一口气,从架子车上拿一个布兜儿,抄起鸡蛋就往里塞,然后把布兜递到薛昉面前,认真道:“大兄弟,咱也是穷苦出身,现儿托了九爷的福,过上了好日子,也得学着九爷的样儿,能帮衬着就帮衬。这些鸡蛋你拿着吃,回头啊,把家小都接到兴隆山来,若没地落地,大哥的鸡场还缺着人哩,来了肯定饿不着你。” 薛昉看着手上的鸡蛋,无语凝噎:“……” 八个月的战争,把他一个白白净净的帅小伙儿子变成了小黑脸,这是不争的事实,可他的样子看起来真有那么落魄吗?一个开鸡场的汉子都同情起他来了。 可怜的萧使君,还以为墨九在兴隆山上吃苦耐寒,饮雪披霜呢,他哪里知道,人家墨九过得简直就是神仙日子好嘛? 想到这里,薛昉突地咧了咧嘴,笑着把一布兜鸡蛋慎重地放在马上,回头对黑脸汉子鞠了一躬。 “多谢大哥了,让我长了不少见识。” 黑脸汉子觉得他的笑容有点古怪,皱眉问:“小兄弟不信我的话?” “信,我信得很呐!”挠了挠脑门儿,薛昉大声笑道:“我回头把这兜鸡蛋带回去给我家主子尝尝,再把兴隆山上的事告诉他,他指不定得有多高兴哩。” “唉!”黑脸汉子想了想,可能觉得他们一家老小都寒酸,连家里主子都寒酸,又怜悯道:“要送人的话,等你下山的时候,再到那个桃林来找我。桃林往里,走一里便到,反正你有马也方便,索性多捎带些鸡蛋与鸡仔儿回去……让天下人都知道咱的兴隆山,都知道咱兴隆山上的墨九爷……” 薛昉怔了怔,咧开嘴巴大笑,“嗳,好嘞,大哥,我一定会的!” 反正他们军中的将士多,马上要大战了,他不愁鸡蛋没有人吃。 与林掌柜和黑脸汉子上山的路上,薛昉一直东瞄西瞄,看着兴隆山八个月来的变化,看一些正在修建还没有完工的古怪建筑,看满带笑容穿棱林中来来去去的乡民与墨家弟子,他们脸上真实轻松的笑,与这座山融合在一起,正如传说中的世外桃源,与那个烽火万里的战场简直格格不入,仿若两个世界。 可怜的萧使君,他念念不忘墨九,可九爷活在与他不同的世界里,舒服得都快头上冒油了吧? 想到涧水河边饮马擦剑的萧乾,再想想八个月来只字都不给萧乾捎去的墨九,他突然没有信心了——如今的九爷,收到使君的信,还能好好对待吗?她是不是早就已经把萧使君给忘了? 薛昉心里正在发愁,就被林掌柜地拽了手。 “小伙子,看到那个大堡门没有?金州分舵快到了!” 薛昉定眸一看,远远地便可看见山上有一个巨大的城门,上头有烫金的几个字。 “墨家金州分舵!” ------题外话------ 谢谢姐妹们守候,祝大家身体健康,一切如愿。 另外,祝锦宫鸭鸭生日快乐!( ) ------------ 坑深161米 正月是天寒地冻的季节,冷风把树叶上的积雪吹落,有一些雪花被卷到窗户上,便发出一种簌簌的细碎声响。墨九瞥一眼半开半合的窗户,往红彤彤的炉火边靠了靠,打个呵欠,又慢腾腾拿起了书。 这本书是墨妄给她带来的——《墨子·备城门》,她每天要看无数遍。 今儿吃过早膳她便窝在屋子里了,懒怠出门儿了。天气太冷,她为人性懒,乐意做蜗牛。可春节的喜庆还没有过去,院子里好几个年纪小的弟子正在愉快地打雪仗,不时传来几道脆生生的欢笑,让乌压压的天际似乎也添了一抹光彩。 青葱岁月岁月,最是烂漫。 说来墨九年岁也小,比这几个小家伙大不了两岁,可这么八个月的煎熬下来,她却有一种心累得老去了的错觉。 看她耷拉着脑袋提不起精神,玫儿把去年在临安做好的青梅羹盛来一碗,在炉子上温热了,端到她的面前,“姑娘,你最喜欢的青梅羹,吃一点提提神儿再看书呗,免得伤了眼睛。” 墨九懒洋洋地接过来,刚吃了一口,原本趴在地上的旺财便吐着长舌头站了起来,与往日一样,看墨九没反应,它便将它长长的嘴筒子搁在她的腿上,眼巴巴地望她,像个吃不到糖的孩子似的。 旺财这个小动作屡次不爽,不仅每次都能讨到吃的,还能把墨九逗乐。 “财哥你这个猥琐劲儿,真有几分狗类风骨啊!”墨九让玫儿找来旺财的碗,把青梅羹放了一些,看旺财吃得舔嘴舔嘴地,吃完还回过头来,一双狗眼转也不转地看着自己,不由失笑摇头,“越来越馋嘴了,惯的你!到底跟谁学的?” 玫儿却掩嘴而笑,“什么人养什么狗,可不就是给姑娘学的?” “我?”墨九慢悠悠喝一口青梅羹,“我有那么馋嘴吗?” 玫儿撇撇嘴,不敢说她就没有见过比墨九更馋嘴的姑娘,只能睁着亮晶晶的一双眼睛道:“爱吃、能吃是好事儿。姑娘正长身子呢,该死的,嗯,姑娘胖了,旺财也肥了好多……” 说着她便去搂旺财的腰身,使足了劲儿,愣是没有抱起来。 “旺财我都抱不动你嘞!” 旺财“嗷”一声,不满地看她一眼,又懒洋洋地趴了下去。 墨九哈哈大笑,“财哥,你再这么混下去,神犬得变成肥犬了。” 两个人的笑声把蓝姑姑勾了进来,她手上拿着一个竹编的筐子,里面装的都是给小孩儿做的衣服、小鞋、还有小袄子。瞥了两个姑娘一眼,她找一个靠炉子的地方坐下来,一手拿针钱,一手拿了布料,比划比划,笑眯眯地道。 “回头过了冬,姑娘也该把娘子接过来了。如今这兴隆山也不像咱们刚来的时候,要什么没有什么,这好日子过着,可不能忘了娘。依我看,这地方,最适合娘子养病来……” 先前墨九就想过把织娘接来的,可墨妄来的那会儿,兴隆山还一穷二白,金州城又不安生,她连自己的生存都不敢百分百的保障,哪里敢连累了便宜娘?可眼下不同了。兴隆山的安保比金州城都要好,居住环境与空气质量都好,确实适合织娘过来。 墨九点点头,“咔嚓”咬到一个青梅仁,龇了龇牙把它吐掉,看旺财恶狠狠地扑过来叼去玩耍了,抚了抚它的背毛,笑对蓝姑姑道:“这么久不见,我也怪想她的。不必等到过完冬了,就这两日吧,我让亲自击西跑一趟临安府,接我娘,也随便把彭欣接过来养养身子……” 蓝姑姑“嗯”一声,拎了拎手上的小衣裳。 “姑娘看,这个做得怎么样?” “好看好看。”墨九唔一声,“姑姑的手工不是一般人比较比的。你要继续奋斗,这样我的干儿子来了,就不愁没有衣服穿了……” 这些衣裳全是蓝姑姑受墨九吩咐为彭欣的儿子做的。 就在一个月前,临安府传来了消息——彭欣生了,生了一个胖大小子。 墨九得到消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好像儿子是她的,连婴儿房都布置出来了,就等彭欣满了月子,要把人接到兴隆山上来陪她。 蓝姑姑笑着直起身,捶了捶酸涩的腰身,又叹气道:“那小王爷竟是个有福气的,半点儿力气没出,就平白得个大胖儿子!只可怜了彭大姑娘啊,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也不晓得在临安遭了多少唾沫星子……若回头小王爷能给他娘儿俩一点好处也就罢了,若他还是那没有心肝儿的混账样子,那彭大姑娘就得遭老罪了!” 默默听着蓝姑姑叨叨,墨九在椅子上换了一个方向。 她手上的书,也跟着翻了一页。 大抵是天气太冷,她最近常常觉得身子倦怠,恨不能像动物一样冬眠去。可越是这样的日子,她越是不能懈怠。北方的战事,她看上去从来不闻不问,可无人知晓,一直有击西的特殊渠道为她传来消息,所以萧乾那边的情况,她其实都很清楚。 只不过,她却阻止了击西传递她的消息给萧乾。 为此击西抗议了好久,也弄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但墨九总有她的理由,一句不想他分心堵住他的嘴,击西拿她也没有办法——相处这么久,击西渐渐了解她的为人,甚至也像当初不敢忤逆萧乾一样,根本不敢再忤逆墨九的话。 于是,击西无奈成了她的眼线。 玫儿又添了一回炭火,墨妄就过来了。 他手上拎了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袱,无奈地笑着说,都是弟子上山时,山底下的乡民们托他们捎来给九爷享用的。包袱里面大多都是吃食,山下好多人都是外乡来投靠的,各地又都有自己的特色吃法,墨九是一个吃货的事儿人尽皆知,于是那些人为了感恩她,总喜欢换着花样儿给墨九做来,就希望能得她一个高兴。 墨九摸了摸一个烫盅,发现盅里的汤还是温热的,不由摇头笑了起来。, “也不晓得我墨九何德何能,居然也吃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喽。” “钜子自谦了!”墨妄道:“这片天地,又哪里是吃出来的?” 八个月时间,旁人不清楚,墨妄又怎么不清楚她到底花费了多少努力? 墨九并不多言,朝他轻轻一笑,把手上的书放到桌案上,把盅汤一起递给玫儿,“放着我一会儿做下午茶吃。”说罢她又瞄了蓝姑姑一眼,“你两个先下去吧,我与师兄说说话儿。” 看墨妄站在边上唠嗑好久都没有走,她就晓得他有事儿说。但玫儿年岁小不经事,蓝姑姑的嘴巴大,墨九又不太信得过,所以好些事情,能避着她们两个的时候,她都避开着。 果然,蓝姑姑与玫儿一离开,墨妄便抱拳道:“钜子,前线有新消息。” 前线这个词儿是墨九率先说的,也不晓得为什么,她的语言感染力极强。经常从嘴里飙出一些新鲜词儿。但用不了几日,从玫儿、蓝姑姑、沈心悦、墨妄到麾下兄弟,很快都能学会。于是,新鲜词儿慢慢也就不新鲜了,几乎很快就发展成了兴隆山的语言特色,镇上乡民们使用起来也毫无压力。 墨九“唔”一声,回头看他,“萧六郎又打胜仗了?” 一个“又”字,道尽了这些等待的日子有多长。 这八个月来,她眼看着萧乾从一个地方打到另一个地方,终于逼近了珒国人的都城汴京,除了欣慰之外,一直没有流露过什么。可今儿等她听完墨妄把萧乾目前的处境,珒国与北勐间复杂的关系说完,她却皱了皱眉头。 “事情不妙啊!” “不妙?”墨妄不解。 从发兵之初一直打胜仗,虽然最近四个月不太顺利,可最终的胜利是可以预见的了。南荣与北勐的联兵,很快就要把珒人撵回北方老家去,甚至全线歼灭,这样的不朽功绩,将会永载史册,事情又能有什么不妙的哩? “钜子是指?”墨妄问。 墨九凝眉片刻,突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积雪覆盖的山林间,鸟儿穿梭觅食,几个小弟子把谷糠洒在扫开了雪的青石上,鸟儿可能饿极了,见四周没人,便飞下来觅食,小弟子当然不会白给谷糠,他像少年闰土那般拿了竹篾编好的笼子便要抓它们。一只鸟儿逃脱了,惊恐地叫唤一声,狠狠在少年的脸上喙了一口,等少年痛得放下竹篾,一群鸟儿从笼中挣扎出来,“哄”地一声飞上高空,久久盘旋欢庆胜利。 墨九莹白的侧颜微微一凝。 沉默良久,她徐徐道:“都说兔子逼急了会咬人,今儿却见鸟儿逼急了也会喙人。” 停顿一瞬,她回过头,认真看着墨妄:“一来如今珒人已被逼到这个份上了,与这些鸟儿一样,肯定会垂死挣扎,与萧乾来一个鱼死网破的。二来凡事不破不立,珒国之前一直在破,如今反倒归整顺了,万众一心,当是立的时候了,便是萧乾拿下汴京,珒人一旦北去,凭着他们多年的经验与大草原的复杂局势,萧六郎想彻底覆灭他们,并不容易。三来北勐,它们……真的甘心吗?” 她没有提北勐与萧乾之间的关系,更不知道当北勐与南荣翻脸的时候,萧六郎当如何去做,或者说他原就有自己的计划。但这些道理,墨妄却也懂得。经墨九一说,他思虑一瞬,给了她一个激赞的眼神儿。 “还是钜子思虑周到,我没有深想,只看到了好的方面。” 被他表扬了,墨九并没有往日的得意,脸儿紧绷着,神色似比之前更为凝重。 她再一次将视线投向窗外,幽幽道:“一会吃过晌午,左执事陪我去洞中瞅瞅,那些家伙都做成什么样儿了。” “那些家伙”是什么,墨九没有说,可墨妄的表情却严肃起来。 其实,早在墨九偷偷摸摸在千连洞里做“那些家伙”的时候,他就预感到了她的目的,只不过她从来不说,一次都不主动提起萧乾,似乎对他的战事也不关心,他也不好多问。但他却晓得,一旦“那些家伙”面世,一定会影响南荣、珒国与北勐之间的战争大局,甚至是扭转乾坤的关键。 “好。”墨妄点头应了是,却见墨九走回桌案边上,从先前在看的那本书里翻出一张纸条来,默默看了好半天,慢腾腾把纸条递给了墨妄。 “看完烧掉吧!” 墨妄狐疑地接过,只见那字儿遒劲有力,笔墨间的风韵非寻常人可书,上面写着:“你若安稳,我便宽心。以退为进,化明为暗,方为大善。我上阵杀敌,你后方结网,是为夫妻。” 纸条上没有署名,可墨妄知晓是萧乾所写。 同时,他也再一次确定了八个月来墨九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不提萧六郎,可处处都为了萧六郎。她吃喝玩乐,从无一点忧思,可她却没有哪一天哪一刻不曾想念他。她常居兴隆山,哪里都不去,为的便是她“安稳”,他“宽心”。至于她做的“那些家伙”,就更为为了萧六郎了! 得她如此心许,萧乾上辈子一定拯救了全人类。 墨妄慢慢瞥她一眼,见她只微笑,不吭声,默默将纸条放到了炉子上。 “呲”一声,一道火苗从炉子上蹿起,纸条慢慢化为灰烬。 墨妄不知是心疼她,还是感慨这事儿,忽而幽幽一叹,“小傻子!” 轻笑一声,墨九看着被热气冲起来的纸灰,脑子里徘徊着纸条上的字儿,浅笑道:“是为夫妻,何为夫妻?萧六郎,网已结好,你何时归来?” 既然是为他结网,那么萧乾在前方冲锋的时候,她在后方可半点都不敢闲着。 只有这样,她才能有底气——在他不需要她的时候,她可以默默无闻的等待,一旦他需要她的时候,她便可以给他交上一份最精彩的答卷。 看她脸颊上泛起的思念,墨妄抚了抚腰上的血玉箫,轻声道:“钜子别想太多,今儿我吩咐灶上给你做了些新鲜的吃食,你去瞧瞧看,可合胃口?” “多谢师兄!”墨九朝他吐了吐舌头。 八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其实都装在墨九的心里,墨妄虽然带了方姬然一同上兴隆山,对方姬然也一样的嘘寒问暖,可他花在她的事情上的时间,确实多得多,而且每一样都很用心。 以往的芥蒂,早就散了。 她发现墨妄此人确实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子。 而且墨九很清楚,没有墨妄,单她一个人的本事,短时间统领不下大墨家。 正是因为墨妄对她的毕恭毕敬,甚至对她唯命是从,从不问究竟,这才让那些有异心的长老熄了心思。再加上尚雅,经了艮墓里的事儿,她得回乔占平,解去了媚惑,似是想明白了很多事,到底只是一个妇人,对权力之争也淡定,她对墨九的归顺,带动了墨家右系,如今一来,几乎墨家上下无人再反对墨九。 于是八个月时间,曾经风起云涌的墨家左右派之争,烟消云散了。 墨家在墨九的带领下,终于出现了罕见的一统之局。 可这八个月里,墨妄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身边支持着她。 想到这里,墨九回头看了一眼墨妄,又补充了一句,“天气愈发冷了,你上山时也没带多少衣服,回头我让蓝姑姑给你量量身子,做两套冬衣。” “钜子客气了!” “客气的是你好不?”墨九瞪他,“分舵的事,大多都是你在跑,辛苦你了。” “其实我也没有出什么力,只是唯你马首是瞻来的……墨家能有今天,全是九儿你的能力与努力!” “好了,吃饭吧,我们别互相夸奖了,哈哈。” “好。” 出了小楼,外面两旁的房舍中间,是格局很宽的校场。 墨家弟子各司其职,有些在学墨匠、有些在做墨工、有些在读书,有些在习武,他们都穿着统一制式的衣服,制服上有金州绣娘们绣上的一个“墨”字。颜色大气、简洁,看上去与时下的衣服略有一些不同,但又不会显得突兀,尤其当无数人穿上统一制式的衣服体现出来的气势,这大墨家分明已不像往常的江湖游侠,反倒比朝廷兵卒都要有纪律。 这些自然是墨九的功劳。 衣服也是她的想法,并且已督促墨妄,拟向全国的墨家弟子进行推广…… 墨九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经商头脑,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自从她执掌墨家之后,墨家从原有的经营模式上,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她不仅扩大了墨家的经营种类,对墨家的情报系统进行了有序的整理,比以前更迅速了,还搞起了一个“墨家物流”。 如今,这个“墨家物流”已覆盖全国,对南荣经济的促进,有着长足的发展。她准备等战争结束,把墨家的物流业发展到珒国、北勐、西越等国。 物流这个事儿,是她偶然想到的——因为缺钱。 现下的驿站转送大多都由官方垄断,速度极慢,而且信件与货运的东西由于路途遥远容易丢失。墨家在各地都有分舱与小堂口,几乎覆盖整个南荣,有这样大的资源不利用,那就是傻子。 所以,有此依托,物流业很快就搞了起来。 以前的墨家弟子大多为了信仰,除了少数参与经营墨家产业的人,大多弟子都各自做着自己的差事与营生,不会从墨家支取银钱度日,但如今墨九做了钜子,做了改革,相当于她聘用了他们,再利用墨家在民间的威信,形成了墨家统一的产业链。物流、镖局、从墨妄开始试运行到如今初局规模,她很是满意。有时候甚至觉得,以后应当撺掇东寂开银行,把时下人喜欢挖窖埋银的储蓄方式变一变,让资金真正的流通起来…… 想法很多,做起来却难,而且需要太多的时间来等待人们的观念转变。 她目前不能等的便是洞里的“那些家伙”。 自从萧乾离去,她搬上兴隆山开始,就在暗中研制火器,为了不引人注意,对外界一直以“暴发户”的形象存在着,看起来像是大兴土木,在兴隆山修房造屋,简直就是一个安于享乐的女人,可无人知道,墨家让墨妄带过来的,不仅仅有乔占平等资深长老,还有墨家所有最优质的墨匠。 墨匠,是墨家具有制造技术的一批人,也算是墨家的精锐。 墨九把他们称为“工程师”,给他们足够的尊重,极高的报酬,然后与他们没日没夜的关在千连洞里,以设计“金州分舵”的建筑为由,默默研究新式武器——包括火器、床弩等应用于大面积作战的极端装备。 这时,“轰”地一声! 两个人还没有走到饭堂,千连洞的方向就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轰轰轰”响过不停,大量的黑烟从白茫茫的雪松上冒了出来。 墨九一怔,与墨妄互望一眼,便要往那边儿去,正在这时,林掌柜正好领着薛昉过来,那巨大的声响,旁人不熟悉,薛昉却清楚得很,一定是火器在爆炸…… ------题外话------ —— 昨日写兴隆山时,脑子没转过来,正月的兴隆山,应是大雪压青松的时候……回头我会更正,谢谢大家。( ) ------------ 坑深162米 想念他了 巨大的爆炸声惊动了整个金州分舵,弟子们往千连洞蜂拥而去,从校场通往千连洞的青石路上很快便拥挤不通,直到人群里有人高呼“九爷来了”,一群墨家弟子方才回过神来,纷纷从中间让开一条路,翘首看着大步过来的墨九。 “九爷!” “九爷!” “九爷!” “……” 一道道热情恭顺的招呼掠过耳边,还带着弟子们对千连洞的疑惑,都投向了墨九。她从人群中间走过,冲弟子们笑着点了点头,又顿步往四周扫视一眼,眉头微微一蹙,清丽的脸上便有了一抹让人敬畏的凝重。 “肯定是哪台机器出故障发生了爆炸,墨匠们会解决的。大家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添乱。都回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在这儿碍事儿了啊!” 她这么一阻止,好多人都打退堂鼓了。 尽管他们也不太相信只是机器爆炸,就会有那样大的动弹。 看有些弟子还在迟疑,墨妄瞥一眼她的脸色,拦在前面跟着摆了摆手,一些原本想挤过去再瞅几眼热闹的弟子都应喏着,纷纷从原路又返了回去。这种从统一着装到令行禁止的纪律性,让薛昉叹为观止。 可他没有随着众弟子离去,反倒朝墨九的方向挤了过去。 “墨姐儿……” 林掌柜本拽着他往后退,看他如此发疯,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他的胳膊。 “小伙子,你在做甚?没听九爷说不许过去啊?” “大爷,别拽我。我认识九爷的!” “不行!”林掌柜很固执,“这里谁不认识九爷?走你——” “……我!” 薛昉回头瞥他一眼,看这老头儿横眉黑眼的样子,若是他再往前一步,说不定他就得让人把他当成小贼给抓起来,不免又好笑又好气。为免出师未捷身先死,薛昉无奈,只得对着墨九与墨妄离去的方向,踮着脚尖儿又喊一句。 “墨姐儿,墨姐儿!是我!是我啊!” 以前都是墨九找他,现在见一下墨九竟得像朝贺皇帝? 这阵仗,薛昉略略有些不适应。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离开时拥挤的人群太过喧闹,他喊了好几声儿,都被人潮淹没了……就像被水流冲击的鱼儿似的,他不得已只得使出功夫,扳开林掌柜,越过几名墨家弟子,三两步上前扶着柱子,翻上左侧的屋顶,“嚓”一声大喊。 “墨姐儿!是我!” “墨姐儿!是我!” 这两声儿实在太过高昂,不仅墨九听见了,在场的无数人都听见了。 人群纷纷抬头,朝站在房檐上的他投注目礼,满是疑惑地观望。 “这个人是谁啊?” “噫,怎么跑屋顶上去了?” “是你?”墨九一见薛昉出现,便想到萧乾,心跳顿时加快。可她脸上却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漠,淡淡地审视着他,“啥时候属猴子了?来我山上找存在感,也不必爬上屋顶吧?” “嘿嘿!”与墨九目光对视一眼,薛昉不好意思地从屋檐上跳到地面,在众人的审视下,朝墨九走过去,“喊不应你,实在没法子……墨姐儿见谅!” “哼!”墨九白他一眼,“说吧,什么事?” 薛昉四周看了看,抱着头盔,搔了搔脑袋,“墨姐儿别来无恙?” “有恙无恙,与你有何相干?”墨九依旧不给他好脸,不过却没有像撵旁人那样把薛昉一起撵走,反倒摆手让旁观察人都都退了下去。 当只剩下他与墨妄两个人时,墨九审视着薛昉无辜的样子,“扑哧”一声,总算换了个脸色,长吁一口气,“他让你来的?” “嗯。”薛昉张了张嘴,刚想说话,便看见了千连洞方向的黑烟,忙道:“边走边说吧。” 墨九点点头,也心急千连洞里的情况,不由加快了脚步。 若说金州分舵的防守严密,那么千连洞里,就是严密中的严密了。 外间很多墨家弟子都知道,兴隆镇上那些先进的工业机械都是从千连洞里研究和制造出来的,可除了墨家长老以上的几个,很少有人知道,千连洞真正研制的东西是战争武器。不仅有重型远射的床弩、火铳等物,甚至还有一门近期研发出来的大口径炮。 千连洞的门口,几个墨匠正在窃窃私语,碰头说着什么。 看见墨九过来,一个脸上被黑烟染得看不清样子的墨匠咳嗽一声,扇着浓烟走过来。 “钜子来了。” 墨九凝着眉头,望一眼黑烟的方向,“乔工,出什么事了?” 那个墨匠正是被墨九任命为“总工程师”的乔占平。 他捂着嘴巴又咳嗽了一声,脸上浮上一丝喜色,“说来也是好消息。” 说到这里,他瞥一眼薛昉,看墨九没有阻止的意思,他便不再藏掖了,直接道:“今儿试验大口径炮的时候出了一点岔子,炮口没有对准地方,把一堵石壁洞穿了,可弹药的发射障碍却解决了——” 大炮发射的角度、精准度,一直都存在一些问题,对于初期来说到不稀罕,主要是发射障碍,时而能发射,时而不能发射,这个问题始终没有找到好的解决办法。听了乔占平这句话,墨九也不免高兴起来,顾不得是不是洞穿了一堵石壁,笑靥满面。 “走,我们过去看看。” “钜子,这边!” 乔占平顺从的在前方引路,并不怎么抬头。 一路上,都有与他一样穿着工装的墨匠和守卫打招呼。 于是,薛昉见识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副画面。 这里原本一个个空空荡荡的山洞,都被墨九利用了起来,一个个山洞穿梭过去,他看见了许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器械。有一些用于工业的,有一些用于战争的,还有一间石洞里,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满满一个屋子。 据乔占平解释说,这些箭头都是用精铁制成的,比普通弓箭准头大,穿透力强。 身为军人,见到这样的好武器,薛昉几乎是惊喜的。 “墨姐儿,你太了不得了!” “若是使君看见,不知会惊讶成什么样子哩。” 薛昉赞叹着,情不自禁看了一眼墨九美如玉石的一双纤纤素手。简直无法想像这样一双小手能带来这么大的改变,会创造这样多的奇迹。这个墨九,简直就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莫非真如她所说……天仙下凡,玉帝的女儿? 想到这个,薛昉怔了怔,又不由失笑摇头。 放置大径口炮的地方位于千连洞靠右的一处深洞,墨九过去的时候,那里没有旁人在,一门大炮静静立在洞口,石黝黝的铁铸洞口似乎还弥散着硝烟的味儿,那一个被击穿的石壁下方,横七竖八地倒垒着不少碎石块。 “这炮真狠!” 轻轻叹口气,她望一眼石壁。 石壁被炮弹轰得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来,黑乎乎的,一眼望不穿…… 墨九抚着大口径炮的炮门,俊俏的脸上渐渐绽放出一抹微笑来,“里面可有查探过?”她问乔占平,看他不语,她自己慢慢走向石壁,拿过桌上的风灯往洞里面晃了晃。 瞥她一眼,乔占平点头,“我察看了一下,里面是一个甬道,有些长,估计连着另外的石壁,我忙着大炮的事,还未细探——”皱了皱眉头,他看着墨九的脸色,想了想又道:“为免多事,我暂时封锁了消息,没有让人随便过来。” “做得好!” 墨九对乔占平的能力极是赞赏,而且他做事总是恰到好处,明知道墨九对他并未完全放下戒心,却从来不问,永远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时候该适时止步。 举着风灯,墨九从被弹药轰开的缺口处慢慢踏入黑漆漆的甬道。 正如乔占平所说,甬道很长,她刚一钻进去,便有冷飕飕的风传来。 墨九闭上眼,深深呼吸一口,嗅了嗅,往前踏出一步。 “小心!”墨妄跟着进来,扶了扶她的肩膀。 “好。”墨九感激一瞥,“师兄感觉出来什么没有?” “嗯。”墨妄并不多话,只望一眼没有尽头的甬道,“大概你的猜想是对的。” “是。我闻到了它的味道。”墨九声音幽幽,又与墨妄往前走了一段路,只觉甬道越来越狭窄,空气也越发稀薄,就头脑都有一点发晕,她不敢再往前走了,“师兄,先出去吧!” “好。”不管她说什么,墨妄永远都是执行。 有时候墨九甚至觉得,如果她的决定会损及性命,他是不是也会这般一如既往? 叹一口气,她问:“你怎么从来不反驳我的决定?” 墨妄慢慢看了她一眼,在黑乎乎的幽暗空间里,墨九看不见他的眼神儿,可却被那一股子逼仄的气氛压得有点儿喘不过气儿来。 “师兄怎么了?”她问。 他不答,低头凝视着他,突地抬手拂一下的头发。指尖传来的温度,冰冷冷的,却有一种麻酥酥的触觉,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下,让墨九一身的鸡皮疙瘩骤然爬了出来,她过电似的哆嗦一下,“师兄你可别吓我,我胆儿小——” 墨妄摇了摇头,失笑:“你是胆小的人?” 墨九吐了吐舌头,“偶尔胆小一下嘛,莫怪莫怪!这地方阴气森森的,让我突然想到小时候听姥姥讲过的鬼故事了!” “要不要我再给你讲一个?” “……不要这么残忍啊!” “哈哈,九儿墓都敢撬,居然会怕鬼故事?” “这有什么,我是个正常人好不好?” “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两只耳朵,是挺像人的。” “去!拐着弯的损我?胆儿肥了?” 两个人说笑着又从缺口钻了出来,外面等待的薛昉长长松了一口气,“总算出来了,还以为你俩被厉鬼捉去了——” “噗!”墨九一听“鬼”字,觉得脖子凉飕飕的,飞快地跑到墨妄的前面,耸了耸肩膀,“师兄你看,又一个吓我的来了。” 墨妄哈哈一笑,瞪了薛昉一眼,气氛便和暖起来,那甬道里窒息的感觉总算没有了。墨九收回风灯放在桌上,朝乔占平示意一下,吩咐了几句,留下他一人善后,便领着薛昉与墨妄出了这个山洞,七弯八拐的进入另外一处有窗户对着山涧流水的石洞。 “坐吧!”墨九招呼着,“坐下说!” 这一间石洞里面没有机械,却有桌、椅、床等日用物品,显然是墨九平常用来休息使用的。薛昉四周看了一圈,坐在墨妄的对面儿,朝墨九道:“墨姐儿,你们先前进去半晌儿才出来,里面可有什么发现?” 又一个好奇宝宝! 墨九柔和的眸子眨了眨,巡视一遍他的脸,眸底掠过一抹令人惊艳的波光。 “……又一座八卦墓出现了!” “什么?”薛昉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 老天!他只是来送一封信而已啊!可自从他到达兴隆山地界,这墨九给他的“惊喜”是一个接一个,他的眼睛都有点应接不暇了,居然出现八卦墓? 神经一下子兴奋起来,他看向墨九的目光,有点儿像在看猎物。 “什么时候去?” “去哪儿去?”墨九剜他一眼。 薛昉嘿嘿一笑,挠头道:“我是在想,难道我天生与八卦墓有缘分?墨姐儿你看啊,哪一次八卦墓没有我?尤其这一次,我这刚刚来就发现了墓,可不就是我的功劳!你若要入墓,千万得带我一道啊,若不然使君也饶不了我……” “不!”墨九摇头,抿了抿唇道:“我不仅不会入墓,还会让人洞口堵死。” “啊?为什么?”薛昉惊讶地问出来。 不仅是他,便是连墨妄也有些不解她这样做的原因。 墨九笑着对他们两个挑了挑眉,小声道:“今儿这么一炸,火器的事儿恐怕瞒不住人了。在这样招摇的情况下开墓,我傻的么?还有,开墓之后,八卦墓肯定就在下方,到时候,墓基一毁,千连洞中的一切,岂非就要化为乌有?” 经她这么一提醒,薛昉想到先前过来看见的洞中景象,又想到他自己经历过的艮墓山摇地动与地底的变化,觉得墨九说得太有道理。若毁了千连洞里的机械与火器,那就不仅仅只是可惜了,简直就是作孽嘛。 他叹了一口气,“那得等到啥时候去了?” “你还急上了?”墨九翻了个白眼儿,朝他摊开手,“旁事休提,你给我带的东西呢?” “哦哦。”薛昉这才掏入怀里,把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递给她,“使君让我交给墨姐儿的。” 八个月来,萧乾并非没有消息过来,但从来没有派薛昉来送过信。 当然,像薛昉这样重量级的信差,不是随便什么事儿都值得使唤的。墨九看信里除了嘱咐她的日常生活,询问她的身体状况之外,并无其他东西,随手把信合拢,目光切切望向薛昉。 “他还有没有旁的交代?” “有的。”薛昉如实道:“使君派我亲自过来看看,墨姐儿到底好是不好。” “哦?”亲自看看为哪般? “这八个月来,击西每次传来的消息,都是好,好,好,多几个字都不肯说。我们大家都觉得击西已经叛变了……” “嗯?”墨九不喜欢叛变这个词儿。 “哦不!”薛昉嘿嘿一笑,换了个说法,“已经被封口了……” “……封口啥意思?”墨九厉目一扫,仍然不满意,可薛昉已经想不出来可以用的词儿了,只含糊的笑了笑,接下去道:“使君担忧墨姐儿,心里不放心,这不,又要与珒国大决战了,他恐是想念得紧,生怕墨姐儿出什么事,这才令我快马到金州,一定亲眼看看。” 墨九听罢,久久无言。 她以为萧六郎是需要用着她结的网了,可并不是。 “告诉他,我很好。”墨九微微一笑,目光透过薛昉,像看见了兵临汴京城的萧乾。他骑在马上,从远方看向她,一双深目里分明布满了愁绪,她在虚空里与他默默对望,眸底滑过一刹那的凉意,“我怕只怕,他不太好。” “是不太好!”薛昉接过话来,瞥了墨妄一眼,小声道:“不瞒墨姐儿,我发现使君这些日子,时常出神儿,而且南荣与北勐之间的关系……好似也有点紧张!” 萧乾与北勐的关系,墨妄并不知情。所以薛昉用了一个“有点儿紧张”来形容,墨九大抵可以明白其间的微妙之处,而墨妄听了也不会觉得突兀——毕竟一山不容二虎,没有了珒国之后,北勐与南荣之间,哪个该做老大? “所以这个珒国,灭了好,还是不灭好哩?” 有了珒国的存在,北勐与南荣就能达成抗珒协议,搁置争端,共同进退。一旦珒亡,这二虎相争之后,接下来还不一样的民不聊生?与珒占期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最可怕的是,经过这些年的发展,从草原兴起的北勐势力,一点也不比老态龙钟,*丛生的珒国差。 从南荣的角度来说,赶跑了一只豺狼,真正迎来了一头猛虎。 更可怕的是,南荣最大的军事领袖……竟是北勐世子。 若萧乾的心向着他爹——南荣,那南荣兴许还有翻盘的机会。 若萧乾的心向着他娘——北勐,那南荣可以说没有半分胜算。 而萧乾的焦灼与痛苦,想必是来自到底该向着爹还是向着娘的抉择吧? 墨九思考片刻,慢慢起身,看着薛昉道:“走!去吃饭吧,吃完好上路。” 薛昉:“……”这句话听着好像不对? 墨九看他一动不动望着自己发傻,翻了一个白眼,“肚子不饿?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我兴隆山上的美食,别具一格,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等下了山,你想吃,还没得吃呢。” 来的路上,薛昉已经见识过兴隆山上的不一样了。 对于美食,他自然也没有什么抗拒力。 抚了抚桌子底下旺财的脑袋,他笑吟吟地道:“来了我怎么能不吃?可墨姐儿,我这还不想走哩?这山上这么有意思,我怎么也得到处转悠一番,再睡上一宿吧?” 墨九挑了挑眉梢,冷眼瞥他,“没地儿给你睡,吃完就得走。” “别,别这么绝情呀!”薛昉笑叹一声,再次拍拍旺财的脑袋,“旺财,你欢不欢迎我留下来睡一晚?” 以前薛昉长期给旺财洗澡,它与他自然是熟悉的,听了他的话,不免兴奋的摇头摆尾。 薛昉喜道:“墨姐儿你看,旺财多有人情味儿,你就不能通融一下?” “行!”墨九回头剜他一眼,“那今儿晚上你就和旺财睡狗窝好了。” “……”薛昉哼哼,拍拍衣袖站起来,不满地咕哝,“是是是,我走还不成嘛。可墨姐儿,就算走,咱能不能不要说上路啊,怪膈应人的。咱马上就要上战场的人,最怕听见‘上路’两个字儿了。” “怕什么?”墨九唇角微微上扬,笑道:“我不得陪你一道上路么?” 一道上路?薛昉大吃一惊,“墨姐儿是说?” 墨九看一眼石洞外的山涧,“这些玩意儿造出来了,不得实践检验一下成果吗?” 检验成果?薛昉想到了那个炮,那些箭,润了润嘴巴,目光紧紧盯着墨九不转。 “你、要、去、汴、京?” 听着他略带颤意的声音,墨九淡淡一笑,慢条斯理地回过头来,肯定的回答。 “没错,我要去汴京。他不想念我,我却想念他了。” ------题外话------ 摸摸小妞儿们,看文愉快!( ) ------------ 坑深163米 遇劫 薛昉在兴隆山上吃这一顿饭,比除夕那一晚的军中伙食还要丰盛。墨九特地让玫儿给他打了点儿自家酿的小酒,这小哥子一喝,美得浑身舒坦,只觉得这山美、人美、菜美,酒也美,与那烽烟四处的汴京相比,简直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地狱。 “墨姐儿啊!” 他看着墨九,感动的样子像要痛哭。 “这兴隆山的日子,才叫日子啊。等啥时候不打仗了,我能不能把我老娘接来享享福?住上个十年八载的?” 墨九偏了偏头,目光浅眯,“那得看你表现。” 薛昉每次看见墨九这样狡黠的视线,都有点儿头大——因为通常这个时候的墨姐儿,一般都没有安什么好心。 他小心防范着,嘴里嘿嘿一笑。 “只要不拆萧使君的台,墨姐儿说什么,便是什么……” “去!”墨九翻个白眼儿,“我好端端拆他台做什么?你想得太复杂了。我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拖曳一道长长的声音,她面带微笑,看得薛昉呆了呆,还没有反应过来,“砰”的一声,就像鞭炮在耳朵边上炸烈一般,震得他想也没有想,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哎呀妈呀……这是做甚?” 一个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儿,这个跳跃的样子确实有点儿滑稽,饭堂里“嗡”一声,响起几个人的大笑声。 薛昉晓得被捉弄了,回过头来,四处察看。 外头下着大雪,饭堂里光线不算太好,却足以示视。可薛昉找了半晌儿,什么东西也没有发现,只有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子怪味儿…… 还有他的身侧,有一个掩嘴而笑的玫儿。 是这小姑娘弄的?薛昉大窘,“玫儿姑娘,是,是什么东西炸了?” 玫儿笑道:“这个叫着‘惊喜炮’,每一个上山来的朋友,姑娘都会赠送一个,你不必感谢我的。” “惊喜炮?”薛昉第一反应是火器,可再次在四周看了看,他就是没有发现“惊喜炮”在哪里。 他狐疑的目光又落回玫儿身上,“这个炮在哪里?玫儿姑娘,我怎生没有发现?” 玫儿瞥一眼墨九,唇角带着笑意抿了抿,“这个炮是耍子用的,已经爆过了,当然就没有了!薛侍统还想再试一个么?” “哦。不用不用。嘿嘿!”薛昉傻乎乎地笑着坐下来,一摸额头,居然一脑门儿的冷汗——果然长期在战场上的人开不起玩笑。 “墨姐儿……”他冷静下来,便琢磨起了墨九先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可不待他问出口,墨九便接过话去,“薛小郎不是想把老娘接上山吗?这个就是考你临机表现的。” “啊!”薛昉一脸纠结,“那我表现岂非不好?” “嗯”一声,墨九点点头,看他脸都耷拉了下来,又抬眉笑道:“不过虽然表现不怎么样,可看在我们关系不错的分上,你的要求,我同意了。” 哈哈一声,薛昉大喜,“多谢多谢,先代我老娘感谢墨姐儿了!可这样的考验……也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不出意料,还叫考验?” “那是那是!”薛昉又道:“那惊喜炮有点意思,回头墨姐儿也给我两个拿回去玩玩?” “没问题啊!”墨九点点头,含笑的目光突地一变,幽幽地望向反射着白雪光芒的窗口,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猛地转头盯住薛昉,“你一会儿走的时候,多装一些带在路上用。” 这个“惊喜炮”原本是她们为了过新年专门做来给弟子们放着玩的,经了这么一想,觉得指不定真能有点儿旁的用途。 想想,连薛昉这样高功夫的人冷不丁听见都会吓得跳起来,换了旁人,还不得直接吓尿裤子? 墨九再一次暗中点点头,别头对玫儿道:“一会儿多给一些薛侍统,除下的,都给我装上!” “哦。”玫儿应了,又小心翼翼地瞄墨九,双手绞着指头,“这一次,玫儿可不可以随同姑娘一道去汴京?” 墨九原想说“不可以”,但猛地偏头,发现薛昉一双眼睛还在瞄玫儿的手,不由抬了抬下巴,“这个事儿我做不得主,你没见我都是跟着薛侍统混的,你得问他。” 玫儿“哦”一声,可怜巴巴的目光,又望向薛昉,“薛侍统……” “这个……”薛昉被小姑娘甜腻腻的声线儿一唤,背脊瞬间挺直,连声音都有些不自在了,“恐怕不好吧?战场上不能留女人。” “可姑娘也是女人。”玫儿看着柔弱,胆子却大,尤其据理力争的时候,很有力度,“而且姑娘过去了,需要人照顾,没有玫儿在身畔,万一又碰上一个心涟那样儿的人,可不害了姑娘吗?” 想到上次的事,薛昉还有些愧疚。 瞥一眼墨九,他没有吭声儿,正寻思怎么回拒不得罪墨九。玫儿一双眸子便升起了希望来,朝他福了福身,笑吟吟道:“谢谢薛侍统!姑娘,薛侍统同意了!” “啊,我哪有……”薛昉**一声。 可不等他申辩结束,墨九便点头起身。 “同意了就好!” 声音未落,她的人已走出去老远,薛昉睁大一双眼睛,声音卡在喉咙里,眼巴巴看她衣袂飘飘离去,无奈低喃,“这……墨姐儿……” “薛侍统,一会儿见喽?”玫儿咯咯笑着,俏生生地从他身侧走过,还调皮地冲他挥了挥手,“同意了,可不许赖皮!” 小姑娘开年才十四岁,声音里还有一丝奶气。可她干净白皙的俏脸儿,灵活的眼珠子,甜丝丝的笑容……也不所何故,竟然跳入了他的心底。 十八岁的薛昉,第一次感觉到心脏不同寻常的跳动。 等目送墨九与玫儿主仆二人离去,他回过神时,发现双颊火辣辣地发热,连耳朵根儿都滚烫。 —— 这一日是南荣景昌元年正月初三。 晌午过后,天上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飞雪沉沉压在兴隆山的山涧、树林与房舍上,像为座远近闻名的金州分舵穿上了一件银白色的外衣。 吆喝声里,墨家弟子来来去去。 他们在准备前往汴京的事宜—— 若墨九自个儿去汴京其实简单,可她既然要去,就不能空着手去。那些准备好的武器,说什么都得给萧六郎开开眼界。 那么,她需要一个辎重队伍同行。 好在兴隆山上不缺人。 八个月的发展,可供她派遣的墨家弟子很多,单单兴隆山就有数千人之众。她让墨妄从中挑选了一些精锐,把箭支、弓弩与火器等一样样装箱,放上马车。 等一切准备就绪,天快要入黑了。 薛昉一直在唉声叹气,不时看看天色。 “墨姐儿,天都快黑了,不如明儿一早再走?” “你还惦念着旺财的狗窝?”墨九瞪他一眼,招手让乔占平过来,随口道:“你不懂!不入夜,九爷还不走哩。可不就是趁着月黑风高才好上路的嘛。” 又说“上路”…… 薛昉撇了撇嘴,见她似乎有事儿与乔占平交待,转身带着旺财玩雪球去了。一人一狗在风雪中你追我赶,好不快活,看得玫儿也嘻笑不已。 墨九瞄他们一眼,对乔占平道:“我离开之后,千连洞与分舵的事儿就拜托给乔工了。” 这一次墨妄要跟随他前往汴京,留下来的人里,最高职务便是右执事尚雅。 然而,尚雅虽三十好几的女人了,经了艮墓的事儿,却俨然变成了一个恋爱中的小女人,依旧担任着右执事的职务,可里里外外她根本就唯乔占平的马首是瞻。与其交代尚雅,还不如直接交代乔占平,还能落下一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好风评。 她对乔占平确实从未放下戒心。 但是,哪怕她闹不清楚乔占平到底谁的人,却一直没在他的目光里发现敌意。至少她可以确定这个男人,暂时不会害她。 更何况,千连洞这些武器的出炉,确实离不开乔占平的功劳。他与墨妄一样,是墨九有力的帮手,这样的人才,不用白不用,可既然要用,就必须要信。 乔占平并不多言,听完她的交代,微微诧异一下,便抱拳称“是”,默默接受了。 “钜子路上小心。” “我会的。”墨九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你和尚雅说一声,我姐姐的身子,拜托她多多照顾,有什么事儿,及时派人支会我。” “好。”乔占平再次点头。 方姬然被墨妄带到兴隆山后,便一直卧病在床,八个月的时间里,她几乎没有出过房门,看她目前的情况,似乎比在临安府的时候还要糟糕。 可惜的是,萧六郎人在战场,不能给她诊治,只能这般一直拖着。好在这个病的病程极长,不见好转,一时半会也没有明显恶化。 这些日子,墨九很少去看方姬然。不为别的,就怕看见她的“失颜之症”联想到自己,从而影响心情。 她是一个乐观的人。宁肯相信萧六郎的“醉红颜”可以预防“失颜”,也不肯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像织娘与方姬然一样,陷入这种梦魇一般的恐怖疾病中无法医治。 —— 天幕下,风雪没有影响众人的行程。 墨九慎重地与众人告别,在玫儿的扶持下踏上马车,车队便在风雪中慢慢地下了兴隆山。 这个夜晚,山风很大,冰冷得如同咆哮的野兽,伸出它仿若蘸了盐水的爪子,刮在人的脸上,一股股,刺骨般疼痛。 “这妖风,真晦气!”押送的墨家弟子头上都戴着厚厚的风雪帽,可在这一波又一波的风雪袭击过来,仍然有些受不了在低低骂娘。 墨九坐在马车上,用手撩开帘子看一眼,顿时觉得被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赶紧放下了帘子。 “姑娘就该明儿早上再走的!”玫儿坐在她的身侧,轻声道:“这么大的风雨,看他们这般赶路,好生难受……” 淡淡瞥她一眼,墨九调侃,“你是心疼薛小郎吧?” “我哪有?”玫儿双颊泛过一丝红霞。 “害臊了?”墨九继续揶揄。 “不与姑娘说了。”玫儿低垂着头,不好意思地娇嗔。 墨九勾唇一笑,双手随意地搭在车棂上,懒洋洋地靠着,阖上眼睛想了一会,也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倏地睁开眼睛,撩帘子喊了墨妄过来。 “师兄,在我们的每一辆车上都放一盏红灯笼,标上序号,若不然中途走失一辆,都不晓得。” “好的,钜子。”墨妄依言照办。 一行人连夜出行,从兴隆山到金州城,再从金州渡口上船过汉水。墨九像是极为着急,不管走到哪里,都不肯多停留一刻,马不停蹄地穿过重重风雪,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赶赴汴京。 这么日夜兼程,到初十的傍晚,他们一行已进入了汴京地界,离萧乾驻扎的南荣兵大营仅仅几十里路了。 寒风中,墨妄呵了呵冻僵的手,走到马车边上,小声问道:“钜子,前面有一个小镇,要不要打个尖儿再走?” 雪花还在“哗哗”往下落。 无数弟子都眼巴巴地看过来,可墨九探出帘子的长发在风中飞舞了一会儿,环视一环四周,居然直接摇头。 “派人去镇上买点好吃的带上,继续赶路!今儿晚上,一定要赶到萧六郎的大营。要不然,带上这么些东西,多不安生?” “是!” 车队停了下来。 一些弟子去小镇买东西了,墨妄安静地陪在墨九的身侧,看她下巴尖瘦,不免皱了皱眉头,“已经到了这里,钜子应当放心些才是。这样连轴转的赶路,怕你身子挨不住。” 墨妄是担心她的。 这八个月里,墨九看上去抽了条,长高了,可栖人确实瘦了不少。很明显的大了眼睛,尖了脸蛋儿。可墨九对此不以为意,严肃脸问他:“这一路上,师兄没有发现有人跟踪吗?” “发现了。”墨妄点头道:“可赶了几日的路,他们都没有敢动咱们,这都到汴京了,想必他们更不敢动手了。” “未必,也许他们有旁的原因?”墨九嘴角轻轻一扯,看把墨妄说得愣住了,又松开唇角,淡淡一笑:“师兄放心吧,再辛苦也只剩这一晚上了,累不着我。反倒是你,一路披风斩雪的过来,还好吗?” 墨妄朗声一笑:“我大男人,自是不惧。” “那就好!”墨九懒洋洋地靠回车壁,捋了捋垂落耳畔的一缕头发,手指轻轻撑住额头,半边姿容犹显媚艳:“今儿这条通往南荣大营的路,肯定不会平顺的了,师兄吩咐大家吃饱点儿,打起精神头儿来准备迎战。” 也许是上天眷顾,每一次她的直视都很准,基本猜测的判断也很少失误过。 墨妄与她对视片刻,眉梢一扬。 “晓得了。” 一支带着武器装备的辎重队伍,想要完全避开敌人探子的耳目,那几乎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儿。可墨九一路上高调走过来都没有遇到“劫匪”,这让原本有些紧张的墨家弟子,都有些松懈了,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经了墨九的提醒,墨妄看这情形,也不免后怕。 轻轻拍了拍手,等众人看过来,墨妄大声道:“兄弟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待把东西送到地方,咱们的差交了,也就妥了,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但今儿晚上,还得辛苦大家!” 话虽然说得客气,但墨妄一双眸子在风雪下,却闪烁着一抹锐利的光芒。被他这么一刺,想到马车里的钜子,弟子们调侃的声音停下了,轻松的面容也敛住了。 整肃衣裳,众人异口同声。 “弟子领命!” 墨妄满意地点头,“好,大家先吃饭吧!” 靠在路边的短暂休憩,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很快,车队再次启程了。似是感觉到了空气里的紧张,旺财趴在墨九的脚边,神眼神炯炯有神。就连玫儿也握紧了拳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马车门。 墨九淡笑:“玫儿害怕?” 玫儿回头,严肃道,“有些怕,可我一定会保护姑娘的。” 墨九微微抿唇,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好吧,你保护我!赶了几天路,我困得眼儿都睁不开了,先睡一会儿啊,等快到地儿了,你再叫醒我。” 玫儿一怔,弱弱地“哦”一声。 可墨九说睡就睡,真的闭上了眼睛,很快就传来均匀的呼吸,那香甜的样子,似乎半点儿都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车队缓缓前行,雪花扑漱漱落在马车篷顶,外间偶尔有一阵“嘚嘚”的马蹄声擦路而过,玫儿与脚边的旺财一样,虎视眈眈地观察着,心里啾啾不已,只墨九依旧在呼呼大睡,一会儿换一个姿势,娇俏的面孔上,除了舒适与放松,丝毫都没有紧张感。 这让玫儿有些无奈。 她家姑娘到底是有心,还是没心啊? 正寻思,从道上路过的马蹄声突地增多了。 哪怕玫儿是一个外行,也发生了不对! “前方何人挡道!?” 墨妄的声音被风雪送来,格外冷厉。 “左执事,久违了!” 官道中间,一群人黑压压的阻拦了前行的道路。中间一个黑衣人骑马上前走了两步,高高扬了扬手。 他风雪帽下的面孔,看不分明,但显然是劫道那一伙人的头儿,手臂一场,官道的两侧便钻出来无数执刀的黑衣人,将车队围在中间。 “左执事放心,我们与墨家无怨无仇,不想害你等性命。留下东西,你们便可走人!” 黑衣人说得很有江湖道义,可墨妄却笑了。 “那我们不得感谢你?” “不必谢!”来人缓缓拉开马刀,指着墨妄,沉了冰冷的声音:“但若是左执事不识事务,也怪不得兄弟们手下不留情面了——” “外面在吵什么?”墨九似被喧闹吵醒睁了睁眼睛,看着玫儿问:“到地方了?” “没呢!”姑娘惊喜,“姑娘,果然有人来劫掠了……” “哦。”墨九打个呵欠,依乎只听见了前面两个字,不等玫儿说完,她双眸微微一闭,好似又沉入睡梦之中。 玫儿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姑娘……唉!” 除了汴京城,整个汴京地界已被南荣与北勐占领,这个地方便是萧乾的占区。这些黑衣人虽来势汹汹,显然也不是为了专程与墨妄打嘴仗的。两句话不对,彼此都知道今日除了真刀真枪地干,不能善了。 “上!” 冷风掠过,刀兵的铿然声,尖锐刺耳。 飞雪里,一群人混战在一起,墨妄手执血玉箫护在墨九的马车边上,一双幽暗的眸子如暗夜之狼,冷冷地扫视着前方的黑衣人,将箫中之剑舞得风雨不透。 密密麻麻的雪花,从空中舞过,有些迷眼。 来的一伙人数量不少,从身手上来看,不像寻常的匪徒。数百人一个个训练有素,队伍张弛有度,攻防互守,竟与墨家这一批精锐弟子不分伯仲。 墨妄冷哼一声,“果然非一般劫匪!” 这时,几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绕过前方的墨妄,从马车的后方摸了过来。他们很小心,目标也很明确:马车上的墨九。 “嗷——汪!”旺财第一个发现,矫健的身子从帘子处扑了过去。 它是神犬,智商感人……可终究也是一只狗。 一个纵步,黑衣人马刀高高挥出,从旺财的腹部掠了过去,若非旺财翻滚得快,只怕这一下得把它连肠带肚地滑出来不可。 “汪……汪汪!” 旺财滚了两滚,又冲上来咬人。 一个黑衣人低啐一口,劈刀吓开旺财,极快地扑向马车,在旺财疯狂的狗吠声里,马刀劈入帘子,那一道干脆利索的动作,一看便是杀着。 他想至墨九于死地。 “汪!” 旺财还在疯吠。 “啊!姑娘小心。” 玫儿看见刀的寒芒,想了没想便扑了上去,挡在了墨九的前面,可她刚瑟瑟发抖地抱住脑袋,闭上眼睛,耳朵便响过“砰”的一声。 “好大的胆子,敢欺负姑奶奶的狗?”墨九手上拿着一把短柄火铳,平举着面对来人,怒目而视,“说,做错了没有?” “铛”一声,黑衣人双目圆瞪,刀身落地。 雪夜的弱光中,只见他的额头上有一个血窟窿,“咕咕”往外冒着热乎乎的鲜血,一双眼睛好像也被霰弹扫中,浑浊的大瞪着,不可思议地盯着墨九的方向,身子慢慢倒了下去。 “呀?认错也不必行大礼吧?” 墨九先前没有看得太清,等徐徐收回火铳,这才发现那个黑衣人变成了一具尸体,就倒在她的马车外面。 “额,这就死了?” 她拨开玫儿发颤的身子,保持着握火铳的姿势,慢腾腾下了马车,站在墨妄的身侧,看着那个倒在雪地上,为雪上染上了小红花的黑衣人,觉得那几种颜色……实在太诡异了。 “阿弥陀佛,别怪我!不是你们想见识一下新型武器吗?姑奶奶就给你们瞧瞧厉害了!” 墨九冷哼声未完,后方又一个黑衣汉子冲了过来。她二话不说,火铳激射出去。 “砰!” 又一道枪声,黑衣人再次倒了一个。 这回把墨九自己都吓住了。 她抬起火铳瞅了瞅,奇怪地低喃:“不会吧?就算火铳的准心不错,我的枪法也不应该这么好啊?” “娘的,吓死老子了!”那个倒地的黑衣人,发现自己身体无恙,抹了抹额头,慢悠悠站了起来,再次走向墨九。 “这回不吓你了——”墨九怔了怔,再一次举起火铳。一道短促的枪响,黑衣人胸口中枪,痛呼一声,倒了下去。 “……兄弟们,这玩意真的邪乎,能杀人!” 他留下了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声呐喊与遗言,身子挣扎了几次,终究在众人震惊的目光,慢慢地没了知觉。 人最深切的恐惧,都来源于未知的事务。那一伙黑衣人紧张地看看墨九,又看看被火器击中的两具同伙尸体,不免有些胆怯了。 “如此神器!怎生对付?” “……老子从未见过如此邪乎的东西!” 黑衣人的人群里,顿时响起一股窃窃声。然而,墨九这支队伍里,当然不止她手上一支火铳。那些墨家弟子不用,一来是习惯了真刀真枪的拼杀,二来有些舍不得用那样的好东西。如今看火铳一现,把劫匪们吓得,一个个都笑了起来。 “墨爷们的东西也敢枪?畜生们还不报上名来?” “小心他们开跑!兄弟们拦住他们!” “直接开宰吧!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风雪浓重的夜色里,响过一片肃杀声。 墨九有火器在手,勇气倍增,也不管前方的持刀劫匪有多么凶悍,她冷笑一声,目光如炬地站在墨妄的身边,“师兄,看来咱们还得多给萧六郎带点儿礼物了!” 墨妄问:“钜子是说?” 墨九唇角一勾:“抓几个活口。” 闻言,领头的黑衣人身子一僵,望向飞雪下衣袂飘飘的墨九,突地暴喝一声。 “杀!” 一个杀字他喊得热血激昂,有着令人心脏乱跳的力量。一群黑衣人似乎得了某种命令,虽然依旧畏惧,却一改先前想要逃命的状态,调过头来,与墨家弟子厮杀在一起。 刀剑碰撞,铿铿有声,墨九脚步移了移,看着渐渐被墨家弟子占了上风,围在中间的黑衣人,双目浅眯着,那美艳的样子,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这些傻子,怎么就不肯束手就擒哩?” “嗯。”墨妄道:“他们是死士!”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那个杀字——”墨妄眉头皱了皱,“便是告诉死士,不管前进还是后退,都是杀,都是死。前进还有生的希望……后退,只能死。” “我说了要活口,他们也不怕被掳?” “你问不出什么的。”墨妄很肯定。 对于时人的气节与骨气,墨九深有体会,可她还真不相信世上有撬不出来的话。再说了,只要逮到人,总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其实,她对于谁来劫武器不感兴趣。 因为想要这批武器的人,太多了。 可上来就对她痛下杀手的人,她真的好奇。 无边无限的雪地上,厮杀声不断,冷风骤起,将一片片雪沫子拂过来,墨九冷冷地打量着四周,发现黑衣人越来越多,显然非常规劫匪可比。 “他娘的,这哪里是匪,分明是兵呐?” 她瞧了一阵,低喝一声,发现黑衣人的呐喊声里,又有另外一批数量更多的黑衣人,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那些死士得到了支援,斗志更高,不再那样惧怕墨家弟子,一个个凶悍地围向车队,目光里带着嗜血一般的疯狂,而眼珠子却不时扫向稻草覆盖的辎重车——里面穿的都是武器。 墨九手上的武器他们确实见识到了。 若是他们也有这样的武器,又当如何? 以命博命的人,对武器有着天然疯热的崇拜之心,很显然这些人的占有欲已如烈火熊熊燃烧而起,人人疯狂地杀将过来,一浪接一浪,就想杀人抢东西。 “砰!” “砰!” 墨家弟子使上了火铳。 可这样近距离的厮杀,对方人多势众的情况下,火铳这个东西,还不如大砍刀来得方便。 “杀啊!” 双方都有训练有素的人,近身肉搏时拼的除了武力,还在于人数——很显然,有了支援之后,黑衣团伙在人数上占了上风,很快就把墨家弟子围成了一锅人肉馅饼,只等着都剁碎了,饱餐一顿。 “左执事,保护钜子先走!”( ) ------------ 坑深164米 风雪里的厮杀 天色昏暗,雪花飘荡。 官道上,双方人马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搏命厮杀着。 受到鼓舞的黑衣人攻击速度快了许多,几个武艺高强的甚至越过墨家弟子,朝墨九的方向杀了过来。 三丈,二丈,一丈…… 他们越来越近,墨妄眸中的颜色越发嗜血,墨九却紧着火铳,静静立在他的身侧,一双眼睛闪烁着黑夜精灵般的光芒。等那一群人靠过来,只见她利落地抛出一个“惊喜炮”—— “砰”一声炸响。 墨家弟子都熟悉这个炮的声音,可黑衣人却不知晓,吓得身影一顿,条件反射想要后退,可敌人面前,一个小小的迟疑就会致命。他们又怎会还有机会? 一道道刀锋闪过,便是性命不保。 “砰!” “砰!” “砰!” 墨九玩得兴起。一双狐狸般的眸子微微眯成,下巴微抬,带着一种孤傲的冷漠,将“惊喜炮”一个一个抛入黑衣人与墨家弟子厮杀的人群里…… “啊!” “大家小心!” 黑衣人惊叫着,刀光、冷风伴着他们的惨叫声阴冷冷的透入耳膜,还有寒风刮得雪花“呜呜”的声音,混在一处,狰狞得宛如地狱厉鬼在哀嚎,令人骨头缝儿里都瘆凉。 “钜子快走!” 墨妄看对方人数越来越多,蚂蚁似的密密麻麻涌过来,眉头一皱,拽着墨九就想走—— “好像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墨九回头瞅了一眼,冷哼一声,急急道:“我就说嘛,路上为什么不动手,这是晓得自己吃不过,得到了地盘上才敢干呐……” 墨妄暗暗一惊。 听墨九的口气是北勐人? 他们过来的路上,是南荣的占区,墨家这支辎重的人数本来就不少,加上在南荣的地盘上,北勐人不可能派遣大量兵卒出动,引起南荣的注意。 而如今的汴京地界却不同。 南荣、北勐、散落的珒兵……龙蛇混杂,出现一支劫匪,也很难让人坐实到底是谁。而且可以随时支援,在人数上可以占优,也就不那么惧怕墨家的火器。 可这样一来,若是发现,北勐不得彻底与南荣翻脸吗?墨妄心里澎湃,脸上却不动声色,把墨九扶上马背。 “走!” “怕不好走呐!”墨九微微一笑,声音略有凉意。 墨妄一凝,只见黑衣人的后方出现大量弓箭手,“嗖嗖”的箭矢往他们的方向飞了过来。 看来北勐先前一直只有马刀,是想把自己扮演成真正的劫匪,如今斗到这个份上,看墨家弟子这般能打,墨家火器这么厉害,索性也就不要脸了,先把人杀了再来收场—— 昏暗的飞雪中,箭矢如雨。 有中箭的弟子倒下,有受到惊叫的马匹嘶吼着,撅着蹄子四处乱跑,场面混乱一片。 “左执事,带钜子走——” 几名墨家高级弟子围拢上来,以身做挡箭牌,示意墨妄赶紧带走墨九。可墨九本来就已经暴露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下,这个时候想要从人群包围里逃离,谈何容易? “杀!” “杀啊!” 墨九冷哼一声,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他们要的人是我,怎肯放我走?” “兄弟们!誓死保护钜子!”杀喊声中墨妄大声嘶吼着鼓舞士气,高大的身子挡在墨九的面前,手上血玉箫格开一支利箭,迅速把墨九放在马匹上,自己也翻身上马,将墨九紧紧护在怀里。 “九儿坐好了!” 寒冷的风雪中,他的胸膛火一般热,心跳雷一般激烈,墨九很感动。可哪怕她晓得他有以命相护的决心,却不愿意就这样离去。 “师兄!”她拽了拽他的袖口,意有所指地道:“不走,我们再撑一会儿。” “嗯?”墨妄微微一怔。 在他的面前,墨九从来不会说无用的废话,尤其是在这样紧张的时候。墨妄只愣一下,就放弃了带她拼死突围的想法,勒住她的腰,把她抱了地,用马匹做掩护,把她放在背后。 “左执事,怎么不走?” 一群墨家弟子将他们围在中间。 “走不了呐!与他们拼了吧!” “好,大不了一死!杀!” 墨家弟子有近千人之众,加上有火器助阵,黑衣人虽然多,可短时间内想要杀上来,也不容易。 墨九手拿火铳,看准位置、时不时伸臂甩上几颗“惊喜炮”,配合墨家弟子杀人,动作行云流水,脸上未见丝毫惊慌,哪怕她不会武艺,可冷静凌厉的样子,却让人无端生畏。 “惊喜炮”是个好东西,炸不了人,吓得死人——黑家人仍然没有习惯那突然响起的爆炸声,而且至今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只知道每有响声起,就有人死。他们不知到底是炸死的,还是被砍死的,每每听见炸响就紧张,也就不免了挨冷刀子。 凄厉的惨叫声,弥漫在风雪下的苍穹间,激烈的搏杀中,白色的雪,红色的血,交汇一起,变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颜色。 可在“惊喜炮”的威慑下,墨家弟子抱成团,竟然把人数数倍于他们的黑衣人挡在了外围,直到远处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不好,又有人来了。” 墨家弟子是慌乱的,生怕又是对手的援兵。可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慌乱的却变成了黑衣人。 “头儿,不对劲儿,不是我们的人!” 黑衣首领抓着缰绳往官道上看去,只见夜色里一群人黑色浪潮一般蜂拥而来,高高飘动的旌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萧”字,其人数上几乎形成碾压…… 他目光一凝,惊道:“是南荣兵!” “是萧乾来了?” “头儿,怎么办?” 若是萧乾亲自带了南荣兵来,三方打下去,莫说劫武器,恐怕他们真的连人头都保不住了。黑衣首领额头冒着冷汗,急切地调转马头。 “迅速撤离!” “得令!”一群黑衣人如肆重负,趁着萧乾的人马还没有近前,开始有序的撤离。 “狗东西想跑!”墨九岂能便宜了他们?她眼神平静地一招,冷冷一哼,“兄弟们,抓几个活口玩玩!吓跑了姑奶奶的瞌睡,哪能这般便宜了他们?” “杀!”墨妄短促的命令一声,墨家弟子便呐喊着往溃逃的黑衣人扑了上去。 然而,谁也没有发现,往四方逃窜的黑衣人中间,有一个人骑在马上,趁着人群混乱,墨家弟子又松懈了的当儿,缓缓举起一把弓,微微眯眼,瞄准了方向。 箭尖指向的正是墨九。 这样的距离,墨九根本就看不清。 可对于一个神射手来说,足以命中目标。 “嗖”! 凌厉的箭矢破空而来,等众人发现的时候,已是阻挡不及,只能眼巴巴看着它飞向墨九。 “钜子!”墨妄低吼一声,握紧血玉箫跃身而起,扑向了墨九,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那一只疾速飞行的箭矢却“叮”一声,在空中遇到阻障,转了个圈儿便斜斜地飞了出去。 “吁!”墨妄松缓一口气。 墨九却越过他的肩膀,安静地望向不远处那个骑在马上手执弓箭的男人。他目光幽凉似水,像一只等待撕碎猫物的豹子,深邃、冷漠,扫了墨九一眼,冷冽的声音骤然响彻官道。 “一个不留,格杀勿论!” 雪野之上,他的声音久久回荡,卷起翩然的雪花,落入众人的耳中,令人生惧,也让人诧讶。 他不要活口了? 墨九眉梢微微一扬,抓紧火铳一跃上马,“驾”一声,就奔向自己想念了八个月的男人。 两个人之间相距不过五丈。 风雪高高扬起墨九的长发,她一张俏艳的脸上没有情绪,却再难保持先前的平静。也不知到底是喜,还是郁,她策马直接冲向萧乾的马,朝他狠狠一撞,厉色一喝。 “为什么不留几个活的?你怕知道真相,还是已然知道真相?” 萧乾望向她,一双肃杀的目光瞬间柔和。 “阿九——” 一道低呼出口,他喉结似乎滚了滚,一只手拉着缰绳闪开墨九再一次的“撞马”,另一只手冷不丁拽住墨九的胳膊,将她拎到自己的马背上。这个动作突然得墨九始料未及,在他身前晃了晃,差一点跌下去。 “我去!做什么?萧六郎,八个月未见,你就这般待我?”墨九满腹怨气的哼了哼,侧目瞪着他,“亏我有好事儿就想到你,为了你差点儿把命都搭上了,你却是个没良心的家伙——” “薛昉都告诉我了!” 半个时辰之前,墨九要薛昉运送的武器已经送达了南荣大营。可得到了武器,萧乾的脸上似乎却无半分欣喜。 他低头看着墨九,目光灼灼间,诉不尽的情意,声音却低沉冷冽,略带责怪。 “傻子,下次不准冒险。你当知晓,于我而言,再精锐的武器,也不如你紧要。怎能拿自己来调虎离山?” “嘿嘿,谁让我聪明?”墨九扬了扬手上的火铳,样子颇有几分得意,可她的心底却很冷静知道,这一招太有必要。 她的目标本来就大,带着那样多的武器要运到汴京,实在太招摇,定会引来无数人的垂涎。 所以,她自己带了一堆装着石头的车队明修栈道,却让薛昉带着真正的武器辎重暗渡陈仓,走另外一条捷径,交到了萧乾的手上。 想想今儿干这一出,确实是险! 然而,哪怕来的途中有再多的惊险,在看见萧乾一刹那,墨九心里都已然释怀。 八个月了。 她居然有整整八个月没有见过他的人,没有听过他的声音,没有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了……念及此,她深深呼吸一口,在空气中隐隐捕捉到那一股子淡淡的薄荷味儿,觉得舒心极了,整个人都平静下来。 “六郎,你把我拎上马做什么?” 萧乾不言不语,淡淡扫她一眼,突地重重拍向马背,在青骢吃痛地长嘶声中,他不管仍在厮杀的数千人,骑着马儿,带着墨九,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策奔出去,迅速窜入了官道之上,离厮杀声越来越远…… “咱们上哪儿去啊?” 寒风拂面,飞雪如雨,墨九紧紧揪着萧乾厚厚的甲胄,声音在绵绵雪风里,显得悠然而自在。 官道上只剩下他二人了。 萧乾低头,抚上她的头顶,喟叹一声,狠狠搂住她的腰,突地调转马头,奔入官道边一处茂密的树林。 “呀!”墨九惊,“做什么?” 萧乾并不回答她的话,走了几步弃了马,牵着她的手便往树林深处去。林子里面积了厚厚的雪,两个人,四个脚,一前一后,踩在积雪上面,不时发出一道道“叽咕”声,在暗夜里别有一番情调。 “萧六郎……?” 除了呼吸,他一声不吭。 墨九瞥着他的侧颜,也噤声不语了。 两个人无言地穿梭在林子里面,枝头的积雪被解碰到,落下来掉在墨九的头上,肩膀上,萧乾看她一眼,将她没有戴上的风帽扣在头上,胳膊伸过去,把她护在臂弯里。 无声的关怀,也暖人心。 墨九低低一笑,靠在他的身上。 走过一条弯弯长长的小径,墨九惊诧地发现,里面原本有一处废弃的住宅。想来屋主人为了躲避兵燹之祸举家离开了,铁将军把守着门房,但院门口有一株高大如同伞状的榕树,将积雪阻挡在外。 萧乾牵着她的手走下大榕树下,用一个墨九认为狗血而帅气的“树咚”动作,将她护在自己与榕树宽大的躯干之间,低头专注地看她。 银白的天地间,光线昏暗,可他掌心炽烈如火,专注而热切的眸子,带出一抹淡淡的暧昧,让墨九心如小鹿乱撞,不由紧了紧他的手。 “萧六郎,你该不会是想……” 墨九这个人吧,嘴上经常会耍点儿小流氓,可本质上还是一个保守矛盾的姑娘,尤其是面对一向“清心寡欲”的萧六郎,她觉得自己那样猥琐的念头都不该问出口。 她怎么好意思问:久不见面,他该不会是憋不住了,大半路的把她拖进来想在这里欲行不轨之事吧? 不对!那也太不像萧六郎的风格了。 “阿九!” 他看她半晌,总算出了声。 可那声线,却喑哑得要人命。一双眸子也如同暗夜里等着食人的野狼,泛着幽幽的寒光,切切地盯着墨九风帽下巴掌大的脸儿,然后掀了掀帽子,顺顺她脸颊的发丝,低低道:“我只是想……亲你。” 墨九“啊”一声,傻眼了。 大晚上把她拖入漆黑一片的树林子里,拿旺财盯骨头般的眼神儿瞅她半晌,他竟然拘谨地告诉她,只想“亲一下她?” 如果萧六郎说的是真的,除了亲一下他就没有了旁的想法,那不得不说古人的闷骚程度,简直叹为观止了。 “阿九。”萧乾见她发神儿,紧了紧她不盈一握的腰儿,往自己身上一摁,头低下,一张沾了风雪的冰冷面孔便贴在了她的脸上,喑哑地问:“好不好?嗯?” 暗夜里,连呼吸都很清晰。 墨九感受到他怦怦的心跳,仿佛受了带动,也跟着心跳加速起来。在他渐渐急促的呼吸里,她耳朵根也愈发滚烫…… 毕竟好久不见,好久没亲热了。 冷不丁这么热情,她稍稍不好意思。 咳一声,她手足无措地揽住他的脖子。 “好!” 踮起脚,凑上唇,她嘟着嘴巴正要亲他,似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猛地收了回来,冷眼瞥着他问:“说真的,只为亲一亲?” 萧乾眉梢一扬,笑容竟有一些邪邪的魅气:“不然阿九以为,我还要什么?” 墨九高昂着脖子盯住他,戳了戳他的嘴巴,又拿指头在上面揉了揉,弯唇而笑,“嗯,嘴唇很软,很温暖,很适合接吻……可你不会让我亲了这里,还要亲其他地方吧?” 萧乾剑眉微微一竖,轻笑揶揄:“若阿九想要,我恭敬不如从命。” 还恭敬不如从命哩?这个禽兽! 墨九冷眼瞪着他,嘴里啧啧有声,“萧六郎,你啥时候学坏了?难不成这八个月里,你除了打仗,还有什么艳遇?或者南荣大营里新添了什么歌妓舞姬,偷偷给你开过荤了?又或许是哪位师妹甘愿献身给你?” “……”他抿嘴无言,似笑非笑。 “坦诚一点!”墨九厉目,“说!” “……”萧乾看她双目发亮,一脸认真的样子,无奈地抿了抿唇,目光沉下,严肃道:“阿九,你先亲我一下,我定会坦诚。” “嗯?”果然学坏了。 “阿九说过,男人常会下丨半身思考……唉!我也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了!”萧乾严肃一叹,脸上忽而掠过一丝笑,像徐徐的春风,化开了寒冷的风雪,让二人之间充斥一片旖旎:“不过你亲一亲我,兴许我就会用上半身思考了。” “……” 墨九真的好想戳死他。 八个月不见,这个男人好像不仅变坏了,还变得油嘴滑舌了。难道是宋骜那厮教坏了他?嗯,也有可能是他饿得太狠,把骨子里的狼性都奔放的显露了出来。 毕竟以前有她在身边的时候,他时不时就能过一下手瘾,或者过一下嘴瘾,虽然没法子真刀真枪,到底可以解解馋。而如今离开整整八个月了,他如果未近妇人,心里的焦渴,也就可想而知了…… 到底是男人呐! 她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懂了,干地一块,等着九爷来滋润!”说罢,她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巴,善良地把着他的领扣,“可六郎穿这样厚的战甲,还真是不方便哩。” “这个……”萧乾似乎狠了狠心,“我脱掉!” 墨九微微张着嘴,盯着他像看怪物,若非喝了一股子冷风呛着了,恐怕再也合不拢。 果然节操这玩意儿,会随着底线被越扒越低。 “萧六郎啊萧六郎,你果然学坏了。哼!说,到底是谁把你教得这样坏的?” 萧乾蹙眉,一脸正经的不解相问。 “不是阿九说要与我坦诚相见吗?” 看来他不是变坏了,是真的变得更加坦诚了。严肃地盯着她,他想了想又疑惑问:“不把战甲脱了,如何与你坦诚相见?” “……”换墨九无奈! 太过厚重的战甲,确实不利于彼此坦诚。莫说坦诚,就连拥抱一下都闲硌得慌,只要他不怕冷,墨九其实还是赞同他脱去那一身恼人的铁皮。 至少这样她可以直接感受他的体温。 “阿九,我好了……”萧乾紧紧地拥着她,没有了战甲的阻碍,二人似乎贴得更近了。 可今儿的墨九穿得却不少,厚厚的夹袄,外面搭了一件长长的斗篷,他抱来抱去似乎有些嫌弃,从斗篷领伸进去,握住她纤弱的肩膀,重重一紧。 “阿九高了,却瘦了……” 他低沉沙哑的嗓子,深邃幽暗的眸子,若隐若现的艳美容颜,近在咫尺地落入墨九的眼睛里,俊得几乎瞬间就谋杀了她思念他八个月的心。 “萧六郎!” 墨九吸了吸鼻子,双手环住他的腰,清晰地感受到他坚实的肌肉与自己隔着布料的相触,那一种平常只能在梦里相见的朦胧,终于消失殆尽。可分明是现实,却又美好得不像真的。 “呼……” 她喜欢与他这样的亲密,喜欢与他这样的靠近,甜蜜的话也就腻歪着出了口,“我想念你了,天天都想你。六郎可有想我?” “嗯!”他胳膊一紧,墨九便被他更深地纳入了怀里,二人像连体的婴儿般紧紧相贴着,恨不能融入对方的骨血,成为一个人。 这种“不够,还爱不够”的拥抱,需要更进一步的关系来激发彼此的情绪。然而,哪怕墨九很清楚地感觉到他激烈的勃动,也不能往那方面多想一点。 “……我还是先亲一亲你吧。”她小声说着,带了一丝娇俏与媚色,风雪帽下的脸儿,柔美得让人恨不得狠狠掐一把。 “阿九!” 他一叹,紧紧拥着她,挤压着她的身子。她心跳如捣鼓,却还是大方的再一次揽住他的脖子,凑在他的耳边低低道,“我要亲了,闭上眼睛!” 命令式的说罢,她的唇贴上去,噙了他的耳。 亲一下,裹一下。慢慢的,她眼含柔波地睨着他,火一般滚烫的唇,便从他的耳际挪到他的侧脸、鼻子、眼睛、嘴巴…… 怦怦!怦怦! 哪怕她的小心肝儿比他跳得还要欢快,终究还是狗血而认真地做完了一套亲吻的动作,直到他哽一声,重重呼吸着,拉下风雨帽压住她的眼,摁住她的后脑勺,与她深深吻在一起。 “阿九!” 如今这个吻,并不由她主导了。 萧乾狠狠碾压着她柔如温水的唇,亲吻着这个朝思暮想的女子,一双浅阖的眸子里,满是怜惜的神色,“阿九……阿九……” “嗯,我在。我在了。”墨九满心满眼全是甜的,被他浓烈的爱与吻包围的身子,像过电一般,微微颤抖。 幸福在扩散,意识也在飘荡,她甚至有些顾不得这是在哪个地方,只想狠狠怜惜他憋了八个月的思念。 “我在的,萧六郎。”她小手从他的脖子慢慢滑到他的腰,捏了捏,逼得他放松了她的身子,再一点点往下。 “阿九……”他顿时紧绷。 “没事,六郎交给我。”墨九小声说着,挪开他阻止的手,他喉结微微滑动,一双潋滟的眸子,有期待,有怜爱,也有不舍,“别闹了,外面冷……” “不怕!”她弹他一下,手指扯住他的裤腰,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皱紧了眉头,“再说,打这样久的仗,我怎么也得检查一下,看有没有受伤,才会放心吧?” “阿九……”他察觉到她的动作,俊脸一热,有些踌躇。可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她便用力一紧。 他低呼一声,话头卡在喉咙。 除了一道道重重呼吸,再也无法说话。 这么久不近她身,他身子多么敏感,哪经得她这么耍弄?他急促呼吸着,俊美的面孔微微一昂,后背抵靠在树干上,如同一只受困的野兽,鼻翼里发出一种浓重的喘声。 可就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一阵阵紧张的呐喊。 “大帅!” “钜子!” 那边官道上的战事解决了,独独不见了他们两个人,薛昉与墨妄他们心里担忧着,自然要沿路寻找过来的。 “大帅,钜子,你们在哪儿?” “噫,马儿都在这里,人哪里去了?” 一群人的呼喊声,越过层层飞雪与浓密的树林传了进来。很快,众人踩在积雪上的“叽咕”声便清晰入耳。 墨九狠狠一怔,却听见薛昉大声道:“大帅马在,人不在,怕是不妙!此地北勐、珒人混杂,大家不能掉以轻心,速度!分头找!”( ) ------------ 坑深165米 香风绕林 墨九与萧乾互望一眼,只觉头上飞过三条黑线。 如此香艳的时刻,这些家伙来得也太不凑巧了,若是伤到萧六郎的身子,那可怎生是好? 就在墨九祈祷他们不会往这个方向来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一阵惊呼! “将军,快看!雪地上有脚印!” “萧使君他们一定在那边!” “快,过去看看!”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脚步声踏雪而来,清晰地响在墨九耳边,距离近得仿佛身边。萧乾脸上欲色未退,慌忙摁住墨九的手,拉好裤腰,飞快地往头顶上的榕树冠看了一眼。 墨九侧耳倾听着,又紧张地望向萧乾几乎着火的厉目,用口型比划着问:“郎啊,怎么办?” 怎么办?这个地方在宅子的院门口,若是出去,必然会碰上那些人,而且他们要走,时间也来不及了。禁军脚步太快,这时已近得他们能瞧到火把的光线了…… 可他们二人衣冠不整,萧乾甲胄还丢在地上。 那甲胄又厚又重,短时间之内根本就没有法子穿上身。 这个样子的他们,是不能被人看见的! 不论是为了墨九的名声,还是为了他的声誉与军中威仪。 在墨九急促与焦灼的目光注视下,萧乾还没有得到舒解的欲念让他的呼吸声像一头陷入困境的野兽,身上满是戾气与冷意,可手上的热量却烫得墨九吃惊,“萧六郎……” 她哆嗦一下,小声唤他,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就已然被他抱离了地面。 就在火把光线闯入宅子区域的前一瞬,他抱着墨九极快地攀上了大榕树的树冠。 大榕树枝叶茂密,又是在夜晚,藏两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两个人小心缩在树冠里,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不躲已经躲了,而且一旦被人发现,躲了比没有躲会更加耐人寻味…… 黑暗的四周,不时传来禁军说话的声音与他们踏在积雪上的“咯吱”声,墨九一动不动地僵硬着身子,一开始还好,时间稍稍一长,就觉得难受了——树高风大,她又冷、又饿、身子都快要冻僵了。 微微缩一下肩膀,她的手不老实了,顺着萧乾的腰便往下探。他的身子强健,不像她那么冷,墨九摩挲几下不太满意,索性扯着他的裤腰,便往里面探。 萧乾身子狠狠一僵,怕被人发现,一动也不好动,只淡淡瞄她一眼,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儿。 可树冠里光线太弱,墨九看不见。 男人肌肤上的温度让她冰冷的身舒服了,暗叹一声,她想到他经历的八个月战事,手指探索般寻找着,掠过他温暖的肌理,很快便寻找到了他腹部上那一个旧伤疤,摩挲一会,她的手很快就暖和了起来,她却不满足,心里的恶趣味儿又悄悄升起,指头一戳一划,不待在他身上温暖的地方搔挠着,拿他来取暖。 “噫!”察觉到他的变化,她微微一惊。 这么冷,这厮身子也能这么坦诚? 她目光带笑地瞥过去,萧乾却表情狰狞。 “墨、九!” 他没有喊出声,可墨九却从呼吸辨出来了。 “……不,怕,没,有,人,看,见。” 她凑到他的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目光狡黠而调皮。 萧乾眉梢挑了一下,恨不得把这小混账狠狠揍一顿。可如今被困在这个地方,他不仅不能揍她,动作弧度都不能太大……而且她的小手太温暖,那暖意与外面的寒冷形成一种激烈的冲击,让他有些忍耐不住内心的悸动,尤其听见下方还有无数人说话的声音,那一种闯入禁区的邪恶感冲刷着他的理智,哪怕他极力压抑,却无法控制那微妙的快感。 “呃……” 闷闷一声低呼,他搂紧了墨九的肩膀。 “小混蛋!” 墨九费力在他怀里挣扎一下,“舒服了还骂人?” “……” 他没有说话,这么冷的天,额头竟渗出了细汗。 “嘘!” 先前就狼狈,如今更是狼狈,他怎能让人瞧见? 在心底暗笑一声,墨九这会儿老实了,屏紧呼吸,一动也不动地靠着他。 一群禁军来来去去的翻找着,把整个宅子团团围了起来,一直不曾离开。可树上的墨九等得越久,心里越是飕飕的发凉。先前她与萧乾亲热着,身子火一样烫,如今凉下来,窜得这样高,还不敢动弹,被冷风一吹,骨头缝儿都生了寒意。 野战一时爽,被抓毁全家。 墨九心里正哀悼着土豆人苦逼的遭遇,几个禁军就往大榕树下来。 “应当就在这附近啊,大家快找!” 他们似乎找到了萧乾的甲胄,加上脚印,已确认人就在附近,所以不停来回。 “不对!”这时,有人惊呼,“难道大帅已遭不测?若不然,为何久久不回应?” 不得不说,这位兄台的想像力很丰富,也很容易引起旁人的“代入感”。经他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都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附近有萧乾的马、有萧乾的脚印、有萧乾的甲胄……如果萧乾没有出事,他怎么会不回应他们? 禁军头目脸色一变,紧张得舌头都打了结。 “格老子的!快!把这方圆三里地都围起来,掘地三尺,也要把祸祸大帅的人给老子找出来。” 方圆三里,掘地三尺? 若由着他们这般折腾下去,不得把树上的两个人冻死? 墨九饿得不行,也冷得不行。她咽一口唾沫,试探性地捏了捏萧乾坚硬的胳膊,就着树冠间微弱的光线,看他一双布满清辉的冷眸还算镇定,又稍稍松一口气,小心凑在他的耳边道:“萧六郎,我好冷……我熬不下去了。” 她体质偏弱,又没有功夫,在这样的天气,本就容易耐不住…… 萧乾目光一沉,大手勒紧她的腰身,重重将她搂在自个儿的臂弯里,想了想,又松开他,试图去脱掉自己的衣服。可墨九惊了惊,却阻止了他“自杀性”的保护行为——他没有甲胄,就两层单衣,哪里能再脱给她。 而且就算脱给她,也抵抗不了太久的寒意啊! 无奈地呼出一口热气,她蛰伏一般趴在他的怀里,往树冠外头指了指,伏在他耳侧小声道:“这样下去不行,我在这里等你,你赶紧趁他们不注意,跑出去找到薛昉,把这些家伙都弄开——” 围上宅子的禁军越来越多了,他们甚至把守门的“铁将军”都给劈开了,入了人家的屋子里翻找。看这样的架势,他们已经确认萧乾“出事”,不找到他是不可能收兵的了。 如今的情况下,墨九的法子最妥当。 萧乾冲她点点头,抿紧嘴唇,示意她抓紧树干,慢慢挪动着身子。 树林里光线昏黑,大榕树上就更弱,萧乾里头是一身黑色的袍服,就更加不引人注目了。他镇定地轻撕下一幅衣摆,往头上一裹,身子便狡如鹰隼一般掠了出去,抖得树上的积雪扑簌簌往下落,同时也引起了禁军的注意。 “快看,那里有人!” “娘的,原来躲在树上,追!” “快追!别让他娘的跑了!” 没有人发现大榕树上还藏了一个墨九,更不会有人想到从大榕树上“飞”出去的那个人是萧乾——毕竟正常人都不会往他的身上靠。好端端的不出来,他与下属捉什么迷藏?还“飞”什么“飞?” “帅啊!”墨九在树上默默赞一声,外面已是大声喧哗起来。 一群禁军找到了“敌人”,寻人也有了眉目,神经自然兴奋了起来。 他们嘶吼着,叫唤着,吆三喝四,风一般朝萧乾追去。 可他们快,又怎么比得了萧乾的速度? 树丛里,一群人追来追去,连萧乾的衣角都摸不上。 “狗日的,腿脚还挺快!” “……看他那样子像北蛮子!” “别他娘的废话了!追吧!” 听见下面一片骂萧乾的话,墨九哭笑不得。 恐怕这还是萧六郎第一次听他下属骂他吧? 不过还好,不管他们怎么骂,一群人终于被萧乾慢慢地引离了大榕树,她可以稍稍自在的动弹一下了。墨九长松一口气,不像先前那么紧张,双手抱着胳膊,探了探头,原本寻思先跳下去,整理好衣裳为萧乾解解围,可看一眼那个高度,她还是乖乖地缩了回去,抱紧了冰冷的树干。 她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或是落下一个残疾的命运。 等待着,她冷,越来越冷,不得不咬着牙关,瑟瑟发抖。她心里不停呼喊萧六郎快回来,甚至有些后悔先前的决定了……多大点事儿啊,被人家发现就被发现吧,哪家的两口子不恩爱的——额,不过好像他们还不是两口子就是了。而且人家在那边打仗厮杀,他们两个竟然默默钻树林子搞这种事儿,若传出去确实于萧乾名声有碍,也容易动摇军心! 好吧!她忍—— 这边她左等右等萧乾没有回来,那边萧乾正与一群禁军玩着“猫和老鼠”的游戏。 禁军们兵分几路对他围、追、堵、截,他却游刃有余地绕着他们,一边跑,一边寻找薛昉。 然而薛昉这厮也混账,平常不想见他吧,他总在跟前晃,这会儿他要找他吧,却愣是找不见。如今与他在树林里穿梭兜圈子的人,都不是他的亲兵,他无法在短时间内让人识别出来,并且为他做遮掩。 萧乾冷冷蹙眉,一张俊脸在雪夜里尤为冷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抓狂。 墨九还在树上等着他回去。那棵树太高,四周都是积雪,她一定很冷,也一定很饿。那妇人原本就是一只野猫,又懒又馋,若她饿着了,冷着了,会不会从树上摔下来? 神思不属着,萧乾绕着禁军在林中又跑了一阵,还是没有见到薛昉,脑子里墨九挨冻的样子就愈发清晰,可怜得生生撕扯着他的心脏——而且*蛊的感受那样强烈。墨九那边越冷越敲牙,他心脏便跳动得越快,情绪越难自控。 算了! 只要他走出去,就不需要跑了,墨九也不必挨冻了。 就算有人胡乱猜测,胡乱议论又如何? 再怎样说他,也比让墨九挨饿受冻强吧? 一念及此,萧乾横下心准备放弃抵抗了,他绕过一丛树林,想找一个禁军头目过来。可他还没有走出那棵被积雪覆盖的树子,正面竟然迎来了宋骜的脸…… 他的后面,跟着薛昉,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似乎是得到消息赶过来的,脚步匆匆,嗓门也大。 “找!哪个王八蛋带走了长渊,今儿小爷非得把人抓出来生啖了不可!” 看来他们也以为萧乾“出事”了,这才大动干戈,恼怒至此。 看他们严阵以待的样子,想到自己与墨九干的那点子事儿,萧乾又好气又好笑,喟叹一声,手指曲起,吹出一声响哨。 这个口哨声儿,宋骜与薛昉都很熟悉。 两个人愣了愣,脚步停住,转了回头,互视一眼,宋骜低喝。 “谁在树子后面,出来!?” 萧乾自然没有出去,只低低道:“你两个过来,不许旁人靠近!” 这是什么意思?宋骜眯了眯眼睛,“长渊……?是你?” “嗯”一声,萧乾道:“过来!” 两个人熟悉得很,相互也还算了解。可尽管如此,宋骜还是没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藏藏躲躲地呆在树子后面。 难道他被人劫持着? 想到有这种可能,宋骜“唰”一声拔出腰刀,朝薛昉使一个眼神儿,两个人一左一右慢慢靠近树子,小心翼翼地朝萧乾的方向围了上去。然而,当他们看见身着单衣,依旧玉树临风站在风雪中的萧乾时,微微张着嘴,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薛昉愣愣不已,“使君!这是做甚?” 他到底是年轻儿郎,还不晓什么事儿。宋骜不同,他是一个老江湖了,稍稍在心里默了一瞬,便突然想明白了个中缘由,不免哈哈大笑起来,“萧长渊呐萧长渊,好样儿的啊,居然浪成这样……” “闭嘴!”萧乾恶狠狠瞪他一眼,目光又凉凉望向薛昉,“脱!” “啊?”薛昉一惊,结巴起来,“使君,脱,脱什么?” 见他凶悍冷漠的样子,宋骜也吓得不行,伸手就想去摸萧乾的额头,“长渊你不是吧?是不是中毒了?怎么会突然换了口味,想要分桃了?……不过就算你要分桃,也不必选在这样的风雪之夜吧,还有人家薛昉还是一个孩子啊!你怎么下得了手?” 萧乾牙齿咬得生硬,冷飕飕剜向宋骜,“不然你脱?” 被他凉目一剜,宋骜哆嗦一下,手上的腰刀便落在了雪地上。然而,他双手环住胸口,用一种防备的目光小心审视着萧乾,苦着脸摇头道:“长渊,你连我都要下手,莫不是疯了?小寡妇呢?快点让小寡妇出来治一治你!” 萧乾冷冷抿紧嘴角,抬头望一下天,深呼了一口气,等他再低头看宋骜二人时,脸上已恢复了平静。 “你俩划拳决定,谁来脱!” 还有这样的?非脱不可了? 薛昉一脸苦相地瞥向宋骜,“这个……” “我是王爷!”宋骜比他更苦,不得不搬出特权来保住清白,“姓薛的你脱吧,为了长渊,我不会把事情说出去的。而且,我会为你把风,不会让任何过来看见——” 宋骜慢悠悠说着,给了薛昉一个“保重”的遗憾眼神,一步一步地退出树林,也适时阻止了围拢过来的禁军,并且善意地把他们都遣散出了树林。 寒风呼啦啦的吹,宋骜的心冰冰的凉。 一刻钟后,萧乾甲胄整齐地走了出来,气定神闲。薛昉默默跟在他的后面,身上穿着一件单身,双臂环着胸口,低垂着头,在风雪中冷得咬牙发抖,样子楚楚可怜…… 感慨一声,宋骜人道地上前,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不要伤心了!你也不算亏,毕竟长渊是南荣第一美人,被他睡一次……” “小王爷!”薛昉抬头望他,“你同情我?” 宋骜重重点头,“本王也不是没有人性的。” 薛昉唔一声,冷得牙齿咯咯作响,“那……你脱一件衣服给我穿吧?” 这一晚上的树林闹剧,最后以薛昉被歹人抓去扒了外衣,差一点被“欺负”,幸亏萧使君及时赶来相救,他才保住了清白这样的故事版本结束了。而且,在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薛昉都没有就这个离奇故事的真实性进行反驳,以至于,每一次他出现在人前,大家都会向他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 ) ------------ 坑深166米 有心与无心 自从墨九被萧乾从大榕树上“解救”下来,再送回营里,就一直喷嚏不断,鼻涕不止。当天晚上,她早早扒了几口热饭,便倒在萧乾临时为她安排的小帐篷里,连洗漱都忘了,整整昏睡了整一夜,直到次日早上薛昉送热水进来,她脑子还是昏的。 “薛小郎,怎么了?” 这是她再次见到薛昉说的第一句话。 她发誓,绝对不是她眼花了,确实今儿的薛昉有点奇怪,像一个受人欺负的小媳妇儿似的,不像平常见着她就有说有笑,不需要她多问就能唠上几句。 “墨姐儿慢用,我,我走了——” 这厮几乎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把热水放下就溜了。 “这个人真奇怪!” 等晌午后萧乾过来给她诊脉喂汤药的时候,墨九如实问。可萧乾黑着脸嗯了几声,也没有给她一个明显的答案。 她总觉得中间有什么事儿,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有些莫名其妙。 好在,营里还有小王爷宋骜。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就把那天晚上的事儿,在脑补了许多情节之后,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墨九。末了,这货重重揽一揽墨九的肩膀,用一种低沉而悲痛的语气告诉她。 “小寡妇,趁着长渊现在中毒不深,你好好治治他这毛病吧。漂亮的小姑娘不要,偏生喜欢上了男人……唉,此生不杀,出事的就不止薛昉了。说不定小爷我……都难逃他的魔爪!” 墨九怔了怔,呛得咳嗽起来。 “哈哈哈——” 事后,她差一点笑趴在桌子上。 等萧乾晚上再来帐篷找她的时候,她果然心灵纯洁地规劝他,“萧六郎,我看薛小郎这两天都不好意思见我了,走路低着头,夹着腿,看样子伤得不轻!你说你吧,也不要总顾着我。既然做下了,也得对人家负责才是!” 萧乾冷眼剜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 “墨、九!” “嗯?”墨九认真问:“怎么了?” “你再说一次!” “你还想听?”墨九奇怪地挑眉凝视他,一本正经道:“不是吧,你怎会这么变态?大冬天地跑到小树林里要亲一亲,要捏一捏,要飞一飞,要跑一跑也就罢了,居然连艳史都要再听一听?” “墨九!” 萧乾一声暴喝,随即,帐篷里便传来一阵“扑噜扑噜”的异响。 也不晓得两个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外面的侍卫只时不时听见墨九短促的惊叫,桌椅的咯吱,还有萧乾重重的喘气声儿。侍卫们也不敢问,也不敢乱猜,更不敢乱劝——结果天亮后发现,墨九的嘴巴肿了,萧乾的嘴皮也破了。 于是大家都正直纯洁又善良地想:肯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么一晃,墨九住在南荣大营的三天就过去了。 三天的大风雪,将汴京城笼罩其间,像被推入了野兽的嘴里。可雷声大,雨点小,南荣、北勐与珒国这一场久违的大决战,迟迟没有开始。 就在墨九到达汴京的前一日,被珒国皇帝完颜叙急召驰援汴京城的完颜济、速也二人率领十五万珒兵回京,狙击了北勐五丈河的营区。北勐人没有想到珒兵都穷途末路了,还敢主动挑衅,仓促应战,竟然溃败。而珒国这两个久负盛名的名将都曾是完修修的得力部将,也算是名不虚传,紧接着就成功地占领了汴京以东和东北的方向,俘杀了不少北勐人。 有消息称,完颜济、速也其实是完颜修的人。 这十五万珒国援兵也是完修修派来的,包括完颜叙也知情。 可事到如今,既然完颜修念及家国之谊主动援救,完颜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死马当成活马医,希望替助他们的力量,能挽救一难了。 消息未经证实,不知真假。 但若是完颜修插手此事,他手上又有东北部的旧兵,确实不好应付。 形势一日一变,气氛也一日比一日紧张。 三日来,墨九看萧乾每天忙碌到深夜,倒也不会随便打扰他。她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养养自己的小病,逗逗可怜的薛小郎,领着宋骜去试试火器,做一点儿美食犒劳萧六郎的胃。 这般行走在全是男人与汗水的兵营,她竟然如鱼得水,觉得日子挺美。 唯一不美的地方便是那个陆机老人总会出现。 他并不住在萧乾的大营中,可却一直阴魂不散,时不时就过来给南荣兵做一下“义诊”,顺便看看自己的宝贝徒弟,与萧乾唠上几句,尤其是晓得墨九来了汴京之后,他来大营就更勤快了。 当然,他来也就罢了,墨九不爽的是他的身边,永远跟着那个“贴心侍女”温静姝。旧事梗在心里,她与温静姝之间,已无法回到纯粹的关系了。而且墨九心里有结,瞅着这个女人,就不太舒服,更是连客套都省了。温静姝见着她还会笑上一笑,墨九却要么是一个大白眼儿,要么直接望天而过。 她我行我素惯了,从不管人家怎样想她,只管自己舒服。 可大抵是那批武器的缘故,不管她多傲娇,也听不见半句闲话。 毕竟九爷是有本事的人……怎能与俗人的性子一样? 于是乎,墨九越是张扬狂妄,大家越是觉得自然。 第四日,大雪初霁,天际难得的明亮开痴。 墨九走出自己的小帐篷,伸了伸懒腰,又回头踢了一下帐篷。 为了顾及影响,萧乾并不让她住入他的营帐,只吩咐薛昉格外为她准备了一个小帐篷。离他居住的地方,还稍稍有一段距离……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让墨九很是嗤笑了他一回,却也没有反对。 在营中有一个私人空间,自然好。 这样,她就可以想睡懒觉就睡,不必跟着萧乾的作息而活动了。 “阿嚏——” 一道冷空气扑来,让她打了个喷嚏。 感冒还没有好完啊?揉了揉鼻子,她无奈地抬头看天。 帐篷上,有一团团未化的积雪。被风一吹,雪末儿就落入了她的脖子,凉丝丝的,激得她鸡皮疙瘩一身。可缩了缩脖子,她却觉得这个被银白覆盖的世界,像一朵一朵的白顶子蘑菇,悬在一片冰雪世界里,简直美得不像话。 “好漂亮啊!” 墨九愉快地掸了掸肩膀上的雪末儿,正准备去找萧乾,一阵马蹄声便从营门的方向传来,伴随着吆喝,引起了她的注意。 抬高下巴,她远远一眺。 营门口的纛旗下,一群身穿襟皮大衣、头戴遮耳皮帽,腰带上挂着大刀的北勐人,气势汹汹地入了大营。他们的中间,有一辆挂着黑布帘子的马车,车轮子滚过潮湿的地面,轧出一道道深深的车印。 车上的人是谁?气势还不小! 一阵冷风吹来,墨九捂着鼻子,又眯了眯眼。 距离太远,她看不太清面相,仅从打扮上看,不像是自己人。 ……应当是北勐人? 她猜测着,看南荣守卫没有阻止,任由这群人直接把马驶向了萧乾的中军大帐,不由撇了撇嘴巴,笑一笑,也就换了一个方向。 北勐人来了,这个时候萧乾肯定有事,她准备去找宋骜算了。 宋骜那厮这几天心情好得很,临安来的消息到达了兴隆山,自然也到达了汴京府。于是,这个从来都是风流浪子的小王爷,冷不丁有了一个大胖儿子,那个兴奋劲儿就不提了,自打墨九到了营里,他便揪住她不放,一定要让她帮忙想法子,给他的儿子准备一个特殊的礼物,托人捎回临安。 墨九快被他烦死了,恨不得避着他。 可这会子她没处去,就有了逗他的兴致。 “小王爷!” 重重拍拍宋骜的帐篷帘子,墨九大声唤他。 “起来没有?出大事儿了!” 宋骜没有露面儿,两名重甲侍卫却吃惊的出来。 “钜子,出了何事?” 墨九挑了挑眉,“你们王爷呢?” 侍卫微微垂头,似乎有些不敢面对这个问题,便连声音都像是咬着舌头说出来似的,极为含糊,“我们家主子在,在雕小人儿……” “雕小人儿?”墨九往里探了一眼,便哈哈大笑往里走,“哪个吃雷的人得罪他了?雕小人是要背地里诅咒人家,顺便扎扎针嘛?” “胡说八道!”坐在椅子上专注活计的宋骜,闯言不高兴地抿紧嘴巴,回过头来瞪着墨九,“我送给我儿子的玩具,什么诅咒,扎针的?呸呸呸!晦气,不要了!不要了!” 噫!这脾气还挺大!? 说不要了,他还真就把手上的木头丢在了桌子上。 墨九狐疑地上前一看,当即傻眼了。 盯着那块木头,隔了一瞬,她点点头,“不要好,换我也不要了。不然拿着这么一个玩意儿去临安,我真怕会影响我干儿子对新生事物的认识,思想观与价值观严重畸形!” “啥意思?”宋骜听不懂,挑了挑眉,“你是想说小爷雕得不好?” “不不不。”墨九意态闲闲地瞥着木头,“挺好,挺形象生动的——” 躺在桌上那一块木头确实是一个玩具小人。虽然从木头的五官上面看不太出来到底是人还是动物,但他有腰,有腿、有臀……尤其宋骜还特地为他雕了一个比例严重失调的小*,让她想说他不是一个人都不能。 不过这小王爷心里阴影面积是多大啊? 这么小的一个小人儿,小*用得着那么大? 思索一阵,墨九客串了一回心理专家,恍然大悟。 她对宋骜投去同情的一瞥,“人家都说越缺什么,越想补什么……唉!” 被她怪戳戳的目光看得脊背生寒,宋骜微微眯起桃花眼。 “小寡妇,你到底啥意思?小爷怎么听不懂?” 墨九弯起娇俏的唇角,手指戳了戳那个木头小人儿,似笑非笑,“我的意思是,这事儿啊,还真是够为难彭欣的了!”瞥一眼宋骜,她眉眼生花,“这回懂了吗?” 宋骜分明就没有懂,可他思考了一会,又好像懂了什么,严肃地点点头,拉椅子坐近了墨九,小声道:“小寡妇你说得也对,这一回确实为难她了。一个妇人自个儿怀孕、生子,我也没能帮上点儿什么,确实太不容易……那么一个大胖儿子啊,她怎么就给生出来了!?” “哟!”墨九斜剜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王爷开窍了?” 宋骜横她一眼,“老子关心儿子,心疼儿子的娘,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对别人来说,那确实不算什么事,可对于宋骜来说,绝对值得大惊小怪。这位小爷从来都是唯我独尊,老子天下第一,只要老子看不顺眼,谁也不要来惹我的主儿。对女人虽然不算刻薄,但绝对谈不上温柔体贴,这一回彭欣生个儿子,难不成就把他的心绑住了? 墨九觉得不可思议,奇怪地道:“若你以前那些女人晓得,只要给你生一个儿子就能得你看高一眼,恐怕个个都争先恐后地为你生。如此一来,安王的儿子,没有一百,也有一百零八将了……” “滚!”宋骜咬牙,“老子又不是种马!” “嘿,你总算为自己找到了合适的标签,恭喜你。” “小寡妇!”宋骜牙根儿痒痒,“你这张嘴咋就这么刻薄呢?” “多谢王爷夸奖!我这算客气的了。”墨九白他一眼,想到过去,又有些哭笑不得,不由挑高眉头,酸他道:“不晓得小王爷还记不记得,当初是哪个哭着喊着要让彭欣落胎的?哦,现在大胖儿子生出来了,就是你的儿子了?依我说,那小子是人家彭欣的儿子,关你王爷啥事儿啊?” “喂客气点啊。”想到那件事儿,宋骜也有点不自在。 “对于一个差点杀害我干儿子的刽子手,我这已经算很客气了。” “……” 宋骜黑着脸看她,一脸无言以对。 当初逼着彭欣落胎的事儿,他做得不厚道,可私心里确实没有墨九以为的那个龌龊,不都是为了彭欣着想么。不过如今儿子都有了,墨九找他茬儿,挑他刺儿,好像也没有亏着他,儿子能保住,不还得多亏墨九么? 这么一想,他扫一下墨九奚落的表情,清了清嗓子,又换了一副讨好的笑脸。 “我说小寡妇,不不不,大钜子,墨先生,墨九爷,你和我说说,刚出生的小孩儿,能玩什么玩具?不如你帮帮我吧,我晓得你会做很多东西,帮我给我儿子做一些独特的小玩具怎么样?多少银子都行!” 墨九嗤一笑,哭笑不得。 “我不会做玩具。” “那些奇技**巧,你不是最在行?” “再说一遍奇、技、**、巧试试?” “好了好了,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这还差不多!”墨九弯唇笑了笑,然后把早在兴隆山上就做好的拔浪鼓,积木城堡、小木头车等等小玩具画在纸上,给宋骜一个个解释完,摊开手道:“就这些玩具,不差吧!” “不差!” “一千两不多吧?” 哪怕宋骜贵为王爷,也从来没见过这么些稀奇的玩意儿。他端详着纸上的玩具,一遍一遍抚摸着,狭长风流的一双眼睛,几乎眯成了细缝,好半晌儿,他点点头,“不多,完全不多!” “我说的是黄金。” “呃……”宋骜见鬼似的转头,“那有点多!” “迟了!”墨九敲了敲桌子,莞尔道:“而且我小本生意,不喜欢赊账!” 这是要让他马上给钱?宋骜怒了,“小寡妇,你别过分啊!” 墨九挑了挑眉梢,一脸“老子过分你怎样”的表情。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片刻,到底还是宋骜拿人的手短,不得不败下阵来,一脸无奈的道:“行行行,谁让你是我儿子的干娘呢?爷写张欠条给你,成了吧?” “啧啧,堂堂王爷,还写欠条?”墨九鄙视着他,看他脸上挂不出,又一本正经地叹息道:“行行行,谁让你是我干儿子的亲爹呢?写欠条就写欠条吧,回临安就给啊?不许赖账。” “看老子像赖账的人?”宋骜瞪着她,哼一声,盯着玩具图想了想,突然又道:“可是小寡妇,这些玩具吧,稀奇是稀奇,好玩是好玩,却没有一个是我做的,是不是少了点诚意?” 墨九瘪瘪嘴,“好像是……不如你教你?” “好。” “一千两!” “……”宋骜眯眼抬头,咬牙应了,又专注盯着她,“还有一个事……” “说!”墨九奇怪他的反应。 他像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目光闪烁片刻,方才低低道:“彭欣有没有和你说过,她喜欢什么东西……?” “额!”墨九阴阴地回视她,“你要如何?” “她生儿子也挺辛苦的,我不能白得一个儿子,不犒劳她一下吧?” 墨九与他眼对眼,鼻对鼻,观察他半晌儿,见这个男人脸色很正经,不像一时兴起,更不像在开玩笑,也不想在这件事上与他胡扯,扰乱了他的心思——至少她得趁此机会为彭欣争取一点什么,做一点什么。 她认真问:“小王爷,你真想送东西给他?” 宋骜认真答:“当然,快点儿说!” 墨九一本正经,“她需要一个男人!” “我操!”宋骜恼了,“你啥意思,是想让老子送一个男人给她?小寡妇你个缺心眼儿的,莫不是疯了?” “疯的人是你!”墨九瞪他一眼,冷哼道:“她不缺吃,不缺喝,更不缺钱,要什么东西啊?她只缺一个男人,一个有心的男人来待他们娘儿俩好。” “有心的男人?”宋骜思考一阵,“谁还能没心怎的?” “……”墨九觉得与这个男人说这些“风花雪月”就是对牛弹琴。 可哪怕是对牛弹琴,不也得弹一弹嘛?不弹牛又怎么听得见?无奈地唉一声,她道:“所谓有心,是指有心的靠近、有心的对待、有心的生活、有心地接受她的喜怒哀乐。所谓无心……小王爷,一个人在没有情爱的情况下放纵*,就是无心。无心的人,与畜生何异?” 盯着她严肃的眼睛,宋骜久久不语。 看他如何,墨九觉得自己说得有些深了,又是一笑。 “总而言之,彭欣要的是一个男人,一个有担心,有责任心的男人。如果你明白了,我也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宋骜一惊,“礼物?” “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墨九哈哈一笑,站起来拍拍桌子上的木头,“我已经安排击西回临安接他们了,想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到金州兴隆山。到时候,王爷抽个空子过去一趟,不就一家团聚了嘛?” “真的?”宋骜一脸激动。 “不要太感激我!”墨九笑得眉眼弯弯,“……一千两。” “银子!”宋骜赶紧抢话,“不能是黄金。” “好。哈哈哈——” 一不小心发了大财的墨九从宋骜那里出来,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愉快地哼着小曲儿,捏着雪团,准备出找萧乾分享一下这件天大的喜事儿。 还未走近,便见北勐那辆马车停在帐门口不远。 墨九皱了皱眉头走过去,微风便从马车上送来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噫,这不像男人会用的香啊?( ) ------------ 坑深167米 小王妃 恋爱中的女人都非常敏感,墨九也一样。 马车里飘来的淡淡女儿香,像一颗横生枝节的石子投在她平静的心湖上,顿时破坏了她愉快的情绪。尤其想到当她在教育宋骜如何做一个有心的好男人时,萧乾竟然在大帐里与美人儿“约会”交谈,她便脑补了无数个眉来眼去的画面,一颗心像泡在了沸水里,咕噜噜冒酸泡儿。 当然,她相信萧六郎不会轻易对别的女人起心,可这个男人长得俊,有魄力,而且他刻意与女人保持的疏离感,让他尊贵的气质更显高华若仙,也更加招姑娘喜欢……所以,他无心,难保别人不对他生出歹意嘛。 甩了甩袖子,墨九迈步过去。 大帐外站了两个侍卫,都是熟人。 墨九走过去,抬了抬下巴,其中一个侍卫扶刀的手摩挲一下,原本像是想拦住想问她一下的,可墨九冷冷扫他一眼,他的脚就没有勇气迈出来了。 “九姑娘,大帅在里面谈事——” “我知道啊。谢谢!” 墨九唇角一扬,给他们一个笑意,便负着手,春风得意地从他俩中间横穿而过,径直撩开了帘子。 大帐中果然有一个女人。 她穿了一身宽大且长的血红色长袍,头发没有像中原女儿那般梳上漂亮的发髻,一头缎子似的黑发松松披散着,仅仅在头顶束了一撮,用同色系的皮质发束高高扎起,像戴了一顶古怪的帽子,很是精神。 更吸人注意的是,她饱满光洁的额头中间,贴了一个形如鹰隼的血红色图形,显得气势逼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肤色不白,却健康、匀称,不算艳色,却颇有风姿。尤其她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隐隐透着一种时下女子身上少见的锐利。 总而言之,她不算生得极美,但一举一动很有英气风骨,是墨九穿越之后见过最有个性的女人。 她是北勐人无疑,可她找萧乾做什么? 墨九从她的身边慢腾腾走过去,闯到那一种与在外面马车边上嗅到的熟悉香味儿,微微蹙了蹙眉,又深深瞥了她一眼。 那女人也正好望过来。 二人目光对视,互相都没有说话。 萧乾咳了一声,笑着问墨九。 “你怎么过来了?” 这话说得,她不能来?墨九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不过,这姑娘虽然平常行为偶尔不着调儿,可在正式场合,却不会随便让男人为难。哪怕心里存了疑惑,也绝对不会让萧乾难堪。 她轻轻笑道:“我在小王爷那里坐了一会儿,被他讹诈了血汗无数,原本想来萧使君这里透透气儿,没有想到你有客人……” 说到“客人”,她有意无意地瞄向那个女人,并对她微微含笑致意,算是正式打个招呼,然后又笑吟吟望向萧乾。 “快要晌午了,你们是准备吃饭,还是要继续谈正事?若要谈正事,我便先告辞了,不打扰你们。” “无妨!”萧乾急急地否定了她的想法,也看了那个女人一眼,迟疑一瞬,对墨九道:“这位是北勐七公主塔塔敏。” 北勐七公主?好大的来头! 墨九对北勐不太了解,可但凡沾了“公主”两个字的人,都很容易被她贴上“傲娇”的标签。 微微一怔,她在心底思忖了一下塔塔敏与萧六郎之间的关系,稍稍放下心来——毕竟他们是有亲戚关系的,虽然是表兄妹,好像也不应当随便乱来的吧? 她脑洞大开着,塔塔敏却不等萧乾为她介绍墨九,便朝墨九轻轻一笑,大方地道:“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墨家钜子了?” 墨九唇角微微一勾。 不晓得她口中的“大名鼎鼎”,究竟是好名,还是坏名? “好说好说。”墨九笑吟吟地朝她抱拳致礼,像个男子似的与她客套。 没有想到塔塔敏也与她一样,抬腕便抱拳道:“墨家钜子,久仰大名,塔塔敏失敬了!” 墨九微微一笑,“七公主过誉了,墨九吃货一枚,游戏人间……哪来的大名,怕是污名吧。” “钜子过谦了。”塔塔敏审视的目光放在她的脸上,锐利的眸子刀子似的,似乎恨不得扒开她伪装的表皮,看透她真正的心思,“当今天下谁不知道,墨家钜子姿容无双,艳绝天下,巧手一双,堪比鲁班……” 噫,还挺顺口! 墨九心里嗤一声,嘴上却挂着笑。 “七公主这般说,墨九愧之,愧之,愧不敢当呐。论姿色,七公主也是美人一个,只是身上这个颜色嘛……”盯住她血一般艳红的衣袍,墨九淡淡一笑:“确实不大适合你。乍然一看,还以为你被人捅了一刀,鲜血流了一身哩。” “哈哈!”被墨九损了,塔塔敏不怒反笑,言语似乎也畅快不少,“钜子说得对极,可这般又有什么不好呢?就算我受了伤,流了血,也不会被人看见。” 噫,有点儿意思? 这女人倒不像玉嘉公主之流,那般矫揉造作。 人与人相交,有时候得看眼缘的,气场不合的人,不管怎么努力也**不到一块儿。比如墨九第一次见温静姝,虽有同情,却怎么都喜欢不上来,可这个塔塔敏,她却无法全然对她反感——哪怕她是来与她抢萧六郎的。 墨九笑了笑,收起敷衍的贫嘴,紧挨萧乾的身边儿坐下来,对塔塔敏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又对萧乾道:“你们正事谈完没有?不然儿一起去吃个饭,边吃边谈?” 在外人在的时候,她比平常要小鸟依人得多,性子似柔若春水,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儿。当然,萧乾也很享受她给他的“夫权”,一本正经地严肃脸:“已然谈好!阿九是饿了?” 墨九重重点头,“饿!” 萧乾失笑,“想吃什么?” 一说到吃,墨九的脸就变成了苦瓜。 在金州的兴隆山上,她好吃好喝的日子过惯了,冷不丁住在南荣大营里,别的东西都还可以将就,唯独对于吃,墨九觉得将就起来有点儿虐脾胃。 有塔塔敏在场,她不好意思反问萧乾,吃什么根本就没得选,只垂目喃喃道:“随便吃什么都好。你晓得的,我又不挑嘴,给什么就能吃什么了……” 不挑嘴?给什么吃什么? 这么乖的墨九,连她自己都不认识,又何况萧乾?微微一愕,萧乾忍不住失笑,声音轻缓道:“七公主特意送了一些新鲜食材过来,阿九一会儿去看看。若是愿意,可以亲自做点儿。若不想做,想吃什么便吩咐下去。”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几天墨九虽然挖空心思,想要为萧乾改善伙食,奈何大军驻扎涧水河这么久,附近百姓该跑的全跑光了,营中伙食仅够渡日,食材也来来去去就那么几种,哪来那样多的花样儿给她翻新? 如今有了食材,她岂会对不起自己的肚腹? 别人都把下厨当成一件烦躁的事儿,墨九却对偶尔捣鼓一桌饭菜,极有兴趣。没等萧乾再问,她便愉快地应了,还热情地邀请了塔塔敏一会共进午餐,尝尝自己的手艺。 然后她便小鸟儿似的飞走了。 萧乾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无言。 敢情吃比他重要?他分明看见她担心自己与塔塔敏的关系,酸味儿浇头来着。可一听说有吃的,竟然跑得那么快,就这样放心把他丢给别人了? 塔塔敏待墨九消失在帐篷,方才回头。 “钜子很可爱……” 萧乾收敛住墨九在时的温柔笑意,凉薄的眸子瞥她一眼,嘴唇抿了抿,思虑一瞬,方才正色道:“联姻之事,还得报往临安,禀报陛下,正式行文方可。” “萧大帅不必担心!”塔塔敏脸上带出一抹浅淡的笑痕,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谈及的完全是旁人的婚事,“几日前,皇爷爷便已将此事上呈了南荣皇帝。昨日阿合也带回了南荣皇帝的手谕,已然应允……” “如此……唉,罢了!” 萧乾深深看她一眼,慢慢起身。 “薛昉,领七公主下去歇一会儿。” 塔塔敏看他要离开,唇角弯弯地笑问,“萧大帅要去哪里?客人还在,哪有主人先行离去的道理?你这待客之道,有问题。” 萧乾已经从她身侧走过,闻言回头一瞥。 “我去看她做什么吃的。” 塔塔敏握住茶杯的手僵住了。 ……这个萧乾与传说中杀人如麻、见死不救、冷漠无情的“判官六”哪里是同一个人? 哪有南荣男子会特地跑去厨间看妇人做饭的? 当然,若塔塔敏晓得不仅有南荣男子会下厨去观看妇人做饭,连南荣皇帝都烧得一手好菜,估计她会把眼珠子惊得掉地上。 —— 萧乾去伙房的时候,墨九正挽着袖子在一个陶盆里和面。她向来不喜欢被众人围观,伙房里的人,大多都被她打发走了,只留了一个为她打下手的伙头兵,看见萧乾,赶紧迎了出去。 这小子年纪比墨九还小些,人生得又黑又瘦,伙房里的兄弟都叫他“黑竹竿”。他真名叫小浩,性子腼腆得像一个大姑娘,随萧乾出征便一直在伙房里做事,平常却很少见着枢密使本人,冷不丁看见萧乾的英姿,吓得大半个身子趴在地上,声音都哆嗦起来。 “小的,小的见过大帅……” 萧乾抬了抬手,示意他出去,便大步越过他的身子,走到墨九的身后,负手而立。 “来了?”墨九头也不回。 “嗯”一声,萧乾目光噙笑地看着她雪白的小拳头在面团上舞动,灵活得像在表演杂技,似是好看。 他低头,几乎凑近她的耳朵。 “准备做什么?” 墨九盯着面盆儿,一双长长的眼睫毛扑闪扑闪着,笑得很得意,“我清点过了,食材确实很丰盛,还有一只整羊呢。不过哪能给她机会吃回去?好东西咱得留着……所以,今儿中午我就做一顿酱肉包子款待她好了。” “呃……”萧乾头大。 “回头我也做个羊肉锅子。”想到东寂做的那羊肉锅子,墨九咽了咽唾沫,“嗯,就这么办,一定会很好吃。” 看她的馋样儿,萧乾轻笑着拍拍她脑袋。 “这般一说,我都受不得了。” “怎么,饿了?”墨九回头瞥他一眼。 “嗯。饿!”灶间无人,萧乾笑着说罢,突地从背后搂紧她的腰,把下巴贴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磨蹭着,喑哑的声音里,带着丝丝缕缕浓得化不开的魅惑,“饿得很了……阿九准备什么时候喂饱我?” 墨九被他磨得肩膀痒痒的,而且腰上被束,双臂也有些不灵活。她没好气地回头瞪他一眼,见他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哭笑不得地横他。 “想吃啊,那你还不找个地方坐着?不要打扰我,自然会快着一些。” 喟叹一声,他声音悠悠的。 “可阿九,我饿……” 这是在撒娇啊?墨九手上一顿,像白日见鬼般望向萧乾美得不似凡尘男子的面孔,觉得俊美如他,真的只需要稍稍把声音放得软一点,把情绪搞得轻松一点,就很有“傲娇小公举”的潜质啊? 强忍着大笑的冲动,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乖乖坐着去,一会儿就有得吃了。” “一会儿是何时?”他固执地不放手,身子在她身后,慢慢磨蹭着他,哑声道:“这都饿四天了,真是一刻也等不得。” “……” 墨九觉得自己还是太单纯了啊。 先忙着和面没往深了想,如今一听不对味儿才晓得萧六郎“此饿”非“彼饿”,简直就是兽类体质! 可男人这种生物也太奇葩了吧,不是要清心寡欲,高冷到底、不近女色的嘛?他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饥渴的? 把面团轻落在盆子里,她又徐徐倒入一点清水,拿筷子搅拌一下,复又重重**起来,嘴里也没忘了戏谑他。 “这么饿,你又跑过来做甚?大帐里头不是有一个国色天香的北勐公主等着吗?就算做不得正餐,当饭前甜点吃吃也是好的。” 这鬼丫头损人,可真毒! 萧乾摇摇头,勾唇一笑,“阿九面前,何人敢称国色天香?” “嘿”一声,墨九愉快地挑了挑眉,拳头重重砸在面团上,啪啪作响,“这句甜言蜜语,我很受用——不过,你把人家公主丢下了,跑到灶上来哄我,也不怕人家瞧见了笑话么?” 这姑娘的心说大也大,说小也就针尖儿那样小。她分明想问塔塔敏的事儿,却不正面相问,非得绕着弯儿的损他。 萧乾笑着曲起指节,轻叩一下她的额头,“阿九以为她是我什么人?!” 墨九想了想,淡然一瞥,“表妹啊!你的母亲与他的父亲是兄妹?嗯,是挺亲的。不过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好像你们都是这么干的吧?亲上加亲,多好!” “你是久了没挨收拾,皮子痒痒了?”萧乾叹口气,也不与她客气,径直抱着她的腰儿便扯过来,面对着自己,一低头,在她的唇上嘬了一口,“再胡说八道一个试试,看我怎么治你!” 这爷们儿横上了? 墨九双手都沾了面粉儿,想要推他吧,又怕把他的衣服搞脏,可不推他吧,这货还不老实。说要治她便真的治她,一双手在她身上捏捏、掐掐、捻捻、揉揉,好像她才是那个面团儿,搞得她三魂六魄跑了一半,身子又麻又痒,“咯咯”笑个不停。 “停!停!痒!” “哼!”他哪里会依? “好了好了,萧六郎,我认错还不行吗?” “错哪里了?” “哪里都错!” “认真一点。” “不该胡说八道,让你吃甜点!” “严肃一点!” “不该说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还有呢?” “没有了……” “真没了?再好好思量思量!” 从那天榕树上面下来,两个人便没有机会亲近,萧乾整整憋了四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治她的由头,那里肯轻易放手? 一捻二捏三摇摆,他越发恣意张扬,墨九的笑声也就越发憋不住,嘴里叽叽的,小老鼠似的。 “萧六郎……放开我!” “快想!”萧乾脸上已有隐忍不住的笑意。 平常他在人前端着脸子,可在墨九的面前,他不得不一次一次把底线越放越低,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为她一个人甩开那层包裹在外的世俗表皮,完全做回了最真实的自己。 “好了啦,老实说嘛,你到底要怎样!” 墨九被她磨蹭得浑身发痒,笑着撑住他的肩膀,使劲儿捏紧他的下巴,抖了抖手上面粉,又把手扬起,“再不老实,我就把面泡丢你脖子里信不信?” “你敢!” 萧乾半眯着一双危险的眼睛,咬了咬她的鼻尖儿,又把她拉近一点,贴在自己的身前,用饱满情意的声音道:“四天没近你身子,我饿得紧!” “……” 这个人真变坏了! 居然敢这般直言不讳,也不怕害臊了? 墨九扁了扁嘴巴,“讨厌!” 萧乾低笑一声,看墨九双手高举,不敢沾在他的身上,那样子又可爱又滑稽,心里一荡,便有些不好受了。 “敢骂你男人讨厌?看我治不治你毛病。”几乎没有多想,萧乾猛地抱紧她的腰,把她身子托起来,走到灶房门口,“砰”一声把门踢得合上,回头时换一个方向便把她放在了小浩收拾干净的青石台案面上,把她紧紧圈入怀里。 墨九心里怦怦乱跳。 清幽的菜蔬香气充斥鼻间,伴着他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让她的整个天地变得昏暗了,一颗心,顿时失守,热血冲脑,情绪便不受控制。 相爱的两个人,恨不得时时腻在一起。 墨九其实也是一样,要不然也不会大老远从兴隆山赶到汴京府。她估摸着这个男人也差不多。而且他平常在营里怎么也得装一个正经人,营中又每时每刻都有人跟随,为了顾及影响,他便是想偷一下腥都不行,一直忍着呢,这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抽个冷子也想吃点儿豆腐解解馋,想来真的是好合情理……只不过,他到底什么时候从仙人化身流氓的?! “萧六郎!”墨九抬头瞥他,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满带笑意,“你该不会想把厨房也变成战场吧?” 从大树转移到厨房,这厮口味也重啊。 萧乾默了一瞬才听懂她的意思,清俊的眉梢往上一扬,抿嘴带笑。 其实他哪舍得在灶上这样的地方动她?不过,看这妇人说得那般**,他心尖尖莫名一触,又忍不住想要逗她了。 “阿九想了?” “……哪有?”墨九很无辜。 “阿九若求我,我可以应允的——”他修长的手指捋一下她的领口,一点一点扳扯着,她腻白的肌肤便微微露出了一点,墨九低头一看,激灵灵打个战,浑身都燥热起来。 “我呸!你个大尾巴狼!” 赶紧地拢好领子,她瞥一眼紧闭的灶房门,晓得这厮其实也不敢做什么,又稳了稳心神,拽着他衣裳的袖子,微微眯眼道:“你东扯西扯做什么?到底是害怕承认与那个七公主的关系故意转移话题呢,还是真有那么闷骚饥渴?” “阿九在吃味儿吗?” 他温暖的大手再次扶上她的腰,身子微微挪一下,便将她柔柔的身子整个儿纳入怀里,与她紧紧贴合着,哪怕是隔着衣衫的亲近,也让他焦灼的思念得到了一些缓解。 “亲我一口,便告诉你。” “……”墨九翻白眼,“四天而已!” “是哩,四天了!” 其实四天很短。 以前她不在营中的时候,他整日带兵打仗,整肃军务,冥想战术,根本就没有机会去考虑那些事,偶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她来,他会偷偷把她临别赠送的“礼物”拿出来,睹物思人一会儿,很快便被劳累的疲惫淹没在睡意中。 可如今不一样。 活生生的人儿就站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娇艳、明媚,每一个笑容都真实而灿烂,她会甜甜的唤“六郎”,会把胳膊挂在他脖子上撒娇,会小猫儿似的在他怀里挨挨擦擦,让他为她顺毛……两个人寻常的亲近除去最初的悸动,好像比以往又添了一些什么,不若亲情,却似比亲情更近,恨不得连成一个人儿似的。 这种情绪,让他血液臊动不已,情绪也时常不安。也不晓得是自己的想法还是*蛊的催化,那种想要与她做成真夫妻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这样的事,他虽然不能做。但这样强烈的感情状态下,他又怎么舍得让她产生一点点误会? “阿九……” 见她水雾似的大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萧乾坚硬的心,顿时化成了一滩水。他慢慢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着,小声道:“七公主不是许给我的女人。” 不是许给他的? 那她跑到南荣大营来做什么? 墨九抿了抿嘴唇,思虑一瞬,带着一丝不详的预感,试探性地问他。 “难道她是……许给宋骜的?” 目光微微一闪,萧乾没有反驳。 见他默认了,墨九低“啊”一声,整个身子僵硬着,坐直了身子。 “不行!这怎么可以啊?宋骜都有儿子了啊,他好不容易对彭欣产生了一点情意,想要一家三口团聚,走向幸福快乐的康庄大道,冷不丁横插一个公主进来,算什么事儿?” 她是一个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的主儿,说到彭欣的事儿,她比自己的事儿还要激动,连眼圈儿都急红了。 萧乾见她如此,怜爱地揽了揽她的腰,掌心顺着她的后背,慢慢道:“你知道的,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儿——” 无可奈何的事,也就是国事了。 墨九默默望他,良久也不吭声儿。 就算她没有亲自参与这些事,可心里却明镜儿似的。北勐与南荣迟迟不对汴京出手,一直围而不攻的原因,说白了,便是分赃问题,还有对未来局势的估量与自保。 南荣怕北勐,北勐也紧张南荣。 这种感觉就像两个匪徒一起去合伙抢劫,眼看大批金银财宝就要到手了,最后与对方搏杀的一击,却不敢上了。他们不怕守财宝的人,却怕自己动手的时候,冷不丁被同伙背后捅上一刀,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而对手坐收渔翁之利。 纵观历史,国与国之间每每遇上需要维持稳定与合盟的事情时,最常用的手段便是联姻。 在他们看来,只有姻亲关系,方可以让彼此暂时放心,而且联姻,绝非平民可为,只能是皇室。 北勐居于草原,南荣稳扎临安,各自的势力如何,得打过才知道。不过,五丈河北勐吃了亏,这回主动献上一个公主示好,对南荣也算有诚意。 既然如此,南荣也得表现自己的大度。 公主不能随便许配给普通男人,不论如何也得与她的身份相等。可南荣的成年皇子里面,只有宋骜一人至今还没有王妃。 于是,把塔塔敏许给宋骜就顺理成章了。 本来如萧乾所说,这是国事,根本就无关乎感情,但墨九听了,心里莫名堵得慌——为了彭欣,也为了她的干儿子。 两个人相视一会,她润了润喉咙,盯住萧乾问:“东寂也已经同意了?” 不喜她嘴里对宋熹那样亲热的称呼,可萧乾晓得墨九的为人,虽然有小小酸味儿,也不会就此小题大做,只不舒服地蹙了蹙眉头,为她整理好衣裳,低头,复又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 “没许给我,你就偷着乐吧。” “……”墨九无言:这人在幸灾乐祸? “宋骜早晚要娶王妃,塔塔敏在北勐素有美名,也不算辱没了他。指不定成了婚,也能让他收收心呢!” 看墨九脸上的神色一会一个变,萧乾怕她胡思乱想,叹一口气,又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我晓得你为彭姑娘不平。可这件事……”顿了一下,他加重声音,“我不许你掺和!” 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只要不影响大局,萧乾向来都惯着墨九,由着她折腾。可一旦他动了真格儿,他说过的话就跟钉子桌在了木板上,没法更改了。 可墨九还是为了彭欣意难平。 宋骜御女无数,可情感领域其实一片空白。她好不容易为彭欣在他脑子里的白纸上写满了金玉良言,想让他从此走上正轨,如今便要拱手相让,由着他把对彭欣那点儿好感擦去,任由另外一个女人——一个看上去很厉害的女人去书写,描绘成她想要的样子,变成她的男人? 这本与她无关,可彭欣怎么办? 依彭欣的性子,绝不可能做小。 那么,她的干儿子不就没有爹了吗?说不定,到时候两个人还得有一场夺子之战。亲人骨肉之间,弄得老死不相往来…… 越想越心寒,墨九冷哼一声,像口渴了似的润了润唇角,冷不丁扑上去,恶狠狠咬住萧乾的嘴,直到听见他嘴里“嘶”的低呼,方才松开嘴,像一头愤怒的小狼崽子,盯住他,一直盯住他,就是不说话。 萧乾哭笑不得,“怎么变成旺财了?” 之前被她咬破的地方还没有康复呢,又来一次。他摸着嘴巴,看墨九嘟着嘴委屈了好久还是不肯吭声,不由软下身段儿,搂了搂她的肩膀。 “好了阿九不生气,我陪你做菜,可好?” 墨九仍然没有顺气,“你不都吃饱了吗?还做什么菜?”哪怕无力回天,她也要发发火儿。 “没饱!”萧乾轻轻笑着,意犹未尽地搂她一下,“今儿晚上,我去你帐篷……慢慢吃!”( ) ------------ 坑深168米 喜欢你 墨九对灶上之事从来不马虎,尤其晓得了塔塔敏要与宋骜联姻之事,更是上了心,即便只是一笼酱肉包子也比普通厨子多费许多心思。先是肉馅,清洗、切丁,加上料酒、姜葱汁、蛋清、酱料,糖,少些盐一起搅拌,末了把葱头、香蕈切成碎末儿,一起拌入肉馅里,撒上一点儿香油,放在陶瓷里腌着备着,这才算完事儿。 萧乾看得眼花缭乱。 在这之前,他从来不曾想过做酱肉包子,居然需要这么多道繁杂的工序,叹为观止地看完,他对墨九心疼不已,情真意切地道:“九儿,从今往后除非是我想吃,否则你别也不要下厨了!” “噗!” 墨九真想一巴掌拍飞他。 “萧六郎你也太鸡贼了!秩序不要太颠倒好不好?我想吃的时候,我才会下厨。我管你吃不吃?” 萧乾淡淡一笑,给她柔柔的眼神儿,根本不信。 “你当真从不为我?” 墨九哪里肯承认?翻个白眼,将发好的面团擀成一张张薄软的面皮,嘴里嗤道:“我啊,只知自己的胃精贵。” 微微一笑,被“自作多情”了的萧使君也不生气,继续慢条斯理地在灶上给她打下手。一个说,一个听,一个笑,一个乐,却是难得休闲的时光。 可二人一起下厨的事儿,被伙头兵往外面一说,整个营地都快闹开锅了。南荣将士一听说萧使君亲自下厨烧火,几乎个个都凌乱在了风中,傻怔了。 谁能想到堂堂枢密使会帮女人烧火? 可不论他们怎么不信,在萧乾“热情似火”的帮忙下,蒸个包子受到骚扰无数的墨九爷,总算把酱肉包子端出锅了。 那香味儿飘出灶房,馋得人流口水。 这些长期在外打仗的老爷们儿,哪一顿吃食不是将就应付,有什么吃什么?伙头兵大多都不是专职厨子,做出来的饭菜,吃不死人就成了,也就那么回事儿。如今那精致的酱油包子,盛在白玉似的盘子里,圆圆的、白白的、香香的……让人禁不住的馋、馋、馋,都指望吃上一口。 然而有口腹的人,是少数。 墨九蒸的包子,当然不是大锅饭,总共也就蒸了三十几个,用灶上的大蒸笼蒸了两笼,就累得她快趴下了。私心底,她到也希望营房里人手都能吃上一个,可这怎么满足得了? 当热气腾腾的包子端入桌时,在路上看见眼巴巴的南荣将士,墨九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行军打仗粮草最为紧要了。 这么多张嘴要吃,一人一个包子都得多少包子?每个人每天都要吃饱,吃饱了才有力气大仗。伙食问题,是真正的大问题啊。 塔塔敏并没有随薛昉去休息。 在南荣的大营里,她自然也不可能真正的放松心情。自打萧乾离开后,她就呆在薛昉为她安排的帐篷里,等着吃墨九做的美食。 墨九进去的时候,她正负着手东看看,西看看,似乎对帐篷里头的东西很有兴趣。 对于长期居住在草原上的人来说,中原的繁华美丽自然是心向往之的。这个帐篷说来简陋,可里面的布置,无不充斥着浓浓的中原文化,哪怕一个小小的楠木笔筒,青瓷茶壶,都让塔塔敏看得眼睛发亮。 “咳!” 墨九站在门口提醒一声,让侍卫进去把装包子的盘子放在桌上,看塔塔敏回过头来,笑吟吟对她道:“七公主饿了吧?来来来,尝尝我做的包子。” 包子?塔塔敏目光沉了下来。 “你不说要做美食?” 墨九唔一声,“包子难道就不能是美食了?” 塔塔敏到底是一个公主,怎会稀罕几个包子?又怎会把包子这样的普通食物当成美食?她早就听说过墨家钜子爱吃,还会做美食,所以墨九下厨的时候,虽然她面儿上没有流露出什么,心底对这餐饭却有着极大的期待。 结果……只有包子。 望着白胖胖的包子,她嘴角抽搐一下。 “多谢钜子。” 来者是客,主人一脸是笑的热情款待,哪怕塔塔敏对“包子”不太舒服,可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嫌弃的表情,拉开椅子便坐了下来,顺手夹起一个包子,慢腾腾放入嘴里…… 香气浓郁,馅肉鲜美。 一入嘴,她便愣住了。 惊喜地停顿一下,她咀嚼速度加快了。 虽然这只是一只包子,却是她吃过最好的包子。 “唔,好吃!” 她素来向往中原文化,其中就包括“精致的美食”这一项,可从来没有机会深入汴京、临安这样的繁华城镇,也没有机会品尝那些传说中的美食……如今墨九一个包子,让她大开眼界,满心满意的舒坦,甚至对即将嫁入临安之事,也没了那么多的烦躁。 没有顾及公主的形象,塔塔敏吃得很快。墨九看她如此,对她的为人也更欣赏了。她最受不得温静姝那一类的淑女小口小口吃东西的样子,就喜欢这样大快朵颐,肆意享受食物带来的快感—— “七公主慢着吃!”墨九轻笑一声,拿汤碗给塔塔敏盛了一碗自己做的老鸭汤,轻轻放到她的面前,“别噎着!来,趁热喝一口!” “谢谢!”塔塔敏对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今儿两个人的吃食除了酱肉包子,只有老鸭汤。可汤汁鲜美的老鸭汤最是开胃养生,配着酱肉包子吃,那最是美味不过。塔塔敏喝了一口,目光一亮,喉口鲠一下,再次低头喝了几个大口,方才舒服地叹一口气,抬眸对墨九一笑。 “钜子巧手,果然名不虚传。” “七公主过奖了!” 墨九笑着又为她盛汤,塔塔敏从清亮的汤面看着她娇媚的笑脸,唇角抿了抿,目光微微一烁,“钜子真是一个活得有趣的人儿。” 得到她的真心称赞,墨九情绪却很淡。 “食物是上天赋予人类最平等的享受,能吃的人,有机会吃的人,都可以活得有趣儿。” 塔塔敏低了低眉眼,又不客气地拿起第二个酱肉包子,默了默,慢慢啃上一口,叹道:“大概我真是饿了,怎觉得这个包子这样好吃?” 听她这么说,墨九只是笑笑。 坐在对面,她也默默拿着包子吃,心里却一直在寻思,怎么探一下塔塔敏的口风,问问她关于与宋骜联姻的事儿,也算是为彭欣略尽绵薄之力了——虽然萧六郎嘱咐她不许掺和,可打听打听,不算掺和吧? 这么想着,她唇角笑容更大了。 “七公主慢慢吃,吃完了还有。” 两个包子入了肚腹,塔塔敏的动作已斯文了许多。拂了拂袖口,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瞥着墨九,漫不经心地问:“钜子可知先前在大帐里,我为何一眼就认出了你?” 墨九微微一怔。 这事儿她根本没有考虑过。因为她与萧六郎之间的关系,想必塔塔敏也会知晓一二,那么她在萧六郎的大帐里与他说说笑笑,那样的关系,塔塔敏能猜出来她的身份,根本就不奇怪。 可如今听塔塔敏的意思,难道个中还有隐情? 她微微眯眼,“我愚钝得很,望七公主明言——” 塔塔敏顿一下,笑开,“我见过你的画相。” 画相?墨九头皮微微一麻。 对于时下画匠所作的人物画相,她从来都不抱希望。也根本就没有想过哪张画相能把一个人画得传神。可既然塔塔敏能够一眼认出她,想必那画相真的很像了—— 可画相是谁人所画,目的又是什么? 她目光暗沉一下,笑道:“陋颜能入公主之眼,是墨九的福气。只是,不晓得七公主是在哪里得见的?……我与北勐向来没有交集。” 塔塔敏唇角微微一挑,并没有被她装糊涂的姿态所迷惑,“真人面前不说假,钜子是明白人,我也不糊涂,我们又何苦绕圈子?” 墨九紧盯着她的眼睛。 好半晌儿,她才淡淡一笑。 “七公主这么说,我想我明白了。” 从天隐山开始,北勐皇帝对她就有成见,也是一早儿就想对她动手了。在临安府画舫上时,若不是阿息保的人使了个滑头,说不定她已经落到北勐人的手里。还有那一日她刚入汴京府遭遇的刺杀,不也是北勐的杰作?那么,他们要收拾她,却并非人人都认识她,故而,画相也就可以解释了。 唯一不可解释的是,塔塔敏的想法。 她问:“七公主为何要告诉我?” 考虑一瞬,塔塔敏半阖着眸子,目光像藏了许多难言的秘密,可动作却很坦荡,甚至是带着笑的指向了桌面,“因为我吃了你的包子。” “还有捏?”墨九挑眉,也在笑。 “还有,我还想继续吃下去。” “……”她什么意思? 墨九莞尔,一双凉涔涔的眸子带着审视睨向塔塔敏,却没有想到,她端坐椅上,大言不惭地道:“我想好了,你做的包子这么好吃,我得在南荣大营多留几日……” 看墨九的脸猛地一黑,塔塔敏修长的眉梢扬得高高,声音却压得极低,“钜子何苦拉着脸?放心,我不是来与你抢萧大帅的……” “你当然不抢他,可你却要抢宋骜。” 她性子直接,墨九也直接。然而,这句话一出口,差一点儿把塔塔敏噎着,一口包子卡在喉咙,她重重咳嗽几下,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喝了一口汤才缓过劲儿来问墨九。 “宋骜竟然也是你的男人?” 也?也什么也?好像她有好多似的。 一个“也”字,让墨九不悦地挑了挑眉梢,“当然不是。” “那我抢不抢他,与你何干?” “与我无关,却与我的朋友有关。” 墨九想让塔塔敏知难而退。毕竟目前为止,她觉得这个姑娘为人也不错,实在不值得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配给宋骜那么一个混账。 想了想,她决定把彭欣的事儿如实相告,由着塔塔敏自己去考量,如今她能想法子与北勐皇帝闹上一闹,做不成这桩婚事,那就更好了。 可等她把彭欣的事说完,塔塔敏却意态闲闲地拿起了第三个包子,语气波澜不惊,好像根本就不在意,“钜子是说,他不仅有很多女人,还有一个儿子。” “嗯。”墨九重重点头。 这样的男人,她贵为公主当看不上吧? “还有旁的吗?”塔塔敏眼风一扫,又去看盘子。 “没有了。” “呵,女人,儿子?那算什么?” 墨九狐疑,“七公主就不细量细量,这样的男人,可是公主的良配?” “我思量什么?世间哪个男子不是如此?我的父亲、叔伯、哥哥、爷爷……他们的女人和儿子未必就少了么?宋骜才一个儿子,根本不值一提。” 说到此,她唇一弯,也不晓得是褒是贬,语气带了一点酸涩,“还是钜子有福份,能得萧大帅一心相护。我就未必有那好命了……”目光低垂下去,她望着手上的包子,声音略显低落,“嫁谁不是谁?能嫁一个有酱油包子吃的人,也算老天厚待了。” 墨九无语之极。 堂堂公主对婚姻之事也如此消极? 她都没有嫁过人,难道对爱情就没点幻想? 在桌下暗暗搓了搓手指,墨九小声试探道:“七公主心里……难道就没有自己心悦的男子?” “心悦的?何谓心悦!” 古人真是迟钝啊!墨九心里暗自嗟叹,脸上却带着舒缓的笑容,向塔塔敏解释道:“便是那个你想与他在一起,且只与他一个人在一起共度一生,白头偕老的男人。” 塔塔敏久久未语。 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墨九在她挪开眸子的一瞬间,捕捉到她眸底有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惆怅,像是求而不得的失望,更像是无力改变的绝望。 寂静一瞬,尔后,她便听见塔塔敏低沉的声音。 “我与他,今生是无缘了……” 果然是有这样一个人?墨九高兴得快拍大腿了。 既然她心里有喜欢的男人,那么宋骜就该配给彭欣嘛。 她大发善心地凑过去,认真道:“七公主,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不曾努力过,又怎知与他无缘?我看,不如这样好了,你说说与他的事,我来给你出出主意……” “多谢钜子好意!”塔塔敏打断她,目光微微转开,拿吃筷子指着盘子里的包子,“不知这包子的馅儿是怎样做的?钜子,可不可以教教我?” “不行!”墨九黑着脸,“除非……” “你不教我,那我只能每天缠着你吃了。” 墨九:“……” 她以为塔塔敏只是说着玩的,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执拗得紧。吃了她四个酱肉包子,从此便爱上了酱肉包子,下午的时候,非得缠着她去灶上教她做包子。 墨九在同一天真的不想做同样的食物。 于是她没有教塔塔敏做包子,却教她做了羊肉锅子。 比起东寂上次做的羊肉锅子来,由于材料与器具等都不充足,味道也差了不少。墨九苦巴巴地涮着锅子,心里叹息着,便有点儿想念东寂了。可哪怕塔塔敏从小吃羊长大,吃过各种各样的羊肉,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羊肉锅子。她再一次赞不绝口,几乎忘了自己到南荣大营来的目的,愉快得恨不得与墨九黏在一起。 这顿羊肉锅子也是分开吃的。 男女有别,萧乾与宋骜和一群高级将校在一边儿吃,墨九为了陪塔塔敏,没有与他们一起,两个女人相对而坐,自然冷静不少。 为此,她心里对塔塔敏怨念不已。 更生气的是,这个七公主不仅今晚不走了,还要与墨九同睡一个帐篷,气得墨九想把她一脚踢出去。可她想拒绝,也不晓得塔塔敏哪里来的本事,居然说服了萧乾,连他都默认了她的逗留,墨九又能怎样? 当然,她并不真心讨厌这个公主,唯一的讨厌与遗憾就是……萧六郎原本与她约好了晚上在帐篷“慢慢吃”的,如今看来,这个七公主不走,两个人是吃不成了。 整整一晚,墨九都沮丧不已。 次日又是漫天大雪,她顶着个熊猫眼从帐篷里爬出来,刚一撩开帘子,就被小王爷挡住了。 墨九看他偷偷摸摸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冷哼一声,她猛一把拽住宋骜的衣袖,把他拉离帐篷很远的地方方才停下,恶狠狠地瞪着他,斥道:“肉都放到你锅里了,早晚你都吃得成,到底在急个什么劲儿?” 被他劈头盖脸一顿吼,宋骜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黑着脸,他歪着脸瞅她半晌儿,猛地抬起巴掌拍在墨九的脑袋上,“小寡妇,你什么毛病?怎么你的话老子一句都听不懂?” 不悦地冷哼着,墨九看着他狭长的桃花眼,就自动脑补了这个色狼看到塔塔敏有几分姿色,又是许给他的女人,就跑来撩骚的猥琐样子,嘴里更没有什么好话了。 “我还能不知道你?出征八个多月了吧?一直没机会见着姑娘是吧?急了吧?臭德性!” “我操!”宋骜瞪她,“你头痛不痛?” 什么意思?莫名其妙! 墨九微抬下巴,“关你什么事?” “啪”一声,宋骜再一次拍在她的脑袋上,“不痛老子给你打痛。小寡妇,你看小爷是那样龌龊的人吗?哦,你以为我我大清早的冒着风雪过来,就是为了看那个娘们儿的?” “难道不是?”墨九撇着嘴,在为彭欣不值。 “当然不是!”宋骜委屈的哼哼一声,“你也不看看她那个样子,长得像男人婆似的,脸比我还黑,浓眉大眼,整一个爷们儿,我能喜欢她?晚上抱着睡,老子都得做噩梦……” “喂,你的嘴别太损啊!”墨九瞪过去,为塔塔敏申冤。 这一下宋骜彻底懵懂了,噫一声,剜着墨九红扑扑的脸蛋儿,“我说小寡妇,你到底是哪一国的?你不是彭欣的好姐妹吗?干嘛替男人婆说话?” “干卿何事?” 墨九确实是彭欣一国的,可她对塔塔敏并不讨厌,至少不喜欢宋骜这样以貌取人的奚落一个姑娘……尤其塔塔敏的样子看上去也像一个受了情伤的女人,她本不该受这样的对待。联姻之事,无非是她生成了公主,无奈而已。 “反正不许你骂她!”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什么。” 看她傲娇固执的样子,宋骜点点头,冷不丁又叹了一口气,目光直勾勾落在她的脸上,“我其实是来找你的。” 墨九微微眯眼,不屑瞪他,“找我何事?” “我不想娶这个男人婆……不,这个女人。” 像宋骜这种风流浪子,抱惯了娇俏小娘,不喜欢塔塔敏这种英气十足的女子倒也正常,可宋骜至今没有王妃,他也逃不过皇帝的指婚,所以……他来找她,是想让她帮忙喽? 墨九抬头望天…… 若她有法子,又何必那么烦躁? “小寡妇,你说话啊?”宋骜低头,作势又要拍她的头,“你不是最有法子的吗?什么歪门邪道的,都给小爷使出来!” 墨九后退一步,躲开他的魔掌,“为什么你不愿意娶塔塔敏?”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哪来的为什么?” “不愿意当然有原因。” “没原因。” “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到底有没有?”墨九心里暗自决定,只要宋骜能够勇敢的承认,他不想娶塔塔敏为妻是因为彭欣母子,是因为想与他们娘儿俩一起好好过日子,从此做一个好男人,那么,她就算拼着让萧六郎不爽,也要想法子把这桩婚事给搅黄了不可。 然而,宋骜却愣头愣脑地道:“真没有,我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墨九心里叹息一声。 看来她确实不好插手了。 是她太天真了!她怎能期待浪子回头金不换?又怎能以为宋骜想给儿子和彭欣送点东西,就是真正的收心了呢?如他说所,他不想娶妻,只是不喜欢塔塔敏,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她而已,根本就与彭欣无关。 听见宋骜还在嚷嚷,她默了默又认真问。 “不喜欢塔塔敏,那你可有喜欢的人?” 她再一次希望他会说起彭欣的名字,可宋骜负手站在她的面前,目光严肃而专注地看着她,却古怪地道出一个字。 “你!”( ) ------------ 坑深169米 四人约会 宋骜此言简直惊世骇俗,哪怕墨九神经大条,听完也愕然不已,以为自己听岔了,“你说什么?” 然而,他的样子很严肃。 “我说我喜欢你。”目光专注、视线浓烈。除了没有感情之外,他那一双眼睛里蕴藏的情绪太多,以至于墨九好半晌儿才从惊讶中回过神儿来。 “咳咳咳!小王爷……” 想想,墨九又忍俊不禁。她完全无法直视宋骜的脸,低垂着头,咽下那一口差点把她呛死的唾沫,方才抬头迎上宋骜的目光,上前便去探他的额头,“你是脑子发烧了,还是被门夹了?” “墨九,我是认真的。”宋骜依旧严肃。 墨九唔一声,奇怪地瞥他一眼,总算敛了神色。 “小王爷,你可别吓我!?” “你看我像与你玩笑?” 审视着宋骜狭长的桃花眼,墨九抱紧双臂,冷不丁哆嗦一下。后退一步,再一步,狠狠皱了皱鼻子,“我怎么嗅到一股子臊味儿?你不觉得臊得慌吗?” “我怎么没有嗅到?”宋骜无视她的揶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一张严肃的俊脸紧绷着,慢慢朝她走过去。 她退,他便进。 她再退,他就再进。 一步又一步,两个僵持着,直到墨九无路可退,后背紧紧抵靠在了冰冷的帐篷上,激得她瑟缩一下,宋骜才微微眯眼,站定在她的面前。 “我只闻到一股子酸味儿。” “酸味儿?”墨九眯眼,再吸鼻子,“没有。” 宋骜眉梢一扬,也不解释,猛地低头凑近她的耳朵,将手撑在帐篷上,沉着嗓子非常肯定地告诉她,“小寡妇,你给小爷记好了。若要我娶那个男人婆,我就喜欢你,一辈子缠着你。” 一辈子?喜欢她? 不不不,这句话逻辑不对! 墨九懵了,完全不明白这厮的脑路回怎么长的。 怔忡片刻,她有点儿智商欠费。可宋骜痞气地勾了勾唇,用一双略带笑意的眸子盯住她,似笑非笑地挥一挥袍袖,调头就走,很快消失在了风雪中…… 耍帅啊? 在她面前耍帅的人,还是宋骜吗? “疯了!都疯了!”墨九总觉得自己眼花,摇了摇头,恨恨踢一脚地上裹了雪的石子,准备回帐篷再补一下眠,可冷不丁一回头,却意外对上一双冷漠的眼睛—— 萧乾就站在她背后不远的风雪中。长身玉立,甲胄森然,披风在冷风中猎猎翻飞,一双凉薄的眸子,像蕴了万年没化的冰川,盯住她瞬也不瞬,却好似下凡嫡仙,美得风华绝代。世上有那么一种人,一言不发也可以用气场给人造成强例的心理压迫力。 正好萧乾就是这种人。 而墨九就倒霉的成了被他压迫的人。 可他这是在生气,还是吃醋? 哦天!墨九仔细一想,拍拍脑门儿,有点哭笑不得。 她总算明白了!宋骜那厮先前的举动,分明故意的。 他晓得萧六郎过来了,故意向她示好,与她亲近,甚至产生肢体接触,就是为了气一气萧乾的不仗义,便以此威胁她,如果她不把联姻的事儿给他办妥,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让她与萧六郎过好日子。 毒啊!亏他想得出来。 墨九听过各种各样的要挟方式,却从来没有听说有人这么干过。 宋骜果然不是个正常人! 她想笑,可看萧乾的眸子越来越冷,又笑不出来了。 搓搓额头,她有点崩溃。 “你们这些男人再这般神经下去,我肯定会抑郁的。” 出乎意料的,萧乾什么都没有追问,冷着一张黑脸慢慢朝她走过来,理了理她的风雪帽,怜惜的动作没有改变,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温柔。 “这么早起来做甚?睡不着?” “额!”墨九当然不肯承认,因为昨天晚上没有与他“慢慢吃”,心里始终惦念着,像少了点什么似的,烦躁得慌,确实没有睡好。为了维护尊严,她不在意的莞尔一笑,伸了伸懒腰。 “早睡早起精神好。我睡饱了,出来透透气。” 紧抿的唇角微微一扬,萧乾像是看穿了她似的,冷哼一声, “什么时候你才会老实?” “我一直老实着!” “老实?也不嫌害臊!”萧乾剜她一眼,上前逮住她的手腕,紧紧捏在手心里,大拇指挠了挠她的手心,脚步放大,带着她迎向了飘然而落的雪花。 “喂!做什么?”墨九问。 他不答不理,一张冷峻的面孔几乎没有表情,可深邃的眸底,却隐隐泛着一种冷冽的气息,让几个侍卫远远见之,行个礼就脚底抹油了。 墨九放小步才能跟得上他。 气喘吁吁走了一段,她抬头瞪他,“萧六郎!” “嗯?” “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营帐!” 来到南荣大营好几天了,墨九“从了军”,却始终没有得到睡他床的准许,每天都只能窝在小帐篷里做蜗牛,而萧乾向来注意形象,更加不肯在下属面前与她过分亲近,更不会公然让她睡在他的帐篷里,所以,她虽然想念他床的味道,却一直没能得逞。 不曾想,宋骜这么一闹,他竟然破了例。 从漫天的风雪中将墨九拉进去,萧乾便把她丢在铺着厚厚褥子的床上,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一本正经地冷斥。 “眼圈都黑了,还不肯承认没睡好。” “所以呢?你待如何?睡了我?”墨九眨眨眼,觉得这厮可爱得很。 “睡!”他的回答,简洁而冷漠,与一贯的形象符合,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可他的表情,却完全没有墨九以为的龌龊,一个睡字说完便转了身,坐在不远处的书桌旁去处理公务,半丝眼风都不瞄她。 酷死了好吗? 墨九星星眼,觉得生着小闷气的萧六郎比寻常更接地气,更帅气逼人。但她虽然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这会儿却根本没有睡意?而且美色在行,哪能一个人独睡? 她嘻嘻一笑,“喂,萧六郎!” “……”没有人回应。 她也不急,双手撑着床沿,懒洋洋坐着,双腿直晃悠,嘴上不停地说:“你既然心疼我睡得不好,为什么要同意那个什么七公主留下来?若没有她,又哪里能影响我睡眠?” 萧乾抬头看她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什么人呐?墨九瘪瘪嘴巴,继续道:“唉!你都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么麻烦。她霸占了我的床不说,还会挖鼻孔、掀被子,睡觉打呼噜……最关键的是,她霸占了床,还想霸占我的人。啧啧,怪不得小王爷不肯娶她。换你,你肯娶么?” 一句话里,断了两次层,萧乾听完,嘴唇抽搐。 “你究竟要问什么?” “为什么留下七公主啊?”墨九严肃脸,“后面那个问题,我只是随便一问。当然,你也可以随便一说。” 萧乾慢腾腾抚额,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一丝龟裂。在墨九面前,他越来越难以保持平淡无波的心态。她是火一样的女子,热情、爽利、冲劲十足,哪怕他是一块坚冰,也能给他融化了。 与她眼神儿交汇,他唇角慢慢爬上了笑意。 “为了让她陪陪你……” “陪我?”墨九冷哼,“我有玫儿在身边,需要她来陪吗?一个北勐公主,与我一无交情二无故旧,陪什么陪啊!她只会打扰我好不好?” “打扰你当然好!”萧乾目光噙着笑意,用一种揶揄的声音,冒出一句邪佞十足的话来,“若不然,你岂非要天天缠着吃我?” “你……”墨九万万想不到萧乾会说这样的话,一个字吼出来,想到他说的吃吃吃,双颊又不免有些发烫。然而,再冷漠的男人骚起来脸皮都比女人厚。任凭她睁大眼睛瞪半天,他都意态闲闲,面无表情。 终于,她朝他竖了竖大拇指。 “一个字,服!” “服谁?”他问。 “你呗!”墨九唇一扬,哼哼道:“行了,你不说,我自己也能猜出来。你晓得宋骜不想与塔塔敏成婚,可那厮在女色上却没有什么底线,而塔塔敏也小有姿色,只要把她留在营中,整天在宋骜面前晃来晃去,就算两个人培养不出感情,但在一个全是爷们儿的营房里,小王爷难保不犯点儿什么错误!一旦生米煮成熟饭,也就由不得他抗拒了。” 萧乾黑眸灼灼。 盯着墨九的眼,他一直没有说话。 墨九斜了斜眸子,“我说对没有?” 萧乾想想,“你说是对的,我不敢说不对。” “……”墨九没好气,剜他一眼,“你还有不敢的?” “在阿九面前,我胆小。”他正色的样子,没有半分玩笑的情绪,逗得墨九哭笑不得。可他倒好,完全淡着脸色,一本正经地走过去捏了捏她冰冷的小手,又蹲身为她脱下鞋子,抬起她的双腿放到床上,拉被子盖住她。 “做什么?”墨九被他的温柔弄得没了脾气。 “乖乖睡一会,补眠。”他低头,一个温热的吻,落在她额头。 墨九怔了怔,慢吞吞道一声,“哦。” 从带着风雪的冰冷室外转移到温暖的床上,又被喜欢的男人柔情似水的抱放在被子里,还有一双温情脉脉的眸子注视着自己,墨九即便不困,也舍不得这样温暖的时光,想要阖上眼睛睡一会儿。 她慢慢闭上眼睛,原本只想养养精神,可周公来得悄无声息,没过多久,就把她召唤了去。 萧乾的被子里,有他独特的香味儿。 这是一种墨九从来抗拒不了的味道。 她喜欢,很喜欢,更喜欢在这味道中入眠。 于是浅浅呼吸着,她这一觉睡得极酣,紧张的神经放松了,冰冷的身子也暖和了,等她被一道低低压着的声音闹醒的时候,浑身上下都舒坦而自在。 打个呵欠,她睁开眼睛。 床前方有一道帘子,已经被萧乾拉上了。 所以她睡在里面,与外面就隔成了两个空间。 在纸张翻动的窸窣声里,她听见萧乾问:“何人送来的?” 薛昉回道:“巡查在校场的箭靶子上发现的。” 校场的箭靶子上? 那里的箭靶子是用稻草扎成的人,与营区围栏的距离至少有十来丈,有人能把这封信射在箭靶子上,若他不是在营房里面射丨出,而是从外围射丨入,只能说那不仅是一个神箭手,还是一个大力士。 静寂一会,萧乾摆手道:“下去吧。” 薛昉轻道一声“是”,脚步慢慢挪动。 可刚一转身,便又听见萧乾在背后吩咐。 “脚上轻点。” 薛昉:“……” 他晓得墨九在里面的床上睡觉,但他的脚步已经尽量放得轻了,他自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可他的主子却从他进来到离开,把这句话重复了三次。 “……变了!变了啊!”他低声喃喃。 “什么变了?”帐篷内太安静,萧乾耳朵好,竟入了耳。 薛昉被他唬了一下,回头看他,想想又瘪着嘴巴,幽怨地道:“我说使君变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咳!”墨九听见薛昉憋屈的声音,不由想到这些日子来关于那天的风言风语与传闻,忍不住有点儿想笑。可是她没笑,硬生生憋着,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六郎,薛小郎也怪不容易,你就算要变心,也多少顾及他一点……” 萧乾:“……” 薛昉一张脸涨得通红,“墨姐儿……” 萧乾打断他,目光一沉,“还不下去?” 墨九又一次幽叹,“唉,六郎,你变了,变了心了……” “呃!”薛昉被他两个耍得团团转,委屈得要死。 可此处不宜久留,他苦巴巴闭着嘴,退了出去。 墨九趴在床上咯咯笑了一阵,又踢踢被子,伸个懒腰,懒洋洋从床上爬起来,觍着一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儿,慢吞吞走到萧乾身边,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像个小姑娘似的,向他展开双手。 “六郎,抱——” 与萧六郎在一起,她是越活越回去了,心里有些鄙视自己装嫩,可她实际年纪还小,在萧六郎看来也不过正常罢了。 大抵男人都喜欢柔情似水的女人,萧乾对墨九软绵绵的娇俏模样儿很是受用,把她接过来安置在腿上,便怜爱地圈住她的腰,说话的声音比薛昉在的时候,降低了不止八度。 “吵醒你了?” “没有。”墨九摇头,“谁给你写信了?” 她是一个精明的女人,从先前的三言两语与蛛丝马迹也能判断出大概的事情。想想萧六郎的招蜂引蝶,她目光有意无意地瞄向桌上躺着的信函,扬眉道:“是哪个妇人给你写的情信?” 萧乾好笑地刮刮她的鼻子,“傻子!” “我就傻。”墨九拨开他的手,很享受这样的二人世界,“快点交代,到底是哪个狐狸精?” 萧乾宠溺的眸子落在她脸上,沉了嗓子。 “我也不知……到底何人所写。” 不知?墨九一惊,“信上说什么?” “约我去浣水镇。” 浣水镇是离南荣大营约摸十里地的一个集市。由于毗邻汴京,附近的百姓日子都极为好过,在三国没有开战之前,浣水镇很是繁华热闹。然而战事一打,估计好久都没有开集市了。 好端端的,那人为什么要约萧乾过去? 况且,他是多大的脸,多大的自信,来这么一封不署名的信,就以为可以约到萧使君? 墨九轻轻嗤之,“你不会去的啊?” “不!”萧乾低头,望入她的眸子,“我去。” “啊”一声,墨九不敢相信地咽了咽唾沫,不解他打的什么算盘,“为什么,你傻了?浣水镇虽是南荣的占区,可如今这些地区,哪里不是龙蛇混杂?万一是人家布好的陷阱呢?你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萧乾淡淡一笑,“人生在世,何处不是陷阱?” 墨九:“……” 看她不语,萧乾慢悠悠调过头,端起桌上青花茶瓷,拿茶盖轻掸着水面上的浮末。久久,低头,泯一口茶水轻笑道:“再说,再有几日便是上元节了,带你去买些东西过节,也是好的。” 墨九才不相信他心思这样单纯。 再次带着怀疑瞄了一眼那封信,她几乎可以确定,关于那个写信的人,萧六郎心里肯定有谱了,因为他从来都不是鲁莽的人……但他不说,她也懒得问,只要他愿意去的地方,哪怕刀山火海,她跟上就是。 “成!”她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吟吟地啄一口他的脸,愉快地道:“这仗一打起来,没完没了,烦都烦死了,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只是,不晓得浣水镇有没有花灯买?嗯,还有糯米粉子,咱也得买一些,过节的时候,做汤圆吃。” 萧乾目光带笑,“好。” —— 两个人顶着风雪上了马,领了几个侍卫,原本是准备悄悄出游的,可宋骜那厮说到做到,他们的马匹还没有出营,这货就懒洋洋地跟了上来。 不论墨九如何瞪他,丝毫自觉性都无,一言不发地跟着她,那样子俨然已是墨九的“追求者”,时不时用一种让墨九毛骨悚然的“爱慕”目光注视她,令她几乎抓狂。 “小王爷,你能不能高抬贵手?” “我喜欢你。”宋骜一脸正色地表白。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乖点,回去啊?” “我喜欢你!” “小王爷,你嫌不嫌丢人?” “我喜欢你!” 他面无表情,不论墨九说什么,只回这一句,完全像一个复读机,一板一眼地向她表达着爱意。墨九扶额**,无语地瞪着宋骜,眼看萧乾的脸色也越来越黑,不时又有南荣兵走来走去,她一个头两个大,有点惹不起他的感觉。 “行行行,九爷允了!你喜欢就喜欢呗!” 宋骜满意了,悠哉悠哉地跟着,墨九无奈地翻个白眼,听萧乾鼻翼哼了一声,无辜地看过去,撇了撇嘴巴。萧乾回她一记深眸,仍然没有多言语。 如此墨九算明白了,萧乾为什么啥也不问?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宋骜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这种混世魔王,不予理会才是王道,只好由着他去作。 于是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可事情远远没有就此结束。 三个人走了没有多远,就变成了四人行。 这小王爷作也就罢了,刚刚从墨九的帐篷里爬出来的塔塔敏公主,居然也骑着她的高头大马跟了上来,非得跟着他们去,就连借口也与宋骜一模一样。 “墨九,我喜欢你!” 墨九望天,只觉今儿的风雪更冽了,声音都带着颤抖。 “可我不喜欢你……们。” “无碍!”塔塔敏不是复读机,可态度与立场比宋骜更加坚定,“南荣与北勐是盟友,你们去得的地方,本公主自然也去得。你既然无法拒绝,不如就愉快接受吧?” 墨九:“……”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塔塔敏与宋骜其实也般配。 一样一样的倔,一样一样的不要脸,一样一样的耍流氓。 寒风席卷,风雪弥漫。 四个人骑马走在前面,后面一群侍卫紧紧跟随。 一路上,墨九与塔塔敏有说有笑,说着当地的风土人情,说着遇见的美食与玩耍,却绝口不提其实一直逼压在头顶的这一场血腥战争,以及南荣与北勐之间的敏感关系。 都是年轻人,谈起来也算投缘。 可她们乐呵,两个男人却无声无息。 萧乾不动声色,面上凉薄、冷漠,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可俊美的容颜却让他存在感极高,墨九甚至好几次发现,塔塔敏在偷偷瞄他。 长得好看的男人,就是惹人。 虽然宋骜长得也极是英俊,但在萧六郎绰绝无双的风姿面前,他到底还是青涩了一些,气质上少了一种普天之下的女子都极为看重的稳重与安全感。 这样的画面,让墨九有些想笑。 塔塔敏也是有点儿意思,她不应该多瞅宋骜几眼吗? 一个不小心,他就是她未来的夫婿啊?! 还有这胡乱勾搭人的萧六郎,回头要不要做个面具把脸锁起来? 她在胡乱乱想,宋骜却紧绷着脸,像谁都欠了他二百吊钱似的。 自打带上了塔塔敏同行,宋骜的表情就没有舒坦过。但他的心思与墨九极为不同。他看见塔塔敏瞄萧六郎,心里几乎是窃喜的。好几次,他都恨不得吼一句:萧六郎鸟大,塔塔敏爱他去吧! 这样一喊,看他两口子还横不横了? “小王爷……” 一道清亮的嗓音,把宋骜的心思拉了回来。 他回眸一看,差点儿噎死。 为什么男人婆在喊他?她居然注意到他了? 微微蹙眉,他斜着眼睛看塔塔敏,冷声问:“有事?” 塔塔敏一愣,感觉到他不友好的态度,她伸手摸了摸鼻子,微微低垂头,呵出一口白气,淡淡道:“你的风氅穿反了!” 宋骜像被人踩了尾巴,脊背顿时僵硬了。 等他看清楚,披在身上的裘皮风氅确实穿反了之后,一张俊脸囧得恨不得钻地缝儿。回过头,他瞪一眼无辜撇嘴的墨九和事不关己的萧乾,又看向自己的侍卫。 吊在后面的侍卫紧张得声音都颤了。 “……小王爷,小的想提醒你来着,可你让小的闭嘴,您还说……小的再多说半个字,就要绞了小的舌头——!” “滚!”宋骜横他一眼,镇定地脱下风氅,反过来披好,再系上带子,不冷不热地瞥一眼塔塔敏,“公主还是省省心思吧,不要以为你向小爷示好,小爷就会看上你。这一次联姻对小爷来说,就是个笑话!不管你嫁不嫁入安王府,爷都不是你要得起的人。” 塔塔敏嘴唇受了冷风,红扑扑的有点干燥。 闻言,她润了润嘴巴,像看怪物似的看了宋骜好久,方才慢吞吞道一句:“正好,本公主也有此意。” “哼!” “哼!”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个人各自撇开头,互不理睬。 墨九与萧乾互望一声,叹一声,也闭上了嘴。 —— 浣水镇比墨九想像的更为热闹。可能是快到上元节的原因,虽然空气里的硝烟还弥漫在鼻端,可老百姓们也乐观地走出了家门,呼朋唤友,准备着上元节的祭祀用品。街道上,那些和平时代最热闹的酒楼、茶肆、布庄都还没有开张,但祭祀用品、日常用品以及售卖的花灯却是摆满了长街。 “哇!不错不错,好漂亮!” 墨九对这些玩意儿,很感兴趣。之前八个月她都居于兴隆山,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人世间的烟火气了,这样接地气的古街小镇,几乎是萧条的战争年代里为数不多的繁盛之所。 “萧六郎,我们去买几只花灯吧?” “嗯!” 萧乾把马交给侍卫,陪着她,慢慢走在人群里。 宋骜与塔塔敏两个人,互瞪一眼,也一左一右跟着他们。 有两个跟屁虫在,并没有影响墨九的逛街兴趣。路上的行人不算很多,但街道并不冷清,正合她的口味。乐呵着笑一声,她扯着萧乾的袖口,四周看了看,又低低问:“那个人约你在哪见面?” “浣水镇!”萧乾回答很轻。 “浣水镇的哪里?” “没说。” “……”墨九呼气,“这样你也敢来?” “有何不敢?举目天下,哪里我去不得?” “你牛!”墨九瞥一眼他尊华俊美的面容,很想不为他操心,可她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还是觉得如今他们在明,人家在暗还招摇过市,实在太过冒险了。 “萧六郎!”她忽地唤他,“要不然我想个法子把他引出来?”( ) ------------ 坑深170米 风月之疑 浣水镇,顾名思义是一个临近水边的小镇。河风大,湿气重,就连温度似乎也比南荣大营里要冷得多。呵气成冰的天气里,墨九搓着双手挤入卖花灯的小娘摊位前,冷得打了个哆嗦。 “老板,买花灯嘞。” 卖花灯的小娘生得好看。白生生的双颊,圆溜溜的大眼,细板似的腰身,鼓囊囊的胸脯,往摊前一站,被五颜六色的花灯一衬,水灵得像一朵带了露水的花骨头。 所以长街上卖花灯的不少,她家摊前围的人却最多。 小娘忙着招呼客人,没有听见她,墨九又大喊一声。 “老板,花灯卖不卖?” 小娘正与一个青袍公子说话,依旧没有回应。见状,宋骜有些不耐烦了。他完全不能理解墨九。 到处都是卖灯的,她为什么偏偏要挤到这里来?说小娘长得俏吧,可墨九是个女子,显然没有这个爱好。说小娘的花灯做得好吧,宋骜撇撇嘴,觉得与旁边也没什么两样。 “小寡妇,让开。” 他挤到墨九身边,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儿。 “看我的。” 墨九唔一声,未及反应,便听得“啪”一声,一锭白光光的银子就拍在了小娘用旧木板搭成的摊案上方。 “哇!”一群人低呼起来。 也不晓得是宋骜的长相勾人,还是银子惹了眼,一直忙活着的花灯小娘回过头来,看见了宋骜,愣了一下,俏生生的红了脸。 “这位公子,要卖什么?” “除了灯,你还有什么卖的?”宋骜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不太正经地扫了一眼她妙俏的前胸,那小娘感觉到他的视线,当即脸一红,垂目道:“公子说得是,敢问公子,要买哪个灯?” “喏。”宋骜努嘴指向墨九,“并非我要买灯,是她要买。” 果然“小姐”不如“公子”惹花灯小娘的眼睛。尽管墨九认为自己长得比宋骜漂亮好多,可小娘看见她是个女子,态度断断不如面对宋骜时那么娇媚小意了。 “不知小姐要买哪个灯?” 墨九唇微微一抿,“我不买灯,也看不上这些灯。” 看不上,那她买什么? 不止花灯小娘,摊旁的人都愣住了。 她这语气,不是诚心找茬吗? 花灯小娘的脸色不太好看了,还好有宋骜放在摊案上的银子,看在那一锭银子的分上,她脸上还勉强维持着笑容。 “小姐不要与我玩笑了,我这里只有灯卖……” “嗯。我知。”墨九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严肃的瞥她一眼,从宋骜的手里把那一锭银子夺过来,在手心掂了掂,诚恳地望向花灯小娘,“可我不买听,就想买你。” 花灯小娘顿时怔住,“姑娘……” 墨九眼风扫一下围观的人群,笑吟吟地绕过摊案,走到花灯小娘的身价,揽住她的脖子,一副“姐俩好”的样子,把她拽到旁边,低头道:“我有一事要你相帮。事成,那一锭银子就是你的……” 她不时掂银子,惹小娘的眼。 小娘的目光随着银子起伏,眸底烁烁。 墨九知道,一锭银子在时下,是一大笔钱,与后世中*彩的兴奋感并没有什么不同,能平白得这些钱,一般人都抗拒不了诱惑。 一瞬不瞬地盯着银子,花灯小娘的目光慢慢放软。 “小姐,有什么事,你请说……” 墨九莞尔一笑,“就知道你是个好姑娘!” 约摸一刻钟后,墨九从卖灯小娘的摊位上走了出来,在萧乾、塔塔敏和宋骜几个人的注视下,轻松地耸了耸肩膀。 “搞掂!” “你做了什么?” 宋骜与塔塔敏异口同声相问。 墨九回视他们两个,抿嘴而笑。 “不告诉你们。” 她不告诉,是因为不需要告诉。很快,那个卖灯小娘就脚踩绣花鞋,颤歪歪地站在了自己的花灯摊案上方,手上执了一根长长的竹竿子,竿子上面挂了一个花灯,灯的一面画着没有穿衣服的**仕女,另一面写着几个大字。 “萧乾在浣水镇。” 花灯小娘不知道墨九为什么要这么做,但那一锭银子足够她卖十年的花灯了,哪怕这样的行为很出丑,但比卖身的干净多了,权衡一下,她自然很乐意为墨九效劳。不仅举灯,还热情地吆喝。 “快来看,快来瞧!极品花灯出售了!”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这些台词是墨九教她的,她虽然觉得很古怪,可喊出来,见无数人被吸引过来,心里却有几种惊喜——往后做生意,也得这般喊才成。 有美人、有怪事,自然会引起众人的注意。 花灯小娘的摊儿本来就热闹,如此一闹,长街上的人都涌过来看热闹,一个小小的花灯前,挤得拥挤不堪。 这条街上认识字的人不多。 但在两国交战之际,识字的人,都知道萧乾是谁。 经他们嘴里一宣扬,很快,“萧乾在浣水镇”的事就传得人尽皆知了。可萧乾到底在浣水镇哪里?人人都在猜测,人人都在找……很快,鹤立鸡群的萧乾一行人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俊男美女的组合,本就惹眼。 先前墨九与花灯小娘那一出,也有许多人瞧见。 很快,人群就沸腾起来。 “快看,那个是不是萧乾?” “……你见过?谁知道。” 有人猜出来,却没有人敢上前求证。 萧乾眉头狠狠蹙着,不回应任何人的任何话,只紧紧拽着墨九的手腕,从人群中挤出来,黑着脸问她。 “你这就是叫化明为暗?” “不。”墨九笑道:“这叫,化明为更明。如此一来,整个浣水镇的人都会特地注意你。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落入众人的监视中,那个人想要接近你,就不会不顾及——” “……” 深呼吸一口,萧乾一脸纠结,墨九却怀疑地凑近头去,小声问他:“你是不是晓得那人是谁?要不然为什么这样一副便秘脸?” 萧乾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 几乎是无奈的,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走吧!四处逛逛——” 寒风猎猎,花灯被吹得左右摇晃,卷起花灯小娘的秀发与长裙,但她依旧高高站在摊案上,一直举着竹竿,那画面有点违和,却也有些美感。长街上看热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每一批过来都指指点点,发出猜测的低窃声,却无人注意,密集的人群中,一个面目清峻的年轻男子,双眉紧蹙着,负手而立,一双目光锐利得宛若刀尖,寒涔涔地盯着花灯上面的几个字。 “少主,萧乾这是什么意思?” 站在他身边半捋胡子的中年汉子小声问。 年轻男子摇头,唇角紧抿。 这样奇怪幼稚的行为,根本就不像是萧乾干得出来的,除了墨九,他不做第二人猜想。而且,他虽不能完全猜测墨九的用意,却也知道,这里人人都盯着萧乾,他行事会更麻烦。 浣水镇上都有些什么人,谁也不知道。 他的身份,却不能暴露在天光之下。 若他与萧乾接触,萧乾暴露了,他便很容易暴露。 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这个惹祸的女人!” 低低冷嗤一声,他目光微眯,一只手紧紧捏住腰间的马刀上,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浮现,眸底时隐时现的凛然,让人觉得他似乎想把口中的女人千刀万剐。 “少主?”他身侧的中年汉子见状,低低喊一声。 “嗯?” “不然,属下找个机会除去她?” 年轻男子唔一声,低头眯眼剜他,声音宛若冰棱。 “不准任何人动她!” “少主,为何?”中年汉子显然不解。 “我喜欢的女人,要动,也只能是我自己。” 慢慢放开握着马刀的手,年轻男子望向熙熙攘攘的人潮,紧紧蹙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叹气。 “去告诉萧乾,浣水楼见。” 古时的楼阁,为登高远眺,大多建在临水之地,浣水楼也不例外。它建在浣水镇北面临近涧水河的地方,并不宏伟壮观,可小则小矣,却精巧秀俏,楼上还留有无数骚人墨客的字迹。 以前的浣水楼兴盛得紧,人来人往。但随着战事拉开,早已人去楼空,平常几乎寻不见人踪。 萧乾是领着几个侍卫前往的。 原本墨九也要死讫白赖地陪着他去,但由于有塔塔敏在侧,萧乾自然不会让她涉足这些事情,迫于无奈,墨九也无法去见那个“邀约人”,只能拽了塔塔敏在街上瞎逛。 待萧乾赶到的时候,浣水楼外停了几匹马。 萧乾淡淡扫了一眼,把几名侍卫都留在楼外,独自一人踩着被白雪覆盖的小径,踏入了浣水楼。 楼内正厅里,挂着轻雾似的薄纱,一阵寒风吹进来,撩得帘子胡乱飞舞,一缕薄纱拂到临窗的男子身上,让他宛若沐浴在柔和的天光之中,将外面的一片冰天雪都隔绝在外了。 “王爷久等了。” 萧乾清朗的声音,徐徐响起。 那年轻男子回头,棱角分明的五官高贵雅俊,笑容略带邪佞,却真挚得好像他与萧乾并非敌人,而是久别重逢的朋友。 “我也刚到!”他笑道:“萧使君别来无恙?” “托王爷的福,还活着。” “萧使君福大命大,修怎敢托福与你?” 萧乾清俊的脸上,并无表情。 睨着完颜修,他唇微微一场,冷冷道:“我时间不多。” 他的意思是不想与完颜修客气与废话,有事赶紧说事,可完颜修显然没有快要做亡国奴了的自觉,脸上依旧带着轻松的调侃与戏谑。 “急什么?有的是时间给萧使君建功立业,不差这喝一壶茶的时间。” 说罢,他拍拍手,里间便施施然走出一个妙龄少女来。她体态婀娜,手上托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茶盏,款款走近靠窗的茶几,弯腰将茶盏放下,朝完颜修施个礼,又慢慢退下。 “萧使君,请上座?” 完颜修客气相邀,萧乾瞥他一眼,终是慢慢走近茶几旁的椅子,撩袍而坐,脊背挺直,眸子宛若修罗之眼,冷飕飕落在完颜修脸上,却一言不发。 呵! 完颜修笑了,慢吞吞坐于萧乾对面,他端茶吹水,闲闲道:“我为何请萧使君至此,想来使君心里,已然有谱了?” 萧乾皱眉,淡淡剜他一眼,“不知。” 旁人或许不知,但完颜修绝对不敢幻想可以瞒过萧乾的耳目。他轻谩地笑着,审视萧乾不动声色的面孔,好一会儿,见萧乾始终没有反应,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使君素来算无遗策,又怎会错过这一桩?你知道我能从完颜叙的虎口逃离汴京,就当知道,我早就留有后手。” 这是一个肯定句,根本就由不得萧乾反驳。 萧乾若有无似撩他一眼,抬盏喝茶,不回答。 可言词少的人,往往会有一种格外的威仪,让人很难猜出他真正的心思,愈发琢磨不透,萧乾也是如此,完颜修原本邀他过来,是有把握能说服他的,但看萧乾此番的表现,他对后续的话,有些拿不准了。 思量一瞬,他试探地笑问。 “萧使君,可有想过与我合作?” 萧乾冷笑,说话毫不留情,“败军之将,何以为谋?” 完颜修怔了怔,哈哈大笑,“萧使君还真不给人留脸子。”顿一下,他敛住表情,似笑非笑地揶揄,“可你为何又受了败军之将的邀请,来了浣水镇?修以为,这便是彼此友好合作的基石。” 萧乾放下茶盏,微微一笑。 “我若知是你修王爷邀请,绝不敢来。两国交战,我私下与敌国王爷在浣水镇相见的事若被人传出去,说不定得落下一个私通叛国的罪名。” 他当真不知? 完颜修已无法准确判断这个人。 可仔细一想,事到如今,他也犯不着与萧乾扯这些闲篇了。清了清嗓子,他直入主题道:“在萧使君面前,修也就不隐瞒了。修执掌珒兵帅印时,在军中也颇有威望。当年朝廷迁都汴京,留了大批军队在上京(原国都),那些驻守的将士也都是修的部下。完颜叙不仁不义,修逃回上京之后,得到了原部众的拥趸,如今只需登高一呼,必有珒北的将士前来投靠……” 完颜修所说,萧乾自然清楚。 论权术政治,完颜修可能不如完颜叙,这才在皇位角逐中被完颜叙斩于马下。但论及在珒兵中的威望,十个完颜叙也不及一个完颜修。 尤其现如今,哪怕南荣与北勐兵临汴京城下,但珒国分布较广,东北部的大片土地,还在珒人手中,完颜修得到上京旧部支持,若组织起珒北部的将士,与南荣与北勐抗衡,其战斗力绝不输于任何一个国家。尤其他还是赫赫有名的战神。 届时,又将是三足鼎立的局势。 萧乾微微眯眸,“可王爷的大军,却驰援了完颜叙,已经南下兵抵临安,欲与萧某等决一死战。萧某还以为,王爷与完颜叙手足情深,不忍看他城毁人亡!” 轻呵一声,完颜修笑撩萧乾一眼。 “若我不在五丈河突击北勐人,让萧使君看看修的本事,又如何拿实力说话,如何有底气与萧使君在此喝茶叙旧?” 今日完颜修邀他请来为何,萧乾心里已有猜测。 五丈河那一役,珒兵以少胜多,打了北勐一个措手不及,让北勐损失惨重,而完颜修自己根本就没有出面。他本是珒国的神话,这个“战神”之名,虽是美誉,却也是用鲜血堆积而成的,是一场一场战役打下来的…… 这些事,萧乾都知情。 他的心底,也从来都没有小看过完颜修。 “恭贺王爷东山再起。”萧乾淡淡道:“可萧某是个安分的人,朝廷让怎么战,萧某便怎么战。与王爷喝口茶是可以,但结盟之事,萧某万万做不得主……” 完颜修静静坐在椅子上,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就像看穿了萧乾的底子似的,眸底浮动的那一抹邪佞,久久未褪。 “萧使君不与我合作,就不怕我另找结盟对象?” 他嘴里这个另外的结盟对象是谁,不用猜想,也知是北勐。 从完颜修的部众突击了五丈河开始,当今天下的局势就已经变得更加微秒了。一个脱离了珒国统治的完颜修部众,也由此役起,成了这次大会战的关键与奇兵。 他若与南荣结盟,北勐势必被吞。 他若与北勐结盟,那么南荣更惨。 可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萧乾与北勐的关系。 萧乾清俊的面孔冷冽非常,一双凉薄的眸子,仿若钢刀般穿过完颜修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萧某无能为力。” 嗯? 这样的结果是完颜修没有想到的。 可他又怎会是容易放弃的人? 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他再开口时,俊脸上已隐隐浮上了戾气,可嘴唇上的笑容,却一直未收。 “修敢找上萧使君,又怎会只有这一个筹码?” 萧乾锁紧眉头,目光凉凉看他,“你的筹码是什么?” 浅浅一笑,完颜修回视他的眼睛,目光坚毅。 “当然是萧使君感兴趣的东西,也是让你我双赢的东西……” —— 浣水镇真正热闹的就那一条长街,墨九来回走到第三遍时,就完全没有了兴趣。看了看身侧的宋骜与塔塔敏,她叹了好几次气,终于忍不住了。 “我说二位,难道咱们就一直这样逛下去?” 宋骜狭长的眸子微微一挑,“不然哩?” 墨九四顾一眼街道:“这镇上也不知有什么耍子没有?”说到这里,她眼珠子一转,贼溜溜地盯着宋骜,“小王爷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了,对这些东西肯定不陌生。依你之见,这浣水镇上,可有……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当然指的窑子。 宋骜听懂了,却莫名不喜欢她那句“风月场中的老手”。撇撇嘴巴,他不太愉快地扫一眼塔塔敏,冷哼道:“你若把这个男人婆弄走,我便领你去。” 男人婆这个称呼,在三个人逛第二遍长街的时候,宋骜就已经可以毫无压力的出口了。而塔塔敏不仅衣着中性,连性子也豪爽大气,闻言丝毫不与他计较,只一副跟班的样子,不置可否地盯住墨九。 “你去哪,我便去哪儿。” 墨九扶额,只觉头皮发麻。 她究竟什么时候成了万人迷? 不论男女,这都是见到她就爱上她的节奏? 尤其这个塔塔敏,到底为什么……一见钟情? 念及此,一丝邪恶的想法入脑,她激灵灵打个冷战,目光古怪地盯着塔塔敏,“七公主,你该不会是有那什么倾向吧?” “哪什么倾向?” 不好解释,墨九清咳一声,换了个问法。 “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塔塔敏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喜欢你。” 墨九望天:“……看她一脸真诚,我允了!” 有人喜欢到底是好事,尤其塔塔敏看她的目光,好像也没有什么那方面的意思,墨九慢慢平静,相信塔塔敏对她只有纯洁的情感,也就不那么纠结了。 笑吟吟地扫了宋骜一眼,她道:“走吧,小王爷,带我们去逛窑子!” “什么?”宋骜差点儿气得跳脚,他指着塔塔敏道:“不仅要带你去逛窑子,你还让我带她去逛窑子?” “有何不可?” 墨九翻个白眼,突然才想起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又不免想笑——确实让宋骜带未来的妻子去逛窑子,好像有点不靠谱。 可宋骜不是不打算娶她吗?那有什么! 她想了一瞬,又哼哼道:“我们都不在意,你为难什么?除非你……”她目光一眯,奸奸地睁着宋骜,意指他在乎自己在塔塔敏面前的形象,就是对塔塔敏有点儿意思。 宋骜大呼冤枉,苦巴巴地道:“我是不晓得一会儿如何与萧长渊交差。小寡妇,他若知晓我带你去逛窑子,一定会生扒了我的皮。” “这有什么可为难的?好办得很!” 墨九挑了挑眉头,回眸向一个侍卫招了招手,待他恭顺地走近,她吩咐道:“麻烦小哥去浣水楼告诉萧使君,就说我带小王爷与七公主逛窑子去了。” 侍卫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哪有女人去逛窑子,还说得这样大声的? 她这是害怕旁人不晓得吗? 塔塔敏与宋骜也呆住了,愣愣看着他,神色古怪。只有墨九自己,自在地笑了笑,盈盈眨眼,挤眉看向宋骜。 “走吧,是我带你们去的,他不会找你麻烦呐!” 不管刮风、下雪、天晴、冰雹还是战争,这个世界最不能毁灭的地方便是风月场所。而且,越是战争时期,人们会更向往最低等最容易满足的*,故而,这样的特殊时期,反倒会催生这种场所的生意。 浣水镇自然也少不了这样的地方。 墨九几个经人提点,走向了街口一个叫“金银坊”的小楼。期间,塔塔敏一直很高兴,那兴致勃勃的样子,比提议上窑子的墨九还要亢奋几分,这让宋骜非常怨念。 然而,他一个男人对上两个女人,不管怎么说都有点儿吃亏。更何况,她还得靠小寡妇帮衬他退掉这门亲事,哪怕恨透了塔塔敏,也只能时不时瞪她一眼,不敢真把她怎么样。 三个人怪异的组合,一入金银坊就引起了骚动。 老板娘殷勤地迎上来,看宋骜身侧带有两个姑娘,一脸热情的脸,当即就耷拉了下来。 “这位公子,本楼小本经营,谢绝自带姑娘……” “滚!”宋骜不喜欢与塔塔敏扯上任何关系,闻言瞪了老板娘一眼,伸手入怀掏了银袋子,递给她。 “找个上房,我们是来喝酒的。” 只要有钱,老板娘自然不会管他们是来喝酒还是找姑娘。她脸上马上阴转睛,“嗳嗳”地应了声,眉开眼笑地领了他们上二楼。 大抵快到上元节了,今日的金银坊很是喜庆,还没有入夜,喝得颠四倒玉的客人到处都是,伴着姑娘们的娇声艳语,这风月之地果然名不虚传,处处都是发散的荷尔蒙,让墨九莫名其妙就想起了战争时期的上海滩风月场。 “几位,里面请。” 老鸨子乐呵呵地撩了帘子,请他们进去。 塔塔敏不客气地负手走在了前面,宋骜嫌弃地落于后面,墨九看着他两个,预感着这不会是一次欢快的酒席,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迈步往里,不料眼一斜,便瞥到了从另一个包房出来的阿息保。 靠! 居然在这里遇见这厮? 墨九对于当日被他掳至金州的事念念不忘,对于那个暗地里想害她,并且差一点就害得她*的人,更是耿耿于怀。可那个人一直没有浮上水面,她心里有怀疑的人,却没有机会核实,如今得见当事人阿息保,她又怎肯罢休? 她侧行几步,低喝一声。 “站住!” ------题外话------ 感谢大家耐心等待,二锦18号至21号要去杭州参加一个活动,先说在这里,但一定会争取不断更的。 握拳,一定。 谢谢大家,么么哒。( ) ------------ 坑深171米 难解,谜雾 阿息保面孔有些怪异的红润,却不像是喝醉了酒,于是那微醺的表情,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刚才在包房里做了什么。 “将军好久不见。” 墨九似笑非笑,负手上前。 阿息保打量她一眼,微微眯眼,眸底精光一闪而过,却露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这位姑娘,在喊我?” 墨九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钉子似的钉在他的身上,并抽冷子朝宋骜使了个眼神儿,示意他专心一点,莫让这厮寻机会跑了,自己则大步过去。 “阿息保将军,当真健忘!金州一别才数月,你便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不过也无妨,我可是把你记得清清楚楚,你啊,就甭想跑了。” 阿息保心里一窒,与她对视片刻,抿紧嘴巴不言不语,手心却微微攥起,目光里流露出一抹浓浓的警觉。 墨九晓得以珒国如今的局势,阿息保出现在浣水镇这种公众视野,为安全计,肯定心里有些紧张,尤其他对她做过亏心事,当然更怕她“鬼敲门”了! 笑一笑,墨九把语气放得柔和了许多。 “将军放心,我不是朝廷里的人,国家大事与我无关,我与你本身也无甚私怨,你上次掳我也是为公事,我可以完全不计较。所以,我喊住你,并不是为了兴师问罪……” 阿息保之前确实担心她寻事。 闻听此言,他不由一愣,反倒诧异与抱歉了。 尴尬地一笑,他双手抱拳致歉,说话时,下巴上的胡子一翘一翘的,看上去似乎整个人都在发窘,“当日之事,是阿息保心存不良,姑娘要怪,我亦无法可说,却没想到姑娘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阿息保在此谢过……” “不用谢!”墨九严肃脸,“因为我没打算就此原谅你。” “……”阿息保抱拳的姿势僵硬着,更为窘迫。 “别紧张!”墨九笑笑,“我只是想问将军一个事。” 阿息保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想想,又露出一副“就知道没那么简单”的无奈表情,小意地问道:“不知九姑娘想问何事?” 墨九唇角凉凉一勾,觉得堵在楼道口说那些话也极是不便,回头瞥一眼站在门口环臂而观的宋骜,忽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海东青的图腾,在阿息保面前一晃,又迅速合拢在掌心,笑吟吟挑唇。 “我请将军喝一杯如何?” 虽然墨九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可阿息保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一来浣水镇是南荣的地盘,若墨九与他较起真来,他真的有可能会把小命儿断送在这里。二来她手上拿着完颜修的信物,只是问问话这样的小事儿,他完全无法推辞。 一言不发地随了墨九进入包房,他目光东瞄西瞄,却不敢沾墨九倒的酒,一个人默默坐了片刻,灰蒙蒙的眼,像染上了无奈的秋霜,不停唉声叹气。 “姑娘有什么想问的,但问无妨。” 墨九笑吟吟的看着他,并不急着问,慢吞吞推了推他面前的酒盏,道:“不急,将军先润润喉咙。” 阿息保抬头瞄她一眼,并不碰酒。 墨九恍然,眉梢一挑,“哦,你怕我下毒?” “九姑娘说笑了,不敢不敢——”阿息保微带囧意,却依旧不敢喝酒。墨九冷眼扫视着他,弯了弯唇角,笑道:“以我们两个交情,其实我不敢保证阿息保将军告诉我的答案是真话还是假话。所以,为免将军说谎,你还是先喝一杯吧。” 这么说,酒真的有问题? 想到江湖上关于墨九的那些传闻,阿息保面色微微一变,抱拳道:“姑娘放心,你只管问,阿息保定然知无不言。” “噗”一声,墨九笑了,神色里带了一抹促狭。 “我只是想说,一般情况下,酒后吐真言——” 阿息保一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墨九轻松自在的样子,也慢慢放松下来,可到底他还是没敢碰那杯酒。而墨九当然不会真的在酒里面下毒,她之所以先搞这么一出,劝他喝酒,一来是为给阿息保一个警示,让他不敢随便糊弄她。二来么,如果她上来就问,谁知阿息保会不会有所保留? 如今不一样,阿息保两次拒绝她倒的酒,从礼节上来说,便是失礼,从心理上来说,他对墨九也就有了那么一点点因为防备造成的亏欠,若墨九所问与他干系不大,他犯不着隐瞒。 念及此,墨九笑道:“当日把我从临安捋到金州,是将军自个儿的主意?” 阿息保胡子微微一抖。 原来她这还没有放下这件事? 踌躇一下,他点头,“是我的主意。王爷痴迷墨家机关之术不是一天两天,我亦时常关注九姑娘的动向。那时候,我想讨好王爷,便想出了这么一招下三滥的招数。” 墨九“嗯”一声,不疾不徐地笑着,淡淡剜他,“下三滥的招数是你想的,那么……下三滥的药,又是哪里来的?” 阿息保考虑一下,肯定地回答,“陆机老人。” 这个答案墨九不意外,为什么要问他,无非是想核实一下,看阿息保到底会不会说真话。如此,她点点头,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 “是陆机找你的,还是你找陆机要的?” 阿息保迟疑了一瞬,突地挠了挠头,答案有些模棱两可,“算是我找他要的吧?那日我与一个属下喝酒,无意听他说起此药。他也是从陆机老人嘴里无意听来的,于是我便动了心思,跑去找他……” 这中间的环节还真是复杂。 陆机老人无意对一个校尉说起,校尉又告诉了阿息保,阿息保又去找陆机老人拿药,可像“酥筋丸”这样的虎狼之药,陆机老人竟然二话不说就给了他…… “有点意思!”墨九眸底微闪寒光,“除此之外,还有旁的什么吗?将军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阿息保并不是蠢人,墨九反复的询问,他已经明白她到底在怀疑什么……实际上,仔细一想,他也有些脊背心寒。事情说来确实凑巧,一开始向他建议把墨九献给完颜修的人,也是那个校尉,有意无意透露“酷筋丸”的人也是他。当晚差一点侮辱墨九的三个兵士,更是莫名其妙被人引去的…… 思考一阵,为免多生事端,他摇了头。 “并无什么遗漏之处。” “好吧!”墨九笑吟吟瞄他一眼,“看在将军这么友好的分上,我们之间过往的恩怨便从此一笔勾销了。为答谢将军告之往事,今日我请客!” 在宋骜与阿息保等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墨九笑眯眯把老板娘喊了上来,然后小手一挥,便重重拍了板。 “去,把你们金银坊的漂亮姑娘都给找过来,今儿好好把这位爷给我伺候好喽!” “啊!”阿息保当即脚软了,“姑娘,不必……” “将军就别推辞了!一定要的,要不然怎么表达我的诚意,我又怎能安心?” “……”阿息保无言以对。 什么一笑泯恩仇,全都是哄人的。 她根本就没有介怀,这是变着法儿的整他呢? 而且,还整得这么令人哭笑不得。 “九姑娘……”阿息保哭丧着脸,“这好意,阿息保真是领受不起……”那不是要他的命么?哪个男人经得起这般摧残? “将军休得拒绝!再拒绝,我就生气了,不拿你当朋友了?”墨九严肃脸,转头对怔怔发神的老板娘道:“安排去吧,这里我说了算。等你把这位爷给我服侍好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说罢,她勾勾手指头。 等老板娘凑过耳来,她含笑说了几句。 老板娘微微一愣,端详她片刻,见她不像玩笑,嘴里高声应了,便眉开眼笑地下去安排了。 除去无奈的阿息保不表,墨九如此豪爽大气的举动,把宋骜这个风月浪子都给惊住了,“我的乖乖,财大气粗啊!小寡妇,你可知这得花多少银子?” “很贵吗?”墨九懵懂地问。 “很贵!”宋骜重重点头。 “贵就好!反正不用我给钱,与我何忧?”墨九笑眯眯拿狐狸眼儿瞄他,似笑非笑道:“咱来金银坊之前可是说好的啊,今日的一切开销,全算小王爷你的。这个开销嘛当然也得算。” 宋骜“啊”一声,差一点当场吐血。 在老板娘长声吆喝里,金银坊比先前更加热闹起来。有钱不赚,纯粹扯蛋!精明的老板娘风一把把坊里的空闲姑娘都给找了过来,恨不得把送茶小妹都算上。因为墨九说了,只要与阿息保成了好事,有一个算一个,按三倍的价格算银子。 兵荒马乱的年代,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儿。事情一传开,坊里都在议论到底是哪个冤大头,干出这等荒唐事儿来。今日,客人们无意去嫖,心思全变成了八卦。 于是,萧乾急急从浣水楼赶过来,便见到了这沸沸扬扬的一幕。 墨九是被他拎着领子从金银坊里拽出来的,当然,对于罪魁祸首宋骜,不论他多么无辜,萧乾也没给他半分好脸色。 回营的路上,几个人顶着风雪,除了墨九,一个个都默不吭声,就连先前见到什么稀奇事儿都兴奋的七公主塔塔敏也打蔫了。 墨九想了想,靠近她问:“怎么了?” “嗯?什么?” “逛一趟窑子,怎么变成一只拘嘴葫芦了?” 塔塔敏望向漫天的飞雪,“嗯。” “……装酷!”墨九淡定地笑了笑,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绵延向一望无垠的风雪天地里,很肯定地道:“你认识阿息保吧?” 若她没有看错,塔塔敏是在见到阿息保之后,才变得失神寡欢的。那么,她的情绪自然也是受了阿息保的影响。她虽然不敢想塔塔敏嘴里那个“今生无缘”的人会是已到中年的阿息保,却可以肯定与阿息保有些联系…… 塔塔敏默认了。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继续话题,只懒洋洋拉着马缰绳,任由狂风卷着她的风帽,慢悠悠道:“也不晓得这场战,要打到何年何月……” 这句话墨九已经听无数人说过。 很多人将幸福寄托在外部环境之上,认为自己的不幸全都是由外因引起,故而每日的嗟叹都是这场战事,可她却不以为意。 “人活着是一个过程,怎么活,都只有那些时间。不管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咱们每天都要活得开开心心的,这才不负此生呐!” 望一眼她眉开眼笑的样子,塔塔敏目光一闪,冷不丁笑开了,“我突然很期待嫁往南荣了……” “额”一声,墨九抚额,“为何?” 塔塔敏答得很干脆,“为你。” 两个女人相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可这些话却让旁边一直被无视的宋骜“呱呱”乱叫,一副要誓死保卫贞操的狠戾模样儿,让原本紧张的气氛又松缓下来。甚至于墨九突然觉得,如今没有彭欣,其实塔塔敏与宋骜在一起,也是挺好的……做不成爱人,肯定可以做哥们儿。 回到大营,墨九径直去了自己的小帐篷。 她今儿没去缠萧乾,甚至都没有问他与完颜修都谈了些什么,当然不是因为她改了心性,而是她有自己的小算盘。 从阿息保的嘴里得到的消息,让她怎么都咽不下那口气…… 陆机老人?!温静姝!? 到底哪一个是害她的人?他们到底与那件事有没有直接关系? 其实到如今,她也拿不准。 温静姝或许有作案的动机,可墨九却怀疑她有没有作案的本事与路子。而陆机老人给她的感觉,其实不像是那么无耻的老头儿。 但是,甭管他无耻不无耻,至少他间接造成了她的伤害——更何况,他还在持续伤害,想要影响萧六郎对她的感情,甚至把温静姝硬塞给萧六郎。 不行,这老头儿必须整治整治。 连续三天,墨九都没有与萧六郎打照面儿。不过,却会在他去营里办军务的时候,偷偷溜进去就着火炉子看会儿他的书。其余时间,她都领着玫儿陪着塔塔敏,或者说被塔塔敏阴魂不散的跟着,看上去忙碌得很,也乖巧得很。 那日与完颜修谈完,萧乾也很忙。 所以墨九究竟在忙什么,他大抵是不知情的。 如此一晃,便到了上元节的前一日。 大抵是为了早一点过来与徒弟过节,陆机老人在缺席了几天之后,带着温静姝到了南荣驻兵大营,一上午他都泡在营里,为将士们义诊,快到晌午时,才躲入了薛昉为他安排的帐篷里,吃小茶,喝小酒,享受一会儿空闲。 陆机老人不管什么时候过来,都是不会主动与墨九打照面的,彼此都不喜欢,自然能避着就避着,尤其大过节的,他可不想讨那没趣儿。 “丫头的茶,愈发泡得好了。” “多谢师父夸奖!” 温静姝微微一笑,贤静地立于一旁,在炉子上为他温酒,“一会儿师父尝尝这酒,可有比上次好吃一些?” 这老头儿没有旁的嗜号,就喜欢酒与茶这两样,温静姝伺候他那么多年,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投其所好,把茶泡得极香,酒也温得极醇,加上平素里的嘘寒问暖,照顾有加,掳获这种老头儿的心,一点儿也不难。 吃了一杯酒,陆机老人眼睛盯着书页,蘸了唾沫翻了翻,余光不经意扫见温静姝眸底淡淡的落寞,又放下书叹息一声。 “丫头,还没看开?” 温静姝怔一下,手指慢慢从酒壶上收回,像是烫着了似的,指头来回搓揉着,朝陆机老人一笑,低声道:“师父是明白我的。” 这些日子,她与陆机老人更亲近了些。 往常,她还不是他的徒弟,也从来不敢唤“师父”。后来看她苦闷,陆机老人便正式把她纳入门下,当关门弟子来悉心教导了。而温静姝也不负所望,比之多年前学习医理更为刻苦,陆机老人看在眼里,也是将她疼在心里。 “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唉!苦海无崖,若是放不下,又如何拿得起?你打算把一辈子就耗进去?” 温静姝弯了弯唇角,浅笑不语。 帐篷里安静了一会,炉火的温度让气氛有些闷。 好一会儿,温静姝忽而问:“恕徒儿冒昧,师父……可曾有过喜欢的女子?” 陆机老人杯里的酒,轻轻一荡。 似是想起前尘往事,他浑浊的目光有那么一丝光。 转瞬,却又消失不见。 在温静姝带笑的视线里,他低声喃喃。 “……也不知算不算。” 温静姝目光微灼,似是想笑,却又变成了疑惑,“师父此言,静姝不解……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什么叫不知算不算?” 陆机老人并没有马上回答。 他双眼略略一阖,瞳孔映着炉火变成了一种火红的颜色,仿若沉浸在一段漫长的回忆里,他似乎整个人都被拉入了岁月的长河中,目光沉沉浮浮,连精气神儿都没了,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我不知她是谁……” 这一句诡异的开场白,让温静姝愣了好久。 她奇怪的瞥着老人花白的头发与胡子,却没有打断他。而陆机老人似乎已然忘了身侧还有一个温静姝,在自己的世界里挣扎着,声音干涩得仿若快要脱水。 “在她之前,我从未喜欢过哪个妇人;在她之后,世上更无那般绝色,能令我心动……又何谈喜欢呢?” 绝色?这两个字让温静姝手心微微一攥。 因为墨九……也常被人说成绝色。 尤其连她这般姿色,在墨九面前,也只能称为普通。 目光深了深,她情绪略略一暗,尔后浅浅呼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又慢慢微笑,可原本她想问上一句,看见陆机老人神色游离的表情,又赶紧闭上了嘴,静静为他斟酒,默默相陪。 这个老头儿的脾气,她了解。 他如果要说,不用问也会说,如果他不想说,怎么问都没有用。 隔了一瞬,陆机老人笑了,问她。 “静姝看师父今年多大岁数了?” 温静姝微微一愣。 自打她见到陆机老人,他便是一直是这般模样,他的名字叫陆机,他的身份是一个大神医,所有人都叫他陆机老人或者陆老……她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问过,这个师父究竟多大年岁了。 她嗫嚅下唇,“师父高寿几何?” 陆机老人笑了笑,却像个孩子似的调皮转头。 “不告诉你。” “哦。”温静姝温婉一笑,“师父不想说,那便不说吧,反正在静姝的眼里,师父不管多少岁,永远年轻、英俊。” 年轻、英俊?陆机老人笑笑。 “好多年不曾听人这般说过了,你这娃儿倒是嘴甜。” 叹一口气,他似是那个女子的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也顾不得温静姝是小辈了,一个人喝着酒,幽幽地道:“当年师父确实也曾年轻英俊过!还记得我与她相见那晚,她眼里也曾有过惊艳呐!” 温静姝抿嘴而笑,陆机老人又道:“当然,她更好看。那会子师父吃醉了酒,还以为得见仙人,竟是难耐激情,轻薄了她……” 温静姝眉头狠狠一跳。 她几乎不敢相信,陆机老人也有如此轻佻的时候。 第一次见面,就激情难耐地与妇人有了苟且之事? 念及此,她心里微嗤:能在第一次见面就与陆机发生关系的妇人,即使是人间绝色,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嘴上却笑:“那师母后来去了哪里?为何没有与师父在一起?” “师母?”陆机老人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底忽有一股子软流涌过,想想若是身边有一个她红袖添香,有一个她陪他浪迹天涯,想必他这一生就不会与酒和茶相伴了。 喟叹一笑,他道:“我醒来,她已不见。” 轻“啊”一声,温静姝愣了,“那师父后来没有寻她吗?” “找了。可怎么找得到?”陆机老人捋一把胡子,像是从旧时光的斑驳阴影里走了出来,嘴上带了一抹调侃的笑,“我酒醉后,除了知道她长得好看,完全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当夜之事也模糊不清。以至后来,我自己也怀疑,会不会是庄周蝴蝶,一梦而已……若不是梦,那样的妇人,又怎会在人间得见?” “……” 温静姝嘴上带笑,心里却有不屑。 她很想说:不过是师父吃多了酒看花了眼,以为是人间绝色罢了。说不定那只是一个画舫歌女,为了那点银子,诓了她的师父。 借着斟酒的机会,温静姝看陆机脸色不错,晓得他这会儿谈性高,便又与他继续闲谈,“那师父后来都不曾娶亲吗?” 听说娶亲,陆机老人的脸色就难看了。 把满满一杯酒灌入喉咙,他咳嗽几声,笑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得见那般仙人,如何还能留恋凡尘浊色?” 温静姝对他几次三番用“仙人”之称不以为意,却也不便说破,只笑道:“怪不得六郎如此重情,想必也是得了师父的教导。也只有像师父这样重情重义的好男人,方能教出六郎这样的好男人了。” 这马屁拍得好,正中陆机下怀。 他呵呵一笑,回头看她,“你不怨六郎?” 温静姝摇了摇头,“不怨,只怨静姝命不好,不如墨九那般好的福气……缘分之事本来就强求不得,静姝能像如今这般,远远地看着六郎,已是最大的福分了。” “唉!痴儿!” 陆机低眉饮酒,也不知在说她,还是说自己。 如此一叹,谈性正浓的两个人,突然就变得沉寂了。 温静姝察言观色,不再随便吭声儿,可向来酒量极大的陆机老人,也不知是想到他的“仙人”意难平,还是这酒的后劲大,他的面孔越来越红,好一会儿,突地捂紧胸口,就像缓不过气来似的,张大嘴巴,大口呼吸着。 “静姝……” “师父,你怎么了?”温静姝低头看她,看他肩膀微颤,双手紧紧扶住他,“师父哪里不舒服,来,让弟子为你把把脉……” “不,静姝,你,你……”陆机老人声音沙哑,面色潮红,艰难地抬起头,一双老眼赤红着看向温静姝,“你快些出去……找六郎!” “师父这样,静姝怎么能走?”温静姝着急的为他擦拭着额头上不停涌出的冷汗,见陆机老人双眼猛动,双手也在剧烈颤抖,迟疑一下又问:“师父这般,当吃什么药?” “不,不用药,你……快些出去!” “不,静姝不能丢下师父不管,我给师父拿药。” 与此同时,墨九领着几个侍卫,带着她精心烹饪的几道“别出心栽”的新菜从营区里走过来,笑吟吟走到陆机老人的帐篷外面。 “陆老!”她站在门面喊,“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没有人回答,只有一种奇怪的声音。 墨九微微愣了一下,又拔高嗓子,笑道:“陆老,以前是晚辈不懂事,今儿专程给您做了好吃的来孝敬,您就笑纳了吧?” 帐篷里依旧没有人回答。墨九奇怪地蹙了蹙眉头,正寻思陆机老人会不会不在了,里面却突然倒来“砰”的一声,好像桌椅翻倒在地似的,震耳欲聋。 难道那老头儿出事了? 墨九心里一惊,想也没想,一把撩开了帘子就要往里冲。 可入目的情形,却让她大吃一惊。( ) ------------ 坑深172米 瓜田李下 帐篷里,陆机老人与温静姝两个人抱成一团,重重摔在地上,身子是重叠在一起的。温静姝仰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地挣扎着,盯视着撩帘而观的墨九。陆机老人压在她的身上,满脸潮红,情绪混乱,动作急切,显然有点神志不清…… 虽然两个人身上都穿着衣服,可这样**邪的画面,还是太难堪。 墨九背后,几个端菜的侍卫齐刷刷地怔住,手足无措。 “扑”一声,墨九迅速放下帘子。 尔后,她调转过头,对几名侍卫道:“你们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去!” “是,姑娘。” 侍卫们垂下头,不敢多言,更不敢多看。 其实,那电光火石的一瞥,已足够他们看清帐篷里面的情形了。虽然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陆机老人会对温静姝做出那样有违**的事情,但墨九不想他们多嘴,他们就只能装着没看见。 发生这样的事情,墨九比寻常更为冷静。 她并没有马上冲入帐篷里当英雄,救温静姝于水火。 这种瓜田李下的事儿,她得迅速把自己摘清。 将侍卫留下,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跑去找萧六郎。 那撩帘时的惊鸿一瞥,她已然看得分明——陆机老人的样子不对劲儿。 虽然她对那个老头儿没有好感,但也不希望他发生这样的事情。 萧乾正在大帐里头与迟重、古璃阳等几位南荣高级将校商讨军务,墨九急匆匆闯进来,守在帐篷外面的侍卫来不及通报,让几名将校都有点尴尬,原本议论得热火朝天的场面,登时变成了寂静。 “阿九……?” 萧乾了解墨九,她并不是不晓事儿的人,如若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她断然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闯进来。错愕一瞬,萧乾顾不得众人的目光,走过去执了墨九的手,往掌心里重重一裹。 “手这样冷!出什么事了?” 墨九越过他的肩膀,环视众人一眼,眼皮微微一耷。 “是有点事。你可不可以随我去一趟?” “很急?”萧乾轻声问。 他这会儿正在安排如何从涧水河大营分兵,一旦开战,让迟重和古璃阳迅速从左右两翼包抄汴京城……正说到紧要之处,若墨九不是很重要的事儿,他确实不好丢下众人,立即抽身随她而去。 墨九再瞥一眼几名将校,重重点头。 “很急!” 萧乾双目微微一眯,“好,你稍等。” 对于墨九的事儿,萧乾从来不会当成小事儿。而墨九认为很急的事儿,自然都是萧乾的大事儿。他对迟重交代了一声,拿过风氅,匆匆系好,牵了墨九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中军大帐,往陆机老人休息的地方而去。 路上,萧乾什么都没有问。可看墨九凝重的样子,他便已然猜到与陆机老人有关。 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穿越大半个营房,两个人赶到的时候,帐篷里怪异的喘气声,更为浓重,萧乾眉头一蹙,凉薄的双唇紧紧抿起,目光像雪夜里的孤狼,泛着凉凉的戾气。 几名侍卫看见萧乾,慌忙把头垂下,恨不得低到胸口。 “大帅!” 萧乾脚上的皂靴,一步一步挪近,停在他们面前。 顿了顿,他一字一顿道:“谁敢多嘴,便割了他的舌头。” “属下不敢!”几名侍卫齐齐跪地。 墨九淡淡看了萧乾一眼,率先过去撩开了帘子,引他入内。这个时候,温静姝已然侧滚在一边,衣裳凌乱地挣扎着,气喘吁吁地抵抗“发疯”的陆机老人。看见萧乾入内,她包着泪珠子的眼睛一眨,泪花便扑簌簌滚落下来。 “……六郎!” 这一声,诉不尽的委屈。 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连墨九都差一点心生同情。 可有萧六郎在场,她不去做护花使者讨人嫌,只松松抱着双臂,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看热闹。 萧乾匆匆过去,重重拍向陆机老人的后背心,揉了几下,然后将身上自带的药丸子喂一颗在他的嘴里,不过片刻工夫,原本神智涣散的陆机目光一怔,缓缓调头看向萧乾,似乎神智便清明了不少。 他愣愣的,像根本不知发生何事。 可左右看了看,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潮红着一张老脸,从地上爬起来,猛一把抽出萧乾腰间的剑,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师父!” 萧乾厉喝一声,化掌为刀,重重砍在陆机老人的腕间。 “嘶”一声,陆机老人吃痛,手上长剑“铿”地落地,带着一道清脆的响声,而他羞愧的老脸涨红得如同猪肝,嘴唇几不可控的颤抖着,视线一点一点掠过萧乾的脸,冷不丁又剜向他身后的墨九。 “妖女!为何害我至此?” 墨九心里一凛,唇角却扬起一抹冷笑。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一件瓜田李下的恶事,果然落在了她的头上。 “呵呵!”她斜扫一眼咬着唇角垂垂落泪的温静姝,又淡淡望向羞愤不已的陆机老人,冷笑连连,“你这老头儿当真无理得紧,人是你扑的,酒是你喝的,你狼性大发,与我何干?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你……你个混账!” 陆机老人义愤难平,可到底是长辈,也骂不出太过难听的话来。面对墨九不屑的脸,又无奈长叹一声,跺足对萧乾道:“为师是什么人,六郎自当清楚不过。我若非中了‘快活散’之毒,又怎会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六郎,此事何人所为,为师不说,你也应当有数!看着办吧,唉!” 快活散?墨九心里一默。 这个药出自萧乾之手,她曾经在尚贤山庄用过。把它丢到井水里,只一瓶,便害得一大票人同时发情……如今陆机老人也中了这个毒,好像她的嫌弃确实最大? ——毕竟她有前科,与陆机有旧怨,也就有了动机。 但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对于陆机老人的指责,墨九冷笑着不辩解,也不以为意。可她万万没有料到,经萧乾亲自查实,陆机老人在毒性发作之前沾过的东西里,只有他翻阅的书页上面有“快活散”。而那本书,不巧是墨九之前在萧乾那里看过的。 “呵呵!”墨九面对陆机老人愤愤的目光,冷冷一笑,“这也太好笑了,我看过的书,不巧他也看了,就认定是我下毒?可没这理!六郎你想想,就算我要下药,也不会用这么傻的法子吧,我哪知道他一定会看这书?” 萧乾眉头皱了皱,“师父每次来,必会翻看这些书……” 哦?还有这事儿?墨九耸耸肩膀,无辜的道:“那我怎么知道他要看什么书?我闲得无聊,不过随便翻翻而已……” “阿九,这本是医书。” 这句话萧乾说得不深,可话里的意思墨九却听明白了。 这本是医书,可她墨九不是医者,为什么会对它感兴趣? 分明就是意指她看医书的目的,是对医书更有兴趣的陆机老人。 迎上萧乾冷冽的目光,墨九心脏没由来的一缩。 她没有说自己常去翻看他的书,一为打发时间,二只为离他更近。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与后世那些恋爱的姑娘一样,会偷偷翻阅男人的空间、朋友圈、说说……了解他的生活动态,他的工作情况,但凡与他有关的一切,她都会感兴趣。 “你不相信我?”她淡声问。 萧乾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眸一瞥,答非所问:“阿九为什么会在这里,外面那些人,手里端着的又是什么东西?” 狠狠抿住嘴唇,墨九一时无言。 深吸一口气,她认真道:“我是有心收拾一下这个老头儿,让他长长教训,不要再随便欺负我……可这件事,真的与我无关。” “你还在巧言令色!”陆机老人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对墨九自然愤恨不已。生怕萧乾会受她迷惑,再次相信了她的话,他打断墨九,便颤着手指向她,厉色道:“妖女,你的心肠如此歹毒?你毁我也就罢了,怎能把静姝也带上?你让她一个姑娘,往后如何做人,你岂非是毁她一生?” “……呵呵,好厉害的嘴!”墨九冷笑一声,静静看她,“陆老,你想为自己洗白我不反对,可你能不能有点长辈的姿态,不要往我的身上泼污水?我墨九做事,从不遮遮掩掩,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让温静姝不能做人的是你,抱住她要亲嘴的人,也是你……还有,就算这件事真是我做的,比起当初在金州你对我做的,也不过一个初一,一个十五,谁也不比谁高尚……” “住嘴!”听她越说越来劲儿,而陆机老人气得一张老脸已无处可放,萧乾生怕老头儿为了维护名节,当真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傻事来,呵止了墨九,又缓声道:“你先回去……” 这句话他是对墨九说的。 平淡,低沉,不带任何情绪。 墨九微怔,抿嘴注视他片刻,认真问:“你不信我?” 想着帐篷外面几个侍卫鬼鬼祟祟的样子,萧乾头皮有些发麻。依墨九的性子,这种事她确实做得出来,而且他也知道墨九对金州大营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也始终认为是陆机老人干的,想要报复的可能性极大。 尤其她恰巧在陆机老人毒发的时候出现在帐篷外面,还特地领了几个侍卫过来……还专门做了食物给陆机老人。 这些都是不合情理之处。 所谓有妖必有异,最有嫌疑的人确实是墨九。 微微一叹,他重复一遍:“你先回去。” 他的面孔凉气涔涔,他的声音冷若冰霜。墨九微抬下巴,与他相对而视,默默交流着彼此情绪,怔忡了好一会儿,唇边方才拉开一抹嘲弄的笑容。 “好。我走!” “砰”一声拉倒了椅子,墨九扬长而去。 她很生气,不是气萧乾的处法方法,而是气他的不信任。 就算她墨九人品再差,就差她再想收拾陆机老人……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他毕竟还是萧乾敬重的师父,她怎么会用那样下三滥的手段?对陆机那样的人来说,毁了名誉,就是毁了他啊!? 如此歹事,她还做不出来。 整整一天,墨九都把自己封闭在小帐篷里,对外面的事儿不闻不问。玫儿默默的陪着她,也一直不声不响。她习惯了她家姑娘生气的时候闷着,可塔塔敏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探问几次不知其所以然,不停地跑来拉拽她。 “明日就上元节了,营房里宰了牛,杀了猪,好多人都去了伙房看热闹,墨九,我们也去吧?我想看看南荣人杀猪宰牛,与我们是不是一样的?” “我不去。”墨九回答得很干脆。 “嗳,你到底怎么了嘛?” 从矮榻上翻个身,看塔塔敏还不死心,她大白眼珠子一翻,斜睨着她,“我的事儿,七公主就甭操心了。我想说,这兵荒马乱的,你好端端一个姑娘,天天与我呆在这老爷们儿的地方,臊是不臊?” “你都不臊,我为什么臊,你不是姑娘?” “我是寡妇!”墨九慎重地说罢,懒洋洋望着帐篷顶出了一会儿神,突地又道:“塔塔敏,你走吧,你是达不到目的的,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塔塔敏一愣,目光里浮上几分兴味来。 “我有什么目的?” 墨九像是有点累,说话慢条斯理,一字一字都仿若用尽了力气,“人人都以为你留在南荣大营,是为了接近小王爷,为了可以顺利嫁入南荣,为北勐大汗分忧。当然,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什么时候又改了想法?” 塔塔敏问得很认真,似乎对她的话并不意外。 “从你想方设法接近我开始。”墨九小声喃喃一句,冷不丁调转过头,锐利的眸子带着一股子摄人的光芒,瞬也不瞬地盯住塔塔敏,“我并不是万人迷,也没有美到人人都喜欢的地方。更何况,同性相斥,同美相嫉,你这般靠近我,又怎会没有别的目的?” “那你以为我的目的是什么?” 塔塔敏的语气轻松、自在,却没有半点被她冤枉的无辜。 墨九冷冷剜她一眼,晓得自己猜中了,突然有些无力。那是一种仿佛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的感觉,三魂六魄少了一半,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信任、交往都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她觉得自己做人是失败的。 每一个靠近她的人,看上去都很喜欢她,可哪一个又没有目的?就连她一直觉得没有目的的萧六郎,若无*蛊的存在,谁又能保证他就是她心里的棉花?是她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完全信任与依靠的男人? 讽刺地撅一下嘴,她漫不经心地笑了。 “得千字引者,得天下。得墨九者,得千字引……塔塔敏,你们的大汗派你来,是一个英明的决策。我这个人对朋友会很容易放松警惕,差那么一点点,我就相信了你了。” 塔塔敏目光微沉,却带了笑。 “那你为什么又不相信我了?” “因为我突然不相信有人会真心与我做朋友了……” “可我并没有要与你做朋友?” “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墨九并不看她,脑子有些乱,理智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清醒,“你们一定深入的了解过我的为人,晓得我不会随便向人敞开心扉,所以,这么淡淡相交,徐徐图之,于我而言,才是最好的手段。” 在她说话的时候,塔塔敏并没有打断和反驳,只慢悠悠往桌上的白玉杯子里倒满一杯水,等墨九说完,慢慢递了去,“喝口水再说。” 墨九不接她的水,目光却微微一厉。 “滚!不要逼我撵人!” 塔塔敏拿着杯子的手在空中僵硬了一会儿,突地垂下手臂,“如果我说我没有,你一定不相信。虽然……他们让我这样做,可我对你的感情,并非完全是假的。” “感情,短短几天,能有什么鬼的感情?别搞笑了!” 墨九一旦怀疑人生,对所有的一切都会怀疑。她嗖嗖冷笑着,双手抱于颈后,懒洋洋道:“得了吧,你的好意,我消受不起。你们这些人呐,总喜欢在自己阴暗的目的上头,加上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编得多了,连自己也信了……” 塔塔敏眸子浅浅一眯。 榻上的墨九与往常有些不一样,这句话是在说她,可分明说的又不仅仅是她,似乎只是通过“她”来说一些心里的委屈。 “谁得罪你了?”她猜测,“萧六郎?还是那个女人?” 温静姝在营里的事,塔塔敏是知情的。 看墨九翻个白眼不说话,她想想也笑了,“你知足吧,萧六郎待你,比我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好了。咱们女人,哪怕再强,也难以在这个世道与男子平分秋色。这都是命。墨九,你认命吧!” 认命? 墨九从来不认命。 她就要与男人平分秋色又如何? 若分不了那秋色,她宁愿连春、夏、秋、冬都失去。 不是一心一意的男人,要来何用?她宁愿孤寡。 这一年的上元节,寒风肆虐,大雪纷飞。 入夜起,南荣大营里张灯结彩,一片欢快祥和之气。沿了祖宗留下的习俗,营里将士们也狠狠地热闹了一番。摆祭桌、上供品、赏花灯、猜灯谜、吃元宵,一样都没有落下。 灶上做好的元宵,是玫儿端到墨九帐篷里来的。 墨九从昨儿起就没有出去过,除了吃东西和睡觉什么,她什么也不干,甚至连洗漱都省了。不管哪个问她,她就一句话:外面冷,不想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玫儿并不十分知情。但她却盼着萧乾过来哄哄她家姑娘,只要有他在,玫儿相信墨九很容易就又开心起来了。然而,萧乾自打昨儿为陆机老人看诊之后,就细心的照料着老头子,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似乎完全忘了要过上元节,忘了有墨九的存在一般。 “姑娘,你好歹吃一点东西。” 玫儿半跪在她的榻边,把汤圆吹冷了,想要喂她。 “不吃。”墨九手一挥,半阖着眼,拒绝了。 “多少吃一点吧。”玫儿哭丧着脸相劝。 “……”墨九白她一眼,“小姑奶奶,你别这样了好不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绝食了呢。你想过没有,今天你已经给我灌第四次食了,就算养肥猪,也不是这么养的吧?” “唔,好吧,那我先放在这里。” 玫儿一脸的委屈。 她记得墨九曾经说过,心不舒服的时候,胃不能不舒服。所以,心难受了,就得把胃填满。人不高兴的时候,尤其要多吃。所以,今天她变着法儿的给她找食,把营里能搞到的东西,都端了过来,让她吃吃吃! 可墨九也委屈……她实在吃不下了好吗? 瞥一眼玫儿的苦瓜脸,她不忍心让关心自己的人难受,无奈地叹声道:“乖乖的下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呆着就好,你觍着个清水脸在这儿,我看着不舒服。” “姑娘不舒服,玫儿比姑娘更不舒服……” 为了照顾陆机老人,萧使君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儿,那个温静姝也守在他的身边儿,这样一来,萧使君反倒把她们家姑娘给生疏了。好好的一个上元节,把有情人分开,却便宜了狐狸精,让玫儿怎生咽得下这口气? 可有气有怨,这些事她却不能告诉墨九。 低低哽咽一下,玫儿趴在了墨九的床边,巴巴望她。 “姑娘……” “怎么了?”墨九意态闲闲,端详自己的指甲。 玫儿小可怜似的看着她,咬唇犹豫道:“今儿过节,你去看看萧使君吧?” 墨九“呵”地轻笑一声,“我去看他做甚?他又不缺人伺候。温静姝这会儿,一定会伺候得他好好的,你就甭操这份闲心了,好吗?” 玫儿心里一跳,“姑娘你……” “我怎么知道是吧?”墨九微微一笑,就像心里不曾有半分委屈那般,俏皮地冲玫儿眨了眨眼睛,“你以为瞒得了我?省省吧,姑娘不用脑子想,也能猜得出来。” “姑娘……呜……” 玫儿替她难受,可墨九自己却不以为然。 轻轻抚摸着床榻上的棉被,她淡淡而笑:“放心吧,萧六郎是我的,谁也抢不走。我墨九的东西,又岂能让旁人来染指?” 玫儿不解,“那姑娘还不闻不问?” 墨九唇角一扬,莞尔道:“你还小,不懂。有时候啊,不能把男人逼太急,让他尽尽孝道好了,是我的人,总归在我掌心里,跑不了他。” 玫儿撇着嘴巴静默。她不晓得墨九到底是相信萧六郎,还是不相信萧六郎。而墨九的性格与脾性,向来都不是她能摸得透的。 “唉!” 久久,玫儿也只得一叹,离开了帐篷。 外面风雪正大,远处的山岗上,似有野狼在狂嗥,“嗷嗷”有声。 交战之期,营里警戒一直没有松懈。墨九躺在榻上,看玫儿放在桌上的元宵一点一点冷却,没有了热气,收敛的面容也越来越冷漠。窝在被窝里,她身子冰冷,许久都没有动弹。 白天睡得太多,她这会儿有点睡不着,一直熬到后半夜,刚打着呵欠有了点睡意,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没听出动静,却见玫儿小小的身子急匆匆钻入帐篷,小脸儿上带着一种古怪的表情。 “姑娘……” 她欲言又止,墨九却微笑着手肘支撑枕头,托着腮帮子。 “发生什么事了?” “有一个好事,一个坏事。”玫儿润了润嘴巴,想了想道:“姑娘要先听哪一个?” 这个游戏都玩烂了,还玩? 墨九哼哼一声,淡淡瞥她,“别卖关子了,想说哪个说哪个!” “哦。”玫儿原想逗她一乐,可看她兴味索然的样子,也就收起了心思,不再隐瞒,“好事是彭大姑娘来了。这会子被风雪堵在路上,差了随从过来报信,小王爷亲自带人去接了。” 彭欣来了? 干儿子带来了吗? 哦天!这样大的风雪。 墨九心里欢喜着,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可她笑意未落,玫儿要说的坏事已然出口,“就在先头一刻,朝廷的圣旨到了。陛下要小王爷与塔塔敏公主近日完婚……还说因战情紧急,可一切从简……” ------题外话------ 姑娘们看文愉快!( ) ------------ 坑深173米 风雪夜归人 入夜,落了一日的风雪不仅未停,反有加剧的趋势。汴京城外,寒风呼啸,仿若野兽的嚎叫。近一年的战事,让这片土地上作物稀疏,天地间一片银白色,荒凉得几无人烟。 官道边有一条小河,溪边有一间村民废弃的堆柴薪小茅屋,茅屋外,停着一辆黑篷布的马车。在这满目疮痍的土地上,突兀的马车、积雪覆盖的茅屋、轻微的咳嗽声,都成了这场兵燹之祸的破败写照。 “姑娘,姑娘?” 一个微微驼背的老妇人,穿了件长袖对襟褙子,腰间用勒帛系着,看质地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人。她沉沉喊了两声,未听见回应,弓着腰入了小茅屋。将软在稻草堆里的姑娘扶了起来,把手上牛皮袋里的水喂入她的嘴里,唉声叹气地念叨。 “作孽哦作孽!怎的好端端病成了这样。” 那个姑娘正是远道而来的彭欣。 幽暗的光线下,她苍白的脸形如鬼魅。 以前的苗疆圣女,美丽、高冷,不可攀附。短短数月过去,如今的她,已变了一副模样儿。 生儿子的时候,她难产大出血,身子有些亏损,气血两虚,一个月子坐出来,不仅没长身子,人愈发清瘦,寻了好些大夫,吃了无数汤药,始终未愈,几个数熬几下,瘦得几乎不成人形。 这次击西去临安府接人,宋嬷嬷二话不说,就随了彭欣母子两个来兴隆山,便是想寻了机会,让墨九说和说和,请萧乾给彭欣把把脉,开个方子…… 然而,等彭欣等人上了兴隆山,才得知墨九已带人到了汴京城。眼看她那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整日里怕冷畏寒,咳嗽连天,随行的人都担心她熬不过这个冬。 宋嬷嬷实在看不下去了,与击西一起撺掇她把孩子放在兴隆山,交由奶娘照看,便前往汴京府寻找墨九,让萧乾给诊脉,把病治愈。 彭欣原本是不想来的,可熬不过宋嬷嬷的再三恳求,尤其宋嬷嬷说,孩子还小,缺不得亲娘,若她不好好将息着自己的身子,一朝病去了,孩子肯定是要被接入安王府里的,到时候,未来的小王妃哪会待见她生的孩儿? 没有女人不怕自己故去之后,会有别的女人虐待自己的孩子,彭欣也不例外。想想有那么一朝,她病虽未愈,精神头儿却是慢慢好起来,更珍视自己的性命了。 妇人虽弱,为母则强。 为了襁褓里那个嗷嗷待哺的小家伙,她终是不再执拗,抛下幼子,随了击西一道前往汴京。 为了早日到达,一行人昼夜兼程、马不停辞的赶路。结果,或许是风雪太大,刚走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彭欣便受不住了,咳嗽得愈发厉害。 越接近汴京城,便越复杂。离南荣大营不远,但前路会发生什么事,却无人敢保证。见状,击西建议暂时把彭欣安顿在这个可以避风的小茅屋里等待,差了一个墨家弟子去营里报信,自己与宋嬷嬷留下来照顾她。 “嬷嬷……” 彭欣睁开微微肿胀的眸子,听着外间呼啸的风声,又转了转眼珠子,看一眼小茅屋里弱弱的光线,苦涩地润了润嘴唇,沙哑着嗓子歉意地道:“是我拖累你们了。” 这姑娘素来是个冷性子的人,在怀着身子的时候,与宋嬷嬷相处了足足八个月,统共说过的话都可以数得明白。 然而女人的改变,大多都是因为有了小孩儿。自从小宝宝出生,彭欣身子弱了,性子似乎也软了。尤其宋嬷嬷照顾她的日子,也算走心。慢慢的,两个人倒也处出了几分真感情,彭欣对她,自然也和悦了不少。 宋嬷嬷爱屋及乌,见彭欣性子软了,好说话了,也更加心疼这个姑娘。尤其见她身子那么弱,对小世子的事儿,还一手一脚都想亲力亲为,对她更添怜惜。 “唉!”宋嬷嬷轻抚着彭欣的背,喂她喝了几口水,又道:“这荒郊野外的,大几里地不见人烟,也没有热水给姑娘……是奴婢不好,让姑娘受冻了。” 从茅屋醒来之前,彭欣是坐在马车上的。 如今听了宋嬷嬷的话,她稍觉不对,微眯着眼往四周看了看,狐疑地蹙紧眉头,“击西呢?” 宋嬷嬷摇头,道:“姑娘昏睡过去,他便差了小栓子前往大营通知王爷,他自个儿么……这会却不晓得去了哪里?姑娘放心吧,外面还有小全子几个守着,不会有事的。等王爷得了消息,很快就会派人来接我们了。” 宋骜会来?彭欣微微一笑,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可话还没有出口,喉咙一痒,她又急促地咳嗽起来,等这一阵痒咳过去,她原本想说的话,却变成了一个苦苦的笑痕。 “那……再等等吧。” 这话里的幽怨,让宋嬷嬷微微一怔。 她大抵晓得彭欣为什么而叹,也晓得这姑娘心思重。毕竟她与宋骜之间并无感情,虽然眼下她有了孩儿,可就小王爷朝三暮四的性子,会不会把她的事儿放在心上,谁又知道? 迟疑一会儿,宋嬷嬷想到了宋骜临行前对她的再三叮嘱,又有了几分信心,“姑娘,依我对主子爷的了解,他不会不管你的。若不然,也不会那样慎重其事的把你交给我了。” “谢谢嬷嬷!” 彭欣礼貌的望着她,微微一笑。 其实这些话宋嬷嬷换着版本的说过很多次了,可宋骜如果对她真的有什么感情,又怎会如此?儿子都满月了,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连墨九都派人送了贺礼,还专程击西领她去兴隆山享福……可他的人在哪里呢? 也许是公务繁忙…… 可以王爷之尊,就算是出征在外、行军打仗,他不会断了他的桃花。 谁知道在她怀胎十月、辛苦分娩的日子,他又流连在哪个女子妩媚多情的温柔乡里? 有些事,越想越是心酸。 她原就病弱的身子,越发耐不住寒冷,激灵灵打个哆嗦,咳嗽得更为猛烈了。宋嬷嬷一边为她顺着气,一边期期艾艾的规劝。 “姑娘呐,就是不会想。男人的心若在你身上,不用你拴他,他也在,若他的心不在你身上,怎么强求都无用。孩儿都有了,你去操那些闲心做甚?走一步,看一步。退一万步说,就算主子爷不来,九姑娘也不会不管你的。你这病啊,待萧使君看过,肯定就会大好了。” 这是一个善良的老妇人! 也亏得宋骜有这样的奶娘,才没有让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浑蛋,还多少保留了一丝人性吧? 脑子里印出宋骜衣冠楚楚,眉目如画的倜傥样子,彭欣唇角微牵,忽而一笑,拿手绢子捂嘴咳嗽不已。 “嬷嬷不用管我了,我没事的。” 其实她是想说,与宋骜之间的事,她从来没有想过强求,而且,对宋骜这个人,她早就已经死心了。 但她晓得宋骜是喝宋嬷嬷的奶水长大的,在嬷嬷的心里,宋骜比她的亲儿子还要矜贵几分,她自然觉得宋骜玉树临风,全天下的妇人都应当会爱慕他,都会想要嫁给他…… “哼!”宋嬷嬷瞪她,“就晓得逞强!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这毛病?咬牙逞强就能换来男人的怜惜吗?愚蠢!你啊,真得与九姑娘学学,当强则强,当弱则弱,强弱都不丢脸,只在于分得清场合。尤其在男人面前,能示弱解决的事,何苦逞强,男人天生性硬,最喜柔情娇媚的女子……” “好了,嬷嬷!” 彭欣哭笑不得,咳嗽几声,按住宋嬷嬷的手背。 “辛苦你了,不必管我的,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就好。” “嬷嬷不辛苦。”将心比心,宋嬷嬷觉得这姑娘性子虽然冷了点,不太容易令人亲近,但越是相处越能了解,她除了上述的缺点,还真是没有太多缺点……甚至有很多优点。 想了想,她又心疼地问:“姑娘饿了吗?” 彭欣唇角含着笑,摇了摇头,“不饿。” “那姑娘……冷吗?” 彭欣再次摇了摇头。 告诉嬷嬷她很冷,又有什么用?她身子破成这样,哪怕穿得再多,依旧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唉!”宋嬷嬷叹口气。又想要唠叨,击西便踩着积雪入了门。 似乎是听见了彭欣的话,他冷冷一哼,软绵绵的声音里,全是抱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彭大姑娘又不冷又不饿,我何苦费这些神儿?” 这货与人相处,时常驴唇不对马嘴。 不管做什么事,击西也总给人一种不着调的感觉。可事实上,他办事儿却是很妥帖的。 这一路上,他对彭欣与宋嬷嬷关爱有加,身为男子,生活经验竟然相当的丰富,很会照顾人。尤其先前彭欣昏过去的时候,也是击西紧急救助,再不慌不忙的安排分工。 不管是彭欣还是宋嬷嬷,与他相处多了,都不约而同将心里对他的不良印象抹了过去。 当然,这些在击西来看都是小事儿。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他长期跟在萧乾的身边,怎么也能浸**出一点医学常识了。 先前差了人前往南荣大营送信,他看彭欣昏睡的样子很是糟糕,又自己出去寻了一堆干柴回来,准备生个火烤烤。可不巧,刚回来便听见了他两个的叨叨。 “击西,大冬天的,你做什么去了?” 彭欣自个儿身子不好,可看见击西肩膀上未化的雪花,还有他嘟着嘴巴不高兴,却有些过意不去。 从临安到汴京,相处这些日子下来,彼此都有了些了解。当彭欣晓得击西没有父母、没有家,就连原本的名字都不知道时,对他便生出了几分同情,寻常待他也更好。 击西瞥着她,哼一声,不满的嘀咕:“你那病,就是受不得冻。只要身子暖和一点,肯定能有所好转。我寻了些干柴,你先坐着等我,我去生个火堆。” 说罢他又扭头吩咐宋嬷嬷,“嬷嬷把兴隆山带来的白面馒头拿几个,咱们烤着吃……啧啧,再蘸一点甜酱,美味!” “馒头烤着吃?”宋嬷嬷惊住。 她在兴隆山住了三天,看见了许久不曾见过的好东西,也看见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人人平等、自由快乐的另一种社会制度。因此,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她也能带着期待与接受的目光去理解。 击西与她不同,在兴隆山上与墨九相处了长达八个月,以前也长期跟在墨九的身边,很多生活习性,已经慢慢被墨九同化了。 见嬷嬷不解,他有些得意地嗤道:“嬷嬷还是宫里出来的贵人呢,怎的这般没有见过世面?” 击西与走南、闯北一样,在生活中的人际交往里似乎天生缺少一根弦儿,说话从来乱七八糟,也不懂得给人留面子。一句话便把宋嬷嬷说得老脸通红,可他自己却毫不在意,又自顾自地热心解释起来。 “九爷在山上的时候,要什么吃的有什么吃的……可哪怕每日都有山珍海味,她没事儿还得烤几个馒头蘸着甜酱吃。我给你说啊,这个甜酱也是九爷亲自做的,味道么,等下你尝到滋味儿,千万得管好舌头,不要咽入肚皮里了――” 宋嬷嬷呵呵一声,不反驳,也不多言。 她是宫里出来的老人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说句难听的,宫里的人随便吐一口唾沫星子都比别人多点儿荤腥。馒头而已,哪怕雕成花,不还是馒头味儿? 在击西与小全子的捣鼓下,茅屋门口的雪被扫开了一团,击西熟练地生火,很快便拔弄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 雪夜里的火光,极是显目,不仅为彭欣几个人烤出了香喷喷的馒头,也给从南荣大营疾驰而来的宋骜指明了方向。 “驾!” 看着坡地上那一簇红彤彤的火光,宋骜像是看到了希望,目光亮了亮,扬鞭策马,速度比先前快了许多,一马当先,很快便甩开了跟随的侍卫。 “马上就烤好了啊!。九爷说了,外焦里嫩,最是好吃――” 击西手脚利索地烤了几个馒头,又拿来茅屋里的干稻草放在门槛儿上,为彭欣垫着坐,笑道:“彭大姑娘,您先坐等!” 大冬天的这般赶路,很是亏人。彭欣不仅生着病,又才出月子不久,坐在门槛上,被暖融融的火光烤着,脸色依然青白。 宋嬷嬷观之,又是苦着脸长叹。 击西也瞥了彭欣一眼,却笑意吟吟。 他将烤好馒头在火上翻了几转,递一串给彭欣,又端着甜酱在她面前,“喏,吃。要蘸这个甜酱吃。” “谢谢!”彭欣冰冷苍白的面色,微微一缓,感激地看着击西,眸底的神色,专注而感谢,让击西有一点别扭。 摆了摆手,他继续烤馒头,“谢什么?想一想,若非当初声东把你从苗疆请来,你也不会遭到此番变故。所以……” 说到此,看彭欣一直盯着自己发神,击西美美的眼睫毛眨动着,又不悦地剜她,“这般看我做甚?” 彭欣小口吃着蘸了甜酱的馒头,唇角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容,“我在看呐,击西果然生得比女子还美。” “打住!”听见这话击西就不高兴了,白如凝脂的面颊微微一沉,黑着脸瞪她,“我最讨厌听人家说这种话了。击西是男儿,怎可与柔弱女子相提并论?” 彭欣咳嗽两声,眸底含笑。 “别生气,自家姐妹……” “……停停停!”击西再次打断她,尴尬地闹了个大红脸,“彭大姑娘怎生说话的?谁与你是自家姐妹,击西与九爷才是自家姐妹!” 彭欣一愕。 然后,她望着他,但笑不语。 击西抿着嘴考虑一下,这才隐隐发现,先前那句话似乎有什么不对?可他素来不喜欢随便动脑子,或者说,他不会随便把脑子动在一些不该在意的小事上。 眼珠子一转,他根本不管那句话到底哪里不对了,只笑哼哼道:“不过,彭大姑娘有一点是对的。击西生得美,确实很美,除了主上,就击西最美。只不过嘛,我是男子,还是不要与女子相较了……当然,彭大姑娘生得也不丑,只比击西差那么一点点罢了。” “……”彭欣无语凝噎。 说好的不与女子相比较呢? 彭欣好笑地咳嗽几声,看击西犹然不觉有语病,又低头认真地烤馒头。火光下,他白皙脸、潋滟的眸,微垂的长睫毛,容颜姣好得确实不输女子。 这么美……为何确是男儿身。 彭欣不由又是一叹。 在她看来,击西小事有点糊涂,可大事上却不糊涂。尤其他家主子交代的事情,他基本不会出什么纰漏。 不过他的脑子确实有些简单,不论跟着萧乾经过了多少奸猾魍魉的事情,他依旧能保持着固有的纯真,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乐观、开心、真诚、善良。 这样的人,与其说他是一个男人,不如说是一个有着孩子心性的成年小孩儿…… “还看?还看甚么啊?”击西抬头,不解地瞥她,不高兴地撅了撅嘴。 彭欣只笑不答,一双精神不济的眼睛微阖着,身子单薄瑟缩在火堆旁,那可怜的样子,让击西又软了语气。 “彭大姑娘,你冷吗?” “不。”彭欣摇头,慎重补充,“我不冷。” “还说不冷?看你嘴唇都冻紫了!”击西认死理,不肯服输。哪怕是一件简单的小事,只要他觉得自己占了理,绝对不肯轻易落人口实。 这一点,让彭欣有些无奈。 她叹道:“便是我冷,又能如何?能穿的,都穿身上了。能吃的,也已经吃下肚子了。这不,击西还特地给我准备了火堆,这样也暖和不了我,那也是无法。” 哼哼一声,击西像是懒得理会她,低头拨弄了几下柴火,怔了怔,被熊熊火光照耀的眸光,突地亮开了。 “哈哈,击西想到法子了!” “嗯?”彭欣狐疑地望着他。 “有法子了,有法子了。”击西高兴得拿着一根带着火星子柴火比划着,笑声爽朗,开心得就差手舞足蹈了,“以前九爷冷的时候,主上就会为她披衣,要是披衣还不够暖和,主上就会抱住九爷。九爷曾说,人体的温度是最为暖和的。所以,彭大姑娘,我也抱着你吧?” ――所以,彭大姑娘,我也抱着你吧? 听他一脸真诚的侃侃而谈,彭欣赫然惊神。 这个击西,也着实太笨了! 他竟然不懂男女授受不亲之理? 萧乾可以抱墨九,他哪里能抱她? 她惊呆一瞬,正想着如何教育这个情智未开的大孩子,击西却很快就用行动向她证明了,在他的心里,确实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理儿。 在宋嬷嬷大惊失色的目光中,击西把柴火棍投入火堆里,走过去与彭欣并排而坐,胳膊一伸,就愉快地把彭欣搂在了怀里,紧紧一裹…… “击西!别这样!” 彭欣吓得心脏一颤,几乎忘了呼吸。她想推开击西,可她本就体弱,击西又是武艺高强的男人,哪会在意她小小的两下挣扎? “彭大姑娘,你就别动了!再这样,就暖和不了呐!”击西学着萧乾抱墨九的样子,紧紧圈住彭欣的腰,掌心还顺着她的后背,从上而下,慢慢轻抚,就像在安抚受伤的孩子。 彭欣在他怀里,慢慢老实了。 一来她确实太冷,击西的怀抱却很温暖。 二来已经有许久许久没有人这般温柔地抱过她,安慰她,怜惜着她,而且,只是单纯地想要怜惜她……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份无法拒绝的暖。彭欣心里也有。望着击西孩子般真诚的面孔,她叹一口气,慢慢安静下来,让自己的身子享用着更为舒坦的柴火与击西孩子般的关爱。 可就在这时,茅屋侧方却传来一道低呵。 “你们在做什么?” ------题外话------ 不好意思啊!今天回了成都,赶一天的车。累得够呛……哈哈,6000字给大家塞个牙缝儿!最近都没有什么事了,身体也慢慢好转,会努力更新的。么么~ t( ) ------------ 坑深174米 风骚一醋 马蹄落在积雪上,声音太小。 宋骜近了,竟无人察觉。 而且,茅屋前的火堆处,光线正亮,彭欣与击西看外面的人,处在一片黑暗之中,可宋骜在光线弱的地方看向火光笼罩中的两个人,却清晰无比。 他们抱在一起? 他们亲热的抱在一起? 喉咙里像堵了一根刺,宋骜气急了! 这个姓彭的娘们儿,亏他还想着她,念着她,甚至为了她八个多月了都没有近过妇人,这是什么样的情怀?可她到好,儿子才刚刚满月,她就出来勾搭男人,连击西也不放过—— 可想而知,在临安府得勾多少男人? 宋骜是知晓击西性子的。 他单纯、善良、没有心机。尤其知晓彭欣是他的女人,他是断然不会与彭欣有什么男女感情的,那么,如今两个人抱在一起,从彭欣惊诧的表情和击西懵懵懂懂的样子,他就可以确定一件事——肯定是这个妇人耐不住寂寞,主动勾引了击西。 “岂有此理!” 越想越生气,他咬牙低骂一句,猛地丢开缰绳大步奔过去,一把揪住击西的领口,把他拎了起来,重重丢到一边,怒不可抑地怒吼。 “就算你不晓事,也容不得这般无理!” 喂!小王爷不是心知击西无辜吗? 不是明明感觉都是彭欣一个人的错吗? 可为什么,他收拾的人还是击西? 宋骜没有发现自己的矛盾之处。一双狭长的眸子里盛满了怒意……和幽怨。盯着击西的样子,似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然而,击西坐在雪地上,一脸无辜地扁了扁嘴巴。 “小王爷为何要生气?” “哼!”宋骜能说自己吃味儿吗? “就算生气,为何要丢击西?” 摸了摸受伤的屁股,击西慢吞吞爬起来,想了想,又指着彭欣认真地道:“彭大姑娘很冷,小王爷来了,快抱抱她吧?” 冷!?彭欣说她冷? 果然,她就是借此勾搭击西。 宋骜心脏怦怦跳着,自个儿脑补了一万字红杏出墙的暧昧纠缠,目光淬着冷意,慢慢挪到彭欣的脸上。 只一眼,他便怔住。 怎的她脸色这样白,身子这样瘦?他记得他走的时候,她不是这样子的啊?而且生完孩子的妇人,不都养得白白胖胖的吗?难道临安那些人,都不听他的话,待她不好,在暗地里亏待了她? 如此一来,他来不及怨念旁的,厉目微转,瞪向吓得声都不敢吭的宋嬷嬷,“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 宋嬷嬷略低着头,只觉风雪更大了,面颊无端被他冷冽的视线刮得生痛。上前福了福身,她先向宋骜请了安,又拿眼风扫着静默不语的彭欣,一边在心里叹息这个姑娘不会讨好男人,一边为了彭欣在宋骜面前加分。 “这不,彭姑娘惦念着王爷独自一人边疆,凄风冷被的,怕王爷伤了身子,这才顾不得产后体虚,日夜兼程地赶到金州,在兴隆山没多歇一口气,听说王爷在汴京府,便央了击西带她前来寻找王爷。姑娘这番情意……” “嬷嬷!”这番明显有违事实的话,彭欣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打断宋嬷嬷,不冷不热地望向宋骜,疏冷地道:“王爷不要误会。我这次过来,主要是想找萧使君为我瞧瞧身子。我……并没有惦念王爷!” 我并没有惦念王爷! 这句话纯粹就是在宋骜的心上扎刀。 没有人愿意自个儿想念的人,一点也不想自己。 他面孔微沉,正不知如何下台,便听见了击西的神补刀。 “对啊对啊!”击西老实地道:“在兴隆山时,彭大姑娘说什么都不来,还是我和嬷嬷好生相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了她哩。” 宋嬷嬷咳嗽着,见击西不停口,一脸尴尬地望天。 而宋骜听了这捅心窝子的话,更是气得呼吸加重,血液逆流。 这娘们儿啊!她不是来看他,居然是来看萧乾的。不仅想看萧乾,还想让萧乾看看她的身子,到底存的什么心?宋嬷嬷也是,字字句句都为着彭欣说话,可她明明就是他的奶娘,什么时候她变成了她一派的人? 还有击西…… 不!尤其是击西。这小子该不会对彭欣存有什么心思吧? 念及此,他刀子似的眼风,不停剜看击西。 击西这小子娘是娘气了一点,可生得确实是美! ……好像比他肤色还要白皙,五官还要精致? 娘的!宋骜越想越来气,暗自在心底咒骂一声,却不知在骂谁。 这个时候,他的几个侍卫已经追赶了上来,看到眼前情形,不知所措地向宋骜请安。宋嬷嬷也拘谨地看着她,不停为彭欣解释,说她“身子不好,不耐耽搁”云云…… 如此,他终是收起了要好好收拾这娘们儿的念头,冷冷一哼,把她从门槛上抱到马车里,拿了一个软垫让她靠着,又不解气的在她脸颊上狠狠一捏。 触手的脸,几乎没有半点肉感,让人怜惜不已。 他目光微微一眯,低头盯住彭欣,低声问:“咱儿子呢?” 微昂头,彭欣迎上他灼热的眸子,心窝忽地一热。 不为旁的,只为这一句“咱儿子。” 十月怀胎之苦,一朝分娩之痛,只有真正经历过的妇人才晓得个中*的滋味儿……没见到宋骜之前,若说她无半分怨气,那是假的。 她是个正常的妇人,生了这个男人的孩子,也希望能在孩子的事情上得到他的宽慰与怜爱。可那些怨气、郁结、辛酸、难受,竟然就因为他这一句“咱儿子”而烟消云散。 不争气! 她手心圈成拳头,暗暗在心底骂自己一声,冷着脸瞥他:“汴京府局势不定,天气又冷,我把他留在兴隆山,让奶娘照看着。” 轻“哦”一声,宋骜的表情明显有些失望。 可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责怪她不带孩儿来让自己看一眼。彭欣说的都是事情,汴京这个地方确实不适应安顿他们的孩儿。尤其就姓薛那个小子从兴隆山回来后的描述来看,他儿子呆在那里,吃不了亏。 幽幽一叹,他看了看马车边上的击西。 “启程吧!还有几十里路要赶哩。” —— 天上的风雪森寒依旧,并未因为地上人的喜怒哀乐有任何变化。回去大营的路上,宋骜骑马走在外面,没有与彭欣说话。 虽然他对彭欣与击西之间的关系,其实没有真正的疑惑,可莫名其妙的,明知他们是清白的,他还是不舒服。 那种奇怪的滋味儿,他从未体验过。 不像生气,不像愤怨,就是胸口堵得发闷。 一行人上路,见小王爷闷闷不乐,不声不响,其余人感应到他的不愉快,纷纷缄默不语。这样强烈的冷空气,一直持续到回到南荣大营。 大营门口,旌旗在寒风中翻飞。 一天一夜未出帐篷的墨九亲自披了件大风氅,戴着风雪帽,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似的站在那里迎接彭欣。得到玫儿的消息,她便起床准备,等了这些时候,方才看见马车驶过来,墨九亢奋不已,嘴里大叫着彭欣的名字,飞也似的冲马车奔了过去。 可宋骜不准她撩马车帘子。 理由是外面天冷,为免冷着彭欣。 墨九嗤之,想着彭欣半路逗留的原因,肯定是身子不舒服,也就不再坚持,小跑着随了马车一直进入营房。 在他们还没有到之前,墨九已经吩咐人为彭欣搭建了帐篷。马车一停下,墨九就亲自把彭欣迎下了马车,扶着她的胳膊往帐篷去。 路上,墨九兴致勃勃,谈性很浓,嘴里的话一直未停。而彭欣只偶尔咳嗽几声,微笑相应,却很少与她搭话。 夜晚的光线不好,墨九心知彭欣性子冷傲,虽然发现她有一点儿生病,却没有想到她会病得这样厉害。直到一群人入了帐篷,在侍卫点燃的油灯之下,她才终于察觉到了彭欣异于常人的脸色。 “彭欣,你这是……出什么事了?” 墨九惊讶的低问着,见彭欣微垂着头,略微动了动嘴皮就止了声,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她眉头一蹙,挥手便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包括宋骜。 宋小王爷当然是不情愿离开的。于是他据理力争,试图让墨九找准自己的位置,也让墨九知道她没有资格撵他,毕竟他才是彭欣的男人,两个人连儿子都生了。 可没有吵几句,宋骜就败下阵来。 墨九说:“你想做彭欣的男人,也得有名分吧?有三媒六聘吗?有婚书吗?去!小王爷,至少我与她是朋友,而你和她,什么都不是好不好?” 当然墨九说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彭欣淡淡看他一眼,也说了一句。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是来找墨九的,你走吧。” 宋骜很受伤。 他可以和墨九吵得面红耳赤,甚至也可以为了给彭欣治病去找萧乾打一架,却没有办法在看见彭欣病怏怏的可怜样子,还为了吃醋那点小事儿在这里引起她的不快。 退出帐篷,宋骜心里烦闷。 儿子没有见着,那娘们儿来了也不搭理他。他这大风雪的夜晚来回奔波几十里,原来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一时间,他情绪难平,去灶上拎了一坛酒就跑去找萧乾,想把萧乾拎出来陪他喝酒解闷,顺便说一说两个人“同病相怜”的苦楚。 在他看来,上元节不理会萧乾的人,分明就是墨九。两个人之间的别扭,也都是因为墨九的冷落……毕竟萧乾从来就没有不理墨九的时候。 也因为此,同样不被彭欣待见的小王爷,突然觉得自己与萧乾是同病相怜的可怜虫,应当都需要酒来分忧。 然而,萧乾不在帐篷里。 薛昉告诉他说:萧乾去了墨九那里。 “操!”宋骜差点气得砸酒坛。 原本他还以为有一个人与他同样可怜,可以与他解解烦闷,结果连萧乾都与墨九和好了,只剩他自己是孤家寡人了? 想一想彭欣依偎在击西怀里时红彤彤的脸儿,想一想她见到他时面色刹那苍白的样子,还有她被墨九抱住时,那唇角微勾,眉眼弯弯,明显发自内心的微笑……小王爷就很嫉妒! 是的,他承认了,他居然在嫉妒。 可他有什么嫉妒的呢?他又不喜欢那个小娘们儿。 兴许是因为她为他生了个儿子,这个儿子是他宋骜的第一个孩儿。也兴许这真的应了墨九说过的那句话——“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珍爱的有恃无恐。” 他为什么惦着彭欣?只因他没有真正得到她罢了。 一定是如此! 安慰着自己,宋骜拎着酒坛也去了墨九的地方,美其名曰是找墨九喝酒吃肉,其实骨子里还是想见一见彭欣,看看萧乾诊断之后,她到底是怎样的病情。 然而,悲剧再次出现:他被击西拦在了帐篷外面。 若是换一个人拦他,宋骜也许没有那么生气,可拦他的人偏生是击西。是击西,他就会想到火堆旁边那令他烦躁的一幕。 一把拎住击西的衣领,他恼恨地低吼。 “凭什么?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击西无辜地眨眨眼,“九爷说,丑人与旺财不得入内。” “我操!”宋骜更生气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恨恨道:“我丑?我丑?你居然说小爷长得丑?说小爷丑也就罢了,可旺财是怎么回事儿?” 想到九爷说那话时的样子,击西有点想笑。 可王爷很生气,他不想挨揍就不能笑。 使劲儿绷住脸,击西瞥着宋骜道:“击西可没这样说,全是王爷自己说的。王爷不仅说了,王爷还指了——” 宋骜无力地放下手,指着击西的脸。 “你狠!” “击西才不狠!”击西撇着嘴巴,弱弱地低下头,可怜巴巴地低声喃喃,“击西只是生得美而已!怎会这样倒霉,击西一定是世上唯一一个因为生得美不停倒霉的人。” “……”宋骜倒吸一口气,“你抬头。” 击西抬头瞥他,宋骜也瞪住他。 “……” “……”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儿,看击西委屈的样子,宋骜觉得自己与一个娘们儿计较确实有失体面,终是懒得理会击西了。他狠狠挥一挥袖子,哼声道:“告诉姓彭的,好好养着身子,回头老子再与她算账!” 宋骜是晓得彭欣身子不大好的。路上她咳嗽时,他心里其实也很不舒服。可他到底是个王爷出身,不怎么懂得体恤别人,也不知彭欣的病到底有多严重。加上大营里有萧乾这个神医在,他虽然担心她,可担心的程度却与彭欣真实的病情有出入。 因此,这天晚上他一个人把那坛酒喝了个精光,醉醺醺地倒头便睡。次日一大早,他不等洗漱用膳,顶着一身酒气,便再一次去找彭欣报道。 结果很不巧,他又一次被击西拦在了外面。 至少借口,与昨天一样一样的。 宋骜恼火得很,“墨九在里面?” 击西点头,“在。” “她为什么这么早就来了?” “没来!”击西偷瞄他,“九爷昨晚与彭姑娘睡的。” “阴魂不散的墨九!”宋骜气得很想扯头发,不对,很快扯墨九,“她居然睡在这里?她为什么睡在这里?” ……分明是他该睡的么? 击西瞄他一眼,如是想,同情地道:“王爷回吧,九爷说了不让你见彭姑娘,想必你是见不着的了。” 墨九的话,不仅击西会听,连营中侍卫也要听上几分。所以墨九不让宋骜进去,宋骜便进不去,墨九不让宋骜知道彭欣的情况,宋骜就无法知情。 闹腾一会儿,宋骜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帐篷里面的宋嬷嬷却被他的样子给吓住了,拿着手绢子捂着嘴巴“呜呜”地低泣着,她难过地望着彭欣道:“姑娘你看,王爷还是在意你的。可姑娘,为何偏不见他?” 墨九还没睡醒,静躺着默然不语,只拿眼去瞄彭欣。 彭欣病着,觉很少,早就起来了。闻言,她唇角一撩,像是笑了,又像是没笑,表情极是冷淡,“我为何要见他?” 彭欣吃了萧乾的药,说话比昨日已顺畅了许多,但虚弱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有些中气不足,完全没有了生产前的精神头儿。 宋嬷嬷轻轻抹着眼泪,哭泣道:“嬷嬷也不知怎生教你了。生这样重的病,正是让汉子怜惜的时候,你这藏着捂着做什么?不让王爷看,他又怎知你为他诞下孩儿的辛苦?” “我的儿子,不是为他生的。” 她一句话噎住了宋嬷嬷,想想这老嬷嬷的好,又有些不忍心,叹气补充道:“我生儿子,只因为他是我儿子,并不因为他是安王爷的儿子。嬷嬷可明白我?” 怔怔看着他,宋嬷嬷哑然。 她不明白!她根本就不明白。 世上妇人,哪个不想攀附王侯贵胄,过上体面舒心的日子?可这个傻姑娘哟,为王爷生了孩子,本来有一个最好的码头,说不定还可以就此母凭子贵,坐上安王妃的位置,为何偏要倔成这样? 宋嬷嬷还不知宋骜被指婚的消息,只觉得现在的皇帝好说话,只要彭欣拿住了宋骜,而宋骜又坚持要娶她,两个人的婚事并非不可成。 念及此,她哀怨一叹,又想劝,“姑娘听嬷嬷说……” “嬷嬷!”墨九打断她,笑吟吟道:“彭姑娘身子不爽利,你就少说两句吧。对了,你去灶上催一催玫儿,看她把药都煎好了没有?这丫头也是,这么墨迹,彭欣这里等着呢。” “哦。奴婢这就去。” 宋嬷嬷话到嘴边,硬生生吞了回去。 毕竟为姑娘煎药,养好身子才是大事。 只要人在,自然来日方丈。若人不在了,一切都是空淡。 没有了聒噪的宋嬷嬷,帐篷里面只剩下了墨九与彭欣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彭欣苦笑着摇了摇头,墨九却勾唇一笑,双臂微展,紧紧搂住彭欣的肩膀。 “彭欣,你受苦了。” “……这句话,你说好多次了!” “病成这样,为什么不找人告诉我?如果我不派击西来接你,你就算死了,也不会让我知晓,是也不是?” “告诉你又有何用?你又不是医者。” “可萧乾是啊!我让他医哪个,他难道敢不医?” 这话墨九说得没有什么底气。于是,为了配合气场,她略略抬了抬下巴,那一副冷傲的样子让彭欣忍俊不禁。这一笑,她表情便柔和了许多,眸底蕴藏多日的愁绪也一扫而去。 “墨九!”叹喊一声,彭欣抿了抿唇,盯住墨九的眼睛,认真地问:“可我为什么觉得,你与萧使君之间,似乎有点不对?” “有吗?”墨九眼珠子乱飘,说得肯定,“没有。” “我是过来人。”彭欣唇角上扬,“你骗不了我。” “你说有就有吧。”墨九翻个白眼,“反正也没什么大事儿。” “不是大事,那是什么小事?”彭欣又问。 “喂!”墨九急眼了,“哪有对人家的私事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呐?” “唉”叹一声,彭欣道:“因为你已经把我的砂锅问穿了。我自然也不能留下你的砂锅。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墨九想想,又摇头,“其实真没什么大事。” 说罢她把与萧乾间的小别扭告诉了彭欣,又把自己的委屈与小心眼儿,毫不隐瞒的相告。 女人之间的情意,与男女情感不同。好多话,墨九不能在萧六郎面前讲,却可以毫无压力的告诉彭欣。 在分别了八个多月后,再次相见,她依旧觉得彭欣是一个稳重靠谱的人,值得做朋友相交。 听罢,彭欣认真思考一会,严肃道:“原本夫妻吵架,都劝和不劝分,可是我……”有气无力地拉过墨九的手,彭欣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我想说,一个男人,但凡在你与别的女人之间决择时,有过那么一丝犹豫,就不能要了。你是他的女人,他就应当信你。任何的迟疑与权衡,将来都有可能成为扼杀感情的刽子手。” 墨九心里一沉。 “这么严重?你是想说,这个男人不能要了?” “傻子,我可没有这样说。我也不相信萧使君是这样的人。”彭欣严肃的样子,还真有几分过来人的语重心长,“我以为,这样不明不白的别扭,其实是最伤害彼此感情的。” “怎么讲?” “不管他是怎样想的,你都应当先弄清楚。” “怎么弄得清楚?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你嘴生来做什么的?”彭欣好笑的看她。 “当然是吃饭的啊!”墨九回答得理所当然。 “噗”一声,彭欣真的笑开了,“除了吃饭,还可以说话。” “……额,好吧!能说话又如何?他是头闷驴子!人和驴子如何说得通道理?” “不管能不能说通,你都得问他。至少,要把你的心思告诉他。墨九,人人都会先为自己考虑,这是人性使然,并不可恨。事实上,也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的了解另外一个人。你了不了解他先不说,你得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他,让他了解你。做了自己当做的事,其他的,便随缘吧。” 彭欣生着病,还侃侃而谈,让墨九很是稀奇。 “噫”一声,她眼斜歪歪看着彭欣,良久,又重重点头,“虽然你居然会灌心灵鸡汤让我略略有点吃惊。但我不得不承认,彭欣,你是对的。如果不说出来,没有人会了解对方的心思。猜心的游戏,太累了,猜不起。江湖儿女,也不必如此矫情。是我太作了!” “嗯。” 彭欣给她一个“明白就好”的眼神儿,身子斜靠在榻上,半阖上眼睛,似乎先头说那一番话已耗尽了她的力气,不想再与墨九寒暄。 “可是彭欣……”墨九盯着她,眉头微蹙,“你为什么不问他?” “他?” “小王爷!” “我问他什么?”彭欣没有睁眼,声音沙哑且清冷。 “问他要不要娶那个北勐七公主……塔塔敏?” “呵,不用问。”彭欣凉笑,“与我无关。” 墨九承认彭欣其实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来到汴京府,她本来就不是为了宋骜来的,尤其在知晓自己患了产后病,若不好生调养,将会很难康复之后,她更是不愿意搭理宋骜,甚至连见他都不肯——之前对宋骜几次三番的拒绝,其实不是墨九的意思,而是彭欣。 愁人呐! 墨九出了帐篷,虽然觉得彭欣的话有道理,可让她就这般直冲冲地跑过去找萧乾,她面子过不去,还是办不到的。先前她找他,是借了彭欣的病。虽然见面时,她没有与他多说话,可他那一副忙碌的样子,还是让她的自尊心受了打击。 到底他是照顾陆机忙成这样?还是军务忙成这样? 而且他都没来找她,她去示弱不是犯贱吗? 不行,就算要去,也不能空着手去。 墨九咬着下唇想了许久,一跺脚回了帐篷。 半个时辰之后,她帐篷的桌子下方丢满了纸团儿,案上还摆着一张铺平的纸条,她手拿狼毫正在奋笔疾书。 纸笺上清楚的映着两个大字——休书!( ) ------------ 坑深175米 休书 汴京府,南荣大营。 寒风呼啸似野兽嘶吼,大雪一宿未停,营房里的炊烟袅袅升空,温暖的气体融了伙房上的积雪,将那一片营区与白茫茫的天地隔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片明,一片暗,别有一番景致。 墨九伸个懒腰,去伙房拿了些吃的,将早饭解决了,摸揉一下舒坦的肚皮,便揣着那封写好的“休书”直奔萧乾的大帐。 大帐外面,几个巡守的侍卫见她过来,想到萧乾刚才“任何人不得打扰”的吩咐,有心阻止她,却又不敢靠近。 面面相觑一眼,一个精明的侍卫赶紧重咳几声,唤来了击西。 击西受萧乾命令,原是每天都跟着墨九的。可墨九这个人性子古怪,不喜欢有一双眼睛每时每刻都盯着自己,她警告过击西好几次,所以,在自家大营的时候,击西都不会尾随,离墨九稍稍有些距离。 听见动静,击西急匆匆过来,看见这情形,头皮又麻了。 上一次让墨九闯进去,结果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儿,这三日来,萧乾整天冷气森森的,这些侍卫的日子都不好过,自然不敢再让墨九随便乱闯入内。 击西对这些事情是知情的,看几个侍卫着急的样子,赶紧上去拦住墨九,笑吟吟地拘礼问:“九爷,这是要去哪儿?” 她都走到这里了,击西会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难不成如今萧六郎的大帐成了她的禁地了? 墨九咽喉一梗,冷声道:“让开!” “嘻嘻!”击西朝她做了个鬼脸,双臂横在她面前,“不让,说什么击西都不让!” 哼一声,墨九不理会他,绕过他的身子,便往另外一边走。可击西也是一个固执的家伙。她往左,他就往左,她往右,他又往右,始终拦在墨九的面前,气得她双目一赤,低声责骂。 “好你个击西,亏得我在兴隆山上待你那般好,结果白糟蹋了粮食,你就是一个吃里爬外的东西!赶紧闪开,再拦着我,别怪我不客气了!” 墨九不客气的时候会怎样,击西是知道的。 在兴隆山的时候,最开始他就吃过墨九不少亏,这会儿见她发了狠,他有些心悸,可没有听见萧乾帐篷里有任何动静儿,想来他并没有同意墨九进去,一时间,击西里外不是人,也不知怎么办,不由哭丧着脸,挤着一脸沮丧的笑容,道:“九爷,我的好九爷,这大清早的你老发什么脾气哩?不如这样好了,击西陪你回去歇一会,再让灶上做几样好吃的点心过去,犒劳一下你如何?” “犒劳我什么?无功不受禄!” “不不不,九爷的功劳大了去了……” “少给我打马虎眼,闪边儿去!”墨九的脾气向来很好,不论对谁都一脸和善,可这会儿,几个侍卫小心万分的样子,还有击西生拉死拽的阻挡,对她而言都是火上浇油。尤其萧乾明明就在里面,却闷不作声,更是让她恶气胆边生,“不让我进去,难道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狠狠斥着,她一把推开击西,就往大帐去。 击西急急拦在她面前,本就没有站踏实,再被墨九用力推攘,踩在积雪上的鞋子一滑,整个人便摔倒下去。 “啪嗒”一声,伴着他的**,让墨九急匆匆的脚步停下,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摔痛了?” “没。”击西撇着嘴巴摸屁股,“不太痛。” “那就好!”墨九继续往前,“赶紧回去,这里没你事儿。” 看她满脸郁气,一副要进去与萧乾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击西哪里敢就此抽身回去? 他骨碌碌爬起来,不放心地小跑过去,一把拉住墨九的袖子,委屈得眼圈儿都红了。 “九爷九爷,好九爷,你就饶了击西吧。” “饶你?奇怪!我又不会找你麻烦!”墨九甩袖甩不开,气愤不已,“放手。” 偷瞄她一眼,击西硬着头皮应了,“没有主上吩咐,若您进去了,击西就得挨笞臀了。” 心里冷笑一声,墨九情绪波动,面上却冷静了下来。击西力气大,她眼看扯不开他,放软了声音,“你怕他笞你臀,你就不怕我笞你臀?” “九爷不会。”击西猛摇头,“九爷是刀子嘴,豆腐心,人好着呢。” 连击西都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是一个大好人,为什么萧六郎就不明白,非得认为她有心毒害他的恩师? 墨九心里凉飕飕的,静了一瞬,她低头看着击西死攥的手,轻声问:“你真不放?” “真不能放!”击西苦巴巴的涎着脸,“九爷,回吧?” “说什么都不放?”墨九虎着脸,又挑眉问。 “嗯,说什么也不能放。”击西重重点头。 “不放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不喜欢击西也不能放。” 墨九看击西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委屈,又一次涌上心来,并在击西的劝说中,被无限地放大,以至于她今天不进去找萧六郎说个明白,莫说今天晚上,就是明天晚上也睡不着觉了。 思考一瞬,她突地指了指灶房的方向:“好吧,击西,我服你了。只要你肯帮我一个小忙,我就不进去。” “真的?”击西惊喜地看她。 “真的。”墨九点头道:“你去伙房让人给我炖一碗燕窝粥来消消气,我去帐篷里等你。” 燕窝粥能消气吗?击西糊涂地想了想,也就懒得想了。 他心知墨九是一个大吃货,释然地相信了他,“好。九爷等我。” 高兴地放开她的手,击西重重点一下头便带着她的重托,速度极快地往伙房的方向跑去。 “这孩子……太实诚了!” 墨九望着击西飞奔而去的背影,扯了扯被他弄皱的袖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心里为击西默了个哀,转身走向萧乾的大帐。 —— 今儿一早,迟重和古璃阳就已受命领兵拔寨而去,准备合围汴京城。这几日事情多,陆机老人余毒未清,彭欣又生了病,诸事繁杂,萧乾连续两夜都没有睡觉。回到大帐,解下披风,搓了搓手便躺在椅子上。侍从进来为他生了炉火,得了他的命令便出去了。他一个人独自坐在桌头边,一瞬不瞬地盯看一会儿悬挂的堪舆图,阖上眼睛便沉沉睡去。 熟睡的他,眉头微拧,呼吸绵长,人却并未完全放松…… 这几日与墨九的别扭,他心里有数。 可大敌当前,数十万人的生死都指着他,他精力有限,不知道应当怎样待她。 这个世上,哪怕最亲密的人之间,也无法真正了解。尤其墨九是一个异于常人的妇人,对于她出位的种种行为,睿智如萧乾,也从未真正认清过她。 普通人摸不透也就罢了,偏生越是亲密的人,越是在意对方的一切细微末节。 墨九对萧乾如此,萧乾对墨九,亦是如此。 从种种线索来看,这次陆机老人中毒的事儿,是墨九干的无疑。那一本让陆机老人中毒的医书,只有他和墨九两个人动过。不是他自己,就只能是墨九。而且,能接触到“快活散”药物的人,除了墨九,也不做第二人之想。再有,许多侍卫都可以证实,墨九想了许多法子,要收拾一下陆机老人。 在他看来,墨九到未必真的诚心要毒害陆机,只是她任性,玩大了! 可这种玩笑,哪能随便开?陆机老人一把岁数了,早些年大亏过身子,如今再吃下**圣药“快活散”,若非他救治及时,他老命也就搭进去了。 如果那天他晚到一步,后果将不堪设想。 后来每每想起,他都不免寒了脊背。 陆机老人对于墨九来说,只是一个讨厌的老头儿。可对于萧乾来说,却有着不同的情感。想当年,陆机倾尽一生所学,传授他医术,更救助他于孱弱之时,这是情同父母的再造之恩,是他无论如何也要报答的恩德。 若非害他那个人是墨九,这般所作所为,足够让萧乾取她性命了。 而他只是冷了她几日,想让她自我反省,除此并未有任何限制,其实于他而言,已是对她最大的纵容,是让陆机老人几次三番谈起来就咬牙切齿的纵容。 只可惜……角度不同,看法也就迵异。 他以为的纵容,在墨九看来,却是全然的冷漠。 其实这几天,他心里并不好受。尤其昨日他去为彭欣看病时见到她,她虽然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可小脸儿上的气色,较之前几日差了许多。就算他不是大夫,也明白她没有休息好,知道她的日子不好受。可他想不明白,既然不好受,为什么她非得那般固执,就是不肯认输,不肯道一个歉呢? 外面闹得来的动静,萧乾有听到一点点。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个儿在做梦,待意识稍稍清醒,他手肘着额头,两根指头轻揉一下太阳**,想到墨九那一脸执拗的样子,脑仁又开始疼痛。 昨日离开彭欣的帐篷时,她不屑地剜他那一眼,还在他的脑子里抹不掉。 如今她主动找上来,他该怎么办? 若与她讲道理……阿九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若向她下软,会不会惯得她越发无法无天? “唉!”萧乾苦笑。遇上墨九,就是他的劫难! 手撑案头站起来,萧乾匆匆理好衣裳,正准备出去接她,墨九就顶着风雪推帘子进来了。 “哟,原来你在里面呢?我还以为没人。”墨九收敛起心底酸涩,带着盈盈的笑容,眉眼间满是轻松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半分不悦。 这样毫无嫌隙的她,让萧乾顿住身形,静观她片刻,好半晌柳,方才松了一口气。 “阿九怎么来了?” “想你了呗。”墨九扭着腰肢往他走去,兴趣极浓地瞄一眼他背后的堪舆图,半阖着眼问:“看你的样子,这是忙着呢?还是……准备出去?” 轻“唔”一声,萧乾总觉得今儿的墨九不对劲儿,淡淡一笑,“不出去。” 墨九点点头,脸上笑容不变,“你若有正事要做,我待会儿再来也可以的。” “不忙。”萧乾说罢,抿抿嘴又补充,“我不忙,你坐。” 看一眼他殷勤为她挪开的椅子,还有那句“你坐”,墨九莫名其妙品出一丝久违的生疏来。 可这与她千里迢迢送武器到汴京来的初衷根本就不同。她以为她来了,他们将琴瑟和鸣的共同御敌,怎么冷不丁就变成了相处尴尬、客套的陌生? “萧六郎!”她慢吞吞坐下,面带微笑,拿眼撩他,“我们几天没有好好说话了?” “三天。”萧乾答得很快。 “是吗?才三天啊!”墨九恍惚般点点头,盯在他脸上的目光,有一些怪异的凄迷,“可我怎么感觉,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了?” 一个世纪是多久萧乾不知道,却被她“一个世纪”这样悲情的语调搞得心里有些犯堵。他凉薄的唇微抿着,目光审视着她的表情,正踌躇着要怎样把那个令彼此都不愉快的事情说开,却见墨九大眼珠子一转,在他的大帐里审视一通,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事儿一样,忽地感慨起来。 “啧啧啧,萧六郎,不错啊!” 萧乾完全不知她在说什么,一脸狐疑。 “怎么了?” “你这大帐鸟枪换炮,变得不同了呀?” “有什么不同?”萧乾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一头雾头。墨九却像第一次来似的,兴奋地起身,负着双手四处走动着,捏一捏石砚,拍一拍帘子,然后笑着转头对他道:“我记得你营中的摆设不是这样的,那些日子我天天来,绝对不会记错。如今这般,看来是重新归置过,空间更大了,也更为整洁了,看来连女人也该换了。” “阿九……在说什么?”萧乾其实之前也发现了,想来是薛昉整理的,并未在意,如今经她提醒,也觉得有点不对。 可男人在小事上都是精心的,女人却细腻无比。 而且,女人都在意一些细腻的感觉,一些会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萧六郎,这些都出自温静姝的手吧?” 墨九一言点破,看一眼萧乾忽然变凉的面孔,见他没有反驳,愈发确定了此事,心里那叫一个冷,说话也就更为尖酸起来,“怪不得都说温静姝性情温柔,贤淑勤快。你看,短短三日,把我男人的地盘给归置得,连我都陌生了起来。我在想啊,我是不是该让位置了。” “阿九!”萧乾唤她一声,见她不为所动,又慢慢走过去,把她肩膀扳过来,认真道:“这中间的事情,应当有一些误会。” “误会?”墨九冷笑,“是我误会她,还是她误会我?” “我只在意你。” “只在意我?”墨九哈哈一声,“那你为什么要留下她?” 萧乾头痛万分,有一种百口莫辨的挫败感,“阿九你讲讲理。” “我哪里不讲理了?”墨九没好气的瞪他。 “温静姝不是我留的,是师父把她留在身边的。我没有权力为师父做主,指手画脚地告诉他当用什么样的侍女,当收谁做弟子。” 墨九抿了抿嘴巴,缓缓一笑,没有反驳。 当然,这句话确实是理儿,她也反驳不了。 萧乾按捺住起伏的心潮,看墨九一副冷冰冰不肯相信的样子,握住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阿九,你是不是一直怀疑当初劫你到金州,给你下药,再指使珒兵欺负你的人,是我师父,或者温静姝?” 墨九微微眯眸。 在萧乾面前,她不想撒谎。 迟疑一瞬,她挑眉反问:“难道不是?” “至少我没有找到证据。” “呵呵,证据?这个要什么证据?萧六郎,你可以因为快活散给我定罪,为何不能因为酥筋丸给他们定罪?更何况,阿息保与完颜修都证实,那个药是从你恩师手里拿的……” “阿九……”萧乾眉头拧起,似乎想说什么。 可墨九没有兴趣听他继续为陆机和温静姝辩解,猛一下扳开他的手,墨九莞尔一笑,面若桃花,字字句句却冷若冰霜。 “萧六郎,那个药,差点毁了我一生。或者说,六郎以为,一个妇人的清白不重要。或者说,我墨九本来就是一个小寡妇,我的清白更加不重要,是也不是?” “不是!”萧乾复又去搂她,见她身子僵硬,面上带笑,情绪显然濒临暴发点,他无奈地喟叹一声,又软了语气,轻声哄道:“阿九听我说,药是我师父拿的不假,可这事的主使者,却另有其人!你放心,我一定会弄明白,给你一个交代的。” 交代?又不是他害她,为什么要他给交代? 静静看他半晌儿,墨九忽地弯唇,连笑带讽。 “你凭什么这样肯定,不是他们?” “阿九,我师父不会骗我。”萧乾道:“你与他之间的不愉快,让你对他有先入为主的恼恨,所以一叶障目了。若你了解他的为人,就一定会相信,他断断做不出这等事来,就算他做了,也绝对不会否认!” 墨九挑眉,“你找他求证过了?” “是。”萧乾道:“见到他时,便求证过。” 他一脸笃定的表情,对墨九来说却是一种深沉的打击,她冷笑道:“萧六郎,换了我是他,我也不肯承认。毕竟这种事儿,见不得人。而你,不也是这样想我的?” “阿九……” “别喊我。”墨九目光浅眯着,语气带着淡淡的无奈,“你可以相信陆机与温静姝不会干这种事,却不肯相信我没有向陆机下毒。萧乾,你知道吗?你伤到我了。” “阿九……” 萧乾轻搂着她的后背,从她的目光里捕捉到了一丝淡淡的失望,心里不由一窒,莫名觉得心痛不已,赶紧低声哄她,“阿九,我们不闹了好吗?何必让亲者痛,仇者快?” 亲者痛,仇者快? 这个亲是指谁,仇又是指谁? 墨九并不挣扎,只紧紧抿唇,仰头看他不说话。 这异于平静的安静让萧乾的情绪莫名地烦乱起来。 “阿九,我们和好,行吗?” 她不说话,身子一如往常地依偎在他怀里,她的呼吸依旧绵长温暖,她的目光也专注地盯在他的脸上,就好像以前向他撒娇向他示好那般乖巧,可莫名的,萧乾心里却突然就空了。 好像原本的一个圆,空掉了一半。 “阿九……”他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心里千头万绪,却不知道当说哪一句。 他并不是善于哄姑娘的男人,抚着她白皙干净的面容,看着她清澄透亮的目光,想到自己确实怀疑过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阿九,对不起,我确实不该——” 他并不是喜欢道歉的人,可他道歉了,很诚恳。 墨九微翘的唇角若有似无的一勾,一双又长又翘的睫毛小扇子似的眨动几下,目光痴痴望住他,似乎并无嫌隙。 “六郎……”她手臂勾过来勒紧他的眸子,轻轻呵着气,“既然你觉得自己错了,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这般乖巧的墨九,让萧乾越发自责不已。 喉咙紧了紧,他狠狠环紧她的腰,把头低在她的额头上,嗓音沙哑道:“你说。” 墨九轻轻笑着,掂着脚尖,嘴唇轻啄一口他的下巴,晶亮的眸子里像有星星在闪动,格外灵活、娇俏,“你亲我一下。” 萧乾抬头抚上她的脸,那温暖、白皙、柔软的肌肤,酥麻了他的神经,让他心里无端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念头:他想狠狠掐一掐她粉嫩嫩的小脸儿,看看这般美丽的肌肤,是否真的可以掐出水来。 “盯着我做甚?不愿意么?” “傻子。”他喑哑的声音,像灌了蜂蜜,每一丝尾音都仿若带着无尽的宠溺,性感而感染力十足,让墨九心尖儿微微一软,慢慢眯上眼睛,只剩两排睫毛在微微颤动。 “阿九……”萧乾盯住她的目光微微一暗,指头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将唇靠近她的唇,却没有吻下去,只汲取着她温热的呼吸,浅浅一笑,“你这便是你的要求?” 他问了,却没有听见她的回答。 这一刻,整个天地都是无声的。当他吻上她的时候,目光是柔软的,心也是柔软的,整个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他怀中的女子,细致温暖的容颜。他紧紧搂住她,掌心越来越用力,究竟想要抓住一些什么,他也不太确定,只知道,当他辗转**她的嘴唇时,心底突然就畅快了,几日来的郁气都得到了舒解,那一种想要更多的*慢慢爬上心来,紧紧攥住他的心脏,让他呼吸加重,几乎不能自抑…… “阿九!”他抓牢她的双手,让她身子更紧地靠近自己,可她却拿拳头抵在了他的胸前,含笑看着他,像是呼吸不匀,反复深呼了几口气,然后一点点从他怀里抽离出来。 “不好意思,我的要求不是这个。” “嗯?”萧乾眉心没由来的跳了跳,“那是什么?” 墨九看了他很久,待他又想将他抱过去时,她慢慢后退几步,盯住他的眼睛,慢吞吞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轻拍在他的桌案上,然后扬长而去。 “休书?”萧乾拿着纸笺,目光似淬了一层坚冰。 纸笺上面是墨九的字迹,一笔一画都像以了她这个人,清秀、有风骨。除了“休书”两个硕大的字眼外,还有一行字,似是她斟酌许久才落笔的,精练,短小,却足够表达她的意思。 “骚年: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爱与不爱并不重要,相处舒服才是王道。来汴京之前,我想与你御马苍穹,岁月静好。现如今,韶华尽付,却只能付之一笑。从今往后,寻墓解蛊,焚香赏雪,你我之间,有共同目标的友谊,再无风花雪月的情愫。以上,简言之:我把你休了!” 萧乾握着纸笺的手,微微一颤。 雪白的纸片儿落下去,被微风一吹,飘向了炉火…… 燃烧的纸笺没有化为灰烬,却变成了一只只黑色的蝴蝶,飞扑上来,迷蒙了萧乾的视线,让他浑身乏凉。 她说那个不重要的爱……是指他。 那么,与她相处舒服的人是指的谁?宋熹吗? ------题外话------ 经常看到留言区有关于六郎与东寂的对比…… 其实二锦想说一句:得不到的人和已得到的人,真的不能比。 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不难,难的是一个男人在得到一个女人之后,还能日复一日的待她好。( ) ------------ 坑深176米 失态的六郎 这日午膳,侍卫把饭菜端入萧乾的大帐,半个时辰后,饭菜已凉透,他又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 萧乾一口饭也没有用。 见此状况,薛昉、声东、走南、闯北几名了解他的贴身侍卫,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自己的棱角,生怕触怒了他。 这些年的相处,萧乾的为人他们很清楚。他对旁人要求高,对自己的要求更高。大抵是身为医者的原因,他素来看重对自身的保养,故而有清心寡欲一说。 不管是他闲在府邸,还是征战沙场,与身体有关的事上,他从来不会亏待自己。衣、食、住、行,一应都讲求精致、养身。像今儿这种“废寝忘食”的事儿,几乎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 自从墨九离开大帐,萧乾便坐在炉火边的椅子上,就着红彤彤的火光在看书,像是很入神,但细心的侍卫为他续水时发现,他不仅身姿不动,手上的书页也一直没有翻动过。 薛昉同他最为亲近,中途去劝过一次午膳。可萧乾眼皮子都没有抬,便把他打发了出去。 然后,他慢吞吞仰躺在椅子上,俊朗的面孔上情绪凝重、孤冷,依旧美得不若凡尘之人,一双深幽的眼眸古井般幽深,让人猜测不透他的想法。 好一会儿,他略略抬袖,拿书盖住了那张绝代风华的脸,闻着书上的墨香,也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在默默思考。 这般持续了一个时辰,薛昉的腿快站得抽筋了,萧乾终于拿开了书,当宝贝似的轻抚几遍方才放在桌案上,抬头问他墨九的状况。 薛昉愣了愣。 沉默了这么久,他还以为这位爷不会问了呢?怎么发了一会儿傻,稍稍恢复正常,却又问起了墨姐儿来?就薛昉所知,萧乾很少把一个女子惦放在心里而抛却公务。可为了墨九,他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了。 心底暗叹一声,薛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击西先头传来的消息都告诉了萧乾。 从大帐负气离去,墨九便回去陪彭欣了。两个女人一起用的午膳,在用膳期间,塔塔敏过去凑了热闹,还特地让伙房加了两个菜。 塔塔敏顶着一个“小王妃”的名头,与彭欣两个在席间“相谈甚欢”,当然,主要是塔塔敏说,彭欣听,墨九偶尔搞笑掺言,三个人相处,竟然没有半分不愉快。 这让许多禁军都在私底下议论,羡慕小王爷,觉得小王爷对付女人确实有一套——能让彭欣不远千里来寻夫,能让塔塔敏为了他坚持留在南荣大营,这也就罢了,他还能让自己的两个女人像姐妹般相处融洽。 当然,这都是谣传。 反正宋骜听了这些话,心里就两个字——“憋屈”。 不管是塔塔敏,还是彭欣,显然都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墨九。 小王爷风流一世,如今魅力受损,居然输在一个女人的手上,他自是不服气。所以,过了晌午他就去叨拢墨九,非得约她晚上一会用饭。 结果很明显,墨九拒绝了。 她不愿意再被任何人当成使唤的工具,小王爷也不成。 不过,她虽然拒绝了宋骜,却还是日行一善,特地差人给他送去一套女装,一盒胭脂,并且告诉宋骜说:彭欣虽然对小王爷没什么好感,但对“自家姐妹”却好得很。若小王爷肯男扮女相,就有资格与她们同桌吃饭了。 说到这里,薛昉忍不住低笑。 “墨姐儿也是刁钻,整治起人来真有一套。使君是没有瞧到,拿到妇人衣裙和胭脂,小王爷脸都气得绿了。想他堂堂王爷,何时受过这等闲气,又怎肯纡尊降贵扮成女子,失了皇家体面?” 萧乾默默听着,眸底浮浮沉沉,思绪悠远。 墨九没有闹着离开,于他而言就是好消息。 不管是不是“从今往后,寻墓解蛊,焚香赏雪,你我之间,有共同目标的友谊,再无风花雪月的情愫”,也不管是不是她把他休了,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就还有挽回的机会。 他想:先等她冷静一下,他再好好与她勾通罢。这会子她正在气头上,连“休书”都写出来了,凭他对她的了解,她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多说无意,反会增添她的烦躁。 “使君,申时都过了,你可要吃点东西?” 薛昉审时度势,看着他紧抿的唇,小心提醒。可萧乾淡淡看他一眼,却是摇了头。 不是不吃,他是吃不下,也没心情吃。 想一想,他这么多年养成习惯,似乎每一个都曾被墨九打破过。而他以前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为了一个女子,茶饭不思,心绪不宁。 低头,垂目,他慢慢拿起那本书,斜一下身子,就着炉火的光线看向页面上那一小段蝇头文字。 “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做羹汤。望请郎君心如一,好教琴瑟配鸳鸯。” 这两行字是墨九写的。 前面两句出自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典故,据说出自卓文君之口,是她与司马相如两情切切时所说。只可惜,并无全诗。墨九为它添这两句,应当是那几年躲在这里看书时,即兴所写。 她并没有告诉他,但这一番话,定然代表了她的心情,也代表了她对他的期许……萧乾看着那一笔一画,想着墨九写下它时,垂落耳际的发,唇角噙着笑,还有猜测他何时可以翻看到的心情,一颗心竟是空落落的,像飘在水上的浮萍,无根可依。 “使君……” 薛昉看他怔怔发神,衣袖垂到了炉火上头都没有发现,不由咳嗽一声,赶紧替他捞起来。随意一瞥,他便看见了书上的字儿。 “这是墨姐儿写的?嘿嘿,这字儿写得真好,比好多大家闺秀都写得好……” 这货没话找话,却得了萧乾一个冷眼。 “把书收好,不许任何人乱翻。” 萧乾珍视的抚一下书面,小心翼翼地交给薛昉。像是害怕这一方隐蔽的小天地被旁人窥见,又像是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他与墨九之间这份私密的情义。 待薛昉把书放好,他双肘撑在桌上,轻轻搓揉着太阳**,反复想着墨九休书上面的文字,以及这四句撩心撩肺的话。心头一会暖融暖融的,一会又拨凉拨凉的…… 原来,不管怎样,她都在他心口。 一会笑,一会怨,一会闹,一会叹。 而他,也许可以试着放下天地,却永远无法放下她。 静默许久,在薛昉的审视下,他像是突地悟到了什么似的,冷不丁起身,拿起椅子上的银丝边的大风氅,迎着风雪走出大帐,跨上青骢马,奔出了大营。 薛昉拍马在后,一路紧跟,生怕他出点什么事。 可萧乾的表情却很平静,情绪也无任何反常,就是他的行为么,像一个没有理智的疯子…… 奔出离营约摸一里地左右,他便飞快地跳下马,脱下风氅和夹棉的外袍,只着雪白的单衣往雪地上一躺,四肢打开,躺平望天,就像不怕冷似的,目光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使君——”薛昉跟着跳下马,奔过去,“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冷的天,有什么事想不开,你先起来啊!” “路口去守着。”萧乾剜他一眼,声音冰冷,面孔略略发白,那表情冷冽得比落在身上的雪花还让薛昉发冷。 “可你这般会生病的。”薛昉心里犯堵,难受不已,觉得这个天下也就墨姐儿有法子把他们家主子给折腾成这样了。 他记得上次在枢密使府里,萧乾就曾经把自己丢进冰窖一个晚上,这一回就更是简单粗暴了,他直接冲入雪地里去躺下,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这是何苦,非要虐待自己?” 尤其是他虐待自己,墨姐儿也瞧不到啊? 这不是傻么?唉! 薛昉想想,觉得不可理喻,于是自作主张道:“使君,若不然,我去想法子把墨姐儿引出来?使君与她有什么误会,当面讲清楚可好?” “不用。”萧乾拒绝了,慢慢阖上眼,“你去守好。不要让人过来。” “哦。” 天地间一片寂静。 薛昉实在无奈,只余叹息一声。 依萧乾的身体状况,冻一会儿自然不会生病。薛昉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其实连萧乾自己也有一点不可思议。 这样疯狂的举动,确实不像他的为人。 也不知为什么,在大事面前他可以翻手云,覆手雨,可在墨九面前,他脑子总是不够用。其实,若想念她,去找她便是。若想解释,就去找她解释就好。可墨九临走前那洒脱一笑,还有休书上的内容,让他发现这两件原本很简单的事儿,却难如登天。 墨九要放弃他了。 他感觉得到,她是真的要放弃他。 相爱的两个人之间,随时可以被人放弃掉的滋味儿,并不好受。可墨九的固执向来让人无力。 此刻,他能想的法子,只剩*蛊。 这个曾经让他与她都深恶痛绝的东西,如今却成了他与她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有*蛊在,墨九就还是他的。 这般想着,他又稍稍得了一点安慰。 凄风之下,温度渐低。萧乾躺在雪地上,背部的单衣很快就被体温融化的积雪湿透。但他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那凉意冰刀似的,慢慢渗透他的衣衫,也浸入了他背部刚刚痊愈的箭伤上,疼得他浅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方才平静下来。 战场上从来没有常胜将军,更没有不受伤的人。 从金州打到汴京这几个月,萧乾没有受过重伤,可身上的小伤小口不计其数。就在进入汴京之前那一场遭遇战时,他的后背还被一支从敌阵偷袭而来的弓箭擦过。虽然只是一点皮外伤,可伤口还未好透,如今被积雪一浸,那嗤心蚀骨的疼痛,可想而知。 然而他却觉得很舒服。 这里痛了,心就没有那么痛。 转移注意力是一个治疗情伤的好法子。他近乎自虐般忍耐着疼痛,双眼紧阖,在淅淅沥沥的飞雪中,试图通过体内的云蛊去感受墨九的雨蛊,从而感知她的情绪,也让她感知他的难受,而原谅他…… 私心底,他竟然希望墨九会因为那封休书,因为与他的不愉快而发点小脾气,或者生一会儿小气。 他失望了。 整整一个时辰,他躺在雪地里生不如死,可来自*蛊的感知却很少。这就表示,墨九并没有受其影响,甚至于她半点儿都不在意与他是合,还是分…… 不是说*蛊会越长越大了吗? 不是说有了*蛊,不动情则已,一动情便生死相依吗? 不是说*蛊受到刺激,如冰、如火,就会格外活跃吗? ……萧乾仰天望天,一张冷气沉沉的俊脸上,有失落、有无奈。天色昏暗下来,雪越下越大,当他咬紧牙关也无法坚持的时候,终于唤了薛昉过来。 背上已经疼能麻木,没有了知觉。他双唇紧抿,面色发白,颤着手由薛昉服侍着穿上袍服,披上风氅,身子稍稍温暖了一点,可心却冷得更厉害,就好像被人掏空了一般,怎么也都暖不了半分。 薛昉看他唇角发紫,小声问:“使君可有哪里不舒服?” 萧乾系上风氅的带子,翻身上马,目视前方,淡淡道:“睡了一觉,舒服了许多。” 睡了一觉?在雪地上来睡觉? 都这会儿了,还逞什么强呐?薛昉无法理解陷入情感中人的幼稚,轻轻“哦”一声,慢吞吞骑马跟在萧乾的身后。 回去的路,他们不如来时走得快,萧乾的马步甚至有些迟疑。薛昉猜测,他一定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去找墨九?或者,他要不要向墨九示弱吧? 今天大帐里发生的事儿,他并不知道详情,可看萧乾失魂落魄的样子,却知道这是他与墨九的相好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 而且除了墨九,是无人能治愈他家主子了。 于是薛昉硬着头皮在萧乾冷冽的气场里,用幽默诙谐的语言列举了墨九无数的好,并用九曲十八弯的手法,迂回地劝萧乾“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屈能伸”,甚至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等等都搬出来劝解萧乾。 然而,他牺牲了口舌,却只得了萧乾一个冷冷的“嗯”。 “嗯”是什么,薛昉不晓得。 反正萧乾回了南荣大营,也没去找墨九,就朝自个儿的大帐走去。薛昉心里直呼“哎哟”,屁颠屁颠的跟上去,却见萧乾停在了大帐门口。 风雪下,温静姝穿了一身暗花的紫色长裙,披了件薄薄的斗篷,云鬓轻拢慢拈,在大帐外面走来走去,双手不时搓一搓,又往嘴边呵气。 她这么冷却没有离去,那么,便是在等萧乾了。 果然,看到萧乾停步,温静姝别头一看,便笑着走了过去。 “六郎回来了?” 这个妇人在营里的南荣兵心底,脾气好,长得好,为人随和,待萧乾更是真的好。所以,包括薛昉也对她没有半分恶感。 然而这个时候,薛昉确不愿意见到她——因为她的存在,总是惹恼墨九。墨九一恼,萧乾就不舒服,这让处于食物链下方的他,也喜欢不起温静姝来。 “有事?”萧乾不冷不热的声音,带着喑哑,雪光下凉薄的面孔,也近乎苍白。 温静姝吓了一跳。 盯他一瞬后,她没有询问,复又笑开,搓了搓手道:“无甚要事。昨日六郎给师父换的方子,师父吃了有一些闹肚子,静姝过来请六郎,看看要不要换换?” 萧乾鼻子里“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又继续抬步往大帐走。没走几步,见温静姝跟在他后面,猛地顿住脚步,回头望向她,“还有事?” 温静姝捏了捏手指,微垂头,“昨日我给六郎收拾屋子时,落了一张手绢,想寻回来……” 萧乾目光一沉,喉咙猛地梗住。 突然间,他觉得墨九这个气生得并非毫无道理。 女子天性敏感,是他太过疏忽了。 之前他半分都没有发现是温静姝的杰作,因为薛昉也时常为他归置,虽然很少大动摆设,可并非不可能。故而他压根儿就没有往那方面想,甚至在墨九说起此事的时候,他也不完全确定。如今一听,想到与墨九的不愉快,他无端火大。 “谁让你做的?” 他冷冷盯着温静姝,那目光里灼人的恼意与淬了冰的寒气,让温静姝冷不丁退后一步。 “我……”温静姝紧张的抠着手心,慢吞吞道:“六郎不要生气,我是看大帐的角落有些脏,便想打扫一下,可一打扫就发现,需要整理的东西太多,于是就有些收不住手,把整个大帐都捯饬了一番……” 萧乾紧紧抿唇,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子。 “谁给你的权力,让你随便进入帅帐?” 一身戾气的萧乾,是温静姝不常见的。 她紧张得咬了咬下唇,委屈的声音里,带了一点酸楚。 “若六郎不喜,往后静姝再也不敢了。” “不,我不是不喜。”萧乾淡淡说着,在温静姝眸中升起希翼的同时,唇角一扬,一句杀伤力十足的话,又将她打入了地狱。 “而是很讨厌,甚至恶心。” 温静姝脸色一白,萧乾却没有给她留情面。 “你并非第一天认识我,应当很明白我这个人,我不喜近女人,也不喜女人近我,更不喜女人随便碰我的东西。” “……六郎!”温静姝觉得脊背有些泛冷。 萧乾掸了掸肩膀上的雪花,又补充一句。 “因为我觉得脏。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转身进入大帐,在帐门口停顿了一瞬,等薛昉赶上去,又微微侧头,一字一顿道:“从你开始,但凡昨日在帅帐值守的人,全部二十军棍。”( ) ------------ 坑深177章 不属于我的心,宁愿埋葬 风雪里的光线并不强烈,可温静姝看着萧乾这番作为,却觉得眼睛里像吹入了沙子,刺痛难忍。尤其当几个侍卫用怪异与同情的目光看向她的时候,她觉得面颊烧烫,连头都抬不起。 萧乾虽然没有明着羞辱她,可他那些话,还有他的行为,足以让她和在场的所有人清楚,他很讨厌她在他的面前晃,更讨厌他触碰他的东西。从此以后,他的大帐,也将成为她的禁区。 拳心紧攥着,温静姝浑身上下都在痛。 她做了这么多,全都无用吗? 这个男人,当成是铁石心肠吗? 这一刻,她总算悟了墨九曾经说过一句话。 “一个男人如果不喜欢你,无论你做什么,都打动不了他。做得越多,错得越多,死不放手,只会自取其辱罢了。” 如今的她,可不就是自取其辱? 心里头像塞了一团棉花,温静姝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陆机老人休憩的帐篷,一直低垂着头。陆机老人的脸色与前几天相比已然恢复了许多,再吃萧六郎两贴药,应当就能好转了。 “回来了怎么也不吱声?” 陆机老人先前在假寐,睁开眼看见温静姝,微微一怔。 “静姝吵到师父了?” “并无。”陆机老人捋一把胡子,还在打量她。 “哦。”温静姝慢吞吞看他一眼,默默地为他泡茶。 这个老头儿,不可一日无茶。泡茶的事儿,温静姝是做惯的,可大抵受了刺激,她神思恍然,滚烫的水溢出了茶盏她都没有发现,幸亏陆机老人提醒,若不然,鲜开的水定会烫到她的手指…… “丫头这是怎么了?” 陆机老人洞若观火,怎会看不见她这点情绪?可温静姝不与他对视,只垂目摇了摇头,闷闷地向陆机道了歉,拿帕子把桌子上的水渍擦干,又把泡好的茶水端到陆机老人面前,恭顺地道:“师父,请喝茶。” 陆机老人蹙了蹙眉头,“六郎又欺负你了?” 她的样子有那么明显吗?人人都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弃妇?温静姝心里一痛,身子顿了顿,慢慢抬起头来,略带酸涩地一笑。 “师父将养好自个儿身子就好,不必管静姝了。六郎他……并没有欺负我。”说罢她又自嘲一笑,叹声道:“六郎也不屑于欺负我。” “哼!”一声,陆机吹胡子瞪眼睛。 “就晓得是那个臭小子!你不受他的气,又怎会这般模样?” 被他关心着,呵护着,温静姝绷紧的面色又稍稍松缓了一点。沉默片刻,她淡声问:“师父,你说那个墨九,即无妇德,又无女儿的温婉,待六郎也不见得好。除了那张脸长得妖媚惑人,会一些奇技**巧之外,她到底哪里好,为何吸引得六郎神魂颠倒?” 陆机老人微微一怔。 这些日子,温静姝从未在他面前说过墨九不是。 他似是没有料到,在她心里,墨九竟是这般不堪。 垂下眸子,陆机老人慢慢端起茶盏,低头吹了吹水面,大抵水太烫,他并没有喝入口就放下茶盏,神色复杂地抬头看温静姝。 “丫头,你别小瞧了那些奇技**巧……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做得来的。墨九……虽然为师不喜欢她,可她是配得上六郎的。只是她身为妇人,太过张狂跋扈,这个性子不改,着实不讨人喜!” 听他语气,即损了墨九,又没忘了赞扬墨九,温静姝一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墨九害师父如此,师父为何还帮她说话?” 陆机老人抬了抬眼皮儿,撩她一眼。 “我就事论事,并非帮她。” 说到此,他看温静姝神色不太好看,叹息一口气,语气有些无奈,“再说金州之事,为师见死不救,任她自生自灭,也属实冷酷了一些。事关女儿清白,她心底有怨气在所难免,以牙还牙也算是人之常情。为师受此一遭苦痛,就当我还她当日之辱,不算屈了。只是静姝你……” 想到那日中了“快活散”之事,陆机老脸有点挂不住。 “只是苦了你!为师这心里头也过意不去——” “师父!”温静姝目光生凉,满心的不可思议。 陆机老人向来是一个有恩必报,有仇必还的人,性子最是固执,受不得一点气。墨九这一次害他差点儿丢了性命,他为什么还会帮着墨九? 温静姝摇了摇头,酸涩地喃喃道:“师父,你也太过良善了。墨九此人狡猾如狐,这一次中毒害你,下一次也不知会想出什么花招来,你怎能就此饶过她……” 陆机老人摆了摆手,略有羞愧。 “此事不提也罢。” 温静姝默了默,温声问:“师父不顾自己,也不顾六郎么?” “六郎又怎了?” 陆机老人错愕地盯住她,温静姝别开眼,徐徐道:“也不知墨九怎样气着他了,静姝从未看过六郎那般发脾气……其实,他骂骂静姝也就罢了,若气坏了他自个儿的身子,或者影响了战事,那可就悔之晚矣……” “六郎果然骂你了?”由于“快活散”的事儿,陆机老人对温静姝心存愧疚,凡事都小心地维护她的自尊,能依从的事儿,绝对依从。一听说她挨了萧六郎的骂,老头儿拔高声音,又来了气。 “这个混账东西,心底有气不敢找墨九那个女娃娃去撒,倒学会骂同门师妹了?” 有人撑腰,温静姝鼻子一酸,头垂得更低。 她不说话,只“啪嗒啪嗒”默默垂泪,于是委屈的样子更是让人怜惜。陆机老人咬牙拍桌子,“丫头不气,回头为师好好说他,也太不像话了!一个大丈夫,怎能对妇人撒气?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让他罚站一个时辰……” “噗”一声,温静姝破涕为笑。 让萧六郎罚站,她当然知道不可能,也舍不得,但陆机能这样维护她,也不枉她受这一场委屈了。她抹了抹脸颊上挂着的眼泪,为陆机老人捶着肩膀,又幽幽一叹。 “其实这事,也怪不得六郎。谁知道墨九在他面前是怎样说静姝的呢?也许金州的事,她就记在静姝的账上,让六郎也相信了她。”顿一下,她想一想,又低头瞥向陆机老人,补充道:“师父是晓得的,就算静姝有那份儿心,又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在珒兵营地里为所欲为?那个墨九,是高看了我啊。” 陆机老人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也不知这个布局的人到底是谁……想一想,此人可真不简单!把这么多人都装在局里,就连老夫也傻傻地给了药,还莫名其妙背上一个永世洗不清的污名……唉!” 一声叹息,陆机老人结束了他的谈话。 另一个帐篷里,墨九也无奈地叹息一声,揉了揉自个儿的额门,像等待人饲养的小鸟儿似的,张开了嘴巴,含糊不清地哼哼。 “再来一个,玫儿,再来一个。” “嘻嘻”一声,玫儿见状,殷勤地在她嘴巴里喂了一粒杨梅果脯,墨九闭上嘴巴,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觉得味道不错,高兴地点了点头,将手上的书又翻了一页。 “这小日子,赛过神仙也!” 她在桌子上的零食堆里翻找着,玫儿回头眨巴一下眼,“姑娘,这里还有蜜桃的果脯,你要不要也用一点?尝一尝味道?” “要。怎能不要?”墨九对吃从来不拒绝。 “嗳!好,这就给你来一个。” 玫儿高兴地应着,小表情很丰富。 这个姑娘是一个典型的唯墨九马首是瞻的人。只要墨九开心,她就可以跟着开心。今儿墨九从萧乾的大帐回来,一改前两日的郁气沉沉,整个人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开朗明媚起来,不仅与彭欣有说有笑,对厚着脸皮继续留在南荣大营的塔塔敏也一直和颜悦色。 她似乎忘了之前发生的不愉快,不仅不撵塔塔敏离开,还特地约了她晚上一起烤羊肉。虽然烤羊肉的食材得塔塔敏自己去准备,但得了墨九的“谅解”,塔塔敏还是很高兴,眉开眼笑地去了…… 玫儿觉得墨九是为了烤羊肉才与塔塔敏好的,但这个想法,她不敢说。 反正晚上有烤羊肉吃,每个人都乐呵呵的,玫儿感受着这气氛,也喜悦万分。可她们都不知道,当萧乾躺在雪地里受冻的时候,墨九必须忍耐着怎样丝丝缕缕的牵拌与心痛,才能一直保持着平和的心态,面带笑容。 抵抗*蛊的影响,墨九做到了,可对此却有些无奈。 萧六郎那个家伙,也真是绝了。 他不去想问题的纠结在哪,居然想到用*蛊来勾她? 难道隔着一个时代的长河,她与他真的那么难以沟通吗?她以为在那封“休书”上面就说得很明白了,他应当能够明白她的意思。可照如今的情况看,她是白费了力气,他根本就没能理解她的想法啊? “小寡妇!” “小寡妇~” 外头划破风雪而来的喊声,再一次响起。 这是小王爷宋骜,今天第三次过来了。这厮晓得她和彭欣在一起,就变着法儿地过来秀存在感。可彭欣也真是厉害,不论宋骜说什么,喊什么,她都可以完全无视他,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照着花样子给儿子绣小鞋子,那一副专注的样子,完全把宋骜当成空气。 相比于她,墨九觉得自己的修炼真不到位。 比如今天和萧乾的交锋,看上去她是赢了,可很明显她比彭欣冲动,气着了别人,也气着了自己。真正的高手就得像彭欣一样,不动声色地将他屏蔽在外,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这样才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惩罚吧? 可她性子急,就是做不到。就拿这次的事来说,若非考虑到*蛊、失颜之症和八卦墓等等因素,她肯定骑上马一溜烟就跑了,让萧乾自个儿哭去…… “小寡妇!” “小寡妇,你在不在?应一声啊!” 墨九想学一学彭欣来着,可性格决定命运,本性的东西真是学不来的。这不,宋骜在外头喊到第五声,墨九就憋不住,无奈地应了他。 “你喊魂儿啊?老子又没死!喊得忒不吉利。” “小寡妇,你出来一下。”听得她回应,宋骜声音里添了一丝兴奋,“赶紧的,小爷有东西给你看。” 什么东西给她看? 墨九有点好奇,看了彭欣一眼,笑问:“你要不要见他?” 彭欣手上绣针停下,抬头望过来,嘴唇微微一动,眸色深邃,似探不到底的枯井,除了她自己,无人知道她真实的想法。 “不想。”迟疑一瞬,她应。 “那我如果想见他呢?”墨九抿了抿嘴唇,忽而小声一叹:“现在想想,小王爷只是不懂得怎样去待一个人好罢了,其实他还是个孩子,在男女之事上,还有可塑的余地。” 又想到萧乾,她冷冷一哼,“不像有些人的固执都定型了,牛都嚼不烂,根本不能期待他变好。” 彭欣一怔,唇角微掀,叹道:“你啊!” 墨九眉梢挑高,“我怎么了?” 彭欣咳嗽两声,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痕。 “呵,想一想,我还真为萧使君叫屈!” “为他叫屈,他屈什么屈?”墨九原本站起的身子,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听外头宋骜没有了声音,她也没兴趣去管他死活了,抱着膝盖望着彭欣道:“你是不晓得他有多讨厌!榆木脑袋似的,反正说来说去,就他师父好、师妹对。我墨九就是一个大恶魔,分分钟都会为祸人间,他手上要是有一个照妖精,肯定早把我收了……” “噗!”彭欣被她逗笑,玫儿也咯咯不已。 斜睨着她两个的笑颜,墨九很头痛。 人家分明是失恋了在诉苦好吧?这些人怎么可以笑得那么愉快? 恶狠狠地瞪她二人,墨九凉声道:“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快乐,是不道德的。” 彭欣又笑着咳嗽起来,尔后,拭了拭嘴巴,“你啊,也不想想。宋骜再不晓得,也是久经花丛的男人,他经手的妇人,比萧使君吃过的饭还多。在这些事上,萧使君又如何比得他的脸皮厚?” 墨九轻哼,翻个白眼,“我不乐意听萧乾,换话题。” “唉!墨九。”彭欣敛住笑意,严肃地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你放眼一望,这天下有权有势还有貌的男子,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享尽齐人之福?又有哪一个女子敢心生不满,有半点怨怼? 萧使君待你,不可谓不一心一意,这福气多少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你倒好,这么好的男子爱慕着你,你不当宝捂着好好待他,反倒为了一点捕风捉影的小事,与他闹别扭,还写什么笑掉牙的休书……” 想到先前玫儿在桌子底下捡到的一张张“休书草稿”,彭欣又好气好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深深凝视着她,一字一字说得冷肃。 “墨九,你有没有想过,不是他不够好,而是你要求太高?” 墨九目光浅眯着,略微怔忡。 不是他不够好,而是她要求太高? 细想一下彭欣这句话,她不完全赞同,却无法否认。 在当下的社会秩序里,萧六郎百分之百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便是以现代女子的眼光来看,他都是一个懂得宠爱女子的男人,算是男人中的佼佼者……可不管是她要求太高也好,还是她过高的估计了自己在恋爱市场的价值也好,她在这件事上都不愿意迁就,以至让问题越来越严重,从此恶性循环下去。 “彭欣,可能我的想法,你会觉得古怪,可我就是这个样子的人。当一个男人不分青红皂白地为我定罪,在我与另外的人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别人,而不相信我,这与当众打我的脸没有区别。哪怕失去他,我会伤痕累累,甚至从此不再遇爱,我也做不到被他搧了耳光,还强颜欢笑与他继续相好。” “人呐,都是贪心的。得了寸,还想进尺。”彭欣的价值观显然与她并不一样,哪怕她是一个相对开明的女子,也不能理解墨九的执拗,“墨九,你可知晓,萧六郎是多少女子的深闺梦里人?又有多少女子梦想着能得他一顾?你呵,半分不懂珍惜。” “你不懂,我本就很珍惜啊。”墨九弯唇一笑,“若不珍惜,我又何苦来哉?” “也许是我不懂。”彭欣低头继续绣小鞋子,可大抵是分神的缘故,绣针冷不丁扎到了手针,她“嘶”了一声,抬起手放入嘴里,轻轻嘬了一下,思考片刻,又道:“可你也不曾真正失去过,并不懂得失去一个曾经拥有的人,到底会有多么的痛苦与遗憾……” “好吧,我想度你成仙,你却想度我成人。”墨九打个哈哈,被彭欣剜了一下,又吐了吐舌头,收敛起促狭的表情,一本正经地道:“不属于我的心,我宁愿埋葬。” “可你目前,显然埋葬不了。” 彭欣笃定的样子,让墨九有些恼火。 爱了这么久,说走可以走。但说忘,又如何忘得掉? 微微牵一下唇,她轻抚鬓角的发丝,暧昧一笑,“好吧,算你说对了。既然我无法埋葬,那就只能好好打磨了。一次打磨不了,我打磨二次,二次打磨不了,我打磨三次,三次还打磨不了……差不多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有时候,一个看似不经意的玩笑,其实带着说话之人的真心。彭欣看墨九笑意盈盈,斜觑她一眼,无奈地叹息一声,将放在膝盖上的鞋样子捡起,继续绣花。墨九也拿过书本,可这一次,她却久久无法进入状态,半天都翻不了一页。 帐篷里寂静无声,外面风雪的呜咽就愈发大了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宋骜清越的声音,再一次传入耳朵。 “小寡妇,小寡妇,你再不出来,我就闯进来了?” 噫?这货胆儿变大了?这番竟然想要硬闯? 墨九与彭欣交流了一下眼神儿,冷冷一哼,把书放下,捋了捋头发,走过去撩开帘子,正准备抻掇那货一顿,突然便被一阵幽香呛地打了个喷嚏。 她不悦地皱了皱鼻子,迎着香风飘来处一看,一个陌生高挑的美貌姑娘,亭亭玉立地站在她的面前,俏媚、妖艳、肤如凝脂、螓首蛾眉,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是一个十足的美人儿。 哇靠!南荣大营何时又添一美? 墨九不解地迟疑一瞬,问:“你是……” 然而,她话还没有说完,美人儿挑了挑眉头,那熟悉感极强的眉眼,就让她恍然大悟。定了定神,她直呼受不住,“哈哈”大笑着,差点儿一笑弯了腰,“原来是你,你居然真的扮成女子了……” “闭嘴,闭嘴!”宋骜像是受到了惊吓,“嘘”一声,似乎生怕被人认出来,左右四顾一眼,提起长长的裙摆,望着墨九邪魅一笑,脆生生地问:“大丈夫一言九鼎。小寡妇,如今,小爷可以进去了吧?” 墨九笑得不行,“可我不是大丈夫。” “你——”宋骜指着她,“想耍赖是不是?” “是!”墨九存心逗他,答得理直气壮。 “那我只有硬闯了!” 宋骜气急,绕过墨九就要进去。可墨九也不是省油的灯,看他脚步一迈,声线儿便倏地变高了,“来人啦,快来人啦,有陌生人闯彭姑娘帐篷了!” 墨九吼声很大,这一片营地的人大多都听见了。 有人硬闯彭欣的帐篷,那还了得? 不过片刻,一队队执锐披甲的禁军就冲了过来,嘴里嚷嚷着“人在哪”,很快就把整个帐篷围了起来。 当然,在他们赶到之前,宋骜已经硬着头皮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钻入了帐篷。 帐篷里就彭欣一个人,墨九存心让他们二人相处,也存心吓一吓小王爷,可她却不能真的让禁军钻进去看见穿了女装的宋骜。她站在帐篷门口,抱着双臂,笑盈盈地看着禁军,正寻思怎么说,便听见帐篷里传来彭欣的声音。 “墨九别玩笑了!你连玫儿都认不出来?” 听她的意思,是为宋骜递上梯子了。 说来收拾宋骜也是为了彭欣,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牵涉,墨九不是当事人,彭欣都表态了,她自然不会勉强。 于是她抱拳向禁军赔礼,说原来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人,请大家原谅。 天天见面的人也能认错?那些禁军虽然有点奇怪,可墨九本来就是一个奇怪的人,他们迟疑一瞬,便又各自散去了。 墨九没有再回帐篷里去,她喊了玫儿过来守在帐篷外面,自个儿便离开去找塔塔敏,看她准备的羊肉怎么样了。 塔塔敏不负她所望,果然找人选了一头膘肥体健的羊,已经打理好了,就等墨九出手了。对于她的合作,墨九很满意,又与塔塔敏说笑一番,似乎她已经完全不计较塔塔敏究竟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能得到的千字引待在身边的了,转过身,又高高兴兴去伙房里寻找作料,为晚上的烤羊肉做准备。 对待吃,墨九的态度向来很认真。 因此在准备烤羊肉的过程中,她几乎不怎么去想与萧乾的事儿,就算快入夜的时候击西过来给她咬耳朵,告诉她说萧乾在大帐门口把温静姝痛斥了一顿,但下午他去为陆机老人开方子时,又被陆机老人说了一顿,她也没有半分反应。 击西是叹息着坐下来的。 “九爷,你怎就不问问,主子是怎样对陆机老人说的?” “嘴生在他身上,想怎样说都是他的自由。”墨九把葱子一个个拆开,剥掉外皮,交给击西,声音淡淡的,“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把葱给我洗干净。洗葱用手,不用嘴。所以,可以闭上你的嘴巴了。” “哦。”击西可怜巴巴地撇了撇嘴,想一想又凑头过来,小声道:“九爷,我可不可以申请再说一句话?” “你已经说了一句了!” “那申请两句?!” 墨九翻个白眼儿,给他一个无奈的表情。击西嘻嘻笑道:“薛昉和几个兄弟挨了二十军棍,屁股都开了花,好生可怜……他们让我向你申请一下,晚上的烤羊肉,可不可以分吃一块?” 连薛昉都挨打了?要知道,萧六郎对薛昉的情分可不简单,说是自家兄弟也不为过了。 可他为此事打薛昉他们又是什么意思?做给她看的吗?如果做给她看,不如直接打温静姝二十军棍。 墨九轻嗤一声,剜向击西。 “屁股开花还想吃烤羊肉?省省吧!” 近两时辰,墨九一直在准备晚上的烤羊肉大会,不晓得帐篷里头的彭欣与宋骜二人相处如何,但入夜的时候,当她的烤羊肉架子终于撑起来的时候,宋骜已经换成了男装,厚着脸皮出现在了墨九面前。而久不露面的彭欣,也第一次拖着病体走出了帐篷,在宋骜殷勤小心的呵护下,坐在了矮凳上帮墨九准备烤肉。 “噫!”墨九奇怪了,冲彭欣挤了挤眼睛,“你们两个好上了?” “……你想多了。”彭欣含糊地应着,瞄她一眼,“七公主来了。” 毕竟现在塔塔敏才是宋骜名义上的未婚妻,宋熹都让他们一切从简,就此举行婚礼了,这层关系摆在这里,似乎彭欣与他当场相好,确实会让塔塔敏无法下台,甚至影响两国关系? 墨九“唔”一声,抬头看去,塔塔敏穿着她那一身“血红”的衣袍,领着两个侍卫,从风雪中走过来,面上笑意不减,半眼都没有看宋骜,对他与谁在一起,也仿若半点不在意。 “嘿,墨九,我没有来迟吧?” “没有没有。”墨九对于贡献了羊肉的塔塔敏,表情很是热络,“你明儿再搞两只羊,什么时候来都成。” “你这个人太坦诚了。”塔塔敏哼一声,袍袖一挥,极为爷们儿的坐下,“我不给你羊,你就不让我吃是吧?” 墨九嘿嘿直乐,“你不给我羊,你吃什么?” 塔塔敏愣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几个人都被这话逗乐了,个个忍俊不禁。 这一笑,气氛顿时和暖了。 在墨九的带动下,火堆旁边的一张张脸,明艳,喜悦,大家有说有笑,竟似毫无嫌隙。 大概这就是墨九的魅力,她总能让与她相处的人,感觉到轻松自在。 而人生最大的幸福与追求,也无非在于此了。 夜色渐渐深浓,飞雪未停,天气寒冷,火堆旁边的温度也就越发的暖和。烤羊肉的地方很宽敞,头顶上搭着高高的篷子,四周没有遮拦,几个人坐在火堆边上,可以一边赏外面的飞雪,一边烤羊肉与人聊天叙话。 对于长年征战在外的人来说,这样的闲适是难得的享受。 所以当烤羊肉的香味儿飘入飞雪中时,几乎馋了一个大营的人,也把萧乾和几个侍卫馋了过来。 声东、走南、闯北几个人都很羡慕击西,羡慕他可以时时跟着九爷吃香的,喝辣的,而摸着受伤的屁股,薛昉却比较羡慕墨九脚底下那一只想躺就躺,想站就站的旺财。 “大家都在?好生热闹!” 萧乾站在篷子外面,一袭衣袍迎风袂袂,颀长的身姿,俊拔笔直,说话时,脸上还挂了一丝淡淡的笑。可他明显示好的行为,却惹得墨九面色一沉,瞬间变了脸。 几个人围着火堆说笑的气氛,也因她的脸色,顿时被破坏,一时间,就连空气都悄然生寒。 “长渊来了?”还是男人体恤男人,宋骜看萧乾吃了墨九的冷瘪,同病相怜,赶紧笑吟吟地起身迎他,“我还说待会儿给你送去哩,正好你来了,那一起坐下来吃吧。来来来,快过来,羊肉就快好了。” “好。”萧乾淡淡一笑,便往里迈。 在场的一群人,都跟着他的笑容松了一口气,可墨九看他一步一步靠近,目光却像淬了冰,冷冷一眯,懒洋洋把烤羊用的匕首平举起来,指着他冷冷一斥。 “站住!” 双唇紧紧一抿,萧乾顿住脚步,一瞬不瞬地盯住她。 他没有言语,目光深邃难辨,墨九微微仰着头,与他对视,也没有言语。 周遭的一群人再次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他们自己却恍若未觉,两个人,四只眼,目光在冷鸷的空气里交锋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墨九冷冷道:“想吃羊肉可以,但这里有规矩。” “有何规矩?”萧乾低声问。 唇一弯,墨九笑的得意,“我烤的羊肉,只招待闺蜜。也就是说,只有女人可以与我坐在一起吃。” 萧乾冷眸微微一阖。 他没有回答,却把目光投向了击西与宋骜。 可怜的击西,无端端成了墨九的“闺蜜”,虽然有一点委屈,但瞄一眼香喷喷的烤羊肉,他偷偷咽一口唾沫,冷不丁翘着兰花指,就扭动身子做了一个娇俏的动作,头微垂,那样子说不尽的风姿妖娆。 “九爷,讨厌……了啦!” 她这模样儿,差一点让墨九笑场。 盯住萧乾,她清了清嗓子,淡淡道:“不用看击西了,他在我的眼里,从来都是一个娘们儿。” 击西微愕,“呜”一声,有点委屈,“……” 墨九抬了抬眉头,不理会她的抗议,又顺着萧乾的目光看向了宋骜。 “至于小王爷么……” 可怜的宋骜,额头上都是虚汗。击西可以是一个娘们儿,但他可不能是娘们儿啊?听见墨九的声音,他生怕被曲解,唇角抽搐一下,赶紧岔话解释,“长渊你别这样看我,我与击西是不一样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想想混上这一顿饭的艰难过程,他难以启齿。 然而,他害臊,墨九却不怕。她慢吞吞将匕首落在羊背上,轻轻一滑,一字一句十分清晰地道:“小王爷可是先穿女装,表明了身份,这才加入烤羊组织的。若萧使君也想加入,也不是不可以,但规矩不能丢。如果你也像小王爷一样,穿女装,做女子扮相,我便允了……”( ) ------------ 坑深178米 好,我穿! 墨九一语即出,满场皆惊。 众人看看她,又看看萧乾,都抿紧嘴巴安静无声。 她这个要求,大家都觉得太过了。 要知道,萧乾可不同于宋骜。他是一个掌控欲非常强的人,从来无人见他向妇人低头,即便寻常丈夫也以假扮妇人为耻,何况是他?让萧乾为了取悦一个女子而穿女装,扮女相,估计比要他的命还难。 萧乾一动未动。 在众人迟疑的目光中,他静静立在棚外的风雪中,冷肃的眸子望着墨九,就像看不见旁人,对周遭的一切也都视而不见,一袭冰冷的甲胄,墨色的披风猎猎翻飞,衬得他俊美的容色愈发凉薄无情。 “咳咳咳!”宋骜好歹是王爷,身份摆在那里,胆儿自然也就大了些。生怕“两位爷”当场开火干仗,他笑吟吟上前,打个哈哈,笑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又不是不认识,看一眼就够了嘛,一直盯着不转眼是要做什么?再看下去,羊肉都快烤焦了。” 他打着圆场,却无人理会他。 尴尬的摸一下鼻子,小王爷又好脾气地劝道:“烤羊肉嘛,谁吃不是吃,多大点事儿,置那些气做甚?来来来,小寡妇,给本王一个面子嘛。长渊啦,还在外面愣着做甚?过来过来,坐坐!” “羊肉是你的,还是你准备自己烤?你做得了主么?” 墨九冷冷横他一眼,宋骜立马抿住了嘴。 让他吃羊肉还差不多,怎么可能会烤羊肉? 再说羊肉确实不是他的,是塔塔敏那个娘们儿的,他还真不想做这个主。 爱莫能助地丢给萧乾一个无奈的眼神儿,宋骜悻悻坐了回去,“一个个都吃什么长大的?脾气恁的大。” 无人回应他,气氛再一次陷入尴尬。 谁也不曾料到,这个时候,萧乾却突地出了声。 “好,我穿!” 一群人都惊住了,纷纷望过去。大家替他尴尬,萧乾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淡淡瞥一眼墨九微仰的小脸儿,轻轻摆袖往里走来。 寒风起,他甲胄森然,一步一步走向烤羊肉的火堆,面上的表情让人琢磨不透。 他就这么同意了?墨九不太敢相信。 怔了怔,她也慢吞吞坐下来,把两只手交替放在膝盖上,微微抬头审视着他,目光里有戏谑、揶揄、促狭,还有更多的不解与涩然。 变着法儿的刁难萧乾,她无非为了让他知难而退。 私心里,她真不想他做当众做出装女装那么掉分的事儿。 “主上……”击西性子急,最是憋不住。 眼看萧乾越发近了,击西的同情心也越发爆棚。偷瞄一眼萧乾冷若冰霜的面孔,他匆匆起身迎上去,又回头哀求般看向墨九,商量道:“真的要主上穿女装么?九爷,你大人大量,看这一次能不能算了?大不了击西的那一份羊肉让给主上吃好了?” 击西真是个好孩子!墨九心里赞着,唇角一扬,不置可否。 萧乾眸色沉沉,不看击西,只看墨九,脸上情绪不明。 左看一眼墨九,右看一眼萧乾,夹在中间还得不到旁人响应的击西,可怜巴巴地撇了撇嘴巴,仿佛横了心,突然当着众人的面儿,把自己的外袍解了下来。 “那让主上穿上击西的衣衫,表示一下好了。” “……” 众人无言。 宋骜握拳在唇畔做轻咳状,轻轻嗤之,“女装与你的衣衫何干?” 击西无辜又诚实地道:“击西的衣服就很女啊!” 这倒是真的!不是人家非得说击西娘们儿,而是他确实平素的衣着就颜色浓艳,加上他皮肤白,长相美,动作妖,从打扮到举止都给人一种阴柔的女人味儿。所以,他这件袍子脱下来往面前一放,还真有那么几分女装样子。 众人心里偷笑,却不敢言语。 静静观望着,墨九也默不作声。 熟悉她毛病的人都晓得,这姑娘说一不二,哪怕最开始只为刁难萧乾,事已至此,若非依从了她,否则怎么都收不了场的。 一干人都在心里头为萧乾默哀,觉得他遇见墨九这么个女人,肯定是上辈子作孽了。什么底线、什么规矩、什么面子,在她的面前,用不了多久,都得被刮得一干二净。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的萧乾,已不再是那个不近女色的冷面判官萧使君了。 风雪越来越大,火堆上的柴火却越燃越旺。 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萧乾风姿优雅地慢慢走到墨九面前,“阿九。” 他声线醇厚好听,一声低低的“阿九”,似蕴含了数不清的柔肠,喊得众人纷纷怔住,肉麻掉了一层,却也不晓得他要怎生解决这个棘手的事儿。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他却一瞬不瞬的望着墨九。 墨九眼观鼻,鼻观心,与他僵持一瞬,看他不走,也不作声,迎上他的视线,眉眼弯弯地笑问:“萧使君站在这里看我有什么用?既然同意了,说去穿呗。大丈夫一言即出,驷马难追,萧使君该不会想反悔吧?” “呵!” 一声低笑,萧乾扶了扶额,突地伸手把墨九从矮凳上扯了起来。 这一下他力道不重,可墨九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发难,什么准备都没有,身子踉跄一下往前一扑,就投怀送抱一般,整个儿撞入了他的怀里。 低“啊”一声,众人皆惊,诧异地望向他二人。 难道这是说不过,准备动手了? 墨九恼了,拳头撑在他胸口,低斥一声,“萧六郎,你要做什么?” 还是习惯听她这个称呼,萧乾神色一缓,柔声道:“想请阿九帮个忙。” “……什么忙!”墨九轻哼,重重推他,“先放开我再说。” “女装繁复,我一人可穿不好。”萧乾淡淡笑着,不仅不放人,还微微俯身,手臂往她腰上一横,就把墨九的身子给抱了起来。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美人儿在怀,他不管旁人目光与惊呼,迈开大步往外走,声音清冷,“所以得请阿九去帮我穿一下。” “喂!”墨九气得热血冲脑,“你放我下来。” “不放!”他的声音已有笑意。 遇上这么一个不讲理的男人,墨九简直无语之极。她想要挣扎,然而,人落入了他的怀里,腰身被他的手紧紧禁锢着,纵使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只能像一只落入了老鹰嘴里的小鸡仔儿,没有半分反抗余地—— 更可怜的是,她分明受到了骚扰,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她。 这个营地里,也无人可以阻止萧乾。 她无奈的尖叫声,穿过风雪,破空而来。 火堆旁边,宋骜、彭欣、塔塔敏还有几名侍卫,面面相觑了许久,直到再也听不见墨九的声音了,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也罢,也罢!这样也好……”薛昉少年老成的摇了摇头,远眺萧乾和墨九消失的方向,拉一张矮凳就坐了下去。可他屁股刚刚挨着凳子,他就像受了刺激似的,冷不丁弹了起来,摸着屁股“哎哟”连天,疼得直叫唤。 看戏太出神,他忘了屁股刚挨了二十军棍。 “好什么好?羊肉都没得吃了。”击西瞪他一眼,苦巴巴地拿火燫子捅一下柴火堆,正嘟着嘴抱怨,腰上就挨了一下。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走南的大胡子,“混蛋走南,你踢我做什么?” 走南努了努嘴巴,“让个位置,我要坐。” 总他被欺负,击西也习惯了,哼哼道挪了挪屁股,“坐什么坐?坐下来吃什么?” 走南嘿嘿一声,一脸馋样的盯着烤架,“当然吃烤羊肉喽。” 烤羊肉的人都没有了,哪里来的烤羊肉?几个人同时瞪着他,目光里都只有一句话,“你会烤吗?” 走南哈哈一声,爽朗地拍着自家胸口,“大家伙儿都放心吧!我不会烤,但我会吃。” 击西鄙视地瞪他一眼,望着棚子祈祷。 “主上,快一点把九爷抱回来吧。” 众人望着烤架上“嗞嗞”冒烟的羊肉,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都巴巴地望向墨九离开的方向。如果的情况是羊肉刚烤出香味儿来,还没有上作料。剩下的工序看上去不太复杂,可这几位都不是能做这事的主儿。而且,若不经过墨九的手,不仅烤羊肉失去了原有的滋味儿,这一顿羊肉宴,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 塔塔敏瞥头望薛昉,满怀期许地问:“他们还会回来的吧?” 薛昉摇头,无奈地回望她,“你问我,我问哪个?” “阿弥陀佛!”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的闯北,双手合十,念了一句谁也不懂的佛谒之后,目光炯炯有神地扫向众人,神态端正地严肃道:“贫僧以为,众施主漏夜相聚,灼烤羊肉,本是徒加杀戮。主上怜惜苍生,把九爷带走,想是为了共参佛性,消除杀业,已不会再回矣。” 顿一下,他打着佛手,略略低头,一本正经道:“故而,贫僧还以为……这烤羊肉,得另找一人来刷料。” “我操!”宋骜就着一根烧得通红的木头丢向他,“小爷还以为你有什么因果大道要说呢?李闯北,你说你这么调皮,该不该挨打?” 闯北堪堪避过通红的柴火,低呼一声“阿弥陀佛”,出口的话依旧正经,“王爷勿恼,众位施主也休得生气。贫僧以为,安身之本,必资于食。民以食为天,何况贫僧乎?故而,人食羊肉,便是因果;贫僧食羊肉,也谓之大道——” “我操!” “打他!” “打他!” “狗日的!” 于是,一阵喊打声里,原本烤羊肉的盛宴,就变成了一个追着闯北打的武打盛宴。一群人手舞烧得通红的柴火,你来我往,高声惊呼,玩得兴起,那一副准备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让坐在凳子上观战的彭欣和塔塔敏,很是无奈。 男人呐,多大了,怎的还像孩子? 塔塔敏叹一口气,“这羊肉还有得吃吗?” 她的话是对彭欣说的,可彭欣默不作声,默默看着几个男人玩火,不予理会。 蹙了蹙眉头,塔塔敏以为她没有听见,转头过去盯住她的侧颜。 “圣女,怎么不回答我?” 彭欣慢慢回头,凉凉的视线与她在火光中交汇,“七公主在与我说话?” 塔塔敏与他对视一眼,觉得这姑娘不太友好,不由弯了弯唇,笑问:“圣女似乎不太喜欢我?” 彭欣面无表情,声音亦无波无澜,“我为何要喜欢你?” 除了墨九之外,她不论对谁都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塔塔敏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可受到这样的冷遇,她还不太习惯。喉咙梗了一下,塔塔敏自己搬个台阶,轻笑一声,“圣女有个性!只可惜,这个糟糕的世道,有个性的女人一般命都不好。” “七公主在说自己?”彭欣挑了挑眉。 “不,我说你,生了宋骜的孩子又如何?这小王妃的位置,还得由我来坐。” “哦。”彭欣像在听别人的事,淡淡道:“可我不想恭喜你。” “是啊,你嫉妒我。” “我可怜你。” “……”彭欣不带情绪的回应,让塔塔敏愣了一愣,唇上的笑容愈发扩大,懒洋洋的声音里,满是笃定的调侃,“小王爷长得那般英俊,还是你儿子的亲生父亲,你难道就不想跟他?不想做小王妃?” 唇角一扯,彭欣像是无声地冷笑了一下,注视着塔塔敏,一字一句道:“我以为,公主找错了倾诉的对象。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不感兴趣。我的事,也不劳七公主费心。” “不感兴趣,你又说可怜我?” 彭欣一瞬不瞬地盯住她,诚恳地道:“任何一个迫于无奈嫁给自己不喜欢也不喜欢自己的男人的女人,都值得我可怜。” 这句话有点儿绕,塔塔敏默了一瞬,才沉下了面孔。 “圣女怎知,我不喜欢他?而他,也不喜欢我?” 微微偏了偏头,彭欣给她一个同情的笑容,“如果七公主喜欢,又何必便宜了别人?好好守着吧,他若从此少祸害姑娘,七公主也算造福苍生,功德无量了。” 说罢,她轻轻咳嗽一声,带着尚未痊愈的病体调头离去,单薄的身子在凄厉的风雪中,竟给人一种钢硬的错觉。塔塔敏望着她的背影,微微眯眸,一张映着柴火的脸上,慢慢浮现一层淡淡的愁绪。 “看来这烤羊肉,真是吃不成了。” 等几个玩火的家伙发现烤羊肉的火堆边上没有人了的时候,也终于意识到这一顿烤羊肉是吃不成了,而罪魁祸首就是把墨九带走了萧乾。其他人不敢吭声,宋骜却满肚子都是火儿。 尤其,当他再一次去找彭欣却连她的帐篷都进不去,无端端受了一顿冷遇之后,更是火气冲天。 他领了两名侍卫到处找萧乾算账,顺便也想看看萧乾穿女装是何等俊秀的模样儿,可惜,他连萧乾的帐篷都进不去,人还在帐篷外面十丈开远,就被几个侍从拦了下来。 “王爷,不可再往里走!” “噫,怪了!”宋骜东看西看,奇道:“这是做什么?你们守卫,怎么守到这里来了?” “小王爷,对不住了。”看宋骜想偷偷往里面钻,侍卫全神贯注地盯紧她,抱拳致歉道:“大帅有令,大帐十丈范围,苍蝇都不能飞进去一只。否则,我等都得军棍伺候……” “哦。”宋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人却继续往里走,庆幸般喃喃,“幸好,本王不是苍蝇。” “……”侍卫看他这般耍无赖,再次跟过去拦住,“不仅苍蝇,连旺财都不可以。” “本王也不是旺财。” “这个属下都懂。”侍卫头大了,“王爷,人也不可以,您请吧?” “不必请,不必请,我自己走。”宋骜绕来绕去,就是想绕进去看萧乾的热闹,然而侍卫都知道二十军棍的厉害,可以任由宋骜胡搅蛮缠,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进去。于是,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儿,索性上前一左一右的架住他,往外丢。 “胆敢劫持本王?”宋骜气恼,“你们一个个都反了?” 宋骜尖锐的叫骂声,传入帐篷里的时候,墨九心里也窝了一肚子的火,恨不得骂一骂萧乾这个混蛋。 可她嘴巴被他掌心捂住,人被他摁在桌案边上,纵有千言万语,又如何能说? 实际上,她从来都知道萧乾是一个“老贼”,看上去清心寡欲,一副与世无争的淡漠样子,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可若是他铁了心要做什么,哪怕再不要脸的手段,这个老贼都可以毫无压力地使得出来。 对她,更是如此。 这不,他把她掳了来,美其名曰怕她“美妙的声音”惊扰了营众,他一只手堵了她的嘴,另一只手便在她手上开扒衣裳。他的理由当然也很充分——她要他穿女装,可他并无女装。所以,他只能脱她身上的衣裳了。 道貌岸然的流氓!禽兽! 与他理论不了,几个回合挣扎下来,墨九便累得气喘吁吁。深感男女间体力差距的她,索性放弃抵制,目光恨恨盯着萧乾冷峻的面孔,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问候他家祖宗。可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得不承认,萧六郎这厮确实有装逼的资本。 身高体健,面相英俊,功夫还好,该绷住脸子的时候,绝对绷得住,该hold住气场的时候,也绝对hold住。尤其是在她这个*蛊“患者”的面前,他往往不需要使大招,就能让她乖乖投降。 就在她心浮意躁的思考时,她的外衫已然落地,只剩一套玫红色的小衣颤歪歪地裹在她娇俏的身上,遮了这里,却遮不住那里,一片白生生的肌肤可怜地暴露在冷空气中,她禁不住打个哆嗦,想要伸手去捂。 然而,萧乾没有给她机会。 他腿往里一挤,双手一撑,她便只能像只螃蟹似的摆开自己,身体曲线一览无余地任由他垂目打量。 “阿九……”他温暖的手掌她的面颊上拂过去,将她垂落耳际的发丝理顺好,又就势揉了揉她的脑袋,视线低在她松开的小衣领口上,目光有往里探索的嫌疑,可他喑哑的语气却极为正经。 “我们不闹了,好吗?” 他动作很霸道,声音却像请求。 墨九一颗心怦怦直跳,觉得他衣衫完好而自己衣不揭体的样子,根本无法形成公平的对话。 而且,他的手还捂着她的嘴巴,这让她怎么回答? 生气地哼了哼,她往他身上狠狠撞了撞,以示抗议。 这一撞,女子柔软的曲线便紧贴上了他钢硬的男性躯体。 两人的目光,也在这一瞬相遇。墨九看见他眸光一暗,呼吸莫名急促,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好像有主动撩拔他的嫌弃,顿时红了脸。 他却是一笑,将她绣着映日荷花的小衣往下微微一拨。 墨九受惊的目光怔住,“唔”一声,想要拒绝却已然慢了一步,小白鸽嫩生生的落入他的视线,惹得他喉结一动,双眸似着了火,只凝视一瞬,便低头将她叼入狼口…… “萧、六、郎!”墨九只觉浑身发软,想去拨他,却无脚无力。 “乖!”他托着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顺势将案上公文往边一拂,就把她放坐在平整光滑的桌案上。 墨九像缺水的鱼儿,大口大口呼吸着,不晓得他何时放开了捂她嘴巴的手,也不晓得为什么嘴巴得了空闲,她却不知道当怎么骂人了。 “萧六郎,你怎生这般无赖!” 她嗔怨的声音,有着一种欲语还休的缠蜷,这让埋头的萧乾一怔,微微抬头,眸色深深地望着她。而她除了呼吸、换气,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红着眼睛,一句话都没有。他怜惜地抚过她的脸,偏头,吻一下她的侧脸,低笑一声,“阿九好甜……” “我呸,不要脸!” 墨九脸上一片红嫣,与他生着气,实在不愿意让两个人矛盾用亲热的方式来处理。 于是她狠狠推他一把,将他的身子隔绝在外,不让他贴近自己,这样*蛊就不会轻易主宰她的情绪,而她,也很容易冷下脸来。 “我已经写了休书,我们之间再无关系,萧六郎,你凭什么这般对我?” “休书!?”似乎看穿了她薄弱的防御,萧乾轻缓一笑,目光专注而炽烈地盯住她微微泛红的面孔,修长的指节轻轻地撩她发,淡淡道:“从古至今,你何时听过女子写休书的?更何况,我们都不曾婚配,哪需休书?” 不曾婚配?这四个字让墨九心窝狠狠一窒。 是啊!她是现代女子穿越而来,一直不怎么看重名分。可萧六郎是不同的,如果他真的爱慕一个女人,肯定是不会没有名分就轻易轻薄了她的。如今想来,还是她太傻了,不重名分的结果,就是人家根本就不看重她。 女人在感情上很感性,一旦钻入牛角尖,怎么都绕不出来。墨九越想越难过,就像被猫爪子挠了心脏,痛得呼吸不顺,语气也变得更为尖刻,“你也晓得我们不曾婚配?呵呵,其实我还可以再提醒你一句,我们不仅未曾婚配,我还是你大哥明媒正娶的妻子。” 萧乾深邃的目光浮上暗色,脸色极是难看。 见他如此,墨九就像报了一箭之仇似的,心底暗爽,顿时从一个被猫儿抓挠的人,变成了一只会挠人的猫儿。她定了定神,推开他的胳膊,索性往桌案上方挪一挪,再坐稳一点,目光略带嘲意地望他。 “时间久了,想来你都快忘了吧?可有些事儿,不会因为时间久就过去,也不会因为我们刻意淡忘,就真的不存在。所以啊,萧六郎,我们两个之间,原本就只有一段见不得人的苟且。还有,便是基于*蛊,不得已的牵绊。除此之外,你是小叔,我是大嫂。这层关系,改变不了,我也不想改变。” 一阵微风,带着她冰冷的话语,拂过萧乾的耳际。 他目光中似有晶亮的光线闪过。只一瞬,又黯然,那光,不留半分痕迹。 “你当真这样想?”他慢慢抬起她尖细的小巴,迫使她面对他。 两个人,一个目光向上,一个目光向下,互相凝视着彼此,久久未动。 过了最初那一阵心慌意乱,墨九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不过短短几日工夫,萧乾的脸竟然瘦了一圈。而且,他素来注重仪容,只要有时间,一定会把自己收拾得利索清爽,简直就是一个洁癖症重度患者。可这会儿,他下巴上竟有一层浅浅的胡碴儿,为他清俊的面孔添了憔悴与沧桑,也无端让人心疼。 一军主帅,他的杂事实在太多,太忙了。 在这种时候,很多事情,他未必深想也是可以理解的。 心里这么说着,墨九的语气就软了不少。 她拉上小衣遮好自己,双手撑在萧乾的肩膀上,语气淡淡,“不论我们谁对谁错,我都不想再争论了。萧六郎,你与我,即便不谈情爱,也是比普通朋友更为亲密的关系。毕竟我们之间还有*蛊,还有很多需要共同面对的难关要闯。所以,我们之间的矛盾,暂且搁置,什么都不必提。先把这场仗打完,我们再一起寻找八卦墓,等有朝一日解去了*蛊,你清醒,我理智,我们再慢慢理顺关系可好?” “不好!” 萧乾声线沉沉,幽冷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住她,一只略带薄茧的大拇指沿着她润泽的唇角,一点一点往下落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墨九哆嗦一下,身子颤栗般一抖,而他却没有继续往下,而是怜惜般来回抚着她纤细的脖子。一寸寸游走,一丝丝轻抚,凝视她的视线里,带了一丝极为罕见的伤感。 “阿九,我等不了那时。” 沉重、低哑的声音,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落寞、沧然。 墨九奇怪于他的情绪,紧紧抿唇,微昂着头看他,却不知如何回答。 “阿九,我真的等不了。” 他重复一遍,慢慢低头,埋入她馨香的脖间,嘴唇摩擦着她娇嫩敏感的肌肤,等她痒痒的受不了,想要推他,他却停下,一动不动地埋首在她脖间,片刻之后,再抬头时,目光中已燃烧起了不加掩饰的*,仿佛一种会传染的流疫,刺激着墨九的神经,让她与他对视的双眸像过了电,浑身血液逆窜,身子顿时僵硬了。 “萧六郎,你想做什么?” “我在想……”在想什么,他没有马上出口,却狠狠勒住她的腰,往怀里束了束便放倒在案桌上,身子顺势压下去,与她紧紧贴在一起,在她微颤的肌肤战栗中,舒服地喟叹一声。 “阿九,我心已乱。” “嗯?你……怎么了?”墨九有点儿冷,身上汗毛直竖。 “我想要你。”他目光深深,“我在想,我等不及了。”( ) ------------ 坑深179米 异变 动情时的萧乾,无疑是温柔的。 俊美的面孔,麟麟如波的眸子,高挺的鼻梁,每一处都有春花绽放。似张狂,却不显**;有风流,却不觉猥琐……这样的他,似乎天生为勾引妇人而存在,即便对她说了那样的话,也如天上高华的嫡仙,风情不减,却干净得绝代无双。 墨九一动不动,安静地坐在高高的案桌上,低头看他,微咬的唇,看上去冷漠、矜持,可无人知道,大冬天的,她薄薄的小衣下已然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她很不安,很不安。 忐忑的情绪,好像来自*蛊的召唤,让她很想屈从于*,又想要迎合理智。 “阿九……?”他又唤她。 喑哑低沉的声音,像入了魔,仿佛要把她带入地狱,根根汗毛,都在痉挛。 可她依旧未动,嘴唇嗫嚅一下,也没有说话。 红彤彤的炉火,淡淡地照在她的身上,为她瓷白的肌肤上了一层蜜似的细釉,那娇娇的,软软的身子,美艳而妖娆的曲线,显得更加温暖,泛着一种神秘的美好,让萧乾的目光更为沉醉。 “阿九,可好?” 他手指抚着她浑圆的肩膀,漩涡般深邃的眸中,倒映着墨九的面孔。 几乎是仓皇的,墨九肩膀一抖,撇开头,躲过他的触碰,也避开了炽热如火的视线。 “萧六郎,你这是何必?你知晓的,我身上有失颜之症,我们不能……” “我不怕!”他冷峻的眉头一蹙,扳过她的下颌,直直望入她的眸底,“死又如何?!阿九,你不必担心我。你只须记好,这一生,除了我,无人可做你的男人。” 霸道!墨九暗嗤,可一颗心却怪异的被他拨动了。 他说无人可做她的男人,是指旁人不敢,还是不能? 疑惑浮上心,她想问,他却不给她机会,扯住她的腰身就把她拉入怀里,紧紧相拥。 “阿九,你是我的……” 这句话占有欲极强,不似他的风格,他却无法控制。 当她娇小无力地软在他怀里的时候,那一种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满足,那一种需要细心呵护的大丈夫情怀,悉数浮上来,把他细细密密的缠紧,让他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占有与溺爱的复杂情感,无法自抑。 他低头,絮语落在她的耳边,越发温柔,“阿九,不要与我置气了!兴许我做得不够好,让你对我没有信心。可是阿九,我努力了,努力做一个好男人,做一个你理想中的好男人。” “萧六郎……”墨九眼眶微微一热,抬头与他对视,视线胶着,纠缠。 一直以来,她性子刚硬,是一个遇强则强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却最受不得男人的铁血柔肠。如果萧乾始终与她硬碰硬,她很难说服自己向他低头,可他突然柔情爆棚地向她示弱,不管是为了什么,她便很难再与他大吼大叫。 她是个讲理的人。 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就此服从。 失颜之症的后果,她想想都胆儿颤。 一个个鲜活的例子摆在那里,她怎肯让萧乾涉险? 她抿一下嘴唇,试图与他争辩,“萧六郎,可是这事儿……” “没有可是!” 他重重打断她,在她思维澎湃翻飞的瞬间,嘴唇落下,滚汤的唇从她耳际吻起,一寸寸挪到她的脖子。痒痒的,柔和的,酥麻的,火一样热情的吻,在他忘情的拥抱里,让墨九身上的雨蛊蠢蠢欲动。她有些受不住他这样的对待,可理智还在左右她的思想。 “不行,这样……不行的。”她猛地伸手推他,却被他霸道地束紧双手,往头上一抬,顺势将她身子曲着摁向案桌。 “呀!”墨九低唤一声。 他深眸一觉,似从她的声音里受到鼓舞,低下头来,一双迷离的眸子紧盯住她,双手慢慢捧住她的脸,痴迷地端详片刻,手指一根根插入她柔软的发间,将她的后脑勺整个儿握于掌中,猛一下抬起,在墨九吃惊般的挣扎里,微垂的头,复又埋入她的脖间。 “乖,别乱动!” 这样的他,有一点陌生。 墨九察觉到他情绪失控,手握成拳,横在身前与他隔开。 “萧六郎,你可不可以先听我说完?” 他身子微微一僵,从她的脖间慢慢抬头,深深注视着她,大拇指安抚一般抚了抚她的鬓发。 “嗯,你说。” 这一刻,墨九感受到他强烈地迫不及待。 还有,他沉沉的声音里,那一股最为浓烈的*。 她其实不太明白,今天的他为什么这样。 就好像有今朝,没明日似的……争分夺秒与她亲热! 以往的萧六郎总是清冷高远,孤鹰一般的存在。单从外表来看,很难让人相信他会这般欲潮澎湃,会有这般激烈的举动。可几次三番亲热下来,墨九大抵了解了,这就是一个面冷心热的男人,清冷的外表,火热的情感,内外有着极大的反差,不动情时,如浮云之上的雅致仙人,一旦动情却如火山爆发,将掩埋在内心的*点燃,顿时化身为精力无穷的野兽,攻击力凶悍而霸道。 尤其这一次,较之以往更甚。 这样的他,不像他。 墨九静静思考,调整着情绪,大口呼吸的样子稍稍有些狼狈,而萧乾也不比她好过多少。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额际的细汗、精致的五官,在暖红的炉火光线里,他微微偏头凝视她的模样儿,有一种令人沉迷的性感。 “为什么不说话?” 相视片刻,率先开口的人,还是他。 “嗯,容我吃口水,冷静一下。” 墨九低声喃喃着,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伸手抓过桌案上的凉茶,不管三七二十一,“咕噜咕噜”就灌入了喉咙。在经过这么久的相识、相知与缠绵之后,其实她对他的防御力度确实已经极度,能守住最后一道防线,也实在很不容易――毕竟那是很为迷人的萧乾。 凉茶浇冷了她的心,她长呼一口气,擦了擦嘴。 萧乾见状,唇角一牵,伸手抚了抚她的唇角,替她擦拭茶渍,怜惜的神色一览无余。 “冷静好了吗?” 他低低问着,身子半压在她的身上,给她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与挑逗欲。墨九咽了咽吃法,回答不了,也思考不了,既想继续与他热烈的相拥亲热,却又不得不顾及失颜之症的后果而千方百计的自控。这矛盾的感觉,嗤心裂肺,竟让她心脏有一种窒息般疼痛。 “萧六郎,你很想要我,是吗?” 她轻轻一笑,黑曜石般的乌黑大眼瞬也不瞬地凝视他。 “是。”他声音喑哑,肯定的搂她,“很想。” “为什么想?”她又问,声线与他一样哑。 “我不知。”他仿佛在思考,眉头狠狠一蹙,眼皮微垂,“我一直想要,可从无今日这般热烈,几乎让我无法自已。阿九,我想……” 墨九一怔。 他的眸太深,他的情太浓。 这让墨九冷不丁就想到了*蛊。 她想,她怎么就忘记了这茬? 就连她的情绪也时常受它干扰,波动无常,又何况是他? 在这种事情上,男人不都是比女人更为冲动的吗? 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她唇角微勾,分明想笑,动作却比哭还难看。 “好,我答应你。” 她爽快的回答,突兀得让萧乾微微一愣,“阿九?” “但是萧六郎,你至少得给我准备一点可供沐浴的热水和一个不被打扰的空间吧?”墨九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嘲弄。可盯着他的目光里,却又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委屈,“我不知其他的女人都是如何做的,也许在你看来,女人都不需要被尊重,但这个简单的要求,也是我的底线。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有与你平等的安全感。你懂吗?” 萧乾嘴唇紧紧一抿,“我懂。” 在这个大雪天的夜晚,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闯入烤羊肉的棚子,把她抱了回来,又在所有人暧昧的目光里,将她带入他的大帐,便把守卫都支开,还不许人靠近帐篷……之前他并未多想,经她一提醒,他觉得确实太过轻率,太过薄待了她。 “阿九,是我不好。”他轻拂她腮边的乱发,“……我不该性急。” “无妨。”墨九咧一下嘴,没心没肺的笑了笑,抚着自己皱巴巴的衣衫,撩他一眼,“男人嘛,思维总是简单了一些。我懂你……” “那我……”萧乾目光一沉,轻轻挑她下巴,“唤人准备温水,可好?” “嗯?”墨九一怔,他居然还没有死心? 那是什么情况,才能让他如此执着此事? 他望入她的眸中,视线如有火光在撩,“今晚,你就宿在这里。” 墨九没有想到,他会直接提出这样的要求。 要知道,打从她住入南荣营地,他就一副要与她划清界限的样子,专门为她准备了小帐篷,不许她与他睡在一块儿。对此,墨九其实可以理解,在一个有着无数雄性生物出没的地方,他若太过恣意妄为,太容易引起属下的不满了,从而影响军心了。 那今儿是怎么回事? 莫名的,她想到了击西之前那句话,“你就不想晓得主上是怎样和陆机老人说的吗?” 他会说些什么墨九倒不在意,这个男人榆木脑袋,能说的话,总是翻不出花儿来。到是陆机老人在训斥他的时候,是不是和他说了什么,以至于他今天晚上这样失态,发丨情一股逮住她就往上扑,口口声声怕“来不及”? “不行!”墨九拒绝得很干脆,身子往案桌后方缩了缩,下意识地躲开他,然后将绫乱的头发用手指理顺,视线淡淡剜他,又是一笑:“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或者你有充分的理由说服我,今天晚上就必须要献身给你。” 萧乾浓墨般的眸子,微微一眯。 犹豫着,他喉结微微一滑,搂紧她,嗓音低柔。 “我就是想。” 怎么孩子似的不讲理了?墨九翻个白眼儿,有些哭笑不得。 “萧六郎,你知道吗?你这样很毁形象,看起来很傻。” “傻就傻。”他半阖眼眸,淡淡望她。 墨九冷哼一声,双手撑在桌案上,身子后仰,懒洋洋看他,“但凡一个正常人都能听出毛病来的族人,你以为可以骗得过英明神武的墨九爷?别妄想了!从实招来吧!” 她声音很软,可灼热的眸子,却如烧红的烙铁,似乎要刺入他的眼,望穿他的心…… 外面隆冬的大雪,还在纷纷扬扬。 可帐篷里的温度,却陡然升高。 两个人对视着,背心似乎都被汗水湿透。 空气闷热得令人心浮气燥。 墨九目光里带有期许,可除了一双睫毛微微眨动,没无半丝动作。 萧乾也没有动弹,半阖双眼回视她,一言不发。 在这僵持的瞬间,墨九觉得自己离某个真相很近了…… 然而,那一场直接影响他们未来命运的旷世之战,却那样猝不及防的到来。没有给她任何的征兆,也没有给她半丝心理准备,就这般突兀的,从帐篷外面密集的马嘶声、脚步声、喧嚣声里带入了她的耳膜,从而掀开了另外一副历史的画卷。 “主上!不好了。” 赵声东是萧乾四大侍卫里面,最为老成持重的人。 可他分明得了萧乾不得靠近的命令,却冲向了帐篷,声音还有一丝令人窒息的紧张。 “完颜修领兵十万,从五丈河开拔,直奔我大营而来……” 凝重的声音停顿一瞬,他像是稳了稳情绪,又徐徐道:“同时,北勐四皇子扎布日,领北勐骑军,往涧水河而来……”( ) ------------ 坑深180米 疑惑重重! 这个晚上,一座繁华了数百年的汴京城,再一次走到台前,成了南荣、北勐、珒三者相争的一块肥肉,也成了整个战局的转折点。后来的史书上关于这场战役的记载,用了“背水一战,绝处逢生”八个字来形容。并且史书家们对这一场三国混战的精彩以及萧乾、完颜修、扎布日等人的军事素质都留下了无数的文字,有着许久或主观或客观的分析。 但是,史书却没有记录下来,在看似不合理的战役背后,到底掩藏着怎样的真相。 北勐四皇子扎布日,珒国三皇子完颜修。 两个人原本是敌,打了数年,竟然一夜为友?或许有人会说,这个世上本无永远的敌友,只有永远的利息。可结合当时的局势,扎布日的行为,却着实难以理解。 瞬间扭转战局,令人猝不及防。 可萧乾似乎并没有太过紧张,他轻缓地把墨九从案桌上抱下来坐好,又亲自替她整理好衣裳,然而才吩咐帐外的声东去请营里的几个重要将校前来大帐叙事。 见他走到帐中间察看沙盘,墨九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脑子却不停在转。 在此之前,萧乾曾经与完颜修在浣水镇私下见过一次。不过,见面的聊天内容,除了他们自己,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墨九其实也好奇过,可萧乾性子有时候很闷,他没有主动向她提及,她怕涉及军事机密让他为难,也就从来没有问起。 但她事后曾经分析过,这两个男人定然是达成了某种不可示人的交易。 因为依完颜修的为人,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他既然敢在浣水镇约见萧六郎,就肯定有他的筹码。 而萧乾,更不是一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 他肯去浣水镇赴完颜修之约,肯定就已经对此产生了兴趣。 那么,完颜修突然发动这一场战役,究竟为什么?与北勐又有没有关系? 而且,他将自己暴露在天下人的视野中,会不会太冒险? 在今天晚上的战役之前,一直代表着完颜修残余势力出面的人是珒国大将速也,完颜修这样一个手握暗牌,可以随时制敌人以被动局面的人,想必更愿意将自己掩藏在暗处,等局势明朗再伺机而动,一举两得,又何苦做这个出头鸟? 他今晚的突然袭营,墨九很难理解。 至于北勐的目的,更是让她差一点想破脑袋。 且不说北勐与南荣的盟约还在,七公主与小王爷联姻在际,就说塔塔敏本人如今都在南荣营里,扎布日就迫不及待的领兵打了过来,不是疯了吗?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与完颜修一起共袭南荣,不仅将落得一个撕毁盟约的千古骂名,还得做一个落井下石的小人,让天下人瞧不上,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又是什么? 北勐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这么做。 就算非打南荣不可,他们也该把表面文章做漂亮,找一个非打不可的理由。 这中间矛盾之处,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六郎?”墨九想了想,望向帐中面色凝重的萧乾,“是你做的……吗?” 是他做了什么,她没有问。萧乾也不知听见没有,猛一抬头,目光就望向了大帐的门口。 这个时候,几名将校都匆匆赶了过来,他没有反驳,也来不及反驳。 大敌当前,事有轻重缓急,墨九静静观察着他与将校名商讨,没有再追问。 几个披甲执锐的将校,纷纷沉默,都在看萧乾的表情。 一时间,帐内安静得可怕,无端端添了冷意。 就在几名将校入帐之前,刚刚接到消息,完颜修率领的珒兵从五丈河出来时,与驻扎在小山囤的小股南荣将士发生冲撞。养精蓄锐许久的珒兵为解恨意,见人就杀,小山囤的南荣兵损伤惨重,悉数被屠。 完颜修并未阻止部下的烂杀,或者说,沉寂许久的珒兵在吃了那么久的败仗之后,需要这种令人热血沸腾的屠戮与鲜血来重振士气。在这个当口,想要唤回东北猛虎的完颜修,又怎么可能阻止? “大帅!小山囤的我军营地,一万余人,全军覆没……张将军带着兄弟们战至最后一刻,张将军被完颜修一刀抹了脖子,也没有投降……”一个姓沈的老将,久经沙场,见过无数鲜血与屠杀,可说到此事,竟是哽咽不已,一张满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恨不得生啖完颜修的恨意。 “身为一营主将,张将军死得其所。我等敬之,重之,但这样的死亡,太不值当。”另外一个圆脸微胖的孟姓将军出列,目光里有郁气。 他看起来稳重严肃,比沈将军多一些文人气质,少一点锋芒,语气也不免软了点,“昨日古将军与迟将军方才领兵拔营而去,今日完颜修就突然出兵,显然是完全掌握了我军与北勐的军事策略……而北勐出卖盟友,不仅提供给完颜修战事安排,还决然出兵涧水河,显然早有计较。大帅,末将以为,我军应当趁勐珒联军尚未到达涧水河,伺机撤退,给将士留一线生机……” “孟将军此言何意?”沈老将军气得胡子直抖,面有恼意,“大战未打,便先溃逃?孟将军懂不懂,一逃必败,一败会再败?到时候,让北勐人与珒人像赶落水狗似的,追到汉水,再退回均州,甚至淮水一线不保?” “沈将军休要动气!末将也是为长远考虑。如今不仅没了北勐盟军,还多了一个北勐敌军。我们哪里还有机会再挥师汴京?” “孟老将军何必长他人志气?没有北勐,我南荣兵便不能打仗了吗?” “沈将军认清形势吧!虽非不是北勐就不能打仗,但我军目前却没有势力打珒勐联盟。” “管他生死输赢做甚?将士出征,就没抱一个生字。大不了拼死一战好了,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几个将校争执不下,无非就为“战”或“退”的问题。 萧乾安静地看着消盘,听着他们唾沫横飞的吵嚷,眉头偶尔微微一皱,不曾参言,也不曾恼怒。好一会儿,等几个人都住了口,把目光投向他,等待他的最终决断,他才慢慢开口。 “打仗就是要死人的,怕这个怕那个,不如都回去种地好了。” 一听这句话,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个主逃的将校赶紧低垂头,抱拳,“末将知错,请大帅责罚,但末将之言,都是为了我南荣好!” “我知。”萧乾立刻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他们的言论,同时他目光一厉,冷冷扫视了一围,一字一顿道:“传令下去,死守涧水河!后退者,杀无赦!” 大帐里冷寂一瞬,几名将校方才叩地领命。 “末将得令!” “末将得令,誓死一战!” 大雪天的夜幕,很淡,很淡,天地之间仿若被刷了一层银白色的油漆,银白与夜色相融成一抹诡异的颜色,让这个夜晚显得神秘、冷酷。营里的螺号响起里,灯火更多,这一片大雪,很快就被映得亮堂起来。 一场原本期待许久的大战,换了方式开启,让不得不应敌的南荣兵人心惶惶。 偌大的营地里,只听得见脚步声,几乎听不见人语。 “呜!” 低哑、暗沉的号角声破空传了过来,山上的鸟儿受到惊吓,胡乱的冲天而飞。 “嘶!” 鸟啼声未落,马儿的嘶吼又起。 战前的布兵摆阵,最是令人紧张,营地里嘈杂不已。 萧乾尚于领兵布阵,对驻营之地的选择,自然有他自己的一套。位于涧水河的南荣大营,背靠山脉,前临江河,是一处易于防御的好地方。营里巡视兵举着火把来回走动,接受调动的兵马,步履声声,速度往营外的防御工事而去。 墨九跟在萧乾背后,听着这一种独属于战争的混乱声音,血液有些不安份的窜动,人也跟着激动起来。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发表自己的想法,也没有时间。萧乾太忙,忙得似乎都顾及不上她。 她只能默默观察他俊拔如山的背影,看漫天的飞雪飘落在他的身上,看河岸上潮水一般涌动的兵士,看这一场即将上演的残酷战争……感觉那种从心底升起的无奈。 墨九不是军事家,对战争懂得不多。 可这涧水河岸这一片平坦开阔的地面,确实是一个适应摆开主战场的好地方。 只可惜,它很快就将成为无数将士埋骨的坟冢了。 在萧乾背后走一会儿,墨九间或也会去看一看她的“独门武器”。 那些从兴隆山来的武器,自从押入南荣大营,她就很少过问。关于使用的问题一直由墨妄在指导。墨妄与几名亲传弟子对武器的了解,比普通兵士多得太多,这一批新式武器要上手,对普通南荣兵来说,不太容易。所以,这些天,他基本没有出现在墨九面前,吃住一律在营里,与兵士们混在一起。 这会儿开战了,他终于出现了。 他身着厚重的甲胄,在飞雪的山坡找到墨九,稍稍愣了一下。 当他在看墨九的时候,彼时的墨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萧乾。 一人一个思想,一人一个关心,三个人都安静着,构成了一副无奈的画面。 墨九与萧乾闹别扭的事儿,墨妄是知情的。 他没有干涉,也没有过问,却没有想到,大战当前了,这两个人却像没事人一样,顿时屏弃矛盾,站在了统一阵营,共同御敌。 大抵这便是墨九所说的那种爱情吧?……我可以骂你,却不许别人骂你。我可以打你,却不能让别人打你。 而他,正如此时,只能永远站在他二人之外。 “师兄!?” 墨九转头,看见愣在坡下的墨妄,眨了眨眼,声音满是兴奋。 “噫,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不待她再问,墨妄已经收敛了神色,微笑上前走近她,手上血玉箫在白茫茫的雪光下,泛着一种暖暖的光芒,“钜子,我们的武器都准备好了,检验战斗力就在今晚。” “太好了!”墨九搓了搓手,眸中光芒烁烁。 那些新式火器在兴隆山的测试时,只能打打石头打打靶子,从来没有用真人试验过,也就是说,它们没有经过真正的战争的考验。如今,当它们实在应用于战场时,其威力到底如何?一切就得看今天晚上了。 参与了共同研制的墨九与墨妄,就像后世无数的科研人员一样,对自己开发出来的东西,有着浓浓的兴趣与迫不及待的期待。 “杀!” “杀啊!” 在看不清的河岸远处,喊杀声震天传来。 “珒兵来了!” “报——珒兵杀过来了!” 马蹄阵阵,杀声如雷! 好刺激的夜晚!墨九抽了一口冷气,将身子趴在隐体背后,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火光下蚂蚁般游走的人群与兵阵。因距离的原因,她几分不清敌我,只觉涌动的人群潮水一样,密密麻麻,让她汗毛都一根本竖了起来,不由打个哆嗦。 “我的天啦,这么多人,拔得开刀吗?” 她小声喃喃着,目光瞬也不瞬,墨妄却回头撩她一眼。 “你好像不太紧张?” 不紧张就怪了!墨九心说:老子怕死了,紧张得尿急,可她面儿上却很冷静。 “嗯,还好……” 一个好字没落下,她“噫”一声,狐疑地看着墨妄。 “你怎么跟着我,没去看顾火器?” “那边钜子不用担心,有曹元他们在,我很放心。”墨妄的目光望向河岸的火光不变,淡然而温暖的话,却是对墨九说的,“……可你这里我却不放心,我得保护你。” 盯着他浓如夜色的眸子,久久,墨九轻应一个字,“哦!” 有些事,不必言谢,心知便好。 有些情,不必多言,感受便好。 有些人,不可拒绝,接受便好。 南荣景昌元年正月,一个全天下都以为消失在珒国历史上的人——完颜修领兵夜袭南荣大营。而在此之前,南荣与北勐因为塔塔敏与宋骜的联姻,已经达成了共同围攻汴京城的合盟之约。为此,萧乾派麾下大将迟重、古璃阳各领一支兵马,分左右两翼离营而去,此两路兵马几乎占了此次南荣大军的一半。 如此一来,恰逢珒人夜袭,南荣不仅大营空虚,还遇到极寒天气,简直就是祸不单行。 对于珒人来说,恶劣天气早已习性为常,越是这样的天儿,他们对付习惯了江南烟雨小桥人家的南荣兵,更是如虎添翼,不免士气高涨。 是夜,四更。完颜修大军压境,兵马绵延数里,吆喝阵阵,杀入南荣驻营所在的涧水河。事先得到消息的萧乾,摆开阵势,迎接完颜修大军,而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与完颜修同时领兵出营的北勐四皇子扎布日,却将北勐骑兵停在涧水河主战场三里开外,一副隔山观火的样子。 有人猜测,他是准备等南荣与珒人两败俱伤,再领兵前来收割,坐收渔翁之利。 也有人猜,他是顾及北勐七公主塔塔敏在南荣大营,不敢轻易出兵。毕竟四皇子与七公主兄妹情深,是北勐人尽皆知的事情。若换旁人,有可能为了一举歼灭南荣兵不管七公主的生死,而扎布日,却断断不可能。 但不管北勐出不出兵,也不管扎布日现在认定的盟友是南荣还是珒国,他此番明目张胆领兵观望的行为,其觊觎之心已不可掩饰,北勐与南荣的盟友关系,就算战后还能因为利息维系,也岌岌可危,无法稳固。若是珒亡,南荣与北勐之战不可避免。若是珒胜,那又另当别论……不过,左右都是二对一的战争,差别只在于谁为敌,谁为友。 “兄弟们,杀啊!往前冲!” “杀啊!” 珒兵等了这么久,一如战场,就像疯了一般,速度急快地往南荣阵营推进。“嘚嘚”的马蹄声,厮杀声,嘶吼声,完颜修带领下的珒兵声势,如同滚滚雷雨,袭了过来。 “杀!干掉珒兵。” “把完颜修撵回老家去!干他娘的!” 南荣也不示弱,如雨般的箭矢飞过,整个天地都为之颤抖…… 高亢的号角,响了一阵,又一阵。 完颜修率领的珒兵,总攻进行到第二波的时候,天快要亮了。 黎明前的天,最是黑暗。 战争的硝烟,让人紧张得人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两波冲锋下来,两军局势已有了微妙的变化,完颜修的大军遭遇了南荣前所未有的火器攻击,受损严重,但由于迟重与古璃阳的离营,整个局势对南荣极是不妙,完颜修虽然没有讨到大好,却也基本控制了战局,南荣兵在仓促应战的疲于奔命,加上被北勐合围的心理压力,很被动。 目前的情况,南荣的目的直观明了,就是要挡住完颜修……等待迟重与古璃阳的支持。 完颜修的目的也很明显,想赶在这之前歼灭萧乾大军。甚至于,完颜修几次派人前往北勐阵营,请扎布日出兵,对南荣完成围剿。 反倒是扎布日的目的,始终让人看不清。 说他要帮完颜修吧,又迟迟不肯出战。 说他要帮南荣吧,战机早就有了,他也没有动静。 可时间越拖下去,对南荣来说,越是不利。按预计的路程,迟重与古璃阳接到消息,应当在天亮的时候就能赶到,可眼看天就要亮了,一丝风声都没有——是他们没有接到消息,还是被人挡住了? 一种无端的压力袭上心来,墨九与墨妄几次“视查”了火器阵,想想这些家当,很大可能要落入敌人的手上,她就有点儿肉疼。实际上,到目前为止,萧乾大军还是有退路的……可是,莫说墨九不愿意,也根本就不可能说服萧乾放弃涧水河,从而放弃汴京城。 当然,在这个事情上,墨九还有一点疑惑。 萧乾是北勐世子的事儿,旁人不晓,她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是说北勐大汗很看好萧乾,也需要萧乾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珒人未灭,北勐就和南荣翻脸,相当于让萧乾骑虎难下,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这到底是北勐大汗的意思,还是扎布日自个儿的意思? 若是后者,那扎布日与萧乾……是私人恩怨,还是为了政治考虑? 她搓着额头思考,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萧乾已经站在了她的背后,直到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阿九!” 墨九猛地扭头,看见他黑沉冷峻的面色,微微一愕。 “怎么了,六郎?” 似乎有些犹豫,萧乾考虑再三,才开口道:“帮我一个忙。”( ) ------------ 坑深181米 疑为情 这场仗打到这个时候,不管迟重和古璃阳二将会不会回援涧水河,到天亮的时候,恐怕就得大决战了。墨九对战争不是太懂,可即便这样,她也明显的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也大抵察觉到南荣目前陷入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境地。若找不到更为有效的脱困方法,此一役,赫赫有名的萧使君折戟沉沙也并非不可能。 但她一介女流,可以出的力,都已经做过了。在这两军对垒的时候,她有什么事儿能帮助萧乾的?总不能拿着刀枪上阵杀敌吧? 静默一瞬,她拧眉道:“有事你就说。” 萧乾眸子微眯,“你先答应我。” “嘿!”墨九浅浅一笑,扶了扶额头,淡淡睨他,“九爷这里,没这个理儿。” 她半戏谑半认真的态度让萧乾无奈,喟叹一声,他瞥一眼背过身去减低了存在感的墨妄,上前握住墨九的手,目光灼热的看她,掌心越握越紧,肌肤相触,寸寸挪动,似在摩挲,又似在思考,好一会儿,他才沉沉出口。 “阿九,我当初之所以同意塔塔敏留在南荣大营,就是以防北勐异变……” 听他说到这里,墨九不免一怔。 那会儿塔塔敏死活要留下来,整天做她的跟屁虫,她烦不胜烦,看萧乾不阻止,还曾经满腹怨怼地奇怪过,为什么塔塔敏那么容易说服萧乾,让她这么没节操的滞留南荣大营。当时,她以为最充分的原因无非是他想让塔塔和与宋骜“日久生情”,却不曾想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 墨九向来以为自己是聪明人。可这个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在大事上,萧乾确实先她一步。 不过…… 他既然料到了北勐会有变化,难道就没有后招?那绝非萧乾的作风。 抿了抿嘴角,她思量一会,与萧乾对视着,音色沉沉道:“那你如今是什么意思?” 他蹙了蹙眉头,冷不丁捧住了她冰冷的小脸儿,“阿九,我想……” “别说,让我猜一猜!”墨九把脸从他的魔掌中解脱出来,摸了摸微乱的鬓毛,微微一笑:“你是想我带着塔塔敏先离开此地,对吧?” 萧乾眸色一沉,却未反驳,“……” 轻笑一声,墨九压低了嗓子,继续道:“一来塔塔敏是你表妹,你不可能真的杀她。一旦扎布日想通这一点,也就再无顾虑。等我军与完颜修两败俱伤,再冲入战局,就算他做不成渔翁,你这只鹬蚌也会很被动。二来么,你无法预较大决战的结果,胜负难料的事儿,你一般不会财。所以,你不想我涉险,就想把我支开。” 萧乾面色微微一凝。 盯住她的眼睛,他没有回答,可他的表情却告诉墨九,她的分析,基本是对的。 只不过,依他对她的了解,恐怕不会遵从。 所以,他之前才会迟疑半天,都说不出口。 墨九低头想了想,却莞尔,给他一个极为柔媚的笑。 “只要我高兴,你这个忙,也不是不能帮。” “阿九……” 萧乾冷峻的面孔微微一缓,状似松了口气,可墨九却没让他的状况持续,只一笑,又岔开了话,“所以么,你得说点儿什么让我高兴高兴,这样,我说不定就依了你。” “阿九!”萧乾凝重地看着他,眸色极是复杂:“与你相识这么久,我还没有机会带你逛游山水,没有机会带你吃遍美食……我不想你有事。” 抬头看着他,墨九挑了挑眉梢,面色如常。 这么说,就是不满意,不高兴了? 萧乾回头看一眼山坡下密集的人群,似是有些着急。 “阿九,我保证,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面,好吗?” 这一次撇了撇嘴巴,墨九不置可否。 晓得她最讨厌他把她支开,萧乾搓了搓额,似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讨她开心了。 “唉,你长得这么美,让你在营里,我不放心。” 墨九头一偏,唇角噙了笑,“说真的?” “嗯。我不放心。” “上一句。” “……很快就见面?” “下一句。” “你长得这么美?” “对了!” 墨九轻笑着,那姣好的容颜,妖娆的绽放在他的面前,即便萧乾学富五车,也难以找到准确的词儿来形容她艳美的神韵。他从来都以为自己不是看重外貌之人,可不得不说,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鼻、她的笑……无一处不是牵动他心扉的美。 “萧六郎!”墨九看他发怔,目光却微微发亮,慢慢弯唇浅笑,直视他的眼,慢条斯理地道:“就单凭这一句话,我就会答应你了。” “阿九?” 两两相视,萧乾深邃的眸底有丝丝疑惑,墨九唇角微微一勾,不等他再次询问,忽地便张开双臂,环抱一下他的腰,他身子一僵,伸手想要接过她,狠狠纳入怀里,可她却说狡猾得像一只狐狸,狡黠地低笑一声,迅速脱身,微微仰头看她,娇俏地道:“别乱动啊!我这一抱是革命友谊,你如果再抱回来,就是男女苟且了。” “……” 萧乾无奈一笑,望着她笑盈盈的眉眼,眸底深处,像是有一抹淡淡浮动的愁绪,却又像是因为她的应允与愉快,而长长松了一口气,“事不宜迟,我马上派人护送你们离开。” “好。”墨九润了润嘴唇,却不离开,“萧六郎,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你说。” “你还有别的计划吧?” 萧乾一怔,瞥了瞥墨妄的背影,“嗯。” 目光闪烁一下,墨九晓得不出所料,却也不再多问,马上换了个问题。 “扎布日此番举动,并非受命于北勐可汗吧?” 如果扎布日的行为是来自北勐大汗的授意,就证明北勐大汗过河拆桥,准备放弃他了。那么萧乾之前的种种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他与北勐的关系,也将会发生改变。如果不是来自北勐大汗的授意,对于萧乾来说,却是一步好棋——扎布日的擅自行为,可能会害了他自己。这位北勐大汗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也将为了一己之私,失去北勐大汗的信任。 她巴巴望着萧乾,他却失笑摇头,“阿九,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那就多问一个,怎么了?” 墨九不服气,萧乾也是无奈。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他沉吟好一会儿,肯定地点头。 “并非。” 这两个字,他迟疑了许久。 一来可能顾及墨妄就在不远处,他需要斟酌语气。 二来么……也许他也不完全肯定,需要思考再回答。 但有了这句话,墨九就满意了。冲他点了点头,她没有像一般姑娘那般对他如泣如诉地说一堆临别嘱咐,只再次对萧乾轻轻一拥,严肃道:“记住,我就是你的大后方。不管你萧六郎成王成寇,至少还有我在。” 没有这一场突然的战争,正在与他置气的墨九,说不出这样肉麻的话来。 可这种时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在生死面前,她无须多想,自然而然便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萧乾有些诧异,身子僵硬一瞬,微垂的双臂慢慢抬起,紧紧拥住她,头低下来伏在她的耳际,像是用尽了力气……却只吐出一句低低的絮语。 “阿九,你这么好,便是拿整个天下来换你,我也甘愿。” “整个天下与我何干?”墨九淡淡一笑,“我只要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萧乾深深埋头在他脖间,嗅着那一缕淡淡女儿香,声音微哑。 “要你平安。”墨九回答得很快,微微挣扎一下,便迫使他抬起了头。 然后,她的视线一点点从他微鼓的喉结,峻峭的下巴审视到他高挺的鼻梁,再慢慢看入他深邃的眼,与之视线交汇,她轻轻一笑,“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没有什么东西比平安更重。萧六郎,不管今日看来多么重要的东西,都会慢慢淡去。不管多少千秋万代的功绩,千年之后,都只会付与笑谈。一切,都是虚无,只有平安,属于当下,属于我们自己。” 萧乾深不可测的眸子,越发幽暗。 微微动了动嘴皮,他双掌束紧墨九的肩膀。 “阿九,这场战对我很重要……” “我懂。”墨九说得很平静,还点头配合了情绪。 但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有很多事情,她还没有很懂。一直等到战事结束,当事情都明朗,再回想萧乾的话,她才总算懂得,到底有多重要。 萧乾的宏图霸业,萧乾的铁蹄踏遍万里山河开创的不世基业,都是从这一战拉开的序幕。 “萧六郎,那我走了!” 很平淡的一句话,墨九是微笑开口的。 一边说,她一边慢慢后退,轻轻朝他摆手,然后,决绝转身。 墨妄安静地跟着她后面,两个人越走越远。天际微光下,萧乾的脸慢慢变得模糊。 似乎这一场战争根本就不曾存在一样,墨九走得很轻松,很镇定,这让静静旁观的墨妄看她的目光,从惊诧到敬佩,慢慢的,终是变成温柔。 天地间的喊杀声一直未绝。 黑暗阻隔了视线,却阻隔不了声音。 有些人死了,获得了解脱,只剩三尺黄土埋身。 有些人还在厮杀,被仇恨烧红着双眼。 可在墨九看来,这些不过都是她穿越一场的虚幻感受。 弓弩、刀剑,马嘶,械鸣,墨九往南荣营地去的路上,跨过了不少残缺的身体,鞋上沾染了不知谁洒下的鲜血,耳朵里依旧充斥着无数战刀碰撞而出的铿然声,那些身影交错在夜下的飞雪中,她看不清,那些或激荡或残忍的大吼,终于离她越来越远。 “钜子,大营到了。” 墨妄提醒着她,也观察着她的脸色。 “哦。”墨九晓得他是担心她不能适应战场上的氛围,回头望他一眼,又迎着冷冽的寒风,咧嘴一笑,“我真的没事,上战场也不是第一次了,胆子总会越来越大的。” 墨妄心里稍安几分,“那就好。” 微笑着点点头,墨九来不及多思考,大步入营。 她办事儿很利索,回到南荣营地便去找塔塔敏。 与她离开时没有变化,塔塔敏居然还没有挪动地方,她就坐在墨九之前准备烤羊肉的那个棚子底下。外面天气很冷,棚子下的火堆还燃烧着,柴火像是重新添置了几回,还烧得很旺。一群守卫将棚子围了起来,塔塔敏的几个侍卫都已经上了绑,唯独她一人,独自坐在棚子里面,还是一个自由之身。 墨妄是个君子,为了避嫌,他停在棚子外面,负手而立,并不进去,只有墨九一个人慢慢走过去,牵着唇角笑问:“外面快要打翻天大了,七公主还闲得很?” “不闲又能如何?我还等着吃羊肉呢,唉!”塔塔敏是背对着墨九而坐的,手上拿了一个火钳子,慢慢刨着火堆,神情懒洋洋的,听到墨九的声音也不惊讶,“烤羊肉是吃不成了,你们如今准备把我怎样?” 看来北勐的事儿,她都知晓了。 这个七公主,比她想像的聪慧很多啊。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愉快。 墨九微微一笑,抱紧双臂抵御寒气,语气轻松:“能怎样呢?七公主身份高贵,当然是得请为座上宾,好好伺候着。” 塔塔敏诧异一瞬,慢慢回头审视她,“你的样子,看上去不那么坦诚。” “是吗?”墨九慢吞吞在她面前坐下来,有些惋惜的看一眼焦糊掉的羊肉,叹口气道:“七公主不懂我,我呐,一直都是坦诚的人。” 塔塔敏冷笑一声,把火钳丢在柴火堆里,看火星飞溅,却慢慢站起身来,“走吧。” 墨九笑盈盈看着她,“去哪里?” 塔塔敏唇角一牵,眸底好似浮上了一层浓重的悲哀,“你们不是想拿我去要挟我哥哥?” “不不不,七公主误会了。”墨九摇头,观察着她转头间异于平常的表情,脸上依旧挂着笑痕,语气却意味深长,“男人打仗,与我等女人何干?我过来是准备带七公主去吃香的喝辣的。可这会儿却突然有点好奇,怎么公主一说到哥哥……” 说到此,她微微停顿,目光斜斜剜着塔塔敏,那一副坏坏的奸佞样子,有点儿欠揍,也让塔塔敏神情狠狠凝滞,定定看她,“你想说什么?” “你害怕我知道什么?”墨九笑着反问。 “墨九,我不是可以接受威胁的人。”塔塔敏语气凝重。 “哈哈,女人果然是敏感的动物。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七公主,我对自己最大的信心,就是来自第六感,你猜我想到了什么?”墨九答非所问的说完,看塔塔敏脸色不太好看,又勾勾嘴唇,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眨眼睛道:“七公主接不接受威胁无所谓,只要四皇子接受威胁就好了嘛。” 女人的敏感,有时候,确实让科学都难以解释。 墨九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可偏生塔塔敏却好像什么都听懂了。 疑似恼羞地望一眼墨九,她嗫嚅着唇,沉默片刻,她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一套为了吃烤羊肉特地换上粗糙服饰,似乎不太满意地蹙了蹙眉头,小声问她。 “我可以去换一套衣裳再走吗?” 墨九浅浅一笑,“随你。” 两个人一同回了帐篷,背后跟了无数个紧张的侍卫。 大雪还在下,营里却很安静。 大多数南荣将士都出营迎敌去了,营里一群留守巡逻的将士,似乎就只剩下他们了。 在这一片与战争格格不入的寂静中,塔塔敏在帐篷里换上了她那一套“血红”色的衣服,就如同墨九初见她那一日,她又宽又长的长袍迤逦在地,云锦似的黑发瀑布般轻垂,额头的中间,那一个鹰隼的火红图形,似一团燃烧的烈火,把她棱角分明的五官衬得锐利异常。可她这样行头整齐,馨香阵阵,妆容精致的样子,好像根本就不是做人质,而是要去赴一场情人的约会。 “墨九,帮我一个小忙。” 她淡淡的说罢,回头看墨九,眸中柔软得无半分戾气。 墨九一怔,冷不丁就想到萧乾先前说的“帮忙”,好笑地耸了耸肩膀。 “帮什么?说吧,我这个人最乐意帮忙了。” 塔塔敏紧攥的手心摊开,掌心托着一朵精致的花朵,“帮我把这朵花戴在鬓发上,我怎么都戴不好。” 那是一朵火红色的花朵,绸布做的,工匠的技巧很好,花瓣栩栩如生,几乎能以假乱真。墨九低头看了一阵,突然想起这朵花似乎没有见塔塔敏戴过,而且花朵体积太大,若戴在塔塔敏的发上,会不会显得突兀,不太合适? 她手指拎着花,又瞧一眼。 “这个戴着……不太好看吧?” “无妨!”塔塔敏声音很沉,“我喜欢。” “哦了,你喜欢就好。”人家要戴什么花,墨九管不着,提了意见不被接受,她也就罢了。左右端详一下塔塔敏头上怪异的发势,她选了一个位置,把那朵颜色刺眼的娇艳花朵插入了她的发间。 可插好一看,她冷不丁亮了眼。 “噫!不错啊!” 与她料想的不同,此花服帖的偎在塔塔敏的发间,让她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大气、妖娆、明媚,明显多了一股子女人味儿,还有一种她无法描述的神采。 墨九偏头看看她的脸,笑道:“果然,合不合适只有试过才知道。” “合不合适不仅要试过才知道,也只有自己知道。”塔塔敏接过她的话,似乎是在说花与人的关系,可仔细一品味儿,字间行间,又似乎不单单指花与人。 扶额思考一瞬,墨九待要再问,塔塔敏却已率先提起裙摆往外。 “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她没有问墨九要带她去哪里,甚至都没有问过墨九究竟要做什么,只从容淡定地跟着她走,这让墨九有一些郁闷。她不喜欢处处被动,可这个时候,在这个戴着大红花冠的七公主面前,她突然有一丝无奈,奇怪的,有一点不忍心拂了她的意。 “七公主倒是不怕我……你也不想想,万一我把你卖了?” “你不会,毕竟我们是朋友。”塔塔敏回头,冲她一笑。 墨九生生被她噎住,许久没有动弹。 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气来,嗤笑着跟上去,“我的乖乖,你可千万别给我戴高帽子。实话告诉你好了,九爷我软硬都不吃,而且我可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朋友,就算真的卖了你,我也很坦然……” 塔塔敏身子一滞,抬手轻触鬓发,闲闲撩她一眼,又笑而不语。 这一次墨九没有违背萧六郎的意思,并不是她突然学乖了,或者说她没有好的法子。而是她觉得,在大事上头,萧乾确实有运筹帷幄的魅力,她自己有不足,就得承认,然后顺从。因此,她完全听话的带着塔塔敏从萧乾安排的道路撤退,准备转移回后方。 目前,涧水河南荣兵驻营以东是珒兵,往西是北勐骑兵,往北方是河,往南方是山。这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一群人想要偷偷逃跑,其实也不容易。不过,萧乾早已经为墨九安排好了退路,在往南的一片山脉中间,其实是有一崎岖小道的。只不过这条往南的路,被一片浓密的森林隔绝在里面,很难让人与退路产生联想,一般人也不会轻易钻入深山,自取灭亡。 这一群人都是萧乾严格挑选的精兵,加上有击西与墨妄在身侧,墨九除了担忧萧乾的安危,对自己目前的处境还算踏实。然而,这世上果然从来没有太过平顺的事情,当他们一行人迎着初晨的微光走出大营,刚刚看见森林时,就发现前方有人挡路。 “九爷,是北勐人!”击西吃惊轻呼,迅速勒马挡在墨九的前面,“怎么办?” 森林在薄薄晨光的映衬下,似覆盖在大地上的重重黑影,那一群数倍于他们的北勐兵马,就安静地等在森林前方,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他们。 墨九坐在马上,冷笑一声,慢慢抬手,阻止了队伍前进。 “该来的人,始终会来!” 说罢她唇角一牵,回头看一眼塔塔敏。 “来人,把七公主押上来。” 在离开大营之前,虽然塔塔敏穿得隆重而漂亮,可为免多生事端,墨九还是善心地为她上了绑。这会儿,她双手反剪在后,被两名侍卫押着,一步一步上前,长长的裙裾拖在微湿的草地上,模样有点儿糟糕,可她的表情,却不显半分狼狈,那昂首挺胸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要从容。 停在墨九的马下,她轻问:“你真是一个不肯吃亏的人。” 墨九笑吟吟地点头,“那是,亏吃多了,长不高。我不干。” 抽了抽酸痛的胳膊,塔塔敏无言以对:“……” 墨九并不看她,目光直视着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笑道:“别墨迹了,与你哥哥打个招呼吧。” 扎布日沉默许久,一直没有吭声,听到墨九这句话,慢慢打马从人群中走出,目光定定看着塔塔敏的脸,声音幽幽却似山泉击石。 “敏敏,你还好吗?” ------题外话------ 5月的最后一天了,感谢妹子们又陪了我一个月。 明天就是六一,预祝小朋友们节日快乐,都成长为健康快乐的宝宝。( ) ------------ 坑深182米 一转,出乎意料 扎布日的声音夹在冷风中,低沉得仿佛饱含情意,让旁观者听了也不免心里一动。 可塔塔敏凝视着他,双目微眯,一张妆容精致的脸上,冰凉得无一丝温度。 久久,她唇角往上一扬,似带一点嘲讽的笑,没有半点回应。 扎布日高大的身躯狠狠一僵。 二人相视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呜咽在刺骨的冷空气里,如同野兽的**,令人心生凉意。 也让他二人的关系,变得极是微妙…… 这样……可是寻常的兄妹? 墨九看一眼扎布日,又看一眼塔塔敏,眉梢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轻弯的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暧昧。 不远处的扎布日不若中原男子打扮,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头上戴一个黑褐色缠头,腰上的刀子与火镰凉光闪闪,在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时,与束腰撞击出一种“叮咚”的清脆声响,在酷冷的风雪里,使得他轻唤塔塔敏的声音显得更为柔和。 “敏敏,敏敏?你怎么不说话?” 塔塔敏一动未动,目光里那一片凉意,在他低低唤她时,变成了一种难言的悲哀,甚至绝望…… 看着扎布日越来越近,她像是受不住寒风的吹刮,长发翻飞着,被反剪双手的身子往前一步,却不小心踩到裙摆,踉跄一下,差一点儿摔倒,幸声击西适时扶她,若不然就得当众出丑了。 然而,也是击西这“温柔的”一扶和“善意的”安慰,让扎布日登时急了眼。 “你们放开他。” 他的汉话说得很流利,几乎没有半点儿北勐人的腔调。 可他的脾气似乎不太好,焦灼、暴躁,像吃了火药似的,恨不得当场把击西撕碎。 他对塔塔敏……好强烈的占有欲啊! 在场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他,各有各的猜想。 墨九也斜视着他愤怒的表情,露出了会心一笑。 她算不得内心邪恶的人,可不论是塔塔敏对扎布日,还是扎布日对塔塔敏,他们的眼神儿、态度,还有纠缠在他们之间那一种若有似无的情愫,不管如何刻意避免,在过来人的眼睛里,几乎都是透明的,如何骗得了人? 原本墨九今儿是想入森林,先逃出围剿再说,可中途被扎布日拦截,看来要带着塔塔敏离开已是不可能了。 那么,发现扎布日与塔塔敏的“暧昧关系”,就算她不想卑鄙地把塔塔敏当成人质,也不得不如此。 她很清楚,如果她的手上没有塔塔敏,形势将极为被动。 为了自己这一行人的性命,她管不了旁的,当猜测变为现实,当扎布日看到击西扶住塔塔敏就发作,当塔塔敏隔着飞雪传给扎布日那一股子走投无路的绝望一一落入她的眼睛时,她就知道,不管他们这一对是被现实逼得有缘无分的情侣,还是被礼数教条硬生生拆散的鸳鸯,她都必须得想法子了。 抬手示意击西一下,她吩咐他把塔塔敏拖到自己的马后,然后笑望扎布日。 “四皇子,人都看仔细了吧?如今该谈谈我们的事儿了。” 扎布日一双深目沉了沉,声音带着刺骨的冷意,“你等如何?” 墨九悠哉悠哉地打马往前走了两步,神态极是轻松,似笑非笑道:“本来我只想带着七公主去南荣吃香喝辣,过我们的逍遥日子,可如今被四皇子挡在这必经之路上,我突然就改了主意……”面色一沉,她冷笑剜向扎布日,“四皇子神通广大,墨九自叹弗如。想来你有办法挡在这里,对我的事情一定了如指掌。有些话,咱们就可以开门见山的说了。” 寒风徐徐刮过,微微斑白的天际散发着淡淡的微光,照得扎布日黑瘦的脸上,神色更为复杂。 迟疑一瞬,他突然道:“钜子是个明白人。” 呵呵冷笑一声,墨九懒洋洋地摇了摇头,手指勾缠着马鞭,像是随意悠然,半点都不在意目前危险的处境,可嗓子却绷得极冷,一字一句刀子似的剜向扎布日,“四皇子过奖。我若真是明白人,又怎会刚入汴京,地皮子还没有踩热,就差一点死在四皇子的刀下哩?” 那天晚上遇袭的事儿,她知道是北勐人干的。 可到底指使黑衣人的是扎布日,还是北勐其他人,她不敢肯定。 待她说完,扎布日冷哼一声,对于这个事情,他好像不肯认账,却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没有反驳,只冷冷扫了墨九一眼,对她的指责视而不见,将视线投向呼啸而过的寒风,搜索着塔塔敏的身影。 这个扎布日是一个有情人呐? 奈何,他有情,墨捃却同情不已。 不论扎布日怎么看,墨九始终挡在前面,他的视线里也就只有她懒洋洋的笑脸与那一匹啃雪的马。 而他想看的塔塔敏,却只露出一角火红的衣裳。 “唉,世情冷暖,可见一斑呐。”墨九把玩着马鞭,浅浅一笑:“四皇子几次三番要取我性命,我却以德报怨,对七公主好吃好喝的招待着,没有让她吃半分苦头。然而,四皇子不知感恩,还将我拦在半道,欲致我于死地,可叹可叹!~” “我何曾三番五次要取你性命?”几乎未加思索,扎布日便怒吼出口,那一张黑黑的冷脸上,满是不屑的愤怒,“钜子为人,扎布日佩服!今日拦在此处,也不作他想。只要钜子肯放回舍妹,扎布日自当为钜子放行,不伤你分毫,至于其他人么?” 缓缓扫视一眼她身后的人,他攥紧了腰刀,“若是南荣兵,那就休怪扎布日心狠手辣了!” “哈哈!”墨九大笑起来。 这个扎布日看着凶狠,暴躁,其实性子比较简单,冲动。 他狡辩的那一句话回答太快,基本上可以令她信服……那个要取她性命的人,不是扎布日,而是其他人。 天光慢慢亮了,雪映的银光,刺目得让墨九半眯了眼,“四皇子当我是三岁小孩儿么?你说放人就放人?我若把人交给你,又焉有命在?罢了罢了,有七公主做挡箭牌,我怕什么?又凭什么与你交换?哼,四皇子还是莫要逼我,若逼我太甚,少不得要让七公主受些委屈,吃些苦头了!” 扎布日一听,当即恼了,“老子信守承诺,岂会欺骗妇嬬之辈?说到做到!” 看他性急的狡辩,似乎生怕塔塔敏在她手上吃了亏,墨九却不急,似笑非笑地剜他一眼。 “那这样好了,你先放我一马,我一旦安全,就把七公主放回来,也一样说到做到,你可会信我?” 这个矛盾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个道理,她不相信扎布日,扎布日自然也不会相信她。 脸色微微一变,扎布日又低骂一声,沉沉冷哼:“钜子不肯信我,那就怪不得我了。”冷冷扫视着墨九与她身后的部丛,扎布日拔高嗓子,大吼道:“只要老子在这里,你们谁也别想离开!说到做到!” “唉,你这又是何苦?” 幽幽的叹息声,从墨九的方向传来。 但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墨九,而是墨九马屁股后面的塔塔敏。 由于她一直没有挣扎,也没有插言,击西也就没有束着她。 于是,叹息后,她慢吞吞走到了墨九的马侧,目光紧紧盯着扎布日,头上那一朵鲜艳的大红花显得异常夺目。 “四哥,你走吧!” 在她锐利的视线里,扎布日内心的情绪几乎崩溃,“不,敏敏……?” “你走吧!”塔塔敏加重了语气。雪光映在她的脸上,将她冷漠的神色衬得越发不近人情,更无半点回旋的余地,“就算墨九愿意放我离开,我也不会跟你走。四哥,我是永远都不会再跟你走的了。” 四哥,我是永远都不会再跟你走的了…… 她的声音婉转于冷冽的寒风中,既绝情、又无奈。 扎布日高大魁梧的身躯微微一僵,好一会儿,他才嗫嚅着嘴唇,问:“敏敏,你在怨我?” 塔塔敏微微眯眸,抬头望向天际的微光,适时掩饰了眼睛里流露的情绪。 “没有。四哥一直对我很好,比父皇对我还要好,我又怎会埋怨四哥?” “那你为何不肯跟我走?”他语气几乎狂躁,似乎为了看清塔塔敏的脸色,他朝她的方向越走越近。 此时,他离墨九的距离比离他身后的北勐骑兵还要近上几分,塔塔敏看一眼墨九,整个人突然紧张起来,低低朝他吼了一声。 “站住!不许再过来!” 扎布日急躁之中,显然没有察觉到她的警示,而是执着地喃喃。 “说啊!为什么?为什么不肯跟我走?” “我让你站住!”塔塔敏冷着脸的样子,很有几分公主的高傲。 她本就是一个有气魄的人,这一吼,扎布日当即涩然的停下了脚步。 “好,我不过来,但你得告诉我理由!” 见他二人僵持的样子,墨九挑了挑眉梢,偏头看了塔塔敏一眼,笑得极是暧昧,却没有吭声儿。而她这一眼落在扎布日的眼里,却因为分别与多疑衍生出了无数的意思。 狠狠攥紧缰绳,他勒着马儿狂躁的原地踱步着,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冷笑。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不就为了南荣那个小白脸儿?为了他,你都不舍得回营了,为了他,你连脸都不要了,死乞白赖的要留在人家身边?” 他长长的头发被风吹得高高扬起,五官轮廓由于极端的愤怒,显出更为深邃的轮廓。不算特别英俊,却极为有型而个性。 这一刻,墨九突然明白了塔塔敏为什么执意要留下来。 也许不单单只为了千字引而接近她,还为了……这一段无缘的姻缘。 墨九想:他与塔塔敏,其实是极为般配的,很有夫妻相。 转瞬,墨九又想:不,他们是兄妹,有些相似也是自然,太没有夫妻缘。 忍不住叹息一声,她慢慢牵开笑容,赶在塔塔敏之前,笑脸看向扎布日,戏谑道:“四皇子,不必耽搁时间了。你都看见了,七公主不愿意跟你走,我也没有办法是不是?不如这样好了,你先放我走,等我们离开之后,我再好生劝七公主,让她与你和好,是不是比较两全其美?” 冷冷一哼,扎布日没有看她。 哪怕墨九这般的绝色美人在他的面前,也似乎也懒得多看一眼,目光完全被塔塔敏冷漠的面孔吸引了过去,真实的演绎了什么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也演绎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步遇上错误的人,是一种怎样深浓的悲哀。 静静凝视着塔塔敏,他每一个字都似乎带了伤感。 “敏敏,你都想好了?” 塔塔敏睫毛微垂,表情复杂,音色却淡:“是。” 扎布日哈哈苦笑两声,又敛住神色,涩然地问:“你一定要随她去南荣,嫁给那个风流成性的小王爷?” 又一次,塔塔敏淡淡道:“是。” 除了墨九,没有人发现她紧攥的拳心,也没有人发现她颤抖不停的睫毛。 寒风呼啸而过,气氛一片冷滞。 片刻,扎布日赤红的眸子又盯在塔塔敏的脸上,哑声道:“你,还是敏敏吗?” 轻轻咽一下唾沫,塔塔敏依旧故我,只有一个字:“是。” “好,很好。你很好!”扎布日像是濒临崩溃的边沿,慢慢抬起右手,随之拔出的腰刀,闪着镫亮的寒光,一如他野兽般受了刺激不断充血的眼,紧紧盯着塔塔敏,那执拗的样子,粗暴,狂妄,几乎带了一点歇斯底里,“你知道的,背叛我的下场!” 背叛两个字,沉如巨石。 他冲动的说出口,显然已经不要脸了,也不在乎旁人知道他的心思。 塔塔敏面色雪一般苍白,直视着他,动了动嘴皮,却没有说话。 这样*裸的表白,让在场的人,都受到了一点惊吓。可生死面前无大事,哪怕一些愚钝的人刚刚知晓他们兄妹之间的问题,也没有人流露出半分的诧异,只担心着自己的性命安全,任由寒风飕飕的吹,感到脊背生冷…… 因爱生恨的人,最是可怕。 扎布日这举动,是准备不管塔塔敏,甚至同归于尽? 对他们的关系,墨九想了许多,却愣是没有想到扎布日如此绝决。 心里寒了寒,她垂着眼皮儿,剜一眼扎布日手上的弯刀,正寻思想个法子稳住他,就听见呼啸的寒风中,有一阵“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海潮似的涌了过来。 众人也都察觉,徐徐远去。 只见涧水河的方向,一群执锐披甲的禁军潮水似的涌了过来,最前面那一匹战马尤其迅速,风驰电掣一般,几乎快成了一个影子,骏马上的男人,身形颀长精壮,一身精铁的甲胄,一袭纯黑的披风,一双点漆般的墨眼在晨曦的风雪里,如同雪域高原上最为高傲的雄鹰,威风凛凛、孤绝肃杀、气吞天下…… “萧六郎?”墨九一喜,大叫一声,朝他挥了挥手臂。 呼吸的寒风吞没了她的声音,萧乾没有听见,腌下骏马骑得如同飞一般快速,不过转瞬间就冲了过来。 墨九打马向前,扬起声音高喊,“萧六郎,你怎么来了?” 无数人的眼睛都紧巴巴盯在萧乾的身上,他没有回答墨九,只“驭”一声,紧紧勒住狂奔的青骢,朗星般的眸子掠过她风雪帽下红扑扑的小脸儿,几不可察的笑了一下,便转头剜向了扎布日,徐徐的声音,如冰川绷裂,寒风卷雪,带着难以言状的肃杀之气。 “四皇子慢了一步,再想带人离开,恐是没有机会了。” 萧乾孤傲的身影立于薄薄的飞雪中,如钢似铁,昂首挺腰,带着巨大的压迫力,森然而冷漠。 此时天儿已经大亮,灰蒙蒙的天空被薄薄的飞雪遮挡,视线不太清透。在萧乾的背后,成千上万的禁军,戴着头盔,穿着统一的南荣军服,手执“萧”字旌旗,队列整齐,黑压压一团,步兵、骑兵、弓兵,各有各的位置,显然已经排开了战争的阵型,有着防御的稳固,又有着锐不可当的攻击力,不论从人数、武器、还是阵营的战斗力,这一支队伍在擅长攻击,却不擅防御的北勐骑兵面前,胜率实在太高。 皱眉冷哼一声,扎布日掸了掸手上的钢刀,并没有露出半分惧意。 他瞳孔微微一收,恨恨地看向萧乾,意有所指地冷笑道:“萧乾,别人怕你,我却不怕你。” 墨九被他这一眼,慎得心慌。萧乾却似不在意,深邃的视线望向扎布日,脊背挺得笔直。 “四皇子本就无须怕我!你可以继续高傲地做我的俘虏。” 哈哈一声大笑,扎布日显然不认同他“高傲的俘虏”一说,半威胁半认真地缓缓道。 “萧乾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就会让你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在萧乾面前这般狂妄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扎布日原就处于弱势? 在场的无数人轻轻抽气,都觉得他把牛吹大了。可墨九心底却无端一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火苗儿似的在她心窝里胡乱窜动,几乎灼烧了他的心脏。别人不清楚,她却听出来了。这个扎布日晓得萧乾的身份,他在用萧乾北勐世子的身份来威胁他…… 一旦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北勐世子,会怎样想他“潜入”南荣,手握兵马的目的?会对他的人品产生怎样的置疑。 一旦南荣的景昌帝晓得了他北勐世子的身份,又如何待他?可不可能再任用他来领兵?还有南荣数百万军中将士,又会怎样看待他们的兵马大元帅,可还会一如既往的认同他的调命与安排? 古人的民族主义与忠义之心都极为浓郁,吕布“三姓家奴”的骂名流传了千古,而萧乾的身份一旦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知晓,他在涧水河又吃了败仗,那他的一世英名,都将毁于一旦。 让墨九更为担心的是,不仅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他的宏图大志与一身抱负,也都将毁于一旦。 ……毕竟事到如今,扎布日代表的是谁的利益,还未可知,北勐大汗的立场,也不清不楚。 而权力之巅,亲情总会屈服于人性,一切都变得*裸的现实。 隐隐的,墨九突然产生了一个直觉:萧六郎这个敏感的身份,经此一仗,恐怕再难保密下去了。 墨九心脏冷飕飕刮着风,不由自主瞥向萧乾,见他静静地看着前方,指尖扶在长剑之上,面容有一丝丝的寒气,却没有太多的忧色,又暗自定了定心。 想来他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 果然,她刚刚收回视线,萧乾的声音一沉,便徐徐响在耳侧。 “四皇子的话,我信。” 略一迟疑,他唇角一牵,又凉凉地笑开,“只可惜,我不会再给你机会。” 扎布日握住弯刀的手,狠狠一紧,“你要做什么?” 萧乾笑了。曼妙的雪花轻轻落在他冷峻的眉峰上,为他冷漠的面孔显了一丝淡淡的暖意,让他看向扎布日的目光,不再如先前冷冽,和煦的笑容,也似乎在与久别重逢的朋友讨论晚上吃什么菜喝什么酒,无半分棱角与生硬。 “来人啦!把四皇子请回去,莫要慢待了。” “萧乾,你也太狂妄!你凭什么?你不要忘了,我是什么人!”一道嗜血的冷光从扎布日的眼睛里激射出来,如同猫头鹰在挣扎狂吼,他不敢相信,也不甘心地怒骂着,“就算你拼着人多俘了我,又能如何?涧水河一战,你败局已定,你以为跑到这里来占了便宜,完颜修就会放过你吗?还有我驻扎在采石坡的二十万北勐骑兵,他们会放过你吗?还有大汗,你以为你……” 他话里隐隐透出了萧乾与北勐的关系,但他似乎也有顾虑,不太敢当众明言,说了一半就停下,目光冷飕飕盯视萧乾。 “识趣的,放我和敏敏离开,我会为你保密!” “不必保密了!”萧乾慢悠悠叹一口气,似带了重重的无奈,“纸包不住火,风也藏不住话……该来的,始终会来。” 斜睨一眼,他整肃表情,厉色道:“动手!” “萧乾!你敢!”扎布日显然没有想到,他连身份也不顾及了。 轻笑一声,萧乾唇角微勾着,像是在笑,可一字一顿却不带半分感情:“我敢不敢,你很快就会知道。” “萧乾,你这么决绝,输定了!”扎布日回视他,这句话带着斩钉截铁的寒冷,却无一点畏惧的惊慌,就好像一切都被他操纵在手一般。 “哦?”萧乾眉梢一扬,依旧不温不火地笑:“天要灭我,我只能另寻生机。即便我输,也无人敢赢!” 掷地有声的话,响彻天际。这样的萧乾,确实是狂妄的,皑如雪,皎若月。 冷风呼啸,场上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他,萧乾,这个立于万军之中却孤傲如鹰的男人。 他黑色的披风轻轻上扬,飞动的弧线飘摇而冷漠,似孤注一掷的决然,又似久经风雨的淡泊。 每一个人看见这样的他,都有一个不同的心思。 塔塔敏紧紧抿着双唇,面色一片苍白,她看着扎布日,目光里有一抹异样的无助,宽大的衣袖下紧攥的拳心,也在微微的颤抖。 就像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扎布日蓦然抬头,仰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长长一叹,又低头望向塔塔敏。 这一眼,深情似海。 这一眼,又如暮鼓敲响…… 漫天的飞雪下,他的手指慢慢划过弯刀锋利的棱角,脸孔上情绪莫名复杂,声音却软化下来。 “落入你的手里,我死而无憾!但是,萧乾,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说罢不待萧乾回应,他缓缓注视着塔塔敏,目光满带爱慕,似乎他从漠北策马扬鞭到此,就是为了赴这一场情深。 “放了敏敏,我都依你。” 萧乾不置可否,静静凝视着他,久久,微微一笑。 “换了你,会吗?” 扎布日目光不动,站在他的对面,脸上并没有多少受挫的愤怒表情。事到如今,万事都由不得他选择,他只能接受这样的宿命。 “白云苍狗,人生无常!输赢本就未有定论,一个放不下情分的人,总会一败再败。我承认,我不如你,萧乾,你比我狠!” 这句话,扎布日是带着微笑说的,还若有似无的瞥了墨九一眼。这让墨九心里“咯噔”一下,便感染了某种情绪。男人重利,女人重情,如果这一局是萧乾有意为之,那么她墨九,也成了一颗棋子。但凭她对萧乾的了解,她不愿意如此来定位他,定位他与她之间的关系。 她轻抿嘴角,带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心里却充斥着好多难以消化的信息……塔塔敏与扎布日的关系已经够令她费解的了,萧乾明明让她走,明明对战争没有把握,为什么又会突然领兵前来,助她于危险之前?还有,涧水河的大决战,是已经结束了吗?萧乾是赢,还是输? 缓缓偏过头,她狐疑的目光望向萧乾。 正好,他也转头看他,深深的眸中,有一抹轻松,以及释然与怜爱。 “回去再说。” 这是一种基于信任之下的自己人谈话。 墨九不想轻易受人“挑拨”,而且是受敌人的挑拨,这个世上,有太多自己得不到幸福,也不愿意看别人幸福的人了,扎布日难免就不是。念及此,她眉梢一扬,朝萧乾点了点头,嘴角轻轻一扬。 “好。” ------题外话------ 昨儿计算错了日子,嘿嘿嘿,总是犯二的存在着,大家见谅见谅,这一回,明天真的是儿童节了,祝姐妹们家里的小朋友都开心快乐,姐妹们自己也都要开心快乐!不管我们长到多少岁,都保有一颗童心,爱着这个世界,也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 ------------ 坑深183米 二转,猝不及防 南荣景昌元年正月十九,是一个让汴京乃至天下人哗然的日子。 从正月十八入夜开始的珒、勐、荣三国之战,以完颜修夜袭涧水河南荣大营的意外开始,震惊了世人,却以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结果收场。 天亮时分,蓄势已久的大决战终于爆发,原本被北勐和珒人围剿的萧乾大军,眼看落败在即,却突然来了个华丽大转身。 谁也不曾料到,就在完颜修与萧乾在涧水河打得难解难分,而原本冷静观战的北勐四皇子扎布日领了一部分兵马去围堵墨九的同时,南荣大将迟重领左翼兵马突袭了防卫森严的汴京城。 一个多时辰,天儿刚刚蒙蒙亮,久守城池不见援军的珒国皇帝完颜叙,在迟重所带火器的威慑之下,很快不敌南荣大军。天亮时分,完颜叙召集众臣于金銮大殿,就战事进行商议。结果,与武将乌之术言语不合,堂堂皇帝,竟然被大将乌之术在殿上一刀毙命。仓皇逃命的乌之术,为求活命,竟然大开城门—— 汴京本就只剩一座孤城,皇帝一死,全龙无首,众臣无奈向南荣投降。 至此,汴京城破。迟重领兵入城,迅速占领各大城门…… 另外一方面,南荣大将古璃阳领南荣右翼兵马,并未像众人预料的那样回援涧水河,而是夜袭了驻扎在采石坡的北勐后方大营。 在扎布日领兵前往涧水河之后,留守的北勐兵还在采石坡好吃好喝地等着前方的好消息,哪会料到萧乾会派人端他们的老窝子? 仓促应战的北勐骑兵,不敌古璃阳大军。 天亮时分,茫然不知所措的北勐丞相纳木罕领兵撤离采石坡,往北而去。 一个晚上发生的三场大战,都有南荣兵的身影…… 而这天晚上的战役也被后世的军事家们奉为“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例! 因为,汴京城与采石坡的战役结果,直接影响到了涧水河的大决战。 可以说,是这两场战役的胜利,让这一场大决战发生了逆转。 在涧水河与南荣大军力战的完颜修,得到兄长完颜叙以身殉国的消息时,一时间,万念俱灰,分明胜券在握,却以“天要亡我大珒,保存势力为要”这个充分的理由突然从涧水兵的战场上撤兵,再领着珒国残兵,沿五丈河往东北部溃逃而去…… 完颜修这诡异的一“逃”,迷雾重重,令数百年来的历史爱好者,众说纷纭。 后世有史书家分析,汴京城一战,以完颜叙为代表的大珒国就此被宣布了灭亡,也从此被扫入了历史的尘埃。而完颜叙与大珒国的灭亡,完颜修不仅没有落下半分骂名,还得了一个“不计前嫌,孤军直入涧水河围魏救赵,为大珒国拼死力战”的好名声。 可事实上,这一无奈的“溃逃”,完颜修几乎全身而退。他领着旧部,与汴京珒国残余大军,潜往东北部,再另组政权,打上复国的旗帜,很快就在哈拉巴成立了另一个与北勐、南荣分庭抗礼的珒国,自立为帝。 历史上将汴京之战作为世界格局的分水岭,真正意义上的珒国也至此一战灭亡。 完颜修的哈拉巴政权,史称“后珒”。 此是后话,暂时不提。 只说墨九在回去的路上,得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几乎是震惊的。 但有了浣水镇那一个小插曲,她却比常人明朗得多。 ……仔细想来,除了一箭三雕的萧乾,“溃逃”的完颜修,又何尝不是这场战争的真正受益者? 他在夺储之事上落败于完颜叙,当初是从汴京大牢逃出去的。故而,不论他以什么方式夺得珒国的皇帝之位,都有“名不正,言不而”的嫌弃,哪怕完颜修有那样的实力,也不敢轻率为之,落得弑杀亲兄的千古骂名。但经过这血腥的一战,事情却变得完全不一样。他以德报怨,力助完颜叙,是完颜叙自己不得力,死了与他何干?珒国的灭亡又与他何干?如此他的皇帝之位,不仅名正言顺,还能完完全全得到完颜叙旧部的支持与爱戴? 名、利一起收,完颜修与萧乾都是赢家,可以说是双赢。 这个局,墨九不信与浣水镇之约脱得了干系,而她牵涉其中,又何尝不是一颗棋子? 不喜欢被人利用的感觉,她等不及入营,就黑了脸。 “萧六郎,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吗?” 似是想明白了一个天大的讽刺,她一脸的笑容,却满含讥诮,一句听上很软,很柔,可北风风一刮,几乎是寒气森森地灌入了萧乾的耳朵里,让他身子微微一僵,再转头看她时,一双眸子有着难以描述的无奈。 “阿九,我说我不管对你做什么,都是为你好,你信吗?” “得得得,先甭说好听的。”墨九抬手阻止了他,放慢了马步,“你说让我帮个忙,领着塔塔敏离开,我就傻乎乎的信了,二话不说就走人。结果怎么着?你不过是调虎离山,想借着塔塔敏引来扎布日,从此把北勐打得落花流水。” 慢幽幽抬起眼眸,她定定望住萧乾,语气比先前更软,“六郎,我不喜欢被人利用。我以为我需要你的解释。” “阿九……”萧乾静静看她,幽暗的眸子里有着深深的怜惜,“天亮之前,涧水河大营完全被包围,我与迟重、古璃阳都无法联络,我不敢保证,一切都会如我所料,取得胜利。你当晓得,战场上瞬息万变,一旦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便会满盘皆输。” 墨九微微眯眼,眼波潋滟的看着他,迟疑一下,却未吭声。 喟叹一声,萧乾又道:“世道之难,难在人心难测。我不敢自以为是的认为完颜修一定会遵守约定,事实上,完颜修突袭大营,可未留半分情面,他也一样在等待汴京城的结果……若是完颜叙不死,汴京城不破,他就会真的与北勐围剿于我,以期获得最大的利息。你懂吗?” 这一点,墨九之前没有想到。 但萧乾这么一提醒,她大概也就了解了。 他们之间,本来就无敌友之分,有的只是利息而已。 轻轻一笑,墨九语气带了一丝无奈,“可这些,你应当早点告诉我的。” 萧乾目光幽幽,望向天际无边无垠的飞雪,“我来不及,也赌不起。” 说罢他往墨九凉凉的小脸儿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蹙,“我怕你知晓凶险,会留下来与我同生同死!” “呸,你想得美!”墨九翻个白眼儿,手指轻抚马背,“九爷我还没活够呢?这天地如此之大,怎会舍得陪你去死?继续说吧,你算计扎布日也就算了,怎么把我一起算计进去了?萧六郎,我很讨厌做人的棋子。” 听她娇嗔,萧乾浅浅一笑,声音已是松缓不少,“冤也冤也!阿九误会我了。扎布日竟然会为了塔塔敏领兵离开,这一点,我事先并不知情,又谈何利用你?实际上,这一环本就不是我在意的。阿九应当知晓,古璃阳袭击的是采石坡的北勐大营,是扎布日留下来的人,也是北勐的粮草重地。就算扎布日不领兵离开,只要完颜修一撤兵,北勐大营被袭,粮草被毁,扎布日又怎会是我对手?” 墨九想了想,点头,眉梢扬起,“好像有点道理。好吧,我暂时信你一回。” 顿了顿,她听出了兴趣,又意犹未尽地问:“你说这一环不是你在意的,哪一环才是你在意的呢?还有……你与北勐的关系,往后又当如何?” 谈到这个,萧乾淡然的面色微微一沉。 似乎考虑了一下,他才道:“我在意的是,扎布日此番行径,是他个人行为,还是大汗的意思。” 墨九心里一窒。 这个问题在此之前她就曾有过考虑,对萧乾来说,这个确实太重要,几乎干系了他的政治生命。 若只是扎木日,那他这一战,可以说胜得彻底,既向北勐大汗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也把有力的竞争者扎布日钉在了耻辱之柱上——不仅与七妹苟且,还擅自领兵破坏两国联盟,破坏北勐的大计,简直可以说这辈子都再无翻身之地。 若扎木日的行为是来自北勐大汗,那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念及此,墨九不免问:“那你证实了?” 萧乾牵着马缰绳的手微微一紧,面色有微微的变化,但姿态却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 “不论是谁,如今都已是不重要了!胜者王,败者寇。经了此番,扎布日再无可用的价值。” 一个恋妹癖,一个败军之将,必将声誉扫地……那如今的扎布日在只重利益的皇帝看来,确实再无价值可言了,而本来就很难选择接班人的北勐大汗,唯一有点成气的儿子扎布日成了这德性,还能如何? 慢悠悠看向萧乾冷峻的面色,墨九有些事情仍然不明白。 “那个为迟重大开城门的乌之术,是你的人?” 萧乾微怔一下,没有反驳,只是冲她一笑。 这一笑,让墨九以为看见了魔鬼的微笑,虽然那么艳美,却让她有一点发悚。 要知道,乌之术可是彻头彻尾的珒人啊? 身为珒国大将,他怎么可能为萧乾所用,弑君祸国,引千古骂名? 她满带惊疑的样子,显得天真而单纯,萧乾抿抿唇,微微眯眸,浅笑道:“只要是人,就会有畏惧。在我面前,无人敢不惧。” 墨九“啊”一声,沉思半晌儿,才想起他“判官六”的绰号,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萧乾是做什么出身的。 低低抽一口气,她摇了摇头,凝重道:“萧六郎,我突然发现,你太可怕了……” 微微眯一下眼,萧乾淡淡看着他,“嗯”一声,平静地道:“故而阿九当庆幸,我喜欢你。” 墨九怔了怔,哭笑不得,“谢了,我怕死你了好不好?依我看啦,往后我得尽量离你远一点,免得无端遭了横祸……” 她话音还没有落下,突见萧乾轻轻挥了一下衣袖,她眼前一花,还没有看明白到底挥了个什么东西,只觉得一阵清香扑面,而她的马儿竟像受惊似的,“嘶”一声,撒开蹄子就往前冲了出去……等她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才感觉到了奇怪:她的马儿跑了,她为什么还在原地? 激灵灵一下,她回头看见萧乾似笑非笑的脸,不由恼怒推他。 “讨厌!干什么把我拎到你的马上来?还赶走了我的马?” 他笑而不答,只将她裹入自己的大披风里,拉低她头上的风雪帽,手一束,紧紧环住她的腰。 “坐好!” “啪”一声,青骢马受了惊叫,突地腾空而起。 墨九吓得赶紧抓住萧乾的胳膊,“喂,你做什么?” 萧乾微微一笑,低头深深望她一眼,黑瞳里似划过一抹薄烟般的潋滟光彩,却什么都不说,也不理会她的挣扎,只把她紧紧圈在怀里,然后在众将士瞠目结舌的观望里,策马冲入了漫天的风雪里…… —— 以北勐四皇子扎布日为首的一众北勐大将都被萧乾抓获,但北勐骑兵并没有完全受制于萧乾。 在古璃阳领兵前往北勐驻营的采石坡时,虽毁了北勐粮草,取得了战争的胜利,然而北勐骑马主力却在丞相纳木罕的带领下往北逃去,保存了势力。就在萧乾回到大营的时候,纳木罕派遣的使者就到了涧水河。 使者带了一封纳木罕的私信。 信上,纳木罕表示,扎布日带兵与南荣发生冲突一事,他是事后得知的。 当然,北勐大汗对这边的形势还完全不知情,他如今已领兵退出了汴京地界,并且派人快马加鞭将此事告之北勐大汗。在收到大汗旨意之前,北勐还会继续维持与南荣的昔日盟约,绝不会轻易与南荣发生冲突,希望萧乾也念及旧情,不与北勐为难,并且善待北勐四皇子与七公主。否则,北勐二十万骑兵,恐怕也只有拼死一战了。 这封信措辞恳切,却又不卑不亢,很像纳木罕的风格。 萧乾烧毁了信件,没有再派人前往追击北勐骑马,而是盔甲未脱,便又开始整肃涧水河大营。 经了一场战事,如今的涧水河大营,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空气里的硝烟味儿还在,萧乾的大旗也还高扬在营门口的旗杆上,但营里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不复往日的凝重。 沉寂许久的营地,因为打了胜仗,萧乾又抓了扎布日回来,而显得热闹万分。从将军到士兵,一个个笑逐颜开,击掌庆贺,向天狂吼,借此抒发释然放松的心情。这一天,大雪飘飘,一直未绝,可这一片宽敞的河岸上,却欢声笑语不断,冷风里,吹拂出来的是肉味与酒味儿,这些从生死线上侥幸活过来的将士们都兴奋不已。除了当值的人,其余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猜拳押骰,说着战史,好不快活。 晚上会有一场盛大的庆功宴,萧乾把事情交代了下去,又把将校们召集入大帐,对战事做总结与未来的布置。 然而,将校们都来齐了,他默默地环视一圈,却发现好像少了一个人。 “小王爷呢?” 宋骜并不会每次议事都出现,缺席是常有的事儿,而且他行踪飘忽,一般人也管不住他。 听了萧乾询问,几个部众面面相觑,额额有声,似乎都不知情。 这时,沈老将军蹙了蹙眉头,突然低头出列,对萧乾抱拳,严肃道:“回禀大帅,小王爷在你离开大营后,就领兵追击完颜修了……” 什么?!萧乾淡然的面色,狠狠一变。 一瞬后,他拳心重重拍在案桌上,茶盖掉落,在案桌上发出“铮铮”的响声。 “谁允他去的?” “这个……”沈老将军不敢抬头看他,语气也略略迟疑,“大帅,王爷是皇子,又是监军,他要去追,末将不敢阻挡。而且,而且……末将以为,完颜修此次未宣而战,突袭我军大营,已是无耻,若非大帅运筹帷幄,早有对策,恐怕我军这次将陷入万劫不履之地。完颜修实在可恨,若是让他跑了,不仅小王爷,末将也不甘心……再有,东北本是珒人的地方,完颜修一入东北,将会如虎添翼,届时我等想要再收拾他,又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了。末将以为,趁他溃败逃离之机,羽翼未丰,一举歼灭是再好不过的。” 沈老将军这番分析一出口,引得帐里众将齐齐点头。 “沈老将军言之有理,果然深谋远虑!” “是啊,末将也作此想。” “末将附议!” 几个将校都纷纷点头,言语都是褒赞,似乎宋骜已经提了完颜修的人头回来了似的。 萧乾冷冷扫他们一声,鼻翼里轻哼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 毕竟此时责怪什么都没有用了,宋骜都已经走了。 而且,他与完颜修的浣水之盟,除了他们二人,并无第三个人知晓。认真说来,沈老将军的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宋骜此番行为也并非全是冲动。他们唯一的错就错在,太过低估完颜修了…… 扶额沉思一瞬,萧乾冷声道:“薛昉,派人快马追上小王爷,让他马上调头回营。” 薛昉抱拳,毫不犹豫地称“是”,转身便要出去。 “大帅!”这时,一个侍卫汗涔涔的入得大帐,把一封拆好的信函呈上来,“这是小王爷临行前留下的,请属下务必交给大帅!” 这个宋骜!萧乾眉头跳了跳,冷不丁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拆开信封一看,果然是宋骜的字。 这封信也正如他这个人一般,风流不羁,字里行间全是来自骨子里的叛逆。 “长渊见字如晤:小爷身为男儿,皇室子弟,自当策马沙场,为国建功,而非以联姻这等拙劣的裙带关系来稳定两国联盟,你等太小看爷了,却以为爷除了耍弄妇人,就再无本事乎?看着好了,此次不斩完颜修,小爷誓不还营……长渊不必为我担忧,若小爷侥幸胜了,请长渊务必在陛下面前为我美言,取消与北勐的联姻。若小爷败了,折在完颜修手上,请长渊好好教导我的儿子,并告诉他,他的父王是一个铮铮丈夫,而非只懂得吃喝玩乐的纨绔王爷!” “愚蠢!” 猛一把将信函捏在掌中,萧乾冷峻的面孔,像浮上了万年不化的冰川。 —— 是夜,为欢庆胜利,南荣将士齐聚涧水河畔的驻营地,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兵马大元帅兼枢密使萧乾亲自出席了庆功宴,与将士们一起举杯。从战争角度来说,不死就是胜利,只要活着的人,喝的那口酒就是甜,吃的那块肉就是香。这种因为逆转而获得性命的人,格外珍惜生命,那种由心而发的幸福感,也是可以感染人的。 墨九看着这样一群活蹦乱跳的人,看这一片肥沃的土地,感受着命运的神奇,不知不觉也就多喝了几杯,小脸儿红扑扑的,眸子也满是快活。 “墨九,你说他能赢吗?” 坐在她身边的人,是彭欣。看她时不时发笑,不由蹙紧了眉头。 “他?他是谁?”墨九斜眼过来,有一点懵,酡红的面孔满是不解。 “唉,还能有谁?”彭欣嗔怪地看她一眼。 “哦,我晓得了。”墨九嘻嘻笑着,把手肘挂在她的肩膀上,眸光灼灼生亮,“小王爷吧?你在担心他?” “嗯。”这一回,在她面前,彭欣没有避讳。 若遇常事,她倒是可以无所谓,真正的无所谓。毕竟他是王爷,再怎么样,也不会活得不尽如人意。可战争不是儿戏,而且宋骜虽然跟随萧乾打了九个月的战,但单独领兵出战却是第一次,而且对手又是赫赫有名的完颜修,连萧乾对阵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就算带着溃逃之兵,也不会那么好对付,说不准就会出现意外…… 这一点,彭欣知,墨九也知。 幽幽一叹,墨九不好把自己猜测的萧乾与完颜修“有染”之事告诉彭欣,更不好预测其实满血的完颜修,发现宋骜这一只小boss,会不会直接杀了他爆装备。预测不了小王爷的命运,她只能含糊地安慰彭欣。 “吃你的东西,把身份养好是正经。小王爷也不算大奸大恶之人,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彭欣冷眼剜他,“不是大奸大恶?他还不奸不恶了?” “唔,差不多吧!”墨九举了举酒盏,“好啦,吉人自有天相!你就不要担心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当我们无能为力的时候,最好的办法不是杞人忧天的担心,而是照顾好自己,不让别人担心。” 也许是她这一碗“心灵鸡汤”灌服了彭欣,此后她再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可从她偶尔微蹙的眉头,墨九看得出来,她或许可以对宋骜放手,却无法真正的放心。 今天晚上营里的伙食丰富,但是灶上的伙头兵做出来,味道对于墨九这张挑剔的嘴来说,就差了那么一点。于是,她中途开了一个小灶,只邀了彭欣、玫儿、墨妄、击西等几个相好的人在私底下吃。这会儿听彭欣谈到了宋骜,墨九不知不觉就又想到了塔塔敏。 对于那个七公主,她很难提起恶感。 但如今事态未明,南荣与北勐已经干了仗,萧乾自然不能再像先前那样礼数周全的对待北勐七公主。 这会儿,塔塔敏被软禁在帐篷里,有士兵看守着,没有缺吃少喝,但不得随意出入。 至于扎布日,待遇就比她惨得多了。他与他的几个高级随从一起,被薛昉关押在马棚里。 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马棚四面透风,寒冷可想而知…… 最紧要的是,他与塔塔敏,总归也是见不上面的。 墨九叹息一声,想了想,让击西拿一个空碗来,亲自把饭菜盛满,又递给他。 “去,给七公主拿去。” 击西愕然的接过,“为什么?” 为什么?墨九也不太清楚。可能基于女人的同情心,可能基于塔塔敏之前给她准备的那只烤羊,也有可能她觉得塔塔敏完全是无辜的。 历史上的战争都叫女人走开,可总是与女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如塔塔敏,她肯定不想让扎布日乱来,可眼看她就要与南荣联姻了,扎布日或者耐不住了,自己压不住脾气,终究是干出了这件让整个天下都津津乐道的蠢事来—— 可从另一个层面上说,正如杨玉环、褒姒等背上黑锅一样,塔塔敏又何尝不是? 男人总会在自己私欲的头上,加上一个“重情重义”。 扎布日突然对萧乾发难,其私心里,难道真就没有为了那个北勐大汗之位? 毕竟北勐大汗中意他的外孙,并且有意栽培之事连丞相纳木罕都知晓,扎布日这个北勐四皇子,身为大汗之位最为有力的竞争者,就当真一无所知,当真毫不在意? 不知道塔塔敏信了没有,反正墨九不信。 从现代社会走过来的人,更能清晰的认识到人性本质。 这一场看似为了女人倒戈的战役,也许根本上,就是权力私欲。 击西不情不愿地送饭菜去了,墨九吃饱喝足,与彭欣和墨妄等人聊了一会天,说打算领着玫儿回去收拾东西。 在庆功宴之前,萧乾已经递了话过来,明日一早,他就要离开大营,去汴京城了。涧水河大营离汴京城很近,大军还得驻扎在这里,但占领一个地方最主要的标志,便是占领主城。如今汴京城里只有一个迟重,他是个武夫,无法主持大局,还得萧乾亲力亲为。 或者说,必须得坐稳汴京,才能预示着这场战争的彻底胜利。 在郊外扎营而居始终不如大城市生活条件好,墨九对此举双手赞成,听说萧乾明日一早就过去,巴巴地要尾随。 可她刚准备提脚,人还没有走出帐篷,彭欣却喊住了她。 “墨九,等一下。” 墨九慢悠悠转头,看彭欣面色苍白,不解地皱眉,“怎么了?舍不得我啊?与我一起去汴京城好了!” 彭欣不是一个面部表情很多的人,但端坐在小杌子上,她今儿的神色看上去却不太正常,像是犹豫,又像是欲言又止,“墨九,我想离开了,耽搁这么久,不好再麻烦你。” 这些日子,彭欣吃了萧乾开的药,身子已是好了许多,再按着方子吃几帖药,想来就能痊愈。如今宋骜离营,音讯全无,她念及他的安危,又着实相信还在兴隆山的小儿子,离开儿子这么久,与其坐立不安的跟着大军辗转,不如先回兴隆山看看儿子,再一起等待宋骜的消息好了。 一个思念儿子的母亲,心情如何,墨九可以想象。 她不便干涉彭欣,也理解她的想法,可是却不太放心她这样拖着病体离去。想一想,她与墨妄商量了一下,他们离开这么久,也不知兴隆山的墨家,被乔占平管理得怎样了。于是三个人约定好,由墨妄领墨家弟子护送彭欣回兴隆山,等打点好那边的事,这边汴京城应当也安顿好了,到时候,宋骜班师回来,彭欣也把儿子带过来,一家人就可以团聚。 “好了,那我先去收拾东西!”墨九想到汴京城,有些兴冲冲的,“明儿一早我送你们启程。” “墨九!”说完了自己的正事,彭欣脸上郁气却没有消去,那密集的阴沉似乎还越来越重,“还有一个事。” 看她这样神神鬼鬼的样子,墨九眸子一荡,也严肃了脸,“有什么事,你直说便好。” 彭欣目光凉凉的看向她,“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又来预感?一听她说预感,墨九就想到了艮墓她的预言。 心里凉飕飕的,她瞪了彭欣一眼,“我的圣女,咱别装神弄鬼了,到底有什么感受,你快说!” 彭欣微微阖上眼睛,凝重的表情似有敬畏,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 “若能说得清楚,我早就说了。正是因为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我才不知如何说。从昨日起,我一见到你,便心慌意乱,每次这样,总会不好的事情发生……总归,墨九,你一定要小心一点。” ------题外话------ 祝大儿童们都节日快乐!么么哒……6月了,又是一个月的开始,希望大家看文都有一个愉快的心情!( ) ------------ 坑深184米 三转,圣旨到了 这一天晚上,老天似乎也好像感染了他们的离愁,发疯一般的下起了大雪。 鹅毛般的雪花伴随着呼啸的寒风,扯得营地里的旗帜猎猎翻飞,值夜的士兵们冻得不停跺脚,呵气,也驱赶不了严寒。而帐篷里的人们,听着被帐篷外叫嚣和狂吼的北风,各怀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期待,都睡得不太踏实。 天亮的时候,白雪为营地铺上了一层银装。 墨九伸个懒腰,亲自准备了早餐,送别彭欣与墨妄。 对于给自己看重的人做吃的,她从来不嫌麻烦,也不怕早起受冻。 等大家伙儿欢天喜地的吃了东西,已接近晌午了。 大雪未停,墨九送到营门口,看着远水近岸上白茫茫的一片,不由侧过头,看向准备登上马车的彭欣。 “到了兴隆山,记得替我亲亲我的干儿子。” 彭欣身子微微一顿,回头,眸中依旧没有笑意,每一个字都似凝重。 “墨九,你要保重。” “好啦好啦!”墨九笑了笑,搓着手走过去,替她理了理风雪帽,小声道:“你就放心吧,有萧六郎在,我能有什么事?这汴京地界如今是南荣的天下了,没有人能把我怎么样的。嗯?”说罢她顿了顿,目光灼灼望向彭欣,严肃地叮嘱,“倒是你,记住我的交代,管好自己就成!男人的事,自有男人自己解决。咱操不起的心,就不要去操。” 彭欣懂得她的意思,缓缓点头,“好。” “去吧!”墨九拍拍她的肩膀,亲手为她撩开马车帘子,看到彭欣钻进去,又慢慢回过头来。 风雪下静静而立的墨妄,一双黑而深邃的眼睛,噙着一抹暖阳般的笑意,“外面天冷,九儿快回去吧。” “好…”与他相对而立着,墨九不像对彭欣那般轻松,居然久久不知说什么,只望着他发笑。 冷风从二人中间吹过,拂起她的发,也拂起他的衣袍,让这临别前的相视一笑,显得格外珍贵。 几乎刹那间,墨九就想到了这一年多的时光,这个男人默默跟随在她的身边,不管她遇到好还是歹,他总会第一时间赶来,为她处理与她相关的点点滴滴。 没有谁欠着谁,没有谁该对谁好。墨九相信这一点,故而,很珍惜每一个对她好的人。 “师兄!”她叫着最为亲昵的称呼,微微一笑,“墨家的事,就拜托给你了。” “我应当的,谁让我是墨家的左执事?”墨妄唇角弯弯,仿佛那些与墨九间不愉快的过往沉疴误都不曾存在过一般,他安静地盯着墨九,浓浓的睫毛微微眨动几下,眼神变得更为温暖,笑容几乎快要融化这漫天的飞雪。 “九儿,我走之后,你得多多照顾自己,我很快处理好兴隆山的事,就会赶到汴京与你会合。” 墨九嗯一声,没心没肺的笑着。 这些日子以来,墨家的事儿墨妄一直处理得很好,大多数时候也根本用不着墨九,所以她宁愿一直藏在幕后,做一个神秘的透明人。相视间,她想说点什么,可想想又没有什么可以吩咐墨妄的了,不由沉下嗓子,凑近墨妄道:“来时记得把我最爱的花雕带一坛,还有东寂做的蘸料,这个冬天在汴京城吃羊肉锅子就得靠它了,少不得——” 琐琐碎碎的事儿,她吩咐了许多。 墨妄安静地听着,一直含笑望着她的眼睛,不时点点头。 “记住了,我都记住了。” “……谢谢师兄!”墨九扬唇而笑,眼睛往马车上斜了斜,“帮我照顾一下彭欣。” “我会的。” “师兄,保重。” “保重!” 朝她抱拳致了一礼,墨妄牵过旁边的马,利索地翻身上去,朝后方的车队吆喝了一嗓子,随行的墨家弟子就各自前行。 风雪中,车队慢慢驶远了。 墨九站在原地,身上的斗篷被风吹得高高鼓动。 天寒地冻,她身子都冻僵了,却没有离开,高高挥舞着胳膊,不停说再见。 这时,却见彭欣与墨妄好像说好的一样,一个撩了帘子回头,一个从马上调头,目光都齐齐落在她的身上。 墨九哈哈一笑,双脚离地的跳了起来,再次挥手,不停挥手。 等车队的尾巴消失在了视线里,她才安静下来,感慨地一叹。 “交通不发达的时代,真是麻烦!随便出一趟门儿,都像生离死别似的……” 她话言还没有落下,背后就传来萧乾的声音。 “阿七在说什么?什么交通不发达?生离死别?” 墨九吓了一跳,冷不丁转过头去,就迎上萧乾刀锋般锐利的眸子。 看他目光微微带了审视与狐疑,她不想“穿越”的秘密被怀疑,狠狠瞪他一眼。 “你啥时候来的?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萧乾眯了眯眸,立于风雪下的身子,颀长挺拔,有那么一瞬,他冰雕似的杵着盯看墨九,一动也没动。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牵开唇角,黑色的皂靴一步步踩着雪地,慢慢停在了她的面前。 “这个怪不得我,怪只怪积雪太厚。” 哼一声,墨九松了一口气。见他不再多问,也就此岔开了他刚才那个敏感的问题,淡淡撩他一眼:“萧六郎,这都晌午过了,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去汴京啦?对于的汴京数百年繁华,我可是渴望了好久的,都迫不及待了。” “渴望好久?数百年繁华?”萧乾皱了皱眉,“这……从何说起?” 墨九低“额”一声,突然说不出话来。 她对汴京的了解,主要来自历史。对于汴京城这个历史上的数朝国都,全球最繁华最大的城市,她能够有机会亲自踏足,一观古老风韵,心里确实求之不得。可对于这些,萧乾却未必了解,此汴京也未必就是她知道的那个汴京,对于她过于急切的情绪,很容易让他产生怀疑。 撇了撇嘴巴,墨九想了想,目光流露出一丝贪婪,“我听人说的呀!说汴京有上千年的历史了,不仅如此,汴京还有许许多多好吃的?什么桶子鸡,灌汤包、羊肉炕馍,杏仁茶……哎呀,不行不行,我说一说已经流口水了。等不及了!萧六郎,我们什么时候走?” 看她一说吃就露馋的小模样儿,萧乾哭笑不得。 慢慢牵着她的手,萧乾往掌心捂了捂,然后望着无边无际的飞雪,忽而道:“阿九还没有告诉我,与我和好了没有?” “和好?”这话哪里跟哪里? “嗯?这是表示和好了?” 看着他冷肃的表情,墨九懵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在开战之前,两个人正处于闹矛盾的状态,她不仅写了“休书”,而且还义正辞严的表示“从今往后,寻墓解蛊,焚香赏雪,你我之间,有共同目标的友谊,再无风花雪月的情愫”,也就是说,她与萧六郎的关系,从此只能是革命友谊,再不能涉及男女之情了。 小小扶一下额头,墨九回想一下,好像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又点点头。 “算是和好,但休书依旧有效。” “此言何意?”萧乾目光一沉,“休书何时才失效?” “问那么多!”墨九抽回被他紧握的手,不悦地瞪他,“休书哪有今日写,明日就撕的?萧六郎,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好吗?” “所以?”他挑了挑眉头,笑问。 “所以,究竟要不要与你和好,得看汴京城的东西好不好吃再说喽?” 好吃就是墨九的原则,萧乾看她如此,一张俊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崩溃的。 他在墨九心里的地位,居然不如汴京城的吃食。就连对他要用何种态度,墨九都得看吃的,吃得好,她心情就好,吃得不好,她心情就差……和好也就无忘了。 这样的地位,让萧乾重重叹了一口气。 “启程吧,但愿汴京不负我……” 墨九翻了个白眼儿,迈开大步跟在他的后面。 萧瑟的冷风掠过这一片饱经战火的苍茫大地,树木被狂风卷过,扑簌簌洒落满枝的积雪,偶有一两只展翅高飞的苍鹰,从飞雪的天际掠过,发出一种尖利的叫声,像野兽在狂躁的怒吼…… 大雪纷飞中,一行人走在积雪的地面上,远远望去,像一行正在搬运的蚂蚁。 此去汴京城,萧乾并没有带上太多的随从。自从完颜修领兵东北方向溃逃而去,纳木罕又带着北勐骑兵撤离了采石坡,如今的汴京地界上,除了南荣的兵马再无其他。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安全自然是没有问题。 墨九心态是放松的,只是有些不解,萧乾为什么带上了塔塔敏与扎布日。 这两个人的身份不一样,他们的安危,可以说直接关系到南荣与北勐的关系,萧乾不可能轻易动他们,所以一切都没有明朗之前,带着他们完全就是累赘,还得自找罪受……大概扎布日也深知这一点,路上,他坐在简陋的囚车里,听着车轮扎在雪上的“吱吱”声,时不时就拔高嗓子大声叫骂萧乾。 隔一会儿,不见萧乾理会他,他又高声呼喊塔塔敏。 男子浑厚、悲凉的声音,响在呼呼的冷风里,让人不免扼腕而叹。 塔塔敏就坐在墨九后面的一辆马车里。 可不论扎布日如何发疯般呼唤,那辆马车始终静悄悄的,半点声息都无。 于是,似乎天地间,就只有扎布日一个人的闲愁。 他与塔塔敏的关系,不论塔塔敏表不表态,营里上下都基本知道了。 墨九其实一直为塔塔敏不值得。 扎布日这个男人,或许是爱她的。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爱自己的女人,去对待自己所爱的女人。 这样一份有违世俗的情感,需要太多的勇气去面对。扎布日是男人,外界对他的说辞或许会温和一点,但却足够毁去塔塔敏所有的声誉。扎布日如果深爱塔塔敏,就不该未经她的同意,就把事情到处宣扬,让她从此往后,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虽然塔塔敏从头到尾没有表现什么,可墨九却感受得到,她在意,她很在意。 这本来就是一件丢脸的事,她是一个骄傲的公主,如何面对得了? “唉!遇人不淑啦!” 听她叹息,玫儿就紧张,“姑娘,怎么了?哪里不熟?” “没。没有……”墨九眼珠子斜了斜,扶着额头吩咐:“玫儿,帮我把那本《汴京志》拿来。” 这本书是萧乾在临行前给她的,以便她在路上看着解闷。 书上没有标注作者,墨九不晓得是哪个人写的,但甚是佩服。书里有汴京的风土人情,有各种各样的美食,一样一样,写得莫不详尽。一路上,墨九边翻书页边咽口水,嘴里念叨着那些吃的,肚子“咕咕”直叫,这让她不免怀疑,自个儿会不会中了萧六郎的招儿——难道是那厮为了和好,故意拿美食来诱惑她? “只要能给我吃,诱惑就诱惑吧,姑娘生受了他!” 她严肃点头的样子,把玫儿笑得不行,“姑娘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吃货。” 墨九不温不火地撩她一眼,丝毫不以为耻,“我要把吃当成毕生的追求,你呀,不懂!” 于是,前往汴京城的一段路,她都是在幻想美食中度过的。 可她没有想到,垂涎了许久的汴京城果然没有负她,正准备着一个大礼等着她…… 敞开的大门,夯实的城墙,刚刚经过战争洗礼的古朴城池,在天雪下,有一种沧桑的美感。可空气里除了还未散尽的硝烟味儿,似乎还隐隐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血腥味儿。 墨九不由蹙了蹙眉头,玫儿也拿帕子捂了捂口鼻。 隔着一个帘子,马车里鸦雀无声。墨九安静地倾听着。 她听见了车轮子“咔咔”驶在城门的青砖石上,也听见了马车入城之后,那一扇厚重的城门“哐当”一声紧紧合上。 然而,前来迎接他们的并不是热情的迟重,而是一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咆哮。 “诸位听令,紧闭城门,抓捕南荣叛徒萧乾!” “哪个敢!”不待墨九打帘子来看,一个黑幽幽的身影便如同疾风一般,凶悍地掠过去,死死扣住了对方领头那人的脖子。一把寒光闪闪的钢刀架在那人脖子上,然后扼住他翻了个身,对着他身后大批跟来的兵卒低吼,“退下!全都给老子退下去!” 冷冷一哼,他又低斥道:“邓鹏飞狗胆包天,竟然胡说八道!你们都不认识萧使君了吗?” 那个野兽一般暴走而起的影子,正是萧乾的暗卫孙走南。 实说,这是墨九第一次见到萧乾的暗卫骇人的武力,也是第一次见到不嬉皮笑脸的孙走南。 手脚确实够快!如果他要杀人,邓鹏飞可能在刚才那一瞬间,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被扼住的人,也正是她的老熟人,骠骑营的昭武校尉邓鹏飞。 这货原本是萧乾的老部下,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不见,上来就敢拿萧乾,显然不会是自己的主意。 墨九静静看着邓鹏飞背后,那一片似惊似疑的禁军,紧紧抿住了嘴唇。 难道彭欣说的“不好的事情”,就是指这一出? 慢慢凝目,她望向萧乾,心里略略忐忑。 马背上的萧乾,没有说话,安静地端坐着,他勒着马缰绳,冷冷扫视那些麾下将士,一动也不动。 “萧使君……” “是萧使君啊!” “邓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姓邓的已经升任将军了?墨九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却见萧乾也冷冷一笑。 城门处聚集了许多久,显然邓鹏飞是有备而来,专门对付萧乾的。可也有一些人对萧乾有敬畏,不太敢相信似的,想要得到更多的信息才敢行动。不过,城门处更多的禁军都是邓鹏飞的人,他们虎视眈眈地看着受制于走南的邓鹏飞,一时间,刀枪霍霍,却不知如何是好。 静寂一瞬,北风呼啸而过。 很快,风中便传来邓鹏飞挣扎着嘶吼的声音。 “兄弟们,听,听我说……这个萧乾,已不再是南荣的枢密使,也不再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了……他是北勐大汗的亲外孙,是北勐的世子爷,你们不要被他骗了,你们以为他会一心为了南荣征战吗?兄弟们……兄弟们醒醒啊!珒国一亡,北勐眼看就要对付我南荣了,有此子在,南荣何以为安?” “住嘴!”孙走南手上的利刃划破了邓鹏飞的脖子,“再吼老子宰了你!” 邓鹏飞脖子吃痛,鲜血淌在了胸前的甲胄上,他瞳孔一缩,眼里微微露出一丝悚意。可事关重大,他也是一个有点血性的男人,只顿了一下,又扯开嗓门儿大声喊叫起来。内容无非就是萧乾北勐世子的身份,还说陛下已经下旨逮捕萧乾,要把他押解回临安审讯…… 孙走南气得够呛,但萧乾没有下令,他不便下手。 风雪中的萧乾,冷冷坐于马上,始终未语,头顶的红缨,被寒风刮得仿若一抹飞扬的鲜血。 见状,人群里有人窃窃,也有更多的人,慢慢上前,把萧乾一行围在中间。 “萧使君,先放下邓将军!”一个校尉大着胆子,与萧乾讲条件,“不要逼我们动手!” 萧乾下巴一抬,望向那群人,危险的眸子眯了眯,答非所问:“迟重呢?让迟重出来见我!” 几名将士微微垂头,似不敢吭声。邓鹏飞却是哼了一声,“迟将军如何肯见你这乱臣贼子?” “他不肯见我?”萧乾又点点头,声音悠然,“也好。” 后面两个字,他说得极淡,除了墨九几乎没有人听见。 可她分明听出一点他松了一口气似的无奈。 不管迟重是为了什么,在这样的时候,他选择保全自己,都是人之常情。 每个人的性命都很贵重,每个人都有家小,没有人应该为了别人去死。更何况,迟重是南荣人,是血性男儿,若知萧乾身份,没有亲自缉拿,而是回避,想来内心已是挣扎不已了…… “邓鹏飞!”萧乾一字一顿,目光冷冷剜向他,“我且问你,朝廷旨意何在?” “这……”邓鹏飞被走南压得脖子都抬不起来,弱弱地抬头看了萧乾一眼,目光有些畏惧,又赶紧低下头,“末将是得的临安口谕,务必在使君入汴京城时,捉拿于你。圣旨……圣旨应当还在赶来的路上,风雪甚大,没有那么快。” 冷不丁的,墨九突然有些想笑。 是谁要拿下萧乾?是东寂吗?她不敢确实。可这一步棋,确是算得精啦! 先是迟重来信,让萧乾入汴京城整肃兵马,合情合理。 那么,汴京城肯定不宜大军入住,萧乾一定会把大军留在涧水河。 这样一来,孤身入城的萧乾,自然逃不脱邓鹏飞的围捕。 而且,不管有没有圣旨,邓鹏飞要出手抓萧乾,都只有这么一个萧乾疏于防范的机会。 一旦错过,也许往后再无时机…… 望着面前黑压压的一群南荣兵马,墨九心里掠过一抹悲哀,很快就揣上了一只“怦怦”直跳的小兔子。 从禁军士兵的犹豫的神色来看,他们目前形势,着实危险。 事实上,不管萧乾与南荣哪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对上,这些人也许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支持萧乾。然而,萧乾的身份不同,一旦他被认定是北勐世子爷。那么,在一个崇尚忠君爱国的时代,哪怕这些士兵都曾经与他一起餐风宿露,一起出生入死,他们也将会绝决的选择该选的阵营。 国之大事,重于性命。 如此一来,萧乾除了几个贴身侍卫,将再无他人可用。 而北勐虽然有二十万骑兵驻扎在汴京城外,却不知敌友…… 这种焦心灼肺的感觉,墨九第一次感受。因为不止干系她自己,还干系萧乾……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竟然是那么那么在意他的安危,比之美食……更甚! 就在这候,城门突然再一次“哐哐”开启,门口迎着风雪疾快的闯入一人一马。 那人手臂高扬,熟悉的声音落入墨九的耳朵,凉却的是寸寸的血液。 “圣旨到——” ------题外话------ 明天上午去华西看……湿疹,顺便查个饿血,看看肝功什么的。 每次去医院,特别耽搁时间,我会尽量争取早更的。感谢姐妹们不嫌弃我,么么哒,我会好好写哒。( ) ------------ 坑深185米 美丽的误会 肃冷的北风从城门口长长贯入,带着辜二高亢的声音,瞬间冻寂了汴京城门。 狂风高高扬起辜二的衣袍,也让他高举在手上那一道黄澄澄的圣旨,格外的引人注目。 圣旨带来的是景昌帝的意思,圣旨的内容,将对城门处的僵持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众人皆惊,也静,只有邓鹏飞激动得顿时喊叫出来。 “圣旨来了!圣旨来了……兄弟们,陛下的圣旨终于来了,你们要相信我……” 他的呼喊声,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这时,萧乾却带头拜下。 “臣萧乾接旨——” 铁甲在身,他无法跪下,但姿势甚是恭顺。 众人瞥他一眼,这才跟着回神儿,齐刷刷拜了一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辜二跳下马来,头盔的系带勒在下颌下面,将他一张有着刀疤的俊脸半隐在光线里,几乎看不清表情。 不过,墨九觉得这个人似乎从来都是没有表情的,从她认识辜二的第一天起,在那个“瘦马”集结之地,到处都是**横陈,香软**的姑娘,他却视而不见,如今……即便事关无数人的性命,想来他也应当不会在意吧? 就在她抬头的一瞬,辜二突然看了她一眼。 墨九打个喷嚏,差一点儿没被他眸中凉意刺得哆嗦。 今日的辜二,是殿前司都指使挥,他手上的圣旨,代表的是景昌帝,是从临安府千里迢迢而来的圣谕。圣旨一读,对萧乾来说,不是天堂,就是地狱,不会有第三种可能了。 所以,辜二这冷冷的一眼,分明不是好的结果? 她把手指缩入衣袖之中,默默攥了攥拳心,莫名有些忐忑。 这个时候,辜二袖口一翻,抬手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枢密使萧乾领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率北征军于至化三十一年奉敕荡寇,北上抗珒,收复均州、金州、唐州、蔡州、颖州等淮水一线城池,尔后从汉水渡江,在临兆大破珒兵,于汴京府力抗珒国三皇子完颜修,令珒国皇帝完颜叙自刎,珒国灭亡,历时仅短短数月……萧乾功绩昭昭,当千秋以讼,朕亦铭感五内。此旨,令萧乾大军于汴京府稍做休整,安顿好边防军务,便可还朝。朕在临安,切切盼之,并将对北征大军悉数犒劳……” 每一个字,辜二都读得非常清晰。 随着他浑厚的声音直入天际,墨九悬着的心终于一点点放下。 这样的圣旨,才像是东寂……她对他的个性,还是了解的,屠戮肯定非他本意。 毕竟萧乾还没有反,更没有明确表示要随北勐而弃南荣。 甚至墨九都在怀疑……从小生长在南荣的萧乾,内心不仅犹豫,还有可能更偏向于南荣。南荣不仅有他的父系亲属,还有他同生共死的兄弟,他怎么会轻易弃之不顾? 如果东寂真的敕令逮捕他,那才真的把他永远地推向了北勐一方。 “谢主隆恩!”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是一阵谢恩声响过耳际,墨九抿紧嘴巴抬头,看辜二不慌不忙地合拢圣旨,将头盔取下,抱在胳膊窝儿,又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冷冷道:“陛下另有口谕——将在外,事易变,但朕初衷不改。当日旨意,一如既往有效,军务大事皆由萧使君一人独断。” 一人独断? 一人独断…… 当初这句话就曾经让无数朝臣反对,闹得人心惶惶,如今宋熹旧事再提,让在场的无数人都松了一口气,当然,不包括邓鹏飞和他那一些下属部众。 邓鹏飞在走南的压抑下,身子挣扎着,双目圆瞪,几乎不可置信地望向辜二。 “不——不可能的,辜将军,末将亲听宫里李公公传来的口谕,怎会弄错?” 辜二冷笑一声,“邓将军的意思,你没有弄错,错的人是我?” 论职务,辜二远远高于邓鹏飞。论与皇帝的亲近程度,像邓鹏飞这种刚刚提拔上来的将军,见到皇帝的机会都屈指可数,又怎敢随便质疑皇帝身边的红人辜二所说的话?更何况,辜二手上拿着的可是皇帝圣旨,那个东西又哪里做得了假? 想到自己的命运,邓鹏飞膝盖一软,“嗵”一声软跌在雪地上,一脸的不可置信和不甘心。 好不容易提升到了将军,原本以为捉了萧乾,立得大功,从此将要飞黄腾达,怎会是如此结局? 涣散的目光怔忡一瞬,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冷不丁仰头,巴巴看向萧乾。 “萧使君,萧使君,你听末将一言,此中定有误会!末将与使君并无私仇……” “来人啦!”萧乾冷冷一哼,打断了他,目光刀子似的剜过去,在邓鹏飞畏惧中带了一丝哀求的目光注视下,慢慢开口,“把阵前闹事、图谋不轨的昭武将军邓鹏飞及其同伙一并押送汴京大牢,隔日处斩,以儆效尤……” 这便是“一人独断”的可怕之处了。 他一个“杀”字,就将有无数的人头落地,而且无须向临安请示。 在场的禁军顿时凉了身子,有一些人庆幸自己胆小,之前没有去动他,侥幸得活一命。而那些邓鹏飞的部众们,一听他这句话,面色一白,面面相觑不已。他们深知萧乾为了“杀鸡儆猴”,肯定不会放过他们,束手就擒的结果,肯定是必死无疑了。 没有人甘心轻易赴死,一群人嚷嚷着,便如飞蛾扑火一般,朝萧乾杀了过来。 “逆贼萧乾!拿命来!” “反正老子活不成,也不要你们好活……” “萧使君,这都是被你逼的,我们原本只是听令!” 刀枪声铿然而响,天上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城门口,一道道野兽般的厉声长吼,一道道濒临死亡的凄厉惨叫,一双双嗜血的眸子泛着红彤彤的血光……不过转瞬之间,两帮人马就厮杀在了一处。 萧乾静静观望着,一身甲胄闪着森森寒光,眸子如万年冰川,一只扶在剑梢上的手却越握越紧,手背上的青筋似乎都要在这一场厮杀中暴裂开来…… 但他始终端坐马上,身姿一动未动,也一直不曾开口。 直到反抗的禁军终于没有了声音——要么敌死,要么弃械投降,场上彻底安静了下来,他冷冽的目光才凉凉一扫,望向在场众人。 “活下来的人,已然死过一次,就不必再杀!留他们一条生路吧。” 漫天的飞雪妖娆的飞舞着,空气里死一般的静寂。 那些禁军没有料到,他们投降了,却得到了活命的机会。 可躺在地上的尸体——包括邓鹏飞,却无奈去见了阎王。 生死一线的反转,让那些侥幸从鬼门关活过来的禁军怔愣一瞬之后,如同得到阎王的特赦令,什么恨什么仇都没有了,对萧乾也只剩下感激,不由跪在雪地上,对他重重磕头,感激涕零,称他大人大量。 墨九看着萧乾溅了鲜血的肩膀,眉头蹙了一下,又不得不佩服。 这个萧六郎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懂得役人之心啦? 那些满脸感恩的人,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头儿邓鹏飞,可萧乾显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人。 默默地向前走了几步,他黑色的皂靴踩在融了血水的雪地上,停了下来。 “迟重人呢?在哪里?” 磕头的人,安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回答。 天地之间,除了寒风的呼啸声,再无其他。 好一会儿,才响起一个禁军惧怕的声音,“禀,禀萧使君,邓鹏飞哄得迟大将军给你写了那封信,尔后才告之迟大将军临安密令,不,不是临安密令,就是邓鹏飞的图谋……迟大将军不愿遵从,又不敢抗旨,在萧使君入城前一刻钟,在府中叹了几句愧对使君栽培……就,就抹脖子自尽了。” 时间仿若被定格,人群静止不动,所有的声音,也都消失了。 萧乾冷峻的面孔,微微苍白。 他没有动,一步也没有动,就那般伫立在染血的雪地上。 可墨九却分明看见他双肩微微一晃,扶剑的手紧了又紧。 迟重,一个铮铮男儿,他打得下城池,杀得了敌人,却抗不过一道旨意,也越不过自己的心。 墨九眼窝一热,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凉浮上他的心。 都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迟重用他的生命诠释了这句话。 可他所有的无奈与遗憾却都留在了那一封遗书上,“迟重不愧天地,不愧家国,望陛下善待吾之妻儿,父母。叩谢!” 萧乾慢慢拔出长剑,锋芒缓缓滑过他的指尖,带出了一丝鲜艳的血沫,染在剑身上,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紧紧握住剑柄,手臂微微颤抖着,久久不稳,好一会儿,“铮”一声响,长剑落地,深深插入了雪地上,他清淡的声音,似乎不带半分感情,被嚎叫的寒风送入了长空。 “厚葬迟大将军!” 时人信奉人死后,还有来生……可墨九却知道,死亡,就是终点。 一个活人入了土,成了死人,能不能安她不清楚,却知道,用不了多久,除了他的家人与亲友,很快他就会被人忘记。即便迟重这般破了汴京城,致使珒人亡国的大将军,最多不过史书一笔,供后世学子绞尽脑汁……那些鲜血写就的军功,终究抵不过流年,他想要守护的国土,不会记得他,一切都会随了这长风,化为乌有。 但换了以前,墨九不能理解这样的愚昧。 可不是身在剧中之人,永远不能理解剧中人的感受。 就在听见迟重自刎那一刹那,她感受到的是光华漫天,而非轻贱的人命。 有一种信仰,她不懂,但尊重。 迟重的后世必然会办得盛大而隆重,可城门处死亡的禁军,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曾经的战友们默默为他们收殓了尸体,但由于萧乾给邓鹏飞等人定位为“图谋不轨”,自然不能像战死的将士那般好好安顿,一群人抬着他们的遗体,在城外找了一个背风的山坡,挖一口大坑,把尸体悉数丢下去,再铲土埋上就算完事儿,就连一口木棺,一个石碑都没有,就消失在了这一页精彩的历史篇章里。 汴京城是珒国皇都,其繁华可想而知。 墨九的马车摇摇晃晃驶入城,在路过一个桥头时,透过摇曳的柳树枝条,依稀可见金碧辉煌的宫阙与亭台,可短短数月,已是物是人非。坐拥这坐皇城的人,终将更换…… 不过,珒国的灭亡,完颜叙的“自刎”,墨九一个历史考古出身的人,不会单单只归结于北勐与南荣的围剿。实际上,她以为,任何一个政权的瓦解,都是从内部先腐,再祸及外部的。珒国今日的下场,只是他们一步一步走在自取灭亡的路上,终于被扫入了历史的垃圾堆而已。 大街上,冷冷清清,除了南荣兵,几乎见不到百姓。 萧乾令人封锁了皇城,自己领着墨九一行安置在了皇城外面的一所亲王府——完颜修曾经的宅子。 不得不说,完颜修此人有点儿意思,他选的宅子在沿皇城中间的一条中柱线上。墨九从风水的角度观之,这所宅子几乎处在皇城的大动脉上,居于皇城之前,三省六部之间,坐北朝南,负阴抱阳,可迎阳光可拒寒风,可纳凉气可润滋生,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五福临门”风水局。 “啧啧,不错啊!好地方!” 墨九见大雪已停,取下风雪帽递给玫儿,披散着头发就去找萧乾。 打从入了宅子,萧乾就一直在忙碌,她也没有去打扰他。可这会儿眼看就要入夜了,要用晚饭了,宅子里却不见烟火的动静儿,她非常担心自己的肚皮没有着落——而且,在汴京城换了主儿之后,莫说她以为的满街繁华,就连铺子都没有一个开张的。满大街除了南荣兵贴的“安民告示”前面有几个老百姓围观,连人影儿都见不着。 这可憋坏了她,上哪儿找美食? 晌午都只将就吃了一口,今儿晚上不能也这命吧? 想一想,她的胃就抗议了,脚步迈得更快。 萧乾住入了完颜修的宅子,选的办公地方也是完颜修曾经使用过的书房。不过,在他们住进来之前,书房显然早就已经有人“打扫”过了,没有留下半点有用的东西,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书房而已。 萧乾也不在意,坐下来便处事军务。 大战刚过,汴京内事外事,还处于一片繁乱之态,书房外的走廊上,不时有人送公文来去。 墨九见状,眉头一皱,脚停在书房外头,又有点不忍心进去打扰他了。 他有正事,她只是为了吃,会不会不太好? 正在迟疑,背后却传来辜二的声音,“九姑娘怎么不进去?” 他依旧用了当初的旧称呼,墨九心里一窒,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转头淡淡瞄他一眼,莞尔笑道:“辜将军怎么也没有进去?” 辜二板着脸,就像不会笑似的,看着她,他顿了片刻,突然一言不发从墨九身侧大步过去,叩响了书房的门。 墨九松松环抱着双臂站在他的背后,低低笑一声,“辜将军今儿挺帅啊!” 这一回,轮到辜二回头瞅她,“九姑娘指的是什么?” 噗!帅还要让人说出来?墨九扶额想了想,一脸认真地道:“念圣旨的时候帅,叩门的动作也很帅!” “墨姐儿……”拉开书房门的薛昉正巧听见这句话,尴尬地愣在那里。 书案的后面,萧乾手握狼毫,正在批复一个公文。 听到门口的声音,他微微抬头,便看见了没有戴帽子,小脸儿冻得红扑扑却格外娇俏的墨九,还有一个面无表情的辜二。然而,他并没有像薛昉以为的那样大啖干醋,而是把毛笔轻轻搁在笔搁上,便示意薛昉让开门。 “进来!” “二位请!”薛昉侧过身子,乖乖去泡茶。 可辜二显然不是来喝茶的,他并未入座,站在萧乾的桌案前方,看了墨九一眼,见书房里再无旁人,忽地低头抱拳道:“萧使君,入夜之后,速速准备,离开汴京为上。” 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墨九一头雾水,诧异的望向了萧乾。 她以为他们已经得胜了,马上就可以开启吃喝玩乐的模式了,这辜二让他们半夜跑路是什么鬼? 萧乾面色平淡,不如她那么吃惊。甚至于,他凉薄的眸子里半分波澜都没有,身子纹身不动,只淡淡对辜二道:“圣旨拿来吧!” 辜二迟疑一下,“嗯”一声,慢慢从袖子里掏出那一道今日他当着众禁军的面儿宣读过的圣旨,呈在了萧乾的面前…… 看萧乾的眉头越皱越紧,墨九疑惑的眸子又转向辜二。 这两个人之间,什么情况? 看他们凝重的面孔,墨九想了许多的过往,把那一些细小的矛盾处连接起来,似乎瞬间又明白了什么。 难道这个辜二……是一个多面间谍? 最早他是谢丙生的副手,后来又是东寂的贴心之人。 九个月后,他摇身一变,分明在为萧乾做事? 萧乾要求再看一看圣旨,那只能证明一件事:圣旨上的真实意思,与辜二念的不一样。 那么是不是代表,东寂是真的要拿下萧乾,而辜二假传了圣旨,摆了东寂一道,并且利用了交通上的时间差,让萧乾领着他们赶紧跑路,也从邓鹏飞与众将军的刀下救下他们的性命…… 凶险啊! 千钧一发! 墨九脊背冒了一下凉,突地又奇怪了。 萧乾分明都知道,却稳如泰山地端坐在这里处理军务,半点都不像火烧眉头的样子,这人的心可真大啊……墨九不得不承认,论心机,论谋略,论冷静……她真的不如萧六郎。 冷笑一声,萧乾合拢了圣旨,瞥向辜二。 “他给我准备了大礼,我又怎么走得了?” 萧乾不温不火的说罢,把那圣旨丢在桌案边上的火炉里,点着了。这圣旨不像普通纸张那么易燃,好一会儿才烧了一个角,墨九闻着空气里呛人的烟熏味儿,看着那黄与黑相间的圣旨在一点一点消失,心里突地有些飕飕的冷…… 她之前听辜二念圣旨时的释然,突然间就变成了无奈。 原来那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东寂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东寂。 可这个世间,又有几个男人能受得了皇图霸业的诱惑? 她轻轻的叹息,与辜二的声音重合在一起,竟无人听见。 显然,辜二没有料到萧乾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眉头皱了一下,又抱拳道:“萧使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旦临安真正的消息传入军中,这汴京城的南荣大军,有多少人会听令于你?事不宜迟,你们赶紧走吧!” 萧乾阖了阖眼,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终是摆手。 “我心已决,辜将军,这次的人情,萧某牢记在心,来日自当重报,可……如今,辜将军何处去得?” 那一通圣旨念出来,辜二已经公然与朝廷为敌了,哪里还能在南荣待得下去? 萧乾顿了顿,看辜二没有什么表示,又道:“若辜将军不嫌,可随了萧某左右,但凡萧某有饭一口,就不会让将军挨饿!” 这句话的情分,足够重了。 能得判官六这样的许诺,世人都会引以为幸。 辜二亦是愣了愣,抱拳一拜,“我孤身一人,无家无口,哪里都去得,到是萧使君……唉!” 孤身一人,无家无口?墨九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 辜二的家不就在楚州萧家的隔壁吗?除了辜二,他们家不是还有辜大和辜家老小吗?怎么他变成就孤身一人,无家无口了? 太多的疑惑,让她脑子不好使了。 她眼巴巴望向萧乾,希望得到解惑。可他却轻轻抬了抬袖子,让辜二先下去休息,辜二也没有与他客套,这一路狂奔过来,他着实有些累了,拱手告辞一番,他就下去了。 他走了,可萧乾却没有放松,面上严肃、冷峻,眉间硬生生挤出了一道“川”字纹来。墨九几次张口想问他,可看他在沉思,又不好打断他的思绪,只得乖乖坐在火炉边上,把一双手伸出去,一边烤火,一边看已经化成一片焦黑的圣旨,猜测着东寂会在上面写什么,让辜二不得不违抗圣旨,也让萧乾陷入了这般的艰难思考之中? “阿九!”萧乾忽地抬头,凝重地看向墨九,“你怕不怕?” “怕?哼!九爷天不怕,地不怕!”墨九嘴唇动了动,看着红彤彤的炉火,搓着双手,又道:“……就怕没吃的。” 萧乾唇角抽搐一下,慢慢转头望向支摘窗外的雪景,轻声道:“薛昉,派人把塔塔敏公主送往北勐大营……” 这是又要做什么?薛昉没有问究竟,领命离去。 墨九却奇怪了,“为什么只放她一个人?” 萧乾淡淡道:“她一个妇人,又是一个公主,留在此地着实不便。” 这叫什么理由?歧视女人吗? 墨九哼了哼,也不深问,思维完全被先前的好奇心占去了。 “萧六郎,辜二也是你的人?”想到在汴京城宰杀了完颜叙,并为古璃阳大军大开城外的乌之术,墨九嗫嚅一下唇,惊道:“难道他也是……在你面前,不得不惧怕的人?” “非也!”萧乾摇头,失笑,“你男人没那么坏。” “……”这不叫坏好吗? 墨九翻个白眼儿,“不要乱认亲戚啊?我到汴京什么都没吃上,还不想跟你和好呢。” 萧乾带笑的面孔微微一僵,又无奈的抿了抿嘴巴,“什么时候才能和好?” 墨九仰了仰着头,似笑非笑道:“看你表现!” “好。”萧乾突地越过桌案,也不管那一撂公文了,一把拉住墨九的手,笑吟吟地道:“我这便带阿九去吃好的……” 我去!墨九心里大呼,这不完全乱套了。 风声这么紧,他竟然还有心情带她去吃? 汴京离临安并不是地球和月球的距离,这边的情况哪里能瞒得住人?一旦传到临安,东寂必然会采取行动,到时候正如辜二所说,如今这些汴京的禁军,到底有几个是忠于萧乾的人,他们哪里还有命离开? “我们,不会是跑路吧?”( ) ------------ 坑深186米 最浪漫的贼 萧乾的心思,墨九从来猜不透。 慢条斯理地把她拽出屋子,萧乾并没有马上出府,而是领着她去了一间她房间隔壁的更衣室。这屋子很宽敞,墨九还没有来得及进来“视察”,却不知何时备下了这么多女衣服。 女装都是簇新的,墨九一件件翻看着,嘴里“哇哇”不停。 “萧六郎,这是做什么呀?啥好日子,要穿新衣?” “看看你喜欢哪一件?”萧乾并不正面回答,笑吟吟看着她,拿了一套翠绿的裙子在她身上比划着,浓墨似的眸子似有星子闪烁,魅力惊人。 墨九瞅了瞅衣服,又瞅瞅他,摇头拒绝。 “太嫩气了,不适合我。” “……好像你多大了似的!” “那是,我人虽小,心已老……”墨九玩笑着,想着上世的年龄其实比他还大,斜眼递给他一个古怪的眼神儿,看他低头皱眉为她选着新衣,并没有看见,又撇了撇嘴巴靠过去,“嗳萧六郎,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儿吧?” “嗯,此话怎讲?” “不做亏心事,何必献殷勤?” 墨九笑眯眯地与他对视,微仰的小脸儿,尖尖的下巴,弧度娇俏而优美。 “傻瓜!”萧乾刮了刮她的鼻头,淡淡一哼,“带你做贼去!” 萧乾会做贼?打死墨九都不信。 可他领着换了一身轻便衣裳的墨九,骑着马趁着夜色偷偷溜出王府,一个侍从都没有带,那神神秘秘的样子,还真是做贼去的。 只是,这贼倒稀罕。 他不偷金银,不偷玉器,只偷美食。 饱受战火的汴京城,一会儿戒严,一会儿开战,虽然商家都畏惧得没敢开业,但今儿南荣贴了告示,老百姓已经安心了许多。而且,一般来说,“安民告示”上面虽然只是劝导百姓安居乐业,恢复生产,但若久劝无果,朝廷便会勒令开业。 所以,今儿晚上的汴京城其实是很热闹的。 好多人找了三朋四友,偷偷聚在一起,听听风声,讨论将来的发展。 聚会总得吃喝吧? 就算不开业,酒楼饭馆的老板自己总得吃吧? 还有那一些汴京的大户人家,哪一个家里没有会几道美食的厨子,他们总得吃吧? 嗯,墨九是没有想到萧乾会带她去做贼偷吃的啦!不过,顺手牵羊都不为盗了,何况只为一口吃?一路上,她心安理得的吃了这家吃那家,大老爷似的由着萧乾伺候,嘴上抹油,心里也偷偷的美。 萧六郎肯为了她做贼,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一种强烈的满足感,让她脸上挂满了笑痕。时不时瞥他一眼,整个心都是满满的,觉得只要有他在,不管遇到什么处境,其实都不必惊慌,她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做一只米虫就好了。 深吸一口气,除了食物的香味儿,她还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 她满意地闭了闭眼,懒洋洋道:“萧六郎,我之前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辜二不是你的人,又不是受你要挟,为什么他要心甘情愿的为你办事?难不成,他也是受你的颜值所惑,轮为了你的裙下之臣?” 看着她满脸疑惑的样子,萧乾唇角狠狠一抽。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当然堵不住……”墨九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除非再多堵一点。” “……你啊!小馋猫。”萧乾无奈摇头。 一切可以入口的美食,似乎都是她执着追求的东西。她整天惦记着吃,几乎没有一时一刻落下过,这让萧乾的面色有些不好看。 如果她惦着他的时间,比吃更多,那他…… 唉!萧乾对自己轮为与食物两比较的待遇,有一些无奈。可看墨九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又不忍心拂了她的意,笑道:“等安顿下来,找几个汴京城的御厨,给你做点好的。” “好哇,好哇!”墨九眼睛一亮,差点拍手称赞了,“我就说萧六郎是个好人嘛。吃吃吃!” 能为她找吃的就是好人……这个逻辑,萧乾默默受了。 他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头,像抚摸小动物似的,语气也宠宠地道:“快点吃,等你吃饱了,我再带你去另一处地方。” “……”墨九没有回答。 “嗯,怎么不说话?” “额!”墨九吞咽一下,“大哥,我忙着吃饱,哪得空讲话?” “……”萧乾失笑,弹一下她的额头,“刚还说什么人小心已老,我看你啊,根本就是一个小奶娃。” “嘿嘿!” 墨九懒得辩解,摸一下“受伤”的额头,任由他在头上“轻薄”着,时而抚抚她的发,时而摸摸她的脸,一双亮晶晶的杏儿眼浅浅阖起,长长睫毛轻轻眨动着,像一只懒洋洋的蝴蝶,吃饱喝足了,就等着休息。 “怎么?累了?”萧乾问。 墨九与他从王府出来,跑遍了大半个汴京城,加上吃吃喝喝也是耗费体力的事儿,她确实有那么一点累,可想一想他说的“好地方”,她又不肯承认,摇了摇头,打起精神笑盈盈地看着他,正准备说“革命同志、为了美食、不怕牺牲”,他温热的大手就伸到了她的腋下。 “呀!”墨九一惊,还没喊出来,身子就被他抱了起来。 像环抱着心爱的公主,他身子绷硬,手脚却放得极为轻柔。 “你闭上眼睛休息,我抱着你去坐马车。” “……你不怕人家看见丢人?”墨九心里暖暖的,边笑边问。 “大晚黑的,没人看得见。”萧乾低头看她,一双黑眸里有着淡淡的促狭之色,“就算有人看见,我也打死都不承认……只说是你逼我的。” “呸,不要脸!”墨九给他一个“严重鄙视”的眼神儿,可身子却软软地靠着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帝王般的待遇。尤其上了马车之后,软垫子一靠,暖融融的壁炉一烤,很快便有些晕晕欲睡。 “萧六郎,你要带我去哪儿啊?”她鼻音浓浓的问。 “……卖了!”他一本正经。 “准备卖多少银子?” “你问来做甚?” “……再怎么说,我也得分一半吧?” “阿九还真是不客气。” “那是,好歹我也是萧六郎用两座城池换回来的。” 那些往事,平常不想的时候,以为都忘了,可冷不丁就会钻入脑子,让墨九心里暖洋洋的感动。看他只笑不答,她撇撇嘴,又半真半假地眯着一眼眼睛看他,“怎么,看你这表情,是后悔了怎的?实在不行,你再把我卖了呗,看能不能再换两座城池回来。” 萧乾唇一勾,静静看着她。 好一会儿,他才淡定道:“别犯傻了,我的阿九千金不换!何人买得起?” 不是甜言蜜语,却胜过甜言蜜语。墨九怀疑,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足以掩盖了自己内心的愉快了,可还是故意绷着脸子道:“好吧,这一回九爷权且信你,再有下回玩笑,决不宽恕!” “小的遵命!”萧乾笑笑,逗她。 平常这人很少玩笑,墨九不太习惯他这么随和轻松的样子,愕然地望他一眼,随即又忍不住低声失笑,靠着他的身子蹭了蹭,撒娇般小声道:“好了好了,不玩了,再闹下去,我瞌睡都闹醒了。萧六郎,我睡一会儿啊,回头到了地方,你记得叫我。” “好。” 她阖紧了眼睛,轻轻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萧乾略一侧眸,就可以看见她娇嫩如同初生婴孩儿的脸,不媚、不艳、也不妖,却有着世上任何美貌妇人都不能比拟的风情。尤其在他的眼底,哪怕浅睡时额角微微颤动的一根小绒毛,都有着不同寻常的美感。 “干嘛看我?闭上眼睛!” 墨九被他盯得脸蛋儿发烫,冷不丁睁眼横他。 “你不偷看我,怎知我在看你?” “我哪有偷看你?”墨九愤愤不平地扭转过脸。 “好了,是我在偷看你,可行?”萧乾唇角轻轻一勾,微笑着将手臂从她背后伸过去,把她拉过来缓缓搂入怀里,让她靠着他的胸膛,掌心轻抚着她的头,“乖,睡吧。有为夫在,什么也别怕!” 为夫两个字,让墨九心里突地一热。 女人总是愿意被呵护的,她也不例外。 可他这句话,却让她有些疑惑。 考虑一瞬,她抬头,“怕什么?萧六郎,我们真的不听辜二的,离开汴京城吗?” 萧乾目光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可却一直含笑看着她。 “阿九不要想太多,凡事有我。” 哼哼一下,墨九懒怠再理会,将头埋入他的怀里,便浅浅眯上了眼。 她原以为只是眯眼养养精神,可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也不知是萧乾这个人有安神的作用,还是他身上的香味儿总能让她感觉心安踏实,只要在他的身边,她就总是很容易犯懒,被他一抱,身子也爱发软……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等她再睁开眼睛时,马车正静静停在皇城的一个小门外。 墨九探头看一眼,心里“咯噔”一下,“到这里来做什么?” “做贼啊!”萧乾笑着回了她,又轻手把她从马车上扶下来,“仔细脚下。” 这一道小门在完颜叙故去,珒国灭亡之后,便已经被南荣兵锁上了。平常外面也有人把守,可今儿晚上,待墨九走近时,门外虽然也等候了两个人,却是薛昉与击西。 “主上……” 这两个人也不知等了多少,像是冻得不行,双脚直在地上跺。 墨九瞥一眼萧乾,没有多问,任由他牵着她的手,从打开的小窄门儿慢慢往里走。 宫闱红墙,甬道深深,一眼望不穿的屋舍楼宇…… 墨九不是第一次进皇宫,可还是被这座汴京的皇城给震撼了。 “乖乖,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太牛逼了!太帅气了!” 对于“帅气”、“牛逼”这样的词儿,萧乾和击西等人在她的嘴里听习惯了,早已不以为意。但萧乾看她一双眸子紧盯着宫城就不放,不由含笑问她。 “难道阿九也想做皇帝?” “当然想啊!女皇帝多帅气?”墨九低笑,大言不惭地道:“我若是做了女皇,就得学学男人,弄一堆俊俏的男妃在后宫养着,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健壮的、修长的,啧啧,就像种萝卜一样,收了一茬,再种一茬……” 看他变了脸色,她干咳一声,笑道:“当然,萧六郎你的地位不会变,不管我怎么种萝卜,你还得给我做皇夫,帮我治理国家。我嘛,只负责花天酒地,调教美男……” “墨、九!”萧乾眉头越蹙越紧,“你真敢说!” “嘿,有什么不敢,你听我说完啊。”墨九看着他,又解释道:“调教美男们,如何做出最好吃的食物,如何弹出最美的旋律,如何伺候好他们的皇夫大人,以便让他们的皇夫大人,再好好伺候女皇陛下……” 她嘴上像抹了蜜似的,喋喋不停,萧乾却淡哼一声。 “美得你!” 说罢他回头使了个眼神,让憋不住笑意的击西与薛昉两个人留在外面,然后一把捞起还在做美梦的墨九,扛麻袋似的扛在肩膀上,任由她狼狈的挣扎,自己却走得不慌不忙,不徐不疾,一身衣衫似仙袍飘飘,冷峻绝艳的面孔,如同一个干净得从远古走来的谪仙。 墨九姿势不好,大口喘着气儿。 “萧六郎!放我下来!” 没有人理会她,无奈的嚷嚷一下,她又不停拍他的手,干瞪眼儿。 “萧六郎,我错了!放开我嘛。” “哪儿错了?”他低问。 “我不该种萝卜,至少也要种黄瓜么……” “混账!”萧乾一巴掌拍在她微翘的屁屁上,大抵打完觉得手感不缺,又多拍了几下,才解了心底的恼意,唇角微微一勾,又笑了:“等到了地方就放你下来,听话,别动!” 每一次他收拾了人,就像哄小孩儿似的哄她。墨九哼哼一眼,算是看明白了,每一个男人的心里,其实都住了一个小孩儿。甭管他多么高冷多么严肃,一旦粘上了哪个女人,他其实都可以放下面子,霸道得不肯放手。 遇上萧乾,她无奈地认了命。 可这个时候,身子却被萧乾放了下来。 “到了么?”被晃来晃去,她有点头晕,双腿乍然落地,她不太习惯地眯了眯眼睛,看向眼前华丽的宫殿门,又吃惊地喊了一声“乖乖”,提着裙子便上前几步,高仰脑袋,嘴里啧啧有声,眼睛应接不暇地上下打量宫殿,“萧六郎,这是什么地方啊?你把我带来干嘛?” 说到这里,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调转过头,恍然大悟一般。 “哦,我晓得了!” 萧乾眉梢一挑,“晓得了什么?” “你一定是想趁着这月黑风高之夜,对我意图不轨!对也不对……?” “嗯……”拖曳着低沉的嗓音,萧乾淡淡一笑,“阿九真是聪慧。” 经过重重华丽的宫门,二人最后入得一个叫“华清台”的地方。墨九东瞅一下、西瞅一下,好一会儿才发现这是一个泡澡的地方。用现代的说话,就是一处温泉洗浴中心,虽然没有全套的spa服务,可有萧六郎全程侍浴,想来也应当是八星级的享受了。 就着暖融融的灯火,墨九像做梦一般,美好的深呼吸一下。 “萧六郎,你今天突然变得这么浪漫,这么好,快告诉我,不是我在做梦?” “傻姑娘。”萧乾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大理石的光洁台面,顺着那越来越浓的水雾处,慢慢走入汤池的上方,然后扳过她的身子,低头仔细睁着她,一双黑眸子里的流光,格外的柔和温暖。 “女皇陛下,今儿让微臣伺候你吧?” 氤氲热雾里的萧乾,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五官如同名匠的精心雕刻,清冷、华贵,沉稳却又霸道。带笑时,即便是天下有名的美人儿,在他面前也会黯然失色,可锐利的时候,却处处带着雄性的酷烈、力量、野性、肃杀与疏冷。 “萧六郎……” 她想说“你真俊,我真的爱死你了”,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矫情,咽一下唾沫,便换成了,“这池子都是谁用过的?噫,该不会是那些皇帝宠幸妃嫔时……用的吧?” 萧乾抿了抿嘴唇,出乎意料地点点头。 “就我所知,应当是。” “啊!”墨九回头看一眼飘着柔美花瓣的水,怔了好久才吐出那一口无奈的郁气来,“可惜了,可惜了……再好的温泉,我也不想洗了。” 其实就算在现代去泡温泉,也没有哪一个池子不是别人泡过,还有那些游泳池,也都会有一大堆人挤在里面瞎蹦哒……可墨九就是古怪的认为,被帝王的无数妃嫔用过,甚至在这里“临幸”过她们,有一点点膈应。 萧乾看她微微嘟起的嘴唇,“呵”一声轻笑。 “逗你玩的!” “哦?”墨九奇了,翻个白眼,“别告诉我,这里没有人用过?” “嗯”一声,萧乾淡淡道:“确实无人用过。” “怎么可能?哄小孩儿!” 在深宫之中,这么华丽的地方,这么好的温泉,怎会没有人使用过? 墨九第一反应就是萧乾骗她的。 可他淡淡蹙了蹙眉头,像是思考了一瞬,却点头道:“这本是珒国皇帝为心爱的妃子喻氏所修建的宫殿。引温泉之水,采暖玉为石,本意是为治她体内寒病。可为建此宫殿,珒国耗资巨大,竟使得国库空虚,群臣不满,后宫生变……也让抱病在身的皇妃喻氏因此郁结在心,难以抒解。结果宫殿刚刚建成,喻氏就与世长辞了。为了怀念这位娘娘,珒国皇帝痛定思痛,封了这座宫殿,多年不曾开启……” 又是一段深宫绝恋。 墨九“唉”一声,摇了摇头。 “可惜了,有情之人,就不该久居深宫。只是不晓得那个珒国皇妃喻氏到底是怎样的天姿国色,竟然让一个皇帝为她耗尽国库,修建一处养病的地方。”四处看了看,她又道:“看这里保存完好,想来一直不缺人洒扫,皇帝真是爱惨了她啊。” 萧乾久久没有吭声。 直到墨九反应过来,拿捅了捅她的胳膊,才听他道。 “喻氏,便是完颜修的亲生母亲。” “啊!”墨九愣住,“听这姓氏,不是珒国人?” “嗯”一声,萧乾点了点头,“是苗人。” 几乎下意识的,墨九就想到了远在兴隆山的苗疆圣女彭欣,还有领兵前去追击完颜修,结果就没有音讯传回来的小王爷宋骜。 双手合十,她喃喃着,“但愿大家都别有什么事儿。” “阿九在说什么?”萧乾没有听清,握住她的手,低头问来。 墨九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想提及这些不开心的事儿,破坏两个人之间美好的气氛,只轻轻他掌心勾了一下,笑吟吟地问道:“还不为朕更衣?” 一个朕字,她说得机灵娇俏,虽无霸气,可这份胆量,哪里寻常女人敢为的? 萧乾眸色一深,注视她片刻,尔后,徐徐笑开,深邃的眸子里像盛了满天的星光,璀璨、诱人,就连低沉的声音,也喑哑不少,添了一抹莫名的暧昧。 “遵旨!”( ) ------------ 坑深187米 萧六郎是凡事做到极致的人 墨九一怔。 她承认,被诱惑了。 常时的萧六郎已足够魅力,何况此时? 天时、地利、人和。灯火、环镜,一应都齐了。 她微微低头,露出白净的脖子,双颊凝上一层胭脂般的嫣红。 萧乾低笑一声,像是没有发现她的羞涩与窘迫,也不多言,动作不疾不徐,更无半分急切,就像在细细地剥葱皮儿,一件一件剥着她的衣裳。 大冬天的,哪怕再轻便,她穿得也不少。 脱了一层,还有一层。 脱了一层,还有一层…… 看着萧六郎慢条斯理的优雅动作,墨九就像有强迫症似的,心里慢慢升起一种痒,很有一种想自己动手的冲动。 可看着他低眉时促狭的表情,她终究是忍住了。 若那样做了,他不得笑话她迫不及待么? 好歹是个姑娘,恁她大胆,也不能这般。 低垂的眸子上,眼睫毛一眨一眨,她在偷瞄他的手。 光洁,修长,温暖的手指,就像羽毛,时不时轻抚过她的肌肤。 一掠,一滑,便是寸寸痉挛。 “呀!算了算了,我受不得了……” 墨九真的不能再受这样的折磨了,再由着他折腾,她估计自己得疯。不待最后一件小衣离身,她冷不丁扳住萧六郎的手,也不走玉阶,柔韧的身子就像一条鱼儿似的,“扑腾”一下钻入水里。 可他显然不想放过她。 噙一丝笑,他漫不经心地脱掉外袍,夹衣,里衬…… 然后,一身精壮地出现在墨九的面前,张扬着他的雄性之美。 墨九纠结一下,也不管害羞,泡在水里就光明正大地瞅。 “好看么?”他似笑非笑。 “好看。”墨九撩一撩脑袋,在美色当前,绞尽脑汁地想着,在他最后一丝遮羞布离开身体之前,终于想到了一句贴合的赞词,“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呵!” 又似浅笑了一声,墨九瞄眼,正要细看,身边突然水花飞溅。 温泉水眯了眼,她笑着吼他。 “喂,你懂不懂礼数!” “礼数是对外人讲的。你我之间,何须客套?再且,若不亲热一些,我又如何伺候女王陛下?”他很快适应了这个“女王陛下”这个戏称,入得水,一只胳膊横过来,半搂住她。 “转过去!” 墨九身子一僵,像被蚂蚁抓了心。 温泉水很暖,他掌心的温度更高,灼得她心慌意乱。 “你可以在池子边上为我搓背嘛。” “搓背哪里够?至少……”顿一下,他魅惑地低笑,“还得洗个头。” 萧乾的一言一行并不轻佻。可有的人就有那样的魔力,哪怕他什么也不做,也有那种独一无二的气质,明明撩得姑娘不要不要的,他自个儿却一本正经。明明欲念都快要磅礴而出了,他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压制,修长的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温柔又细致地为她清洗。 “萧六郎……讨厌!” 温泉池很宽敞,可墨九却无端觉得拥挤。 挤压得她浑身都在发烫……哦不,烫得分明是她的心。 说来他只是为她洗个头而已,可这般半搂着她,两个人温泉池水里的身子也暧昧地纠缠着,让她心里就像伸出了钩子。 “……萧六郎……唔……” 后背靠在他宽敞的胸膛上,她能活动的空间不大,以致彼此相触时,每一寸触感都格外清晰……她轻轻蹭着他,头微微后仰,搁他肩膀,以便身子与他更近,更近…… 这么磨蹭,她快崩溃了! 可他为什么就可以? 不为所动!不为所动! 这样子的他,把她反衬得不像是浴女,而像欲丨女 “别闹,乖乖的,我给你洗干净。”萧乾的手,从后面绕到她的肩膀前,慢慢往下,就在墨九紧张折期待中,他却将她垂落在身前的几缕头发慢慢撩起,擦过她敏感的肌肤,拉到脖子后面,继续拿了香膏子,慢条斯理地为她洗头。 擦过的一瞬间,墨九心都提紧了。 可他……再一次,擦了擦,离开了。 “萧六郎!”墨九咬牙切齿,“你故意的!” “是。不故意,如何能把头洗干净?”他轻柔地在她头皮上捏一捏,揉一揉,再抓一抓,洗头的技巧相当技巧,丝毫都不输给后世那些经验丰富的洗头师父。 墨九再一次享受地眯起了眼。 “洗吧洗吧!不洗干净,今儿罚睡床踏板!” 一直以来,她其实都很喜欢萧六郎的按摩手法。 他是大夫。懂**位,通养生,晓医理,力道也总是恰到好处。 可她却从来不曾想过,判官六洗头也是一绝。 然而,头舒服了,可她的心却不太舒服。 缺了一点,还是缺了一点……总是缺了那么一点。 好像这样的舒服,始终不够极致,不够满足。 她半眯着眼,小声哼哼,“萧六郎,不论有没有*蛊,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是你的人了,那什么,不就是早晚的事儿?如果你有什么法子,可以不管失颜之症的后遗症,何不,何不早一点享受你的权力?” 她结结巴巴说完,头上的按捏在继续。 背后倚靠的身子,越来越硬。 可墨九却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和半点异样的举动。 墨九再一次咬牙,“萧六郎!” “嗯。”他替她清理头发。 “没听见我的话吗?” “听见了。”他声线悠悠,好听得让人想打瞌睡。 “为什么不回答?” “你没说,一定要回答。” “……”墨九有一点抓狂,“如果我现在说了呢?” “哦。那我回答了。” “什么?” “哦。” “萧、六、郎!” “乖,趴在池边,我方便动作……”他把她洗净的头发在脑袋上挽了个髻,用一个簪子绾好,像是为了帮她扳过身子。他的头低下,嘴唇轻轻落在她的后颈上,轻轻擦过时,那蜻蜓点水的一吻,不激烈,却比任何激烈的热吻,更加令人遐想,令人崩溃,令人……不可自抑。 “萧六郎……你不要这样。” “嗯,怎样……” “啊,也不要那样……” “哦。换一个。” “啊!” 温泉池里,墨九的声音,由强到弱,由尖到柔。 慢慢地,归于了恬静地温言软语。 结果证明,墨九的选择是正确的。 萧六郎是一个不管什么事都必须要做到极致的人。让他侍浴,又是在他诚心想要好好侍侯一个女人的时候,那暖、那好、那眼神儿、那灯光,那技巧、那撩人的热雾,绝对是一场盛宴般的舒服体验。 却也有很强的催眠效果。 他将墨九放在花瓣飘香的温泉池中洗净,擦拭干净水珠,又为她白嫩嫩的肌肤涂上一层轻薄香软的香脂。也不知是什么花草做成的,很滋润、不油腻,淡淡的香,暖入心肺,让她舒服得躲到池边的美人榻上,眼神半开半合,不几下,就沉沉睡了过去。 有萧六郎在,墨九对睡觉的环境不挑剔。 安心入眠的时候,梦应当是美的。 有他陪在身边,梦里的人,也应当是他才对。 可墨九却做了一个怪异的梦,一个没穿衣服的男子睡在她的身边,目光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不……” 她紧闭的睫毛眨动着,额头细细密密地冒出了一层细汗,只觉置身于一个封闭暗黑的空间,看不见那个男人的脸,潜意识里,却知道他不是萧六郎。 不是萧六郎,怎能可以睡在她的旁边? “萧六郎,你在哪儿,在哪儿?” 她大喊着,剧烈地挣扎起来。 可男人突地压下,双臂紧着他,力气很大,她没有办法反抗。 “无耻……” 她无力地挥动着双手,却触到一张冰凉的脸。 “啊!”尖叫着,她激灵一下睁开眼,条件反射地拉紧裹在身上的绒布,直往后缩。可等她戒备的动作做完,才发现躺在边上的人,只有一个萧六郎。 “吁!”她拍拍胸膛,“你可吓死我了?” “什么了?”萧乾不解地低头,凝眸看她。 在温泉池旁,有热雾袅袅,这里温度不算很低。 可睡得久了,墨九还是有一点点冷意。她将裹得密不透风的身子往他怀里偎了偎,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他便笑笑,慢慢伸手到她的脖颈后,让她靠在身上,两个人紧紧相拥,用一种舒适的姿态,像两条裹在一个茧里的蚕。 “我做了个怪梦。”墨九微微阖着眼,像还在那个梦的余韵里。 “嗯”一声,萧乾问:“说来听听。” 其实墨九是一个很难做梦的人。 她心宽,好睡,只要没出什么事儿,一沾枕头就能睡到大天亮。 但也不晓得是不是穿越之后,有了特殊体质。她的每一次梦,似乎都带着某种预警或冥冥中的牵引,让她醒过来之后,回忆梦境,不免后怕。 絮絮将那个令她心悸的噩梦讲完,她揽住萧乾的脖子。 “萧六郎,你说,该不会真有什么事儿吧?” 萧乾神情柔和,目光带着笑盯在她的脸上。 “阿九做这样的梦,是想还有旁人来一亲芳泽?” “滚,亲你个大头鬼!”墨九嗤之,慢慢又放柔表情,抚着胸口,“六郎,我怎么感觉心跳得怦怦的,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 他眉一蹙,把指搭在她的脉息上,静静的不语。 墨九眼观鼻,鼻观心,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她胡思乱想时,他却为她顺了顺发,俊美的面孔看上去淡薄、平静,那处世不惊的态度,像一个本该身处九重天界的仙人。 “看来……阿九是失调了。” “失调?”墨九猜测,“情绪失调?” “不。”萧乾目光一深,“阴阳。” “……”墨九忍不住笑,戳他,“你说你,怎的这般禽兽呢?” “我是医者,又怎禽兽了?我是说*蛊,刚才诊脉,我似乎感觉出了它们的蠢蠢欲动……”在墨九紧张的目光里,萧乾静默一瞬,忽而又道:“刚才,我其实也做了一个梦。” 墨九“呀”一声尖叫,坐起来指着他。 “快说快说,梦里的女人是谁?” “……” 萧乾盯着她坐起身时那调皮的绒巾滑落,露出来的一片细脂软玉,目光微微幽沉,喉结似乎轻轻一动,出口的嗓音,也喑哑得变了味儿。 “阿九这是耍流氓?” 墨九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做那个的梦,萧乾说他也有梦,如果与她一样,那梦里就肯定有别的女人了?她又怎肯任由他岔过去? 手贱的毛病又犯了,她不顾自己无衣遮体,手指捻住萧乾的脸就扑过去,身体力量都压在他身上。这一“扑倒”的姿势太过热情,萧乾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就往下一倒。 下方就是温泉池。 他怕她磕着碰着,只能抱扶住她,双双落入池中。 池水飞溅,墨九呛了一下,勒住他的脖子靠近,这才发现不对劲儿。她身上光碌碌的什么也没有,他也只着单薄的中衣,这样湿漉漉的抱在一起,又有这样的气氛,很容易……她又被他洗刷一回,结果什么也没吃着。 尤其……在*蛊兴妖作怪的时候。 心底那种强烈的*,她感觉得出来是*蛊。 “萧六郎,为什么它们突然长大了,感受这么强烈?” 她以为很严肃在问,可在萧乾听来,便是无力的**。 他轻轻扶住她的身子,淡淡道:“可能与温泉有关,也可能这里有旁的因素诱发它。这个蛊,至今不曾明白……” “嗳,也是。” “嗯。”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可这样与他挨挨擦擦,让墨九有些受不住*蛊的挑动,望一眼温泉池,没出息地咬紧下唇,才生生抑住了那种从骨头缝里发出来的信号。 “萧六郎,这温泉……不泡了,赶紧走吧。” “本就不能泡了……”萧乾并不像上次那样,也非常强烈地想要把墨九占为己有,而是迅速带着她就上了岸。 有那么一瞬间,当墨九的手不小心触到他的身子时,他还下意识闪躲了一下,这让墨九受了梦的影响,有些不高兴起来。 “萧六郎,你到底梦见哪个女人了?” “唉!”萧乾拿帕子过来为她绞头发,“我梦见你了。” “所以……”墨九奇怪地瞅他,“你是不行了?” “……” 这货有犯嘴贱的毛病,总是忘记男人最怕女人说他“不行”。 绞头发的手一停,萧乾低头睨她。 “想激我?” “……你以为?”墨九忍不住笑,“难道不是?” “我偏不中招!” 萧乾继续为她绞头发,墨九挑了挑眉梢,对着火光下两个人相缠的影子做了一个鬼脸,一身轻松地靠在他身上,打个呵欠,只觉得岁月静好,这日子堪比神仙。很快,竟又昏昏欲睡。 “砰”的一声,门外被人重重敲响。 “使君……有急事!” 墨九被吵醒,睁开眼看了萧乾一眼。 “好像出什么事了?” “不急!”他重新拿一张干净的绒巾包住她的头发,又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我去看看。” 他大步出去了,把门重重拉上。 墨九懒洋洋地躺在里头,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于是,依旧只剩下了岁月静好。 等萧乾再回来的时候,墨九还躺在美人榻上打盹。 “出什么事了?” 萧乾轻轻一笑,“是好消息。” 先头来敲门的人是薛昉,说古璃阳有急报。 他去外面见了古璃阳,这次到汴京来,他除了汇报北勐的情况,还顺道带回来一个从北勐大营过来的使者——萧乾与墨九都很熟悉的七公主塔塔敏。 墨九有些奇怪,“塔塔敏,她不是被你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不能再来吗?”萧乾笑笑。 当天晚上,墨九就见到了瘦了一圈的塔塔敏。 这次以北勐使者身份过来的塔塔敏公主,除了带来一封从漠北传来的,由北勐大汗亲书“我孙若归,大门永开”的字笺之外,还告诉萧乾,驻扎在汴京城外的二十万北勐骑兵已然准备好。 萧乾一个信号弹,他们就可里应外合,荡平汴京城。 塔塔敏似乎也刚刚知道萧乾与她之间的血源关系,很有些激动。墨九猜测,大概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情人扎布日落入萧乾手中,就如同坠入了永世轮回,再也没有翻身之地了。结果发现都是一家人,豁然开朗了吧? 可这姑娘也是天真。 男人的权利*,丝毫不亚于对女人的*。 北勐大汗只有一个,萧乾与扎布日又怎可能再成为亲戚? 得到了北勐的支持承诺,墨九其实并没有松开绷紧的弦儿。 因为,萧乾从头到尾都没有表态。 一边是北勐,一边是南荣,一边是爹,一边是娘,在鱼与熊掌的取舍之间,他会怎么做? 墨九猜测不出他的心意,也没有就此事去烦他。 次日一早,萧乾释放了关押数日的北勐四皇子扎布日,并让塔塔敏带了一封私信给暂时领北勐骑兵的纳木罕。 “以合为贵。” 短短四个字,他似乎说了什么,却什么又都没说。 而且,以合为贵,恰恰不是萧六郎处理战事的作风。 雪还在下,风声很紧。 不管是北勐兵,还是南荣兵,都在私底下议论不休。 那一封辜二从汴京带来的“圣旨”,虽然暂时压住了南荣大营里的异动,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很快,这件事情就将被拆穿,这幻象一般的风平浪静,也很快就会化为乌有…… 墨九提心吊胆的等着那一天。 可非常奇怪,又三天过去,萧乾的身世始终没有再被提及。 临安像是沉默了,居然没有揭穿他! 到底为了什么? 就当她满脑子疑惑的时候,却听了一桩传闻。 从临安通往汉水、滩水的水道,全被切断了—— 也就是说,萧乾阻止了临安过来的讯息。 如今,淮水以北的南荣兵,能够得到的军令只会来自于萧六郎。他们与朝廷之间的一切联系,都已经被切断。 看来已经彻底翻脸,萧乾将有大动作了。 可这样紧张的日子,原本应该很忙的萧乾,却突然给自己放了假。 他的时间,似乎从此只属于墨九一个人。 也是从这一天起,墨九才知道,带她去洗帝王温泉都是小意思,萧六郎认真宠起女人来,简直能把人捧上天。一餐一饭,一衣一行,他无不体贴。无一处不是男人的霸道宠爱,也无一处不是细致入微的关怀。 这样的待遇,真的堪比祖宗。 她享受着帝王一样的生活,俨然成了汴京的小女王。 天天与他黏糊在一起,墨九忘了许多事,甚至于,她渐渐有些沉迷于这种明知是“海市蜃楼”的幻相之中,开始麻痹自己……直到十天后的晚上,临安再次来人。 这次来的人,也是墨九的一个熟人。 自打离开萧国公府,墨九几乎快忘记这个男人了。 可站在他们的面前,像一条落水狗似的男人,确实是曾经宿花眠柳的楚州一霸,萧国公家里的二郎。 那次“土坑腌腊肉”的事件,萧二郎吃了温静姝的药酒,皮肤受了一些影响,伤痊愈后,从此再没有恢复原来的俊俏模样儿,一张原本白净的脸上,坑坑洼洼,肤色不匀,看上去很是丑陋。 但他对萧乾来说,却是萧家最不重要的一个人。 宋熹派他来送信,临安到底什么意思? 墨九想知道,可却没机会参与萧六郎的兄弟重逢。 前一阵在涧水河大营,生活条件太差,她的脚趾长了两个冻疮,那天泡了温泉出来,擦了药,原本已经快得差不多了,可今儿痒得越发厉害,萧六郎以此为由,勒令她回屋子里去休息,不许出门。 ……而隐形理由是:不许她见萧二郎这种男人。 墨九有些哭笑不得。 心里却知道:两个理由,都不是真正的理由。 他只是有些事,不想她知情。 等萧乾关着屋子与萧二郎面谈回来,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又仔仔细细为墨九磨了药粉,调和成一种绿油油、带点青草味儿的药膏,亲自蹲身给她擦抹,甚至擦到动情处,他竟然抓起她嫩白的小脚,亲了一口。 他这样的好,让墨九越来越不踏实。 山雨欲来风满楼! 别人一旦遇到大事,会害怕、会惶惑,会惊恐,可萧六郎这里,山雨欲来花盛开……可他只会更平静。 那一种*裸地示好,若不是非奸即盗,那肯定是要有大事发生了。而且,一定是很不好的事,才会引起萧六郎的情绪这般反常。 对,哪怕看上去什么都没变,墨九却知道,他是反常的。 好几次,她想与他摊牌,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可汴京城的风雪太冷,萧乾的笑容却太暖。 她也舍不得,舍不得离开这史诗一般的梦幻童话。 这段日子,似乎成了开战以来,两个人最为悠闲自在的日子。 萧六郎不处理政务,不见任何人,不理会与他们无关的事情。似乎他的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墨九,他也只愿意专心地陪着她,一心一意的陪伴她。 一晃,二月初一。 又一夜大风雪后,汴京城被铺成了一个银白的世界。 “梆!” 凌晨时分,梆子敲到四次—— 换了以前,墨九挺习惯这种声音的,可今日,她却觉得更夫手上拿着的东西,不是梆子,分明就像一把刀,在硬生生切割着什么。 她在被子里摸索着,慢慢将身子靠近萧乾。 汲取着男人身体的暖意,在一种恨不得永远沉溺在他温柔的情绪煽动下,她吸了吸鼻子,没有睁开眼,只拿白嫩的脸蛋儿在他坚硬的胸膛上轻轻蹭着。 “天快亮了!”她小声喃喃。 原以为他听不见,可他却回答了。 “是,快亮了。” 这一个夜晚,两个人谁也没有睡好。 可谁也没有去拆穿,另一个假寐的人。 然而,天亮了。当不得不醒来面对的时候,有些话却必须说开。 昨晚入夜时,从南边来了一匹快马…… 他驮着的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一具尸体。 那会儿墨九正在梅园剪梅,并没有亲眼看见那一幕,只是从玫儿口述时苍白的小脸儿判断,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发生了,而且,已经到了必须处理不可的时候了。 她靠着萧六郎,梦呓般喃喃。 “萧六郎,你可以告诉我了。” 萧乾一言不发,轻顺着她的长发。 “说吧?纸又包不住火!” 墨九低低吼出这句话,带了一点情绪。 一直没有盯开的眼,也抬起,与他在氤氲的晨光中对视。 “阿九。”似乎即将要说的话很难开口,让萧乾这个从来都很少有微表情的人,竟然五官龛动好几次,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好一会儿,在墨九安静的逼视里,他突然喟叹一声,似乎不愿意打破彼此的美梦,将英俊的面孔深深埋入她的脖子。 “阿九,一会儿天亮时,辜二会来接你离开。” 呵呵……又是接她离开。 为什么每次有什么事,他都要把她抛开在外呢? 她在他的眼里,就真是只是一个会吃会耍的拖累吗? 尽管隔了一个时空的道德观,她懂得萧乾的做法是对的,可她却不允许即将要面临的又一次分离,语气也顿时变得尖锐了。 “这一次,你又准备把我安置去哪里?而你,又得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伟大壮举?” 看他面色深幽难测,她又有些不舍,不知不觉软了语气,“萧六郎,那些东西对你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盛世乱世,不过转瞬之间,千秋功业,也不过是旧时王谢堂前燕!” 顿住,她慢慢捧着他的脸,目光深深在他脸上巡视。 “六郎,只有我们的生活,才是真的啊?我们可以在一起的日子,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也许一个弹指,就已是一生。到时再悔,又有何意义?” “阿九……” “除非你心底从来都没有我。” 一个小小的“川”字浮现在他的额间。 他喟叹一声,双臂紧紧将她搂在怀里,手指在她脸上动情的摩挲着,“这一次,我非去不可。” 墨九突然有点儿生气,侧过头狠狠咬他唇。 “理由!” “血浓于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萧乾速度极快的说着,扼住她的肩膀,却没有阻止去她小母兽似的尖利牙齿在肩膀上撕咬,直到墨九听到他这句突然变冷的话,停止了挣扎。 “是萧家出事了?” “是。”一个字说完,萧乾像个突然变得脆弱的孩子,将头埋在墨九的脖子窝里,一个一个灼热的吻烙上去,伴着他炽烈的情感,狂热地诉说着,“朝廷抄了国公府,将萧府中五百余口人悉数押解入狱,等待处决……” 什么? 墨九瞳孔瞪大,汗毛根根竖起。 “为什么?” 萧乾道:“我切断了与朝廷的联系,临安第一次派了萧二郎来传消息,我没有依从。”顿了顿,他眼眸微变,“昨晚马匹驮来的尸体,是三哥家的小儿子……” 微微阖了阖眼,墨九声音带了颤意。 “他们想得到什么?” 萧乾目光一深,“让我交出兵权以及淮水以南的控制权,再回临安受审。否则,诛全家,夷九族——”( ) ------------ 坑深188米 一起!或生,或死 诛全家,夷九族? 这样的事儿,真的是东寂做的? 楚州萧府荷池上的一叶偏舟,白发男子长发轻绾,执一壶梨觞,笑容浅浅,如同踏月而来,走在一张镌了诗意的画上,悄悄穿行于她的记忆里…… 那是一个温暖的男子。 可他,终究不是那个他了吗? 江山寂寥,御途孤独。为了皇权,连亲生父子兄弟都可以反目,何况……外人? 甚至,他们还曾经是仇人? 就算东寂无心为之,可东寂不仅仅是东寂,他还叫宋熹,是南荣皇帝。 既然坐上了那张龙椅,想来有些时候,也不得不违心而行吧? 比较自私地说,相较于萧府那一干人等来说,墨九对东寂的感情更深。毕竟那些人,与她相处不多,甚至大多人都很陌生。但人之所以为人,不就是因为无法对同类的悲剧视若无睹吗? 萧氏是一个大族,单单萧府就五百多口人,若此事牵连九族,也许数万人都得为此掉脑袋,血流成河…… 仅仅只是想一想,她的脊背也不由生生僵硬。 “……他,真的会这么做?” 萧乾默默看着她,眸底深邃。 彼此互视间,墨九突的脸颊有些发烫。 有萧六郎的目光里,有一种无所遁形的尴尬。 那一边是萧乾的全族,可她却似乎在为东寂辩护——如果东寂真的不会那样做,那么昨晚送来的尸体又当做何解释?毕竟只是一个无辜的小孩儿啊。 自古帝王多无情。 为了一把龙椅,杀人无数的例子太多,她怎能期待东寂是一个例外? 墨九抚上萧乾的脸,略带歉意,“……对不起。” 唇角微微一勾,萧乾捏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拉下来,紧紧握在掌心。 “阿九,我可能会失去很多。但我不能失去你。你可明白?” 可能会失去很多?那何止是很多。 多少年了,他风里来雨里去,用鲜血换来一切,汲汲营营的图谋,不仅都得鸡飞蛋打,很有可能,失去地还有他自己的性命。 心里飕飕泛着凉意,突然间,像是二人互换了角色,墨九将手环过去抱住他,轻轻抚在他的后背上,声音如同母亲般轻柔,“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萧六郎,你是一个未雨绸缪的人,应当早就会想到今日的,毕竟萧府那么多人,目标太大……为什么,你没有早做打算?” 萧乾身子微微一僵,静了好久。 望着她,他复杂的情绪交织得如同一团乱麻,都堆砌在了那一双深浓的黑眸里。 “我曾以为,我不在乎。” 墨九微微一愣。 ……他以为他不在乎的? 想到第一次去萧府的情景,想到萧六郎与萧府中人的关系,还有他那个爹,奶奶,萧二郎……墨九的手指慢慢揪紧。 事实上,如果萧六郎内心里真的不在乎,不管东寂怎么做,都是输家。 他把萧府中人当成萧六郎的一个软肋,紧紧攥在手中。可这个“软肋”,也要萧六郎本人认为是才有意义。 若不是他的软肋,东寂抄了萧六郎全家,甚至杀了他的侄子,还要灭他全族,这件事会让东寂凶残的恶名天下闻名,对萧乾本人却有百利而无一害。 想他为了南荣灭掉珒国,功勋可畏不朽……如今他还征战在外,东寂就因为一个谣言,派邓鹏飞对他下逐杀令,还拿他全家要挟,他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起事…… 是皇帝不仁,他才不义的,多好的借口? 这简直就是一个千古难逢的好时机啊! ……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墨九目光倏地一凉。 难道说,这都是萧六郎早就计划好了的? 萧府中人,不过也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落子? 望入萧乾的眼睛,她带着审视,然后,看见了他的挣扎。 一字一字,她问得很慢,“为什么……又在乎了?” “阿九,是因为你……” 他慢慢的,声音像在呢喃。 墨九有些怔忡,为什么是因为她? 轻轻抿住嘴唇,她没有说话,摆出一副耐心倾听的样子,眼神鼓励地看着萧乾,一脸的信任。 互视好一会儿,他凉凉道:“那一年腊月,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备年货。萧运长还没有回楚州,我母亲被谢忱侮辱,走投无路,去投靠萧家……他们家的院子里,有摆得整整齐齐的年货,可面对饥肠辘辘的我,却舍不得一块糕,不仅不让我们进门,还羞辱我的母亲……母亲不得已带着我沿路乞讨去漠北,后来竟然为了一口饱饭,为了我不至于冻死饿死,被乞丐……凌辱了。” 墨九从来没见过萧乾这副模样儿。 他从来面色刚硬冷漠,几乎不会出现半点悲伤至疼的情绪…… 至少,墨九没有见过。 可此刻的他,声音沙哑,喉结滚动,分明在哽咽。 墨九眸中蕴了湿意,不仅为萧六郎,也为他的娘。 寒冬的风,呼呼的吹,别家别户,鞭炮声声,他们的孩子穿着新衣新鞋,吃着年糕奔跑玩耍,可怜的妇人,牵着一个孩子,衣不遮体,走在繁华却冷漠的大街上,拼命地想着,要怎样为她的孩子换来一个馒头…… 抿了抿嘴唇,她没有安慰他,只是目光柔地,安静地看他,瞬也不瞬。 顿了片刻,他眸底悲凉的神色已然收敛。 再出口时,一字一句只剩冰冷,“我的母亲,从来不舍得为难任何人,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一有机会就会周济别人。还时常告诫我,要善以待人,做好人才有好报。可她就是一个好人,得了什么好报?” 眯了眯眼睛,他冷笑一声,眸底戾气似流光乍现,“从那时起,我就发誓,那些人加诸在我们母子身上的,我一定要讨回来。谢家是,萧家也同样是。我从来不承认自己是萧家的孩子,我早就与他们毫无亲缘。再回萧府,我也不曾想过要为萧家的传承,担负任何责任。但萧家百年旺族,在朝廷关系遍布,门生众多,我也需要一个萧六郎的身份……” “谢忱、谢丙生……谢家一脉,经我之手死亡没落,算是报得大仇。” “可我虽然不想放过萧家人,不能自己动手……” 说一段,他停一下。这次,像是触及了灵魂深处的一些阴暗,他久久停顿,再无言语。 墨九之前就猜到了。 他原本以为可以借东寂之手帮他报仇,而他可以因萧府之事,在汴京歃血起兵,以家仇之名,正式与南荣为敌,这样的行为,在以孝为先的社会制度中,能引起大多数人的共鸣与同情。 又是个一箭双雕! 这整个过程,简直就是一局环环相扣的妙棋。 每一个布局,萧六郎都精心策划。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自己做不到。 那么,这算不算萧六郎唯一算错的一环?终究错悟了人性! 看着他,墨九慢慢抚上他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萧六郎像一个可怜的孩子。 他俊美非凡、才能出众、医术无双,带兵如神,拥有过人的智慧,似乎生来上帝之子,非池中物,他应当有更广袤的空间去施展愉快的施展他的才华。可他小时候,有那样的身世,长大了与人相交,也是人人都想利用他,却都防着他,不信任他…… 可这个男人,传说中冷心薄情的男人,心其实是热的。 即便他曾被全世界辜负,也还保留了一丝热血。 而东寂,暖心暖情,但冷血起来,其实也不输于任何人。 “阿九……”萧乾凉凉的眸底,似浮上一丝湿润的雾气,“从我离开萧府那一天,我就不再把他们当亲人了,也不把任何人当亲人。在我眼里,这个世界,无任何暖意,亦无任何人值得我珍惜。” 无所畏惧,便会勇往直前。 一个没有软肋却有过人能力的男人,是可怕的…… 他披荆斩棘不怕疼,腥风血雨不怕伤。 “可我有了你。阿九,你是我的阳光。” 一个人行走在黑暗的世界,他一开始排斥这一缕不知从何处射入的恼人阳光,怕她破坏他冰冷世界里的平衡,这里有鲜血、有疮伤、有痛苦,唯独没有感情。 她带来了感情,她对任何人都很好,她对任何人都会笑…… 他开始有一点怕。怕她会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慢慢挤开他封闭的天窗。 他防着她,拒着她,可一个*蛊,一段共同走过的岁月,终究改变了他与她命运的轨迹。 他习惯了她横冲直撞的霸道进驻,习惯了她肆无忌惮的用她奇怪的思想与生活方式来影响他……直到与他的世界接壤,便融为一体。 “阿九,我不想失去你……” 失去她,便连最后一丝阳光也失去了。 如同叹息一般,他又说了一句同样的话。 墨九目光温柔而专注地盯着他,捕捉到他眼睛里淡淡的无奈,失落,还有那一丝丝若有似无的挣扎,轻轻一笑,紧紧搂过去,像一只壁虎般紧紧攀附着他。 “傻子,你不会失去我的。永远不会。” “嗯?”萧乾沉声,喉结微微一动,失神般看她。 “不管你怎样选择,我都会留在你的身边。你如果要杀回临安,我陪你,你如果要永居汴京,我陪你。你如果要退守漠北,我陪你。你……” 顿一下,她嘴角勾起,像个调皮的孩子,仰头看他。 “哪怕你要做这个地球的球长,我也陪你。生命不止,战斗不休!” 生命不止,战斗不休! 鲤鱼斑白的天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照在墨九光滑的小脸儿上,这一刻,充满了锐气与光彩,让她一双杏仁般的黑眼睛又大又美,仿佛能给人带去无尽的力量。 这就是墨九。 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在萧乾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从来没有想过“生命不止,战斗不休”这样的话,会出自一个妇人之口。 所以,他习惯了保护她,愿意把她束在自己的羽翼下,不愿她的眼睛看见世间任何的不美好,想要她一生一世,永远幸福而善意的看待这个世界,如同他过世的母亲,不管什么时候,他回到她的身边,她都会甜甜地笑唤一声“六郎”…… 晨光里,二人静静相对。 慢慢的,他冷冰的眼里,似被染上了某种不一样的光泽。 几乎喃喃的,他道:“我以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该让他的女人涉险。”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这本来就是*蛊宿主的命。萧六郎,你难道忘了*蛊?我们是一体的啊,又怎能眼睁睁看你涉险?” 他目光越发深沉,却无言语。 想来,是他说不过她了罢? 墨九微微一笑,“难道你忘了?彭欣曾经说过的,*蛊宿主一个死亡,另一个必死无疑?” 他双手钳子似的箍住她,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紧得墨九有些呼吸不畅,只剩一双大眼睛瞬也不瞬地落在他俊美如天神的脸上,语气带了一点儿撒娇。 “不要丢下我,你这么美,我怕别人把你抢走!” “呵!”他笑了,是轻松的笑。 墨九也笑:“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准备怎么选择了吗?” 是扯大旗自立为王,取代珒国,联盟北勐,隔着淮水与南荣划江而治?还是……抛弃这所有的一切,回去赎回萧府一干人的性命? 墨九相信,在此之间的日子,当萧六郎陪着她没日没夜疯耍的日子,他一定为了这件事而疼痛地纠结。 人是自私的,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大多人做不到。可那些人……如果是亲生父亲,奶奶呢? 帐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一个小小的空间,似乎成了他们全部的世界,也是共同的世界。 就这样默默相拥,默契对视间,他认同了她的话…… 他的世界,有她欢喜,无她不全。 “阿九……” 看着他渐渐回暖的脸,墨九“噗嗤”一声笑了。 “其实你的决定,我早就已经知道的,不是吗?” 两个人,四只手,紧紧相握。 “一起!或生,或死。”( ) ------------ 坑深189米 我的英雄 雪夜过去,天边溜出了一片云彩。 大抵是冷得太久,这一丝柔光,几乎把整个大地都变暖。 二月,正是春耕的时候,农忙季节,鸡叫二遍,天儿还未大亮,忙碌的人们,早早就起了床。小儿的哭啼、妇人的轻哄,丈夫的呵骂……很快,街头巷尾便有了匆匆的脚步声。 经过半个月的修整,汴京城已然恢复了生息。 浓重的晨雾里,一行数人骑着马,从王府里出来,飞快地奔向了城门。汴京城门楼上的积雪,还未化去,一群侍卫紧张地戍卫着,目光像巡视猎物的狼,瞪得镫亮。 战争结束了,可风声却更紧了。 这阵子的流言,传得人心惶惶。 值守的时候,无人敢掉以轻心。 此时,天边云彩未开,光线不太明亮。静寂里那一串“嘚嘚”的马蹄声,引起了守卫的注意。不待那一行人靠近,守卫便举起了手里的长枪。紧张地调转枪头对准来路,低低沉呵。 “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他。 一阵疾风声里,领头的那匹马撅起蹄子冲过来,守卫只看到一双黑色的棉皂靴踏在马踏上,便被那一阵冷风刮得半眯住了眼。见状,一群侍卫都飞扑过来,吃惊的大喝。 “何人如此嚣张?” “我。”一个声音轻响,“薛昉。” 不算冷冽,不算肃杀,甚至带了轻柔,却令人毛骨悚然。 薛昉是萧乾身边的人。若非必要,萧乾从来不喜欢抛头露面,尤其这一阵子,萧乾天天陪着墨九,一般人连他的面儿都见不着。所以,薛昉的话,很多时候几乎就代表了萧乾的意思。 几个守卫吓了一跳,齐刷刷叩拜。 “见过薛侍统!” 薛昉环视一眼,轻咳一声,不带丝毫感情地道。 “开城门。奉大帅之命,出城办事!” “是!” 南荣兵进入汴京,对城门的防守很严。宵禁早,开门迟。这个点儿,城门还死死紧闭着。守卫并不知晓薛昉为何要大清早地出城去,还带着这么几个头戴斗篷半遮脸的人。但他们什么也没有敢问,便过去拉动门闩。 长长的铁门闩,拉动时,发出一种“哐哐”的声音。 沉重、古老,如同这个城池,有一种历史的沧桑感。 “铛”一声,重重的城门开了。 门外的冷风,呼呼刮进来,将墨九头上的斗篷半掀开,露出了半边干净白嫩的小脸儿。她抿了抿嘴唇,不由自主伸手去挡。 这时,守卫怔了怔。 这一行人不多,统共也就六七个,但个个高大,将她衬得格外不同。 他们似乎这才发现,薛昉带的这行人里,有一个人特别的娇小,无端就带了一些娘气,可风乍起时,那昙花一现的面孔,介于男女之间的英气,俏,却不媚,美,却不软,让他们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 “还不闪开!”薛昉突地暴喝,“都想挨军棍啊?” “属下不敢!” 守卫心里存疑,却不敢多问。 一行人从大门飞奔出去—— 等目送他们离开,大门复又重重关闭。 天色渐开,阳光乍现,一名守卫高高仰头,眯眼看天。 “好不容易晴起来,莫不是又要变天?” ……太阳真的升起来了。 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可沿途的道路上,到处都是荒废的农地,间或有一些偷偷耕种的农人,听见疾驰的马蹄声,也如惊弓之鸟,小心翼翼地躲在土堆后面,只敢拿眼睛偷瞄。 唉! 山河破碎,就苦百姓。 皇帝打着仗,哪知民间疾苦? 一路上,几个人很少说话。墨九一直跟在萧乾的身后,哪怕她用尽了用力,始终赶不上萧乾那匹马的脚程,以至萧乾不得不偶尔放缓马步停下来等她。走走停停,两个人并不刻意,偶尔一下眼神交汇,不必言词,却也情义暖暖。 “主上,前面就是汉水了。” 墨九顺着走南的目光,望了过去。 果然又走到了来时的地方。 可物未变,人事已非,家国也依稀…… 在他们没到之前,那一条可通汉水的甬道早就已经被阻断。 汉水以北,还在萧乾的手上。 汉水以南,却已成早变成了另外一个天。 半个月前,朝廷派钦差大臣殷光熙领圣旨到达金州,对金州军民宣读了景昌帝圣旨,痛斥枢密使萧乾“图谋篡国,实为匪寇”等诛多罪状,并同时接管了原本的金州驻军。 此举,令天下哗然。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位殷将军,到达金州的第二天,就特地去拜访了一次兴隆山。在见识到兴隆山镇与世隔绝般的桃源生活之后,大加赞叹,还亲自给兴隆山拨发了一千担粮食种子……尽管兴隆山镇并不需要。 墨家左执事代为领受了殷将军的好意,并把粮食种子分发了下去,给了镇上的百姓。 殷光熙送了种子,眉开眼笑的走了。 同时,也让兴隆山镇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墨九与萧乾的关系,兴隆山镇的人都一清二楚。 在殷光熙尚未到达金州的时候,早就有风声透到了镇上,说萧乾篡国不成,如今驻扎在汉水以北,抿不领受朝廷的旨意,已经与南荣正式决裂,很有可能自立为王。 这些天家大事,他们不清楚,吼不懂,却很清楚一旦此事成真,说不定整个兴隆山镇都会被牵连,毕竟这里是墨九的窝点,也是萧乾的大后方,是他们亲手做成的火器,运送到了萧乾的手里…… 而那些武器,很有可能会打在南荣兵的身上。 所以,他们私以为,殷光熙奉旨前来,一定会找他们算账。因此,早早地,兴隆山镇上就闭门闭户,一个个携家带口,一窝蜂地涌到了山上,势要与兴隆山共存亡。 人人都怕死,但为了守护家园,也都敢于一拼。 尤其,兴隆山给他们的,是他们一生都不曾有过的——平等、自由、民主。让他们敢于发声,可以发声。敢于呐喊,也可以呐喊! 因此,在殷光熙到达兴隆山之前,一百门大炮,都架在上门的紧要路口,无数的**、火铳、火雷……还有数以千计的墨家弟子和百姓,都在等朝廷来“剿匪”。 可殷光熙带来的,却是笑脸与种子。 伸人难打笑脸人,再说兴隆山的势力也不足以和朝廷抗衡。 于是……他们无奈地收起了武器,接受了被朝廷“招安”的命运。 ……这些事儿,墨九都还不知情。 站在江岸边上,望着江水里的夕阳残红,她想到兴隆山,一颗心有一点往下沉。虽然她大概可以想象得到,东寂不会轻易动墨家,把自己搞得四面楚哥,但在这样的局势下,担忧也在所难免。 而且,这样的局势下,他们要如何入临安? 她侧眸,望向萧乾,“怎么办?” 有萧六郎在的时候,她便不愿意动脑子。做一只米虫,做一个依附男人的小女人,有的时候,其实也很有点儿意思…… 马儿打了个“响鼻”,萧乾却没有回答。 他望向滔滔汉水,眼睛半阖半合,思考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着墨九,他微微一笑,像是突然就退去了一身的冷意,眸底锐利的光芒也镀上了一层碎金的暖,再不若往昔,总是习惯把自己的伤包扎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视与查探。 只有对她,他终于可以正常的喜怒哀乐。 没有直接问题,他只是问:“阿九,怕不怕?” “嗳,怕死了啊!”墨九叹息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笑道:“但雨蛊在身上,咱俩已经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呵呵!” 萧乾并不在意她的嘴碎,突然收敛神色,回头对身后的赵声东道:“去!告诉殷光熙,派船过来接本座!” 这次入京,除了声东、西南、走南、闯北四个人,萧乾谁也没有带。 就连薛昉,也没有办法跟随。 把他们送出汴京城,他又返回了王府。 也就是说,如今的汴京,还有大多数人不知萧乾离去。 毕竟那里有数十万大军,需要人稳住阵脚。 那么,常年跟随在萧乾身边的薛昉留下来就很有必要了。在离开之前,萧乾把军政之权交由了古璃阳暂时处理,让薛昉协助,这两个人都离他近,在军中也有威望,就算他不在,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然,这都是萧乾给薛昉的说辞。 墨九心里却知道,与其说萧乾留下他是为了稳定军心,其实也是为了给他们留一条后路——不管是“篡国”也还,还是“谋逆”也好,都是萧乾一人所为。像古璃阳这种能领兵打仗的人,南荣并不算多,宋熹如果聪明,以后也不会轻易动他。而薛昉也是一样,他父母尚在南荣,又岂能以身赴险,与南荣为敌? 在萧乾冷漠的外表下,确实有一颗柔软的心。 跟他在一起时间越长,越能感受到这一点。 所以,无论他做什么决定,墨九都愿意跟随。 这也是一种彻底的信任。 可她能理解他,赵声东却不能。 “主上,找殷光熙,这岂非自投罗网?” “是!”萧乾没有否认,眸子眯了眯,直视着他,“所以,等传完消息回来,你就带着走南、闯北离去吧,相信你们会照顾好自己。至于击西……你回头带根绳子,把他绑走!” “呜——”果然,击西一听就哭了,“我不,击西不要走。” 这真是一个水做的人儿。 墨九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人这么娇气,说哭就哭。可大抵是萧乾的命令,让击西感觉到了离别的伤感,或者说某一种绝望的悲伤,击中了他心底的柔软,他真的在哭,不是像以前那样撒娇般假哭。 一串串泪珠子,滚珠似的往下落,大颗大颗的。 极端的情绪化,让他白嫩嫩的脸,很快飞起了一片红霞…… 一个大男人,这样撕心裂肺的哭,若换往常,墨九只会觉得好笑又滑稽。但这会儿,击西痛哭流涕的样子,却惹得她鼻子酸酸的,喉咙发紧。 “哭什么哭?难看死了!”她黑着脸轻斥! “呜,难看就难看……”最爱美的击西,也不顾形象了,拿袖子拭着泪水,就满脸通红的哭,“凭什么不带着我,凭什么?明明说好的,让我一直跟着你,保护九爷的。明明就说好的,再也不会抛下击西,让击西一个人的……” 墨九望了望天,憋回了差一点滚出眼眶的泪水。 然后,慢悠悠低头,哄着击西。 “你不是一个人,声东和走南、闯北会陪着你。” “不,我不要他们!他们只会欺负我……” 击西还在耍赖、撒泼,外加痛哭,赵声东却久久没有应答。 “主上!” 冷不丁地,他与走南、闯北一道跪了下来。 “我们不走。” “对,说什么都不走。” “主上,让我们跟着你吧,我们不怕死。” 这四个人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都是萧乾救下来的命,也都无家无口,无父无母。 若说这个世上尚有亲人,便只剩下一个萧乾了。 所以,要与萧乾同生同死,这个观点早就已经融入了他们的骨血。 不管前路有多少危险,多少阴谋,多少诡计,多少冷箭……都无法改变他们的初衷与信仰。可宋熹拿了萧家五百多人做人质要挟,萧乾如今孤身入南荣,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有所作为,救出全家老小,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在现实面前,铁血英雄,也会无力。 这一回合,不用比试,结果几乎已经注定。 墨九想到这里,无奈一叹。 她知道,萧乾是不想他们四个人陪他赴险。 一个人死,与几个人一起死,毕竟是不一样的。 在这一瞬间,她也突然就理解了萧乾往常的行为。 为什么他每一次都会想要支开她?其实与她现在也特别希望击西他们四个人能离去,安安稳稳地生活是一样的。只有真正看重的人、关心的人,才会愿意把他们保护在羽翼之下。 勒紧缰绳,她缓缓上前,与萧乾并肩而立。 “去吧!”她望着声东,“他希望你们活着。” “不!”谁也不会想到,赵声东突地拔剑,剑身一转,头颅一仰,剑就搁在了脖子上,他厉色道:“主上若不愿让我等跟随,我等便自刎于汉江边上。用一缕孤魂,伴随左右!” 世上忠贞,唯有此耳! 墨九心叹! 萧乾亦是慢慢闭上了眼。 此刻,夕阳落日,余辉满江。 那一轮骄红的阳光,斑驳了时光,也驱散了悲伤…… 一个时辰后—— 汉江之上,出现了一艘官船。 由南往北,官舱鸣笛几次,看清码头上的萧乾一行人,方才命令官船慢慢靠了岸。 甲板上,领头的人正是金州守将兼钦差大臣殷光熙。 码头上,萧乾一动不动。 可几乎只看了他一眼,殷光熙便有些脊背发凉。 这个男人是北勐的世子,北勐可汗决意培养的接班人,若不是陛下先下手为强,抄了萧家,恐怕将来他还会成为北勐的大汗——这已经是南荣朝廷所有人的想法。 而且,没有了珒国阻止,北勐骑兵,这一只虎狼之师一旦有了萧乾的助力,将会如虎添翼,那对南荣而言,会有怎样的结果?简直不堪设想。 咳一声,他没有下船,只站在甲板上高喊。 “陛下有令,着枢密使萧乾,即刻回京受审——” 又念了一长串官话,看萧乾半声都不吭,殷光熙噎了噎,令人放下船板,不知不觉声音就变成了恭维与软懦。 “萧使君,请上船吧?” 墨九有些好笑。 他分明在船上,他们在岸上。 分明来抓人的是他们,而且他们人多,他们人少。 可为什么,率先弯下腰的却是他? 萧乾勾了下唇,翻身下马。很快,就有几名禁军战战兢兢过来为他牵马。一行六人,慢慢上了船。走在船板上,似乎怕墨九摔了,萧乾回手扶了她一把,然后,他牵着她的手,就没有再放开。 “噔噔”! 六人刚刚站稳,一串脚步声就过来了。 殷文熙紧张万分,大冬天的一脑门儿的冷汗。 领着一群禁军,他看着萧乾,紧张万分。 “萧使君,恐怕得委屈您一下了。” 哼一声,萧乾但笑不语。 殷光熙头皮都麻了,但为防万一,还是下令。 “来人,都给我捆了!” 江边一股妖风,烈烈吹来,萧乾衣袍袂袂,却不惊不怒。 墨九微微带笑,轻睨着他,眸底浮动着一种爱慕的光芒。 “六郎,为王为寇,你都是我的英雄!” ------题外话------ 提前祝大家端午节快乐!么么哒——( ) ------------ 坑深190米 绾发 , 萧乾之名,威慑天下。 几名禁军领命,低头走过来,要给他套上专为重犯设计的链条,只抬眸望他一眼,神色便有紧张,乃至于,这件原本为囚犯上绑的事,添了一种怪异的悲伤。 是的,没错,悲伤。 他们都曾经敬仰过他。 萧乾不仅是墨九的英雄,也是他们的英雄。 自古“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最是令人唏嘘。这些南荣禁军都是当初萧乾渡汉水北上之前,亲自留在金州驻扎戍守的。 他们都曾亲耳听过萧乾在点兵台上训话,简洁而严肃地道:“国之兴衰,丈夫之责”,“大丈夫生于世,行当立于天地,言当不负家国。勿苟活,勿妄为”…… 等等诸如此类的萧乾言论,都曾刺激过他们的灵魂。 让他们热血澎湃地投入到战争之中; 让他们在阵前对敌时,无所畏惧; 让他们每一次冲锋,都能胸怀家国…… 可突然逆转。金州之战结束没过多久,他们眼里的盖世英雄,天下兵马大元帅就成了一个受朝廷讨伐的“逆贼”,篡国谋逆之名,可污人血骨,祸及后辈。让他的家族,子子孙孙都难以翻身…… 这样的事,不该是萧乾做的。 就算做了,他们也私以为,萧乾不该受到如此的对待。 毕竟他是萧乾。 他是萧乾呵…… 一名禁军将铁链套上萧乾的手,目光低垂着,不经意看到他手腕上一条寸余长已经结了疤痕的箭伤,双手颤抖着,似是情感冲击太大,几次三番套不上去…… “令行禁止!”萧乾淡淡道。 “使君……”那禁军冷不丁抬头。 他的眼眶里,竟已盈满泪水。 这孩子年岁不大,不超过十九。 从入得禁军第一天开始,萧乾便是他的向往…… 到底是太年轻,这种复杂的情绪,让他一时难以自持。 瞥他一眼,萧乾紧紧抿唇,目光别开,不再看他。 而此时,上来执行任务的禁军,表情大多数与他雷同,眼底的光芒是悲切的、空洞的,就好像是精神世界的某一方堡垒,突然坍塌了。 “赶紧的吧!”孙走南红着眼睛,有些不耐烦地吼吼,“墨墨迹迹的,像个娘们儿做甚?!外头风大,冷得很。赶紧绑好了,让爷儿几个进去歇口气也好啊?” 禁军被孙走南大嗓门一吼,嘴里喏喏着加快了速度。 这古怪的画面,让站在边上的殷文熙很是尴尬――这他妈到底谁是犯人,谁是官差了?怎么感觉,像颠了个儿? 墨九站在萧乾的身边,一直没有说话。 她并不在意旁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脸上带着轻松的微笑。 他是那么高傲的萧六郎! 美冠天下,才冠天下,名冠天下! 哪怕镣铐加身,一样风华绝对,举世无双! 英雄末路,也是英雄。 她庆幸,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是她的男人。 也庆幸,自己有机会看到他落魄之时,有机会与他共同去赴这一场也许将走向生命尽头的死亡约会。她想:哪怕就这样一起带着镣铐走向刑场,她也不会再畏惧! 等等,镣铐? 她从臆想中愕然惊醒,这才发现不对。 从萧乾到声东、击西、走南、闯北,五个人无一例外都被禁军上了镣铐,却始终没有人来“招待”她。 难道是他们认为五个大男人比较有战斗力,也更具有危险性,而她身子骨弱小,完全无公害,上不上镣铐都一样? 呵呵一笑,她望向殷文熙。 “瞧不上人是不?” “……呃?”殷文熙完全懵圈状态。 墨九骄傲地抬高下巴,把双手递出去,“我的呢?” 哪有人主动找铐的? 殷文熙愣了愣,哭笑不得的目光扫过她的脸,赔着笑道:“本官接到的旨意是领萧乾一党前往京城受审,没有说旁人……” “旁人?”墨九不喜欢这个词,横着眼睛瞪他,懒洋洋道:“我可不是什么旁人。我是萧乾的……” 顿一下,她似笑非笑地望向萧乾,“爱人。” 爱人这个词儿,让殷文熙考虑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所指是什么。想来他早已看出来墨九是女扮男装的姑娘,也知道她到底是谁,与墨九说话的时候,表情有一种怪异的讨好。 “九儿姑娘,您,您就别为难我了。” “为难你?”墨九被他气笑了,“大人,你能不这么调皮么?”好好让他上个绑,怎么就是为难了? “哦哦哦……” 殷文熙含糊的应答着,摆着大大的笑脸,摊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九儿姑娘、萧使君,请吧。” 请就请吧! 虽然墨九很希望能与萧乾戴同样的镣铐,走同样的一段路,但大冬天的带着那个冰冷的玩意儿,确实也不太方便。尤其是官船上居然备了许多美食的情况下,要是双手不方便的话…… 不!她突地一凛。 双手方便,她也不能吃。 那谁不是曰过么:有志者不吃嗟来之食! 人家在船上摆这么多吃的?不就是分明的诱惑她么?阖了阖眼,她掠过那些诱人的美食,身子一动也不动,可眼神儿总忍不住,想去瞟上一眼。 萧乾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他坐在她的身边,衣袍端正,气质端华,一字一句,柔软而宠溺,“阿九,成大事者,不苟小节。想吃,就吃。” “不吃!”墨九倔上了,就像和食物有仇一样,“万一有毒呢?我可不会中他们的奸计。” “不会有的。”萧乾的笑容里,有一种淡淡的无奈,“他们连给你上镣铐都舍不得,如何舍得给你下毒?” 他用的“他们”,这个代词好像说的是殷文熙。 可他与墨九都知道,说的到底是谁―― 墨九默默望他,抿着唇。 突然间,她有一点讨厌这种感觉。 这是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不开心。 曾经,她与东寂“以食会友”,因为对食物有共同的爱好与见解,一直觉得东寂是她的知音、知己,如同伯牙遇子期一样的有着强烈的共鸣。可如今,那一种因为被人了解,再被人用食物来让她放弃底线与节操的相知,却怪异地刺疼了她的神经。 睫毛狠狠一眨,她深眸望向萧乾,目光晶亮。 “萧六郎……” “嗯?”他面带浅笑,似无他意。 “我曾以为,没有人比吃更重要。” “……” “可如今觉得,你比吃重要。” 墨九说得很认真,可萧乾牵牵唇,却无言。 再一次被她拿来与一堆食物做比较,他其实没有被贬低的不悦,反倒有一种怅惘无奈。墨九想吃,喜欢吃,对吃有着无穷无尽的渴望与追求。他甚至记得,她曾经一边啃着叫花鸣,一边甩着两条腿,坐在大树上伴鬼吓人的样子。不论何时,只要有美食,她绝对不肯错过。 可如今为他,她放弃了嘴边的美食。 但她说:他比吃重要。 这就够了! “九儿姑娘,可是不喜欢……这些食物?” 看她不想动筷子,殷文熙表现更殷勤了。 然而,墨九懒怠理会他,打个呵欠,她懒洋洋斜着眼睛扫他一眼,慢吞吞阖上了眼睛,就那般盘腿坐在萧乾的身侧,宛如老僧入定。 这是一副诡异的画面。 一个娇小的姑娘端坐在五个上了镣铐的大男人中间,有一种压抑的、沉重的、凄美的氛围,让整个官船上看守的禁军,都情不自禁的难过起来。 汉水滔滔,长风过桅! 官船顺风顺水,很快到达码头。 这个码头离金州城很近,墨九很熟悉,阔别数月再回这里,一草一木,似乎都没有改变,就连当初萧乾大军开拔前两个人“私会”过的小渔棚都还在风中伫立着…… 她从来没有想过,再回来,竟是如此。 与萧乾对视一眼,二人皆笑。 多少情绪,都付了汉水…… 墨九轻松地跟上萧乾的步伐,却没有想到,到达金州城的时候,居然看见墨妄与几名墨家弟子站在城门外。 他们是来接她的。 人已经落入了殷文熙的手上,好多事情就由不得她与萧乾做主了。他们不愿意带着墨九上临安,特地早早差了人通知墨妄过来,要把这位姑奶奶领回兴隆山去,然后好押解萧乾五个人轻装入京。 这是墨九怎么也没有想到的结果。 “不!”她望着那一辆辆停在金州城门外的囚车,几乎有一种无法控制的狂躁――她很讨厌他们把自己当着上宾,却把萧六郎当成囚犯的差别。 “我要一起去!” “阿九!”许久没有开口的萧乾,突地喟叹,“不要让殷将军为难了。”说到这里,他望了墨妄一眼,目光里有一种轻松的释然,“原本我也是想托人带你回兴隆山的,如今,我们便随势而为吧。” 墨九冷哼一声。 与他对视着,她瞬也不瞬,眸底有暗芒涌动。 萧乾也一动不动,回视她。 好一会儿,墨九笑了,这一笑,一双似蕴了无数风华的眼梢,微微上挑着,带着一种吊儿郎当的随意,望向那条大路,问殷文熙。 “殷大人,路是朝廷的,老百姓能走吗?” “这……自然是能的。”殷文熙对着这位姑奶奶就有点儿头皮发麻。 “那不就简单了?!”墨九一把牵过墨妄的马,猛地翻身上去,抖了抖马缰绳,在马儿受不了的“响鼻”声里,她笑盈盈地对殷文熙道:“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如此,应当不会让殷大人为难了吧?” “……” 墨九是倔强的,她决定的事,谁也没办法阻止。而且,她也根本就不管殷文熙愿意还是不愿意,一马当先就走在了队伍的后面。这让墨妄与几个墨家弟子,虽然无奈,却也不得不紧紧跟随…… 于是,押解萧乾的一行人与墨家人,不得不同了道。 春回大地,官道上,春草漫天,如同一张绿色的大地毯。 汉水以南的风,比汴京城更暖,轻飘飘地拂过,吹在萧乾绣了金色暗纹的衣袍上,他半阖着眸,神色安定,目光深幽,哪怕坐在囚车里,也没有丝毫的慌乱,竟给人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错觉。 墨九的马儿就跟在押送的队伍后方,不紧不慢的走着。 这一路上。他们快,她就快,他们慢,她就慢。他们吃饭喝水,她就吃饭喝水,他们打尖住店,她也打尖住店,黏得紧紧的……当然,也有不尽如人意的时候。 有一次,在鄂州遇上当地大庙会,殷文熙投宿的那间客栈满了客,她们一行人住不下了,墨九不走,也不吭声,就像个游神似的,抱着双臂坐在店门口,望天,数蚂蚁。 殷文熙原本是想逼她离开的。 可这姑奶奶虽然这两年被萧乾养得皮娇肉贵,却是吃得了国宴,也受得了冷霜。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往门外潮湿的石板上一坐,从店小二到住客,都忍不住怜香惜玉了,纷纷让人让出客房。 可墨九不肯领情,就坐着。一直等到后半夜,殷文熙实在受不得了,不得不把自家的房间让出来给她住,终于消了姑奶奶的气。 如此种种,往临安的路上,不胜枚举。 墨九的执着,也再次刷新了旁人的三观。 然而,大家都有点心疼她,萧乾却似乎没有感觉。 不管墨九做了什么,他会时时看着她,却不会像旁人那样露出怜悯与同情。 只有笑容,他始终只有笑容。 她的苦、她的累、她的伤、她的痛,他都一一记在心里,却不曾表现出来半分――因为那不是墨九要的。 他心情平和,她做的一切才值得。 若她一路的苦追,换来的只是他的愁眉苦脸与怅惘疼痛,那么,是对墨九所付情分的亵渎。 他懂她。 她也能读懂他。 于是很诡异的事出现了,他们这一对,在这个气氛压抑的押囚队伍里,居然成了最开心的两个人。 偶尔,墨九会骑马奔在前头,去坡地上采一束初春的绿草和野花,再编上一个粗糙的草指环,等在大路中间,学着现代人那般,对着萧乾的囚车单膝跪地,对着他笑嘻嘻的“求婚”,大言不惭地高声喊。 “萧六郎,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吧?我保证,这辈子只喜欢你,我会一直对你好,对你负责到底!” 这怪异的行为模式,总会引来队伍短暂的欢乐。 随即,众人便会陷入长长的沉默。 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样的欢乐,离临安城越近,便会越少。一旦押送队伍到达临安,萧乾将再也得不到半点自由,皇城司狱里,也不可能再让墨九乱来。 到时候,她想见萧乾一面,也难如登天…… 于是,一个多月的行程,硬生生拖到了两个月。 没有人刻意为之,可不知不觉,大家都这么做了。 慢慢悠悠的舟车换乘,金州城,终于变成了临安。 别后一年,沧海桑田。 临安府,已是初夏季节,鲜花遍地,绿草成茵。 春日的暖阳透过云层洒向大地,晨露未干的草地上,马儿低头吃着草,甩着马尾,带着一种愉悦的悠闲与满足。这一路,走得闲,又吃得好,马儿们都肥了一圈,马屁股都养圆润了。 可,众人却都瘦了一圈。 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大家都在沉默地喝水小憩。 两个月的囚犯生涯,没有让萧乾落魄。 他的玉树风姿,在人群里,仍然傲睨万物。 “九儿姑娘――”殷文熙焦急地望了望那一条通往临安城的官道,小心翼翼地对墨九道:“还有二里路,便到京城了。我们会直接押送萧使君前往御史台狱,您看您……” “不必管我。” 淡定地说罢,墨九抬眸,望向囚车里的萧乾。 “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六郎――” 众人微微一愕,再次陷入沉寂。 在此之前,人人都以为,她会死皮赖脸地跟上去胡搅蛮缠,甚至在回来的路上,殷文熙为了保住项上的乌沙,已经对这个极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儿,想了无数个应对的措施,包括如何向景昌帝交代及请罪。 断断没有想到,她居然爽快的自动离队。 墨九的行为,向来让人琢磨不透。 好像不论她做什么事,从无逻辑可寻。 有的,只是她的心情。而她的心情,谁又能知? 每个人都在吃惊。 只有萧乾,好像并不奇怪。 他眼眸微抬,直视墨九阳光下璀璨的眼眸,缓缓勾一下唇,“阿九,保重。” “保重!”墨九看着他,深深地看,“等我。” 萧乾眉头微微一沉,目光瞬间布满冷意。 等她? 他看着墨九,似乎想从她满带风霜的小脸儿上看出什么来似的,一只修长的手,死死抓住囚车的木栅。一点一点收缩,紧紧的捏牢,力气大得手背上的青筋都根根暴露出来。 “阿九,胡闹不得。” “你不在,我是从来不会胡闹的。” 墨九轻轻一笑,天真得像个孩子。 “六郎,我们说好的一起。或生,或死。你要等我。” 有风徐徐吹来,吹乱了众人的思绪,也吹皱了萧乾的眉头。 此次去临安,生死难料,凶多吉少。在事情尚未有结果之前,谁也料不准,会往哪个方面发展。而墨九固执的个性,却会支配她时常做出一些铤而走险的事。 他担心她……一刻也放松不得。 “唉!”他叹,眸色浅浅望她,“你明知道的。” “你也明知道的。”墨九轻轻笑着,与他说着旁边完全不懂的话,慢慢走到囚车的边上,先扳开他紧握木栅的指节,又伸手进去,一点点理顺他的衣衫,然后回头,对沉默的殷文熙轻轻一笑。 “殷大人,我想为六郎绾发,可以吗?” “阿九……”萧乾眸色幽幽一沉。 “我还没有为你绾过发呢?六郎就依我一次嘛。”墨九的表情是轻松的,带了一点小女人的撒娇,可她的话,却像在每个人的心底都撒了一把盐,那涩涩的滋味儿,堵得人胸口发闷。 “九儿姑娘,您快着些!” 便是殷文熙这种铁石心肠的人,也稍稍有点噎了声儿。 “好的。”墨九笑:“殷大人是好人,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殷文熙闭了闭眼,重重一叹。 “唉!” 囚车打开了,萧乾坐在了路边的石头上,墨九半跪着膝盖,一手捏着木梳的柄,一只顺着他的头发。 萧乾是有洁癖的,他从来不允许自己不整洁。 可尽管殷文熙有格外照顾,囚犯的生活也没有那么方便。他好些日子没有洗头了,梳子梳在上面,有些打结。墨九眉心一皱,下梳时,很是仔细了几分。 这一刻,悲伤浮上了众人的心里。 每个人都静静无声,看着那个绾发的女子。 梳子梳头的声音,本是极为细微的。可此时,大抵四周太过安静,那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像有蚂蚁爬在身上,让人无端的感觉到不舒服。 她似乎不常做这件事,动作生疏而笨拙。 萧乾端正地坐在清晨的斜风里,拳头微握,表情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那一抹淡然的身姿,似高山峻岭,一动也不动。可若是细心观之,便会发现,他微握的双手,其实颤抖得厉害。 “我是不是扯痛你了?”墨九低头问他。 萧乾微微放松身子,回眸浅笑,“没有,阿九梳得很好。” “就你晓得夸我。”墨九抿着嘴,娇俏一笑,断无别离的难过。 “我不夸你,能夸谁?” “是啊,你不夸我,我就该揍你了。” 彼此相视一笑,浅浅的呼吸,交织可闻,亲密得仿佛不会有即将到来的分离似的。这一副男女相依的美好画面,让旁观者不免伤感――若是没有这样的悲剧,该有多好? “绾好了。”墨九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端详着萧乾的俊美仙姿,左看右看,又黑又大的双眼,晶亮带笑,把人感染得鼻子酸酸。 萧乾迎上她的眸,轻轻捧住她的脸。 “阿九,为了我,定要珍重!” 他手上的铁链拂到了她的脸上,有一丝丝凉,也有一丝丝痒。墨九没有动弹,依旧半跪着,一动不动地与他视线相碰,微眯的眼睛里,光芒很深,很深。 “六郎,我先走了!等我。” 他看了她许久,嘴唇翕动。 可这一次,他却说:“好,我等你。” “不论怎样,我都会来。” 萧乾身子微僵。 略顿,他莞尔一笑:“一言为定!” 那一笑,似满山的山花绽放,美得墨九几乎窒息。 “一言为定!” ------题外话------ 今天农历五月初五,祝姐妹们端午安康,阖家幸福。 爱你们,么么哒――追文辛苦了,所以,继续追下去吧?( ) ------------ 坑深191米 红颜旧 四月,已是初夏。 大抵为了应景,自从墨九与萧乾告别那天起,便沥沥淅淅地下起了雨。江南烟雨、亭台楼阁,这是临安城别具一格的景色,向来怡人心脾。 但情由心生,这一年似乎不同。 整个临安城,好像都因为萧家的案子沉寂了。 萧家由兴到衰,不过眨眼之间,而且,比谢家当年垮台的惨状更甚。 谢家即便没了后代,但宋熹做了皇帝,也算是谢氏的外戚,多少算是留下了一脉……也为今日逆袭萧家的反转留下了机会。 可萧家不同,这满门抄斩,顺便要被灭九族的罪行,恐怕再难有机会翻身了。 谢家与萧家斗来斗去,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有人看笑话,讽刺嘲弄,自然也会有人同情唏嘘。丝丝细雨中,闲来无事的人们,集在临安城长街短巷的茶楼酒肆里,议论不休。 萧乾昨日被押解回京,已成轰动临安城的大事。 那辆囚车从崇新门而入,沿御街走过,慢慢行至御史台狱,几乎吸引了满城的人去围观。 想当日,他离去,金戈宝马,寒光铁衣。 再归来,怎可堪这番落魂? 鼓楼街,两侧的雨逢都被雨水打湿了,小摊贩们热情地吆喝着,叫卖着,墨九从街中走过,撑一把薄烟色的绸伞,挎一个竹编的篮子,慢慢穿过街道,往清波门而去。 墨妄腰系血玉箫,静静跟在她身后。 他黑衣、黑发,脊背挺直,没有撑伞。 这样一副画面,俊男美女,很是吸引人。 可墨九沉在她的思绪里,宛若未知。 墨妄跟得不紧不慢,时不时抬头撩一眼她的背影,忍不住的蹙眉。 昨日二人入京,他们落脚在临云山庄里。 当初四海瞩目的墨家大会,就是在临云山庄举行的。一场盛世之后,事情也已沉淀,低调的临云山庄早已不如当初那般引人注意,可来自四面方的消息,却也都逃不过墨家的眼睛。 这一天的时间,墨九并没有闲着。 她召见了临安的两位长老,一个乾门长老,一个坎门长老。处理了一些事情,同时也了解了一些情况。 原来,她与萧乾在汴京府里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候,其实出了许多大事。 第一件事,便是小王爷宋骜。 当初宋骜执意领兵前往东北追击完颜修,谁都以为他这一去,不管胜负,总会很快就有消息传来。然后,这小王爷宋骜这一追出去,就彻底失去了联系。 南荣朝廷差了无数人前往寻找。 三个月时间,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 可结果,却令人大惊失色。 当日宋骜带去的南荣将士都找到了――尸体。 令人意外的是,宋骜部众的尸体都出现在阴山附近。被人寻到时,早已死去多时,而且,他们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刀箭伤痕,致命伤,更非来自厮杀。 这样的莫名死亡,实在蹊跷。 更加蹊跷的是,南荣将士找到了,宋骜却失踪了。 寻找的人,翻遍了阴山地界,也没有找到他。 蹊跷的死亡,莫名的其妙,当即成了悬案之一。 第二个悬案,就是墨九名义上的夫婿萧大郎了。 几乎整个临安人都在传,他是一个福大命大的人。 明明从小就体弱多病,却一直未死,明明几年前身患重病,所有大夫都宣布他必死无疑,结果却被萧六郎所救,就连这一次萧家受萧乾牵连,上上下下五百多口,一个都没有幸免,也单单跑了他。 说来也诡异,就在萧家被朝廷抄家问斩前几日,他由于身子不爽,病情再次严重,由几个侍卫护着离开了萧府,乘了那辆永远密封的黑漆马车,据说是前往汴京府寻找萧六郎治病,从而躲过了一劫。 萧家事发,举国震惊。 曾有官差沿着他离开的路寻找,却沓无踪迹。 更奇怪的是,如今汴京城的萧六郎都已经投案,并被押送回临安府受审,这个萧大郎却始终没有半点音讯…… 于是,萧长嗣成了继宋骜之后,第二个莫名失踪的人。 这些消息都是墨家多方打听来的,至于宫里那位的事情,墨家能打听到的却是不多……而朝中之事,到是简单,大都知道,自从宋熹登极,便极为重用丞相苏逸。 这位苏丞相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显然已是荣极一时。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苏逸并无家人,孤身一个,得到好处的人,反倒成了那些平素与他私交不错的人。 于是,苏府就成了临安府最热闹的地方。 满朝文武,商贾贵胄,无不往他的府里跑,就想搞好关系,走得小后门儿,可苏逸也是个怪胎,一开始还应付,后来烦躁了,直接在府宅外头竖上一块石牌,上书。 “闭门谢客,私事勿扰。” 一来二去,便很少有人来自讨没趣了。 苏宅又恢复了过去的样子,门前冷落鞍马稀。 这会儿,墨九站在台阶下,抬头望一眼那扇紧闭的大门,又望了望那个石牌,不由抿紧了唇。 回到临安,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找东寂。 当然,她相信这个时候,东寂肯定会想方设法的躲着她,哪怕他明知道她回了临安,就住在临云山府,肯定也不会再与她来一场“以食为友”了。 皇城深深,没有了辜二的帮忙,她想再混入皇宫,简直难如登天。而且,就算有墨家人助她进得了皇城,也很难进入东寂居住的寝殿。更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贸然行动,只会得不偿失…… 为此,她想到了苏逸。 就算做不成什么,打探下东寂的意思也是好的。 就她所知,到目前为止,萧家人还都押在皇城司狱里,没有审讯,也没有旁的命令下来,她甚至都不能理解东寂真正的想法。 “咚咚咚!” 她走上台阶,叩响了房门。 “吱呀”声里,门开了,探出一个头来。 门房老头儿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姑娘找谁啊?” 墨九微微一笑,“老伯,我找苏逸,苏无痕。” 她今儿并没有刻意打扮,可人长得好,灵气在那儿,小脸儿那样水灵,即便门房已经老得没有了性别,对这么一个水嫩嫩的小丫头,也不太有抗拒能力。 他收起不耐烦,努嘴示意她看石牌,和善地解释。 “姑娘,我们家相爷不见客。” 墨九勾了勾唇,“麻烦您通传一下,她会见我的……” 门房见过太多像她这样自信的人了,不由失笑摇头,“姑娘,不瞒你说,爱慕我们家相爷的人里面,就数你长得最俊……可我还是不能为你通传,你请回吧。” “老伯。”墨九掏出一个钱袋,热情地“握入”他的掌中,“你只管替我通传便是,你只说,墨家九儿找他。成不成事,我都不寻你麻烦。” 门房老儿惊了惊,深深看她。 也不知银子好使,还是“墨家九儿”的名头好使,这一回他再没有婉拒,让墨九等着,关上房门便消失了。 绵绵的丝雨,轻纱般笼罩在天地间。 这一去,门房老儿始终没有消息。 墨九也没有敲门,她动也不动,就那般雕塑般立等。 仿若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就在墨妄忍不住上前想要拉她离开另想办法的时候,门居然开了。 还是那个门房老儿,脸上已堆满了笑。 “九儿姑娘,相爷有请。” “多谢!”墨九给他一个微笑。 终于进入了当朝权相的宅子,墨九稍稍有点儿吃惊。 这个宅子座落在清波门外,临近西湖,面积不大,建筑还算别致精巧――屋宇亭台,无不讲究。墨九原以为,以苏逸如今的地位,府里应当是热闹非凡,奢侈浮华的……或者,像他这个年纪,姬妾成群也不稀奇。 可她完全没有想到,苏府简直像一个清静的庙堂。 除了领她进去的门房老头,从大门走到苏逸居住的小院,她一个下人也没有见到。所经之处,也都冷冷清清,莫说比曾经显贵一时的谢府和萧府,就是与平常有钱人家的院落相比,也贵气不了。 “老伯,这府里的下人呢?” 她忍不住好奇,问及门房老头儿。 “我姓李,姑娘叫我老李就好。”李老伯似乎明白墨九的疑惑,笑着解释道“我们家相爷喜好清净,最不愿被人打扰。府里啊,除了我和两个负责洒扫做饭的婆子,便只剩伺候相爷的两个小厮了。” 墨九微微抿唇。 这恐怕是史上最低调的丞相了吧? 这个苏逸,要么就是生性淡薄,要么就是装腔作势。 而这两种,看来都被他做到了极致。 苏逸的住所,是宅中最偏僻的一处,墨九默默跟着李老伯走了好久,一心想着见到苏逸时当怎么询问,却没有想过,他居然就站在浅草铺就的小道尽头等她。 负着双手,少年老成的苏相爷,眸带讥嘲。 “钜子,久违了!” 不晓得为什么,墨九看到他严肃的样子,总有一种是小孩儿在学大人的古怪感。虽然她自己的外貌也像个小孩儿,可大抵心理年龄的原因,这种违和感怎么都消除不了。 看他傲娇,墨九定了定神,放下篮子,抱拳一揖。 “民女见过苏丞相。” 篮子用绸布盖着,看不见里头放了什么。 于是,成功的引起了苏逸的注意。 他唇上噙着一丝冷笑,“你是来向我行贿的?” “不敢不敢!”墨九笑道“故人相见,总不好意思空手而来,总得备点小礼的。民女素闻相爷廉洁,哪里敢污了你的声名?所以,只是一点小吃而已,还望相爷笑纳。” 苏逸撇了撇嘴。 “里面请吧。” 转身走了两步,他回头看了墨妄一眼,又补充。 “其余人,外面候着。” 这么久不见,苏逸的性子丝毫未变。狂傲、嚣张,再配上他那张白里透红的正太脸,不管他有多少博古通今的才学,依旧给墨九一种小屁孩儿的错觉。 换以前,她才懒怠理会他。 可如今不同了……形势比人强。 淡淡回头,她歉疚地望墨妄。 墨妄唇角微微一提,点点头,并不在意。 “我在外面等你。” 李老伯晓得他家相爷的脾气,为免尴尬,热情地邀请墨妄去喝茶,却被墨妄不冷不热地拒绝了,他就那样默默地站在苏逸的书房外面,顶着细雨,一动也不动。 书房里。 苏逸端正而坐,目光带着睥睨,语气也满是不屑。 “都说人是世间最无情的动物,这才有了‘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等千古名句。可钜子的行为,倒是让人刮目相看啊――啧,这哪家的二傻子,蠢得百年一遇啊!” 若非萧乾的事,墨九肯定能被他逗笑。 这货损是损了点,可粉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脸,拯救了他的灵魂,让他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尖酸刻薄,反倒稍显可爱。 瞥着苏逸,她板着脸,认真道“相爷错了。其实,人是世上最重情的动物。而感情,也是人类区别与猪啊牛啊羊啊这些低等动物的标志,当然,不包括相爷这样的……比如狗,也是很忠诚的。” 最后一句,一语双关。 是说他是狗?宋熹的走狗? 苏逸愣了愣,没有生气,反倒哈哈一笑。 “钜子是个性情中人,骂人都这么有意思。” 揭起茶盏的盖子,他轻吹水面,喝了一口茶,也不招呼墨九喝不喝,只凉凉道“可惜,你生错了性别,也来错了地方。” “相爷此话怎讲?” “生错了性别,是说你,若生为男儿,定然可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错了地方,是说你本该在兴隆山做你的土皇帝,暂时也没有人会动你……可你有福不会享,偏生要往枪头上撞,这不是自个找死,又是什么?” 找死? 东寂也会向她下手? 这一点,墨九暂时不太信 “你别不信。”苏逸抬头望她,唇上勾住一抹冷嘲,就像望穿了她心思似的,不疾不徐地道“诚然,钜子说得对,人都是重感情的动物。可钜子又怎么能说服自己,在男人的眼中,女人就一定会比江山和皇权更重?” 江山、皇权、女人? 这三者放到一起,十个男人九个会选前者吧? 莫名的,墨九想到那天萧乾的话。 六郎重情重义,到底是错了,还是对了? 目光微微一眯,她冷笑着,没有回答。 苏逸撩视着她,道“即便他爱慕于你,又如何?他肯为了你放过心腹大患?放过仇人?……再者说,只要江山稳固,社稷安康,莫说你一个墨九,就算十个墨九,他想要,是要不起么?” 苏逸不是个好孩子,说话嘴毒得很,字字戳人心窝子。可话丑,理端。对于东寂的心,墨九真的没有那样多的自信。 当初的东寂,看上去是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人,但是个人,都会变的。上次与他一别,已近一年,这一年里,发生多少事,对人的影响又有多少?就连她自己都是,一年前喜欢吃酸辣粉,一年后,说不定已经爱上了水煮鱼。 很少有人会单恋一个人永远不变。 尤其,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 看她静默不语,似是以为打击到她了,苏相爷有点小高兴,暂时收敛起了幸灾乐祸的讥笑,冷冷睨着她,道“萧乾若是聪明,根本就不该回来。” 涉及萧乾,墨九心便沉了。 “相爷以为,每个人都能眼睁睁看着一家老小死于非命而不管不顾吗?反正我做不到。” 苏逸眸子沉了沉,考虑下,方才道“萧家此番大难,在劫难逃。萧乾回不回临安,不会有丝毫改变。他不回来,还有报仇的一天,可他回了……呵呵,多一个下锅的人而已。” “他要的,不只是萧六郎的命吗?”墨九想了想,试探道“是他们让萧二郎来汴京传话,只要萧六郎自首,就可以放过萧氏一族的……” “哈哈哈!”苏逸像是听了什么笑话,那表情极是张扬,看向墨九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枉你跟在萧乾身边这么久,这种话也会信?” 被小屁孩儿损了,墨九脸上有点挂不住。 ……而那些,确实只是基于她对东寂的信任。 但谁能保证帝王真能金口玉牙呢? 苏逸看她沉默,收住笑,清了清嗓子,又沉下声音。 “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了。” 这番话听上去诚意满满,可墨九却不愿领情。 “不瞒相爷,我这个人向来不到黄河不死心。萧乾在哪里,我就一定会在哪里,所以,我是不会走的……” “你不能,又能如何?”苏逸抬高下巴,斜视她。 “相爷可否帮我一个忙?”她慢吞吞道“我本不想扰了相爷清净,但这天底下,除了你,无人可以做到……” “啪嗒”一声,茶盏掉了。 墨九从来都不是低声下气的人。 可今日,她却为了萧乾低下了头。 苏逸眯眼,没有再问。他似乎知道她与东寂的纠葛,深深看了一眼墨九,眼睛里,带了一种同情……或说怜悯的光芒。 “他不会见你的。墨九,别做梦了!” 曾经,当东寂还是太子的时候,墨九觉得要见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就算没有了那一块象征身份的玉扳指,只要她肯,差人递上一句话,他就肯定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如今,他贵为天子,在他不肯见她的时候,她终于知道,一个平民百姓想要见到当今皇帝,到底有多难。 皇城的高墙,距离很短,却隔绝着两个世界。 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往昔情分也都随风而去。 从苏逸那里出来,墨九领着墨妄去了一趟“菊花台”。 旧物还在,往事依稀,人却都变了。 她敲开了菊花台的大门,门房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那个人说,这个府宅,是他们家老爷一个月前买下来的,并且,疑惑地问她是谁? 墨九记得,菊花台的地契上头,分明写着她的名字。 她都没有签字画押,怎会卖了出去? 疑惑在脑子停顿一秒,她又忍不住笑了。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又何况一个小小的菊花台?东寂说这个宅子是属于谁的,那它就是谁的。 看来,不必再找他了。 菊花台的易主,已然说明了一切。 “回吧!”墨妄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手指搭在她的肩膀上,慢慢圈住她。 他知道她昨晚一宿未眠,今日又奔波了一天,这番见到这样的情形,肯定得受打击,身心疲惫的状态,便是他自己也熬不住,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女子? “九儿……”他动了动嘴皮,劝解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墨九却冷不丁转过头来,与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她的视线亮得惊人,夹杂着怪异的阴冷。 “师兄,我想做一件事。” 墨妄抓住她肩膀的手,微微一紧。 “你要去游湖?” “是。”墨九点头,“游湖。” 去苏逸那里一趟,也不是全无收获的。至少她知道了东寂会在明日末时,领着皇后娘娘去游湖踏青。临安城就这么大个地方,墨家弟子却有不少,他们要想摸清他的行动路线,并不难。 墨妄似乎知道她要做什么。 目光幽幽一沉,他却没有反对。 这天晚上,临云山庄整肃了一夜。 墨家弟子们,似乎都很忙碌。但墨家纪律素来严明,墨妄交代下去,下去就会照做,并且守口如瓶。所以,山庄外的人,对里面的发生的事,几乎一无所知。 回到山庄,墨九就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等墨妄安排好一切,再去她房里禀报时,墨九还坐在梳妆台前。她闺房的千工床上,摆满了好几套衣裙,像是都被主人嫌弃了,默默地丢在那里。 墨妄静静看她,并不言语。 墨九没有抬头,却似感觉到了他的到来。 “都安排好了?” “嗯。”墨妄眉头一皱,“钜子的命令,我已传达给了诸位长老,墨家从明日起,将会把化明为暗,他们也会领着墨家弟子隐去,等待下一步通知。临云山庄里的人,除了一些骨干,将在明日午时之后,各自散去,前往金州兴隆山汇合。” 墨家的产业,如今越做越大。 这样的动静,肯定是会惊动人的。 所以,一切的行动,都将在明日午时进行。 而墨九如今的赌注,除了墨家……还有她自己。 抿了抿涂着唇脂的嘴,她望向墨妄。 “好看吗?” 墨妄喉咙一鲠,垂下眸子,几乎不敢正视她艳美惊人的面孔,“好看。” 美人计!太俗套了。 可她没有办法了。 要想救萧乾乃至萧家数百口人于刀口之下,得有足够分量的人来交换。当今的南荣,只有一个人有那么重的分量――景昌皇帝宋熹。 绑架皇帝,这是大买卖。 她不能让太多墨家弟子为她涉险,毕竟得罪皇帝的结果不仅仅是自个儿掉脑袋。所以,她让墨妄挑选了一些骨干,事发后,不管成败,他们都可以有本事脱身……然后,只能赌东寂,对她还有最后一丝怜悯,可以成功入套了。( ) ------------ 坑深192米,向死而活 景昌皇帝游湖是大事,日子自然是钦天监算过的。 次日,果然风和日丽,天气晴朗,万里碧空无云。 春色撩人,湖面如镜,岸上绿柳伴轻风,画舫丝竹惹人醉,在这样的日子里出巡,可谓人间美事。尤其,一国帝王,九五之尊,身侧美人环绕,身后权臣相随,即便不在巍峨庄重的金銮殿,也没有高耸的红墙碧瓦,气势依旧逼人。 “陛下,请!” 宦官李福躬身领路,毕恭毕敬。 整艘画舫如同水洗过一般,干净、整洁,船板上铺着锦绣地垫,宛然如新。晴朗的天光下,宋熹一身便服,玉冠轻袍,携皇后谢青嬗一步步踏上画舫,立于船栏之后,面色沉凝,远眺湖面,那君临天下的恣意,在长风中独成一道风景。 天下之大,独握一人之手。这,恐怕便是世间男儿汲汲追寻的快感所在了。 皇帝微服出巡,也是要清场的。 不过,这个清场的力度,会小得多。 故而,湖面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船只陪皇帝应着景。 墨家经营这么多年,在临安还是有些办法的。 在宋熹到来之前,墨九已提前准备好了一只乌篷船。 这艘看似简单的乌篷船,又与别人有着明显的不一样。篷布上方,斜斜插了几枝四月的新荷。荷叶绿绿,花苞尖尖,粉嫩得像粘在了人的心底,既可遮阳,又添美观,望一眼,就美不胜收。更何况,船头还坐了个一袭轻纱半遮面的小娘? 她斜坐舟楫,嫩白的小手执了一株荷花,轻轻掬水,如花,似月,生香,添景,不若画舫娇娥惹人狂,却如一缕轻风伴素香,让每一个看见她的男人无端的心尖儿痒痒。 她撩的,分明不是水,而是男人的心。 这独坐幽姿,成了湖上的点缀。 墨九心里很清楚,东寂一定会看见。 不过,接下来的事儿有没有那么顺利,就全得靠赌了。 在这之前,墨九对东寂,虽然从来没有暧昧的心思,但能得到那样一个优秀男人的爱慕,私心里,她也像世间大多数的女子那般,有着强烈的、虚荣的、无法抗拒的欢喜。 可云里雾里终是梦。 金州一别,再次便是沧海桑田。 身份迥异的两个人,想来是不能留情面了。 墨九不想东寂死,却一定要萧乾活。 末时,暑气正浓,湖面掠过的凉风已挡不住炎热。 乌篷船慢慢靠近,与画舫相距不过五丈。 墨九凝脂般的小手,掬水而撩,看上去动作轻盈,可脊背早已湿透。此刻,她与画舫上的宋熹和皇后谢青嬗以及几位权臣离得都不远,只要她稍稍抬头,就可以与他们对视。 时机差不多了! 墨九低垂的目光变得深沉。 攥了攥手上的荷杆,她撩水弄鱼的姿势未变,肩膀不经意一侧,遮掩面部的薄纱突地滑落,盈盈掉入水中。 “呀!” 墨九吃惊地轻叫,伸手去捞。 轻纱浸水变重,她手上莲枝又怎可勾起? 一下、两下、三下…… 她轻咬下唇,身子伏得越来越低。这时,原就轻薄的乌篷船受力不匀,冷不丁往左一侧,墨九收势不住,跟着就滑入水里。 “扑嗵”一声,溅起水花片片。 美人轻衣,暖阳荷莲,那姿态美艳不可方物。 “噫!” 画舫上,齐刷刷传来一阵抽气声。 没认出墨九的人,是怜惜。 认出墨九来的人,是震惊。 电光火石之间,落水的美人儿挣扎几下,尖叫着喊了几声“救命”,就沉入了水底,很快没有了踪影。不管是出于怜香惜玉的心态,还是人类对同物种的天然怜悯,画舫上面,当即就有了动静儿。 “快~快救人!” “那小娘落水了……” 众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宋熹目光沉沉,脚步条件反射往前一迈,手心就被谢青嬗捏紧。 “陛下……” 谢青嬗紧张地抓住宋熹的手,目光瞬也不瞬。 宋熹回望,她目光巴巴的,带一丝可怜。 在他的盯视下,睫毛慢慢下垂,唇角轻吐一句。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护驾!” 禁军出了宫门,职责便是保护皇帝和皇后的安全,原本还有人看着热闹跃跃欲试,听见皇后的声音,虽然不是重责,却也让他们吓得脊背生汗。 帝后在侧,他们怎能放松警惕? 画舫上,顿时安静了不少。 宋熹眉头紧蹙,侧目过去,扫视了一眼。这时,画舫侧方又传来一道落水声。 “扑嗵!” “苏相跳下去了?” “是……苏相?” “是苏相。” “呀!” 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跳下水去的人,竟然是当朝权相苏逸。 他低低骂了一句,没有招呼侍卫下水,直接从画舫上面栽入湖水,那张俊美的童颜上满是怒意,好像跳水的小娘是他的三世仇人一般,一边骂咧,一边沉入水底去搜寻。 此番变故太快。 画舫上的人没有动,却都亢奋起来。 有人关注落水的小娘,有人听命护驾。 只有皇帝与皇后,双手交握,静静未动。 从始至终,宋熹都看着墨九落水的方向。 可从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没有半分变化。 今儿是私巡,画舫上布置的禁军不多,但下水救人这种事儿,实在轮不到他。 大家都在安静地等待结果。不曾想,向来言语不多的皇后,这一次却极有远见。苏逸下水不过片刻,画舫就又有了动静。 右侧,一般八轮的车船迅速驶近,几十个黑衣蒙面人用力踩踏着木桨轮,朝皇帝的画舫狠狠撞了上来。 “调虎离山?”有人反应过来。 “保护陛下!” “快!有刺客。” 禁军迅速反应,把宋熹、谢青嬗和一干权臣围在中间,拔刀相向,阻止黑衣蒙面人登上画舫。 可敢于挑战皇帝的“刺客”,显然有备而来。 他们功夫好、识水性,个个都非等闲之辈。 在湖上作战,禁军明显吃亏。 喊杀声、喧嚣声,传遍湖面……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好多禁军被他们扯落入水,呼天喊地的惨叫声,直入云霄。抢得优势的黑衣蒙面人,跳过船板,闷声不响地杀上画舫,向宋熹与谢青嬗的方向围拢过去。 来的人,确实是墨妄精选的墨家弟子。 这也是墨九为“擒龙计划”做的两手准备。 如果东寂念及旧情,能跳下水去救她,自然是最完美的结果。她有足够的时间在水里控制住他。 如果东寂并不下水去救她,那么,看她沉入湖底,久久不起,哪怕明知道她来的目的不单纯,他至少也会派一些禁军下水去捞她。 不论是哪一种可能,她的出现都会拉走一部分画舫上禁军的注意力,也就相对的减弱了东寂的安防守备。 那么,墨妄也就有机会带人掳他了。 以宋熹的身份,足够和南荣朝廷讨价还价。 就算她换不回萧家五百余口的性命,换一个萧乾不成问题。 不得不说,她的计划很完美。 可他们摸清了皇帝出巡的守卫人数以及画舫上的禁军人数,做好了准备工作,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又怎会随便涉险? 她有后手。 皇帝也有。 “陛下!” “陛下,微臣救驾来迟!” “冲过去,务必保护陛下安危。” 两边厮杀正激烈时,湖面上几艘原本闲散的民间画舫,嗅到风声,迅速朝帝后的主船划桨过来―― 画舫上,宋熹黑眸微灼。 温俊的脸上,无喜,亦无忧。 可那群黑衣蒙面人的头目,听见喊声,却像吃了一惊。 望一眼那几艘画舫,他双眸几欲喷火。 紧了紧钢刀,他低吼:“兄弟们,上!活捉皇帝!” 墨妄带去的那些人,不仅武艺高强,熟识水性,去之前,他们也推演过几次从画舫逃生的法子,所以,墨九并不很担心他们的安危。 落入水里,她没有见到东寂下水救他,便执行了第二套方案,一个人从水底偷偷潜浮到岸边,准备去聚点等消息。 “吁!” 望望天上烈日,她心脏有些塞,情绪莫名地笑了笑,抖了抖身上湿透的衣裳,又脱掉鞋子倒掉里面的水,再低头穿上,眼儿一瞟,就看见了慢慢走过来的一双鞋。 “玩够了?” 头顶上的声音,冷、冰、阴,像把她恨到了极点,实在与那张漂亮的小脸儿气质不合。 墨九抬头,轻笑瞪他,“相爷挺快的啊?” “哼!” 苏逸少年老成的负着手冷哼一声,双眼微阖,上下打量她片刻,唇角便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来。 “琼沾粉缀,红罗巧袖,你墨九若去做画舫上的营生,想必会比做墨家钜子要强上许多。毕竟,做船娘不需要脑子,不需要智慧。” 这货的嘴向来毒得很。 墨九沉了沉眉,看苏逸左右无人,显然是独自一人过来找她“耍贱”的,那么,他肯定没有要揭穿她的意图了。 一念至此,她紧绷的心弦放松不少,跺了跺脚,踩着水淋淋的步子,轻摇慢摆地走到他的面前,高抬起下巴,双眼闪过狡黠的光芒。 “流波坠叶,闲倚梧桐。苏相若是去丨操那小倌的营生,想必也会比做南荣的丞相强上许多。毕竟,苏相不仅有一副俊俏的好身段,还有一张无所不能的巧嘴……” 无所不能的巧嘴? 苏逸总觉得这句话有些深意。 可墨九并不解释。 她暧昧地笑着,与他擦肩而过,摆摆手。 “不见。” “站住!”苏逸低呵。 墨九回头瞟他一眼,满是风情的嗤笑。 “苏相这态度,到底什么意思,民女不是很明白?若是要叙旧?恕我难以奉陪。若是要抓我?那就实在可笑了。……难不成南荣皇帝游湖,不许小民不小心落水?” 针锋相对,墨九从来不弱于人。 可这回,苏逸却笑了。 微低头,他踩着墨九湿漉漉的脚印走近。 “不是千方百计要见他吗?怎的,不敢了?” 见他?东寂。 墨九脊背一僵,久久未动。 是的,苏逸与她的感情,只是乏乏。 若不是得了东寂的命令,他又怎会冒险下水救她? ……而且,向来钻研权术的苏权相,又怎会冒着被皇帝斥责的风险,等在这岸边与她谈人生理想? 那么,是东寂终于肯见她了吗? ―― 苏逸带她去的地方,是京郊的一所宅子。 宅子没有菊花台的清幽大气,却让墨九有一种故地重游的错觉。因为,微风送来的空气里,仿佛有一种淡菊的香味儿,牵引着她走向了旧时光…… 过往种种,以水无痕。 她衣衫未干,裙摆擦着腿脚,不太利索,一颗心,也有些飘。哪怕明知道去见的人是东寂,但事异时易,他不再是他。而她,也不再是她。 “咚咚咚!” 苏逸叩门的动作,很优雅。 “进来!” 墨九屏息凝神,看那扇木门被推开。 里面的人,没有入座,而是拿挺直的背朝向门口,在静静观看墙上的书画。那动作,那姿态,就像他那次从临安不远千里到金州与她会面时一般无二。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 墨九有一种穿越时光的即视感。 可,到底是不同了。 ――书房里,布置素雅,除了书画古玩以及一些乐器,旁物难寻。那画风,到与苏逸有几分契合。 几乎下意识的,墨九就猜到了。 这是苏逸闲置的宅子,皇帝临时使用的。 果然,狡兔,总得有几窟。 “进去吧!” 宋熹没有声音,苏逸领会着圣意,低声给了墨九提示。 “谢谢!”墨九冲他一笑。 不论如何,今天能见到宋熹,她相信有苏逸的功劳。 因为东寂这个人,看似温文,其实骨子里很固执。他如果要见她,早就见了。诚心不见她的人,突然又愿意见了,必定有外力的推动。 这个人,除了苏逸,不会有旁人。 苏逸退下去了,墨九安静地迈过门槛。 书房里,一丝风都没有。 沉闷,逼仄。 墨九轻盈的裙裾,终于停在了屋中。 可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久久,仍然一动未动。 墨九怔忡片刻,无奈一笑。 既然东寂选择了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肯定也是想明白了她会有什么请求,而他想给她的答应,也都在他的态度中,一目了然了。 “陛下万安。” 墨九站着,向他问安。 像是看得入了神,宋熹迟疑好久才回头。 “坐!” 一个字,随意,也生硬。 褪去往昔的温柔,尽剩尴尬。 墨九唇角往上一提,不太在意的笑了笑。 “谢陛下!” 她自然不会忘记自己前来的目的。 不是叙旧的,所以不必在意他的态度。 不是唠嗑的,所以不必与他说些废话。 她静下心,坐在书案前的椅子上,思量再三,方才开口。 “陛下曾经说过,为君者,当眼观八方,心有万壑,凡事当严责于己,而不可苛求于人。墨九也一度以为,以陛下之德行操守,南荣必有清天朗日,百姓必可乐业安康。 ……而如今,萧家数百余口,男女老少,大多无辜。便是萧乾,为南荣纵横捭阖,血汗疆场,也不应在这样的时候,得到这样的结果。” 东寂望她的眸子,静寂的,看不出情绪。 墨九抿了抿唇,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陛下用萧氏一族,要挟萧乾回京,这实在非君子所为……墨九很难接受,陛下是这样的人……墨九始终认为,比起刀光剑影,你更适合诗酒书画。” 这番话,墨九酝酿了许久。 人都说,君王如猛虎,话不可乱说。 但这些话,此刻不说,也许再无机会。 对于东寂,哪怕到了这一刻,她依旧不相信他是一个冷血至此的恶魔。是人,就会有人性,就可以交流,可以讲道理。 也许是自作多情,也许是太傻太天真,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一个会做如斯美食,优雅自在,向往美好的男人,不会太坏。 “墨九。” 宋熹终于唤出她的名字。 嗓音沉沉,面色凉凉,眉宇深深。 他走到她的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她。 “你太高估我了。” 书房摇曳的灯影下,他颀长的身姿有着莫名的冷肃。 有那么一瞬间,墨九以为自己见到了萧六郎。 冷漠、无情,似乎世间万物都入不得他的眼…… 只不过,两个人一内一外,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无情……相比而言,东寂比萧乾,做得更为执意。 “墨九,我是人,不是神。” 听他淡淡的声音,墨九的心,骤然一跳。 是啊! 是人!是人都不会滥杀无辜。 可是人,也都懂得趋利避害,维护自己的利益。 迎上她蒙上水雾的眸子,宋熹的神色,始终冷漠。 “自古帝王,多有不得己。要慎、要勤、还要……狠。” 狠!墨九望着他的眼睛,脊背僵硬。 她怎么就忘了呢? 狠才是帝王之道啊! 盯住宋熹,墨九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慢慢地,她站起身,直面向他,一字一顿,满是恳求。 “我只求,萧乾一人之命!” 她管不了萧家数百口的性命了,她也自认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么大的面子向宋熹请求留下他们的性命。事到如今,她想要保全的人,只有萧乾。 也就是在她开口这一刻,她才发现,萧乾的命比全世界都要重要。 “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换他,只要他活着。” 她的一切,都不如他重。 宋熹寂寂无声,像在看她,又像在越过她,看向别人。 墨九润了润嘴唇,横了横心,下了重注。 “如果你要我,我愿意跟你。” 她明白东寂一直是喜欢她的,也明白世间上除了父母亲情之外,一切的情感、得失,都得等价交换。她没有平白无故让东寂放掉萧乾的理儿。 “东寂,只要萧乾活着,我什么都肯。” 什么都肯?什么都肯。 “呵……” 低低的,宋熹像是笑了。 这一声,笑得壁上的孤灯飘闪,将他的身影拉扯得更为朦胧与悠远,他锦衣长袍玉冠束发的样子,仿佛被某种情绪描上了孤独一笔,幽幽如地底孤魂,令人望之生畏。 “墨九,你小瞧我了!” 墨九半阖着眼睛,并不回应。 她知道,说这样的话,对男人来说确实是挑战。 但孤注一掷,她除了将他的军,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要他对她还有想法,就会有希望。 “我没有小瞧你。至少,你值。” 淡淡说着,墨九微眯着眼,直视他深邃的眸,白皙纤弱的手指慢慢抬起,伸向自己的领口,那一颗绣着祥云图纹的盘扣,扎得很紧实,她慢慢抠它,试图解开。 一下。 又一下。 再一下。 连续三次,她方才解开第一颗。 宋熹目光微烁,瞬也不瞬地盯住她。 墨九不闪不避,回视着他,一张精致柔美得近乎狐媚的脸上,有无奈,也有倔强。灯火下凝脂般白皙嫩滑的脖子,长长似天鹅的颈子,满满都是骄傲。 宋熹一动也不动,直到她解到第三颗盘扣,他又是一声笑,轻轻拂袖,冷不丁就从她身侧走过。 “好自为之吧!” 墨九的手放在胸口,视线随着他转身。 “东寂!” 莫名的,墨九的鼻子有点酸。 想他往日对她那样的好,予取予求,无不温柔体贴。可如今,她单单只求他饶了萧乾一命,且如此对他伏此做小,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身子,他居然冷漠得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愿意。 想到牢里的萧六郎,墨九几乎是崩溃的。 什么自尊,什么面子,都抛到了脑后。 “东寂,留一个人的性命,对你来说,轻而易举,而我,愿意用一切去交换,甚至我的性命。你何苦如此绝情?” 宋熹站定,身影停在书房的门口。 似是犹豫一下,他终于慢慢回过头来。 “墨九,我能救的,只有你。” 他还是不愿意吗?墨九不傻,东寂堂堂帝王,若诚心要萧乾活,总会有办法的。 “东寂……” 墨九绑架宋熹不成,在回来的路上又听苏逸说起,萧家人估计得不审处斩,她的心乱了,也急了。 猛地冲过去,她拖住宋熹的袖子。 “你说过的,只要我的请求,你都会答应,你忘了?” “东寂,我知道我刚才的行为,在你看来或许是一种玷辱。可我如今除了自己,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你……你放心,我是心甘情愿的,只要你愿意放了萧乾,我心甘情愿。” 宋熹静静注视着她。 在她急切的言语里,颀长的身子更是僵硬。 “对不起!墨九,我办不到。” 墨九两只眼睛都染上了雾气。 生怕他就此离开,她将他的袖子,紧紧裹在手心,眼巴巴的看着他,却无丝毫孱弱,目光里满是坚定,还有她似乎与生俱来的骄傲。 “东寂,你当真不肯帮我?” “呵!” 慢吞吞抽回袖子,宋熹再次笑了。 “墨家钜子,本事非凡,就算我不肯帮你。难道这个世上,还有可以难住你的事?” 墨九从来没有想过,东寂也会嘲弄她。 可他的话,却让她有了想法。 “你是想逼我撕破脸,与你为敌?” “你不是已经撕破脸了吗?”宋熹反问。 墨九心知今日湖上之事,他都知道了。 想了想,她没有辩解,冷静的目光,淡淡锁定在他的脸上。“既然你把话说到这儿了,我也不必瞒你。除非你狠下心连我一起处斩,否则,墨九在这里放下狠话,只要萧乾有什么事,我必要为他复仇。” “复仇?”宋熹凝视她,眸色深浓,“你能如何?” 墨九半眯着眼,冷冷望他。 “不能覆你之国,也要撼你半壁江山。” “哈哈哈!” 也不知是她太过狂妄的话,惹笑了宋熹,还是他哪根笑神经突然被触动,望着墨九,他大声笑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没有去拭,径直拉开书房的门,大步迈了出去。 正在门外听壁角的苏逸,被他吓了一跳。 “陛下!” 宋熹敛住笑容,看他一眼,没有吭声,甩袖离去。 苏逸看一眼傲然而立的墨九,又看一眼已然走到廊下的宋熹,老诚的“唉声叹气”着,摇了摇头,跟上了宋熹的脚步。 “陛下,微臣送你――” 沉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墨九站在书房里,静默着,像一尊雕塑。 从宋熹的态度来看,他是不可能放掉萧六郎了。 那么,她该怎么办? 破釜沉舟?可她怎能拿整个墨家来赌? 且不说那是祖宗基业,与朝廷为敌,肯定会让墨家提前进入覆灭状态。就说那些人,墨妄、尚雅、八大长老……一个个熟悉或不熟悉的墨家弟子,他们从来受的教育都是忠君爱国,兼济天下,她能颠覆他们的思想,并且让他们跟着她去送命吗? 不能! 她能指靠的,只能是自己。 心怦怦乱跳着,情绪越发烦躁。 墨九紧紧按住胸口,慢慢坐下。 有萧六郎在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事事都行,什么都比人强,这个天下,就没有她墨九搞不掂的事儿。可她从来没有意识到,正是因为有他在,她才有逞强的资本。因为有他,她才可以肆无忌惮的恣意妄为;因为有他,她才有对抗一切的底气。 所以……她得见见他。 她不相信睿智如六郎,会甘愿赴死。 对,就这么办。 念及此,她像是突然打了鸡血,整个人又充满了干劲,急匆匆扣好领子,从书房出来,大步往外面走去,想找苏逸问问御史台狱的情况,顺便讨个交情,探视萧六郎。 大抵是心里想着事儿,她没有太过注意前方的路。 提着裙摆小跑着,刚转回廊,她就撞在了一堵人墙上。 头顶,传来苏逸的“哎哟”声,她的鼻子也刺拉拉的痛。 “你该长眼睛的时候,都长腿去了是吧?” 差一点被她撞翻的苏逸,小身板受不住大力,踉跄着后腿两步,一屁股坐在廊子的回栏上,看到墨九这个始作俑者,没好气儿的低斥起来。 墨九看他狼狈,摸了摸鼻子,也不与他斗嘴。 “撞痛了?” 苏逸横她一眼,“要不然,我撞你试试?” 看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墨九弯了弯唇,朝他伸出手。 “来,我拉你。” “谁要你拉?”苏逸瞪他一眼,自己撑着栏杆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袍,又抬起头来,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冷不丁揉向她的鼻子。 “撞痛你没?” 这样亲密的动作,让墨九有些不适。 她面颊发热,眼眶有点红。 “谢谢,我没事。” 人在无助的时候,任何的关心都是救命符。 虽然苏逸长得像个孩子,但却比她高,这般相问,却是勾出了她满腹的柔肠,不由叹息一声,垂着眼皮道:“这点痛算什么?心里才痛呢?” “嗤!”苏逸猛地冷笑,“少跟我扯这个,套交情。你若有什么想法,还是请回吧,我可帮不了你。实说了吧,萧家的案子,基本上可以结案了,谁也救不了萧六郎。” “相爷!”墨九猛地攥住他的手腕,“我相信你有办法。” “去!”苏逸甩手,“你嫌我命太长了是吧?” “我没那个意思。”墨九偷偷观察着他的面色,心里权衡着这个人在宋熹面前的地位,红了眼圈饮泣着,突地扁着嘴,瓮声瓮气地道:“为今之计,我已不求能救他出虎口了。” “你待怎的?”苏逸斜眼瞥她。 “我想看他。”墨九嘴巴微撇,“难道不允许探监么?” “探监!有点意思。” 苏逸突地挑了挑眉头,看着墨九狼狈的面色和紧紧咬唇的样子,想了想,忽地笑出了声来,“你们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你们?他们?谁和谁? 墨九不解地看去,苏逸却探手入怀。 一个玉扳指静静地放置在他摊开的手心里,通透的、绿得让人心颤,也熟悉得让她有瞬间的窒息之感。 “他的?” “除了他,还有谁?” 苏逸把玉扳指放在墨九手里,不徐不疾地笑。 “有了这个玉扳指,你若去皇城司狱探监,大抵用不着我了。” 东寂走时分明很生气,怎的又肯拿玉扳指给她了? 迟疑一瞬,她问:“他还有什么交代?” 看着她如此紧张,苏逸也不晓得为什么,心里无端就有了一种畅快。想当初这个女人站在萧六郎的身边,是何等的狂妄张扬,似乎整个天下都不放在眼里。可畅快过后,看着前后天壤之别的她,他又很不争气的有一些怪异的情感。 像是同情,又像是心疼。 说不清,道不明。于是,他第一次对她有了主观上的情绪,乃至语气里的感情丨色彩也浓烈了不少。声音像幽怨,又像叹息。 “他让我告诉你,三日后问斩萧氏一族,请你观斩!” 观斩,是个新鲜词儿,很有人情味儿。 东寂……是以为她喜欢吃人血馒头么? “陛下如此盛情,我一定会赴约。” 墨九闭了闭眼,脸上,突地荡开一丝笑。 苏逸满是惊讶,以为她疯了,“你还笑得出来?” 墨九抿唇,望着天,眼睛有些睁不开,有一种酸酸的情绪,盈满了鼻端,她的眼眶,也*得像被阳光刺伤了,痛、而涩。 “再艰难,也得向死而活。” ------题外话------ 停更这么久,我终于写出了一章,大家久等了,非常抱歉。 其实这些天,一直有写,可写写改改,改改删删,一天一千字的速度,很是为难。 有些事情,没有亲自经历过,真的难以体会。我曾写过许多生离死别,但实际上,因为明知还会重逢,从来不曾真正痛彻心扉。 这次,对我的打击,也许是永生的痛。 但,向死而活,是身为人必须要学会的,为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我会好好的。 这些日子关心我的妹子,谢谢你们了,你们在,姒锦就会一直在。 我不敢保证孤王不断更,但我能保证每一章,都认真写,不辜负你们的爱。( ) ------------ 坑深193米,牢中私会 拿着东寂留下来的玉扳指,墨九回临云山庄等待墨妄。 她跳入湖中之后的情形,她已从苏逸嘴里知道了一些。 成王败寇,自古如是。 输在东寂的手里,她并不觉得可耻。 只是心凉凉的,像浸了水。 抚着玉扳指,她躺在房里窗边的罗汉椅上假寐。夏日炎炎,房里有点闷热。意识混沌间,她做了一个模糊的梦。 梦里,有许多人,许多事,可来来去去,都少不了一个背影。颀长、飘逸,长发拖在腰后……她几次三番想问他是谁,却始终发不出声音,他也不曾回头。 究竟是东寂,还是萧乾? 恐慌般想着,她汗水湿了脊背。 待再次醒来,已是华灯初上。 一睁眼,她就对上了墨妄关切的双眸。 从梦中回神,她舒一口长气,撑着额头坐起来,望向墨妄凝重的面孔:“回来了?” “嗯。”墨妄睫毛眨动着,头微微垂下,“属下有负钜子重托,今日在画舫上……” “罢了。”墨九摆了摆手,扯了扯黏在身上的衣裳,懒洋洋道:“是我们没有顾虑周全。那个人贵为天子,又岂是那般好劫持的?若是没有防备也就罢了,他有了防备,这临安城里,谁又能奈他何?” 老百姓想绑架帝王,原就是蚍蜉撼树。 他们没有成功,但并不丢人。 墨妄看着她平静的面色,动了动嘴皮,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进来已经许久了,看见了她睡着时紧蹙的双眉,焦灼的面色,还有额头上布满的细汗……睡过去的墨九是无助的、恐慌的、需要人保护的样子。 可当她醒过来,又平静如斯。 这个女人就连害怕,也不会轻易向人展露。 心里微微一叹,他道:“刚得到的消息,今儿殿前司指挥尉迟皓使带人封查了萧家名下所有的宅子、铺子和其他产业。此事牵涉甚广,人人恐慌。临安城里都在传,三日后,萧家一干人等就要被斩首示众了。” 墨九点点头,阖眼。 少顷,却对墨妄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师兄,你给我准备些食材吧。” 她喜欢吃,墨妄知道。 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还有心情准备吃的,却是墨妄没有想到的。不过,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唯她命令是从,闻言虽然诧异了一瞬,也没有相询,便下去安排了。 墨九又躺回罗汉椅上,抿着嘴巴,安静不语。 时间,静静流淌。 她眸中光芒,难以窥透。 好一会儿,她似是感觉冷了,曲起双膝,环住双臂,埋首其间,“萧六郎,我觉得我高估了自己。我以为我穿越而来,真的可以淡薄生死……但此刻,我发现自己做不到,真的,我做不到。” 死亡是世间最不可挽回的离别。 一撒手,就成永恒。 所以,哪怕还有一点点希望,她也不能放弃。 …… …… 墨妄安排好事情,推门进来的时候,墨九已收拾好了情绪。 她满含笑容地去了灶上,在两个墨家弟子的帮衬下,稔熟的做了三菜一汤,四个简单的家常菜。 “我觉得,我不干钜子了,也可以做个好厨子嘛。” 她含笑轻声,两个弟子默默无言。 如今的情形,大家都知道。 瞥着她从容不迫的面孔,他们不知应当陪着她一起笑,还是应当安慰她……想哭,就哭出来。 “什么表情?” 墨九瞪他们一眼,“来搭把手。” 把饭菜放在一个檀木的食盒里,墨九拎着它出了灶房,在墨妄的陪同下,神色平淡地乘上马车,直奔向皇城司狱。 苏逸说得对,一个玉扳指,足以让她从容出入。 可也只限于她……一个人。 墨妄被牢头客气地挡在了外面,墨九看狱卒们防备的情形,心知上头打个招呼了,肯定不会让墨妄这样的“危险人物”进去。 她不想为难这些办差的人,再加上,进去也不是打架,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影响。于是,她朝墨妄示以无事的安抚,便独自挎着食盒通向那个似乎深不见底的大狱。 皇城司狱她不是第一次来。 去年的荆棘园事情,因为玉嘉和紫貂风氅而入狱的经历,对她而言,太过刻骨铭心,哪怕过了这么久,她依旧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是萧六郎顶着风雪,为她带来吃食,带来伤药,并亲自为她治疗,也是他不厌其烦的为她按捏,揉弄受伤的脚踝…… 再想来,沧桑往事,竟也温馨。 若是可以,她宁愿她在牢内,他在牢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深陷牢狱,而她前来探监。 “九姑娘,里面请!” 牢头哆哆嗦嗦地打开甬道的铁门,并递给她一把钥匙。 “九姑娘径直往里,走到最里头那一间牢室,就看到萧使君了。” 墨九略微奇怪,“你不进去?” 牢头垂首,不敢与她直视,也答非所问。 “九姑娘,这两天,你是自由的。” 这两天,她是自由的。此话何解? 东寂给了她玉扳指,任由他来皇城司狱探视萧六郎,是想告诉她,萧六郎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两天了,而他能够让她前来探视,让她在有限的范围和时间内,自由支配和萧六郎剩余的两天时间,就是对她的额外恩宠? 她有些想笑。 这就是他要展现的君权? 不论如何,在他的地盘上,他们都翻不出这座五指山。 皇城司狱,她可以出入,却带不走任何人。 君权,就是无情。 墨九微眯着眼,看甬道上被风吹得幽冷闪烁的油灯,远目一望,发现甬道两边的监舍都是空的,没有人声,安静得几乎能听见老鼠的“叽叽”抢食声。 而长长的甬道尽头,是无尽的黑暗。 她看不见萧六郎,只有一种浑身泛凉的心疼。 “你们还真是挺优待他的。这么大一块地方,就给他一个人住?” 她冷声讽刺,牢头尴尬地陪着笑。 “上头特地交代,要好好招呼萧使君的。” 是招呼得不错,毕竟是单间。 墨九唇角一勾,斜目剜他,“萧家其他人呢?” 牢头咳嗽一下,支支吾吾道:“另行关押。” 另行关押?很明显,这是他们生怕萧六郎有所作为,故意把他与萧家一干人分开关押。这样,就算萧六郎有什么计划与准备,也与先前一样投鼠忌器,别说不可能逃掉,就算可以,把大门敞开,他也不敢轻易逃跑。 “好算计!” 再次浅声笑笑,墨九提了提裙摆,跨过木槛。 这一条甬道,深幽、黑暗。又长、又冷、又窄。尽管是夏日,但这里却阴凉阴凉的,萧瑟的冷风,像野兽伶俐的爪牙,从耳边刮过,如同带着刺儿的弯刀,每一下都剜入肉里,刮着骨头,令人生生作痛,却无处可避。 墨九慢悠悠走着。 每一步,都轻盈,从容。 今儿她不仅做了美食,还特地打扮过一番。描了眉,点了唇,扑了脂粉,换了新衣,熏了他喜欢的薄荷香,一件轻软的芙蓉色立领衣裙,衬得她白生生的小脸儿,容光焕发,无半分颓废。清爽、干净,娇艳得像一朵开在黑暗监舍的妖花。 任何时候,她都愿意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在萧六郎的面前。尤其是这个时候,她不仅要给他信心,也要有自信,才能鼓舞彼此。 牢头说得没错。 甬道的尽头,关押着萧六郎。 那是一间极宽敞的牢室,比所有的牢室看着都亮堂。 墨九想,按等级论,想必这就是vip单间了。 ……这也算东寂给萧六郎的特殊待遇吧? 牢室里,萧乾盘腿坐在稻草上,双目微阖,神态安然。他岿然不动的样子,让他俊美的容颜不仅没有因为入狱有丝毫损毁,反倒添了一种傲然于世的沉稳与从容。 可目光锐利如墨九,还是一眼就发现,短短几天,他竟然瘦了一圈。 心蜇了一下,她深呼吸,调整好情绪。 可拿着钥匙,她竟好几次都打不开门锁。 铁锁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 又或许,他早就已经发现了她,语气才会那样轻松。 “唉!阿九还是这样笨。” 似叹似笑的声音,满满的宠爱。 他,还是萧六郎。 任何时候,都愿意给她最好的状态。 墨九扶住木门,看他故作轻松的样子,也忍俊不禁。 “唉,这不是从来没有做过牢头么?冷不丁看见里面坐了一个神仙似的美男,小女子心脏怦怦乱跳,手脚不太利索。” 萧乾眸带温情,噙笑看她。 “那这位小娘子,是看上小生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货还有心情逗她? 墨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咔嚓”一声打开锁,就恶狠狠地掷在地上,踩了一脚,方才推开木门走进去,哼哼道:“自然是看上公子了,要不然怎会漏夜探狱?敢问公子,可有兴趣与小女子牢中私会,谈谈人生和理想?” 萧乾微微一笑,牵她过来,吻了吻她的手背。 “小娘子这般情义,那小生就不客气的笑纳了。” “禽兽!”墨九横眼一瞪,“你还有心情笑纳小娘,看来这牢都白坐了。” 萧乾眸中闪过一抹促狭,指了指食盒。 “我是指它。” 墨九噗嗤一笑,也不与他贫嘴了,学着他先前的样子,撩裙盘腿坐下,把食盒放在稻草上,将檀木的盖子取下来,翻开当成“桌子”,再把食盒里的菜,一个个拿出来,放在盖子里面,又笑望着他。 “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猜不出。”萧乾只笑,不猜。 “……没劲儿。” 墨九翻个白眼儿,从食盒里取出一壶酒。 “喏,专程给你找来的。” “好香!” 萧乾深吸一口气,又打量她。 “阿九哪里搞的梨觞?” 墨九唇角弯弯,“阿九自然有阿九的本事。” 要搞到这一壶梨觞可实在不容易。萧家的宅子早就被查封了,那余下不多却价比千金的梨觞酒自然也被封存了起来。不过,宋熹酷爱此酒,舍不得糟蹋了它,并没有将梨觞从萧宅起出,还将其藏在老窖之中,墨九让墨妄潜入萧邸,费尽心机才搞到了一坛。 这一点,萧乾自然也能想到。 他抚着光滑的壶身,眉梢沉沉。 “怎么来的?” 墨九轻松的笑笑,“偷的。你信吗?” “呵,信。”萧乾笑了。 只一瞬,目光又幽幽掠过,“这是萧家的家酿。” 是了。梨觞确实是萧家的家酿。 可萧家的家酿,如今萧家人要喝,还得去偷,那是一种怎样的无奈? 墨九抿抿嘴唇,噙着笑,并不想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她与萧六郎对坐着,殷勤地为他布菜,斟酒,轻松地与他侃着。说北上,说均州,说兴隆山,说墨家,说那个她来没有去过的北勐,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却绝口不提目前的处境。 萧乾含笑附合,不问她为什么可以进来,也不戳战她费心营造的美好氛围。言词浅浅,悠闲自在,让墨九沉重的心情,也慢慢解冻。 灯火氤氲间,气氛温馨而和暖。 牢头一直没有进来催促她离开。 这间牢室,仿佛成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墨九看他眉梢眼底的笑意,也忍不住笑。 “瞧你这个洒脱的样子,是不是打定了主意在这里隐居下去,坐穿牢底,不问世事了啊?” 萧乾失笑,“倒也好。” 墨九揉了揉鼻子,浅笑着飞快地撩他一眼,“一个人隐居牢狱多无聊啊?少不得叫几个香软的姑娘来相陪,饮酒作乐,吟诗作画,那才得趣味儿呢?” 两个人很久没这般调侃,萧乾也跟着笑,连回答都懒得改。 “倒也好。” 墨九哼一声,“那萧使君,喜欢什么样的香软姑娘,我给你找来一串?” 萧乾浅笑道:“我不爱香软姑娘,独爱凶悍妇人。” 墨九噗一声,拍在他的手背上。 “讨厌,说谁凶悍妇人?” 萧乾低头看手背上搁着的白嫩小手,忍不住覆上去抓牢,握于掌中,像抚摸稀世珍宝一般把玩着,笑道:“凶是凶矣,却别有风情。” 墨九唇角狠狠一抽。 原本她是想笑的,毕竟萧六郎很难得这样夸奖她。可想到他这般的处境,哪怕再轻松自在,也难掩艰难。尤其,牢狱的凄清,很容易让她想到三日后处斩的恐惧…… 于是,她面儿上的笑,就奕得有些难看。 “萧六郎……” “嗯。”他专注凝视她的脸。 “你就半点不怕死吗?”她轻声问。 萧乾眉目沉了沉,缓缓的,拥住她,收拢双臂,将她圈在怀里。墨九身子娇小,被他这么一裹,除了削瘦的双肩和靠在他颈窝的脑袋,几乎整个儿都嵌入了他的胸膛。 “怕。” 萧乾搂着她,轻轻一叹。 “怕死了,再也找不到你。但,人畏死,更畏死而有憾。若此番上天要我非死不可,我亦算无怨无悔了。” 无憾么?无怨无悔么? 那他的宏图大业算什么?还有…… 墨九鼻子一酸,从他怀里抬头。 “那我呢?萧六郎?” 他眼皮低垂,带着深邃的光芒,抚摸她的面颊。 “阿九……” “你死了,我怎么办?”墨九锐利的目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一流连,“死确实不是最可怕的。相比于死,我更怕活。怕没有了你之后,独自一个人活下去。死亡是永远的沉寂,对死的人来说,也许是幸。而活着的人,每一天,都将饱受煎熬。你可懂?” 看她眸底染上水雾,萧乾双臂紧了紧,将她的头,按在胸膛。 “阿九,不要难过。” 不要难过么?哦,不要难过。 他的心跳很快。 怦怦的,没有章法。 墨九将脸贴上去,感受着,又慢慢抬头。 “好,如果你死了,我绝对不难过。” 他低垂眸,手指蹭上她的双眼,痒痒的,墨九笑着躲开,一把抓住他的手,接着道:“但是萧六郎,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他凝神而视,“你说。” 墨九一双眸子忽闪忽闪,巴巴看着他。 “你先答应,我才要说。” 他紧紧抿住双唇,面色展开,“好。” 看他答应得认真,墨九也收敛了神色,把自己从他怀里抽离出来,面对着他,严肃地说:“我是一个懒惰的人,也根本不懂人情世故。这辈子,我不许你死在我前面。要死,也得我先死。这样,等你死的时候,我就不会难过,也能少受世间诸多繁杂苦处。” “……” “萧六郎,我知道,如果我死在你的前面,你一定会把我的后世安排得很好。但你若是死在我的前面,我对这个世界,完全不懂。甚至于,我都不知道要怎样办你的丧事,更不知道应该把你葬在何处。我做不来的,萧六郎。” “阿九……” 他凝目,声音似有哽咽。 “答应我好吗?”墨九说着说着,竟是笑了,“我不喜欢那些麻烦的世俗礼仪,想着你死了,我要替你收尸,还要打棺材,还要布置灵堂,还要选址造墓……我就好头痛。” 手扶额头,萧乾缓缓摇头,也在笑。 “你这妇人,倒会想些由子。” “必须么。”墨九幽幽笑叹着,冷不丁直视他,“他们说,三日后,就要处斩萧乾全族……六郎,你告诉我,现在我能做些什么?” 三日后,处斩萧氏一族。 萧乾眸底凉了凉,没有出声。 混沌的牢室里。风,凉黢黢的。 明明是炎炎夏日,却让人骨头缝儿都犯冷。 二人对视,双手交缠,相顾许久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墨九才听他幽幽开口。 “阿九可以……再为我绾一次发。” ------题外话------ 大家久等了。 《孤王寡女》之千字引和《唯愿此生不负你》实体书已经上市了。 有兴趣收藏实体书的亲,可在qq群36138976咨询,也可以通过微博,微信公众平台了解情况。 谢谢大家! ------------ 坑深193米,成王败寇,忆风流(卷二终) 替他绾发? 忽如其来的蜇痛感,从指尖开始,扯到心脏,有一种麻木的酸涩感生生揪着身上的神经,让墨九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情绪蔓延,直到血液流速慢慢回复正常。 绾发结情终白首。 绾发一词,不知从何时起,总与白首沾点情分。 墨九看着萧乾柔软的目光,咧了咧嘴,想努力表现得轻松点,自在点。可她到底不是天生的表演家,想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装着无所谓,实在太艰难。 “真像是做梦。” 她莫名一笑,顺手抚了抚萧乾的头发。 “绾发没问题,可是萧六郎,没有梳子怎么办?” 萧乾盘腿坐在杂乱的稻草上,微笑着看她,姿势是一副很标准的古人风骨,那笑容,也水滴似的,一点点渗入墨九的心底,让她无端端打了个冷战。 “以指为梳,方是至情。” 十指都连心,以指代梳,便是用心。 墨九心里涌起一阵怪异的酸胀,像有什么情绪要破体而出。 她拼命压制着,眼圈儿有点红,脑子却有些懵。 萧六郎,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从汴京不远千里到临安自投罗网,当真就没有做好自救的准备? “萧六郎,除了绾发,你没有别的事让我做了吗?只剩下两天了,时间很宝贵,我们不该浪费在这样无聊的事情上。” 她轻声问着,心里残存着一丝希望。 萧乾动作依旧,岿然不动,安静地带笑地看她。 “绾发,也是大事。” 墨九闭了闭眼睛,突然不想看他的笑。 好吧,绾发确实是大事。 揉一下酸酸的眼睛,墨九抬头,硬生生把夺眶的眼泪逼了回去。 “好,那我就再为你绾一次发。” 他欣慰似的一笑,轻声道:“那天你为我绾的发髻,太松,走几步,就会掉下来。这一次,绾紧一点。” “嘿,你还敢嫌弃我的手艺?” “……不敢。”他严肃脸,“只要阿九绾的,都好。” “去!你不嫌,我却嫌得紧。”墨九低头掸一下他的肩膀,目光烁烁地盯住他,“等着,我去要一把梳子。” 微微弯了弯唇,她笑着出去了。 再回来时,手上拿了一把簇新的木梳。 宋熹果然给了她极大的“自由”,只要她不把人往皇城司狱外面领,她有什么要求,牢头都可以尽力满足。又何况,她要的,仅仅只是一把小小的梳子? “这监狱,对将死之人,还是很人性的。” 墨九回来时,对萧乾这样说着,脸上是带着笑的。 一个“死”字,好像二人都不想再避讳了。 萧乾也不以为意,嗯一声,“阿九有没有给人道谢?” 墨九扫他一眼,轻哼一声,憋着心里那股子想骂娘的冲动,嘴皮动了动,溜出一句话来,“有谢,不仅谢了他,还谢了他祖宗十八代。” 萧乾轻笑摇头,神色间,有纵容,也有无奈。 墨九瞥他一眼,不再说话,慢慢半跪在他的背后,一点一点为他梳理头发。 与大多数古人一样,萧乾的头发很长,却是墨九见过的最为柔顺的长发。他这个人有洁癖,好讲究,往常最多两天就要洗一次发,宝贵得什么似的。 墨九也爱极他这一头黑发,每当二人同躺一个被窝时,她就喜欢摸在手心里把玩,像抚摸缎子似的,柔在手上,顺在心底,感觉极是喜人。 可那些无意识的玩乐,如今想来,每一个片段都像锯开的一个豁口。 触摸一下,就生生作痛。 “阿九怎么了?”萧乾发现了她的沉默,轻声浅问。 “嗯?”墨九梳着发,心寸寸柔软,“没事儿。” “没事怎么不说话?” “你头发太脏了,不好梳,我没闲工夫说话。” 她说得平静,还带了一丝调侃,萧乾叹一口气,扯过她的手腕,把她身子拉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你往常不是最嫌我爱干净么?如今合了你意,你却又来讨打了。你说说,可拿你怎么办才好?” 墨九眉头微蹙,无辜的瞪他。 “我有嫌过你吗?根本就是你一直嫌弃我吧?” 是的,往常总是萧乾嫌弃墨九的时候多。 不得不说,比起萧乾的干净来,墨九也觉得自己实在太邋遢了。 最开始,看到她对个人卫生的“随意”,萧乾大多数时候只是蹙着眉头一本正经地教训一下。后来,他大抵实在受不住她的懒惰了,索性自己动手,恨铁不成钢地把她扯过来,该洗哪里洗那里。墨九也是一个不要脸皮的货,有人伺候,就继续邋遢下去,等着他来替自己收拾。 时间一长,他习惯了,她也习惯了。 于是,萧六郎活生生多了一个爷。 而墨九也成功把自己修炼成了爷。 想到那些过往,墨九好不容易才忽略掉胸口难受的闷堵,将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 “萧六郎,你说你这个人吧,看着挺凉薄无情的,怎么却肯这样惯我?既然惯了,那不应当负责到底么?我已经依赖惯了你,你如果死了,谁帮我洗头,谁帮我收拾?谁能在我愤怒的时候微笑安慰,谁又能让我真正的信任,让我相信他永远都不会害我?” 看她嘟着嘴巴数落,一脸玩笑的样子,萧乾眉梢扬了扬,情绪也松快起来。他搂着她往后靠了靠,将后背抵在坚硬冰冷的墙上,掌心轻缓地顺着她的头发。 “傻瓜!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墨九双眼晶亮,眸底却有一丝浓郁。 “可他们都不是你。” “阿九……”萧乾喉咙一梗,几不成言。 “萧六郎,你不知道吗?刚好的时间出现,刚好的契合了彼此的生命,刚好在有勇气去爱的时候,就爱上了,刚好在想找个人一起的时候就在一起了……那么,他出现过,从此就再也无法替代。” 他静静看她,不语。 墨九唇角牵开,一字一字补充。 “任何人,都不行。” 往常,两个人从来不喜欢说太过肉麻的话,偶尔还会夹枪带棒的互讽几句,尤其是墨九,她最受不了那种山盟海誓的文艺范儿小矫情,甚至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真有什么狗屁的爱情,自己真的会非哪个男人不可,离开了他就不能活…… 可实事是,有些人,真的会渗入生命。 一点一滴,慢慢渗透。 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已然成了生命共同体。 有了他,才能完整。 离了他,就像要将血肉从身体剥离,活生生的撕扯…… 她眼圈泛着红,脸上带着笑,样子乖顺,却满眼桀骜,像是硬要逼他说出一点什么计划来,或者像往常一样胸有成竹地让她相信,那什么“处斩萧氏一族”的事儿,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是他下的一步小棋。 可她盼许久,萧乾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他浅叹一声,搂紧她,失笑不已。 “我还以为阿九应当高兴才是?你不是最讨厌我对你管束过多,什么事都要替你安排,从来不肯尊重你的意见,又霸道、又不讲理,甚至从来不肯让你参与那些事情么?没有了我,从此再也没有人管束你了,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大抵,这便是你一直想要的自由,真正的自由吧?” 墨九喉咙梗得难受,竟不说出话来。 没有错,她很喜欢自由。 他说的那些,也都曾经是她对萧六郎的埋怨。 两个人相处的时候,确实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甚至无数次,她为了得到自主权,不惜与他抗争。 可这一刻,她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 ……只要他活着,什么就好。 哪怕天天吵架,争得面红耳赤,也想要他在身边。 “怎么哭了?”他拭了拭她的眼圈儿,笑着哄道:“阿九是最坚强的姑娘,我记得你不喜欢哭的。” 墨九吸了吸鼻子,终于忍不住,泪水决堤。 可她没有哭出声音,却是挂着泪笑拍他的手,说了一句讨厌。 “谁让你煽情来着?好像真就要死了似的。坐好,我替你梳头。” 她带着一种莫名的怨怼,再次把萧乾扳转过来,背对自己,然后半跪在他身后的稻草上,抓扯住他一缕头发,不满地用力一拉。 想来是痛了,萧乾蹙了蹙眉,却任由她撒气,没有吭声。 见状,墨九哼一声,不由放松了力道。 拿着梳子,她勾起他一缕头发,梳了梳,又移到他的额角,慢慢梳起。 “萧六郎,我这个人是不是沾点儿傻气?性格不好,脾气不好,仔细想想,好像……真没有几个数得上好的地方。以后,我慢慢改,等我改好了,你会不会更喜欢我了?” 萧乾一动不动,任由她在头上折腾。 “你这样,就很好。” 墨九低头,看他挺拔的背影,轻笑,“真的?” “真的。”他略点头,扯得头发一痛。 又抬起头来,淡声补充,“沾点儿傻气,那是简单。性格不好,那是率真。脾气不好,那是直接。宁与简单率真直接的人相交,也勿与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人为友。” “噗”一声,墨九笑了,“这话谁说的,好有见识。” 萧乾沉默一瞬,轻吐两字,“我娘。” 梳头的手指顿了顿,墨九许久未答。 相识这样久,她很少听见萧乾提到他娘。 只知道,那个世界上最爱他的女人,早就已经过世了。 “唉!” 幽叹一声,墨九梳理头发的手,不由自主放得更轻,任由他墨一般柔顺的长发从指尖滑过。发在指中,指在发中,彼此亲近如同一人。 “萧乾,讲讲你娘呗。” 人的情绪,埋藏太久不好,总是需要倾诉的。 而她,愿意听他,愿意分享与他有关的一切。 牢室中的灯火,幽幽晃动,映得萧乾俊朗的面容,略显苍白,声音也仿佛被描上了一层忧郁的声线,听上去沉沉的,夹带一点沙哑。 “她是个很平常的妇人。我不在的时候,会哭、会忧伤,会烦恼。我在的时候,她却只会笑。” 会哭,会忧伤,会烦恼的妇人,自然是弱者。 可妇人虽弱,为母则强。 为了她的儿子,再艰难,她也要笑。 萧乾的娘亲,看来是一个坚强的女人。 她所受的那些伤害,换到现代的女人身上尚且难过,何况在封建时代? 墨九听了他简单的答案,见他不再继续,便知这件事在他心里还有一道坎儿,一道伤疤,他并没有真正的走出来。 他自己不愿意走出来。那么,谁也拉拽不了。 “别动!要歪了。”她笑着抚住刚刚为他挽好的发髻,适时把彼此从忧伤的情绪中拉回来,再慢慢为他插上一根发簪。 这个活儿,墨九干得太少,确实手脚笨拙,怎么都利索不来,插了好几次,发簪还是有一点歪斜,头发也越弄越凌乱。 她有点儿着急了,又扶又扯,恨不得吐点儿唾沫给他沾上去。 萧乾终是受不住,无奈的笑了,从她手上接过发簪,自己慢慢插在髻上。 “六郎……”墨九突然有点儿讨厌自己,“我是不是很笨?” 他回头,把她扯入怀里,唇上的笑未落。 “是。不过,我长得俊,发髻好不好,无损容颜。” 这么自恋?墨九哭笑不得,伸手在他双颊上扯了扯。 “够了你!” “我有说错?”他诧异挑眉。 “没错!”墨九左右端详他,“可你说你这么俊,万一九爷一个忍不住,把你给非礼了,可怎么办才好?” “能怎么办?”萧乾笑道:“最多,再绾一次发喽?” “哈哈!” 墨九笑声有点大,一个脆生生的巴掌,也适时拍向了他的手心。 “混蛋!尽想好事儿,巴不得我非礼你是吧?” 萧乾但笑不语。 墨九看着他澄澈的眼,莫名的,突然动了歪心思。 萧乾说,比死更可怕的,是带着遗憾去死。 ……如果结果真的不堪,她会有什么遗憾?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宋熹是不可能放手的。如今萧乾和整个萧家的人都被羁押在皇城司狱,东寂如果执意要杀萧乾,哪怕萧乾长了翅膀,也未必能飞出去…… 难道,萧乾真的没有留后手? 又或者,从他决定返回临安,就已经想到有今日了? 这个结论想来似乎不可思议。 因为妇人之仁,实在不像萧乾的为人。 可有一些情感,除了当事人,旁人谁也不能体会。 亲人、骨肉、血源……这是生死都割不掉的情义。 萧乾真做出什么决定,也定然不求人懂,只求心安。 “吁!” 想到这个可能,她身子僵了片刻,又是一笑,猛地朝他眨眼。 “萧六郎,你想不想……?” 他凝视着她古怪的面孔,“想什么?” 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墨九蹙了蹙眉,“……那个。” “……哪个?” “……就是那个呐。” “哦。”他像是懂了,笑着拍她额头,“阿九可真是,唉!” “叹什么气?反正你死了我也要死。咱们是*蛊的宿主,不是此生,彼生,此亡,彼亡的么?如果改明儿咱们就要死了,我还没有试过……那欢好是什么滋味儿呢,多可惜?” “额!” 萧乾微微诧异。 望着她,目光有着一本正经的探究。 “原来阿九指的是那个?” “啊,你以为我指的是哪个?” “那个。” “哪个?” “就是那个……”萧乾的手,指着静静摆在檀木盖子上的那一壶梨觞,脸上带着一丝促狭的笑。墨九愣了一瞬,刚好捕捉到这个表情,这才晓得被他耍弄了,不由“噗”一声,笑开来,撑着额头直瞪他。 “你这个人,还真是……开个荤玩笑都这么正经。” “我一直很正经。” “不要脸。” 墨九嗔他,笑着笑着,又是心里发酸。 相处的日子,越是觉得美好,就越是舍不得,也就会越来越紧张。 然后……试图去掩饰紧张。 慢吞吞看向梨觞,她满带风情地斜飞他一眼。 “六郎,如果我指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个呢?” 萧乾笑着,拍她手心。 “混账!还能不能好好坐牢了?” 这个时候不该笑,可听了他这话,墨九就是想笑。 男女间相处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就契合了彼此的言行习惯。 没想到严肃如萧六郎,也会学到她的现代语言…… “好吧,萧六郎,算你牛逼,今儿九爷饶你一回。” 有时候,悲伤的气氛,并不适合离别。 因为悲伤,只会加重离别的痛苦…… 更何况,她又何曾甘愿真正的离别? 为萧乾的性命,也为她自己的性命,怎么也得抗争一下。 反正不论有没有*蛊,两个人的命都已经连在一起了,这一点她清楚得紧。笑嘻嘻地说完,她站起身,将那把木梳拿起来放在手心上,瞄了一眼,又狠狠捏紧。 “萧六郎,你等我,我去还梳子……” 这是一把普通的木梳,柄上雕有简单的图案,并无甚出奇的地方。 可她刚拿起要走,萧乾却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不急!” 他笑着扼住她的腕子,顺势把梳子从她手中夺过来。 “一把梳子而已,还不还回去,想必他们也不介意。再且,明儿天亮我还要用哩,阿九何苦专程跑一趟?” 墨九低头,望着他手心的木梳。 “借人的东西,不还终究不好。” “无妨,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梳即是代表输,不还……不吉利。” “押在大牢里,还谈何吉利?” “……” 墨九静静看他,“萧六郎,你越来越调皮了。” “是阿九太调皮,让我不得不防。” 两个人互相对视着,表情都带着笑,说的一直是木梳,萧乾的神色也一如既往的淡然,可墨九的笑容却在他的从容里,一点一点龟裂,褪色…… 终于,她无奈叹息,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什么都瞒不过你,真是无趣得很。” “阿九有这份心思,哪会无聊?我很稀罕。”萧乾微笑安慰着,慢慢紧握她的手,拉她坐在怀里,不舍似的搂住,掌心轻抚慢拍,“然,我并不需要你们付出这么大的牺牲。更何况,就算牺牲了墨家,也未必能救出我。” “可是你……”墨九蹙眉看着他,目光又转向那一壶梨觞,紧紧咬住唇,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来监狱之前,墨九自然不单单只准备了食材。 她虽然不想墨家弟子为了她去涉险,可墨妄他们又怎会眼睁睁看他们如此?墨家弟子不少,死士也不少。在墨妄的带领下,他们准备了爆破的火器等劫狱装置,甚至连潜逃出京的路径与接头人都备妥了。 借梳子的时候,墨九已与墨妄有过共识。 一旦还梳子,就是“动手”的讯号。 萧家一干族人还在大牢里,他们也猜测萧六郎不会轻易独自潜逃,要不然,他又何苦回临安?所以,墨九事先在梨觞酒里下了药。算好时间,她只要把梳子送出去,外面等候的墨妄,就能领会她的意图,然后带着墨家弟子爆破劫狱。 然而,事与愿违。 在“判官六”面前,她下药的雕虫小技,太容易被他识破。 但她想不明白,那壶酒,他不是分明喝下去了么? 迎上她疑惑的目光,萧乾轻笑。 “就知道你这妖精没安什么好心。可我自己配的药,又怎么能药着自己?” 墨九原是一个性子从容的人,可事到临头,什么都准备好了,却出了这样的岔子,她不由焦灼起来,盯着萧乾,一股子无端的怒气涌上心间,语气也不怎么友好。 “行行行,算你行。萧六郎,你要死,我也不想拦你。可大哥,你要死不要带上我行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是*蛊的宿体。一个死,另一个也必然会亡?你是想我跟你一同去死吗?” “阿九……” 他的声音定了许久,方才紧紧攥住她的拳头。 “我不会让你死的。” 不会让她死?什么意思? 墨九目光一转,颓然的情绪,突地打了鸡血般高涨起来。猛一把握紧萧乾的手,她动作有些急切,一双满带期望的眼睛,浮上了喜色。 “萧六郎,你就知道你会有办法的。快告诉我,怎么办?” 萧乾目光沉下,睨在她的脸上。 久久,方才轻吐一句。 “代替我,活下去。” 代替他活下去,又是什么意思? 墨九紧紧抓住他的手,想从他平静的眸底瞧出一点什么情绪来,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来,甚至她都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她的双手越抓越紧,无意识间,指甲竟然在他的手背上掐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告诉我,萧六郎,你到底怎么想的?” 萧乾像是不知疼痛,不闪不躲,也不叫疼,冷不丁一把拉她过来,深深拥住,低头,滚烫的吻,就烙上她纤细的脖子。 脖间的温暖,让墨九忍不住哆嗦一下。 惊了惊,她停止了挣扎,抬头看他,“萧六郎,你……” 她声音未过,思绪刚一游走,脖子上突地传来一疼。 “啊!你咬我?” 萧乾真的咬了她,狠狠地咬了她…… 墨九痛得龇了龇牙,但不过转瞬,一种怪异的游离感,就主宰了他的意识,让她的思维渐渐变得迷糊。 “萧六郎……” 她**般叫着他的名字,身子软倒在他的怀里。 “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抚她耳边的发,沉沉出声,“*蛊,本该在一起。” 在一起?墨九惊了惊,又不太理解。 他是要把云蛊一起种入她的体内? 可是,*蛊不是要选择至阴至阳的体质吗? 她的身体,又怎么能容得下云蛊呢? 太多疑惑在心里,她很想问他,也很想亲眼看看萧六郎到底要怎样让*蛊在一起。可她都来不及了,眼前越来越花,视线也越来越模糊,面前的萧六郎,慢慢变成了一个不太清晰的影子,带着笑,带着温暖,渐渐的,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哦不,是她失去意识,软在了他的怀里。 随着她的身子一同滑下的,还有眼角那一颗悬了半天的泪水。 “阿九……” 紧紧圈住她,萧乾目光软如流水。 “对不起!” 迟疑一下,他又抱紧她,低头摩挲她的脸。 “阿九,我心悦你,不因*蛊。” …… …… 墨九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 两天里,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就是起不得床。 她是在皇城司狱里,被萧乾抱到甬道门口,再由墨妄抱出监狱,放在马车上带回临云山庄的。对于那一天墨家在临安城里的动静儿,朝廷也不晓得知不知情,始终没有来理会,也没有人追究。 但墨妄却是明白,萧乾一心与萧家共存亡,不愿被营救的执念。 那么……墨九不醒,他就没有坚持的理由。 两天里,他守在墨九的床边,寸步不离。 给她喂水、灌粥、擦汗,偶尔也对她说说话。 他知道是萧乾对她下了药,他能掌握好分量,墨九肯定不会出什么事,但他却容不得她有丝毫的闪失,也生怕自己一时的疏忽,会让昏迷不醒的她,出现什么意外。 所以,前前后后的张罗,他都不假人手。 两日两夜转眼过去…… 长夜漫漫,沉睡的人们终将被黎明唤醒。 临安城里,鸡鸣狗吠,商铺一个个打开了门,卖早点的小贩吆喝着,推着木板车在街道的青石板上滚动出一阵阵“吱呀”声,在这个还没有亮透的清晨,汇成一曲独有的乐章。 天亮,人起。 这一天,似乎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但这一天,却格外沉重,也必将永远的写入历史。 大人们早早起床,做好早饭,唤醒熟睡的孩子,匆匆吃罢,又早早前往皇城司狱外面的街口候着,看震惊天下的萧氏大案——今天,萧氏一族要在刑场处斩。 昨夜,南宋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和审刑院的主官们第一次提审了萧氏一干重案犯,分别录问,据闻萧氏重案犯都已认罪,四个部门忙碌了一夜,单单入库的卷宗都堆满了整整一层案架,萧氏之罪,多达数十项…… 今日凌晨,几位主官将结果呈交景昌帝宋熹。 景昌帝考虑一瞬,批复了四个字——满门抄斩。 如此,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萧氏将全族处斩一事,终于得到证实。 一时间,五百多口人的死亡,挑逗了临安百姓的神经,他们早上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不是急着做生意,而是惦记上了今日的刑场。 寅时,天儿还大亮,苍穹如墨,像笼罩在一块巨大的黑布之中。 皇城司狱的灯火,一夜未熄。 长长的甬道上,萧乾的皂靴轻踏而过。 每一步,都伴着他腿上铁链的“叮铛”声,让这个寂静的空间,显得格外凄清,无端端让人毛骨悚然。狱卒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却有一种叫着恐惧的东西,爬满了身上。 “萧使君,请吧!” 囚车早已备好,单为他一人准备的。 萧乾目不斜视,大步入内,像坐上中军帐的帅椅。 “咔嚓”一声,囚车上锁。 牢头松了一口气,“起!” 等羁押萧乾的囚车驶出皇城司狱的大门,外面早就喧嚣起来。还没有见到人,就已经可以听见那一片凄厉的哭声。不懂事的小孩儿,“哇哇”不已,妇人们大声饮泣,男人们只能压抑的低呵…… 萧乾目光微眯,从囚车上望出去。 皇城司狱门口,摆得一行整整齐齐的囚车。两侧站满了一群执锐披甲的禁军。他们几乎三五步就有一岗,防备的盯着皇城司狱外面的大街,而每个囚车边上,还有四个人负责押送,守卫之森严,防守之严密,可以看得出来,萧氏一族依旧很受当今陛下“重视”。 “六郎?” “是六郎来了!” “六郎,救我……” “呜,六郎救救我们啊,我们不想死。” 曾经的萧六郎,是无所不能的。 萧氏那些无助的妇嬬看到萧乾出现,纷纷哭喊起来。 现场,登时喧闹一片,哭喊声,比先前更甚。 负责押送去刑场的人,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尉迟皓。 看一眼那场面,他蹙了蹙眉头,不耐烦的高声大吼。 “喊什么?喊什么?!都闭嘴!统统闭嘴!” 止不住的哭声,确实令人心烦。他拔出钢刀,重重敲在囚车上,那令人惊惧的“铿铿”声,吓到了一群孩子和妇人,他们闭紧嘴巴,却止不住滚滚而落的泪水,还有那巴巴望着萧乾求助的眼神儿。 然而,他们似乎忘了。 萧六郎也在囚车里…… 他从汴京回来了,北征的大军被留在汉水北岸…… 世上两大悲凉,一曰美人迟暮,一曰英雄末路。 街道两边的百姓们,指指点点,无数人都关注着萧乾。 可这个末路的英雄,始终端坐囚车里,冷眼观望,一言不发。 看他如此,那些原本还抱有希望的萧氏族人,眼睛里终于褪去了神采。 “六郎。”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前方的囚车里响起。 他望着萧乾,短短时间已然斑白的头发,添了一种老态龙钟的神态。脸上的表情,有无奈,有沧桑、有悲哀,还有浓重的不舍。 “你不该回来啊,傻儿子。” 这个人是护国公萧运长。 褪去了昔日沙场战将的尖锐,褪去了百年望族国公爷的身份,坐在囚车里的萧运长,更像一个慈父……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父亲,眉眼间,全是对儿子性命的惋惜,或许,还带对萧氏一族即将断子绝孙的悲凉。 萧乾眉头皱了皱,收回了视线。 他不回答,不关心,如无波古井。 尉迟皓看一眼萧乾,扬起手上的刀鞘。 “众将士听令,把人犯,押送刑场!” 青石板铺成的大街上,囚车麟麟而行,路面上,不知被哪些好心人打扫过,干净得如同被水洗涤过一般,在这样炎热的夏季,竟然没有半点浮尘,透过发白的天光,天空有一种清澈的湛蓝,干净得好像这片天地间,不曾有半分**。 “唉!” “可怜!” “还有孩子呢……” 在老百姓的唉声叹气和萧氏妇幼的饮泣声中,囚车通过皇城司狱外的大街,走上了临安街道。 在案犯行刑之前,会有一个游街示众的过程,目的自然是“以儆效尤”。在临安城长居的百姓,并不是没有见过行刑,对这样的场面,也不算太过陌生,但曾经在南荣鼎立的萧氏一族,五百多人押在囚车里走过大街示众,其庞大的声势,确是整个临安的百姓都不曾想过或者见过的。 有人说,这是谢家的胜利。 曾经谢忱倒台死亡时,都以为萧家斗倒了谢家。 可结果逆转,还是栽在谢家手里。 当今皇帝出自谢氏妇人,当今皇后更是谢忱的女儿。而且,帝后夫妻和谐,恩爱无疑,景昌皇帝甚至于独宠于皇后一人。现如今,外战一决,内政安泰,景昌帝不拿萧家开刀祭奠谢家,更待何时? 即可报了仇,又可铲除政敌,这简直就是一步一举两得的绝妙好棋。 四月,正是木香花盛开的季节。 囚车路过的街道两边高墙上,爬满了木香花。 不知何处,大风起,越吹越劲。 风一拂,一些即将凋谢的花瓣脱离了花茎,迎风飞起,在空中翻转几下,有些落在囚车上,有些落在萧乾的发上,将他俊俏的容色衬得更为贵重不凡,就好似那一朵朵洁白飞舞的木香花,瞬间绽放,风华绝代,干净得令人不敢染指,无法直视…… “今儿这风,真大啊!” “妖风!” “……唉,是有冤啦。” “嘘,说不得,说不得。” “有什么说不得,一杀就是五百多人,暴政……” 街道两侧都是值守的禁军,但南荣也算是一个百姓敢于言论的时代,人群里老百姓的话,没有人阻止得了。一个盛世家族的谢幕,足够令人唏嘘,更何况,还是用这样凄恻惨淡的方式谢幕? 大街上,人潮汹涌。 如果没有禁军执刀阻止,恐怕人流早就冲破了禁制。 “萧六郎!” “萧六郎!” 这时,人群里挤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 她像是刚从睡梦中爬起来,还没有彻底清醒,视线有些朦胧,衣衫也不太整齐,赤着双脚,披着长长的头发,一袭衣裙在大风中胡乱飞舞,绝美的容颜,带着一种妖异的戾气,竟让禁军们一时呆怔,眼睁睁看她冲过来,无人阻挡。 一直到她趴在了萧乾的囚车上,几名禁军才骤然惊醒。 “找死吗?还不出去!” 他们想要过来拉她,墨九回眸一瞪,眼睛里全是仇恨的光芒。 “我就找死了,不仅找死,还拉你一块儿死?来啊!” “你——” 那禁军还想骂什么,却被尉迟皓及时制止。 他认识墨九,朝身边的校尉使了个眼神儿,上前小声赔笑。 “九姑娘,还请不要与我等为难。给个方便才是?” 为难?方便? 墨九眼眶有点红,高昂下巴。 “今儿九爷还就为难你们了,怎么的?” 慢腾腾站起来,她高扬起手腕,上面绑着一个寒光闪闪的暴雨梨花针,她摊开的手心里,有几颗轰天雷。她不惧不畏的站着,昂首挺胸地站在萧乾的囚车前,冷声道:“谁敢阻止我,此处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她高声喊着,铿锵有力。 这时,很多人都认出来了。 ……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墨家钜子。 人们见过各种各样的墨九。 带着肆意笑容的,带着飞扬情绪的。 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披头散发,赤着双脚,宛若疯魔的墨九。 一时间,从尉迟皓到一干百姓都怔住了。 他们都看见了墨九癫狂,却不敢相信,一个正常人真会选择与他们同归于尽。 可她的样子看上去……确实不太正常。 脸异样的红,眼异样的狠,样子像头恨不得啖人血肉的小兽。 “阿九!”囚车里的萧乾,望一眼长街黑压压的人群,再看向墨九飞舞的长发和挺直的身姿,目光里微微渗了一些凉意,“此处人多,胡闹不得。” 墨九回头看向他。 两个人互视许久,萧乾目光坚定,半分不曾变化。 墨九的神色却变了又变,一瞬不瞬地盯住他。 好一会儿,她一只手抓住囚车的木栏,蹲了下来。 “萧六郎,你忘记答应我的事了?” 萧乾垂了垂眸,不与她直视,“回去!”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墨九抓牢木栏,声线近乎冷漠,“你给我下药,就是不想我醒过来看见你死对不对?可你肯定也没有料到,我的意志力会这么坚强,我控制住了药效,提前了一天醒来,萧六郎,你高不高兴?” 萧乾紧紧抿唇,看着她不言不语。 墨九呵的一声冷笑,“萧六郎,你可真残忍。你为什么不干脆再狠一点,干脆毒死我算了?为什么要留下我,留下我一个人,让我给你收尸吗?” “阿九……” 萧乾低低喊一声,眉间似有踌躇。 这时,人群已经反应过来。 有人开始往前拥挤,禁军也有点慌乱。 萧乾长叹一声,“生死有命。乖,回去。” 墨九继续冷笑,双目里是火一样的血丝,“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我做不到。今儿,除非他们先杀了我,踏着我的尸体押你去刑场。” 微仰着头,她扫一遍那些想要伺机擒她的人,喊一声不远处的“墨妄”,见他点头,又回过头来看着萧乾,目光从他脸上慢慢扫过,那只手却越过囚车木栏,抓紧他的手,一字一顿地道:“除非我死,否则,我办不到。” 风从长街上吹拂过来。 似乎更妖了,越吹,越大。 围观的百姓里头,有的人被风迷了眼,竟是淌了泪。 ……也或许,他们是被那个立在囚车前的女子感动得落了泪。 这样的妇人,原就是不凡的。制得了火器,玩得了机关,看得了风水,下得了厨房,也敢于冲向囚车,敢于向朝廷说“不”,那骨气与本事丝毫不输男子,却还如此有情有义。 只可惜,又能有什么用呢? 她醒来得还是太迟了,这里有数万禁军,数万百姓,临安几大城门从昨夜就闭城未开,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就算墨家机关火器天下无敌,就算她墨九有通天的本事,也是蜉蝣撼树,多添几副棺材板而已…… 这边的僵持,让尉迟皓很头痛。 事情牵涉墨九,他不敢独断。 在墨九出现时,他一边防备着,一边已叫人快马入宫通知了宋熹。 于是,在墨九与萧乾僵持和对视时,他没有下命令,禁军也就无人前去阻止。 尉迟皓在等消息,不敢轻举妄动。 渐渐的,天亮开了。 可原本晴朗的天色,却是变了。 朝霞无晴,天边乌云滚滚压了下来,像是为了萧氏一族在默哀致意,低沉得像一块重重的大石头压在人们的心里头。 木香花洁白的花瓣,飘飞不停。 一片,接一片,在墨九与萧乾的中间荡来荡去。 俊男、美女、洁白的花…… 这画面,有一种悲凉的美。 以墨家的势力,光天化日之下,要半途劫走五百多口人,根本就不可能办到,在南荣都城临安,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办到,莫说墨家,就算是汉水以北的萧氏大军过了河,直入临安,也未必有胜算。 但是,萧氏族人巴巴注视的眼睛,孩子们噙着泪水的希冀,让墨九的热血在胸口激荡——就算拼了一死,她也绝不能袖手旁观。 “萧六郎,大不了同归于尽,我不怕死!” “阿九!”萧乾眸色低沉,“百姓是无辜的,你,更得活着。” “我管不了那么多!”墨九吼了回去,直瞪着他,“我只要你活着。就算要死,我也要跟你一块儿去死。” “傻姑娘!”萧乾看向她,那一双深邃的眸子里有一抹淡金色的光芒在微微闪烁,似乎想要说什么,又无法说得出口,只坚定地望着她道:“记住我的话,活下去,就会有希望。” 是啊!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可为什么他懂得这个道理,却不愿意与她一同活下去? 受了药效的影响,墨九的脑子是纷乱的,理智也很难凝聚,她不想听萧乾半句话的解释,一只手固执地吊着囚车,狠狠咬唇,正要要挟尉迟皓放人,就听背后传来一串快马的蹄声。 一名禁军校尉大汗淋淋地奔到尉迟皓面前,翻身下马,抱拳拱手。 “尉迟将军,陛下有令,意图劫囚者——”拖着声音,他慢慢抬头,瞄一眼囚车前的墨九与萧乾,声如洪钟地高声说了三个字。 “杀、无、赦!” 杀无赦! 好一个杀无赦! “听见了没有?萧六郎,我也已经犯下了杀无赦的大罪了,你不能再丢下我。” 看她什么都不肯听,也不怕,尉迟皓头痛地走了过来。 “九姑娘,请吧,我差人送你……” 不待他话音落下,萧乾突然扣住墨九探入囚车的那只手,反手一转,就卸下了她腕上的“暴雨梨花针”,又就势拿下她的轰天雷,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控制住。 控制住她,墨妄还能如何? 墨家……又能如何? 尉迟皓一惊,瞥着萧乾,没有说话。 萧乾扫一眼墨妄与疑惑不解地众人,不温不火地解释,“墨九近日妄动肝火,痰迷心窍,幻听、幻视,癫狂之症复发。麻烦尉迟将军,送她回临云山庄。” 这句话很有点儿意思。 墨九在楚州时就是一个有名的癫狂症和傻子。 她这会儿突然发了病,跑来疯疯癫癫的闹事儿,他又已经控制住她了,自然不可能再治一个疯子的罪……他这是给宋熹找了一个台阶,也给了尉迟皓一个交代。 “多谢萧使君。”尉迟皓从萧乾手上接过墨九,又瞄看他一眼,“九姑娘的病情,本将会如实告之陛下的。使君,且放心……” 萧乾微颔首,并不作答。 长街上,又恢复了拥挤的画面。 囚车渐渐远去,木香花,还在飘飞。 被两名禁军控制在原地的墨九,大声叫喊。 “萧六郎,我恨你!” “我恨你!”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萧六郎,到底为什么?” 一个小插曲,除了给这个故事加一点谈资,似乎对行刑没有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毕竟与朝廷抗衡,不是那么容易的。 卯时正,一干人犯终于押至刑场。 此时,天气更为阴沉,逼仄,让人无端恐慌。 刑场,这个凝聚了无数冤魂的地方,在暗沉的天际下,散发出一种古怪的凉意。为了今日的斩刑,殿前司几乎出动了临安城全部的禁军,把刑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刑场的高台上,监斩的正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审刑院的四位主官。 他们高坐着,看着下头密密麻麻的人群。 囚犯一共五百多人,单是一行一行的排列,那庞大惊人的数量,也得花费一些时间来一一清点…… 这是南荣开国以来,同时行刑人数最多的一次,刽子手的人数根本就不够,好多刽子手都是从禁军里临时挑选出来充当的。这些人里,有一些根本就没有杀过人,有一些还曾经在萧乾的麾下领过差事,几乎每个人都听过他的英雄事迹,也都知道南荣赫赫有名的萧家那些曾经的辉煌。 五百多人的监斩,说来一句话,过程却十分复杂。 从卯时整,囚车到达,一群人忙活到巳时,方才将所有囚犯验明正身,押上刑场。 老百姓远远观望着,屏气凝神,静静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行刑台上,除了风声与妇女小孩的哭声,再无其他。 午时一过,领旨前来的宦官李顺望一眼天际,大步走到正中,展开手上黄澄澄的圣旨,对着挤得水泄不通的刑台之下的百姓高声念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枢密院枢密使、天下兵马大元帅萧乾,领旨北上抗珒,却不遵皇命,大逆不道,趁机结党营私,私通珒人,意图犯上作乱,谋朝篡位,其罪为天地所不容……萧运长等人为虎作伥,知情不报,包庇罪犯,与萧逆互通款曲,以通敌叛国罪同论,处以满门抄斩!钦此。” 嗡嗡…… 圣旨念罢,台下议论纷纷。 满门抄斩!满门抄斩! 叛国罪,萧氏真的坠入尘埃,再难翻身了。 “陛下有令,午时三刻,斩立决。” 宦官李顺尖细的嗓子,响彻刑场,如同在乌云滚滚的天际投下一颗惊雷,让哭泣的人哭得很大声,有些胆小的人,已然吓得失禁昏厥,还有一些萧氏族人眼看萧乾无法营救自己,也当真以为他们是因为萧乾而获罪,大声地骂咧着哭嚎开来。 不去恨杀自己的人,却恨救不了自己的人。 人性,有时当真可笑得很。 在场上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中,萧乾也被押在刑台上,就在萧运长的身边,他面色略显苍白,不动、不应,也不抬头,一张平静的脸上,甚至找不到一点紧张害怕的情绪。 “六郎!”萧运长声音更为呜咽,“你不该回啊,六郎!” “……”萧乾默默无语。 “苍天呐!祖宗呐!”萧运长整个儿跪倒在青石地上,呜咽不已,“你们快睁开眼睛看看吧,冤啦!我萧氏一族忠君爱国,落得如此下场,何日得见朗朗乾坤?何日可以沉冤得雪?” “萧乾一诛,萧氏必亡啊!傻孩子!” 他喊声一过,人群里又响起一阵咆哮。 “狗皇帝!你怎么不去死啊,狗皇帝。” “我诅咒你,诅咒你断子绝孙,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啊……呜呜……”有人在哭。 “狗皇帝,你出来!你出来啊!”有人在吼。 “我不想死啊……呜……饶了我们吧。”有人在求饶。 “萧六郎,都怪萧六郎!我们是无辜的啊!无辜的啊!” 哭声、喊声、叹声,嘈杂一处,场面混乱而悲凉。 就这般拖拖拉拉间,午时三刻终是到了。 乌云装腔作势了半天,天空终于下起了细雨。 离行刑越近,刽子手们越紧张。 高台的案上,摆满一碗一碗的烈酒。 刽子手们扎着红色的腰带,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虽然都说午时是一天中阳气最盛之时,但杀人,还是需要酒来壮胆。 雨越下越大,几个监斩官互望一眼,点了点头。 “时辰已到,斩!” 一声厉喝,斩首令牌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 “砰”一声,令牌落地,满场皆静。 刑场下方,抽气声此起彼伏,天空中的孤鹰似是闻到了血腥的味道,凄声叫唤着,拍打翅膀,盘旋不去,一遍又一遍掠过这一座王朝盛世下的残忍之地,将浮沉、对错、成败、善恶,一一勾勒成模糊的剪影。 “啊!” “啊!” “冤啊!” 响彻云霄地哀呼声里,墨九挤过人群,正好看到一颗人头滚落在地。血浆流淌一地,人头还在不停地滚动,她双目圆瞪,赫然正是大夫人董氏。董氏的身边,是二夫人袁氏,三夫人张氏,三妯娌吵吵闹闹了一辈子,这会儿倒是一同上路了。 鲜血,雨水。 场面,令人作呕。 萧运长,萧运序,萧运长,三兄弟也被斩于一处,三颗人头齐刷刷落在地上,在“咔嚓”声音,发出了生命最后一声哀鸣。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的眼睛都是大睁着的,一个接一个离开了这个人世,奔向了不知是极乐还是极悲的未知……也就这样,将满腹的不甘心摆放在乌云之下,任由雨水冲刷。 “萧乾诛,萧氏亡。” 不知由谁在喃喃,此话迅速传了开去。 “萧乾诛,萧氏亡。” “不!”一个更为洪亮的声音响起,满带呜咽,直入苍穹,“萧乾诛,萧氏灭,南荣将亡矣。” “萧乾诛,萧氏灭,南荣将亡矣。” 一时间,苍天哭泣,大地悲呜。 “……萧六郎?!” 墨九又一次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双目似有火喷,神色恍恍,在雨声中喊叫着,喉咙里发出来一种悲鸣的声音,沙哑得如同失群的孤雁在呼唤同伴,令场上众人听之动容,心悸难忍,好多人,情不自禁抬袖掩面,不敢去看那血肉狼藉的行刑台。 “萧六郎!” 她疯狂地往行刑台扑去。 “小九!”墨妄一把架住她的身子,几个禁军也闻讯过来,拿刀架在前面,用人墙抵住她失控的身子。可墨九恍若未闻,大声喊着、叫着,疯子一般挣脱开去,往禁军的刀刃上扑。 生怕她不小心受伤,墨妄紧皱着眉头,双臂圈住她,几乎把她整个儿都束缚在怀里了,可她两天没吃没喝的身子,居然还有力气挣扎…… “小九!你清醒清醒!” 墨妄无奈,在她耳边冷声厉喝。 “萧六郎已经去了!墨九,你醒醒!” 萧六郎已经去了?墨九像受极大的惊吓,陡然瞪大双眼。 这几个字仿佛魔咒,在她的耳边仿佛回响。 一遍,又一遍,挥之不去,让她浑身颤抖,手脚不听使唤的啰嗦,无措,那一瞬间,像被卷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里。空洞、迷茫。不是伤心,不是害怕,也不是任何可以描述的情绪,就像是做梦一般,咀嚼、回味,反复想像这事儿的真实性。 “不,我不相信。” 她怎么能相信萧六郎会离她而去? 他答应过她的,要死也要死在她后面。 他答应她的事,还有好多没有做到。 他们还有约好的长长人生,要一起去走。 他还有君临在下的野心,没有实现。 恍惚间,他的身影似乎就在眼前。 在渡口,抚剑微笑,衣袍飘飘。 在官道,打马经过,蹄声嘚嘚。 他原本是那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在这之前,他还会笑着喊“阿九”,会皱眉斥责“阿九”,会无奈轻抚“阿九”,会紧紧抱住“阿九”,现如今,他的鲜血流向了哪里,他的灵魂又去向了哪里? 他还能再唤一声“阿九”,搂她入怀吗? 凄厉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将行刑台上的旗幡高高扬起,细雨绵绵,像温柔的手,不遗余力地洗刷着石板上的鲜血,红的血、白的脑浆、汇成小溪往外流淌,涂得整个天地,仿佛都陷入在一片血腥之中,点缀了南荣的繁华…… “尉迟将军,请验尸!” 监斩官一声令下,尉迟皓拱手低应。 “是。” 身为皇城司的都指挥使的尉迟皓,对萧家人一干人等都很熟悉,所以验尸的几个人,是他亲自挑选的,对于萧乾、萧运长、萧运序、萧运成等萧家主要男丁的验尸工作,也都将由他本人来亲自完成。 单手抚着腰刀,他双脚慢慢踏出一步。 停顿,再一步。 终于,他加快脚步,从血水中走向正中的一具尸体。 两名禁军小心翼翼地拿着收尸袋跟在他的身后。 尉迟皓走到萧乾的身边,低下头查看一下,再抬起头。 “萧氏逆首、原枢密院枢密使萧乾,已伏法!”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传入场中,如同地狱的勾魂使者,冷漠、无情。 话落,场上又是一阵寂静。 死了!萧乾死了! 一代神医,一代战将,一代美男,一个神话般的男人,居然在众目睽睽中,死在刽子手的屠刀之下,死在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中……从此灰飞烟灭。 那个负责斩首的禁军,大抵是第一次行刑,尉迟皓声音未落,他瞪大双眼看着地上的尸体,突地双手捂脸,蹲下身大哭起来。 那嚎叫声,响彻云霄,如丧考妣。 没有人知道他在哭什么。 是恐惧、是害怕,还是无助?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萧乾真的已经死在了刽子手刀下。 两名禁军见尉迟皓抬手一摆,赶紧过去捡起人头和尸身装入一个殓尸袋里。尉迟皓没有再看一眼,又走到下一具尸体前,照常有禁军过来殓尸。就这样,在他几乎没有起伏的声音里,一个又一个萧家人被验明尸体,并被装入了裹尸袋。 “萧氏逆贼,原护国公萧运长,已伏法。” “萧氏逆贼……已伏法!” “萧氏逆贼……已伏法!” “萧氏逆贼……已伏法!” 一个个声音响起,一个个殓尸袋被搬运了下去。 犯了叛国罪的人,不管生前有过多少荣耀多少辉煌,死后莫说不能风光大葬,连正常安葬都没有资格。所以,墨九的担心完全都是多余的。 她根本不需要为萧六郎找墓地,打棺材,办后事。台上验明了尸身,自有早就准备好的板车,把那些装了尸体的殓尸袋堆在一起,登记一个,就丢上去一个,等一个板车堆满,就拉走,直接拖到城外的乱葬岗,胡乱掩埋即可。 连一个木碑都不会有的人,哪里需要后事? 又或者说,连子孙亲人都没有的人,又哪里需要办后事? 萧六郎一世波折,有荣辱,有恩宠,有足彪炳千古的汗马功劳,他的一生,曾伴着萧氏一族的风起云涌而起伏,也曾伴着呐喊声声让铁蹄踏过大江南北,可如此风流人物,留与人间的,也只剩追忆。 那些功勋、故事,都将过去。 多少年后,当后世的人们翻开历史的厚重书页,史料上也无非只有六个字。 “萧乾诛,萧氏亡。” …… …… “小九,人都走光了,我们也走吧。” 墨妄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天外传来,落入墨九的耳朵里,时而小如蚊蚁在爬,时而大如暴雨巨浪……让她耳朵“嗡嗡”作响,思绪纷乱间,完全不知所措。 她抬头。 雨中的燕子,扑腾着翅膀,在四处躲雨。 天际的乌云,已渐渐散去,天越发亮开了…… 可她的眼前的景色,却突然旋转起来。 转!不停在转!不受控制般的转动。 “萧六郎!”墨九低低唤着,四处寻找。 “萧六郎!”她如同失去了某种意识,提着裙子在雨中到处乱窜,很快冲入了散去的人群。 “萧六郎!”她左看看、右看看。东张、西望,时不时逮住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就强迫人家转身来看…… 墨妄不得不紧跟在她的身后,扶住她,不停向人赔礼道歉。 墨九也不管他,看一个人不是萧六郎,甩开人家就去追下一个。嘴里不停叨叨着“萧六郎”,那样子到与萧乾先前所说的症状一般无二——确实是癫狂之症发作无异。 “萧六郎!你在哪儿?” “萧六郎!你在哪里呀。” “萧六郎……” 她赤着双脚在街上狂奔,长发被雨水淋湿,黏成了一团,样子狼狈不堪。可到底两天没有滴水未进,身子又哪里支持得住?没有跑出那条街,她腿脚一软,“腾”地倒在了泥泞的地上。 一群人挤过来,差一点儿踩着她娇软的身子。 “小九!”墨妄大声唤着,紧张地挤开指指点点的众人,飞扑过去,伏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身子护在怀里,紧紧抱住,急切地吼:“不要这样,小九!你不要这样。我很害怕,我很害怕,你不要吓我!你要好好的,小九!你听见没有?” 害怕! 墨妄这辈子从来没有说出过“害怕”两个字。 但他连死都不怕,却真的怕极了墨九这个样子。 她的失常,太像他曾经在盱眙初见她的样子…… 无神、懵懂,像**于这个尘世之外。 墨妄大声喊着,墨九却像听不清他,就那样趴在地上,时间仿若静止,如果不是她急促的呼吸声还在,墨妄一定会以为她已经昏了过去。 “小九,你要好好的。” “……” “他希望你好好的。” 墨九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一僵。 突然地,她不再挣扎,就那么安静了下来,像一只悲鸣的小兽,双手慢慢往前伸去,慢慢的、紧紧的、抓住地上满是泥泞的青石板,摩挲着,摩挲着,手指被磨破,鲜血淋淋,也宛若不觉。 “小九,你想哭,就哭,不要忍着。” “……” “哭吧,乖!哭!使劲儿哭!” 墨九咬着下唇,喉咙口有呜咽,可她硬生生压抑着,愣是没有哭出声音来……一双倔强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复杂的光芒。 “我不哭,萧六郎说,不喜欢我哭。” 漫天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覆盖了整个天地。 不远处的街角,停着一顶黑色的小轿。 小轿很普通,但能乘轿子的人,想来也是不一般的。一个没长胡子的白面男人,像个太监似的,躹着身子,偷瞄一眼墨九的方向,低声对轿子里的人,小声道:“娘娘,人都散了!” 轿子里久久没有回应。 安静得,与行刑台般,死一样的冷寂。 好一会儿,才传来一个不带感情的轻声软语。 “爹、大哥,你们可以瞑目了!” 轿外的小太监打个哆嗦,恭敬地垂手道:“娘娘,可要起轿回宫?” “嗯。”轿子里的人,轻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撩开帘子,朝拥挤的人群看了一眼,也不知目光焦点是谁,声音低低的,仿若喃喃,“他一心要保你的命,你说,你都疯成这样了,痛苦成这样了,本宫该不该依了他呢?” 这娇声、软言,黄鹂儿出谷似的,原是极为动听的,可小太监的肩膀却无意识瑟缩一下,飞快地抬头望那轿子。 可不待他看清娘娘那张脸,帘子已落下。 “回宫!” “喏。” 小轿慢悠悠离去,就像没有人看见它出现一样,也没有人注意到它消失在雨中的街口…… 墨九趴在地上,眉头、发梢,全是雨水,脸上也有污渍…… 可她浑然不知,就那样趴着,在雨中安静的趴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连天地都伴着雨水悲鸣起来,她却慢慢吐出一口气,情绪平稳地轻声喊墨妄。 “师兄……” “嗯。”墨妄还护在她身边。 “他们杀了他。”她声音很浅,像自言自语。 “小九……”墨妄嗫嚅一下嘴唇,不知能对她说什么。 任何的安慰,在这样的时候都太过苍白。他想要保护她不受伤害,可眼睁睁看她被伤害,却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无力让他双拳紧紧攥紧,一拳头砸在青石板上。 “是师兄没本事。” 本事? 再大的本事又如何? 她墨九没本事吗?萧六郎没本事吗? 都有本事。 可现实是残忍的,谁的本事能大得过皇帝? 大抵这便是古时候的人常说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了。 这可能也就是萧六郎不想弱于人的宏图大志由来。 可壮志未酬,他又怎能离去? 墨九怪异地笑着,慢慢从他怀里挣脱而起,再慢慢爬起身,捋了捋头发,一步一步,踉跄地拖着脚,走过密密麻麻的人群,走向街头…… 她着笑,伸手入怀,掏出一个东西。 一柄木梳子,很简陋的木梳,是她为萧六郎绾过发的。 还有一缕黑亮的长发,是木梳齿上梳带的,萧六郎的头发,她把他裹在一起,又硬生生扯落一些自己的头发,缠在一块儿,挽了个丑丑的小髻子,反复瞧着,塞入荷包,唇角露出一丝笑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萧六郎,我始终是相信你的。” 墨妄不知她在说什么,微微皱起眉心,提醒她目前最为紧要的事情。 “小九,我在禁军里托了人护好萧使君的遗体,一会儿等人散了,咱们就出城去寻……” “不用了!”不等他说完,墨九就冷冷地打断,“冷冰冰的尸体有什么好看的?他喜欢拿性命与萧家人共生死,那就让他与他们葬在一起好了。” 墨妄以为自己听错了。 诧异地转过头,看着墨九。 “小九?” 墨九没有回答,有一丝风拂过来,卷起她的头发,让她尖细的小脸儿显得更为冷漠,更为苍白,仿佛没有半点温度。 “师兄,我们马上离开临安。” 离开临安?墨妄更是不懂了。 “我们不为使君殓尸,不回临云山庄了?” “不回,来不及了。”墨九转头看他,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那冷漠无情的样子,让墨妄严重怀疑刚才在街上赤足狂奔,大喊大叫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墨九。 “那我们要去哪里?” “想法子出城,去金州——兴隆山。” 审视着她冷静的样子,墨妄还是一头雾水。 那日湖上的“擒龙行动”之前,临安城里该疏散的墨家弟子都已经疏散了,如今留在临云山庄里的一批人都是骨干精英,只要一声令下,就能随时生死相随的兄弟,就算他们不回去,那些弟子也知道该怎么做,所以,这些都不是问题。 可问题是,墨九到底为什么? 连殓尸的大事都不去,为何这么急? 思忖一瞬,他不得不多问一句。 “小九,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墨九望天,一字一顿,“要拼命地……活下去!” ------题外话------ 原本是想写得轻松一点、可最近的文字,有点驾驭不了。莫名的,就会让忧伤掉入字里行间。大家不要哭,这毕竟是戏……所有相爱的人,都会重逢。能重逢的暂别,都是美好。另外,广而告之,原来的综合群已满,新入的妹子加新群:568032005管理员妹子们辛苦了,二锦好久都不理事,想想内心有愧!另:明天如果没有更,就请后天来看。谢谢守候的妹子。 ------------ 坑深195米,相思令 三个月后,时令已入三伏。 高温、大旱、天上像挂了一个大火球。 太阳*裸地炙烤着大地,煎熬得人们汗流浃背。 南荣景昌元年的这个夏天,整个天下,一片怨声载道。但远在金州的兴隆山上,却无半分暑气,空气清新,树叶饱满,凉爽得如同初春。在一片绿意连绵的大地上,如同镶嵌了一块绿色的翡翠,嫩嫩的、绿绿的、踏足山林间,山风徐来,鸟声悦耳,看溪流蜿蜒,看百鸟朝林,仿佛置身于人间天堂。 所谓世外桃源,也不外如是了。 兴隆山镇,自给自足,朝廷不管,特权满满。 显然,这里成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世界。 从火辣辣的六月开始,逃荒的人,便成群结队的涌进兴隆山。 于是,墨九的队伍……越发壮大了,引起金州的地方官吏心生警觉,私心里害怕不已,多次偷偷上谏,雪片似的奏疏直飞京城临安,要求朝廷控制兴隆山,调查墨九,最好能像萧氏一样得到处置。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一个人有了地盘,有了人力,有了武器,有了规模庞大的商业支撑……那必然是国家和社会的不稳定因素。 然而,金州的奏疏一道一道往上呈,却全都如同石沉大海。 朝堂上,没有半点波浪,仅有的小涟漪,也被景昌帝力压了下去。 兴隆山,还是那个欣欣向荣的兴隆山。 只不过,墨九,似乎不再是以前的墨九了。 从她返回金州伊始,就像变了一个人。不仅丝毫不在意萧氏一案处斩的五百多人沉冤未得雪,还大肆为南荣朝廷,为景昌皇帝歌功颂德。 个中猫腻旁人知晓不多,对她的德行,说什么的都有。 褒的人说她识时务,能屈能伸,是一个女中豪杰,将来必成大事;贬的人无非说她“变节”,以前倚仗萧家和萧六郎时耀武扬威,得了不少好处,还不知感恩,萧六郎刚刚过世,她就转投宋熹的怀抱,倚靠权贵,骨子里就流着下贱的血。 也有人说,萧家亡了,萧大郎就算侥幸得以逃命,身份也再配不起墨九,聪明的女人当然得另投明主,难道一辈子守活寡吗?再说了,墨九与景昌帝宋熹原就有一腿,这眉来眼去那么久,如今名正言顺的苟且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根本不值一提。 外间众说纷纭的时候,墨九忙得根本没时间理会。 她没日没夜的带着墨家弟子广开商路,研制武器,农耕用具和轻工业所需。 人只要卯足了劲儿,就没有不成事的。 以前抱着玩心的她,在励精图治之后,竟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惊人成绩。不仅火器为当世罕见,便是那些农耕用具和可用于工具的机器,都是人们想都不敢想的。 一时间,对墨九的看法,被分成了两派,褒贬间的差距,可谓十万八千里。 有人当她是神,有人骂她是畜生,常常争得面红耳赤。 墨九却浑然不管旁人的说法,为了向朝廷示好,她特地托人给临安送过三次新研制的武器。 这样亲近朝廷的举动,不仅外面的人不懂墨九,连兴隆山的一些人也开始不懂了。 但是,在当今整个天下都饥渴不饱的时候,兴隆山的人还能轻松度日,他们又有谁会对她说三道四? 兴隆山,确实是一个悠闲的世界。 吃过晌午,山林微风送爽,山上鸟儿啾啾,舒服得催人瞌睡。 墨九独居的一幢山前小楼外面,除了值守的几个墨家弟子,大多都午睡去了。静谧的空气中,几棵高大梧桐的树叶间,漏出稀疏的几缕光线,偷偷洒入屋内窗前的书案,把一个正在看书的影子拉得老长…… 静,太静了。 玫儿手托腮,支着头扒窗边看了几次。 里屋看书的女子一动不动,许久方才听得她翻动一页。 “唉!” 玫儿叹口气,拉一张条凳,坐在门口仰望梧桐上“啾啾”细语的小鸟谈情说爱。 这时,台阶下的小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来人衣袂飘飘,面容俊朗,步伐沉稳,走路都生着风,颇有几分大侠隐士的气度。 玫儿眼角一弯,咧着嘴角笑着迎了上去,压着嗓子小声问:“左执事,您怎么来了?” 一般这个点儿,大家伙儿都在午睡,墨妄是不会过来打扰墨九的。 看小丫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满是好奇,墨妄微微一笑,抬头看一眼墨九半闭的窗户,不答反问。 “大热天的,玫儿姑娘怎生坐在外头?钜子人不在?” 玫儿一听,登时撅起了小嘴巴,腮帮子气得鼓鼓的,一脸委屈地嘟囔道:“我家姑娘吃过晌午就把我赶出来了,说她要一个人静静,愣是不许我进去,就连给她续水都不可以……一本书从早上看到晌午,还在看,我寻思她不大对劲儿,先头去瞅了好几次,没见到她有啥动静。玫儿不敢进去惊扰姑娘,所以自个儿坐在这里数鸟儿呢。” 她说得可怜巴巴,却惹得墨妄轻笑不已。 点点头,他从她身边错过,“我进去看看。” 墨九这个人性子古怪,兴隆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不过,以前的墨九,虽然怪是怪了点儿,但大多时候眉开眼笑,还算一个好相处的人。可自打萧家一案之后,她与墨妄匆匆从临安潜回金州,带领整个墨家开始给景昌皇帝立牌坊起,她原本就不多的好脾气基本上都收敛了,性子变得愈发古怪难测,一阵风一阵雨,**似的,说爆就爆,没个定准儿。 当然,她偶尔也会开怀大笑,但笑里总有一种阴恻恻的味儿。 她对墨家和八卦墓的热情,也空前高涨,没有人敢说她不努力,不热爱生活,可也不知为什么,很多人被她眼风一扫,总会无端端觉得骨头缝儿生凉,生怕她下一秒就叫人生不如死…… 所以,墨九把玫儿关在外面,根本就不算反常。 甚至可以说……太正常了。 “咚——咚——咚——” 两短一长,墨妄独特的敲门声,很有辨识度。 可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前独坐的人就像没有听见似的。 墨妄幽声一叹,不言不语地负手而立,静静地等待。 还是他了解墨九,也只有他对墨九还有点儿办法。 毕竟她心底还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又怎会忍心墨妄一直在门外“罚站”? 从书上抬头,墨九瞥向那扇门,眉心略有郁气,却没有发火。 “不都说过了,我有要事,谁也不见!” 她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太多的情绪,平稳得如同普通的寒暄。 可墨妄心里却是一紧。他知道,没有情绪,就是她极差的情绪。 怀念了一下过去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墨九,他心里再次一叹,耐心地站着,又一次轻轻叩门儿。 “我也有要事,必须马上见钜子,还望见谅。” 要事?这两个字似是震荡了墨九神经,她微微眯眸睨向推门而入的墨妄。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许久没有动静。 墨妄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却不敢让她失望,只好不出声。 微风从窗户吹入,翻动着书页,空气里,似乎有一种树叶和阳光的味道,又好像带了一种墨妄身上的男子香味儿…… 沉吟一会,看墨妄为难的样子,墨九弯了弯唇,笑容慢慢绽放在脸上,视线也柔和起来。 “你是左执事,有事儿直接进来就是,何必敲两次门?这不是诚心膈应我么?赶紧过来,坐!” 墨妄晓得她的性子,也不多言,挂着一脸笑容进去,撩袍坐在她对面,戏谑一笑。 “墨家钜子规矩大,我哪儿敢乱闯?未必是身子痒痒,想挨家法处置了么?” 这玩笑开得一点都不好笑。墨九唇角抽搐一下,不由搓了搓腮帮,似笑非笑地问他,“你是想说我执掌墨家太严格,想要代表广大群众抗议我的暴政?” “不敢不敢!”墨妄笑着自个儿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慢悠悠端在手上浅酌慢饮,“我来是有件急事儿。” 看着他的表情,墨九眼睛浮上一抹失望,但还是难得耐心地问:“何事?” 墨妄叹口气,“曹元今儿统计出来,这两个多月逃荒来兴隆山镇的百姓有三千五百六十一人,其中老人和小孩儿占了一大半……今儿又有从建州等地来的难民一百多人,其中有六十多个都是老人和孩子,长此以往,恐怕……唉!” 老人和小孩儿,意味着没有劳动力…… 他们为兴隆山带来的,只有拖累,没有利益。 墨九微锁眉头,没有回应。 墨妄观察着她的表情,又道:“曹元的意思是我们要不要立一个规则,禁止外乡人再在兴隆山镇长居……要不然,长此下去,人满为患,咱们着实负担不起这么多人的生计。” 人一多,问题就都来了。要吃、要喝、要住…… 吃多吃少,吃好吃坏都不论,总得能果腹,活下去吧? 从长远来考虑,朝廷都管不了的灾民安置问题,墨家确实不能接下这个茬儿。不仅容易让朝廷难消戒心,还容易形成恶性循环,直到他们再也养不起,把墨家的经济体完全拖垮…… 这些墨九显然也想到了。 她眉梢微拧,轻轻把玩着书案上的书,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墨妄往她的茶杯里续水,她才像是惊醒过来了一般,微眯眼低头闻着茶水的味儿,摇了摇头。 “人家奔向墨家,是信得过墨家,我们不可拒绝。拒绝人的投靠,也许就是断了人的生路,这与老祖宗的理念是相背的……” “可是小九……” “放心,我不是烂好人。”墨九睁眼,抬头,直视着他,“兴隆山下那一片荒山不是刚开垦出来了?不是正差工人吗?老人做不了重活,养养鸡鸭,做点儿纺织的轻巧活路,还是可以的。至于小孩儿嘛……” 顿了一下,她似乎有点头痛,搓揉着太阳**,“得多请几个先生,扩充学堂了。” “小九……”墨妄对她的决策,不无担忧,“我们不是朝廷,我们没有责任,也无法养活天下人……” “养不活天下人,还能养不活几千人吗?” 晓得她的固执,墨妄无奈地笑了,“可养活这么多人,得要钱……咱拿什么填这个无底洞?” “钱么,好说。”墨九端起茶盏来,也不喝,考虑一下,象征性轻抚几下又放在桌案上,不冷不热地道:“咱们做的是善事儿,是解决民生的大好事,是在为朝廷排忧解难。景昌皇帝英明慈德,不可能不体恤民情的。回头你替我修书一封,带给知州大人,托他转呈朝廷,要求给兴隆山拨银子,周济灾民……” 没有想到她会想到找宋熹,墨妄微微诧异。 “你……真要找他?” 墨妄轻笑一声,“我正儿八经做事,帮他解决困难,不找他找谁?” 因为宋熹一直以来对兴隆山的“庇护”,还有萧氏一案的因由,外面对这些事的说法已经很难听了。而且,以墨家这样的非官方组织来说,如果朝廷拨款,那墨九的地位会更加尴尬,到时候难免又要听些闲话…… 墨妄想了想,不是很赞同地道:“其实,我们也不是真缺那几个银子,回头,我让尚雅把账目报一下,兴许还能支撑些时间,等熬过这一季就好了。” “不。”墨九当即反对,“没有人嫌钱多,和钱过不去的,那是傻子。你瞧我,像傻子吗?” 想到她纠缠在心底的结,墨妄心疼地看她一眼,终是低头,“好,这些事儿,都交给我去做,小九别把什么都搁在自个儿心上。……还有,看书时间别太长,玫儿说你坐了大半天了,这可要不得,将来把眼睛看坏了……” “师兄!”听他唐僧似的碎碎念,墨九忍不住笑出了声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啰嗦了?” “……”墨妄只剩叹息。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墨九漂亮的眸子里,生出了丝丝的光亮,“有消息了吗?” 绕来绕去,还是逃不过这一问。 墨妄微微低头,有些不忍心看她期待的眼睛,“还没有。” “嗯。”墨九的语气很平淡,好像不太在意,“意料之中。” “九儿放心,一定会有消息的。早晚而已。”墨妄安慰着她,难掩眼中的疼惜之色,“相思令一出,墨家的言路更广了,这天下,我不信没有我们打探不了的消息。” 轻轻一笑,墨九点点头,突地站起身。 “看了这么久的书,也累着了,你陪我下山,去镇上走走,换换脑子。” —— 兴隆山的镇头,有一条连通汉水的小河。 河边就是通往兴隆镇的主街。河边、街头,路口,最显目的位置上,屹立着一座精美的“功德亭”。 阳光下,功德亭上的琉璃瓦,闪着刺目的光芒。 当地的人都还记得,三个月前,这个功德亭上,原本伫立着的是一尊石像——萧乾的石像。 金州这一片被战争洗礼过的大地上,萧乾对人们的影响力是足够大的,用后世的话来说,是萧乾解放了金州,让金州人民从此免受珒人的迫害与战争之苦。可就在金州好不容易恢复了民生,老百姓刚刚过上舒心日子的时候,萧家案发,萧乾以通敌叛国罪被处斩。 事发时,对金州人的震撼是巨大的。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墨九从临安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带人敲掉了兴隆镇上的萧乾石像,着手修建了这一座丰碑似的功德亭,还请了镇上有学识的先生,专门镌刻七七四十九首赞诗于功德亭内,为景昌皇帝宋熹歌功颂德,并供来往人群瞻仰。 于是,萧乾那一座代表英雄功绩的石像,就成了一堆七零八落的乱石,被随意丢弃在功德亭背后不远处的杂草丛中。 远远望去,还可以看见类似人型的石身栽倒在地,头颅歪在一边,如同狼狈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萧乾”毫无生气地倒在了湛蓝的天空下,可笑而又滑稽。 让萧乾从一个人人敬仰的神邸,变成一堆乱石,彻底从金州人的功德薄上抹去,都是墨九干的事儿。 这些异于常人的行径,她从来不对任何人解释,包括墨妄。 不仅如此,墨家身处在南荣边陲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她还让人大肆吹捧宋熹功德,赞景昌皇帝肃清敌寇,乃千古一帝,那整一个狗腿子的样子,让文人墨客们忍不住对她口诛笔伐,称纵观历史,没见过如此厚颜之人。整个南荣天下,除了兴隆山镇这些受益于她的人,人人都恨不能唾弃之。 可墨九……还是那个古怪得莫名其妙的墨九。 她在壮大墨家声势的同时,发明了一种东西,称为:相思令。 墨家钜子的“相思令”,分为:春、夏、秋、冬四种。只要集齐四个相思令就为一套,可以让墨家帮忙做一件事,无论什么事,墨家都不得拒绝。但是,集齐四个相思令的过程却很艰难。因为要拿到墨家的相思令,必须要用墨家需要的有用信息来进行等价交换,具体信息的价值,则由墨家钜子来衡量。也就是说,这个信息的价值,能不能换得到一个相思令,最终解释权,归墨九自己所有。 一听这个就有点强词夺理,但天下本来就没有白吃的午餐。 可以让墨家做事,号令墨家钜子还不是拒绝,那诱惑力也是巨大的。 如此一来,千字引未出,墨家相思令,就成了竞相逐之的东西。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从一开始的议论、排斥到接受,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被相思令诱惑而来的稀奇古怪的消息,让墨家的言路之广,早已胜过朝廷,但得到相思令的人,却少之又少。有聪明的人,很快就发现,这个“相思令”的策略,完全让墨九整合成了一个墨家独有的情报系统。 有清醒的人,但更多的依旧是为了利益而前赴后继向墨家提供各类消息的人—— 一时间,这个天下,好像没有什么事儿,是墨家无法打听到的。 可没有人知道,墨家钜子真正想知道的那些事,还是没有半点儿线索。 马车停在道儿旁,墨妄看见墨九帘子里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儿,想想三个月来的事儿,觉得还是怪自个儿办事不力。 轻咳一声,待墨九看过来,他小声请示道:“小九,天热,我们去那边茶饭庄坐一坐吧?” 他手指着正对河边的一个茶饭庄。那里,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听曹元他们说,这茶饭庄开张没多久,生意好得不得了,他家的凉茶也好喝得不得了,咱也去试试看?” 想方设法的调动着墨九的情绪,墨妄也算是费劲了心机。 不过,他心里这点小九九,墨九又怎会看不透? 不想拂了他的意思,墨九抿嘴一笑,拿折扇轻轻摇着,打趣似的接道:“嗯,不仅凉茶好喝,卖凉茶的姑娘也生得俏,还穿得很清凉。这火辣辣的夏天,有好喝的凉茶,有好看的姑娘,生意想不好都不成。” 说到此,她话锋一转,拿眼笑撩墨妄。 “莫非师兄也对此间的凉茶西施……有点儿想法?” “哪有哪有。”墨妄这个人平常很少开男女间的玩笑,听她如此说,窘迫得耳根都有点红。握拳轻咳一声,连忙解释:“听说,那姑娘煮茶用的瓷缸都与别地儿不同,等凉茶煮好,凉却,还要特地放到井水里冰镇,再提起来冲入碗里,吃上一口,能从嘴里凉到心坎儿上,最紧要的是……不是谁都吃得到。” “哦?”墨九有了兴趣,“这个怎么说?” 看来吃货的本质还是没有变。 一见墨九感兴趣的样子,墨妄就兴奋起来。 “小九有所不知,这家凉茶,每日只冰镇五缸,也只卖给客人五缸。所以要喝他家的凉茶,得早早就来占位置,听曹元说,镇上有些人,天不亮就来等着开张……” 饥饿销售?墨九心里微微一怔。 想不到这个时代,还有人的意识这么超前。 念及此,她抿紧双唇,从帘子里远远瞄向那个茶饭庄。 后方的情况看不太清楚,茶饭庄的前面是一个凉棚子,木头架子搭成的,上有茂盛的树荫,有河边吹着,看上去确实凉爽,客人们充斥其间,或坐或站,或聊或闹,一个梳着乌黑丫头髻的姑娘穿插其中,看不清脸蛋儿,瞧那撩人的身段儿,像是一个会来事儿的俏丽人儿。客人们似乎很喜欢和那姑娘搭讪,有些人脸上的表情,也根本不像是去喝茶的,反倒像看姑娘的…… 有点意思。 兴隆山是愈来愈有意思了。 墨九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落下帘子。 “师兄,我们也去吃一碗凉茶罢。” “好的。” 墨妄大喜过望,只要墨九有兴趣的东西,他都恨不得捧到她的面前来。 然而,这个茶饭庄的凉茶还真的不易得,墨妄走在前面,率先进去一问,凉茶果然是早早就卖完了,哪里有得喝?明儿请早吧。 得了这个悲惨的消息,墨妄愣了愣,瞥一眼凉棚里面那个俏生生的姑娘,又转回来,对拿着折扇摇摆不停的墨九小声道:“小九,没有凉茶了……要不然,我明儿早点派人来取?” 墨九抿唇不语。 不都说在这兴隆山的地头上,她墨九就是个土皇帝吗? 一碗凉茶都吃不上的土皇帝,那还混个屁啊? “不必麻烦。”墨九看一眼那个热火朝天的地方,折扇一合,撩一下身上男袍的下摆,大步往茶棚里去,“这么热的天儿,怎么能空着肚子走咧?吃不上凉茶,吃两口别的也好。” “好。”墨妄低头跟上,不再多言。 从临安一路到达金州,墨妄就从来没有违背过她的意思。而墨九也再也没有当日在刑场时的失态,整个人冷静得就像根本就不曾有过半分难受,或者说,就像萧六郎根本就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处斩,而她,也不过是一个在千里寻夫的普通妇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大多数时候,墨妄不懂她。 可不懂她,他也不问她,更不反驳她。 她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 他要做什么,他就陪她做什么。 这就是墨妄能想到的,最好的守护方式——默默陪伴。 两个人一前一后步入凉棚,男的俊、女的美,很是引人注目。 看到他们过来,拎着茶壶的俏姑娘似乎微微一愣。 不过,眨眼之间,她又恢复了平常,热情地招呼着,腻着一脸的笑,对墨妄道:“客官,凉茶是真的没有了。您看,要不吃点儿什么?” 墨妄点点头,情不自禁拿眼去看墨九。 俏姑娘大概看出来了,墨九才是说话管事儿的人,又笑眯眯看向墨九。 “客官,请问您吃点什么?” 墨九不睬她,只摇着折扇环视了一圈。 茶棚后方的饭庄倒还雅致,可这个茶棚太过简陋,除了一些木桌和凳子,几乎什么都没有。 她眉梢挑了挑,一屁股坐下,拿折扇敲敲桌面,不冷不热地抬头问姑娘。 “除了凉茶,还有什么可吃的?” “馒头、包子和卤牛肉,别的,就没了。” 墨九往里面望了一眼,点点头,“有水么?” 姑娘眉眼儿低垂着,像是有点儿刻意回避她的目光。 “凉茶没了,凉水还是有,有的。” “好。”墨九扫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波,“一样来一点儿。” “好嘞,二位客官,稍等。” 前凸后翘的俏姑娘下去了,墨九与墨妄相视一眼,各怀心思,静默不语。 可谁也没有想到,等俏姑娘再回来的时候,手上不仅有包子、馒头,卤牛肉,还有一盏用瓷罐儿装着的凉茶。 浅浅的澄黄色凉茶,倒入两只粗碗里,色泽竟很有清凉感。 墨九盯住凉茶碗不动声色,唇角若有似无的一扯,墨妄瞥她一眼,不解地问那姑娘:“不是说凉茶没有了?” “是,是没有了。不过嘛……”俏姑娘的兰花指捻着手绢,偷笑道:“这罐儿凉茶是我们掌柜自喝的,看两位郎君是生客,难得来一次,不忍让你们失望,这才交待小的呈了上来。二位,慢用。明儿还想喝啊,就得请早了!” 一碗凉茶,倒成稀罕物了? 墨九颇为好笑地低头喝一口,喃喃道:“……掌柜的凉茶?” 话音未落,她突地顿住。 凉茶的口感比她料想的完全不一样。描述不出具体的滋味儿,薄荷,桑菊,乌梅,似乎都不像,又似乎都有,像是用好多味儿中药熬制成的,却又无半点中药的涩意,在燥热的暑天喝它,再好不过了……就连后世火遍大江南北的王老吉,也不如这碗凉茶来得高明。 默了默,墨九又倒一碗吃下,方才抬头微笑。 “好茶。不知姑娘家掌柜在哪儿?我们想要当面拜谢一下。” 俏姑娘依旧垂着眼眸,不住地摇头,“不,不好意思,小郎君,我们家掌柜的,不见客人。” 不见客人?墨九笑笑抱拳,“那行,只能拜托姑娘转达我二人的谢意了。” “会的,会的。一定会的。” 嘴里应诺着,见她没了别的吩咐,那姑娘逃命似的离开了。 在墨九与墨妄吃喝的时候,她不时拿眼瞄过来,那不自在的样子,再不若先前应对别的客人时坦然自若。 墨妄拿着一碗凉茶,不时注视着她,眉头紧皱。 “师兄不必看人家姑娘了,好好喝凉茶才是正经!” “……”墨妄也失笑,“小九不觉得……她有点古怪?” “除了胸大屁股大,哪里古怪了?” “……” 看墨妄又偷偷红了脸,墨九不以为意地笑着,轻轻端碗抿一口,咂咂舌头,只觉凉茶的味儿就像沁入了舌头沁入了心肺似的,凉丝丝,带一点甘甜,却不腻、不沾,简直妙不可言。 “你再不喝呀,可都被我喝光了?”她笑着打趣儿。 这段日子,她的胃口一直不太好,墨妄见吃得她开心,一脸微笑,恨不得把自家碗里的一并端给了她吃。 “小九若是喜欢,我每天早早来排队,买上一壶。” “那就不用了。”墨九伸出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抚着粗碗,像抚着什么珍贵的宝贝似的,黑眸微眯,似笑非笑,“喜欢的东西,不要吃太多。不然,很容易腻味的。” 这又是什么逻辑?墨妄盯着她,“哦”一声,默默往她碗里夹了一片牛肉。 “小九尝尝这牛肉。” “谢谢师兄。”墨九冲他露齿一笑,像个不谙世事的青葱少年。 若非知情,谁能想到,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墨九爷? 墨望盯着她的面容,稍稍有点儿走神,可墨九轻轻一咬,却再次愣住了。 这么一个小小的茶饭庄,不仅凉茶做得好,连卤牛肉都别有一番风味儿。 “……好厨子啊!不错,不错。”墨九出乎意料的惊喜着,赞叹着,稍顷,又别有深意地望着墨妄,“师兄,咱这兴隆山,如今真是藏龙卧虎,越发热闹了啊!” 墨妄回过神儿来,若有所悟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午后的阳光很烈,但紧靠着兴隆山,又有河风吹拂,茶饭庄外的凉棚又是敞开的结构,坐在里面的人,不仅无半点热气,还倍儿感凉爽。凉棚透入的光线,照在墨九和墨妄的身上,两个人对座而饮,样子自在,有一种久违的安逸。 墨妄观察着墨九,看她不时望一眼镇头的功德亭,不由一叹。 “小九,回头我带人把石像收拾了吧。” “嗯?”墨九像是没有听清,奇怪地看着他,待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由笑了。 “石像是什么鬼?一个死物而已,砸了就砸了,还捡几块破石头做甚?” 她一双凌厉的眸子斜视过来,充满锐气,墨妄观之,不像说谎。 “我不想你触景生情……” 墨九挑了挑眉梢,将一片切得薄薄的卤牛肉放入嘴里,轻轻咀嚼着,口齿清晰。 “呵呵,说得好像不触景,我就不生情似的。” “……”墨妄无奈抿唇。 “师兄放心好了。”墨九一本正经道:“不管有多生情,我也一定会好好的。” 她的话经常莫名其妙难以理解,像含了很多深意,又像仅仅只有字面意思,墨妄抿了抿嘴,没有多问,只安静地看着她。在一袭藏青色男装的衬托下,她少了在萧乾身边时的少女娇憨,多了一种女子身上少见的英武之美。 “小九……” 他斟酌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墨九却在这时起身,将折扇一甩,像个翩翩公子似的,一边摇,一边含笑望他,“师兄吃好了没有?” 墨妄点头,跟着起身:“要走了吗?” “想走,却舍不得这里的凉茶……可怎么办好呢?” 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墨妄正不知她到底走还是不走,就见墨九低笑一声,用不高不低地声音道:“这么好的凉茶,这么香的牛肉,我墨九爷不能想吃就吃,实在太可惜了。” 一句墨九爷,当即引起了食客的注意。 看周围有几个人小心翼翼地看过来,墨妄生怕被围观,示意她小声一点,毕竟她经营这么久的形象,一旦毁了,那才是真正的可惜。 可墨九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过分,摇着扇子四处一望,目光慢慢就定在那个俏生生的姑娘身上,缓缓往外走着,吩咐墨妄。 “师兄,一会儿把掌柜的给我拎到山上来。” 什么?拎人?这不是土匪行径吗? 一众不明所以的食客纷纷低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兴隆山是墨九的地盘,可真正见过她的人,相对而言,还是少数。 这个凉棚子里,大多数人都不知她是谁,可随着有人一声“是九爷,确实是九爷”的确认,她很快成了众人的目光焦点。 “九爷……!” “九爷怎么来了?也吃凉茶?” “九爷不要凉茶……要人。” 众人议论纷纷,那个卖凉茶的姑娘显然是知道九爷本尊的本事的,吓得急巴巴上前躬身道:“九爷,九爷,你老请留步。” “老?我老吗?”墨九停下来,回头扫他,“妹子,好好说话会不会?” 那姑娘脸腾地胀红了,小意地讨好道:“九爷恕罪,九爷恕罪。” 墨九沉沉“嗯”一声,像个欺行霸市的恶霸似的,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那姑娘像是吓得不轻,声音有点儿结巴,“实不相瞒,我们家掌柜的身患恶疾,不便见人……要不然,早早就上山拜见九爷了。” 墨九一副了解的样子,点点头,把折扇一合。 “无妨!他不便见人,我却很方便,你带我去见他。” “这……”那姑娘哭丧着脸,一副秀才遇到兵的无奈。 墨九这样的行径,就连墨妄也有些发懵。 稍稍顿了一下,他轻抚着墨九的肩膀,暗示她有事先离开再办,“小九,我们……” “怎么的,怜香惜玉了?”墨九打断他,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冷不丁收敛神色,瞥向俏姑娘,沉声道:“限一个时辰内,让掌柜来见我。” “九爷,九爷,不能啊……” 那姑娘还在哀求,墨九却没有了耐性,横着眸子望过去,“姑娘,你要不信九爷的话呢,就往这兴隆山十里八村的打听打听,我墨九是什么样的人。我要见谁,哪个还敢拒见?” 说罢,她迈脚出去,负手低呼,“墨妄!” “来了。”墨妄配合的低头。 “一个时辰内,如果我没有见到人,一把火给我把这地儿烧了。” “……”墨妄抬眸瞥她。 他是实诚人,实在做不来哄吓人的举动。 墨九却一本正经,一直等到出了凉棚,才回过头来,微微一眯眼,对着面色苍白的姑娘冷哼一声。 “连人一起烧。” 墨妄又是一怔,方才抱拳,“是,属下领命!” 这一下他的表情,似乎让墨九满意了,不顾旁观者的眼神儿,她大步跨上马车,撩开帘子,又往河边的茶饭庄望了一眼。那茶饭庄就座落在河边上,正对着墨九为景昌皇帝修建的功德亭。茶饭庄的后方,有一棵巨大的榕树,风从河岸吹过去,榕树叶在不停摇摆,惊得鸟儿喳喳叫着飞入天空,从马车的角度望去,可以看见院落里边还有一排精致的屋舍。 “小九是觉得他们有问题?”墨妄走近马车,低声叹息:“其实,我派人私下查一下就好,不必如此大张旗鼓,让人闲话……” 他始终爱惜羽毛,也爱惜墨九的羽毛。 可墨九浑然不在意,她紧盯着大榕树的方向,声音浅浅,仿若在自言自语。 “我想,不必查了。” 不必查了?墨妄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只见那卖凉茶的俏姑娘低垂着头,双手绞着手绢慢慢地踱了过来,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上,满是纠结,在她的脚下,还有一条摇着尾巴的大黄狗,吐着舌头奔向了墨九的马车…… “旺财?” 墨妄惊诧出声。 当初离开的时候,他们把旺财留下了。 等他们从临安回来,旺财却不知所踪。 都说聪明的狗会寻找主人,墨九猜测,它是去找萧乾了…… 然而,不管她怎么费尽心力,始终找不到的旺财,却在这里出现了。 ------题外话------ 一直在找感觉,找状态中。 我不想、也不能带着灰暗的心去写墨九,因为我心里的墨九不是那样晦涩的女子。 她明媚、阳光、充满希望,总归活得比我明白。 好长一段时间,我感觉自己无法驾驭她。心太灰暗,文字也灰暗,而这,与本文的定位完全不符…… 这一章写了几个版本,这两天终于找到点感觉了。对不起大家,还是那句话,我会尽力,但真的不敢保证不断更。我现在对自己的要求是:宁愿写得少,也不能写得渣。 感谢你们守候与支持,偌大的人世,以亿计的人群,能与姐妹们相遇相知,以文会友,是我的福分。我不是最优秀的作者,却实实在在有一群最优秀的读者。我是幸运儿,老天待我,向来不薄……我要努力! ------------ 坑深196米 都是旧人 旺财。 财哥。 它只是一只狗。 可在这样的时候,它代表的意义又岂会仅仅只是一条狗? “小九,是旺财!是旺财回来了!”大抵没听见墨九的动静儿,墨妄又重复了一遍,低沉的声音,居然也有一丝颤意。 三个月了。 三个月的时间,人世繁华与落寞,一朝变幻,天地都改了颜色,而他们一直在追查的与萧家有关系的事儿,却一无所获。 萧大郎去了哪里?是真的逃出了临安府,还是因为病重,早已死在了这个乱世的哪个犄角旮旯,化成了一堆枯骨? 元祐又去了哪里?是已经被完颜修杀害了,抛尸在阴山草原,还是已然得救,或者有了什么旁的际遇? 还有与萧六郎寸步不离的声东,击西,走南,闯北四大暗卫又去了哪里?按理,在萧家大难的时候,他们不可能离开萧六郎独自逃命。 甚至,因为这个原因,包括墨妄在内的人,私心底,都一直寄有希望……萧六郎还在人世。 萧乾向来运筹帷幄,不会对自己的生命没有半分谋划。 可这到底只是一种美好的期许。 三个月杳无音讯之后,他们的希望渐渐就变成了失望。 毕竟,临安刑场上,众目睽睽,再三验明正身,除了死人,谁能出得来? “嗷嗷……” 旺财可能闻到了墨九的气味儿,激动地舔着舌头,爪子不停刨动着马车,可这货到底是狗,哪怕心里有千言万语,却难成一句。 “呜呜……” “呜呜……” 旺财的唤声,有些哀意。 马车却纹丝不动。 独坐里间的墨九也没有动静儿。 墨妄稍稍一怔。看那俏姑娘也走到了车边儿,又忍不住提醒了墨九一句,她才慢慢撩开帘子。 视线淡淡扫来,墨九素面朝天的脸上,并没有激动的情绪,语气中甚至还带了一点不高兴的冷漠。 不看那个俏姑娘,她只盯爪子刨动的旺财。 “你个狗东西,终于舍得回来了?” 旺财听见她的声音,更加亢奋。吐着长舌头,大大的脑袋偏了偏,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又打算去刨她。 可墨九车窗位置高,旺财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这货好像是委屈了,又“呜呜”叫唤着,可怜地摇着尾巴在原地打着转儿,巴巴拿眼瞅她。 “上来吧。”墨九看不下去了,示意墨妄把车门打开。可想了想,又不冷不热地补充了一句。 “红烧狗肉,好久没吃过。既然回来了,又何必浪费。” “……” 很显然,还记恨着旺财的不告而别。 可旺财哪儿会明白个中含义? 看墨九给它留了门儿,这货快活地“嗷呜”一声,撅着大屁股一跃而上,“哧溜”一下就钻入了车厢。也不管墨九表情如何,扑上去就一顿猛“亲”,那热情的样子,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 人狗再聚,狗欢,人不欢。 这场面,让墨妄这么钢硬的男儿,都不由红了眼眶。 “不曾想,还能见着旺财……” 他说得感伤,墨九却依旧一副冷脸,看着那怯生生的姑娘,不温不火地道:“我要见的人是你们掌柜的,对你,九爷没兴趣。” 那俏姑娘扁了扁嘴巴,低垂着头,小声嘟囔道:“九爷,掌柜的说了,这条狗九爷一定会感兴趣的。若念及奉还之恩,想来也可宽容他一回。” 宽容他? 说到底,还是不肯相见么? 墨九眸色暗了暗,冷声道:“你以为什么野狗,都能随随便便打发了九爷去?不来见我,信不信连狗也一并烧烤了?” “呜……” 可怜的旺财,又委屈地呜呜一声。 墨九不动声色地瞟一眼这条蹲在她脚边的“野狗”,忍不住揉了揉它的脑袋,剜向那姑娘,冷冰冰道:“你应当知道,在九爷这里,没有条件可讲。” 那俏姑娘脸儿一白,表情难看之极。 “九爷……九爷就宽容咱这一回吧……我保证,从明儿起,每天给九爷送凉茶上山来。” 墨九眉梢一挑,没有半点同情心的样子,一转头,就问墨妄。 “一个时辰,还剩下多久?” “九爷!”那俏姑娘急眼儿了,像是晓得不挑明过不了关,四周看了看,凑近车厢,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来,递给墨九,“这个……掌柜的说,请您过目。一看便知。” 这是一个绣着祥云图案的荷包。 那绣工,一看便出自勋贵世家。 墨九慢慢打开,从荷包里头抽出一张红彤彤的婚书来—— 红纸、黑字。上面写着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和姓名等信息。婚书的主人,一个是萧家大郎萧长嗣,一个正是她墨九。 一行一行的看着,墨九脸色变幻不定。 好一会儿,她方才看起头来,看了一眼那个咬着下唇紧张不已的俏姑娘。 “既是我夫婿,为何还要避我?” 那俏姑娘在她面前,很是踌躇,脸色越来越难看,低声下气的样子,就差抹眼泪儿了。 “九爷,掌柜的如今逃难来此,又怎敢多说出一个萧字?再者,掌柜的知晓兴隆山龙蛇混杂,九爷操持着墨家更是不易,又怎肯轻易给九爷添麻烦?” 麻烦,确实麻烦。 萧家一案,天下皆知。 潜逃离京的萧长嗣,更是朝廷重金悬赏抓捕的重犯。 他逃到兴隆山这个世外桃源来,却不与墨九相认,隐姓埋名在镇上开一个茶饭庄,聊以度日,不愿给她找事儿,这理由不仅说得过去。而且……可以说萧长嗣乃大义之人。 只不过,墨九对于她这个传说中的“神秘夫婿”,一直以来都抱有深深的好奇。 当年在萧家她见不着他。 如今到了兴隆山,她的地盘上,难不成,还得由着他? 墨九挑一下唇角,冷笑一声。 “你家掌柜的到底什么病?这么见不得人?” 那俏姑娘双手不停绞手绢,“……我也不知情。在临安那会儿,主上为他诊治,也不容人打听。如今……主上不在了,掌柜的就靠以前主上留下的方子拖着半条命。而且,他如今的身份,也没法儿请郎中……九爷,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啊!” 落难的凤凰? 墨九抿紧的唇,添了一丝冷嘲。 斜目一望,她的视线,从俏姑娘的脸上慢慢扫过去,一字一顿,说得极冷。 “那你呢?你们呢?又有什么理由不见我?连捎一封信来让我知道你们的近况,都那么难?” 你,还有你们,指的都是谁? 自动站在边上去“望风”的墨妄,闻言,惊诧地回头,望一眼墨九,又打量一下那俏姑娘。 难道……墨九早就知道她是谁了? 那姑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头垂得越来越低,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儿,像是在想什么法子狡辩,又像是无法面对墨九。 “九爷……我也不想的。” 墨九不冷不热地笑着,瞬也不瞬地盯回去,“说!” 那姑娘在墨九的目光中,终于败下阵来,抬头苦着脸。 “不知九爷是怎样认出我的?” “哼!”墨九不屑地皱眉,“别说你扮成花姑娘。就算你给老子化成灰,我也能给你糊出一张人皮来。” 那俏姑娘被她一损,嘴巴又是一扁。 “哦。九爷英明。” 拍完了马屁,看墨九不为所动,她甚是无奈地继续道:“不敢相瞒,当日临安事发,我们几个原想陪主上一同赴死,可主上决定的事儿,又哪有那么容易受人左右?” “主上让人连夜把我们带离临安……当然,是迷昏了离开的。临行前,他把大爷的选中告诉了我等,并以大爷的生命相托……唉,我等又如何能违了他的遗愿?” 遗愿? 墨九双眸微微一眯。 这么说来,当初萧大郎离开临安,侥幸逃过一命,萧六郎是知道他去向的? 墨九思索着,抬了抬眉,“那他们仨,人哩?” 俏姑娘又道:“主上有密信交给古璃阳,我们到达兴隆山,刚刚安顿下来,走南便过江去了汴京府,声东另有任务,独自去了漠北。就我和闯北留下来,跟在大爷的身边照顾……” 古璃阳和薛昉在萧乾回京的时候,与萧乾的抗珒大军一并留在了汴京,管辖着汉水以北的地区。 在萧家事发之后,群龙无首的古璃阳以及抗珒大军,很是内乱了一阵。 不过很快,他们就接到了朝廷的圣旨。 无奈之下,古璃阳选择了被“招安”。 五月中旬,朝廷特敕古璃阳震北大将军封号,令其继续驻守汉江以北的汴京、临兆等军事重地,当然,萧乾昔日带领的抗珒大军,也都驻扎在原地。 不过,朝廷对古璃阳这种萧乾的旧将不无忌惮,也不知何由,五月封赏,却在六月以述职为由,招他回京。 有前车之鉴,古璃阳怎肯就犯? 还没有接到朝廷来的圣旨之前,他就“病了”。而且,赶在圣旨到达的五天之前,他率先上书景昌皇帝,称病卧床,从此一病不起。 当然,他能提前得到朝廷这种绝密的消息,并迅速做出应对反应,得亏了墨九的“情报系统”——相思令。 古璃阳这一招,简单,粗暴,却也有效。 朝廷敢怒,却不敢言。 说到底,古璃阳与薛昉都是萧乾的人,谁不知道? 而且,连辜二都会背叛,宋熹又怎会真正的信得着他们? 只不过,完颜修在汴京败北后,率领珒国残兵在赫图阿拉一带,招旧部、扯大旗,新建政权,已严重威胁着南荣东北部的稳定。而北勐更是发展迅猛,几乎占领了整个漠北草原部落与南荣北方地区,若汴京一线没有得力的悍将驻守,就成了一块没有防御能力的大肥肉,人人都可以啃一口,那么,在珒国与北勐这一虎一狼的觊觎下,又如何得保江山稳固? 两害相权取其轻。 尤其在南荣大旱,灾难频发、百姓怨气冲天之际,朝廷对于古璃阳,只能嘉奖与安抚,竟动之不得。 如此一来,古璃阳继续滞留汴京,也暂保了边陲的安宁与时政的平稳。 他与死去的迟重,曾是萧乾的两员虎将。 萧乾给他留有书信,并不奇怪。 可声东去了——漠北?何意? 瞧着墨九思考时情绪莫测的脸色,俏姑娘低头盯着鞋尖儿,乌漆的双眼眨巴一下,一咬唇,又对她露出一副可怜样儿。 “九爷有所不知,主上有过交代,要把大爷送到漠北去安置,然后寻得陆机老人,为其诊病……可是,在我们没有联系到漠北之前,除了九爷的兴隆山,我们也不敢把大爷放在南荣的别地儿。” 呵呵一声,墨九眉头紧拧。 萧六郎,你安排的人可真多。 把萧大郎安排得这么好,把四大暗卫的任务也安排得这么好,甚至把萧大郎治病的后续都想到了。有这么多的精力,为什么就没有好好替她安排一下?不告诉她在没有了他之后,她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办? 难道他就不怕,她有一天,会忘了他?也不怕她*蛊并未解去,突然有一天,发作死去了? 眸子一眯,她脸色有点难看,唇上却带了一抹怪异地笑。 “你主子,是个好人呐。” 好人……? 好像是夸赞人的? 俏姑娘听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稍稍退后一步,柔声细语地讪讪道:“九爷,事儿都明白了,可以不再为难我们家掌柜的了么?” 为难? 到底谁与谁为难了? 她背着寡妇的名声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她背着萧大郎妻子这名头一辈子? 冷哼一声,她目光凉凉地审视那姑娘。 “我说的话,何时收回来过?” 呀一声,那姑娘急了,“九爷是说……” “一个时辰。”墨九沉声强调,“不管他用走的,滚的,还是用爬的,都必须出现在我面前。其他的解释,留着对阎王爷讲去。” “额……” 俏姑娘张大了嘴巴。 她没有想到说了这么多,全是废话,墨九从头到尾就没有改变过想法,甚至她早就认出她来了,所谓“一把火烧了”,只不过逼他们出来相认罢了。 讷讷地,她厚着脸皮笑。 “嘿嘿,那九爷……到底会不会烧?” 墨九嗯一声,直视着她,弯唇冷笑。 “试一下?” “不,不用试了,我这便去回禀。” 等那俏姑娘离去,因为离得远而听得一头雾水的墨妄方才走近马车,对墨九半隐在帘子里的面孔,小声儿问:“小九,她是……?” 墨九轻笑,“看来师兄对她,还真的有点儿兴趣?……我从来不知道,师兄好的是这一口。” 这一口,什么这一口? 墨妄大囧,“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喔一声,墨九不再揶揄他,手撑着太阳**,轻轻揉着,目光瞄着拿嘴筒子靠在她鞋上蹭来蹭去的旺财,不轻不重地笑。 “能这么勾引男人的,除了击西,还能有谁?” “啊……” 墨妄很少发出这种声音。 显然他有点儿懵。 男扮女装见怪不怪了,女扮男装,还能扮得这么惟妙惟肖,让熟人都几乎认不出来的人,击西是头一个。 “师兄也不要失望。”墨妄安慰他,“我对男男,其实并不反感。” “……” 墨妄喉头一甜,差点吐血。 生怕她继续戏谑,连忙岔开话。 “小九,要不要再去镇上再走走?好几家小食,你都不曾吃过。” “不了。”懒洋洋的说着,墨九斜靠马车上,那一副慵懒的样子,属实像一个出来巡视的山大王,收获了猎物,准备满载而归。 “回山吃饭,等他来。” —— 入夏的时候,兴隆山最美。山间全是盛放的野花,铺天盖地的点缀着郁郁葱葱的山林树木,美得能让人忘记呼吸。 回去的路上,墨九没有说话。 墨妄伴在她的马车边上,攥紧马缰绳,也不敢随便搭腔。 墨九的想法,他愈发猜不透了。 之前,她以为她只是怀疑茶饭庄的人有点儿问题,才会有那样异常的举动。可结果,原来她早就已经认出来了击西,是诱人主动上钩。 可萧大郎的行踪,她不需要保密么? 这么闹得大张旗鼓的,又是何苦? 难道,她心里记着恨,故意的? ……那是普通人的做法,不太像墨九的为人。 在墨妄的思考中,车轱辘压过石板缝中探头的嫩绿杂草,慢慢驶入了宽阔的墨家广场。 这个广场上,有一个与尚贤山庄一模一样的墨子雕像。不过,比起尚贤山庄的来,这雕像高了丈许,体型也庞大了不少。 这位祖师爷,一天三炷香,从来没断过,被墨家人敬若神灵。 可今儿马车经过,墨九并不像往常那样对祖师爷行注目礼,而是任由马车驶过广场,从修筑得仿若中世纪城堡般的大门进去,一直停在“墨家研究院”的外面。 那一个挂着“研究院”牌子的地方,其实就是当初的千连洞。 经过墨家弟子的不断修缮,千连洞早已今非昔比。干净整洁的石洞,冬暖夏凉的特点,在这样的夏季,得到了许多墨家弟子的青睐,大家没事儿都喜欢来研究院蹭点儿凉气。 看见墨九的马车过来,杵在门外唠嗑的一群弟子纷纷起身,向她行礼,恭敬得不敢抬头直视于她。 “钜子来了!” “钜子好!” “钜子!” “钜子!” 这些弟子,都穿着统一制式的藏青色衣服,胸前锈着一个与某种机关图案类似的“墨”字—— 墨九说,那个图案叫logo。 他们不懂什么是logo,但喜欢这种有归属感的图案,亲近,统一,能激动身份自豪感,比官差还觉得牛。 不过,墨家弟子的制服,与市面上的衣衫样式不太一样,是由墨九亲自设计的。一开始大家觉得奇怪,穿着都脸红,时间一长,习惯了之后,反倒穿不惯那种束手束脚的衣袍,喜欢上这样质地轻盈、简洁精干的衣式了。 “乔工在里面吗?”墨九轻声问。 “回钜子话,在的。在他办公室里头哩。” “唔。” 平常墨九见到弟子们,一般会微笑调侃几句。 今儿的她,面色凝重,点点头,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便径直从千连洞的入口进去,往乔占平的“院长办公室”去了。 没错,那里真的挂着“院长办公室”几个大字。 据说这一块古怪的牌匾还是九爷亲手写成的。 乔占平的身份在墨家一直很尴尬。他身上有秘密,他曾经是墨家乾门长老,也做过对墨家不利的事儿,大家对他始终有戒心,但他虽然从来不多吐半个字,墨九却很信得着他,专为他设计了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头衔不说,还把墨家的财政大权,全权交由了尚雅。 这夫妇两个在墨家的地位,仅次于墨妄。 知人善用,一直是墨九的长项,更何况,她从来不怀疑自己的眼光。 尚雅害过她,乔占平也是。 可他们对墨家都有情分,当他们全心全意为墨家,为墨九做事的时候,确实能发挥余热,也真正是有本事的人。 按墨九的说法,尚雅这个右执事,自打不争权势,改为掌握财政之后,简直把她“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能抠一文银子的事儿,她能抠出两文银子来,绝对不会吃亏。 在她的严格把关下,墨家越来越富,生意越做越大,而乔占平对火器及墨家机关的研究,在墨九大肆为他网罗墨匠人才甚至亲自参与之后,也到达了墨家术业的巅峰,早已超越了墨氏前人…… 如此,乔占平也成功被墨九由一个阴谋家变成了一个与世无争的科学家,从当初的“总工程师”升级成了墨家研究院的院长。 墨九识人的本事,再一次得到了印证。 乔占平是喜欢做这个的。 只要尚雅不找他,他可以一个月不出山洞,就趴在他的办公室里画图纸,用新学的阿拉伯数字进行运算—— 对,如今兴隆山上,人人都得学阿拉伯数字。 这个玩意儿,在时下的人看来,很是稀罕,但真的学起来,也极为简单,至少,不会比后世的三岁小儿更难。 不过短短数月,兴隆山这个地方,就连目不识丁的人,也都会了简单的加、减、乘、除。 当然,这些墨九为了便利随意为之的事儿,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么多深远的影响—— 墨九进去的时候,只有乔占平一个人。 手执笔,眉微皱,乔占平专注的样子,似乎根本没听见她的脚步。 墨九轻咳一声,“乔工,还在忙?” 乔占平抬头,看见是墨九,恭敬地问好。 “钜子来了,快请坐!” 兴隆山这一年多的时间,让乔占平有了不少变化。人长粗壮了、结实了,也精神了。虽然他的肤色还是一如既往的白,却不再像当初那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岁月改变了人。 可有的事儿,却变不了。 现在连尚雅偶尔都会亲热地叫墨九一声“小九”,而乔占平,一年如一日地唤她“钜子”。不太亲近,不太疏离,但一定会做好分内的事。 这样的人,墨九喜欢。 至少是一个极佳的合作伙伴。 她欣赏地瞥他一眼,点头回礼,笑着瞥向桌案上一张张复杂的图纸。 “乔工,可有新的突破?” 她习惯了这个称呼,乔占平也习惯了。 点点头,他平静的眉目间,有一抹难得的光亮,“占平不负钜子所托。” “好!好样儿的!” 墨九重重一拍桌子,满意地坐了下来。 盯着乔占平明显被震住的面孔,她沉默一瞬,突兀抬高下巴,转了话锋。 “乔工,震墓,是时候开了。” 震墓所在的位置,就在千连洞下方,或者说,在兴隆山主峰的下方。 从发现震墓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年过去了。住在这里这么久,墨九一直没有动它,原因很简单,八卦墓每一次开墓的结果,都是地动山摇,甚至引起山势和地壳的变化。 兴隆山不仅是墨家基业,还关联着那么多百姓的生计,乔占平以为,只要墨家还驻在此处,墨九就不会轻易动它。 那现下,是什么促使她突然改变了想法,要冒险开震墓? ------题外话------ 广而告之:7月31日,贴吧——“好看的言情小说吧”有抢楼有奖活动,奖品是《唯愿此生不负你》(军婚撩人)的出版书,有兴趣的小主可以参与哦,另外,锦宫也有一些赠书活动,小主们可以密切关注信息,以及获奖名单公告等。 姒锦书友会微信公众平台:sijin510 新浪微博:姒锦二二圣,粉丝后援会。 qq预备群:568032005。进群敲门砖作者名、书名、角色名。 谢谢! ------------ 坑深197米 欲知乾坤离兑,必破坎艮巽震 “钜子。”乔占平蹙了眉头,“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平素他难得询问什么,但墨九显然另有隐情,不便相告。 考虑一瞬,她将视线重新落在他的图纸上。 “这不是看乔工的活儿,都办得差不多了么?”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墨九封住了震墓入口,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外界的任何人,可她也没有停止对震墓的探测与研究。 然而,没有后世的科学技术。没有遥感仪,没有扫描仪,没有机器人小帮手,没有毒气分析仪,他们一开始只能靠着原始的洛阳铲,一铲一铲地确定位置、方道以及墓泥的情况。 一个月后,墨九就累着了。 震墓之大,比之前的坎墓、艮墓、巽墓更甚,这样庞大的工程,单靠人力太累了。于是墨九大胆起意,想出一种叫“傻瓜探测仪”的东西,交于乔占平研制开发。这东西可以简单化解墓室的有害气体,也可以用于危险判定。 制作原理倒简单――其实就是小型的墨家机关鸟。 让小型机关鸟先于人前进入墓道,探测墓中的机弩,可直接避免人受伤害。同时,机关鸟可以携带中和墓内有毒气体的药物,对一般古墓中常见的有毒气体,都可以做到一定程度的消解。 有时候,点子就是懒人的脑子转个弯儿。 对墨九的创意,乔占平当然也是佩服的。 可他们都知道,兴隆山这个地方,坍塌不起。 而探墓最为危险的一件事,就是墓室坍塌。 一般来说,先人为了防止被盗墓,大多都会在墓顶放置一些容易引起溃坍的巨石。 为了解决这个事情,对墓室进行力量支撑,墨九让人准备了许多粗壮的圆木,早已放在洞外阴干待用。但是,这种圆木重量都是吨位级,如果用人力来运输,不仅耗时耗力,而且影响太大,不利于震墓的秘密发掘。 所以,为了解决传输问题,她让乔占平做了传送带,从牵引件到驱动装置,都靠机关转轮来完成。 说来只是一句话。 但在目前的条件下,准备这些东西,耗时已近一年。 想到这些,乔占平的脸上,有一丝犹豫闪过。 沉默片刻,他把开墓的风险与后果估算了一遍,将自己的顾虑说与墨九,“属下以为,我们目前不必急着开启震墓,而当全力寻找另外的乾、坤、离、兑四墓。等开完这四墓,万事俱备之时,再来动震墓……毕竟兴隆山干系重大,我们何苦自掘家宅?” 他的话都在理儿。 一句“家宅”,也证明这一年多的时间,他为兴隆山,为墨家付出之后,已经完全把这里当成了他和尚雅的家。 按常理,墨九是讲理的人。 可今儿也不知为何,乔占平说得口干舌燥,她却丝毫不为所动。 “乔工,我们没有时间再等了,时机已到!” 没有时间再等? 一年多都等了,现在为什么等不了? 乔占平目带疑惑,稍顿一下,审视地问:“钜子所指的时机,究竟是什么?” 墨九略略沉吟,目光严肃,一脸正经。 “乔工,我不想瞒你,所谓时机,就是指对的时候。” 乔占平:“……” 墨九看着他无奈的样子,上扬唇角,“而且,你想想啊,我们费了这么多的劲儿,天下的消息都被网罗殆尽,派出的弟子,不说一万,也有八千了。余下四个墓,一点消息都没有,那是为什么?” 乔占平肃冷的脸上,有一丝动容。 “属下以为,缘分未至。” 缘分?这种事儿哪来什么缘分。 墨九哭笑不得。稍顷,她目光突然一敛,凑近脑袋,死死盯着乔占平,像个神婆似的小声嘟囔。 “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欲知乾坤离兑,必破坎艮巽震。震墓不出,乾坤离兑恐怕不会现世――” 欲知乾坤离兑,必破坎艮巽震? 乔占平愕然看她,对她的逻辑一脸吃惊。 可墨九却很严肃,不再解释,起身拍拍他的肩膀。 “乔工,打起精神来,拿出你对尚雅的劲儿,好好干。” 这领导也忒亲切了,可这句话,好像有什么不对? 乔占平愕然呆立,看着她放在肩膀上的手,一动也没动。这时,院长办公室的门儿“吱呀”一声响了。墨九一抬头,就看见尚雅端着个托盘进来。 “额!”墨九赶紧收回手,负在身后,“右执事来了?我工作交代完了,这就走,二人世界留给你们小夫妻。” 她年纪比尚雅小得多,可派头却挺大。 尤其那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还有她生怕瓜田李下惹她误会的举动以及乔占平怪异僵硬的身子,让尚雅稍稍一愣,忍不住“噗哧”一声,妖娆地笑了。 “哎哟,我这刚端来酸梅汤,你怎么能走?坐下,吃口汤冷静一下。” “得了吧你,假不假?” 墨九扫她一个飞毛眼。 “你这汤就一碗,是给我喝,还是给乔工喝?” “是哦,这可怎么办?小九,你等着,我这便回去取。”尚雅笑眯眯地走近,把托盘里冰镇过的酸梅汤放在案上,转头就要走,却被墨九拉住了。 “得了吧你!”墨九瞥一眼她挺得高高的肚子,翻个白眼儿,冷声道:“腆着这么一个大肚子跑上跑下的,要让人看见,还以为我虐待孕妇呢?这样的罪名我可担不起。不想让我德行有亏,你就给我好好坐下。” 怀着孕的尚雅,早就没了往事的锐气。 ……而且,似乎脑子都没那么溜了。 被墨九唬得一愣一愣地,好半晌儿她才反应过来,一把摁住墨九的肩膀,让她坐回了椅子上,“好啦好啦,一碗酸梅汤,你忒得这样多说法。” 大白眼珠子一横,她看向乔占平。 “你要吃,自己去盛啊,这汤没你的了。” 她的模样儿少了以前的媚气,却多了些少妇的娇嗔。 “是是是,你啊,赶紧坐下吧!”乔占平语带责怪,神态却满是宠爱,“往后别再熬什么汤了,咱这兴隆山那么多人,偏就缺了你熬汤是不?逞什么能!” 尚雅三十多岁的“高龄”怀孕,莫说乔占平紧张,就是墨九都替她紧张,平素真的是半点儿都不敢累着她的,可她偏生不服“老”,不仅财务上的事儿亲力亲为,就连乔占平的生活起居,也亲自照顾,舍不得让别人代劳。 “乔工说得对。”墨九把桌上的酸梅汤拿过来,“所以啊,这碗汤,我干了!往后你就别再熬了啊。就算要熬,也只能熬给我一个人喝,别让他看见,要不然可心疼坏了。” 乔占平:“……” 尚雅:“……” 看她浅饮的样子,神色极为轻松,尚雅与乔占平交换了个眼神儿,脸上不由浮出一抹笑意。印象中,墨九有好些日子不曾这般松快的玩笑过了。 她问:“小九今儿是有啥好事吧?” 墨九摇头,含糊道:“好事儿没有,兴许还有坏事。” 坏事还能这样开心? 尚雅不信,可看她并不想多说,也没多问,只就汤论汤道:“我熬这汤,口味如何?你可还喜欢。” “不错。”墨九点头。 “真的,太好了。”尚雅一副小妇人的欣喜,喜不自胜地瞄一眼乔占平,又笑道:“先头我给你家阿娘和阿姐都盛了一碗过去,说是都喝光了呢。” 方姬然的身子一直不好,情况竟然比织娘还要糟糕。而织娘大概有两个女儿在身边,兴隆山日子又悠闲,失颜症虽然严重,可心态好,胃口也不错,竟是没有继续恶化。 反倒是方姬然,一日比一日差,基本上每天的食物,都是浅尝即止。从住入兴隆山,她基本都不曾出门见人。而且,除了伺候在她身侧的墨灵儿和墨妄,她也不愿意人家靠近她――包括织娘和墨九。 所以,听得这话,墨九倒也松口气。 “她能吃就好。辛苦右执事了。” “小事儿,我现在怀着身子,也帮不上什么忙,能做一点是一点。” 尚雅一脸小女人的幸福模样儿,笑过了,抚着高高凸起的肚子看向乔占平,见他严肃着脸,一直注意着桌上的图纸,好像根本没有在听她说话,不满意地嘟唇。 “整天就晓得盯着这个,若是我不来找你,肯定你连我是谁都给忘记了。怪不得人家都说,这男人呐,一旦到手,变心就快了……” 这货抱怨起来,是一个嘴碎的。 一句一句连珠炮似的砸过去,听得乔占平张了几次嘴,像是想解释什么,结果也只能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好在钜子在这儿,若不然我是有理都说不清了。” “行啊乔占平,我是女子,我肚子里是小人,你难养了是吧,不想养了是吧?好哇,那你就不要我们娘俩儿好了。” 又是发嗔,又是埋怨,这虐狗模式的恩爱秀,让墨九直呼受不了。 拍拍额头,她蒙住眼睛就往外走。 “你俩继续,等把子丑寅卯都说明白,再工作。” 出了洞口,从林间洒下来的,全是细碎的阳光。 墨九眯了眯眼,抬手遮在额头,耳边依稀传来乔占平的无奈与尚雅的娇嗲…… 太虐了! 换以前,她肯定得大嘴巴呼丫的,让他俩闭嘴。 可如今心境到底不同了。 如果她再大嘴巴呼丫的,只能证明――她嫉妒了。 嫉妒他们彼此,历尽艰辛,还能拥有。 可事实上,能与心爱的人吵架,为一点小事儿你撕我辩,又何尝不是人世间最生活、最富有人情味儿的体验? 两个人今儿还能在一起斗嘴、吵架、扯皮、放嗲。 明儿还有没有机会再重复这些鸡毛蒜皮,又有谁知? “哎哟,爷!可算找到您了!” 她正对着一片树叶儿发神,一高一矮两名弟子就笑嬉嬉地走过来了。 这两个人,身子板儿结实,一脸都是憨直的笑,那模样儿表情,完全江湖草莽汉子的样子。可也就是这样两个人,墨九给他们取的名字,一个叫软玉,一个叫温香。 为此,软玉和温香曾经一个月不敢见人。 好在,叫着叫着习惯了,他们反而骄傲得很,逢人便说名字是九爷取的,洋气。 “爷,你赶紧去会客厅,赶紧的,急事儿急事儿。” 这大粗嗓门儿一出来,墨九便想吐槽。 那么柔媚的名字都拯救不了他们,实在不幸。 无奈一叹,她问:“咋啦?软玉。” 那个叫软玉的汉子嘿嘿笑着,挠了挠脑袋,“左执事让我来通知您,您要的人上山来了。要煎,要炸,还是煮……让您赶紧过去。” 要煎,要炸,还是煮? “好,我马上就去。”墨九抬头看一眼天色,朝软玉摆了摆手,却没有像她嘴里说的那般,马上就过去,而是领着温香继续往千连洞的左侧走去。 先视察了一下她的武器帝国,又琢磨了一阵震墓的墓道,等天儿完全黑下来了,她方才慢慢悠悠地往会客厅去。 等人,是一件焦心灼肺的事儿。 墨九知道,可她就是想让萧大郎等。 想想以前在南山院,不都是她在找、找、找?等、等、等吗? 总得让他也尝尝滋味儿,方才公平。 墨家有大大小小好几个会客厅,墨九在温香的带领下,去的是一个建在她居所附近的一个小会客厅,这里四周都是绿树,夜风一扫,灯笼晃动,显得格外幽静清爽。 墨九过去的时候,墨妄正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像是等了她许久。 一看见她的身影出身,就急不可耐地冲过来。 “我的小祖宗,你总算来了。” “有点事儿耽搁了。” 墨九的声音不疾不徐,可墨妄又怎会听不出来她的言不由衷? 纵容的一叹,他接过温香手里的灯笼,前头引着路,“掌柜的身子不好,一直咳嗽着,我怕待久了,一会出点啥事儿,那可就麻烦了。” “能出啥事儿啊?”墨九一边说,一边迈过门槛,没好气地道:“早就要死的人了,已经挣扎了这么久,还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这嘴也太毒了。 墨妄尴尬地笑着,开不了口。 会客厅的屋中,一把搭着隔帘的竹背椅里,那颀长的人影子微微一僵,咳嗽两声,带着笑的声音沙哑而深幽。 “钜子对亲夫,怎生这个态度?” ------题外话------ 明天给孩儿他爸烧最后一个七,如果没有更新,小主们后天来看。 另外,请小主们有时间关注一下微信平台,微博,q群什么的,以便掌握最快的更新信息。 谢谢大家! ------------ 坑深198米,老萧,毕竟洞房的是别人啊! 亲夫? 墨九恍惚中,觉得带着沙哑味儿的声音很是熟悉。 仔细一想,依稀与昔日在萧府南山院听过的萧大郎有七八分雷同。 不过,想来是萧大郎病体比往常更虚,声音也似乎更弱上几分。 众人望向墨九,都安静下来。 可墨九盯着那一乘竹椅的帘子,却完全没有对待病人的怜悯。 “萧大郎。”她不温不火地轻唤一声,一步步逼近,“你这是强盗逻辑啊。” 帘子后方的萧长嗣,咳嗽两声,略带迷惑地问:“爱妻此言何意?” 爱妻?墨九脚步一顿,差点儿吐血倒地。 幸而她是墨九,一身男装的墨九。冷冷一哼,她加快脚步,袍角生风地靠过去,英气不减,语气更是严肃,指着萧长嗣就是一顿狠批。 “你说说,拜堂的人不是你,洞房的人不是你,新郎更不是你,你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说是我的亲夫?” 咳咳咳! 咳嗽的人,不是萧大郎。 好几个人都在咳。 毕竟这话太呛了,除了墨九,旁的妇人,哪个敢说? 墨九却不太顾旁人想笑而不敢笑硬生生憋住气儿的心理阴影面积。她利索地从怀里掏出那一张大红色的八字庚帖,“啪”一声,拍在案几上,眉目不冷不热地往上一挑。 “萧大郎,就凭这玩意儿,你就是我亲夫了?去你的吧!没干过骡子的活,就别说自己累,没干过新郎的事儿,就别说自己是丈夫。晓得不?” 晓得不?晓得不…… 余声绕梁,久久不绝。 萧大郎隔了帘子有什么反应旁人不知。 但屋里的墨妄、击西、闯北……还有旺财,似乎都有点儿触动。 旺财抬起狗脑袋,“汪”一声,墨妄和闯北扭曲的脸,憋得有些痛苦,击西是个真性子,忍不住“哈哈”爆笑起来。 “九爷,可笑死击西了,你怎地还是这么有趣?” 墨九猛一偏头,看着击西身上的女装,自己身上的男装,冷飕飕剜他一眼。 “还是你比较有趣。一转眼,男儿身就变成了美妖娥。” 击西脸颊唰的一红,咬着嘴唇,低下头不吭声了。 看她委屈可怜的样子,闯北幸灾乐祸,墨九却有点儿不忍直视。 一个大男人,怎的就修炼得这么娇气了? 摇摇头,她转开眼,直视着萧大郎的竹椅,站直了身子,一脸正色地问:“老萧,你以为我说得可对?洞房的毕竟是别人啊,何苦委屈自己背了这口黑锅,戴上这顶绿帽?” 黑锅、绿帽满口飞,众人惊愕。 可“老萧”却很平静,竹椅帘子无风而动,似有涟漪掠过,透出他带着咳嗽的声音。 “有理有理,甚是有理。吾妻之言,皆在理也。” 呼!墨九拳头一攥,眉梢挑起,指着他冷了脸。 “我警告你啊,再说一次就宰了你!” “不说不说。”萧长嗣轻咳着,一副‘慈祥’之态,大度地道:“老萧都听吾妻的。” 墨九:“……” 深深呼吸一口,她忍住怒火,愣是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比她更会气人的人,“老萧你还是嫩了点儿,太不清楚一个循入魔道的女人,是何等的心狠手辣了。” “……” 几个人再次凌乱。 墨九话音刚落,也不管旁人怎么想,突然速度极快地蹿了过去。 没错,往萧长嗣的竹椅子蹿了过去。 那脚丫头,一溜烟儿似的。 那手爪子,快得风儿似的。 又快、又狠、又准…… “呀!”击西和闯北两人,脸色齐齐一变。 “九爷不可!” “九爷!使不得啊!” 不可?使不得? 墨九满脸带笑,言词多了些轻佻。 “九爷最不喜欢听人说不行。这不行,那不行,招惹我干啥玩意儿?” “唰”地一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墨九把近日练的那点儿小功夫都用上了,终于拉开了竹帘子,窥见了自己“想念”了许久的面容。 “咝!” 她听见了自己低低的抽气声。 会客厅里,也霎时静寂。 良久……都没有人动弹。 每一个人,包括趴在地上的旺财都站了起来,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斜靠在竹椅上有气无力的萧长嗣,眼睛眨也不眨。 这个人的脸……不能称为人脸了! 坑坑洼洼,一脸疙瘩,像牛耕过的小道,布满了颜色深浅不一的肉瘤子,不仅脸上有,脖子上也有,但凡露在外面的地方,就没有一片好皮肤,冷不丁撞入眼,胃里能翻江倒海……想要吐个痛快。 这样的脸,不肯示人,确实不奇怪。 几乎就在这一刹那,所有人都理解了萧长嗣不肯见人的苦衷。 墨九也是震撼的。 一颗心脏,怦怦跳着,找不到章法。 有一种唐突了他的歉疚,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还有一种隐隐的……心疼。怔了好久,她低垂头,回避着他的目光,轻轻放下帘子,把帘纱照常压在竹椅的夹缝里,低声道:“其实……也不太难看。” “……” 太违心了吧? 她也觉得,又补充,“至少身材还是挺好。” 就这么一眼,连身材都看见了? 好像也不对。 墨九搓一下太阳**,发现自己不太会哄男人,天生不是做小媳妇儿的料,索性就挑明了来说,“罢了罢了,九爷我也不是奸恶之人,你都这样了,我不会不管你的。” 萧长嗣咳嗽着,像是有点儿不明白。 隔着帘子,他的声音又哑了几分。 “你不必自责,为夫病成这般,已是知晓天命之身,对容颜早已不甚在意,只恐累及吾妻之眼……” 这人还反过来劝她,怕吓住她? 忽略了他的称呼,墨九摸了摸鼻子,也咳了一声。 “看来你也是良善之人,怪不得六郎乐意救你。” 萧长嗣像是僵了一僵。 帘子后的身子,好久没动,稍顷,才听见他带着感慨的开口。 “不敢称善,害得六弟如此……已是大恶。六弟于我之恩义,我穷尽此生,已是报答不完。” “晓得就好。”墨九接过话来,拿大白眼珠子扫他一眼,又回头看墨妄,“师兄,麻烦你交代下去,就说九爷看上兴隆山镇街头茶饭庄的掌柜了,要留他在山上做客。那劳什子的凉茶庄子,谁想要就拿去经营,往后这凉茶与卤牛肉,就九爷一个人能吃了。” “……” 众人皆惊,呆若木鸡地看着她。 可墨九丝毫不觉突兀,也不觉得这种事儿要与萧长嗣商量,两手往后一负,调头就走,话也说得很周全,“毕竟是六郎在意的人,九爷也得好好在意着,别让他伤着、碰着、磕着,这才不负六郎之恩义。更何况,我与他好歹也有一场夫妻名份,九爷做不来刻薄寡恩之事。” 说到此,她顿步,回头扫向众人,霸气十足地一挥衣袖。 “多养个把男人而已,九爷养得起。” 哦……哦……哦。 闯北无言以对,有一种被包养了的感觉。 墨妄紧抿嘴唇,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无奈。 只有击西,愣了一瞬,竟是感动得快哭了。 “霸气的九爷啊……你再多养一个击西吧?” 墨九的腿已经迈出了门槛,闻言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逮住击西切切的视线,细细蹂躏了一番,方才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迷之微笑。 “这个没问题。” “多谢九爷。”击西抱拳,长鞠躬。 “不必客气。”墨九笑,“问题是,你还是不是男人?” 会客厅里,再一次静寂了许久。 在墨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之后,终于传来击西带着哭腔的吼叫。 “击西是被逼的啊!击西当然是男人啊!” ―― 墨九离开会客厅,谁也没有带,一个人走得很潇洒。 但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情走到居住的“九号楼”还没有平静下来。 当她挑开帘子那一瞬,看见萧长嗣的脸,除了心脏狂跳,浑身的肌肉都几乎僵硬了。 她见识过织娘与方姬然的失颜症,见过花容月貌之后的丑陋,而萧长嗣这个脸,比她们还要难看数倍……更令她感到恐惧的是,萧长嗣究竟是不是因为与方姬然有染,被她的失颜之毒所侵蚀,这才搞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想起陆机老人以前说的那些话,她打了个寒战。 不过,她心底明白,不管他萧长嗣是她名义上的夫婿、是朝廷钦犯,还是谁。哪怕仅仅为了萧六郎,她也不能不管他,必须得照顾好他。 尤其如今,兴隆山地界上,看着太平安宁,其实各方势力都恨不得插一腿子,搞到相思令,搞到千字引,搞到墨家武器……或者搞到她墨九。 平静下的风起云涌,最是容易出事。她如果放任萧长嗣在山下开那茶庄子,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可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怎么对得住六郎? 她不得不承认,因为旺财、击西和闯北的突然痛入,在她掀开那一道帘子之前,曾经有过美好的幻想――希望竹椅上那个人,其实就是六郎。 然而终究还是失望了。 那个男人,那样的脸,又怎会是风华绝代的萧六郎? “唉,我莫不是疯了。” …… “掌柜的,九爷莫不是疯了?” 会客厅里的人,终于缓过气儿来,接受了他们被墨九给“包丨养”了的事实。虽然墨九这个人常常不靠谱,但她说过的话,基本都能做数。他们不可能再下山了。 众人怔怔。 击西见无人回答,提着自个儿长长的漂亮裙子,又蹲到了竹椅的下方。 “掌柜的,咱们……” “听你家老板娘的吧。”帘子里,传来幽幽的叹息。 击西额一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老板娘是指墨九。 “好吧,跟着九爷,也是极好的……” 击西默默退下去,墨妄踌躇着上前,拱手道:“委屈掌柜的了,跟我来吧。” 萧长嗣咳嗽着,哑声轻笑,“有劳左执事。” 这声左执事,喊得很顺口。墨妄微微一愣。 想那萧大郎常年养病府中,不问世事,居然可以很准确的叫出他来……? 目光微微一闪,他换上笑容,“掌柜的,请!” ―― 兴隆山这地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不过一天时间,十里八村都传遍了。 墨家的九爷,看上了茶饭庄的掌柜,当众逼人上山,再没有放回来…… 究其原因,有人说是先看上凉茶和卤牛肉,才看上人的,毕竟九爷好吃,天下皆知。也有人说,其实那茶饭庄掌柜的生得俊美不凡,堪比举世第一的萧乾,所以,自打他来到兴隆山,从不敢露面儿。若不然,九爷看过萧六郎美色,又岂会对普通姿色的男子心生恋念,甚至不惜毁坏声誉,干出公然抢人这等山匪行径? 外人津津乐道,版本不一,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反正墨九抢男人上山了,墨九就是山匪。 这女山匪,好事干了不少,恶事也没少干,从不在意名声。这样子的女人,莫说当世,便是纵观历史,也独一无二。 可墨九就是这么一个墨九,办事就一句话:老子高兴。 而且,她是兴隆山一霸,谁又能置评? 此事对于兴隆山人的影响,除了热闹了几天的茶饭庄生意淡了,那些想看花姑娘击西的人断了念想,凉茶和卤牛肉也吃不上了之外……只不过添了一道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对于兴隆山上的墨家人,影响却是巨大的。 毕竟墨家弟子都知道,九爷还是靠谱的人。 那她如今抢个男人回来算什么事儿?太不靠谱。 故而,墨妄安置萧长嗣的“九号楼”,就成了众人关注之地。 大家都想瞅瞅,被九爷看中抢回来的面首,究竟长成啥样儿。 可很不幸,兴隆山又添一个不出门的神秘人。从他的竹椅抬上山,隔着一道帘子,再到现在送入了墨九独居的小院,隔着一道墙,谁又看得清他真容? 山中岁月,本就清冷。 风言风语热炒了数日,新鲜感一过,也就慢慢平静了下来。草长莺飞,七月流火,山上的天儿,似乎也凉了一茬。墨家弟子,都忙碌了起来,有人抓收成,有人抓商业,有人管物流,有人搞武器,都热火朝天的繁荣着墨家的事业。 而在这样的时候,大弟子曹元却带领了一批人,天天驻扎在千连洞附近,没日没夜的干活儿。 对外界一律只道:奉钜子命,修缮千连洞。 十日后,七月半。 一年一度的中元节。 都说这天鬼一串一串的,会结伴来人间讨点儿烟火钱,兴隆山下的百姓,也都杀鸡割肉,准备祭祀过世的亲人。江边上,放河灯、祭孤魂,亦热闹得很。 兴隆山门的广场上,火树银花,人来人往。 墨家也在筹备祭祀,祭先祖的礼数,他们尤其看重。 申时一刻,墨九沐浴斋戒完毕,领墨家左执事墨妄、右执事尚雅,八大长老以及若干骨干弟子缓缓步入广场。众弟子分排两列,齐声叫喊“请钜子安”,恭敬如常。 墨九满意地点头,抱拳拱手。 回礼毕,她走向祭台,向墨家列位先祖牌位行跪礼、奉香、敬酒。 “墨家十六代钜子墨九,领我族人拜祭先祖,望先祖在天有灵,佑我墨家,安康永乐……” 等她行完礼数,墨妄长声唱祝词。 在他抑扬顿挫的声音里,继往开来,讼墨家功义,赞祖宗慈德,不过短短几句,竟让广场上唏嘘声四起,有弟子感动落泪,忍不住掩袖而拭,再讲起墨家成就乃至墨家几次凶险,更让弟子升起“我家我护,我爱我家”的热血情怀…… 祭文很通俗,听说是墨九自个儿写的。 这些人大多习惯了她的语序,听着也入耳,对钜子更是敬佩。 但祭祀一完,到了吃夜席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围拢在广场上吃喝,墨九与墨妄等人,却都没有再出现,只留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尚雅,笑容满脸地拿着白水与兄弟们忆苦思甜。 这种场合,尚雅是熟练的。 在她在,其乐融融,很快就让人忘了钜子不在场的事儿。 九号楼里,玫儿嘟着嘴巴耍赖。 “姑娘,我要跟你去,照顾你。” 墨九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劲装,头发全束在冠里,腿上缠了布带,整个人看上去更精神了几分。可她对着玫儿这小丫头,却有点头痛,低头一看玫儿又要故施重伎装可怜,她一个转身就把她肩膀扳过来,逼视而怒。 “看着我的眼睛。” “很漂亮啊!”玫儿眨巴眼。 “旺财今天没吃肉。” “额。”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再不听话,我就拆了你,喂旺财。”墨九严厉的样子,半点儿都不像说谎,外加她近来脾气变差,这话还是让玫儿吓了一跳,愣生生结巴了。 “姑,姑娘……” 墨九哼一声放开她,目光凌厉地一扫。 “你把我的面首照顾好,就成了。” 玫儿嘟着嘴巴惶惶不安地瞥一眼她。 “那位爷,好生奇怪……从不肯见人的,玫儿照顾不了。” 墨九闲闲地扯过腰带,紧紧束在细腰上,对着铜镜左右一扭,照了一会儿,对着镜中玫儿的脸,冷静道:“我的人,自然不能给你见。去吧,让他搞点儿凉茶陈好,卤牛肉做好,等我回来吃。” 这到底谁照顾谁? 玫儿懵了,“哦”一声下去。 然而,待墨九在墨妄的陪同下,到达千连洞时,她却风风火火的跑过来。 “姑娘,不好了,你的面首不见了。” “……”墨九抿着嘴巴,还没有来得及骂她的冒失,就见千连洞门口,出现一个怪人。坐在带轮子的椅子上,一袭墨色衣袍,脑袋上还戴一个大大的毡帽,几乎遮盖了整张脸,搞得像武侠小说里的某个隐士高人似的。若不是他身边的击西和闯北两个人的扮相墨九已经熟悉,还真的认不出来,他就是萧大郎。 推开玫儿,她看看旁边沉默的墨妄和乔占平,走上前去。 “啥意思?你们当家做主了是吧?” 怪人的脸遮住,看不清表情。 反倒是乔占平,低垂着头,语气却很诚恳。 “掌柜的说,他熟通医理,能帮我们做一些事儿,属下认为甚是有理。震墓之难,不亚于坎、艮、巽,有医者在,自是幸事,可减少伤亡。” “呵呵。”墨九笑得有些凉,看向萧长嗣,“医理?我从来不知,掌柜的也会这个?” 萧长嗣浅浅一叹,轻哑着嗓子道:“久病成良医。” 墨九紧紧抿唇,上扬的视线满是不信。 在击西的扶助下,萧长嗣的轮椅慢慢推进,停在她的面前,声音很低,却也清晰,“我算是他的半个徒弟,若不然,那中药制剂的凉茶,又从何而来?”慢慢抬起头,他对着墨九沉浮莫辩的眸子,“吾妻吃过凉茶,想必能信任于我?” 一听“吾妻”二字,墨九就抓狂。 “叫你不许那样叫了。” “那你可容我入洞?” “……”这话与上句话有关系吗? 怪怪的。 墨九轻嗤,“找一个更能说服我的理由。” 萧长嗣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半分未动。 “夫妻同心,其力断金。吾妻有险,为夫怎敢不随?你开墓来我治病,你走前来我断后,有何不妥吗?” “你觉得很妥吗?” 墨九平白得了这么一个“夫婿”,还是明媒正娶的,有点抓狂了。 “喂我告诉你啊,你可千万别惹着我,要不然……” “为夫知错了……”他轻咳着,“不过,还请爱妻明示,错在哪里?” 从“吾妻”到“爱妻”,又递进了一层,这脸皮厚得也没谁了。 墨九眼看准备入墓的人都围了过来,人家又是一个重症病人,她实在不想扯皮骂仗损及格调,终是指着他的大毡帽,冷言冷语道:“行,你要找死,我也懒得拦你。但是,请你听明白我的话,搞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 “关系……什么关系?” “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没关系。” “明白了,关系尚未发生。” “你……”墨九快吐血了,“老子让你闭嘴!” “有妻如此,凶如猛虎。”萧长嗣长叹一声,“为夫敢不遵从!” 这人……绝了! 墨九一拍脑袋,甩袖迈入千连洞。 “开墓――” ------题外话------ 好消息,团购中奖名单出来了,锦宫的小主们请关注微信公众平台或qq群,查看中奖信息哦! …… 另,震墓要开了哦,第三卷《相思令》已经拉开了大幕,我们慢慢看来。 ------------ 坑深199米,嘴巴借用一下 这次入墓,除了墨妄、乔占平、申时茂还有两位长老和二十几个弟子,墨九没有带其余的人。有小型机关鸟做探测,有传送带运入圆木防坍塌,外面还有尚雅和一干弟子负责接应,比以前的三个墓来说,准备工作已充分了许多。 虽然比预计的多出三人一狗四个跟班,但墨九的情绪并没有受到影响。 甫一踏入墓道,她的脸色就严肃下来。 这个墓道是当初机缘巧合,被乔占平炸开的。 由于将近一年时间的密封,再次打开,里面飘浮着浓浓的霉味儿。 “好呛!” 墨九拿手扇了扇,鼻子一皱,墨妄立即递上一方丝帕。 被他照顾习惯了,墨九接过来,很自然地擦嘴。 “谢谢师兄!” 墨妄一笑,一如既往,对她体贴得无微不至。 “小九退后一点,我来。” “啥事儿都你,当你自个儿铁打的啊?”墨九剜他一眼,斥责的话里,满满都是对墨妄的爱护与关切,丝毫没有顾及背后那个“亲夫”看见,心里的阴影面积有多大。 说罢,她跨过一块乱石,望向黑幽幽的甬道,“曹元,机关鸟!” “弟子遵命!”曹元低声应喏。 据他们之前的探测,这个炸开的口子并不是墓道的入口,位置应当位于墓道的中间。 至于真正的墓道入口,在墨九当初与萧乾滑入坡底的那个地方。但那里墨家弟子太多,目标太大,她不敢贸然挖掘,引发外间猜测与遐想。 “钜子,来了!” 一个方形木箱,被抬了上来。 里面有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一堆机关鸟。 精良的做工,仿真的造型……乍一看,还以为是真的鸟儿。 “哇,好好看。” 击西最是见不得这些东西的,上来就抢着要看。 “九爷,这些鸟儿是干嘛用的。” 墨九没有回答他,倒是墨妄怜香惜玉了一回,“探路,排毒。” “哦,可这里两头都有道儿,咱们探哪一条?” 他问的人依旧是墨九,可墨九许久都没有回答。 确实,左方与右方,都是墓道,一条向下,一条往上,两条都深不见底,究竟哪一个是通往墓室的?两条不同的墓道中途或终点会遇到什么,都还未知。 这样的未知,在古墓中,差之毫厘,将失之千里。 幽幽的冷风,从甬道徐徐吹入。 许久,没有人声,只有一股子阴飕飕的寒意。 众人询问的目光,始终落在墨九的身上,等她定夺。 墨九像是思考了一会,方才道:“一边墓道,放一只机关鸟。” 得了她的命令,曹元连忙指挥弟子照办。 两只不会叫唤的小型机关鸟,比普通的鸟儿还是大了好几倍。两个弟子把它们放在潮湿的地面上,像给手表上发条似的,对着机关鸟右侧的一个铁轴,拼命转着圈儿,直到再也转不动了,方才摆好方向。 一放手,那鸟儿“嗖”的一声便飞了出去,钻入深幽的墓道中。 “唰――唰――唰!” “砰……” “啪!” 那一条往上的甬道里,没有半点声音。 而往下的那一条甬道里,却是各种声音交错不断。 显然,是机关鸟触碰到了里面的机关或机弩。 众人安静地等着,面色不一,心里却都吁口气。 若没有机关鸟,让他们以肉身试险,那危险性就大了。 等甬道里再一次安静下来,仿若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没有人动弹,也没有一只机关鸟再飞回来。 它们都完成了使命,把自己“牺牲”在了里面。 “大家跟我来,仔细脚下!”墨九镇定地选择了往下那一条甬道,走在前面。 “恭喜九爷,有一只好鸟。九爷,我看你还有好多好多的鸟,可不可以送给击西一只啊?击西真的好喜欢这种鸟啊……”击西小心翼翼地拍着马屁,推着那个“半残的老萧”跟在墨九的后面,一副讨好的模样儿,让严肃的探墓画面添了几分滑稽。 可不论他怎么卖萌,墨九都懒得理会。 古墓乃凶险之地,她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九爷,九爷,击西好像闻到了什么味儿?” 击西性格向来天真,像个没心没肺的“纯洁少女”。尤其见了那机关鸟,更是聒噪得像个唐僧,小意地讨好墨九。在进入墓道的第一个墓门不远,这货突然又高声咂乎起来。 “你们快闻闻,是不是很香?” 墨九翻个白眼儿,没有回头,“是你身上香。” 击西抬袖闻了闻,“噫,我香吗?我怎么闻不到。九爷九爷,击西这么香,你送一只鸟,好不好?” 墨九停下来,受不了地横他一眼,恨不得掐死他。 “你如果肯闭上嘴,回头出了墓,我送你一只鸟。” “真的?”击西瞪大眼睛,看她不像在说谎,眉开眼笑地嚷嚷起来,“好哇好哇,九爷真好!击西有鸟了,击西有鸟了。” 击西有鸟了,击西有鸟了…… 他的声音回荡在墓道内,回音袅袅。 所有人都石化了,想笑又不敢笑。尤其是闯北,一脸看傻逼的表情瞅他。 只有击西自个儿恍然不觉,看大家都不动,才奇怪地停下来。 “你们……都怎么了?看我做甚?” “你没鸟?”闯北问出了小伙伴儿们的疑问。 “我没有啊!”击西认真地点点头,“不过九爷送了我,我就有了啊。” “……”闯北拍额,“佛爷度人无数,为何偏生就度不了你?” 击西瘪瘪嘴,正待仔细询问个中内情,突然听见前方查测墓门的曹元大声叫喊起来。 “钜子,有点儿不对劲儿,这墓门有点松动――” 这一喊,什么鸟儿都飞了。 “砰!” 不待众人反应,一道闷沉的声音便落入耳朵。 众人惊惧,墨九厉问,“怎么回事儿?” “钜子,是机关鸟从石门上落下来了。” 那机关鸟先头飞到了墓门上方,撞在门梁的犄角旮旯里,这会儿才堪堪落地。原本是一个小动静儿,可在这样黑漆漆的地方,又是阴森森的古墓里,哪怕有一点异常的声音,都很容易引起人的紧张。 曹元说完,低头捡起破损的机关鸟,松了一口气,大家伙儿也放下心来,有说有笑。可曹元拎着风灯往上一照,双眸却突地瞪大,像看见了什么令他害怕的东西,下意识退后一步,凄声吼道。 “快退后――大家退――” 他示警的叫喊声,淹没在了一片飞溅的碎石中。 “砰砰砰!” “啪啪!” “砰――砰――砰!” “跑!跑!快跑!” 墓门那一道原本应该很厚重的石板,竟然像粉碎的钢化玻璃一般,突然碎成了石头渣子,直接从门梁的位置垮塌落下,密集的石头相互碰撞着,在狭窄的墓道里四处飞散,那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比爆炸声还要冲击人的耳膜。 碎石宛如厉鬼,铺天盖地地落下。 不仅墓门,似乎整个墓道都被震动了。 “小九,快跑!” 墨妄以为自己是反应最快的人。 他自恃一身武艺,血玉箫往身前一横,不顾落下的碎石冲上前去就要护着墨九离开。 然而,等他赶到墨九身边时,这才发现,击西推着的“残疾老萧”两只轮子居然比他的两条腿儿都跑得快,居然抢在了他的面前,扶住了墨九。 “小九……” 他怔了怔,伸手去抓墨九,可手臂却被萧长嗣不着痕迹地推开了。 “爱妻,无事吧?” 墨妄傻呆的,又是一怔。 那边儿萧长嗣不理会他,把墨九连人带脑袋一并摁入了怀里,一边抱着还在懵圈状态的她,一边在她后背上轻抚轻拍。 “不怕不怕,有为夫在此,什么也不必怕。” “咳咳咳!我去你的!”墨九在墓门裂开的刹那,本来就被落下的灰尘呛得喉咙发痒,再被他这么任性的往胸前一捂,正常呼吸都均不过来,又在几近窒息的状态下,被他强行往后带离了好长一段距离,都不知道双脚怎么落的地。 等回过神儿来,看一眼已经停止了“爆炸”的墓门,又看一眼站得笔直的萧长嗣,愣了一下,她怒火冲天而起。 “你不是腿脚不便吗?” 轻唔一声,萧长嗣缓缓抬手,擦了擦她喷到脸上的唾沫星子,沙哑着嗓子,镇定反问:“为夫何曾说过腿脚不便?” ……尼玛啊! 墨九好久没有生过气了,自以为已经把忍术修炼到了家。 可这会儿,那一股子逆气流在胸口“咻咻”往喉咙口窜,按都按不住。 “你没有腿脚不便,坐什么狗屁轮椅?” “……我懒不行吗?” 盯着面前黑黑的大毡帽,墨九狠狠一眯眼,有点儿想直接爆了这颗头。 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我是墨家钜子,这里有很多墨家弟子”,她终于控制住紊乱的呼吸频率,阴恻恻地咬着牙,盯住萧长嗣。 “老萧,这个理由,很智残。” “难得爱妻夸赞,也不枉为夫懒这一回了。” “……”亏他听懂了“智残”是夸赞的话。 墨九又缓了缓呼吸,正搜索着脑子里那些对付厚脸皮的法子,曹元就小跑过来,解了围。 “钜子,里头还有一道墓门。” 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没有了。 墨九瞪了萧长嗣一眼,拂袖而去。 墓道里的大家伙儿,注意力也再一次拉到了墓门上。 不得不说,这个墓门的设计真是别具匠心。 一个墓门,却一共设有两道。先头机关鸟飞进来,刚触碰到第一道,就撞在门梁上,成了折翼的天使,再也飞不动了。但这个并没有破坏到“门后之门”的机关,当他们一行人靠近的时候,机关触动,直接以损毁第一道墓门的代价来击毁敌人。 “这祖宗,玩大了。这设计,简直就是自杀性爆炸嘛!” 墨九仔细看了一下,墓门碎裂落地砸到的范围不远,经过清点,意外发生时,大多数弟子靠得都不太近,除了曹元手臂被碎石砸了一下,其余人都没有受伤。 不过,这事儿也给墨九提了一个醒。 一切看似简单的机关设计,也许暗藏着杀人夺命的玄机。 “祖宗啊,你这棋到底下得有多大?每个墓都玩命,不是整人么?” 恨恨地指责完,她想了想,一拍脑袋,又双手合十,对着墓门不住作揖。 “玩笑玩笑,祖宗要打要杀都是应当的,弟子不该多话,也无意冒犯,祖宗啊,莫怪莫怪!” “冒犯了又有何妨?”萧长嗣不知何时又坐在了他的“懒人椅”上,被击西推到了墨九的身边,那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显得又“虚弱”又“慈祥”:“爱妻莫要害怕,有为夫在。” “有你在顶个屁用啊!” 墨九对着他,面孔几乎是扭曲的。 “赶紧给我闪边儿去,不要挡住我做事。” “遵命!”萧长嗣并不生气,好言好语地应完,一转头,“击西,没听见你家老板娘的话吗?!” 这俨然就是为妻命是从的妻奴嘛? 可你老人家的腿……不是没有不便嘛,为啥要推? 墓室门口,大家伙儿都在风中凌乱。 被一干人的视线密切窥视着的墨九,完全不如萧长嗣的从容自在,她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只觉得这个节奏根本就不是来探墓的,那萧长嗣简直就是进来喂人吃狗粮的啊―― “曹元!”墨九听见了自己咬牙的声音,“掌灯!” “是!”曹元脊背一阵泛凉。 他总觉得钜子今儿情绪不对,做事的速度就比往常更麻溜了几分,往碎石堆里望了一眼,拎着风灯就上前,一直走到墓门的面前,方才慢慢停下。 这一回,他没有喊,也没有叫,只睁着墓门前的景象不动弹。 众人在他高举的风灯光线下,慢慢走近,也都看清楚了。 就在墓室门口,靠坐着四具死相古怪的尸体。 他们都盘腿而坐,后背紧紧抵靠着石门,尸体没有腐烂,面部的表情还很生动,那一副栩栩如生的样子,就好像根本就没有死去多久……或者说,根本就还活着。 一个在笑。 一个在哭。 一个在怒。 一个在骂。 死人可怕,像活人的死人更可怕。 一阵抽气声里,墨九突地抬高了声音,惊喜地喊。 “我明白了――” 一听这话,大家伙儿的眼睛又探照灯地看向她。 墨九神色凝重地上前,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从温香手里接过一双手套,仔细戴上,然后蹲身检查了一遍尸体的情况,然后才在众人的关注中脱下手套,一本正经地解释。 “依我看,设计两道墓门的目的,并不仅仅只是为了阻止外来摸金者的闯入,更紧要的是,为了保护这些尸体不被腐化。两道石门之间呈密封状态,效果么,相当于一口石棺。” 这么一解释,好像是个道理。 大家的好奇心,也彻底被勾了起来。 一干人的小声议论中,乔占平走近几步,“一般而言,人死之前都会痛苦,即使面部表情不痛苦,也很难做出这般姿态。这四个人,如何做到的?” “乔工说得对。”墨九点点头,“不管一个人死得有多么安详,正常情况下,都不太可能呈现出这样古怪的面部表情。更何况,四个人,四种表情,刚好凑齐一个哭、笑、怒、骂……会不会是在他们死之前,先做好了预备动作的?” 死,还要预备动作? 几个胆小的弟子,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曹元嫌弃地看他们一眼,吩咐两个胆小的家伙上去挪尸体。 弟子还未动,却听乔占平厉色阻止。 “勿动!” 然后,他回头看墨九。 “钜子,这四具尸体,不可挪动。” 在这些人里面,乔占平在机关方面的造诣,是极高的。甚至于墨九心里也清楚,如果她不是依赖后世,吸收了先人经过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学识与资源,说不定,根本不如乔占平。 听他这样说,她亲自拎了风灯查看。 “是,他们四个,就是开启墓门的关键。” 乔占平目色深深,像是一直在思考。 “钜子想到了什么?” 墨九侧过脸去,目光不经过扫过“懒人椅”上的家伙,那戾气又上了心,忍不住就飙了恼恨。 “喂,你不是说万事有你吗?来啊,开墓门!” 那萧长嗣正做着吃瓜群众,安静地听着,似乎没有想到被点名。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踌躇地考虑了一下。 “这原也没什么不可以――” 墨九冷哼,轻蔑的一笑,“废话少说,有本事就上。” 萧长嗣垂下的毡帽遮了他丑陋的面孔,却遮不住他板正的身形。他整个人笼罩在风灯的光影中,身姿带着一种模糊的颀挺,一双手轻轻扶住轮椅的两侧,摩挲片刻,也不知想到什么,呛咳几声,又喑哑轻笑。 “开墓门不是难事,但太过耗费体力。爱妻得给个彩头,我才肯的。” 小样儿的,还傲娇上了? 墨九对这厮的本事是毫无信任度的。 唇一掀,她声音满满的冷笑。 “你若是能开得了这扇墓门,我把脑袋拎下来,给你当球踢……”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萧长嗣急忙摆手阻止,“脑袋为夫是不敢要的,不过爱妻的嘴巴,倒是可以借用一下。” ------题外话------ 写得慢,小主们将就看,爱你们。 ------------ 坑深200米 一亲芳泽,酸甜苦辣 借用嘴巴? 墨九听说过借钱借物,没听过还有借嘴巴的事儿。 大概这两日被萧长嗣气得糊涂了,加上她一直扑在“开墓事业”上,脑子也没有去过多思考这个嘴巴的事儿,就瞪圆双眼“嗖”地一下刮过去。 “你缺嘴巴?” “……” 萧长嗣没吭声,四周却有笑人。 人家都听懂了,这个墨九爷到底懂了没有? 嗤一声,墨九懒洋洋道:“一个嘴巴就够利索了。再来一个,你不得上天啊?”说到这会儿,回头发现好多弟子都在看,还压着声音低低笑,她又想到了自己“崇高而伟大”的身份,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负手望向墓门。 “一句话,老萧,你行不行?” “唔!”萧长嗣突然咳嗽不已,“试一试,爱妻就知道了。” 弟子们压抑的笑声更甚,就像看喜剧片里的旁白配音似的—— 墨九想一想,自个儿也呛住,有点哭笑不得地扶额头,“我是说墓门,你行不行?” “我也是说墓。”萧长嗣的声音似乎带了三分笑意,可仔细一听,又分明没有笑,他还是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吊着命,伤着神,好像喘气儿大了,下一秒就会没命似的病秧子,“吾妻只要肯借嘴,为夫就算拼了老命不要……也,也要开这墓门,咳咳。” “……借来何用?” 墨九终于问到重点。 “一亲方泽啊?” 看他说得理所当然,墨九差点儿把肺气炸。 想不到啊,这萧长嗣竟然这般轻浮? 不经意的,她脑子里又浮现出冷漠疏离的萧六郎。再想一想这位整天活在萧家后院里像一个闺阁千金的萧大郎……那讽刺之情油然而生。不禁摇了摇头,勾唇冷笑,“你若有本事有嘴这么厉害,亲一下又何妨?就怕你也就光说不练。占了便宜不认账。” 萧长嗣并不生气她的冷嘲热讽。 轻唔一声,他只问:“我若开得墓门,你可认账?” 他开得了?墨九打死都不信。 抬高下巴,这一个字,她说得霸气侧漏,“认!” “好,一言为定。” “死马难追——” “驷马难追!” “都是马,你计较这么多!” 一个严肃的打开墓门问题,从要不要亲嘴上升到“死马”还是“活马”,这两个人争斗激烈,恍若未觉个中诡异,却是把旁观的弟子们听得*迭起,想笑,又得忍着笑,憋得相当辛苦。 这些可以伴着墨九入墓的弟子,都是墨家的骨干,可以近得墨九之身,也算是墨九在墨家培养起来的心腹了——所以她在与萧长嗣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顾及太多彼此身份的隐讳。 于是,好些人心里都明白了。 这个戴毡帽生着病的丑男人……十有*就是失踪的萧大郎。 但他们心底有怀疑,却是不敢问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妖娆如花的击西推着轮椅上的萧长嗣越过他们的中间,一路叫着“借一步,借一步”,慢慢地靠近了那一道密封的墓门,停在曹元的身边。 萧长嗣毡帽下的丑脸没有表情,却成功地冻结了众人的目光。 几乎不约而同地都在看他。 疑惑、好奇……大家伙儿都兴奋起来。 风灯的光线太弱,照耀的范围也太小。曹元与击西一人手里拎了一个,也不过只照得到萧长嗣周围一丈见方左右,在他的四周,光线都是黑黢黢的,只他一人**于黑暗中的光源之处,像走入了舞台上的聚光灯中,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却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如果不是脸,这人也是很俊的吧? 可惜了—— 好多人心里都生出了这样的感慨。 萧长嗣却久久没有动静,他盯住靠坐墓门的四具尸体,自己也像一具尸体。 “咳咳!” 静寂中,他突然破着嗓子咳嗽。 那小冷风一吹,幽幽的拂过来,阴冷感,钻入了骨头缝儿里…… 众人莫名身上发毛,紧张起来。一个胆大的墨家弟子,打了个喷嚏,成功打破了这诡异的静默,多了一嘴话,“……掌柜的,为啥还不动?” 这话也是墨九想问的。 她紧抿着嘴巴,双手抱着胳膊,一直没吭声,也始终密切注意着萧长嗣的举动……可他根本就没有举动,这已经让她心里对他仅存的侥幸心理都没有了。 这个人啊,压根儿就靠不住。 于是,她不再损他,也懒得再与他多话。 敛着神色回头,墨九看向同样皱眉的墨妄与乔占平。 “乔工、师兄。你们咱祖宗搞这哭、笑、怒、骂人生四态,站台似的杵在这墓门口,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请咱免费看戏哩?” 额……墨妄嘴角抽搐。 “钜子所言,极是。” 这墨妄还真是唯她马首是瞻,说什么就是什么。瞥他一眼,乔占平沉吟着慢慢走到墨九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沉声问:“钜子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不小心将墓道炸开,你是从什么地方确定它就是八卦墓之一的震墓?” 以往的墓被确定身份,都因有提示或者拿到了仕女玉雕。 可震墓一直未开,虽然他们看见了石壁上的仕女图,可以确定为八卦墓之一。可为什么它就是一定震墓,而非其他什么墓?墨九又凭什么早早就叫它震墓的? ……这一点,乔占平其实一直想不通。 但墨九是钜子,本事比他大,她自然有她的想法,他也比较低调,一直没有询问,如今已经走到这儿了,为了相助开墓门,他才有些忍不住好奇。 墨九琢磨一下,挑着眉头,“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墓道是被炸开的——当时‘轰’一声——‘噼啪’——响若雷击!八卦之中,雷为震,震为雷,所以我便叫它震墓喽。” 乔占平:“……” 这样的理由,也是太墨九式了—— 除了她,真没人敢这么干。 墨妄也有点哭笑不得,接话道:“如果它其实不是震墓呢?” 墨九奇怪地反问:“不是震墓,是其他墓也没有所谓啊,反正都一样,拿到仕女玉雕不就都明白了嘛。你们这些男人也真是,一个名字而已,想叫什么叫什么,不要这么严肃嘛。” 众人:“……” 每天他们都在准备,一至称为“震墓”。 他们也从来都以为,钜子确定是震墓,它就是震墓。 谁能想到,这么严肃的事情,墨九胡诌的? 而且……只是因为“轰”和“噼啪”…… 也就是说,这完全有可能并非是震墓,而是其他墓。 “爱妻……” 这时,一直在状态之外的萧长嗣突然出声儿。 先前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他一动不动,谁也没有注意他。如今听得他用那沙哑得仿佛有虫子钻骨头一样肉麻的声音唤墨九,众人的汗毛又倒竖了一遍。 “想到怎么开了?”墨九横竖看他不顺眼,可那“爱妻”两个字儿,被他喊着喊着,她莫名其妙也就习惯了——毕竟每一次都去反驳他,也是很累人的。 “你过来看。” 萧长嗣不像玩笑,众人皆以为他有所发现,不由跟着墨九走近。 可墓门还是那个墓门,四具尸体依旧怪异…… “发现了什么?”墨九慢慢靠近,没有看到异常,又低头望向他光晕中的脸……他抬着头,半遮的毡帽下,脸颊的不平洼地外加挂着的小肉瘤用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就出现在了墨九的目光中。 这脸……太惊心动魄了。 墨九心脏一悸,看他还不吭声儿,又避开眼神儿,有点不耐烦了。 “不行就闪开吧,别逗趣儿了。让我来——” “你想到了?”萧长嗣显然有点吃惊。 “哼,我不想到,真等着你来想吗?”墨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抬一抬下巴暗示击西把他挪到边上去。可——击西居然没有动,没动,而是请示般看向萧长嗣。 墨九突然就有点生气,厌弃般一斥。 “闪开!” 萧长嗣目光一动,凝视着她。 “你讨厌我?” 墨九一怔。 一般生着病的人,都会比较敏感。 她确实是有点儿不耐烦了。但实际上,除了萧乾之外,任何男人这么调戏她,她都不会耐烦。或者说,要不是因为萧乾的关系,她根本就不会这么好脾气的对他,早就一个巴掌三拳头,抛尸荒野了。 “你说得不对。”她微微眯眼,半真半假地哼声,“我不是讨厌你,而是厌恶得很……喂!你做什么?” 她话音未落,只听得“轰”一声巨响。 “噼啪”! 雷声!这一回真像是雷声。 只见墓门中间像被一道闪电劈开一般,突然一分为二,中分之后,慢慢往两侧移动,而墨九在雷声到来的那一刹那,猝不及防地被萧长嗣拽入了他的怀里,后腿弯碰到他的膝盖,脚一软,刚刚好就坐在了他的腿上。 一个人的轮椅,就这样叠坐了两个人…… 事发突然,大家都没有注意他们的变化。 他们震惊地看着徐徐开启的墓门—— 黑幽幽的墓室,一点点出现在面前,他们每个人都没有看见萧长嗣有半点儿动作——除了拉拽墨九。可那一道纹丝不动的墓门真的被打开了……墓门是整体巨石,底部摩擦着凹槽发出来的声音,带着尖啸,刺耳、难听,尤其在这样的地底,更是震得人耳膜发痛。 “开了开了!” “真的开了啊——” “快看,里头就是墓室!” 一个令人意外的结果,让人群沸腾了起来。 “掌柜的好厉害!”击西快活地拍着巴掌。 他从来不吝啬赞美任何人,对萧长嗣,更不会例外。 可萧长嗣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却没有半分骄傲,而是一字一字清晰而认真地道:“伟大的男人背后,总有一个伟大的女人。一切都是你们家老板娘的功劳,我哪敢贪功?” 墨九被他死死摁坐在腿上,有一种快被气得嗝屁的感觉…… 使劲儿掐一把他的胳膊,她站起身,“你如何开的墓门?” “天机不可泄露——”萧长嗣拉长尾声,“除非爱妻再借一物……” 墨九的脸腾地一热。 尼玛刚才就已经要借嘴了,再借一物,会借哪一物? 她几乎不敢去想,只恨恨瞪他一眼,却听击西又在吼。 “快看,掌柜的!九爷!……那里,那是什么?” “呀……是什么东西!”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在八卦墓这种地方,从来不缺少惊喜与意外。 就在众人为打开墓门而欣喜的时候,只见石门移开之后的石洞里,有一群黑乎乎的东西,在软弱的火光中,密密麻麻,麻麻密密,让人鸡皮疙瘩一身。 “快看!会动的!” “它们在动——” 惶惶的声音里,满是惊恐。 那东西确实会动。之前可能就伏在石门,或者墓室门口,如今石门一挪开,慢慢就蠕动起来,就这一会儿工夫,有一些就爬出了石门下的凹缝儿…… “娘呀!是啥鬼东西?好瘆人!” 火光太暗,它们太慢。 除了凭直视看出像是什么虫子一类的东西,这蠕动的生物本尊到底是什么,谁也看不清楚。不过,他们缓慢地贴着石壁蠕动,不像有伤害力的样子,石墓从打开之后,也没有异常变化,只要没毒,不被咬上,想来也不可怕。 但杀不死人,吓死人! 这种东西,难免令人犯腻。 墨九心里也毛毛的,她其实也受不了这种密密麻麻的虫子。 可她是钜子,她必须得不怕。 眉头一皱,她伸手去拿击西的火把,想走近看得仔细一点。 可火把刚刚落入手上,后脖子就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轻轻的、麻麻的、痒痒的……就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皮肤上爬过,钻入了衣领子一样。 “啊!” 气氛原本就紧张,条件反射之下,她低呼一声,心脏骤然缩紧,手里的风灯“啪”地一声,就落在了地上……人怕就怕自己吓自己,以为是那虫子上了身,墨九急得差点儿跳脚—— 然而,她没有能够跳脚。 那一只挠在她后脖子上的“虫子”,突然袭击了她的腰,狠狠一圈,就拉了她过去——这根本就是一只手嘛。 墨九气恨地转过头去,瞪向萧长嗣。 “是我,别怕!” 他声音很低,宽慰似的拍她。 墨九牙根儿痒痒,“我知道是你,你几岁啊?玩这种把戏。放手!” 她逮住他的手就要丢,可萧长嗣却根本就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在她带着愤怒的目光中,好心情地将她轻轻一揽,半抱入怀里,抬手,轻轻遮住她的眼。 “别看!让左执事放火烧了便是——” 话未落下,他突地低头,贴上她的唇。 墨九双眼在他掌中,眼前一片黑暗,只觉双片温热的嘴唇贴了上来,温柔的、带着浅浅的呼吸,没有辗转与深吻,却让她心脏一突,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紧,喉咙也塞入了棉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很熟悉。 在相贴的唇瓣间传递过来,抓挠着她的心脏…… 她原本应当推绝的手,停在半空中,原本该骂人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儿。她的脑子里,出现的是那个翩翩六郎,风华绝代,衣衫飘飘,一双瞳目幽深若井,他在吻她,温柔而缓慢地吻她…… 被遮住的眼,像是瞎了。 她再不会动弹,被动的僵立着,直到头顶带笑的声音响过。 “好软——” “唔!”墨九一惊,又羞又恼地回过神,挣扎着伸手就去推他,“神经病,你放手!”可萧长嗣这个要死不活的男人,力道却大得很,束紧她的手便将她勒紧在怀里,“……爱妻,这叫言而有信。” 他的声音是沙哑的。 隐隐的,还带了一抹促狭。 墨九的理智在天上飘,恨不得宰了他。 可她更想宰的人,是自己。 她竟然被他给蛊惑了? 不不不,是被偷亲了,还是被萧大郎偷亲了。 最关键的是……她居然没有反抗? 面颊“唰唰”发热,一种被人扒光了衣服展示般的羞耻感,让她恨不得钻入地缝,也让向来从容淡定的她气恼攻心之下,居然抬手就去掐他脖子,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谋杀亲人,不守承诺……爱妻……” 萧长嗣咳咳不已,剩下来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墨九手上力道也大,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似的,“你以为姑奶奶的便宜那么好占啊?看我今儿不掐死你……” 实话说,她拼死一搏的样子——太难看。 半个身子趴在他的腿上,整个人都像倒贴的,这样的动作……从外人的角度来看,真的不像掐死,倒像是小两口在打情骂俏。 弟子们在烧墓室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小东西,都知趣地挪开视线,小声说话自个儿的话,不忍直视这个明显被愤怒左右了智商的墨九爷,只有墨妄……似乎真的看不下去了。 “小九!”他上前,寻了个话题,“那东西是水蛭。” 水蛭?蚂蟥? 墨九吸了吸鼻子,闻着那东西被火烧焦的味儿,脑子里迅速浮现了先前那一片黑压压蠕动的阴影……几乎下意识的,她胃部狠狠一收,心窝子发紧,不仅掐萧长嗣的手软了,还差一点儿就呕吐出来。 这种东西……是她最恶心的。 想一次,难受一次。 “爱妻不识好人心呐。”萧长嗣得以喘气儿,像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咳喘着,虚弱得像从阴间里走了一回,说这一句话,喘了几回气,才表达明白,“为夫看见有水蛭,好心好意不让你看见……还牺牲自己,转移你的注意力,你却半分不领情!” 扯什么犊子哩?墨九心里暗嗤。 就算他眼神儿好,能在黑暗里视物,看清楚了是蚂蟥。 可他又怎会知道她最害怕蚂蟥? 她冷哼一声,“回头和你算账!” 墨九就是墨九,虽然刚才在月夜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被萧长嗣偷摸着啃了一口,但她在震惊之后,很快就平静下来,恢复了本性,极是淡定地从他身上站起,掸掸衣袖,擦擦手心,就当先前的事儿不曾存在一般,镇定地问墨妄。 “东西都烧死了?” “烧死了!”墨妄点头。 墨九嗅着空气里那种令人发毛的焦臭味儿,不由有些纳闷。 石洞中,怎会有蚂蟥…… 在漫长的岁月里,它们又是怎样存活下来的? 她正思考,耳边又听萧长嗣咳嗽。 “水蛭乃雌雄同体之物,极耐饥饿,墓室潮湿,极易生存。” 这厮会读她的心是怎么的? 墨九回头剜他一眼,“说得好像水蛭是你家亲戚似的。” 这一击很有力,看他被噎住,她不再理会他,接着又道:“这么多的水蛭在此处繁衍,墓门口这四个人居然能够保持身体栩栩如生?水蛭不是会吸血的么?太奇怪了。” 萧长嗣又一次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脱开他们的衣服,一看便知。” 脱衣服?墨九心里一凛,正要过去,墨妄已经抢在了她的前面。四具尸体都穿着衣服,可那些衣服早分辨不清颜色,在烧水蛭时又不同程度受到火的熏烤,只轻轻一拉,便都损毁,露出里面的样子来…… 于是众人可以清晰的看见,那尸体身上除了一层干皮包着骨头,哪里来的肉? 全被水蛭吸尽了? 墨九胃里再次不适,身子忍不住哆嗦一下。 “可他们的脸上,为何没有……?” “因为被药物浸泡过。” 回答她的人,依旧是萧长嗣。墨九这才想起他自称“久病成良医”,是初通药理的。这时,她已不像先前那样对他轻视,虽然不像对萧六郎那样敬若神邸,但也开始相信,在他生病这些年,真的在萧六郎的身上学到了本事。 轻轻回头,她问:“你何时得知的?” “……在看见尸体的时候。” “麻烦说清楚一点。” “哭、笑、怒、骂——酸、甜、苦、辣。”萧长嗣咳嗽着,像是真的有点儿心力不济在强撑着一般,语气比之先头缓慢了许多,“那浸泡尸体头部的药物为酸之五味子,乌梅,甜之党参、杜仲,苦之黄连、木通、龙胆草,辣之麻黄、干姜、辣桂……加上水蛭本身,熬药浸泡,可至不腐。” 哭、笑、怒、骂——酸、甜、苦、辣? 这个解释与他对医理的掌握,让墨九稍稍震惊了一下。 “会不会太牵强?” 萧长嗣再次咳嗽一声,带着笑。 “会比‘轰一声,噼啪’,就叫震墓更牵强吗?” “……” 有弟子在低低发笑,墨九突然有点心塞塞的。 在这个王八蛋没有上山之前,她在兴隆山说一不二,哪里有人敢反驳她,还三番五次挑她的刺儿?她有的是威信,并是这些弟子,也不敢随便笑的。 这分明是山大王的地位被抢了啊? 到底是她抢了他当压塞夫君……哦呸呸呸,当俘虏,还是她被他给压制了? 带着这个令人郁闷的难解之惑,墨九没有再多瞟一眼萧长嗣,更没有多问他一句关于他怎么打开的墓门——毕竟问得越多,越容易漏气,越是容易把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萧咬金”捧得高。到时候,她岂不得要活生生被气死? 进入第一道墓门,在墨九的沉默中,其余的墨家弟子却没有闲着。 几个回合下来,他们被萧长嗣震惊了。 ……也有一点小小的被征服。 人类大多都崇拜强者,虽然萧长嗣坐在轮椅上的样子虚弱不堪,但他的头脑、智慧、幽默……还有不卑不亢对付墨九爷的气度,让他们忽略了他那张脸,心底充满了钦佩。 当然,也有八卦与好奇。 “掌柜的,那墓门到底怎样开的?” “雷劈开的。” “……额,不是你?” “今夜午时,夜有雷电,天象罢了。” “我去,这也行!你咋知道的?” “猜的……” “不信不信,掌柜的不仅懂医理,一定还懂天相。” “瞎猫碰上死耗子。” “掌柜的谦逊……我等佩服啊!” …… 耳朵里的声音一直没停,墨九看萧长嗣白脸红脸都一个人唱了,还把她的便宜也占了,心里就堵得慌——那摸黑的一吻,也不晓得有人看见没有? 好在,他不提,也没有旁人提,她墨九爷的脸也都还在—— 但这件事儿,怎么越想越古怪? 墨九搔了搔头发,在这怪怪的氛围中,终于领着一行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哦不,六条墓道与六个墓室,进入了一条另一条狭窄的墓道,顺利开启了墓主人的墓室。 然而,面前的景象再次让众人震惊。 主墓室里,只有一口毫无缝隙的整体铁棺—— ------题外话------ ——小主们,关于墓室水蛭医理这些东西,大多是二锦杜撰,勿考剧,勿较真,权当玄学看,谢谢! ------------ 坑深201米,墓室,坏事 “钜子!这玩意儿怎么开?” 惊叹声里,有人低低询问墨九。 一般来说,棺木多数为木质,便是石质也很少有,更何况这样铁造的棺材? 到不仅仅说以铁铸棺的成本与贵重,而是这一口棺材实在太壮观了。 在这个十丈见方的墓室内,四周全是岩石,中间也是用岩石垒成的嶙峋高台,乍一看上去,有点儿人造假山的感觉。可能为了避免天长日久之后,墓室出现大量积水而损坏了棺材,这一口铁棺它高高地搁置在一堆岩石的上方,居于墓室正中—— 更让人惊叹地是,它不像一般意义上的棺材,是长方形的,虽然不像艮墓的阴阳棺那么玄妙,却极有观赏性——因为它像极一条船。 “船棺?!船棺。” “我第一次见,好神奇的工艺。” “是啊,太漂亮了——” 由于离地较高,铁船棺并没有受到岁月的破坏,棺身镌刻的精巧图案都还栩栩如生,那整体布局,简直就是一个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好一个八卦墓啊! 若不是见识过坎、艮、巽的独到之处……估计连墨九都得像那些弟子一样,连连发出惊叹了。 古人确实了不起,尤其她们墨家的古人。 面对着精致的船棺,也许是它没有大家在墓道时曾经担心的惊恐或者一般墓室都会有的阴气,在这样具有艺术性的地方,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放松了心情,一些弟子甚至开起了玩笑。 “从未想过,棺材也可以做得这般美。” “师弟,等我死了,你也给我来一副这样的棺材……” “你要甚船棺?何不直接用床棺更好?” “床棺?是也是也。知我者,师兄也……” “哈哈。” 在弟子们窃窃的打趣声里,墨妄一直站在墨九的身边,看见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他冷冷扫了几名弟子一眼,又把话题扯入正事儿。 “小九,我们进来时,已过六门六道,这里是最后一间墓室,也就是主墓室……照目前情形看,仕女玉雕应当就在铁棺里面。可寻遍棺身也寻不到半丝缝隙,这铁铸的棺,如何能够打开?” 墨九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像是心底已有结论,她回头望一眼墨妄,就简单一个字:“推!” 推? 霎时,好多人都愣住了。 即便把墨九、墨妄和乔占平等人算上,这里统共也就三十余人,想要把那一口像是整体嵌入在岩石上的铁棺挪开,几乎不可能。 更何况……把棺材挪开又能如何? 在没有氧气切割等现代科技的时代,想把这种经过了柔化与淬火处理,几乎可以与坚韧钢材硬度相较的棺材切割开,那比登天还难。 于是,对于墨九奇怪的命令,大家面面相觑一瞬,又都一脸懵逼地看向她。 心里都觉得墨九爷今儿是不是受了萧长嗣的刺激?连脑子不好了。 墨九感受到一众怀疑的目光,不由挑眉。 “都看着我做什么?推啊!” “……钜子。”一个胆大的弟子小心翼翼地重复,“您说的,确实是……推?推上头那口铁棺材?” 墨九气结。 难不成这些人都把她当疯子了? “恭喜你,回答正确!” “……” 一群人都在踌躇,似懂非懂。 不曾想,一直被击西安置在轮椅上做老太爷的萧长嗣却突然开口了。 “你们两个发什么愣,上去帮着推!” 那破锣似的沙哑声音刚落下,闯北率先就挽袖子冲上前去,“是!” 看闯北与击西都动了,其余弟子们虽然惊奇之心仍有,好歹还是相信了这件事儿的可能性……于是他们不再犹豫,纷纷沿着岩石的台阶往上,各自寻找上手的位置,推棺材。 看到这样的画面,墨九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这算啥意思? 她这个土匪山大王的位置,还不如萧长嗣这个冒牌的面首? 一偏头,她目光刀子似的剜向他。 接收到她意味不明却饱含杀气的视线,萧长嗣抬手捂嘴,咳嗽几声,又“虚弱”地倚在轮椅上,那一闪而过的锐利,没有落入任何人的眼睛,却让墨九对他的人品又添了一些鄙夷啊鄙夷。 这厮!真有那么病重? 既然病得快死了,又何必上赶着凑热闹? 双眸微微一眯,她冷哼,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一眼,然后从容地走上台阶,站在铁棺的左手边开始挽袖子,要与弟子们一起使力,大干一场。 按理,“爱妻如命”的萧长嗣应当阻止墨九亲自干这种苦力活儿,可他双手“虚弱而慵懒”地搭在轮椅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心疼地喊。 “爱妻仔细些……小心砸着脚。” 墨九心口一堵,气血上涌。 这样重的棺材能抬起来砸着她的脚? 她懒得理会他,低喝一声,“我数一二三,大家伙儿一起往右方使劲儿——” “弟子领命!” 墨家弟子回答得异口同声,那恭顺的样子,让墨九心里又稍稍安慰了一点点。 “一、二、三——起!” “起!” “——起!” 众人划桨开大船——可铁棺太重,推老半天,依旧纹丝不动。 “一、二、三——再来!” “起!呀!” 一个个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推得手背上青筋股股浮现,脸绷得像石头块子似的,急得汗水都出来了,那铁棺终于微微晃动了一下。 “动了,真的动了!” 众人大喜,得到鼓舞,也就更有信心了。 一二三,三二一,嘴里像在吼船工号子似的,一个个齐声呐喊着,让墨九热血澎湃,仿佛在领着一群人修万里长城—— 一寸。 二寸。 三寸。 铁棺缓慢地移开,露出了棺材底下的基石。 这个时候,大家伙儿终于知道了墨九让推棺材的原因。 就在他们齐力协心推开的铁棺底部,居然露出来了一条黑漆漆的缝隙…… “停!可以了。”墨九双手一松,大口喘着气儿去拿风灯,并对众弟子道:“你们都让到台阶下方去。” “弟子遵命!” 众弟子都听话的下去了。 可墨九刚刚拿着风灯手柄,想要往前一探究竟,墓室突然刮起一阵罕见的妖风…… 这风带着一种鬼哭狼嚎般的尖啸,不知道从哪里卷来的,没头、没尾,只一瞬就席卷了室内众人。 风灯落地,人人回避,墓室里一片黑暗,队伍的秩序瞬间陷入了慌乱,谁也瞧不见谁,只剩一片呼喊…… 墨九“扑嗵”一声,半趴在铁棺边上避风,正寻思这股子妖风来由,背上突地一沉—— 有人倒了下来,扑在她的身上。 这风可真大,把人都刮倒了? 她这般想着,暗嗤一声,就要去掀那人,可手臂刚刚一抬,就被一只铁钳子似的手给箍住了。 “别动!” 这个声音,墨九今天已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想到萧大郎那一张不能直视的脸,再想想他此刻正以一种极为诡(下)异(流)的动作趴在她的背上,她耳根子“嗖嗖”发烧。 “老萧,你在找死?” 黑暗的风声里,她觉得自己喊得很大声,可萧长嗣似乎并没有听见,得寸进尺地往下一压,把整个身子都贴上了她,还趁机把她整个儿抱紧,低头凑到她耳侧。 “风大,爱妻不要说话!” “老子……” “再说话,我亲你了?” 他温热的呼吸就在耳侧,带着一种细细软软的喘……让墨九原就怦怦直跳的心脏几乎狂烈的躁动起来,呼吸也不太畅快了。 “你敢!”她道:“你再不放开,信不信我真的会宰了你?” 萧长嗣并不理会她的威胁,腾出一只手来,从她面颊上抚过,“你敢谋杀亲夫?不信。” 呼呼…… 墨九被他压在身下,咻咻生气,恨不得咬死她,可他是男人,身子重,死死压住她,她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且风声里,谁也顾不上她。 在他越拥越紧的肌肤相触中,墨九有一种被登徒子轻薄了的即视感,身上怪怪地发软发麻,嘴里也不由恨恨吐气。 “萧长嗣,我墨九发誓,你再轻薄我,我就……” “唉!哪有轻薄?为夫只是怕你被风刮跑了——”他低低的声音带了一丝笑,从她耳侧传来,连带着压在她身上的身子都侧了侧,留给了她一丝可以挪动的空间,却又把她四肢压制住,用一种暧昧的姿势,勾过她的下巴,撩逗一般问:“不过,若爱妻非要轻薄,为夫也可勉为其难——” 说罢他在她唇角蜻蜓点水的一啄。 “这样轻薄,可好?” 墨九像被蜜蜂蜇了脸,“轰”一声脑门炸了,咬牙切齿地道:“萧长嗣,不要不把老子的话当成耳边风——” “是!”他刮她鼻子,极为宠溺地笑,“我都当成圣旨。” “……萧、长、嗣。”她不斗嘴了,只挣扎,“起开啦你!” “叫你别动!”他控制住她,身子完全地贴近她的背部,手掌慢慢从她的肩膀抚向她的脖子,触及她软而细的肌肤,好不容易压下了激流一般贲张的血脉……可喑哑的声音里,依旧带了一丝莫名的喘,呼吸加快,情绪热烈。 “你再动来动去,我就要做坏事了?” 要做坏事了?什么坏事? 墨九反应过来他所指,气得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胸膛汹涌的气流,比那风声还大——哦,不对,风声已经停下了。 这念头一上脑,她激灵灵一抬头。 不仅风声停下了,就连熄灭的风灯都已经亮了。 她和萧长嗣的身边,围了一圈人。而他们两个还怪异地“叠”在一起,供人围观—— 墨九在墨家弟子面前,一直是意气风发的存在,哪儿像今天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丢过面子? 这光景,让她恨不得直接晕过去算了。 萧长嗣却镇定地扶住她的肩膀,回头望向瞠目结舌的众人,一本正经地道:“此风太邪!这一刮,竟把我从墓室下方,刮到这里来了。” 这解释太纯洁了。 他的样子也太纯洁了! 纯洁得众人几乎就要相信他——如果他没有趴在墨九身上的话。 “这风,确实太邪乎!” 墨妄咳嗽一声,做着永远的解围童子。 “还不快把掌柜的和钜子扶起来?” 在弟子们手忙脚乱的帮扶中,墨九终于脱离了魔爪,得到了解放。 看见萧长嗣一直正经着的脸还有虚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死的样子,她真的恨透了这个扮猪吃老虎的王八蛋。 可他的解释,无疑给了她一个好台阶。 她总不能再去骂他,说是他轻薄了她,自己亲手把梯子拆了,招人笑话吧? 不得不忍下这一口恶气,墨九含糊地应和着众人对铁棺的询问,再次拿着风灯观察被妖风肆虐之后的墓室。 她惊奇地发现,铁棺再次挪位了。 如今居然高高地上升到了她的头顶一米左右的位置。 四根铁柱,分别支撑在铁棺的四角,像一口船鼎,也像后世的升降台。而铁棺的下方,先前出现的那一条缝隙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平整的石面。 “噫!怎么回事儿?那缝儿呢?” 听见有人问起,击西也好奇地伸头看了一眼。 “大概也是被妖风……刮跑了吧?” 这个回答太调皮了! 墨九眯了眯眼,没好意思说话,只蹲下身,戴上一双“防毒手套”,在众人瞪大的双眼中,慢慢摸向铁棺的底部,以及石台面。 火光,忽闪忽闪。 她的视线,也在火光中烁烁。 众人眼睛都舍不得眨,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可很快,墨九的视线也凝滞了—— 她不敢相信地慢慢抬起头,下意识望了一眼萧长嗣,又不死心地再次换个方向,继续摸…… “小九,怎么了?” 问话的人是乔占平。 他显然也看见了墨九的焦灼,“机关不见了吗?” 墨九没有马上回答他,再三确认之后,终于失望地慢慢起身,脱下手套愤愤然丢在地上,声音带了一丝浓浓的不悦。 “机关明明已经开启,怎么会突然刮风?……这一刮,连机关也刮跑了!” 后面这一句明显为刚才把萧长嗣刮跑了在“解释”,乔占平听出来了,唇角微微一掀。 “船棺的机关触口在底部,我们原本就只差一步了——看来,是老祖宗不想让我们轻松拿到仕女玉雕,又多设了一重障碍。” 是啊! 一入墓室,墨九看见船棺时心里大概还是有数的。墨家古籍上曾有记载,这种棺材,一般会把机关设在棺材的底部。而且,在他们挪棺之后的发现,也确实证明她的想法是正确的。 可……刮风什么鬼? 从来没有在墓室遇见过刮大风,墨九有一种见鬼的感觉。乔占平似乎也不肯相信,与她先前一样,也对铁棺和石台研究了片刻。 结果一样,他也失望了。 “……棋差一步了!” 墨九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在脑子里搜索记忆。 可墓室就只有这么大,不论他们怎么找,都再也寻不到半点异常。 如果这个墓不是八卦墓,她几乎都要以为棺材原本就没有机关,不可能再打开了——毕竟人一下葬,棺材一合,就没有人想过有朝一日还要翻开盖儿来瞅瞅。 可八卦墓本来就是墨家祖先留下的考题,必然是可以打算的——要不然,又怎么拿到仕女玉雕? 对着这一口无法切割的铁棺,墨九突然觉得有点冷,有点烦。 “王八蛋!”她不知道在骂谁—— “钜子。”墨妄含笑上前,“我们入墓已有三个时辰,若不然,先回去休整一下,再想办法?” 他是最见不得墨九为难的人,任何时候,他总会很快发现墨九的情绪,并且用最快的时间尽可能地为她分忧。 墨九感激地回头,勉强定了定心神。 “也好!” 开幕不顺,事到临头又出了岔子,众人一改先前雄心勃勃的精神头儿,个个都有些颓废。 待鱼贯走出墓道时,天儿已经亮了。 与墓室伸手不见五指的光线相比,外面的景色让他们有一种从地狱回到人间的舒爽…… 吁! 众人长长松口气,很快放下了包袱。 毕竟能活着上来,已是幸事。 墨九没有看任何人,理了理衣领口,一个字都没有说,就迈步从千连洞出去了。那一张凝重的面孔,让她的样子看上去比往常更为严肃。 弟子们见状,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儿,三三两两打着哈哈去吃早饭,谁也不敢去招惹这个时候的墨九。 钜子就是钜子。 玩笑时和她说什么都可以。 可一旦真惹得她生气发火,后果可不美妙。 人群中,萧长嗣的轮椅久久未动。 他看着墨九远去的背影,毡帽下的面孔,几乎没有情绪,也再没有在墓室里的幽默与玩笑,顿了一下,只吩咐击西。 “一碗白米粥,不加糖。” “额!”击西漂亮的脸蛋儿上,满是愧意,“是……掌柜的,昨儿是放错了调料。” “盐也不要。” “那凉茶呢?”闯北比击西懂事儿,也瞄一眼墨九离去的方向,“要不要给钜子做一壶拿去?” 轮椅缓缓推动,萧长嗣却没有回答。 好一会儿,在清幽的晨风中,才传来他轻轻的“嗯”声。 众人的早饭都是在膳食厅吃的,墨九却没有去——她好久没有去瞧织娘了,今儿也不晓得哪股神经抽了,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她连澡都没有洗,就钻入了织娘居住的“织苑”。 还未入织娘的门儿,里面就传来小孩儿“咿咿呀呀”的童稚声音。 这是宋骜与彭欣的儿子——小虫儿。 小虫儿还没有大名,那一场与珒国的战争后,他也没有来得及见他的亲爹,宋骜就失踪了。 自打彭欣北上阴山“寻夫”之后,这小子就被寄养在了织娘的织苑里。织娘终日闲着,把孩子放在这里,对她来说多了一个寄托,也能打发一下山上无聊的时间。而且,彭欣放心,墨九也就更放心。 “小虫儿,干娘来了。” 撩了帘子进去,墨九换上一副笑脸。 小虫儿看到她,肉嘟嘟的小脸儿转过来,咧着小嘴巴笑,一串口涎顺着嘴角就滴了下来。 “瞧你,羞死了!还流口水——”墨九笑着,伸手就去戳小虫儿红扑扑的小嘴巴。 可她的手指还没有落到小家伙的身上,就被织娘拍了一下,还挨了一记冷眼。 “洗手了没有?!” 墨九尴尬地收回手,从她娘略带责怪的目光中,有些后悔自己的失态。 也不晓得是八卦墓的失利让她心烦了,还是萧长嗣的出现……或者说墓室里莫名其妙的吻和接触,触动了她的心弦。从头到尾,她的情绪都是浮动的,处于一种极端焦灼的状态。 很想开墓,速度地开墓,速度地找齐八卦墓,速度地打开祭天台,速度地拿到千字引,好像只有这样快速地解开了那些秘密,她的人生,才能完整,而她也可以……向萧六郎交代什么。 “吃了吗?”织娘在问她。 墨九哦一声,回过神儿来,摇了摇头,又随口问:“娘,你们吃过了?” “嗯。”织娘目光微微一闪,今儿看她的目光,似乎不太友好,“我们早早就吃过了。你坐一会儿,我让蓝姑姑去厨房给你热一热,你将就吃一口。” 时人重孝道,墨九也重。若说她是兴隆山上的“土皇帝”,那么织娘就是兴隆山的“土太后”。不仅蓝姑姑和沈来福两口子形影不离地照顾着她,织苑的吃穿用度,也一应都是兴隆山上最好的。 “好啊,我也想吃蓝姑姑做的饭了。”墨九嘿嘿笑着,搓了搓手,心里痒痒——她想去摸小虫儿,可看织娘脸色不好,又不敢去碰,只试探着问:“娘,是不是我这些日子没来瞧你,你生我气来着?” 她对织娘堪比亲娘,可毕竟不是亲娘,相处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感觉,而且自从萧乾“去”后,墨九大多数时候喜欢一个人独处,不想受别人同情或者其他复杂的怜悯,于是,连带织娘这里,也就来得更少了…… 淡淡瞥她一眼,织娘的反应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没有与墨九寒暄,而是吩咐奶娘把小虫儿抱下去吃奶,然后选了靠窗的一张紫檀椅坐下,严肃地喊墨九。 “你坐过来!” 墨九一愣。 织娘不像方姬然那么爱美,并没有戴纱帽遮盖她丑陋变样的脸,那一张本就因为失颜症变得不忍直视的脸,加上她锐利的眼神,让墨九第一次发现,原来她这个和蔼可亲的便宜娘,竟然是一个极有威严的妇人。 “娘!”墨九试图撒娇换她好脸色,“女儿哪里得罪了您,您呆会儿要打要杀都行,现在……容我先吃一口饭再训示,好不好?” 看织娘不言语,她摸一摸肚子,又嬉皮笑脸地挤眼睛,“好饿!你晓得我是饿不得的。” 换往常,她要这么乖,织娘早就乐不可支了。 可今儿她嘴皮微微一动,却没有被她的糖衣炮弹击中,只板着脸指向自己对面的一张椅子。 “坐下!” 这次墨九总算晓得,织娘确实有事了。 ……可她这个娘,整日弄花养鸟,不是从来没正经事儿的吗? 墨九打个哈哈,一拂下摆,坐了下来。 “好好好,我乖乖坐好还不行吗?娘,你说吧!” 讨乖卖巧,墨九很在行,可她显然低估了织娘的情绪控制力。 她一声不吭,抿紧双唇看她,像在看一个“不肖女”,这让墨九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感觉好像自个儿作奸犯科之后要接受审问似的…… 该不会是萧大郎的事儿,织娘知道了? 为免她担心,一般大事小事,墨九是从来不告诉织娘的,也一直像全天下的所有姑娘一样,对母亲永远报喜不报忧。 这么一想,她觉得一定是因为萧大郎! 想到那个人,想到黑暗墓室里双唇相贴那一瞬的失神,墨九戾气加重,不由气恼起来,“娘,你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我告诉你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无须听人多说!” 织娘突然打断她,一脸母亲的威仪,老态龙钟的脸上,带着一种失望的神色,连带那一头白发都憔悴了几分。 “小九,你告诉娘,是不是又去刨老坟了?” ------------ 坑深202米,流年不利 平常不发火的人,一旦发起火来了,效果是惊人的。 织娘就是这样的人。 墨九先前最受不了她慈祥得过分的母爱,可今儿她不慈祥了,她更受不了。看她端坐在那张椅子上,眉目冷冽,一双锐利的眼睛在自个儿身上扫来打去,墨九汗毛根子都竖起来了,不得不认真对待这个问题。 “娘,这个,这个不叫刨老坟――” 像盗墓这样的勾当,一般被认为缺德,行业都会采用比较隐讳的说法,刨老坟疙瘩也是其中之一。 显然,织娘也是这么看她的。 但她的行为本质上并不是盗墓啊。 好吧,其实她也想上交国家的…… 咳,想到这一句,她忍不住笑了,织娘一看,脸更黑了,“你还有理了?你以为你瞒着我做那些事,我就不会知道了是吧?小九,娘一直很少过问你的事情,因为我相信,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怎么也没有想到,你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一个还字,让墨九撇了撇嘴巴。 “我本来就是干这个的。”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却把织娘给呛住了。 瞪她一眼,织娘的声音,几近语重心长,“小九,咱家以前缺粮少米,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娘都没去做这种事儿,你晓得为啥么?” 墨九拿眼瞄她,不吭声。 是啊,织娘也是有这个本事的,她差点忘了。 然而那个时候,他们典当首饰,变卖祖产,甚至沦为靠蓝姑姑与沈来福这两个下人来养活,也没有去赚这大钱――确实极有节操与骨气。 “娘,若是缺粮少米,我自然不去。问题是,这并非缺粮少米的事儿……” “那又有何不同?”织娘声色俱厉的一吼,自个儿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小九,刨老坟疙瘩是丧尽天良的事儿,损九世阴德,是一定会遭报应的。娘宁愿你去杀人放火,也不愿你做这事。” 这都什么逻辑? 再怎么着,也不能和杀人放火相比吧? 墨九瞄一眼她盛怒的面孔,垂下头。 织娘看她不回嘴,样子似乎“老实了”,咳嗽完叹息一声,语气缓和不少。 “小九,回头就去给我把坟窟窿堵上,往后别再碰了!” ……堵了? ……老娘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八卦墓? 想这天底下多少人为了八卦墓和千字引而疯狂,她这老娘当真没有半点兴趣么? 墨九观察她好半晌儿,索性也不隐瞒了。 “娘,我刨的这不是一般老坟,而是……八卦墓。八卦墓,你一定听过的,对不对?” 织娘目光微微一闪,像是很不愿意听这件事,连提起都恼火,声音再次沉重下来,“我不管什么墓,总归埋着先人的就都是老坟……娘都不许你碰。” 额!这么*? 和老娘讲理,真是一件费劲儿的事。 墨九搓揉一下太阳**,斜着眼睛瞄见织娘没有松口的样子,又乖乖地走过去,蹲在织娘的身边,抬头看她,嬉皮笑脸地哄道:“娘,我答应你,等我把八卦墓找齐,从此绝对不会再碰。行吗?” “不行!” 织娘说得斩钉截铁,布满皱纹的脸上,一片青黑之色。 怎就气成了这样?墨九对于她这样的反应,有些奇了。 “娘,你今儿怎么了?吃错药了?我记得,你可从来不管我的事!” 这一次,织娘许久没有回答。 她目光深浅不一地看着墨九水嫩嫩的小灵儿,视线渐渐变得柔软,像是不舍,又像是怜惜一般,慢慢将她枯槁一般的掌心抬起,放在她的面颊上,轻轻摩挲一下,声音竟有些哽咽。 “小九,你能长成今日这般美貌聪慧,娘是开心的。可娘也一直担心你聪慧过头,误入歧路,损及自身――” “娘……我怎会?”墨九哭笑不得, 织娘顿一下,幽幽一叹,“小时候的事,你可还记得?” 墨九狐疑,“小时候?嘿嘿,我那时候不是傻子么?哪有那么好的记忆力?亏得这两年人品好,终于二次成长了,要不然,我也不能长得一个这么乖巧美丽能干睿智还重孝道的女子啊?” 织娘一愣,忍不住笑了。 在她脑门上一戳,她语气全是宠爱。 “小丫头就是皮,哪有你这般夸自己的了?” “嘿嘿,难道娘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看她笑了,墨九也松了口气,继续引导她,“说呗,娘,我小时候都做啥事儿了?” 织娘看着她明媚亮丽的双眼,迟疑一下,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也是好的,又不是什么好事,就不要听了。不过,有些事你也应当知道,盱眙人都说,咱是盗墓贼的后人,咱这病,就是遭了报应――这些话,娘听得太多了,实在不想子子孙孙都如我们一般――” 她混沌的目光,又暗了几分。 “小九,我们家,不刨坟。” 紧紧抿唇,墨九回视她,没有回答。 她不想让织娘难过,也没法儿欺骗她。 八卦墓,她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她都说服不了自己。 “小九。”织娘却很固执,坚定的,几乎带着执念的望着墨九,整理了一下衣裳,突然指向堂屋正中摆放的祖宗牌位,严肃道:“去,给祖宗跪下,磕个头。” ……墨九不喜欢跪。 从来不喜欢,觉得那是违背人性的。 可入乡随俗,在必须跪的时候,她也习惯了。 慢慢扶着膝盖起身,她跪在牌位前的蒲团上,重重磕了个头,一声不吭地看向织娘。没有想到,织娘叹口气,跟着也慢慢走过来,跪在她的身边,双手合十,对着牌位上的“祖宗”道:“列祖列宗在上,是织娘教女无方,才让小九做出这等违背祖训的事来――请祖宗降罪织娘一人。若有报应,也当由织娘承受。” 吧啦吧啦,她说了一堆,横竖就是揽责任。 墨九从来不信什么报应,但也从来不做亏心的事。关于八卦墓,老实说,之前她其实从来没有深想其他,今儿织娘一句“埋了先人的就是老坟”倒提醒了她――好像她的行为,其实与盗墓贼也没有什么两样。 诡异的,心脏倏地一下蜇痛。 难道萧六郎的离去……就是老天给的报应? 双眸一暗,她想了想,扭头道:“娘,我向你保证,今后每开一墓,我必厚葬墓主,并将墓室还原。” 对于她的表态,织娘并不领情。 一个,又一个,她连续磕了三个响头,又上完香,方才看向墨九。 “小九,来,你跟着娘起誓。” “起誓?”墨九惊了一下,看向黑漆漆的牌位,“起什么誓?” “起誓,从此不再盗墓――” “娘!”墨九打断她,突然从蒲团上站起来,认真地板着脸,“女儿承认你的原则是对的,可我并不是因为贪图什么而盗墓,而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因为她还真不敢百分百的保证,自己没有半分贪念。 贪之一字,不止贪钱,对祭天台和千字引的好奇,又何尝不是贪? “总之你放心好了。”她想想觉得语气太生硬,蹲下身来又扶住织娘,“娘,我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跪下!”织娘声音沙哑,生气了。 “扑嗵”一声,墨九再次跪在她面前,可嘟着嘴的样子,却是不肯服软。 其实织娘不知道,依墨九的性格,对谁都没有这么好的脾气,哪怕是萧六郎――若非织娘是她娘,她早就调头走了,哪里还会向她解释这许多? “你发不发誓?”织娘又严肃问。 “不发。”不是信不信发誓的报应,而是她不想撒谎和违背本心。 “好好好,娘是管不得你了。”织娘失望地拿一只颤抖的手指点她几下,又慢慢调过头去,向牌位磕了几个头,“列祖列宗,织娘无能,管不了这个不屑女儿,活着也愧对祖宗,还不如就这样去了哩……” 墨九头大如牛。 多大点事儿啊?至于要死要活? “娘――” 墨九想去拉她,织娘却暴怒。 “出去!” “娘!” “滚出去――” “……” 今儿什么日子?墨九心窝一阵犯堵。 先是萧长嗣,现在是织娘,个个都和她做对,她这是流年不利还是怎的? 悻悻然出门的时候,她走好碰见端早饭来的蓝姑姑。 显然,姑姑早就过来了,是听见了她娘儿俩的争执,才不敢进来。 这会儿见墨九垂头丧气的出来,蓝姑姑放下托盘,拽着她走到偏屋,一把将她摁坐在椅子上,没好气地道:“小姑奶奶,你没事惹你娘做甚?她那身子本就不好,她说什么,你听着,要你做什么,你顺着,不就成了?” 墨九翻个白眼儿,有力无力地瞄她。 “成个屁!要是成,我还会不从吗?” “瞧你这破嘴!”蓝姑姑拍她,“你呀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不好,半分不下软。” 这一回,墨九只剩苦笑了。 她这都恨不得掏心窝子了,还叫不服软啊? 触及心情,她越发想念萧六郎了。他在身边的时候,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能理解她,并且支持她……也是这一刻,她更加深刻地发现,如果这个世上有那么一个人能理解你、纵容你,是多么的难得。 只如今……有谁共鸣? 淡淡地一哂,她也没心思吃东西了,拍拍蓝姑姑就起身。 “行了,你好好照顾我娘吧,我先走了,免得我在这儿惹她嫌,刺激到她……” 蓝姑姑也不晓得到底怎么回事,看墨九要离开,叹息不已。 “也不晓得造的什么孽,你一个,大姑娘一个,都来气娘子。她那破身子,再被你们姊妹俩这么折腾,我看是没几日好活了……” 大姑娘?墨九脚步停下,冷不丁回头。 “方姬然来过?” “没大没小。姐姐不会叫吗?”蓝姑姑横她一眼,看墨九不以为意地笑,又道:“她到没有过来。唉,从上山开始,你何时见她出过然苑?” “那她怎么气着我娘了?” “是灵儿姑娘来了,说大姑娘这两日更是不成了,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用,这不,娘子昨儿晚上硬撑着身子去了一趟,回来就坐在那里生闷气。要不是有小虫儿闹着,估计她也以泪洗面,茶饭不用了。瞧这样子,可不是被气的,又是怎的?” 蓝姑姑是个性子简单的,可墨九不是。 方姬然的身子不好不是一天两天,上兴隆山也不是一天两天,可这突然“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却是这一天两天。 如此,只能说明什么? ――因为萧大郎。 萧大郎的身份在兴隆山上对大多数人来说,是秘密。 可对方姬然来说,想要知道,却是不难――墨妄很难隐瞒于她。 想到萧大郎那张脸,那个吻,那些轻薄的笑语,还有萧大郎曾经和方姬然的纠葛,墨九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觉得特别胃肠肝脾肾都不舒服。 大抵用了人家的二手男人,都是这个滋味儿? 她润一下嘴角,看向蓝姑姑,“好好照顾我娘,有事儿赶紧通知我。” 灰溜溜地从织苑出来,墨九罕见地不觉得饿。 看看头顶的烈日,再看看脚下的青草,她也不知道能去哪里,脑子里,反反复复都在想方姬然与萧大郎的事儿。突然间,她发现自个儿其实疏忽了,真正应当做的是成全他俩。 既然一个失颜,一个重症,说不定两个人在一起以毒攻毒,还能痊愈? 在她考虑好确实应当去撮合撮合的时候,她的人已经站在了萧大郎的屋外。 萧大郎就住在她的“九号楼”里的一个独院。 看到这个院子,她不由叹息――确实她太单纯了。 怪不得……人家他说是她的面首。 怪不得……方姬然以泪洗面,茶饭不用。 她拍拍额头,觉得自个儿的心确实太大了,居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在外人看来,她这可不就是渣女的行径么? 当然,她也忘了,自己是萧大郎明媒正娶的老婆,怎么做其实都有道理。只把一颗心放在如何成全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上头,大步不停地推开门,直接进入了萧大郎的内室。 他正靠坐在床头,微微阖着眼,一身浅蓝布衫,让他看着清瘦不少,脸上的“洼地”也似乎渗了水,神色苦瓜一样难看,苍白得不见一丝红润。 这精神头儿,好像比在墓里差了许多? 这一刻,墨九几乎可以肯定――这厮确实生着重病。 “不好意思,我不问自来。”墨九看着愣愣望她的击西与闯北,自个儿找一张椅子坐下,摆摆手,“你们两个下去吧,我与你们掌柜的,有些私房话要说。” 击西手里端着一个碗,闻言垂下眸子,撇了撇嘴,“可是九爷……” “哦,还没吃药是吧?”墨九看一眼他的碗,理解地点头,“你先把药喂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击西手上勺子轻柔地翻搅着汤药,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不时撩墨九,那表情像防贼似的,“掌柜的刚刚沐浴过,洗得很干净……” 很干净?啥意思? 墨九一脸懵逼的看她,然后就听见了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万一九爷趁机欺负了掌柜的,可咋办?” 气血一涌,墨九差点儿晕过去。 他居然害怕她会“欺负”了那个病秧子?而且瞧那意思,还是床上那种“欺负?” 墨九阴恻恻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放心去吧――我只是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可是掌柜的很虚弱……” “……”墨九已无力吐槽击西,这脑子都装的什么? “还有,掌柜的喝醉了。” 喝醉了?生病的人,还喝醉? 墨九瞥一眼床头那货,两眼往上翻,就在忍不住想要动武,对击西进行血腥镇压的时候,终于听到床上传来一声咳嗽,“下去!” “阿弥陀佛――”闯北收到指示,赶紧把击西带了下去,可那一碗药却被他留在了桌子上。 而且,他还意味深长地说一句,“九爷,麻烦你了――” 什么?让她伺候萧大郎吃药? ------题外话------ 小主们久等了,啊,越是想写得快一些,多一些,越是办不到啊。( 就爱网) ------------ 坑深203米 北勐世子 击西与闯北二人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下墨九与萧长嗣两个人。 虽然墨九来的目的很单纯,但看着那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还有萧长嗣望着她时那一副理所当然由她“伺候”的大爷模样儿,让她冷不丁又想起那件糟心的事儿来。 ……明媒正娶。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 那要怎样才能没有这层关系? 对!让他休了她。 墨九想想又兴奋起来,就连去拿汤碗时的心情也就不同了。 只要能说服他,伺候他吃个药算啥? “老萧……”墨九放软了声音,学着击西的样子,拿勺子搅动汤药,试试碗壁觉得温度不汤了,方才把椅子拉近,就坐在萧长嗣的床头,把碗递过去,嘴里带着笑,“来,试一下,小心烫着啊。” 从她进入屋子开始,表情一直在变。 这会儿,从愤愤不平到热情体贴,也不过眨眼之间。 萧长嗣眼皮一眨,困惑地瞥着她,不去接碗,只道。 “你喂!” “……” 墨九牙槽有点儿痒,可想到自个儿伟大的使命与计划,也懒得与他计较这点儿小事。就着碗,她把药递到他的嘴边,可那货依旧不张嘴,虚弱地躺着,拿眼偷瞄她,又是那种好像下一秒就要死的表情,可怜巴巴地道。 “你扶!” “……” 如果他不是病人,墨九真想拿药泼他。 “老萧,你好好一个大男人,就不能自个儿动一下手?” “动不得了。”他声音有点轻,有点软,配着那一副消瘦的模样,还有他即狰狞又可怜的脸,任何人都很难拒绝这样简单的要求。 ……墨九也不例外。 想一下萧长嗣患病以来的苦难光阴,她同情心上来了。 “行行行,你是爷!” 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她使劲儿拽着他就要扶他喝药,可这个之前在墓室还生龙活虎的主儿,就像真成了一个软骨动物,身子根本不配合她使力也就罢了,墨九一用力,他整个人就往她往上偎过来,大半个身子都倚在她的身上。 “……爱妻,是我连累你了。” 话倒是说得动听乖巧…… 哦不对,称呼不动听。 墨九眉一竖,严肃脸,“老萧,有个事儿我要和你商量商量。” 轻唔一声,萧长嗣像是受不得光似的,微微眯眯眼,“先吃药。” 墨九看他的样子,好像挺好说话,目光亮了亮,也就不拘小节了。半揽住他,她把药碗端到他的嘴边,大概是她的动作太急切了,他低低“嘶”了一声,脸上似有痛苦之色。墨九奇怪地低头睨去,觉着即使自己是一条汉子,也不该会弄痛他才对? “你哪里痛?不会是有受伤了吧?”她问。 “并无。”萧长嗣并不去端碗,大爷似的就着墨九的手,一口一口的喝药,那优雅的样子,若非他的脸太有碍审美,想来也是一个赏心悦耳的男人了。 唉,可惜! 等他喝完,墨九顺手递上击西备好放在托盘里的白绢子。 “擦擦嘴。” 萧长嗣抬头,唇角微牵。 “你擦――” 墨九一噎。 先前对他那该死的同情心,全都化为乌有。 这根本就是一个专门折腾人的主儿啊? 不过,初一都做了,又哪里会在意十五? 她哼哼一声,拿着白绢子胡乱在他的嘴巴上抹着,像擦桌子似的,力道大,说的话也重,“你还真会享福!实话告诉你,九爷我啊,还没有这么伺候过人呢。” “爱妻受累了。”萧长嗣特别会顺杆子往上爬,“待为夫病痊,换我来伺候你。” “病痊?你还想病痊呢?” 墨九也没多想,嗤一声,一句话就损了出来。 毕竟萧六郎曾经花了那样多的心思,都没能把他治好,如今一代神医萧六郎都已经没了,他靠什么来病痊?于墨九而言,他的话,本来就是一个笑话,自然反驳得顺口。 然而,萧长嗣听了,目光却暗淡下来。 “你是不想我痊愈?” “……那到不是。”墨九轻咳一声,把汤碗收拾好,坐在椅子上,瞟一眼他病色极重的脸色,“老萧,我当然希望你能好起来。所以,为了你能在养病期间有一个愉悦的心情,以期早日战胜病魔,我为你想了一个好法子。” “哦。”萧长嗣浅浅应了,却不太在意她的话。 话音一落,他望向床边的一个大柜子,“那柜子里有些吃的,你边吃边说。” 墨九的长篇大论被打断了。 对于吃,她很少有抵抗力。 “嘿,老萧,你还挺懂事儿的啊?”不客气地走过去拉开柜子,墨九目光倏地一亮。 里面有不少干货。 山核桃、干桂圆、栗子、葡萄干、柿饼……大多都是外地的特产,在兴隆山本地虽然也能吃着这些东西,但看外形辩口味,想来也不太一样。 墨九也没多问,先放入嘴里尝了一口。 “不错不错!”她半眯着眼睛,细细品了品,又躬着身子一样拿了一些放入自家兜儿里,回过头来,看萧长嗣一眨不瞬地看着她,脸上还有一层未收的笑痕,不由咧嘴一笑,“谢了啊老萧。不过,你咋晓得我喜欢吃东西?” “嗯。听六郎说起过。” 得闻萧六郎的名字,墨九目光微微一暗。 “哦。”她慢吞吞坐回去,想要捡起方才的话题,“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有什么法子,能令我心情愉悦。” 看萧长嗣不甚在意的样子,墨九突然有点说不下去。 “对啊,事情关乎你自身,你怎么就不问?” 萧长嗣抿了抿嘴唇,满心信任的噙着笑。 “爱妻为我着想,我自然都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货不会是故意的吧?墨九下意识地这么想。 她生性吃软不吃硬,如果人家非得与她硬着来,哪怕把她骨头打折,她也不会弯一下腰。可她怕就怕人家来软的。这么一瞅,她越发受不得萧长嗣无辜可怜的眼神儿了。 微微垂眸,她吭吭哧哧地打个哈哈。 “老萧,你说得对……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嘛。” “嗯。” 这样的对话,太容易绵长。 墨九想了想,横下心,抬眼直视他,“老萧,你与方姬然在一起吧。” 她说得很快,说完就那么看着他,想听他的回答。可萧长嗣似乎没有听清,抿了抿嘴唇,嗓子哑得不能再哑,“你在说什么?” 话已经开了口,接下来就轻松了许多。 墨九盯着他情绪不明的脸,语重心长地一叹。 “我说你和方姬然两个人,本来就是情侣,有深厚的感情基础,也有过一段缠绵悱恻,可歌可泣的感情故事。虽然后来因为一些外在的因素分开了,可她的心底一直都有你,至于你……我想,心里也是藏有她的。现下,你俩都在这兴隆山上,她又生着病,对你日思夜想,眼看病情加重,我似乎……没有理由不成全你们的。” 说到这儿,她顿一下,不太确定地问他。 “老萧,你说,我说得对吗?” 萧长嗣一直没有动弹。 他的目光就那般幽幽的,安静地看她。 直到看得墨九都忐忑不安了,他才突地一笑。 “对。吾妻之心,俱都合理。” “……”墨九翻白眼儿。 “我这也错了?”他不确定地反问。 “也……不算错。”墨九想了一下,也就不在意他的称呼了,“那老萧,不如咱俩商量商量,你先给我写封休书,结束了我们两个的关系。然后,我们再择一个好日子,把你和方姬然两个的事儿办一办?” 萧长嗣依旧看着她。 安静片刻,吐出一个字。 “行。” 这样就松了口? 看来人家确实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了。 墨九紧绷的心弦一松,不禁为自己之前的莽撞举动后悔――差一点点,她就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啦。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毁,她这个孽,幸好没有造大了。 想到恢复自由身,她眸子里跳动的都是星光。 “那行,咱俩就这么说定了。老萧,你放心,你和方姬然的婚礼,我请我娘来做主,一定会给你们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三媒六聘一个都不会少。到时候,我再把然苑给好好修缮一番,给你们重新布置爱巢……” 她脑补着画面,嘴像抹了蜜,一直没停。 萧长嗣就那么看着她,连眼神儿都没有变过。 墨九说完,看他还没动静,又笑道:“对哦,毕竟是你的婚礼,到时候,这些事儿都要以你的意见为准。我刚才说的,都是个人想法啊,你就当成笑话听一听算了。” “嗯。”萧长嗣慢吞吞地躺下去,像是有些吃力。 “老萧,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嗯,都好。” 墨九这才觉出了他的情绪不对。 敛住一脸的笑容,她润了润嘴巴,迟疑道:“你不高兴?” 萧长嗣神色淡淡的,“我如今是个废人了,总不能一直拖累着你的。你嫌弃我,要把我打发出去,也是情有可原。再说,我这将死残躯,能在兴隆山有一隅之地,可了度余生,已是九爷你给的恩赐,我能有什么不高兴的?” 这话酸得啊,墨九牙都快掉了。 可偏生他说得那么一本正经…… 一本正经的酸,比酸还要酸。 墨九叹息一声,有点懵懵的。 原本她想轻轻松松解决问题,可仔细一想,从萧长嗣的角度来看,好像她确实是嫌弃他生着病,不想要他了。所以,他这是有被人抛弃的感觉? 不恶意伤害人的自尊心,是墨九为人之根本。 考虑一下,她委婉地道:“老萧你也别跟自己使劲儿。你这病,不管好不好,我都不可能不管你的。我刚才说的这些,并不是嫌弃你,确确实实是为了你的幸福,还有方姬然……听说这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的,难道你就不心痛?” 问他的时候,她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 可大抵真是时间消磨了感情,听到方姬然的惨状,萧长嗣只淡淡“嗯”了一声,连眼皮儿都没有舍得撩开,就不冷不热地道:“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那这事……” “不急。”他打断她,“即便要写休书,也得待我能执笔之时。” 能执笔之时?墨九奇怪地看向他的手。 敢情他之前要他喂药擦嘴,不是在矫情,是真的不能动? 可之前在墓地里,他不是好好的吗?能说能笑,虽然样子虚弱了一点,但完全不是一个连执笔都不行的废人啊? 墨九好奇心顿起,挪了挪椅子,凑近问:“老萧,你这病,到底怎么回事?” 萧长嗣语气轻轻,“六郎不曾告诉过你?” 一听萧六郎的名字,又是在自己“明媒正娶”的夫婿面前,墨九没由来地觉得又难过又尴尬,还有一种淡淡的无奈,“你的事,他说得极少。” “嗯,那便不说好了。”他没有看她,而是平视着前方无风而动的帐子,“其实我这破身子,想来也耽搁不了你多长时日了。待我去了,你要另嫁,不都是由着你的么?又何苦非得把我往外推――” 这…… 墨九突然有点语塞。 她不是推,而是撮合。 可对着这样“伤心欲绝”的萧长嗣,好像无论她继续解释什么,都无法让他相信她纯洁善良的内心,反而更得背上一口“渣女”的黑锅? “小时候我听老人说,一个人死了,如果世间没有人惦记他,那么他在阴间就会受到诸多苦楚,如十八层炼狱,永无尽头。若有人时常惦记他,他才会轮回转世,得以脱离苦海……像我这样,在世时,只剩孤孤单单一个人。便是死了,想来也是一个人,再不会有人惦记了吧。” 他的声音幽幽沉沉,全是自苦之气。 没由来的,墨九打了个哆嗦。 她想到了临安萧家灭门那一日,滚落在地上的人头…… 也想到了如今的萧长嗣……确实再没有一个亲人了。 而她,不论怎样,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搓了搓太阳**,她那些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轻咳一声,墨九想找个话题缓解尴尬。 “你……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 萧长嗣头也不抬,“叫击西来吧,不劳烦你了。” 墨九没想到自个儿的“好心好意”,会搞成这样的结果。 看萧长嗣确实没有继续聊天的意思,她安抚他几句,只得唤了击西和闯北进来。然后,在击西看**似的审视眼神儿里,活生生憋着一肚子的邪火退了出去…… 却不知,她前脚一走,后脚那个“伤心得手都抬不起来”的病秧子就坐了起来。 “闯北。” 他那张奇形怪状的脸上,泛着一种幽幽的冷光,让闯北脊背一凉,三步并着两步的奔了过去,低垂着手,“掌柜的,有何吩咐?” 萧长嗣声音低而凉,带着一种隐隐的薄怒。 “声东和走南为何还没消息?” “这个……”闯北偷瞄一下他的脸色,皱眉考虑道:“汴京与漠北,都不算近。这一来一回的,怎么都得小两月,掌柜的,可是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萧长嗣冷哼一声,突地有点儿咬牙切齿。 “再不把事儿解释了。我那媳妇儿,都快要把我休了。” “……” “去,马上联络声东――” 听着他带着恼意的吩咐,闯北的头低垂得更低了。 “是!属下即刻去办。” 没有能把自家男人嫁出去,又被老娘甩了黑脸的墨九,觉得兴隆山上的天都是暗黑的。 想一想,如今唯一能安慰她的事儿,就是山底下那个老墓了。 只要开了墓,也许就能见到光明―― 这么安慰着自个儿,她到也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早上爬起来,她来不及洗漱就去了千连洞。毫不意外的,乔占平也在那里。他的身边儿坐着温柔腼腆的大肚子蝈蝈尚雅,两口子亲亲热热的小声说着话,大清早就在烹饪狗粮,让墨九脚一迈进去,就被一股浓浓的恩爱气流杀得片甲不流,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看到她进来,乔占平从尚雅的肚皮上缩回事,随即站起。 “钜子,早。” 尚雅也跟着笑笑问好,“小九,早。” 墨九看着眉开眼笑的这小两口,揉了揉鼻子。 “早。乔工,有什么发现吗?” 她走到乔占平对面坐下。 在乔占平面前的案几上,有一张图纸。 图纸上面,正是兴隆山的墓室以及尚未开启的铁棺。 不得不说,乔占平真的有本事。他用图纸的方式还原了墓室的情况以及铁棺的位置,再画上思维启发的线条用以研究有可能的棺材开启方法,这确实非常的直视而科学。除此之外,乔占平还把已经开启的坎、艮、巽主墓以及机关布置等等都罗列在另一张纸上,方便比对,找出相同的点儿或者线索。 “钜子,就目前来看,坎、巽两墓的墓主都是女子,只有艮墓为阴阳墓,葬了一男一女。八个仕女玉雕,八个女子的坟墓,我在想,若能知晓这八个人都是谁――会不会事半功倍?” 这说来都是废话,可目前他们确实还不清楚,八卦墓里埋着的八个女人到底是谁。 一旦有了佐证,对于寻找八卦墓,以及开墓,肯定是有帮助的。 “嗯。我也有一个想法。”这是墨九早早过来千连洞的目的,“我们进入墓室的时候,从铁棺外表看不到半点机关痕迹,像是整生的。可实际上,我们都知道,仕女玉雕就在铁棺中,而且铁棺不能在损坏的情况下打开……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是我们看走眼了?” 看走眼了? 一个人看走眼,那么多人也会看走眼吗? 墨九摸着太阳**,认真道:“这世上有一种叫着变色龙的东西……就像萧长嗣那个人一样。表里一套,背里一套……很容易迷惑住别人。我昨儿晚上想到他,冷不丁就想到了这个事,也许是我们误读了某些讯息?” 萧长嗣?这个比喻…… 尚雅歪了歪嘴巴,想笑,又咽了回去。 倒是乔占平,似乎听出点儿意味来,目光很冷静。 “钜子是说,机关设计者给了我们一个障眼法,让我们以为铁棺上面没有缝隙,棺材是整铸的?” 墨九点点头,“我看了一下,那个棺材升起之时,应用的是液压原理。”想想乔占平未必懂得什么是液压原理,她接过笔来,画了个简易的草图,又道:“有时候,我们干这一行的人,往往容易把很简单的事儿,想得很复杂――正是这个升降台似的东西,让我们误以为机会另在别处。其实现在,换一个思路,也许这个铁棺就容易了。” “如何换思路?” 墨九道:“我在想,会不会,船棺只有外面一层是用铁水浇铸的,用来麻痹我们,把外面剥开,里面其实也是一般的棺材,而机关与棺盖,也都会显形?” 乔占平目光一亮。 “我这就带人下去,再试一试。” 这么着急?墨九看尚雅张了张嘴巴,笑着指向案几上的早餐。 “急什么?它又不会跑。先吃了饭,等晚上天黑了,咱们再去。要不然啊,右执事又得怪我了。” 尚雅俏脸一红,“哪有?我才不管他哩。” 一看两个人又要开始“喂狗粮”模式,墨九直呼吃不消,匆匆起身,与乔占平交代了几句晚上入墓的准备,便退出了千连洞。可她人还没有走到九号楼,就遇到急急忙忙赶来的墨妄。 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墨九也没由来的神经一紧。 “师兄,出什么事儿了?” 墨妄左右一看,朝她点点头,等入了屋,把门关上才道。 “小九,有消息了。” 他声音很急切,墨九心里不由来“咯噔”一下。 “什么消息?” 墨妄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墨九,“有人用它来换相思令。还说,钜子看了内容,不会不舍得一个相思令的――” 这么有自信的人,墨九很久没见到了。 坐在椅子上,她对着窗户照入的光线,抽开信笺。 “――南荣安王宋骜,在北勐苏赫世子手中。” ------题外话------ 七夕・我和姒锦有个约会 ――《孤王寡女》评论区抢楼活动 ・活动对象:全文订阅孤王+200粉丝值的读者。 ・活动时间:七夕当天0:00―23:59(24小时全天抢)。 ・活动方式:在孤王评论区留下你的祝福即可。 ・奖励楼层:(详情请小主们关注评论区――这里有字数限制,写不了。总归会有签名实体书、锦宫周边、520小说币等奖励,么么哒,随手参加,幸运有你!) ------------ 坑深204米 一言不合就装逼 宋骜?北勐世子? 当这两个名字放在一张字条上出现,墨九莫名觉得有点儿奇怪。 太有违合感了! 宋骜失踪有好些日子了,他们一直都在寻找,却没有半点消息。 而北勐世子什么人?北勐皇室啊,那这个报信的人,怎么知道的? 还有,苏赫世子,苏赫世子……她怎么觉着这个名字好陌生? 坐在了墨家钜子的位置上,墨九就得干点儿正事,所以,对于北勐皇室的人员,她大概还是都了解一些,却从来没有听过有世子叫苏赫的。 奇怪地皱了下眉头,墨九转过头,问墨妄。 “师兄,你听说过这个苏赫世子吗?” 墨妄摇了摇头,“我问过报信的人了。他说,若想知晓苏赫世子的事,那是另一桩买卖,钜子还得给一个相思令才行。”要知道相思令得凑齐春、夏、秋、冬四个才有作用,故而拿到其中任何一个其实都是没有作用的。 “呵,他到会谈生意。” 失笑地弯了弯嘴唇,墨九扶着太阳**,目光盯在那张纸条上,反复琢磨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眉头突地一拧。 “师兄,你派人快马加鞭,把安王的消息送往临安。” 墨妄一愣,“你是说,让宋熹去解决?” “是的,宋骜毕竟是南荣的安王爷,这件事儿,没有比南荣朝廷出面更合适的了。更何况,如今南荣不是在想方设法与北勐修好么?这也算是一个契机,当九爷我成全他们了。” “好。”墨妄若有所思,却没有反对。 “还有……”墨九说到这里,牵着唇角又是一笑,晶亮的目光里,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你记得叫报信的弟子,在去京城的途中,每经过一地换马匹时,必去拜见当地官吏,并且把找到安王的喜讯告诉他们。” 不管做什么事儿,墨九向来是信得过墨妄的,很少把每个任务都吩咐得这么仔细。那她既然这么说了,就必然有她的道理。这么一细思,墨妄心脏窒了窒,身上的汗毛便有些竖起。 “钜子是担心南荣朝廷不愿意安王再回去?” 墨妄抿了抿嘴唇,叹一口气。 “但愿是我多想了。” 按理来说,宋骜失踪了这么久,南荣朝廷早就应当有举动了,可除了象征性的派人找寻一下,一个王爷失踪,居然没有欣起太大的波澜。 而且,如果事情真像报信人所说,宋骜一直在北勐世子的手上,事涉两个邦交,北勐不可能不把这件事告诉南荣――毕竟宋骜虽然是王爷,却是一个没有什么功勋政绩,也没有太大实权的王爷,充其量只是徒有虚名罢了,北勐把他交还给南荣,还可借机索要一些“答谢礼”,而留下一个王爷,除了给他管饭管女人,还会令人不耻,这么一合计,简直就是亏本买卖,只要北勐不傻,就不会干这样的事儿。 这是不是证明南荣其实没有尽力? “不论如何,我得让宋骜‘活’着啊!” 不为别的,只为宋骜喊了她那么久的“小寡妇”,终于活生生把她的六郎给咒死了的恩情,也得帮他这一把。 念及宋骜,他又想到了彭欣。 “也不知彭欣咋样了?” 一去阴山,她就再无音讯。墨九想到她对宋骜这份情,也是唏嘘不已。所以,为了不让他们继续蹉跎,为了小虫儿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她除了让墨妄马上派人前往临安报信之外,又顺便差人去一趟阴山寻找彭欣。 一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二来么,也是看她平安与否。 墨妄带着一个给“报信人”的相思令离开了九号楼,墨九一个人坐了片刻,走过去推开窗户,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心底有些空落落的。 这些日子,她一直强迫自己忙碌,忙碌,不停的忙碌…… 因为只有忙碌,才能少去回忆。 可有些事儿,不想、不念,并不代表就不在。 有时候只需要牵动一根弦,那痛处就会被连根拔起,扯得人撕心裂肺,几近崩溃的边沿――对着窗,她闭上眼睛,压抑住涌动的情绪,冥想了好一会儿,等慢慢平静下来,方才往内室走去。 晚上还要去开八卦墓,她得休息一会儿。 玫儿正在她的房间里收拾整理,看到她进来,赶紧笑着迎上去。 墨九心绪不宁,不太耐烦地摆了摆手,拒绝了她的伺候,就一头栽在了床上。没脱鞋子,没脱衣服,啥也没有做,啥话也不说,就那么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在没有萧乾的日子里,她又恢复成了那个懒惰的性情。 反正也没有人会管她,何必麻烦? 把头深埋在被衾里,她像只鸵鸟,慢慢舔着自己的伤口。 ……宋骜有消息了,真好。 只要人还活着,总归都是有希望,真好。 ……可萧六郎,真的就那样没了么? 她一直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并不是毫无依据的。虽然刑场上的情形让她很难相信他还活着,可也不知为何,她心里总会隐隐抱上一丝希望,一丝荒诞的希望――因为他是萧六郎,是运筹帷幄的萧六郎,她相信他不会让自己走上这条绝路。 正因为信他,正因为这一丝丝的希望,她才能在这些拼命不去回想他的日子里,可以挺过来,继续做她的墨家钜子,继续那永无止境的等待――尽管有时,她也觉得可笑,尽管有时,她也觉得是在自欺欺人,尽管有时,她心底那一些呐喊越来越强烈,她还是不想轻易断了那一丝希望。 没了希望,她就活不下去了。 她知道……她得靠它活着。 “沙沙――” 风在吹窗? 不,有人的脚步声。 她冷不丁从被子里抬起头,还没转过头,背后就传来一声咳嗽。 “咳――” 是个男人。 墨九自忖警惕性高,平常也没有哪个男弟子敢随便进她的房间,但这人走得无声无息,这么突然闯入一咳嗽,吓得她差一点惊叫起来。 “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激灵一下回头,却发现居然是面无表情的辜二,看她一脸惊愕的样子,他一脸无辜地审视她。 “九姑娘,我吓着你了?” 墨九“吁”一声松气,坐在床沿上恶狠狠瞪他。 “就算你走路没有声音,就不能先喊一声吗?” 辜二身穿黑色劲装外套黑色披风,手扶黑色剑鞘,一脸冷然的样子外加脸上那一条伤疤,很有几分江湖大侠的味道,也天生自带一种骇人的杀气,“我说我喊过你了,你会信吗?” “我会信就有鬼了!”墨九吸了吸鼻子,把充盈在鼻端那一抹酸楚深深压了下去,撩起眼皮儿看辜二,“你突然跑到兴隆山来,有什么事儿?” “我不是突然来的。”辜二认真道:“我是深思熟虑之后来的。” “……”墨九无语地翻个白眼儿,“有事?” 辜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久久才叹息了一声,“我在外头呆腻味了,近日入了伏,我怀孕兴隆山的清爽,想来休息一阵,九姑娘不欢迎么?” “欢迎,怎么会不欢迎?”墨九打个呵欠,哼哼一声瞥向他,“可你辜将军却不像是一个闲得下来的人?你不是要游遍三山五岳,走遍河山万里?……行了,有事说事,没事找个合理的理由。” 轻唔一声,辜二点点头,突地眼皮儿上撩。 “我掐指一算,发现九姑娘有求于我――” “滚!”墨九气咻咻地打断他,“说老实话!” 这货的脾气向来很好,辜二还没见过她大发雷霆。闻言,目光颇为复杂地凝视着她,终于软了语气,“九姑娘果然聪慧,我确实有事找你……” 还用得着聪慧吗?他脸上就差没写上“有事”两个字了。 不过被人赞扬总归是好的。墨九敛了神色,恢复了一惯的笑容。 “早说就不完了?说吧,什么事。” 辜二看她没有请自己坐下的意思,四周看了看,选了一张离她稍远的椅子坐下,将长剑放在桌子上,然后双手搭于膝盖,坐姿颇为端正,语气也极是严肃。 “我来找九姑娘换相思令――” “相思令?”墨九奇怪地看他,想一下,阴阴地笑了,“准备拿什么来换啊?” “北勐苏赫世子的身世。” 辜二的话,成功引起了墨九的兴趣。 “你知道这个人?” “嗯。”辜二简单的解释,“辜某数月游历于江湖,四处行走,也曾深入漠北,对于这位世子的事儿,略略有些耳闻――” 墨九挑一下眉头,打个哈哈,不屑的冷笑。 “耳闻之事,如何换得了相思令?辜将军,你懂我的规矩。” 辜二眼皮垂下,一本正经地道:“九姑娘莫非不懂什么叫谦逊?我说耳闻,那只是自谦而已。” “……辜二,你变幽默了。”墨九点点头,“好吧,你不谦虚地直接说。” “相思令!”辜二不肯松口,“你先答应我。” “得看我高不高兴,还有,你的消息值不值。” “……那我不说。” “噫,你还挺犟啊你?” “一直如此。” 不得不说,辜二这个男人一直都很有个性,即便在墨九面前也从来不例外。他似乎从来就没有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只把墨九当成一根木头来对待,动手时,不肯手软,讲起条件,也从来不肯嘴软。 墨九咬咬牙,把一句“我靠”卡在喉咙里,好半晌儿才点头。 “行,我答应你。不过你以后不许再不声不响的进我屋子。” 辜二淡淡瞄她一眼,“不是不声不响,是你没关门,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一具尸体。我以为你出事了――” 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墨九生生压了回去,觉得自个儿最近不知道走的什么运道,遇上的全是毒舌外加神经病――难道是她颜值降低,智商缩水,时运撞煞? 无奈叹息一声,她懒洋洋地抬手,“说!” 辜二很快给自个儿倒了一杯水,半点不生疏地斜椅在她的椅子上,慢吞吞说了那个其实与墨九八杆子都打不着却非得要她付出一个相思令的代价才能知道的苏赫世子的事儿…… “苏赫世子是北勐大汗的外孙……”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不带一点情绪。可“北勐大汗的外孙”几个字几乎霎时就撞击了墨九的心灵,让她耳朵“嗡”的一声,心肝儿当即一颤,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子。 然而―― 她还没有来得及插嘴,便听见辜二继续道:“他是阿依古长公主的小儿子。这位阿依古公主是北勐大汗最年长的公主,是七公主塔塔敏的长姊…一共育有三子一女,而苏赫世子是最年长的一个,打一出生就体弱多病,阿依古公主怕世子殿下夭折,听信巫师之言,把他进献给真神,一直寄养在阴山脚下的巫师家中,多年来不闻不问,这才得以长成……” “额……”好离奇的身世。 古人都迷信,孩子身子不好便被说是触犯了神灵。 所以,这个苏赫世子被寄养在外,也不奇怪。 墨九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那么,你也知道是这个苏赫世子捡到了宋骜?” 一个“捡”字,让辜二无波无澜的黑脸,终于龟裂了。 他嘴唇抽搐一下,点点头,“是,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过,我游历漠北……” “然后呢,为什么之前不来告诉我这个事儿?” “我告诉你了。”辜二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说谎,看墨九一脸不解的样子,又很认真严肃地解释,“那个报信人就是我。” 什么?墨九有一种想要掐死他的冲动。 “为什么不直接来告诉我,绕什么弯子啊你?” “……咱们太熟了,我怕你不给我相思令。” 辜二这个理由太合理合情了,让墨九好半晌儿才回过神来,狠狠瞪着他,几乎无法压抑体内汹涌澎湃的一股子洪荒之力。 但她没有骂,而是突然甜甜的笑了―― “这么说,这已经是你得到的第二个相思令了?” “不。”辜二摇头,“第三个。” “……”墨九竟然无言以对。 “上次给你们报信说南荣朝廷要降旨让古璃阳回京述职的人……也是我。” “哈哈――” 墨九真的笑了。 笑得捶胸顿足,把床铺砸得嘭嘭直响,几乎瘫软在床上。 “辜二啊辜二,真有你的啊!一言不合就装逼,简直把九爷我玩弄于股掌之中――” 辜二木着一张脸,由着她狂笑不止,不动,也不语。 好一会儿,墨九终于笑够了,几近抽搐般从床上爬起来。 “可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相思令这玩意儿,现如今墨家只生产了春令?” 也就是说,他拿到的三个……都是春令?没有秋、冬、夏。 那有什么卵用? 辜二“噌”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黑脸上满是震撼。 “九姑娘,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不算?” 墨九咳嗽一声,揉了揉笑得生疼的脸颊,严肃地板着脸,语重心长地叹息,“不要急,我相信以辜将军的本事,一定可以集齐春、夏、秋、冬四令的――当然,前提是,等我造了再说?” ―― 让辜二愉快地下去“休闲”去了,墨九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临,吃了一肚子的汤水饭菜,再一次与乔占平一行人进入了墓室。 幸好,萧长嗣没有出现在千连洞。 墨九悬了一天的心,总算是落下了。 也不晓得为什么,每每想到今儿萧长嗣对她的“声声诉冤”,她小心肝儿就麻酥酥的。不想见他,尤其不想在那个“犯罪现场”的墓室里见到她。因为那样很容易让她想起两个人的“夫妻关系”和那个让她恨不得抹脖子的亲热之吻。 交代好注意事项,她打了个手势。 墨妄点点头,领着人与她一起上了岩石台。 乔占平是一个做事稳妥的人,在这之前,他已经先派弟子下来,对那口铁制的船棺进行过一番整治了。所以,在墨九到达原地时,可以看到那一口船棺的表面,有着一种被人恶狠狠蹂躏过的伤痕―― “乔工,真有你的啊,这搞得……恐怕它亲妈都认不出它来了。”墨九玩笑着举起风灯靠近,在火光的寸寸移动中,看清了船棺尖翘的一头那条细得几乎无法从肉眼识破的缝隙。 果然―― 外面铁水封棺,里面确实有缝隙的。 墨九眼睛一亮,感觉离又一座八卦墓的开启是如此之近,心情几乎是激动的。将风灯的光线,对准缝隙,她正想进一步查找机关,这时,里面却突然传来一道幽幽的歌声。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题外话------ 小主们,二锦的破事儿确实太多,写作状态不稳定,更新可能也不会太稳定,大家可以养文,或者隔三岔五的看这样子不会太辛苦,谢谢你们了,谢谢! ps:七夕活动,有520小说币、签名实体书、周边等奖励哦,小主们不要错过(抢楼详情请看评论区公告。) ------------ 坑深205米歌声销魂! 棺中歌声,绝对是刺激人神经的东西。 阴凉凉的、浅淡淡的。歌声钻入耳朵,就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轻轻刨动心脏,纵是墨九前生后世钻过不少古墓,见过各种各样的诡异事件,也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吓人的东西。 棺材里面怎会有人唱歌? 脊背麻酥酥的,那滋味儿太*了。 她鸡毛疙瘩掉了一地,尚能去思考科学解释,而从其余墨家弟子的脸色来看,他们能想到的,只剩下迷信一途。 “莫非有鬼?” “……你见过鬼吗?” “这墓有些年月了,也许是僵尸?” “别吓我啊!” 众人低低说着,情绪都不一样。 而棺中的歌声,还在继续――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那歌声的主人,唱得幽怨,像个被抛弃的姑娘――这到是符合八卦墓仕女的特点。整个空间都是黑幽幽的,歌声与议论声里,似乎连空气都凉了几分。 墨九回头观之,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好像都带了一点苍白的青色,虽然嘴上没有说,却都疑似害怕。若墨九不是来自后世之人,恐怕也会第一时间有见鬼的感觉,想要拔腿开溜…… 可她是钜子,墨家钜子。 克制着心悸的感觉,她慢慢举着风灯凑近。 “咚咚!”她拿手敲铁棺。 “喂,谁在唱歌?滚出来――” 棺材里的人,当然不会回答,继续重复地唱。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有意思!”墨九强自镇定着,低头捡起弟子放在潮湿石板上的一把铁锤,直接砸在棺材顶上,“咚咚”重敲,嘴里恨恨地道:“我让你唱,让你唱――” 铁锤敲在铁棺上的声音,很尖利,很刺耳。 若里面真有鬼也就罢了,若是有人在“装神弄鬼”那耳朵得多受罪? 墨九是聪明的,这一招儿对人绝对有用。 可若是对鬼么……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那鬼声幽幽,半分不停,好像丝毫都没有受到她铁锤重击的影响,照样将歌声从棺材里传入她的耳朵,让她脊背上那一层麻麻的感觉,更添了几分沉重。 “咚咚!” 墨九心一硬,砸得更狠了。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咚咚!”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歌声没受半点影响,一直在循环。 墨九有点儿懵逼了! 难道是自动播放的音乐盒? 触发了机关,就不停的循环反复? 可那个时候哪有那样高级的玩意儿? 她不太相信墨家科技在那时能进步到这样的程度,嘴里念了一句“嘛咪嘛咪哄”,一双大眼睛闪着幽幽的光,紧盯着船棺上唯一的一条细缝,冷冷一哼。 “有鬼是吧?曹元,给我来一桶黑狗血。” “黑狗血?”曹元一愣,“这会儿上哪里找去?” 墨九重重砸着铁棺,声音不停,“没有黑狗,就去找黑猪,没有黑猪,就找白猪,总归给我拎一桶血来――我今儿非要把这只妖怪泼出来不可。” 曹元哭丧着脸。 “钜子,都这个点儿了――” “也是。”墨九直起身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环视众人,在黑漆漆的空间里,一双锐利的眼,闪着莫名的凉意,“这里人这么多,何必那么麻烦呢?这样好了,我回避一下,你们给我排着队过来,直接撒尿来泼,我就不信妖怪不现形――” “……” 众人无语。 墨九的思维,从来不与常人相同。 他们愣是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命令。 一时间,大家伙儿都愣住了。 墨九却不像开玩笑,说罢看没有人动弹,指着曹元,道:“你是乾门大弟子,你先来。来来,就冲这儿,冲这条缝,给我撒――”她指着那船棺上的细缝儿,一只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摩挲一下,“我就不信,淋不着这龟孙子。” “柜子!”乔占平突然喊她。 这一喊,差点儿把墨九的魂儿给喊掉。 她猛喘一口气,抬头看他严肃的脸。 “乔工,你要吓死我?……怎么了?” “这个地方是有机关的,咱们可以启开棺材来看看,不就都知道了?”乔占平指着墨九摸索过的那一条细缝边上,微微的一块凸起――那里看上去有着明显的机关痕迹,墨九自然也看见了。 可她并不去开机关。 眉头微微一皱,她狐疑地看着乔占平,“那怎么行?万一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骤然打开棺材,不是害了大家吗?拿尿泼一泼总是好的。这是老人家说的,脏的东西,可避邪――” 一摆头,她望向曹元。 “来吧。” 曹元:“……” 未及他回答和动作,只听见“啪”一声脆响。 棺中歌声戛然而止,而那一口铁棺却在这时徐徐打开。 墨九眼睛微微一眯,看向棺材―― 黑灯瞎火的,里头居然有活物? 确实是活物,他不仅在动,还在慢慢往上站起身子――是的,他是一个人,是一个大活人。不待墨九去细辨,这个人就自个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是我是我,九爷,莫要撒尿,千万不要啊!” 她高举双手,一个托盘高高摆在墨九的眼前。 托盘里,装着一个圆形的、大饼模样的食物。中间是摆放好的仕女玉雕。在风灯的光影下,玉雕上的美人儿害羞的轻掩樱口,流光溢彩,栩栩如生,浑身上下通透得无一丝疵斑,一出现在众人眼前,便令暗夜生香,凉气骤退。 高举托盘的是一个姑娘――哦不,其实她不是姑娘,虽然脸上的妆画得像一个戏子,可墨九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可不是击西? 这个转折来得太快了。 从对棺中歌声的惊惧到棺材突然打开,再到击西出现和这样一个放着仕女玉雕和写着“生日快乐”几个字的大饼,让墨九好半晌儿才反应过来。 指着击西,她的几乎是狂躁的。 “哪个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都傻傻的,不敢去瞧她。 这个样子都比她还呆,哪里晓得怎么回事? 击西似乎也懵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迈步从棺材中走出来。 “是我把歌唱错了么?九爷怎么都不惊喜?” 惊喜?能惊喜才有鬼了。 墨九没好气的哼哼,“说!到底咋回事儿?” 看墨九恶狠狠瞪来,击西想了一阵,又低头看看手上捧着的托盘,突然有点委屈,撇了撇嘴方道:“其实击西也想唱九爷教过的那首‘生日快乐歌’来着,可击西忘了……还有这个蛋糕,击西也记不住九爷说过的法子,只能做成这样了。” 生日?蛋糕? 墨九微微一怔。 想到曾经击西寸步不离跟着她的日子…… 那些萧六郎还在,而她还是萧家大少夫人的日子…… 她的心,一点点被回忆浸湿。 过生日要吃蛋糕,亲朋好友还要唱祝福的“生日快乐歌”,这些“小故事”确实是墨九曾经亲口告诉萧六郎的。 而那个时候,击西一般都在旁边玩耍,好像并不曾在听的样子,却没有想到,这小子其实有心,居然都还记得。 可…… 她愣了愣又问:“今天谁过生日?” 说罢,她怔怔地环视四周,看了一圈,然后终于发现,众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盯着她。 她眼睛一瞪,指着自己的鼻子。 “不要说是我的生辰哦?” “正是你。”这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极赋辨识度。 墨九一转身,就看见从墓室门口被闯北推着进来的男人,依旧坐在轮椅上,依旧是颀长的身姿,依旧是大毡帽遮面,依旧有气无力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嗝屁了……可他的气质却似乎丝毫未损。 怪不得都说萧大郎没生病前也是美男子。 墨九眉一挑,见到他心情就颇为不自在。 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她环抱双臂,不高兴地问他,“你又怎么知道的?” 萧长嗣轻笑一声,“你是我妻子,我怎会不知?” 是啊!他们有合婚的八字庚帖,上面清晰地写着两个人的生辰八字,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哩?这个事实,让墨九有些不愉快。而且,这个生日,连墨九自己都没有记忆――因为这个日子本就不是她原本的生日,她压根儿就不在意,也从来没有人为她过生日,她基本已经完全忘记了还有生日这么一说。 静静的,墓室里许久无声。 这画面,让墨九突然觉得有点儿喜感…… 能想到这样为她过生日的人,真是太有才了。 看众人脸上皆有笑意,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也多亏了你们配合表演……有心了!” 众弟子闻言大喜,纷纷抱拳,恭顺地施礼。 “恭贺钜子生辰!祝钜子年轮慢转,芳华永驻!” 年轮慢转,芳华永驻? 众人异口同声的话落入耳朵,墨九哭笑不得。 “若年年岁岁的生日都受这样的惊吓,我怕是得早早去了,哪里来的年轮慢转,芳华永驻?罢了――”说到此,她慢悠悠一叹,“谁来告诉我,这个棺材什么时候启开的?击西又如何跑进去的?” “九爷!” 击西咳嗽一声,捧着那个比她脑袋还大的托盘。 “我是钻进去的,不是跑进去的。” “钻――什么时候钻的?” “九爷你看。” 击西指着船棺的下方,墓台的上方―― 由于机关的开启,那里有两扇像窗户一般敞开的洞口,两尺见方,若非击西身娇体柔,怕是根本都钻不去。 “我便是从那里钻进去的,我家掌柜的说,我藏在里面给九爷唱生日快乐歌,这样九爷一定会感觉到很惊喜。然后左执事和乔工都同意掌柜的意见,他们都觉着九爷最近神经绷得太紧,容易变成那个,那个什么神经病……” 顿一下,他模仿萧长嗣的语气。 “嗯,是时候放松放松了。” 这货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滑稽,一口气把萧长嗣、墨妄和乔占平都出卖了,却把个墨九气得差一点吐血。 什么叫神经病? 难道她的样子看着那么可怕吗? 想想自己最近阴阳怪气的表情,她又看看默默不语的乔占平和墨妄,觉得也真是够为难他们的――可再看看萧长嗣意态闲闲的模样儿,她心底的火气又顺不下来。 从击西的话来分析,这件事分明就是由萧长嗣主导的。 最可恨的是,这些都是她墨九的人。 他的人,他的墨家弟子,居然都同意了他的调派? 这规矩,不整治整治,天都要变了! 想着想着,她一口气提不上来,却突兀地笑了。 “谢谢诸位,这个生辰,我很快乐。” 大家伙儿松了一口气,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只听她继续道:“可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开墓,亲自把仕女玉雕抱出来,捧在手心里,才是我真正的快活。我最讨厌人家帮我。”瞥一眼那个大饼上放置的玉雕,她牙齿一咬,“而且最讨厌人家把这么美的玉雕放在大饼上。” “这不是大饼啊,是生日蛋糕。” 全场就击西一个人敢辩解。 因为只有他不知道墨九其实在生气。 “九爷,这个蛋糕,我们想了好久,也做了好久,掌柜的身子都不好,还去灶上亲手和面了呢,就为了给掌柜的一个惊喜……你看你看,这生日快乐四个字,是掌柜的亲手写的。” 墨九瞥他一眼,狠狠从他手上拿起仕女玉雕,一眼也没看那个长得异类的“生日蛋糕”和“生日快乐”,嗤声道:“你们家过生辰是在坟墓里过的?会感到很惊喜?” “……九爷不是喜欢墓么。” 喜欢墓,不代表喜欢在墓里过生啊? 墨九扫她一眼,不再说话。转身对着众墨家弟子,笑盈盈地道:“这次开墓,诸位辛苦了,明日山上给大家加餐,以示犒赏。” “谢谢钜子。” “不必谢,不必谢!应该的。” 避开众人不理解的眼神,墨九大步离开了墓室。 从仕女玉雕上的文字来看,很巧合――这确实是震墓。 只不过,这看似寻常的震墓里还是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儿。从随后跟上来的乔占平嘴里,墨九知道了,那口船一样的铁棺之中,并没有收殓尸体。船棺里埋葬的,除了一个震墓的仕女玉雕之外,还有一张药方子。 根据当时在现场的萧长嗣说,那张方子正是门口的“哭、笑、怒、骂”四尸面部不腐的药材配方。 好端端的八卦墓,埋一个配方做甚? 墨九不解,觉得萧长嗣这厮不可信。可乔占平把方子呈给她时,她看了又看,除了药材的名字认得之外,其他都是盲人看大象――根本不知道几斤几两,到底多高多长。 “收着吧。” 墨九吩咐墨妄收好了药方和仕女玉雕。 至此,他们已经聚齐三个仕女玉雕。 除了还未找到的“乾、坤、离、兑”四个八卦墓之外,艮墓的仕女玉雕由于有南荣朝廷的介入,当初出土的第一时间就被苏逸呈献给了至化帝――这也是最令他们头痛的事情。 艮墓的仕女玉雕,想来应当在宫中…… 或者说,在宋熹的手上? 即使他们聚齐七个,要拿到艮墓玉雕,又谈何容易? 次日的兴隆山,被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 被钜子犒奖的弟子们,一个个都在唉声叹气。 本来钜子给他们加餐,都以为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儿。 可如果加餐的食物是老鼠肉,又当如何? 墨九的脾气怪,在兴隆山是出了名的。 说了要给大家伙儿加餐,那就非加不可。 当天她就让弟子们去扒山鼠窝,一来为兴隆山的粮仓解决鼠患问题,二来就为了给他们烹饪香喷喷的老鼠肉――当然,墨九把它称为神仙肉。 钜子有赏,弟子敢不从? 吃着神仙肉,他们都没有变成神仙,却都知道自己把神仙得罪了――墨九是想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坐第一把交椅的人,哪怕是给她过生辰,也不能听信外人。 外间的腥风血雨,九号楼里的萧长嗣也没有躲过。 玫儿端着一盘老鼠肉入内的时候,他正在窗边看书。 “我们家姑娘说,为感激大官人昨日的盛情,今儿待地给大官人献上神仙肉一份,希望大官人能喜欢。” 神仙肉…… 击西和闯北两个苦了脸。 萧长嗣却很淡定,“替我谢谢你们家姑娘,就说我收下了。” 玫儿调皮的眨眨眼,“只是收下可不行。” 萧长嗣“哦”一声,反问,“还得如何?” 玫儿无奈地嘟着红唇,“我们家姑娘说了,这神仙肉得趁热吃,您这会儿不吃,凉了就不好了。”一边说着,她一边儿将食盒放下,取出碗筷来,递给萧长嗣,“姑娘让玫儿伺候大官人用膳。” “……” 萧长嗣目光凝了一瞬,回头看击西。 ……这时,击西已经偷摸着溜到了门口。 玫儿见状,晓得她家姑娘料准了,不由掩口而笑。 “我们家姑娘还说,这神仙肉人人都有份,击西和闯北的都留在灶上,呆会儿用膳时,自然有人会给他们拿。大官人这一份,可是我们家姑娘亲自烹饪的,旁人又如何吃得上?大官人请吧?” 一句“亲自烹饪”,似是打动了萧长嗣。 他收回了落在击西身上的视线,转头看着盘中的“神仙肉”。 烹饪过的肉,哪里瞧得出来是出自哪里? 轻轻一嗅,都是食物的香味儿。 “唉!”他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片,咳嗽道:“娘子有心为我下厨,我又怎能拂她之意?莫说是老鼠肉,就是人肉,我也照吃不误――” 玫儿看他从容淡定地夹起老鼠肉往嘴里放,一副感动不已的样子,那长满肉瘤和坑洼的脸也一动一动的,让她瞅得胃里翻滚不已,小脸儿一白,似乎不忍再看,嘴里喃喃一句什么“疯了”,调头就转了身。 “那大官慢用,玫儿告辞――” 任务完成,小丫头害怕多看,跑得比老鼠还快。 萧长嗣慢慢放下筷子,连带那片老鼠肉一起放下。 “击西――” 门外的击西伸出半颗脑袋,惊恐地摇头。 “击西已死!有事烧纸!” 萧长嗣怪怪地一瞥,“我让你拿去倒掉。” 击西松了一口气,“哦。” 走两步,他又愣住,“可它是九姑娘的心意。” “所以呢?”萧长嗣刚刚问完,就见击西突然微笑着看向一直在装死的闯北,举着盘子就朝他走过去。 “大师,老鼠等你来度――” “滚!” 九号楼的后院传来震天动地的吼声。 正在前院用膳的墨九竖起耳朵,望向玫儿。 “你确定他吃了?” 玫儿紧张地瘪了瘪嘴,点头,“吃了,玫儿看着吃的。” 对于萧长嗣会这么听话,墨九倒是没想到。但总算还击了一次,还连带那些听他话的弟子们都一并“加餐”了,她想想心里暗爽,又忍不住发笑,捅了捅玫儿的腰肢,心情颇好的问。 “你与我细细说来,他吃神仙肉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玫儿“啊”地噎住,神情古怪地看她。 什么时候,她对那个男人……这么在意了? 山中岁月,快如梭。 一转眼,七月过去,八月来了。 秋风送爽,徐徐沁人,兴隆山人都在忙碌着秋收。 中秋将临,山上一派喜乐祥和之气。 可就在中秋节的前一天,派往临安的弟子回来了。 与他同来的人,还有当朝权相苏逸。 他被景昌皇帝宋熹派遣为特使,为墨九带来了一个消息―― ------题外话------ 七夕・我和姒锦有个约会 ――《孤王寡女》评论区抢楼活动 ・活动对象:全文订阅孤王+200粉丝值的读者。 ・活动时间:七夕当天0:00―23:59(24小时全天抢)。 ・活动方式:在孤王评论区留下你的祝福即可。 ・奖励楼层:(详情请小主们关注评论区――这里有字数限制,写不了。总归会有签名实体书、锦宫周边、520小说币等奖励,么么哒,随手参加,幸运有你!)( 就爱网) ------------ 坑深206米 却道故人心易变 山中的天气,总是易变。 白日里还是万里晴空,一入夜雷声一响,很快就雨声沥沥。墨九从墨妄嘴里听到苏逸带来的消息时,山风正疯狂地卷着帘子吹入九号楼,如同暴风雨的前奏一般,强烈地鼓噪着她的情绪,让她一颗心,凉了又凉。 苏逸说,陛下已收悉墨家传入临安的消息。得知安王宋骜还在人世,陛下万分欣喜,当即任命苏逸为赴北特使,并派遣死士五十八人随同前往,协助苏逸的行动,先上兴隆山与墨九联系,然后再赴阴山,秘密寻找失踪许久的宋骜。 并且陛下再三叮嘱:为了安王的性命,此事断不可泄露。 乍一听上去,宋熹很重视这个弟弟,甚至不惜派出苏逸这个当朝宰相——可把事情往骨子里深挖,还是很容易看得出来,朝廷不想正面与北勐交涉。 毕竟带走宋骜的人是北勐世子。 国与国之间交涉,会简单得多,也安全得多…… 吹了一会儿山风,墨九关上窗户,回头对墨妄一笑。 “煮豆燃萁!风大了,关窗。” 墨妄一怔,仰头望向墨九带笑的脸,接着刚才的话题。 “人间至亲,无外乎骨肉……宋熹为人,不该如此才对?小九,你可曾发现,宋熹似乎变了……?” “谁知道呢?”墨九轻轻一笑,拖着长腔一叹,“人总是会变的。” 不小心触及了她的情绪,墨妄听她幽幽叹声,瞄了瞄桌上的食盒,踌躇一下,轻声道:“也许……也没有变,只是所处地位不同,身不由己。” 墨九奇怪他一会东一会西的反应,微微一挑眉,“师兄何意?” 墨妄淡淡扫向案桌上面那一堆临安来的食物,捏着血玉箫的手,紧了紧,半是感慨半是安慰地道:“宋熹心里,始终是有小九你的。你看,时过境迁,他也没有忘记你最爱的梨觞和桂花肉……苏离痕说,这菜是陛下亲自做的。” 当今天下,能让宋熹下厨的人——唯一墨九耳。 那摆了满满一桌的,除了他亲自做的桂花肉,还有旁的临安特产,无一不是墨九爱吃的东西。 她爱吃,他一直记着的。 可墨九闻言,微微一愕,便一笑而过。 在宋熹对宋骜这件事的处理上面,墨九心里对宋熹是存了看法的——对兄弟情薄,对女人再好,又有什么用?男人对女人的好,很多时候,无非是荷尔蒙作用的下半身思维。 这般想着,她略略有些失神。 其实对东寂,她从来不愿意失望。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做的事……都是让她失望的了。 这次,苏逸这个特使不仅带来了墨九爱吃的食物,还为墨九、为兴隆山乃至整个金州的百姓带来了另外一件大喜讯——尊贵的皇后娘娘谢青嬗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南荣江山也后续有人了。 专门专宠,果然……不负雨露之恩啦。 “师兄!” 墨九唇角微微一掀,突然开口,墨妄赶紧上前。 “我在。” 墨妄总是在的,每次墨九唤他,他几乎都是一样的回答。墨九斜睨过去,看到他严肃清俊的面孔,心窝无端一暖,连带看他的眼神儿也柔和了不少,有感激、也有欣慰。 一个女人的身边,若时时刻刻都有一个男人在助你、帮你,随叫随到。那么,这个男人一定是贵人,是需要终生感激的恩人。 对于墨九来说,墨妄便是这样的存在。 故而,她不论有什么想法,都从不瞒墨妄。 与墨妄交流着眼神,她突兀地道:“我要亲自北上阴山——” 阴山?墨妄没由来的一惊,“小九……” 阻止的话冲到了嘴边儿,他却没有说出口。 墨九的性子她了解,固执而坚持。 既然她已经说出来了,就肯定是深思熟虑好的。 于是乎,他把那些前往阴山的风险和劝阻都咽回了肚子,只浅声问:“小九准备何时启程?”问完看墨九不答,他考虑一瞬,又道:“我以为,等前往阴山寻找彭姑娘的钟子然回来,我们再做打算。” “嗯。” 墨九揉揉太阳**,竟是应了。 “师兄说得对,此事急不得,当从长计议——” 阴山与兴隆山,虽然都是山,却完全是两个世界。阴山地界,从东至西绵延一千多公里,是南北交通的巨大障碍,素来都是军事要塞。在珒人撤退之后,阴山现下虽然属于北勐辖内,但由于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的战略地位为兵家必争,也注定了它的不太平。 然而,墨家在阴山,并无分会。 钜子又是天下瞩目的人,若要前往,自当小心。 墨九想了想,脸上又浮上了笑意,“师兄,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墨妄道:“小九请吩咐。” 墨九沉声一笑,道:“备上一些兴隆山上的特产,再挑几件咱们铺子上的玉石玛瑙,品相好点的……让人带去临安,进献给皇帝,就说墨九恭贺陛下和娘娘喜得皇子!” 这番话她说得很轻松,可墨妄听完,却沉默了下来。 她与宋熹之间的“往事”,墨妄大多都知道。 他也知道,两个人那些“湖上泛舟醉、夜下偷梨觞,临别赠信物,相送菊花台,千里带美食,相许永不忘……”的故事,几乎每一个都是可以让世间所有女人都无法抵抗的温柔陷阱…… 甚至他也想过,若无萧六郎,也轮不到他墨妄。 宋熹对小九来说……始终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如果她的生命中不是先出现了萧六郎,估计她也很难走出宋熹布下的天罗情网。如今,乍然听闻宋熹与谢青嬗有了孩儿,她应当也会难受的吧? “小九——” 墨妄猜测着墨九的心思,沉吟许久方道:“天远地远的,咱们不必专程贺喜了,他贵为皇帝,想来也不差那点……” “那怎么行?这样的好事,我怎么能不祝贺呢?” 墨九笑得很自然,脸上并无墨妄以为的不悦。 不管怎么说,东寂能与谢青嬗成就姻缘,也算是肩负起了一个男人的责任——娶了她,不仅要给她尊荣,还得给她身为丈夫应尽的义务,当然也包括与她发生夫妻关系。 她先前面色沉郁,是冷不丁产生了一些联想。 谢青嬗怀孕三个多月了,当然不会是刚刚发生的关系。 那么,是不是可以推论出,在几个月前……萧家灭门一案,其实有谢青嬗的插手?毕竟谢家与萧家是世仇,杀父之恨,不同戴天;毕竟男人对于女人在床上的温声软语,在水**相融时的恳恳相求,是很难拒绝的。 更何况,萧家本是政敌,可谓一举两得。 ……墨九盯着那一盘桂花肉。 脑子里浮现的,一会是东寂的脸。 一会儿又是谢青嬗站在院内雪下的苍白面孔。 紧接着,又是刑场上,萧家五百多口滚落的头颅,还有被鲜血流成的小溪。鲜红的,像蚯蚓一般淌在她的面前…… 她的拳头,不知何时已经捏紧。 伏尔泰说:友谊是灵魂的结合,这个结合是可以离异的,这是两个敏感的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契约。 她与东寂,又何尝不是如此? 好像经了这些事情……感情已是回不去了? 东寂是一个男人,他或者可以对他的妻子薄情,但对他的孩子,却一定会细心呵护,出于这样的考虑,他做的那些事情,就不难理解了。 忽而,她又想起那一日,大红的花轿抬入了楚州萧氏国公府。从那一日起,不管她有心或是无意,她与萧家便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萧六郎,那些暗夜里切切的私语,那些情浓时唇舌相贴的亲吻,那些纵是岁月流逝也无法纾解的刻骨相思,都是她的责任…… 她相信,东寂也不会忘记她的话。 ……哪怕颠覆他半壁江山,也要复仇。 —— 从临安来的苏逸苏大人,在兴隆山住了下来。 不仅如此,瞧他满脸红光的样子,似乎还住上瘾了。三五日过去,他绝口不提前往阴山寻找宋骜的事儿,整日里,不是去看田间看农人忙秋收,掰玉米,割小米,就是抗着锄头亲自上山挖野菜,或者拎一根渔杆,戴一顶草帽,披一件蓑衣,坐在河边儿垂钓。 这位宰相大人的日子,过得好不悠闲。 一开始,墨家弟子们都防着他。 可几日过去,这位丞相大人不仅完全没有“朝廷重臣”的嚣张样儿,而且那一张招人怜爱的俊美娃娃脸上,布满了和蔼可亲的笑脸,不管见到山上的墨家弟子,还是山下的老农,都一副乐呵呵笑不可支的样子…… 慢慢的,大家伙儿都喜欢上了他,会与他玩笑闲聊。 还有十里八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有事没事就往他的身边儿凑,这货不负责,也不拒绝,不管来了谁,都是笑眯眯的,把个兴隆山的姑娘们逗得**,春情泛滥—— 据墨家弟子不完全统计,几日来,兴隆山镇那几家墨氏的胭脂水粉店、成衣店、鞋店……生意较之往常好了数倍,前往消费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流量大幅度上涨。 “钜子,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儿?” 曹元捏着掌柜们递上来的单子,说起这些事儿哭笑不得。 墨九看他一眼,不太在意地摇了摇头,懒洋洋靠在椅子上。 “扮猪吃老虎啊!” 这个苏逸的德性,旁人不晓得,墨九却了解得很——至少,他绝非表面上那么容易亲近,待人醇厚。甚至于,在墨九心里,他就是一个物极必反的典型。内心很孤冷,却总喜欢给人一种开朗的错觉。 念及此,墨九眼睛微微一眯,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一句。 “曹元下去安排一下,就说我晚上要亲自下厨,请相爷吃饭。” “啊?”曹元看她不像玩笑,又“哦”一声应下,然后不解地询问,“钜子不是说,苏相爷是在扮猪吃老虎么?为何还要亲自下厨请他?” 墨九抿了抿红艳艳的嘴唇,笑得诡异。 “是啊,他扮猪吃老虎——而你家钜子我,专门吃猪。” 这天晚上的夜宴,是墨九专门宴请丞相大人的。 所以,兴隆山上一片热闹喜气,众弟子也很欢悦。 在苏逸来兴隆山这几日,墨九不仅没有专门接待过他,甚至于,她没有直接与苏逸见过一面,一直将他不冷不热的晾在那里。今儿乍然接到墨九的宴请,苏逸到是没所谓,他身边的随从却都惊住了。 “相爷,此宴不对……” “鸿门宴?”苏逸收起渔竿,笑眯眯的样子,像一只道行高深的老狐狸,若不是了解他的人,很难相信他就是少年成名的天才丞相,“我等这一天好久了,龙二你是不知道,墨家钜子的手艺有多好。能吃上她一顿,死都无憾了,鸿门宴又算得了什么?” 龙二:“……” 相爷啥时候爱上吃的? 鸿门宴的精髓在于——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当苏逸前往墨家大宴厅的时候,看到一行行着装整齐的墨家弟子,还有坐在高台首位上悠然自在,像一个女王般霸气十足的墨九时,目光也是幽幽一闪。 时隔数月,墨九变了。 以前的她,多少有些少女的稚气。 现在的她,少女还是少女,却无半点幼稚之气。 坐在那里,在众多英姿飒爽的儿郎面前,她英气逼人,毫不逊色,完全有让这些优秀儿郎向她俯首称臣的强大气场。 “相爷,这边儿请——” 墨妄负责接待,礼仪周全。 苏逸含笑点头,却见坐于首位上的墨九只是向他淡淡一笑,甚至于都没有起身——似乎在她的眼里,当朝的丞相也不过如此,无须刻意结交,也无须讨好。 当然,墨九有这个势力与能力藐视于他。 苏逸这么想着,余光又扫一眼满场武装在身的墨家弟子,扎扎实实的感受到了外间的传闻“兴隆山就是一个小朝廷”的真实性。 这个墨九呵…… 他微微一笑,抱拳拱手,对上座的“女王”客气施礼。 “钜子好久不见,离痕这厢有礼了。” “相爷久违。”墨九抿唇一笑,指向侧首的位置,“左执事,还不请相爷入座。” “是。”墨妄低头。 这谱儿摆得——苏逸暗中一笑。 他晓得这叫下马威,却也不介意,在墨妄的指引下坐在墨九的下首——这个位置太巧妙,苏逸乃南荣朝廷第二人,在朝上,能坐在他首位的人只有一个宋熹。 ……墨九也真敢。 这般想着,他对墨九的佩服又添了几分。 不说旁的事儿,一个女人有她这份胆量与魄力,就值得他敬。 苏逸举起酒杯,向墨九致意,“钜子,离痕上山几日,只顾着游山玩水,赏兴隆风光,竟是不曾前来拜会钜子,思之有愧,这一杯水酒,离痕先干为敬,还望钜子原谅离痕的失礼,勿与离痕计较。” “相爷过谦了。”墨九满脸是笑,“相爷来了兴隆山,原就该墨九做东的。奈何近日……”冷不丁想到萧长嗣“要死不活”的那副鬼样子,墨九握拳凑到嘴边,也学着咳嗽了几声,喘着气无力地望向苏逸,“近日偶感风寒,不便待客。还望相爷不要责怪才是?” 偶感风寒,这是电视剧的老套路。 她随口说着又举起酒杯,也敬苏逸。 “相爷,请!” 苏逸却是一笑,“钜子病着,不宜饮酒。这一杯,离痕饮尽便是。你我之间,本不必如此客套。” 一句“你我之间”,他说得暧昧。 话毕,还冲墨九眨了一下眼睛。 那表情,好像他和墨九有多深的渊源似的…… 墨九晓得这个人红面皮黑良心,也不在意旁人的侧目,只笑着顺水推舟地放下酒杯,等苏逸饮尽杯中之酒,示意玫儿递上干净的热帕子给他擦了嘴,方才皱眉道:“不瞒相爷,今儿请你来,是有个事儿……” 正题终于来了。 苏逸笑笑,“何事?钜子可直言。” 墨九低低一垂目,浅浅而笑,那微弯的眼角,似有星光在闪烁。她本是世间罕见的美人儿,说一笑倾国,再笑倾城或许夸张,可能够笑得让男人发怔,却是半点不虚假。 “相爷可能不知,兴隆山有个规矩,客人来了,也不能白吃白喝,为了体现劳动的光荣价值,都得体验生活。尤其是官员,更得体察民情,与庶民共苦。所以,我也为相爷安排了一个好机会——” 体察民情,好个体察民情。 苏逸隐隐嗅到了空气中的硝烟味儿。 果然,不待他问,墨九便道:“山下要储肥种植,收集人畜粪便,正缺挑工。相爷身强体壮,正是合适。” 粪便?挑工? 让当朝丞相去挑粪? 站在苏逸身边的随众瞪大了双眼。 他们几乎不敢相信墨九会提出这么不合理的要求。 ……更不敢相信,苏逸愣了一下,居然含笑点头应了。 “离痕虽为丞相,也断断不能坏了兴隆山的规矩。” “那这粪便……” “该挑!” “多谢相爷理解!”墨九微微一笑,满意地侧目,望向一脸无奈的墨妄,“师兄,你替我多敬相爷几杯,务必让相爷感觉到宾至如归才好——” 宾至如归是宾至如归了,可苏逸到第二天就后悔得想骂娘,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逞能由了墨九如愿。那粪便之臭,那扁担之苦,比他在朝上与那些老狐狸的政治斗争,残酷了不知多少倍。 更可悲的是,他是来“体察民情”的,墨九也是来“体察民情”的,凭什么他就要亲自下劳力在田地担粪,而墨九就可以睡在山坳的躺椅上,让玫儿和沈心悦,一人拿一把大蒲扇为她打扇? 这可不就是土皇帝了么? 苏逸恨得牙根儿痒痒,墨九却半阖着眼,似睡非睡。 等墨妄走近山坳,她方才睁眼,低声问:“相爷挑了多少担啊?” 墨妄有点儿哭笑不得,伸出三根指头,“三趟了。小九,差不多得了,苏逸毕竟是当朝宰相,这事儿若是传出去——” “传出去了,他感谢我都来不及——与民同苦,这样的丞相,自当名垂青史。”墨九眼皮儿都不抬,不温不火地小声道:“再说了,不让他去挑粪,难道就由着他拎着渔竿钓鱼,抗着锄头上山?……你以为他不去阴山找人,天天在兴隆山招猫逗狗的,目的当真那么单纯?只是为了休闲休闲,享受享受?” 墨妄略一沉思,“嗯,我也猜到了。” 他是为了八卦墓与萧长嗣的事儿来的。 兴隆山上开了震墓的事儿,虽然他们做得很隐蔽,但山上有数千弟子,山下还有数万民众,兴隆山的环境相对来说又比较开放,朝廷的探子想要得到一些蛛丝马迹的消息,并非不可能。 从苏逸在暗中调查来看,他们并不是很确定。 但肯定是收到了风声的。 还有便是萧长嗣的存在…… 他是朝廷钦犯,虽然对外声称他是墨九抢上山的“面首”,但旁人或许不知,宋熹又岂会相信墨九是随便抢一个男人上山就睡的女人?能被她“看上”的人,宋熹必定会调查。 这个兴隆山的地方,到底有多少宋熹的耳目? 墨九不知,墨妄不知,谁也不知。 所以,她收拾苏逸,当然不仅仅为了玩他。 “唉,不过,小九,我看算了吧——”墨妄是个“怜香惜玉”的老好人,看唇红齿白的苏丞相汗如雨下,满身恶臭,已于心不忍。 可墨九真是一个心狠脾气怪的姑娘。 大白眼儿一翻,她与墨妄想的却不一样。 “今儿不收拾了他,他会舍得离开吗?” “小九想逼他离开兴隆山?” “嗯。”墨九轻咳一声,没有否认,“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待的时间越长,我们的事儿,他知道得就会越多,苏逸这个人的头脑之聪慧,古今罕见,天才少年不是白给的,哪怕给他寻到一点痕迹,他也能顺藤摸瓜——我不能让他抓到半点把柄。” 墨家现在不能与朝廷对抗。 而且对东寂,墨九已不敢保证——若他有她的什么证据,在一帮子老臣还有谢青嬗耳边风的吹化下,他不会为了他的江山社稷,而把墨家给端了。 不主动的人,往往就会被动。 想到这里,她眼睛眯了眯,又慢吞吞问:“钟子然回来了吗?” 墨妄望一眼坡下农田里的苏逸,点点头,“我安排他先下去洗漱,晚点儿去九号楼里见钜子,再交代情况。” “好。”墨九慢慢站起来,“回吧。” 被墨妄派去阴山的弟子,是这天晌午回到兴隆山的。他一路狂奔而回,风尘仆仆,还饿着肚子,等吃饱饭,换好衣服再到九号楼的时候,墨九已经在内室等他了。 这个叫钟子然的弟子是申时茂的徒弟,坎门的首席大弟子。 小伙子长得很精神,脸上黑瘦,一双眼睛却“嗖嗖”发光。 “弟子见过钜子。” 抱了抱拳,他恭敬地行过礼,不待墨九细问,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这次阴山之行的前前后后汇报得一清二楚。 他去了阴山,没有找到彭欣和宋骜的踪迹,却无意间打听到,阴山脚下,住着一个叫那顺的大巫师。这个大巫师在当地很有些名气,北勐皇室也敬他三分,而且,他收养的一个叫苏赫的徒弟,原来竟是北勐长公子阿依古的大儿子,是北勐世子—— “哦?” 这件事儿已经不新鲜了。 墨九也已经为此付出了一个相思令。 不过,说来这确实是皇室秘辛,是一件大事。 可隐隐的,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那苏赫世子二十多岁了,以前阴山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个秘密,始终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如今不仅辜二“千辛万苦”地探查到了,就连钟子然这种刚去阴山的人,也知道了? 她狐疑地皱眉,“子然,这件事儿,你怎么得知的?” 钟子然愣了一下,“事情怎么传出来的弟子不知,但阴山脚下,人人都知道那顺巫师和苏赫世子的美事。就在前不久,阿依古长公主带着北勐大汗的手令,前往阴山拜见了大巫师,还见过苏赫世子……好像说是劫期已过,要接过去,为北勐朝廷做事……” 人人皆知。 人人皆知。 默念着这几个字,墨九气血又不顺畅了。 想到辜二那张神秘严肃的脸,她有一种被人算计了的错觉。 她揉了揉额头,问墨妄。 “辜将军人在何处?” 墨妄脊背一凉——替辜二凉的。 “去了汴京……” 走了?墨九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墨妄脊背又是一凉——替自己凉的。 “就在一个时辰前,对,子然回来的时候。” “狗日的!” 墨九“啪”的一拍桌子,忍不住爆粗了。 谁敢再说辜二老实厚道,她就跟谁急。 那货这是知道事情败露,提前在脚底抹油——溜掉了啊? ……敢这么戏弄于他,到底是有人指使,还是他自个儿干的? 可怜了她那个相思令——成了史上最不值价的相思令了。 冷哼一声,她顾不得多想辜二的事,只能等今后江湖再见时,能扳回一局。而眼下,她能做的,能考虑的,只有阴山之行——没有彭欣的消息,她已经有些急不可耐。 “师兄,把苏逸撵走,我们准备出发——阴山。” ------题外话------ 感谢小主们的七夕祝福!……还有那个美人儿们精心录制的视频,看得二锦泪水涟涟,感恩不已。 能遇到你们,是我之幸,大幸,万幸……幸中之幸! 感谢有你们共度这个七夕,望下个七夕,下下个七夕,我们还能在一起。 在此七夕佳节之际,姒锦祝小主们有情人终成眷属,都找到美满姻缘,人人都有自己的六郎十九,火锅二叔,钱二四爷,铭诚卫燎,喜欢哪一款,就上哪一款,如愿如意。( 就爱网) ------------ 坑深207米,心头朱砂 不等墨九派人去撵,当苏逸第二日起来看见那一个依旧未满的大粪坑时,就一刻不停地前往阴山去办皇帝交代的差事儿了。 为免再吃墨九的排头,他没有亲自向墨九辞行。不过,为了答谢墨九的盛情款待,苏丞相临行前,也给墨九留下了一句“钜子恩情,来日再报”的吉祥话。 没了苏逸的干扰,阴山之行终于提上了日程。 这事儿墨妄早就有准备的,到不是很麻烦。 与往常出行一样,还是乔占平与尚雅两口子留守兴隆山大本营,并主持墨家事务,而墨妄陪同墨九前往。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墨九亲点了随行人员,向乔占平和尚雅安排好兴隆山的事务,很快便定下了行程。 这日晌午,墨九先去了织苑。 她原本是想向织娘问安,陪她吃顿饭,顺便告之自己要离开兴隆山的事儿,可织娘为了她“掘老坟”的事情,还置着气,根本就不肯见她。 看娘儿俩都这样固执,蓝姑姑唉声叹气。 她说,织娘几天都没有出门了,整日整日地跪在祖宗灵前忏悔…… 可她不见墨九,求祖宗保祐的人,还是墨九。 “姑娘,你娘这心里头,最疼的人,还是你啊!你说你,何苦逆着她?不管她说什么,你先答应着,不行吗?” 很显然,蓝姑姑根本不知真相。 墨九一叹,也不想跟她解释那么多。 眼看蓝姑姑又要开启“独门唠叨*”,她赶紧拿双手堵住耳朵,往织娘那屋瞅了一眼,便大声嘱咐她好生照顾织娘,然后飞一般退了出去。 “我走了啊,娘!回头给你带礼物回来——” “这孩子!” 蓝姑姑话还没说完,她影子都没了。无奈之下,蓝姑姑叹息一声,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口,眼泪汪汪地不停挥手,“姑娘,可要照顾好自己……” 她的喃喃声,墨九听不见,但走出织苑大门的时候,墨九无意间回头一望,却依稀看见织娘的窗口有晃动人影——正是织娘在偷偷看她。 墨九内心一阵唏嘘。 这个娘是关心她的! 可她这个娘的脾气比她还执拗,哪里说得通? 离开织苑,墨九在阳光下溜哒着,想到要离开兴隆山,也不知几时能回来,那脚步不知不觉就晃悠到了方姬然的住所外面。 去看看她吧?她想。 毕竟是墨九儿的亲姐姐,而且她把萧长嗣弄到自己的九号楼住着,引外间猜测不已,这个做法也欠缺考虑。虽然他与萧长嗣算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可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也算是伤害了方姬然。 离开前,或许可以给她解释解释? 找到了理由,她的双脚很快就走到了门口。 然而,她还没进去,就看见墨妄从院子里走出来。 “小九——”墨妄抬头看见她,先招呼了一声。 墨九与他诧异的目光对视着,突然觉得自己踌躇的样子,很难看。 咳嗽一声,她冲墨妄点点头,“她怎样了?” 墨妄摇头,“身子还是不大好,也不肯吃东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唉。” 说到方姬然,墨妄似乎也很无奈。 看得出来墨妄对方姬然的关心,再想想他们之间的情分,墨九眉头一皱,主动建议道:“若不然,师兄留下来陪她?我带着曹元他们去阴山,也是可以的……” “那怎么行?”墨妄当即反对,“此去阴山,甚是凶险,我不放心。” 他语速很快,说这话时还板着脸,那慎重的样子,似乎很不高兴墨九的想法,也很容易看得出他对阴山之行的决心。然而,墨九心里明白,方姬然肯定是不愿意墨妄随她离开兴隆山的—— 方姬然是依赖墨妄的。 在没了萧长嗣的时间里,墨妄几乎成了她的精神寄托。 这一点,不仅墨九知道,墨妄自己也很清楚。 就在一刻钟之前,当他为了离开兴隆山之事向方姬然辞行时,她情绪就不太好,当即饮泣不已……他哄了好久,她才止住眼泪,但心里的落寞并没有过去。 可墨妄也不能因为她,就放任墨九自己去阴山。 不得不说,墨妄是一个大好人,做事有侠士风范,总会优先考虑别人的感受。 可再好的人,也不能永远只为别人而活。 方姬然拿他当寄托,他如今的心头朱砂却是……墨九。 若墨九有什么事,他又怎么能原谅自己? 人终归还得为自己的幸福而活。 这一生能伴在墨九身边,便是他的幸福。 ……是他不能失去的幸福。 两个人相视,各有所思。 墨九正考虑到底要不要劝他留下,那门口人影一晃,墨灵儿就匆匆走了出来,脸上满是慌乱的神色,“左执事——” 冲口而出喊了一声墨妄,她看见墨九也在,稍稍愕了一下,小脸儿上刹那又添了一丝愉悦的光彩。可也不过转瞬之间,又黯淡下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向墨九问了好,又慌慌地回禀。 “钜子,左执事,姑娘她……又呕血了!” 又呕血了? 墨九记得萧乾说过,每次呕血都会让病情加重。 心里一紧,她与墨妄对视一眼,就要往里冲。 “我先进看看!灵儿,赶紧去叫田大夫。” 田大夫是金州远近有名的大夫,被请到兴隆山为医,也颇受墨家尊重,若是方姬然此时病情严重了,让田大夫来瞧病本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墨灵儿却挡在了墨九的面前。 “等一等!钜子……请留步!” 墨灵儿一身功夫,她要挡在面前,墨九不可能进得去。 ……老实说,这冷不丁被人拦住,墨九是有些愠怨的。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敢这么挡她的道儿。然而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方姬然是不想见她的,尤其在这样重病之时,想来是更不愿意了。 墨九再张狂,也不想落下一个“气死亲姐”的罪名,有些浑水,不趟也是好的。她与墨灵儿对视一眼,看见她脸上的歉疚与紧张,嘴唇一牵,反倒笑了起来,“那行,我就先不去看她了。左执事你进去吧,我差人去叫田大夫。” 说罢她没看任何人,拂袖就走。 墨九没有发脾气,这让墨灵儿绷紧的心脏,松了一根弦。 可稍稍一转念,她虽然不想,又不得不出声喊住墨九。 “钜子,还有一事相求——” 墨九“嗯”一声,回头看她,没有出声,目光露出询问。 墨灵儿垂下头,有些不敢直视她目光里的锐利。 这个钜子,早已不是墨灵儿认识之初那个满脸堆笑的姑娘了。她浑身上下都是刺儿——凛冽、尖锐,脾气古怪,很难接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墨灵儿也不敢再像当初一样,高高兴兴唤她一声“姐姐”,只能与普通弟子一般,恭敬地唤“钜子”。 这样的疏远,无须言明,彼此心知。 故而,这一句话墨灵儿在喉咙口转了好几次,方才慢吞吞出口。 “钜子,是这样的……听说九号楼里住了一位神医,医术高明,灵儿想,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请他过来,给我们家姑娘瞧瞧病?” 神医,九号楼的神医。 方姬然与外界几无接触,如何知晓的? 墨九看向墨妄,也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一抹尴尬之色。 这情绪很微妙。不管是不是墨妄告诉方姬然的,墨九都很难拒绝这个请求。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不可能是灵儿的请求,而是方姬然的请求。 而且这个请求……关乎性命。 甚至于,想到萧长嗣与方姬然的旧情,连墨九也觉得,既然萧长嗣师承萧六郎,懂岐黄,会医术,那么让他来给方姬然看病自然是最好的—— 笑了笑,她懒洋洋道:“灵儿有所不知,这神医的脾气比我还古怪几分。请他看病的事儿,我可以做。至于他来不来,那就非我可以左右的了。毕竟来者是客,我也不好勉强……” “钜子。”灵儿看她面带微笑,并没有生气,惶惶的心情收敛了几分,胆子也大了许多,“不如这样可好?我与钜子一同前往,亲自去请神医。这样应当更有诚意……” ……钜子的脸,是不如她大么? ……为何她去请,更有诚意? 墨九只一默,便明白了个中内情。 当初墨灵儿是一直跟着方姬然的小丫头,那在方姬然与萧长嗣“情义两缠绵”的时候,墨灵儿大抵也都候在左右。所以,墨灵儿认识萧长嗣那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灵儿到底是想去亲自核实一下,墨九的“神秘面首”是不是萧长嗣?还是想让萧长嗣看见她这个昔日故人,再想起与方姬然的昔日旧情,能够主动来看望? 墨九对萧长嗣无爱无情,想想,也不太介意。 “这样也好!”她按了按被风吹乱的头发,莞尔一笑,“灵儿随我去吧。” 她转身便走,没有半点迟疑。 “小……九。” 墨妄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她背影萧然而冷漠,让他把话又生生咽下。 “唉!” 长声一叹,他调头迈入了方姬然的院子。 墨九脚步生风地走在前面,并不去理会小心翼翼跟在后头的墨灵儿。 对于这个小丫头,墨九并无怨怼。一个忠心事主的丫头,原本就值得尊敬。只不过,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就是这样,有时候无关其他,单单靠一个缘字。缘在时,彼此可以大声说笑,喝酒吃肉,亲如姐妹。缘去时,便再也剪不破中间那一层隔膜了。 “到了。” 墨九径直把墨灵儿带到萧长嗣居住的后院,冲院子门口的两个守卫弟子点点头,沉声问他们:“掌柜的在吗?” 两个守卫都是坤门弟子。 见到钜子前来,两个人同时抱拳,恭敬不已。 “回钜子话,掌柜的并未外出。” 墨九再次点头,望向墨灵儿。 “灵儿自己进去吧。请不请得动,就看你自己的了。” 说一千道一万,也是人家方姬然与萧长嗣的感情问题,墨九不想过多掺和。所以,把事情吩咐完,她调头就走。可人还没有走几步,背后就传来击西柔如女子的温软声音。 “九爷,九爷,莫忙走……出大事了啊。” 墨九一怔,扭头看去,“发生什么事了?” 击西提着裙摆,慌忙从门槛里迈出来,红唇凝肤,姿态妖娆……还是那样一副会勾男人魂儿的姑娘打扮,竟然没有半分违合感。而且,大抵是看习惯了,墨九甚至觉得……击西原本就应当是一个姑娘才对。 “慢慢说,不急。”怜香惜玉之心,墨九也有。 击西被九爷“关心”,白生生的脸上,添了几分感动。 “谢谢九爷……可我不得不急。我们家掌柜的,突然病发,砰砰砰,晕过去了。”击西又比又跳,那样子真是紧张得很,“九爷,您快去看看吧。” 墨九头都大了。 方姬然病了,萧长嗣也晕倒了?倒还真是天生一对。 可她是钜子,不是大夫,也不是保姆,去了又有什么卵用? 眉梢一沉,她对两名守卫弟子道:“去,赶紧找大夫——” “不可不可。”击西急忙摆手阻止,“九爷,掌柜的晕倒之前,声声唤着九爷,想来是相思成疾——相思病,乃心病,心病只能由心药医,非九爷不能治啊。” 他皱着眉头,说得句句实在,却只换来墨九一句冷笑。 “你啥时候也成神医了?” 击西瞪大娇俏的双眼,看她一下,突然有点尴尬。 “……掌柜的说,兴隆山风水养人,想来是,养着养着,我就会了。” “放屁!”墨九怎会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可她一吼完,击西却瘪了嘴巴,像是要哭出来了,“九爷,击西不敢骗你的。我们家掌柜的真晕过去了。你若再不去看他,恐怕……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最后一面?这么严重? 墨九半信半疑,但生死面前无小事,她冷哼一声,终究大步往里面走去,想一看究竟。墨灵儿见状,愣了一下,也要跟着她进去。不曾想,先前还哭哭泣泣的击西却拦了过来,双臂一张,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小丫头,你可进去不得——” 墨灵儿认不出击西,愣了愣,往左边闪。 “麻烦姑娘让让道儿,钜子刚才许了我进去的。”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击西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主儿,寸步也不肯让。但击西的脾气却是极好的,微微笑着,她一张脸美得让墨灵儿都有些不敢直视,“小丫头,不如你随我去隔壁喝个茶,绣个花什么的,等钜子出来?” “……” 墨灵儿说不过她,打不过她,又避不开她,只能踮着脚尖冲里头喊。 “钜子,钜子……她不放我进来……” 墨九刚刚进入里屋,听到墨灵儿的喊声,顿了一下,尚没有回答,就看见屋内的床榻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又何来晕倒过去的萧长嗣? “又骗我!” 她恨恨咬牙,刚要转身退出去,腰上突地一紧。 “媳妇儿,你终于肯来了?” 脖子上温热的呼吸,让墨九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混蛋!” 她扭头一看,正好迎上萧长嗣带笑的眼神儿。 这个季节,两个人穿得本就不多,原本单薄的衣服在她的挣扎中,与他的身子越贴越紧,哪怕他并没有什么猥琐的动作,却让墨九身上怪怪的发热,发麻,也不晓得是不是自个儿的心思邪了,她总觉得那双搂住腰身的胳膊,不停往她鼓鼓的胸上勒…… “王八蛋,你放开我。” 为免外面的人听见,墨九的吼声很小。 “不放。”萧长嗣语带戏谑,紧紧圈住了她,低下头,就拿嘴巴去蹭她白生生的脖子,含笑的语气很有几分欠揍,“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还有这样要挟人的? 在她墨九的地盘上,这厮也太嚣张了。 墨九气不到一处来,恨不得刮他一耳光。 奈何,萧长嗣看着“要死不活”,胳膊却很有力,他又是从背后抱住她的,这让她像一只翻肚的青蛙,怎么都挣脱不了他的怀抱,只能两条腿不停地往前踢,那样子,她自己瞧着都滑稽,哪里好意思喊“救命”? 若外面的弟子进来看见她的糗样,她还活不活了? 恼恨地用脚后跟踹他一眼,墨九低斥。 “说吧!你要什么?” 对她的妥协,萧长嗣似是很满意。 低低一笑,他把她搂得更紧,声音落在她的耳边。 “我要随你去阴山——” 墨九气哼哼地骂,“你一个老弱病残,没事儿去阴山做什么?” “老弱病残都挣脱不了的你都能去,老弱病残为何不能去?” “……”墨九快被气死了,“阴山不比兴隆山,你去了只会给我添麻烦。” “不会。”萧长嗣很有自信,“为夫去了,只会助你,不会误你。” 只会助她,不会误她?想到开启震墓的经过,墨九没有放弃挣扎,可心思却活络了……这个萧长嗣虽然身子骨不大好,整日咳嗽不止,可似乎还真有点儿本事,尤其在医道上,他有独到的见解,到像是得了几分萧六郎的真传。 吸一口气,她不再挣扎,而是去解他环住自己的手。 “你先放开我再说。” “你先答应我再放。” “无赖!”墨九恼了,“你先放!” “不”他依旧浅笑,“你先说!” 墨九看上去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却很少与陌生男子有肢体接触。这会儿,后背被他抱得火辣辣发烫,脸也快要热的烧起来了,尤其这厮那双胳膊真就像墨九担心的那样,在她的挣扎里,不停磨蹭着她正在凶猛发育的两团,简直让她恨到了极点。 “好好好,我答应你。” 胳膊一松,他放柔了声音。 “这样才是乖媳妇儿——” 乖媳妇儿?墨九一口心头血,差一点蹦出喉咙。 终于挣脱了魔爪,她气哼哼离开几步,指着他的脸。 “不过我也有条件。” “说!”他很镇定,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条件是什么。 “你也要答应我,先去给方姬然看病。”墨九唇一勾,观察着他的反应。凝视一瞬,见他并无异样,她又补充,“我来的时候,听说她病得很严重,你再不去,怕是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将就他那个“最后一面”的说辞来激他,墨九原以为这厮会傲娇地拒绝一下,没想到,他只斜视她一眼,竟应下了。 “好,一言为定。” 想到他与方姬然两个的关系,墨九突然觉得有些亏。 她是不是白做好人了?说不定人家本来就想去看病的?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翻个白眼,又瞪向他道:“还有,此去阴山,你不能擅自行动,凡事皆听我的……尤其不准再对我动手动脚!要不然,我马上派人撵你下山。” “呵!” 萧长嗣笑不可支。 他反手关上门,在墨九紧张地盯视里,突然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便是爱妻不吩咐,为夫也唯你马首是瞻。” 他的动作很温柔,眼眸略带宠溺之色,手指从她的鼻梁上划过,慢慢落下,擦过她丰艳的嘴唇,像是喜爱那一抹温软之色,手指并没有急着拿开,而是用指腹轻轻的,摩挲着轻掸一下,带了一点挑逗,那刹那的暧昧,触电一般,让墨九忘记了惊叫,下意识张开嘴,狠狠咬住他的手指。 ------------ 坑深208米,云雨蛊残毒 “嘶――” 指上温软的包裹与轻轻的刺痛,一硬一软,让萧长嗣止不住轻呼一声,又在看见她嫣红的嘴咬着手指的画面时,心里微微一荡,尔后笑开了眼,喑哑声道。 “爱妻这是……在暗示什么?” 暗示什么?墨九答不了话,只能牙齿加力。 这样的事实,够她说得明白了吧? 她就想暗示――她想咬死他。 她自以为用力很大,可萧长嗣这厮好像不知道疼痛似的,盯着她发狠的面容,一双眸子竟越发柔软,像是融入了万千的柔情与星光,让墨九在与他的对视中,渐渐的,似乎把思绪凝在了他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见他满脸的坑洼和肉疙瘩…… 当然,也看不见自己嘴角的鲜血! 都说十指连心,她咬破了他的手,又怎会不痛? 然而,他没有呼疼,一声都未吭,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然后慢慢抬起另外一只手,轻抚她的鬓角,温柔的视线像在看什么绝世宝贝似的,瞬也不瞬,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阿九……” 一声低低的呼唤,让墨九身子狠狠一僵。 不是爱妻,不是媳妇儿,也不是别的,而是阿九。 墨九被人唤过各种各样的称呼,不同的人,唤法也不同,可唯有“阿九”,独属于萧六郎。除了他之外,墨九都想不起来还有谁会这么亲热地唤她。 一时怔怔,她忘了继续咬他。 也忘记了,把嘴巴从他的手上挪开。 她轻含他的指,一双乌黑的双眼与他相对。 世界突然安静了,除了她,与他,好像万物都不再有。 就连鲜血染红了她的嘴巴,她也浑然未觉。 在离开萧六郎数月之后,再听一声温柔的“阿九”,她的头脑竟然不可抑止地产生了一种无法控制的思绪――她觉得萧六郎离她这样的近,这样的近,近得好像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一样。那一个低低的声音似在耳边,又不在耳边,低低的呢喃。 “阿九……阿九……” 像游离在梦境中,她恍惚了。 “你是谁?” 她慢慢张开嘴,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你到底是谁?说啊!你是谁?” “怎么了?”他柔声问,怜爱地抚她鬓发,“阿九哪里不舒服?” “六郎……你是萧六郎……是不是?”墨九厉声低吼,视线却像模糊了一般,那一种许久不曾存在过的被“*蛊”控制之后的蛊惑感,再一次爬上了她的脑海,让她心脏怦怦直跳―― 恍恍惚惚间―― 面前的男人,不是萧长嗣,而是萧六郎。 他的脸上没有坑洼与丑陋的肉疙瘩,一袭轻袍缓带,翩翩郎君,俊美无双,风华绝代。一双锐利的眸子,带着眩目的柔软与温存逼视着她,还有他的嘴唇,一开一合,似乎一直在呼唤她―― 六郎真的就在她的面前! “六郎!”她狂喜的瞪大了眼睛。如此,她的视线里就再也不存在其他东西了。除了这个男人之外,她什么也瞧不见,只有一个似梦非梦的他…… “六郎!你是六郎?” 面前的男人,在说些什么。 但墨九听不见。 她能看见的只有萧六郎,他高远若仙的容颜,他出尘远世的冷艳,还有他微微一笑时,总会有意无意从眸底流露出来的柔软与那一种独属于萧六郎的,罂粟一般的致命诱惑――来自*蛊的诱惑。 不可自控的,她咽了咽唾沫,猛地扑入他怀中,双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六郎,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受了什么蛊惑。 可她却又知道自己真的受了蛊惑。 嘴里干得没有一点滋润,喉咙也干哑得几不成言,一双眼睛像有烈火在灼烧,滚烫滚烫的,一种近乎狂乱的渴望,束缚着她的心脏。让她抱住面前的男人,紧紧的,紧紧的不放,直到感觉他身上也慢慢变得滚烫,变成与她一样的温度,甚至一点点坚硬……她终于把唇贴上他的嘴,胡乱地亲吻起来。 “六郎,我很想你。亲爱的,我真的很想你,你知道吗?”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轻轻发着颤。 她似乎不再是那个刁蛮任性的墨家钜子。 她在他的面前,还是那个爱吃爱玩爱闹爱撒娇的小姑娘…… 她隐隐觉得这是一个梦,可她又不肯相信大白日发梦…… 一个死去的人,怎会还出现在面前? 在真与假之间,她不愿意去思考这个逻辑…… 毕竟她从来都抱有希望――希望萧六郎还活着,一直活着。 “六郎,吻我!我这么想你,你为什么不吻我?” 低低喃喃着,她狂热地吻着他的唇,将几个月来的思念、困扰、渴求……还有疯狂的炽恋,一并发泄般吻在他的唇上。声音颤抖着,身子颤抖着,一个吻也颤抖着,贴上他的唇,呼唤他,抚摸他,渴望他……也想要得到他的回应。 “阿九!” 萧长嗣目光深邃,束着她腰的双手越发的紧。 “阿九!” 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六郎!” “阿九――”两个人紧紧相搂,像两只扑火的飞蛾,纠缠一处,共同奔赴那一个生命的尽头。 嘴上的温软是真的,女子的身躯是热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可他盯住她近乎疯狂的容颜,终是慢慢闭上眼睛,双手一点一点加重力道,慢慢地,慢慢地把纠缠在怀里的身子推开寸许,扼住她,然后**着掐在她的“人中**”上,沙哑地声音,残忍地打破了她的美梦。 “墨九,你看清楚!我不是六郎,我是大郎――长嗣。” “……六郎?” “我是大郎,长嗣啊!” 大郎?长嗣?萧长嗣? 人中上的疼痛让墨九的脑子从混沌中慢慢变得清明。 等她彻底看清了面前的男人,看清了他脸上的坑洼与满目狰狞的肉疙瘩,心窝狠狠一窒…… “是……你?” 她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然后…… 然后她看见他被吻过的唇,突然“哇”的一声蹲身下去――干呕。 她并不是一个只看脸的女人,也不是很嫌弃萧长嗣。她这会儿发呕的主要原因是嫌弃自己,居然会突发癔症,错把大郎当六郎,还那么不要脸的主动拥抱他,亲吻他…… 若非他掐醒自己,她会不会陷入那个“美梦”中,再也醒不过来? “呕――呕――” 她真的恶心自己,恶心到吐。 是真的缺男人了吗?还是脑子抽风了? 她恨这种不由控制的感觉! “呕……对……不起!老萧,对不起!” 萧长嗣眉头紧皱,低头看她,目光里掠过一丝疼痛。 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掌心抚上她的背,轻轻替她顺着气。 “别难过,刚才只是你的幻觉。” “幻觉?”墨九抬起头来,顾不得擦拭嘴角的口涎,就那么满带期盼地望着他,希望听到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真相”―― 而萧长嗣果然给了她一个“真相”。 他的声音缓缓的,依旧带着那一种病态的沙哑,“你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受了体内的*蛊残毒影响,产生了幻觉。……你没有亲过我,真的没有,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似是为了肯定,他反复说了几遍…… 那哑哑的声音,像带着某种难言的情绪,钻入了墨九的耳朵。 “真的没有?” 墨九微微眯眼,看他的唇。 他的唇已经恢复了正常,上面并没有湿润的口沫。 “没有的。”他笑着抚她的背,“若你喜欢,为夫倒是可以来一次。” “……”墨九缓缓直起腰,狐疑地看他。 难道刚才真的是她看花了眼,真的一切都是幻觉? 她并不完全相信,但是这一刻,她宁愿相信。 若不是幻觉,她的眼前又怎会出现六郎? “吁!” 她虚软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看向萧长嗣严肃的面孔。 “老萧,你……也知道*蛊?” “嗯。”萧长嗣点点头,“你与六郎的事,我大抵都知道一些。” 说到此,他缓缓抬高眼眸,又深深注视她,“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六郎是我的弟弟……他与你有情,自然会先给我一个交代。所以,这个*蛊的事,他原原本本都告诉了我。当然,也包括你们墨氏的失颜之症。” 听他说到明媒正娶,说到他与六郎的关系……墨九垂下了眼眸。 虽然她是穿越之人,不是之前的墨九儿,但是她与六郎“有染”,多少还是伤害了萧长嗣的吧?尤其是在这样的时代,就算他并没有追究,也不代表心里真的就没有半分阴影吧? 这么一想,她心更乱。 这样的萧长嗣,她怎么能再次伤害? 烦躁不安地挪开视线,墨九转开话题。 “你说的*蛊残毒,是怎么回事?” 萧长嗣眸子微微一凉,并没有多说什么,就像他根本就没有看见墨九的歉意以及她不愿意接近又无法抗拒的无奈似的,只淡淡道:“六郎曾说,*蛊在特殊的情形下,会突然发作,尤其易受鲜血感应……” 鲜血感应,这个好像是有的? 比如……坎墓里,就是例子。 墨九脑子有些乱,以至于根本就没有去想――鲜血也必须是那个人的鲜血,才会感应到*蛊。 她这个时候的脑子,只在想一个问题:当初萧六郎在她的脖子上咬了一口,说要把云蛊一并过给她,让云蛊和雨蛊都存于她一人之体……所以,萧六郎不在的这些时间,她并没有受半点*蛊的影响,也很少再去想这件事。可就在刚才,她无意间咬破了萧长嗣的手指,那么,云蛊会不会又过到他的身上啊? 想着想着,她鸡皮疙瘩激了一身。 “老萧……你,你没什么事吧?” 看她目光怪异,萧长嗣狐疑地皱眉,“何事?” “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墨九轻咳一眼,低头瞟一眼他受伤的手指,“当然,我是说,除了手指之外――” “没有。”萧长嗣丑陋的一张脸上,带着暖暖的笑,望着她摇头,“我没有事的,爱妻请放心。” 墨九一窒,紧紧闭上嘴巴。 不过,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没有那么讨厌他再喊她“爱妻”了。 她想,大抵是他脸上那一抹笑容太暖,像亲人一般吧? 想到先前的失态,她紧张地捋一下头发,不好意思地冲他一笑。 “没事儿就好!老萧啊,咱们后日就要出发阴山,你看今儿时辰也不早了。若不然,你这会儿就去给方姬然瞧瞧病?” 萧长嗣不动声色地看她,久久不语。 墨九与他目光相对着,突然觉得捋头发也不能缓解她的尴尬了,那背上的衣衫紧紧贴在肌肤上,像是被溢出的汗水湿透,黏黏的,双颊亦是莫名其妙地热了起来。 “毕竟你和她有过一段情,如今她思你念你,又生命垂危,你何至如此绝情?” “爱妻以为,为夫真的应当去看她,是吗?” 听他沉沉的声音,墨九喉咙紧了紧,突然不知怎么回答。 不是当事人,不明当事情。 对别人的情感指手画脚,本身就是一种霸道无耻的行为。 她不愿意做这样的人,却又必须得开这个口。 “老萧啊,其实我也不想勉强你,但人命关天……” 萧长嗣低低一笑,幽幽道:“好一个人命关天。可我若说,我这病,是因她而起,那爱妻还会以为,我应该对一个将病气过给我,导致我生不如死的人,拖以援救吗?” 墨九微微一怔。 若按他这个说法,萧长嗣的病,当真是因为方姬然感染的? 那么,如果方姬然事先知晓有病,还故意过给他……确实太缺德了。那与后世那些艾滋病人明知有病,还与人发生关系的行为,又有何区别? 闷头看他半天,这回墨九真没话说了。 “那这个事,随你……” “走吧!”萧长嗣双手撑着扶手,突然慢慢站起来,“阿花,来扶我。” 阿花是击西现在对外的称呼…… 在兴隆山上,大家也都“阿花阿花”的叫她。 墨九习惯了,并不觉得奇怪。只是看着萧长嗣的身影时,心里怪怪的难受,也不知是同情,还是无奈,那一种情绪紧紧抓扯她的心脏,让她突然产生了一种特别不希望他去看望方姬然的莫名想法……却又说不出口。 “那谢谢你了。”理智压制住浮躁的思绪,她看击西进来,背后还跟了一个满脸是汗的墨灵儿,莞尔一笑,“灵儿带神医去然苑吧。我还有点儿事,就不跟你们过去了。” “哦。” 墨灵儿看看她,又看看萧长嗣。 一双眸子反复在二人身上徘徊。 慢慢的,她似是有些失望,终是收回了视线。 “神医――请!” 墨九无法辨别墨灵儿脸上的失望是什么――事实上,她也根本没有注意她。为了缓解那一种尴尬以及不停在胸膛激荡的冲动,她飞快地迈开步子出了后院,往前方的小楼走去。 别人的事,让别人去处理吧。 她要去阴山,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 萧长嗣是一个时辰之后回来的。 在他给方姬然看病的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墨九不知情,甚至也没有派人去打听。潜意识里,她不太想面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乱乱的、怪怪的,像是不受左右的情绪,让她有点急躁……而这些,好像都是这个萧长嗣来到兴隆山之后,才变得不受她掌控的。 然而,她不理事儿,事儿却主动来了。 第二天清早,灵儿就笑着过来了九号楼。 她是代替方姬然来表示感谢的,随便送上了一只方姬然亲自绣的荷包。 灵儿说,那“丑神医”给方姬然看过病之后,又写了几个方子,昨儿姑娘才按方子吃了一剂药,病情就缓解了不少。不再呕血了,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今儿早上起来还到院子里走了一会,情形大好…… 萧长嗣有这么神? 她不呕血,墨九却有点想呕血了。 果然是有情……治百病啊! 收下荷包,她也敷衍地叮嘱了几句,让灵儿好好照顾方姬然,然后便去了千连洞。 尚雅要生了,预产期就在中秋节前后。 可她此去阴山,想来是赶不及在第一时间给孩子见面礼的,所以她准备在临走之前,先把早就预备好的礼物送上。当然,墨九能送的东西,也没旁物,就是当初给彭欣家的小虫儿做的玩具,又重新“备份”了一套。 然园里,墨妄也在向方姬然辞行。 经了这么多的事情,墨妄依旧在尽心尽力地照顾方姬然,可两个人的感情……毕竟不如当初,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疏远了就很难再拾起来。 “师兄明日什么时候出发?我早点起来送你。” 方姬然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莫名的伤感,帷帽下的脸,却隐在轻纱中,看不到任何的表情。但毕竟是熟悉的人,她的一举一动,墨妄又怎会辩不出来? “我们寅时正便要离开兴隆山,那个点儿太早……师妹身子弱,还是别起了。”墨妄担忧地看着方姬然,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 可方姬然却哑声笑了起来。 “师兄如今瞧我,是越发不顺眼了么?连送都不许我送?” 墨妄怔了怔,突地一叹,“师妹病体未愈,情绪不稳,可千万不要多想。你我兄妹一场,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是你的师兄,都会一样的照顾你。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我又怎会瞧你不顺眼?” 其实,这些话,墨妄已经说过不止一次。 病后的方姬然是敏感的、多疑的。稍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产生各种各样的联想……这些事儿,墨妄心里都知道。 事实上,他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男人,他懂得她,比如她不愿意见墨九,那是因为自卑,她再不像以前豁达开朗,总会有意无意说一些酸溜溜的话,那是因为气苦。 因为懂得,一直体谅。 可她的心病,愈发重了么? “唉!”重重一叹,墨妄温和的目光抚过她面上的轻纱,声音放柔不少,“师妹且安心养病吧,昨儿他不是说过了么?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但你也要调整好心绪,不要整日愁眉苦脸的,这样才有利于你病体的痊愈。” “呵。” 方姬然轻轻一笑,没有回答。 好一会儿,她慢慢起身,推开窗户,望向外面的青山。 “师兄,有时候我在想,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墨妄一噎,想了片刻,居然不知如何回答。 而方姬然显然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她怔忡片刻,叹气道:“人不人,鬼不鬼,无人怜爱,无人惦记,孤苦一世……活着,不如死。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罢?” “师妹怎会这般想,我和你娘……”墨妄眉头微微一蹙,“还有小九,我们都是关心你的。你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小九可为你想了不少法子,也时常问起你的病情……” “师兄别说了。”方姬然打断他,轻纱下的脸,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如今她贵为钜子,受千万人拥戴,意气风发,又怎会想得起我这个姐姐?……呵,哪怕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到底不是一个娘养大的,没有感情的,哪里能一样?” 对于她的想法,墨妄稍稍有些意外。 “师妹,小九她并非不念情的人。” 方姬然猛的一回头,“师兄是想说,我肚量狭小,在嫉妒她?” 墨妄微微抿嘴,久久注视着方姬然的脸。 对视片刻,他到底没有回答,只剩一声叹息。 “师妹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些事,得去准备。” 说罢,他大步往外,却在走到门口时,略略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望向窗口伫立的方姬然和她在微风中轻轻飞舞的面纱,慢吞吞道:“明日我一大早就要出发,就不来向师妹辞行了。你记得按时服药,下次回来,希望你已痊愈。” “师兄……”方姬然声音哑涩。 “师妹,保重!” 不敢看她的眼,墨妄调了头。 方姬然微微张嘴,却没有一句话。 许久许久,直到墨妄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她才微微一笑。 “好。你们走吧,你们都走吧――!” ------------ 坑深209米,入阴山,人比扑克瘦 次日寅时,天空刚露一丝斑白之色,兴隆山便醒了。 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穿梭在带着夜露的山林里,一边道互道早安,一边低头啄着打湿的羽毛。天儿太早,山林里的雾气,还未散去,一团团像白云似的弥漫在山顶,将这一片青翠的山峦,点缀得如同世外的仙境。 美景中的墨家广场上,人群挤得密密麻麻。 今儿钜子出行,墨家弟子早早等在了那里。 墨九每一次出行都很低调,这次也不例外。除了长老与执事,大多弟子只知钜子要出一趟远门,至于她到底去哪里,有人敢猜,却无人敢问。 广场门口潮湿的青石板上,停着一辆辆摆放整齐的马车,数十匹彪悍的骏马打着响鼻,在等着执行任务。这些都是墨妄提前安排好的,等墨九领着玫儿步入广场时,看见的就是列队整齐的弟子,齐刷刷地向她行礼。 “钜子好!” “钜子一路平安!” “好好好,诸位保重!” 墨九拱手向众人示意,“兴隆山就交给各位了。” 乔占平领着大腹便便的尚雅,站在众弟子之前,闻言双双抱拳,再一次对墨九深深拜下。 “弟子等领命——” “保重!” 墨九自个儿骑马,却好心地为萧长嗣准备了一辆马车。 与众弟子挥别,她跨上马背,那辆马车就紧紧跟在她的身后,旺财那只会看眼色的狗,摇着大尾巴追了她几步,左右看一眼,也“哧溜”一下就钻入了车厢里,自在的享受起来。 “这狗,比人都精!” 墨九打趣地说罢,瞥一眼背后华丽的大马车,再看看自己的马,突然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 “噫,老子怎么搞得……像他家的马车夫?” 玫儿听见了,嗤嗤的笑,被墨九瞪了一眼,又赶紧缩回头去。 马车的帘子却在这时撩开了,里面传来萧长嗣略带沙哑的声音。 “多谢爱妻驾车,为夫不胜感激——” 墨九牙根儿又有些痒痒了,回头一瞪,“滚!” 萧长嗣轻声一笑,缓缓拉下车帘,坦然一叹:“马车上,滚不开。” 我的天!墨九狠狠闭上眼睛。 “希望我能平安到达阴山,而不是半路被他气死!” 这话在心里默默念叨,她当然不会说出来,长他的志气。 吐一口气,她望天,憋下怒火,“啪”地一扬鞭。 “启程!” 一行人马穿过兴隆山雾气弥漫的林间,像一条游走的长龙,蜿蜒盘旋在山腰上,煞是壮观,引来诸多百姓围观,指点,议论…… 墨九高居马上,冲两侧民众点头招呼,看着前方那一面迎风招展的“墨”字旗,半眯的锐眸里,有一种浓浓的坚定感,或者说使命感。这是墨家钜子这个身份带给她的,有着归属感与服务性的使命。 因为这个“墨”字,她不再是穿越之初那个没心没肺的墨九了。 当然,也不可以再做那个随性而为的墨九。 所以,骑马刚过金州,她感觉到累了,就不再为随性而为地……主动上了马车。 累了,就休息,她是这么想的。可马车帘子一关,又颠簸,又无聊,大眼珠子瞪着晃悠的车帘子,那感觉比在后世做坐公交还要枯燥几分——路途太遥远,时间过得太慢。 于是乎,墨九闲得蛋痛,就想找人一起玩牌。 对,扑克牌……正是后世的扑克牌。 若说墨九对这个世道的贡献,除了军事上的火器,当属娱乐了。 这个扑克牌的“发明”创造,就是其中一种。 兴隆山的日子,缺少娱乐。不仅墨九这种习惯了网络信息化的穿越之人,便是那些墨家弟子在学习与工作之余,也是极度无聊与空虚的。墨九本着为墨家弟子多多创造先进性娱乐方式的使命感,让人制作了扑克牌,并教会了弟子们许多玩法…… “来来来,师兄,赶紧上车!” 墨妄是了解墨九的,这趟去阴山办事儿,他没忘记带上几副扑克,供大家消遣。而墨九拿到扑克牌,闷了许久的神经就兴奋起来,唤上墨妄,一起挤到萧长嗣那一辆最大的马车上。 “老萧,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三个人围坐,中间方一个小方几,摆上一壶清茶,墨九大概与萧长嗣说了一下扑克的玩法,看他时而点头,时而皱眉,始终一知半解的样子,她的兴味儿顿时上来了,吡喝着要动真格儿的。 “玩扑克么,当然得赌钱才有意思。玫儿——” 她低唤一声,玫儿赶紧掏出银钱袋子递上去,“姑娘。” 墨九“啪”一声把银钱袋放在小方几上,冲墨妄和萧长嗣笑开。 “来呗,舍命陪君子!” 墨妄瞥一眼她瘦瘦的银钱袋子,没有吭声。 在兴隆山上,她吃的、住的、耍的都有人安排妥当,平常根本用不着她自个儿花钱,所以她身上能掏出来的银子,确实少得可怜……而且,这一点钱,确实太对不起她钜子的头衔了。 可他不扫她的脸,萧长嗣却没有放过她,只瞥一眼那钱袋,便摇头奚落,“就这点钱,怎好出来赌?” 墨九大眼一瞪,哂笑,“钱不在多,能赢就行!” 萧长嗣拎了拎她的银钱袋子,饱含深意的剜她,“十两银子都没有,输了怎办?谁能保证你不会抵赖?” “抵赖?我是这样的人吗?”墨九飞快地从他手中抢回自己的钱袋,往小几上一拍,“我说老萧,你啥意思?瞧不起人是吧?来!” “不来!”萧长嗣病恹恹的躺着,“你找旁人玩吧。” 找旁人来玩?这条道上,有什么人可以找?想她怎么也是钜子,好意思找下属来赌钱吗?……那么不要脸的事儿,她干不出来,所以她能赌的人,只有墨妄和萧长嗣。 “老萧,你给点面子成不?” 看萧长嗣意兴阑珊的样子,想想这一条漫漫长路的无聊,墨九就郁闷了,“眼睛长头顶上的家伙,我会赖你钱?你等着啊。”说罢,她朝墨妄摆出一个笑容,“师兄,先借点——” 墨妄二话不说,就懂事儿的把钱袋子递给她,“省着点输,够了!” 双手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墨九感动得恨不得痛哭,“还是我师兄最好。当然,如果你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不说那个‘输’字,一定会更加可爱的。” 墨妄长叹一声,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而墨九赌心上来了,早已按捺不住,拿着钱袋子就转头看向了“半死不活”的萧长嗣。 “老萧,这下可以了吧?赶紧来!” 萧长嗣眼都懒得睁,“不玩,我不会。” 原来这货是怕输啊?墨九眉梢一扬,似笑非笑地道:“我刚才不是都教过你了,那么简单都不会?麻烦你不要侮辱自己的智商好吗?” 萧长嗣喘一口气,捂着胸腔又咳嗽几声,方才懒洋洋看她,“要玩可以,但事先咱得说好。若是你把身上的银子都输光了,怎么说?” 墨九还真不信会输得那么惨,至少不会输给他。 白眼一翻,她道:“你说!” “相思令!”萧长嗣回答得很快,这让墨九不由一怔,微微眯眼,考虑半晌,邪气地斜视他,“好你个老萧啊,原来你一直在打我相思令的主意?好,有出息……相思令而已,要多少有多少,这东西比银子来得快……来,一言为定。” “不要春令!” “……”墨九眯眼看他。 “玩不玩?”萧长嗣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看我这破身子,这才是真正的舍命陪君子,不玩……就罢了。” “玩就玩,谁怕谁!” 反正都是娱乐,墨九不太在意——毕竟还可以耍赖嘛。 三个人的战局摆开,墨九双眼观牌,全力以赴。她不相信自己一个受过现代“斗地主”熏陶和洗礼的穿越人士,会玩不过一个初学的古人。于是,她本着必胜的信心,锐意进取,面前的钱袋子很快就鼓了起来,赢得眉开眼花,就连在她身边数钱的玫儿都笑开了花,简直对她们家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 “姑娘,咱们又赢了!” 墨九得意地笑,“好好珍惜吧,像我这种能吃能战,能赌博能撩男的主子,已经不好找了。” “那是那是。”玫儿吐吐舌头,看着越来越多的银子,眼睛都快冒出绿光了。 赌博这玩意儿的吸引力,有时候不在钱财本身,而在输赢。 三个人斗地主,墨九一个人赢。墨妄打得保守,输了一点不多,而萧长嗣,当然成了最大的输家。于是,又一盘结束,看到击西不高不兴地掏银子,墨九再也忍不住了,幸灾乐祸地打脸。 “老萧,就你这水平,还好意思念叨我的相思令呢?对哦,我刚才都忘了问你,你要是把银子都输光了,拿什么来玩啊?” 萧长嗣不温不火地瞄她一眼。 “我这一百多斤,就交给你了。” 墨九赢了钱心情好,对他的调戏没那么在意。 “一百多斤啊!按市价来算,也值不了几个钱。”她笑盈盈转头问玫儿,“咱兴隆山镇的猪肉,多少钱一斤?” 玫儿想笑,又不好笑,抿着小嘴儿嗤嗤好几下,好不容易才正经起来,“姑娘,玫儿又不去买肉,实在不知呢。” 墨九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似的,“哦”一声,悠然道:“没事儿,老萧毕竟是个老板嘛,名下还有一个茶饭庄子哩,这点银子不算什么的——就算真的全输光了,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只要他能学旺财走几圈,叫唤几声,就可以抵债了。” 这货损起萧长嗣来,毫不客气。 可萧长嗣却半点不在意,漫不经心地出了牌,突然抬头问她。 “你饿不饿?” 他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墨九就觉得肚子有点不好了。 这货什么都能忍,就是忍不了吃,肚子一饿,全身都不舒服。 可撩开帘子一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里有吃的? 她撇了撇嘴巴,也跟着出牌,“饿也没啥好吃的……这鬼地方!” 车队里是带有干粮的,可那种食物也只为饱腹之用,论起口味来,又怎么比得上墨九心心念念的那些美食?想到这个,墨九咽一下唾沫,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老萧,未必你藏有私房菜?” 萧长嗣微微一笑,回头看击西。 “去,把爷的好酒好菜拿来!” 击西“嗳”一声,应了,在马车上翻找着,很快就拎出一个食盒—— 墨九瞪大了双眼,她真想不到萧长嗣这货居然带了食物,不仅有他茶饭庄上拿手的凉茶,还有卤牛肉和几样水果小吃。在饥肠辘辘的时候,莫说看入眼里,就是闻到那股子味儿,也能让墨九把持不住。 她顾不得出牌,伸手就去拿。 “老萧,你太本事了,谢谢你嘞!” “不急!”一只手轻按在她的手背上,阻止了她拿食盒。 墨九愠怒的脸抬起,紧盯着萧长嗣,“老萧,你不会这么小气吧?你在兴隆山上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我可没跟你算钱……” “性质不同,我是你抢去的,你该养我。” 墨九郁气还没骂出来,萧长嗣就把她的手挪开了,然后慢慢把食盒里的东西,递到她的面前,不疾不徐地道:“不多,只需要你面前的一半银子。” 这是要与她交易? 墨九完全没想到萧长嗣会这么无耻,唏嘘了好一阵儿“人心不古”,想想自己高超的牌技,想着刚才大杀两方的威风,觉着面前的一半银子其实也不算什么,反正都是赢的他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大不了再赢回来就是。 考虑一下,她伸手抓卤牛肉,“成交!” 看她为了吃这么没有节操的样子,墨妄淡淡叹气,玫儿也心疼地数着银钱,默默地把它们放到萧长嗣的面前去,击西则笑得脸上都开了花儿,觉得他家掌柜的这一手实在太高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九爷赢的钱拿回来一半——只是,若九爷晓得,这些吃的本来就是给她准备的,不知会不会哭? 不知是吃了东西,换了运气,还是经过半个时辰的历练,初学“斗地主”的萧长嗣终于掌握了规律,墨九美食一入嘴,就开始输,输得一塌糊涂,原本稳赢的局面顿时败如山倒……不仅是她,就连一直打得很稳的墨妄,都输得一干二净。 看萧长嗣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墨九有点儿想哭。 打一个饱嗝,她歉意地看墨妄。 “师兄,咱俩都干不过他,这不科学啊?” 墨妄唔一声,望向她身边吃光的空盘子,“……很科学。” 墨九看玫儿哭丧着脸,把最后一块银子放到萧长嗣的面前,再看他堆得高高的银钱,越发不服气,不高兴地瞪他。 “老萧,你没出老千吧?” “老千?”萧长嗣显然不理解这个词儿,却听得懂墨九置疑的语气,“爱妻可是输了不服气?” “废话!”从赢到输来得太快,墨九始料未及,言词间,不由恨恨,“哪有这样的?一开始你不是一直输吗?现在总赢,换了谁能服气?” “嗯。”没想到萧长嗣也同意的点点头,“爱妻之言有理,为了让你输得心服口服,我可以把银子都还给你,也不要你的相思令……我们从头再来。” 还有这样好的事儿?墨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斜着眼儿望他,她唇角微牵,“你不会这样好心的吧?说,有什么要求。” “当然。”萧长嗣咳嗽一声,淡淡道:“你喊一声夫君来听,银子都归你!” “做梦呢?”墨九怒目,“有志者不吃嗟来之食,懂不懂?” “懂。”萧长嗣认真地点点头,推开木片制成的扑克牌,揉了揉太阳穴,漫不经心地对击西道:“阿花,算一算,咱们一共赢了多少?除去爷的本金,余下的银子,你和阿北二人分了去吧!” 那么多银子,就他和闯北分了? 击西不在意钱,却在意这种得利的姿势。 “好嘞,多谢掌柜的!” 这货说着就去收钱,可银钱袋子还没收拢,就被墨九摁住了。 “慢着!”墨九双目烁烁,紧盯萧长嗣,“啥意思,老萧,赢了就不玩了?” 开玩笑,从这里到可以住宿的城镇,至少还要一个多时辰,如果不玩牌了,得多无聊?不管怎么样,也得让他陪自己玩下去——再说,不赢回来,她今儿晚上都会睡不着的。 萧长嗣回视她,直戳靶心,“爱妻还有钱玩吗?” 墨九看着自己空掉的钱袋子,又看看木着脸的墨妄,牙一咬。 “当然,你不是要相思令吗?给你便是——” 萧长嗣状似为难地考虑一阵,慢吞吞将自己面前的钱袋子拎到她的面前,语气里,带了一丝淡淡的笑,“爱妻一个相思令换这么多钱,你不亏。” 不亏就怪了!墨九寻思着“认账不赖账,就是不还账”的精神,让玫儿点了钱,拔了一些给墨妄做赌本,又笑眯眯地招呼着两个人开战了。 然而,她的好运气似乎都在一开始用光了,依旧是怎么打怎么输。那萧长嗣就像有“赌神”附体,要什么牌来什么牌,打得又精,牌又拿得好,莫说她的智商越输越不在线,就算智商在线,一把烂牌也赢不了他。 终于,在到达投宿的小镇之前,墨九再一次输光光了。 “不玩了不玩了!” 她推牌,气恨不已地下了马车,重新骑上马,就像根本没有输过一样。可萧长嗣哪里能这么放过她?拨开帘子,他哑哑的声音,像催命符一般冲墨九甩了过去。 “爱妻莫忘了,一个相思令,不要春令!” “滚!”墨九恨恨一咬牙,“明日再战,我就不相赢不了你。” 对她的耍赖,萧长嗣并不在意,“还是不战了吧?” 墨九冷哼,“怕输?” 萧长嗣一叹,“我是怕你输——” 想到他神出鬼没的牌技,墨九有点恼火,“你就嘚瑟吧,没听过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牌场上哪有战胜将军?!小样儿的,看明儿姐姐怎么收拾你。” 萧长嗣但笑不语。 看墨九闷头不作声,他像是心疼了,又怜香惜玉的一叹。 “不如这样吧,你给我唱一首小曲儿,明儿再战时,我替你出赌资一百两?” “我去!”墨九看着他,“老子唱一首小曲儿,才值一百两?” 这个价格墨九认为是对不住自己身份的,可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不能拿公款来赌博,她自己的银子又都输光光了,如果明儿继续玩,确实没有本钱—— 认真想了想,她冷哼一声:“便宜你了,我唱!” 萧长嗣微微一笑,那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让那一张丑陋的脸,显得更是可恶了几分。墨九望他一眼,又恨恨道:“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得叫我的名字,不能再爱妻爱妻的胡乱叫唤。” 想到输掉的钱,墨九抿抿嘴,又笑着补充。 “毕竟,我怕别人以为我眼瞎——” 这话太损了!她嘴一顺就溜出来,稍稍有些后悔,怕伤害了萧长嗣,毕竟他的脸对不起观众,也非他本意。可没有想到,萧长嗣似乎并不在意,反倒笑一笑,大度地安慰她。 “眼瞎没关系,为夫不嫌你。” “……” 墨九这一口气大了,好半天才顺过来。 但为了明日的赌资,她鼓着腮帮子还是高歌了一曲。 沧海一声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记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 一首霸气侧漏的《沧海一声笑》没能拯救墨九的牌运,从金州打到阴山,这一路上,她屡战屡输,屡输屡唱,屡唱屡输,终于被萧长嗣赢得人比扑克还瘦——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墨九才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后世的人会说,赌博乃万恶之源。 好在,阴山在望了。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阴山脚下,这个时节,正是赏北国风光的好时候。万里无云的天际,苍茫、高远,一群群牛羊在绿波翻滚的草地中,若隐若现,远处零星的几个圆顶大帐篷,将雄伟与豪迈的草原力量彰显无疑。 一行人置身其中,顿觉换了天地,胸襟开阔。于是乎,一群墨家汉子将墨九带着女气的《沧海一声笑》又改编了一下,用带着游牧色彩的腔调,翻唱成了草原小调——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 歌声袅袅中,墨九看着这一片生机勃勃的草原,不由长叹。 “此番美景,若再赌一回,我必定可赢!” 微风中,送来萧长嗣的声音。 “爱妻还是先把欠的相思令给了再说吧。” “急什么……早晚会给你。” “……我不急,只是怕你把人都输给我。” “呵呵。”墨九赏他一记白眼,“老萧,你真不怕帽子绿啊?” 有这么说自己的女人么?萧长嗣叹息,从帘子处望向碧绿的草原。 “绿色,可不美哉!?” “……” 墨九真心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打不过,损不了,关键还能用得着……这样的男人,除了耍赖,她能如何? “行,老萧,你继续损着,欠你的……老子不还了。” 一队人马慢悠悠地走着,大家伙儿听着他俩你来我往的对话,都静静无语。这一路上,他们已经听惯了,不仅不觉得违和,反倒有些得趣儿。 至少有了这个叫老萧的“掌柜”在,他们家钜子变得开朗了许多,再不是前一阵那种随时会任性搞一回,动不动就要收拾人的样子了。 人得有人样儿,会笑、笑骂、会怒……这就是正常人了。 墨家这些心腹弟子,包括墨妄都是看着墨九从临安萧家一案中走出来的人,他们对萧长嗣不仅没有排斥,反倒越发地愿意亲近他。因为除了他,还真的没有人敢这样拾掇墨九,既能拿得了她的短,又能软得了她的心,即能惹得她恨恨发火,也能逗得她哈哈大笑—— 这都是本事! 曹元打马上前,咳嗽一声,打断了墨九的话,指着前方山脚下的一排毡制大帐篷,高声道:“钜子,看!我们快到了。” 在大部队进入阴山之前,曹元已经带着几个弟子先行进入阴山来安顿了。 这次到阴山,他们是行商的身份,并没有打墨家的招牌。当然,这是墨九的决定。虽然避不过有心人的耳目,但避开了墨家的身份,行事会方便许多。 墨九冲曹元点点头,“辛苦了。” “弟子不辛苦。”曹元这小伙子跟在墨九身边久了,对她越发恭敬,指引着墨九的马匹停在那一排帐篷外面,他状若无意地瞥了一眼双眼骨碌碌看草原的玫儿,又小意道:“弟子为钜子和玫儿姑娘专门准备了帐篷,旅途劳顿,你们先去沐浴休息,弟子安排人看守。” 墨九“哦”一声,后知后觉地瞥他一眼,把马缰绳递给他。 “怪不得……” 她饱含深意的话,让曹元莫名有点脸红。 低头接过缰绳,他默默退下,正想招呼座下弟子过来,却见远远过来一骑。 那人戴着草原人常见的窄檐帽,人未到,声先到。 “敢问前方可是南荣来的朋友?” 墨九一怔,停下脚步,回头望一眼,冲曹元冲冲头。 曹元收到指令,大声道:“正是,来者何人?” 那人哈哈大笑着,策马飞奔而来,待走近了,翻身下马,拱手道:“在下受人之托,捎信来的。” 捎信?曹元狐疑地看他一眼,上前问:“何人来信?” 那人微微一笑,恭顺地呈上信件,慢声道:“苏赫世子——” T ------------ 坑深210米,金帐里的世子 “苏赫世子?” 墨九慢吞吞抽出信笺,看完了微微一怔,方才认真低头凝视那个送信的汉子。 面颊红润,额头宽,颧骨高,鼻大而勾,很平凡普通的一个草原人,丢到任何一个牧民人群里都找不出来。 微微一笑,墨九慢慢骑马走到他跟前,随口问。 “你是这里的牧民?” “我是。”那汉子面带笑容,回答得很快。 “苏赫世子让你来送信的?” 那汉子想想又点头,咧齿而笑,“苏赫世子是我们的朋友,你们也是。” 朋友?这顶帽子未免戴得太早了。 墨九看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不像能问出什么的样子,目光微微一动,轻“嗯”一声,又笑道:“是这样的,我们打南边来,不知道你们这边儿的习俗和规矩,这苏赫世子的生辰,我们需要随点什么礼才好?” “这个……”那汉子迟疑一下,笑道:“我们草原人没那么多讲究。你们是远方贵客,苏赫世子专门邀请了,想来是不必随礼的……当然,贵客也可凭心意表示表示。” “哦。” 墨九笑着点点头,“多谢!” 答谢了那个汉子,待他离开,墨九才知道他正是这个村子里的牧民,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那个苏赫世子与大巫师“隐居”的村落,就是目前她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座牧民集居的村庄,名叫嘎查村。 它正正位于阴山脚下,由于水草肥美,有溪流贯穿其间,在这个时节很是热闹,居住有约摸上百户牧民,一眼望去,圆形的毡制帐篷,一顶接着一顶,高低不平,错座在草原上,很有壮观而辽阔之感。 曹元为墨九一行安排的帐篷在一个长长的斜坡底下,离嘎查村的牧民集居地约一里左右。相隔这样远,当然是出于安全与防御考虑。但他们的到来,还是吸引了牧民的注意。 南方来的人,对草原人来说,还很稀奇。 听说他们是来这边做买卖的商人,牧民们热情地为他们送来了马奶酒和带着浓重膻味的羊肉,顺便也从他们手里拿走了一些大米与面粉做交换…… 墨九一向对于美食没有抗拒力,可当她兴致勃勃地尝试马奶酒和羊肉时,却不太习惯这两道赫赫有名的草原美食,丢下一大桌子人,早早逃回了自个儿的帐篷,让玫儿取出萧长嗣给的卤牛肉,又去炉子上烤了两个馒头,就着一起啃。 “我太想念南边了……” 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也不晓得彭欣在哪儿。” 这是她的第二句话。 “那苏赫世子生辰,为啥要请我们呢?” 这是她的第三句话。 玫儿总觉得她家姑娘有点儿本末倒置。 从收到苏赫世子的邀请开始,她不就应当把注意力放在这个未曾谋面,但名已灌耳的苏赫世子身上吗?而她到好,先是吃,再是朋友,最后才想起正事。 “唉!” 玫儿重重一叹,为主子操碎了心。 把馒头外面烤焦的灰皮剥掉,她乖巧地递给墨九,“姑娘,可要玫儿请左执事进来,吩咐他去打听打听?” “不必了。”墨九吃着馒头和卤牛肉,看似浑不在意,心里却有数,“这些事,师兄自有分寸。” 相处习惯的人,自会明白彼此。 墨妄并没有辜负墨九的期盼,等嘎查村的牧民离去之后,他再来见墨九时,直接便向她交代了打听到的事儿。 苏赫世子确实住在嘎查村,已经有好些年了。 他不像草原的普通牧民那样,随水草而栖息游牧,而是一直跟着大巫师,居住在嘎查村东北角的一个毡帐里。 前些年,这位世子一直默默无闻,牧民只知道大巫师收有一个小徒弟,但真正见过这个徒弟的牧民却不多,更没有谁知道原来这个小徒弟,居然是从阿勒刺来的世子。 苏赫世子的身份,是几个月前才被众人知晓的。 当时,阿依古长公主亲自过来,不仅与世子相认,还带来了工匠,在嘎查村为世子搭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金帐。以毡为衣,用柳编窗,以金裹柱。金帐位于蓝天白云之下,弯弯河水之畔,茵茵绿草之间,甚是华美,牧民甚至热情地领了墨妄出去,指了金帐的位置,言词间极为骄傲…… 可听完墨妄的讲述,墨九却觉得古怪。 “按理说来,像苏赫世子这样的人,应当不问世事才对?为什么过一个生辰,却要搞得这样高调。而且咱们刚入阴山,他就知道了,特地派人来请?” 墨妄与她对视一眼,没有吭声。 可彼此心中,皆已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显然,苏赫世子已然知晓他们的身份。 那么,这个苏赫世子,到底是有心结交,还是为了宋骜? 考虑一下,墨妄皱了皱眉头,望向沉默的墨九道:“为安全起见,不如我带人前去拜会,你且留在帐里,一旦有什么事,也有个退路……” “那怎么行?”墨九眉梢一挑,“人家堂堂北勐世子,诚恳地邀请了我们去赴案,我若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墨家钜子?还有,让你去涉险,我自己留下来白吃白喝,我又怎么好意思说我认识你?” “……”墨妄只剩叹息。 “明儿晚上是吧,去!必须去!” 这天晚上,嘎查村沥沥淅淅地下了一阵小雨,待次日天亮时,天晴了,雨后的草原空气清新,格外的美丽。墨九站在山坡上,看牛羊成群、绿草成茵,毡帐点点,牧民炊烟,有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 阴山…… 阴山…… 她竟然又站在了阴山! 这一个她前世最后顿足的地方。 同样的山脉,却不再是同一个世界。 这种似梦似真的感觉,让她久久找不到存在感。 山坡下,牧民们忙着赶牛羊去吃草,墨九瞧了一会儿,也领了墨妄几个四处去闲逛。 苏赫世子的宴请在晚上,白日无事,墨九有意无意地与牧民们交流,接触,就为打听一点彭欣的消息。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嘎查的牧民还是很纯朴的,而且,像彭欣这种南边来的异族女子,很容易受到牧民的关注。 有牧民说,确实有一位年轻姑娘来过嘎查,外貌与墨九描述的一般无二,可她早在一个月之前就离开了。牧民们只知道她来阴山是寻找夫婿,而她的夫婿,就消失在阴山那一个离奇的死亡之谷…… 墨九隐隐有些脊背发凉。 宋骜领着的南荣大军是全军覆没的,据当时的线报,将士们的死状极是怪异,无伤无痕……显然并非死于完颜修之手,甚至有可能根本就没有与完颜修发生过遭遇战。 那他们是怎么死的? 苏赫世子又是怎样“捡”到的宋骜? 还有彭欣,她该不会也诡异地“消失”在阴山了吧? 望向不远处那高高的山脉,墨九微微眯眸。 “师兄,趁着天色尚早,我想去阴山走走……” 对于墨九的要求,墨妄向来言听计从。可这一回,他稍稍蹙了蹙眉头,竟然言词拒绝了,“不行!” “师兄……” 听她委屈地一喊,墨妄的心又软了几分。 “至少等晚上见过苏赫世子,再做打算。” 墨九打的什么主意,他当然知道。 她一直对阴山好奇,对神奇的死亡之谷好奇。 而身为墨家传人的他,其实也很好奇。可好奇归好奇,却没有什么事比墨九的安危更重要,他不能让她率性而为——可拒绝完了,看墨九闷不作声,墨妄又有些不忍心了。 头痛地揉了一下太阳穴,他正在想怎么规劝,便见击西匆匆过来,摆着绣花裙摆,一阵小跑。 “九爷,九爷,不好啦!” 一看这货,墨九头就大。 “又怎么啦?你家掌柜的又要死啦?” 毫不避讳地说出“死”字,墨九确实对萧长嗣的容忍已经到达了极限。可击西听完,却是莞尔一笑,翘着兰花指道:“九爷好生英明,连这个也猜得到了。” “……” 墨九望天,有一种遇到无赖的无奈。 没想到击西见状,噗哧一声,却是笑了,“我逗九爷的呢,九爷还真信了啊?九爷都好好的呢,我家掌柜的哪里能死得过去?” 这话说得! 墨九眉梢当即挑起,“有事说事,无事滚蛋!” 击西委屈的“哦”一声,赶紧收敛起嬉皮笑脸,打个哈哈道:“掌柜的让我来捎个话儿,说他试着煮了羊肉,想请九爷去尝尝鲜儿?” 他一个将死之人,还煮什么羊肉? ……而且,萧长嗣何时爱上烹饪的? 不仅煮凉茶,做卤牛肉,连羊肉都会煮了? 这事儿稀罕得很,墨九来了兴趣,暂时忘记了去阴山,甚至都不等墨妄酝酿了许久的劝解说出口,拂袖一摆,就急匆匆随了击西而去……只留下墨妄一个人站在那里,迎风而望,欲哭无泪。 墨九是喜欢吃羊肉的。 尤其东寂曾经做过的羊肉锅子,她偶尔还会想念。 可这草原上配料太少,羊肉的膻味儿好像也更重,之前牧民们拿来的羊肉,她尝了一口就食不下咽……所以,对萧长嗣的手艺,其实她并没有抱有太大的信心。 然而,钻入帐篷,一看见那小几上摆放的羊肉汤锅,再闻到那股子羊肉的香味儿,她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老萧啊老萧,真看不出来啊。” 她不待人家请,就坐了下去,主动拿筷子。 “来来来,我先帮我鉴定一下口味。” 塞一块切成薄片的羊肉入嘴,那叫一个鲜、香、嫩,几乎没有膻腥味儿,却吃不出来到底加了什么作料一起煮的。最为神奇的是,羊肉里面,居然还煮有草原上少见的白萝卜,渗杂其间,再加上一些蘸水,简直就是美味儿。 “老萧,你太了不起了。” 墨九乐疯了,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 “这是怎么煮的?厉害!明儿咱再煮一锅呗。” 看她不太斯文的吃相,萧长嗣抿紧嘴巴,好半天突然开口。 “晚上带我一块去,我每天给你煮。” ……晚上?去见苏赫世子? 墨九放下筷子,奇怪了,“你说老萧,你这个人真的没病吗?千里迢迢跟我来阴山凑个热闹也就罢了,没事儿瞎掺和做什么?好好把你的病养着不成吗……还是,你想去,是另有隐情?” 吃人嘴短,果不其然。 墨九问这话的时候,语气完全不若以前尖刻。 萧长嗣一听,眉心添了一抹愁绪,连带那一张丑陋的脸,都挤满了苦相。 “萧家满门之痛,算不算得隐情?” “你是想……”利用北勐的关系,为萧家报仇? 墨九没有问完,自个儿先摇了摇头,“老萧,不是我不体量你,而是那苏赫世子不过是长公主的新认的儿子,在北勐一无权势二无地位,能帮得了你什么?” 萧长嗣看她一眼,“能递得上话给北勐可汗,就成。” 注视着他狰狞的脸,墨九踌躇一会,终于再一次吃起了羊肉。 “一天煮一次羊肉,直到我吃腻,然后——换一种口味。” “成交。”见她同意,萧长嗣松了一口气,随即又云淡风轻地道:“但前往拜访世子之时,你得以夫称我。” 以夫称他? 墨九一块羊肉在喉,差一点噎死。 …… 离上次南荣与珒国的战争不过数月,北勐在漠北大地上的势力,就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现下,完颜修带领的珒国残余早已退居东北苦寒之地,北勐势头越发的大,受其崛起阴影笼罩的不仅有珒、南荣,还有其余的四方诸国。 短短几个月时间,在北勐的打压下,四方诸国纷纷臣服,就连刚刚建国的完颜修,也不得不委屈俯首,向北勐称臣,如今能与之抗衡的,似乎只剩下一个南荣。 ……而且这“抗衡”二字,还得打折扣。 因为北勐始终未对南荣动真格儿的。 经了上次萧家一案,天下人都以为北勐会对南荣开战——毕竟当时南荣朝廷捉拿萧乾的借口中,称暗指他是北勐世子,对北勐相当不友好。没有想到,北勐忙着扩张势力,却没有半分与南荣为敌的意思,甚至在宋骜失踪之后,再次动了与南荣联姻的心思。 只不过,这一次联姻,是让南荣派公主远嫁北勐。 从嫁公主换成娶公主,两国暗中的政治较量,已呈白炽化趋势,可明面儿上,南荣与北勐这对盟兄盟弟,关系一如既往的亲近。 所以,苏赫世子在嘎查的世子金帐宴请南荣来的贵客,并不显得突兀。 于皇族之中,世子的地位不及皇子。 但在普通民间,世子却位高权重。 因此苏赫世子的生辰,不仅热闹了嘎查村,就连远近四处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来朝贺了。据说,若非苏赫世子不愿意,阿依古长公主也要从哈拉和林赶来。 夜幕初升,金帐里灯火通明。 墨九踩着从金帐外面铺就的地毡,迈上高高的台阶,刚上进入帐门,便被里头的奢华与气派晃得差一点睁不开眼睛。 金帐……果然是大金帐。 里面几乎全黄金打造,像一个华美的宫殿。 见识过南荣皇室的金碧辉煌,见识过后世的繁华,一般的建筑,早就入不得墨九的眼,可这座金帐的布置,那带着浓浓民族风情的摆设,还是让墨九这个在奢侈堆里打滚的人,都惊了眼。 “世子,贵客来了。” 一个带笑的招呼,拉回了墨九的神思。 她抬眼,望向帐中主位,微微错愕。 金光闪闪的大椅上,端坐着一个男人。 他不像普通草原人的打扮,身披一件黑色长袍,端坐高位,纹丝不动,脸上却带了一个类似萨满巫师的面具,棱角犀利,造型古怪,几乎遮盖了他的整个面部,只留一双冷眼,冷冰冰地注视着她。 汗毛一竖,她只觉身上“嗖嗖”泛凉。 这个男人,就是传说中的……苏赫世子? ------题外话------ 额,今天看八卦看得智商不在线…… 小主们八了吗? ------------ 坑深211米,宴上的吃瓜群众 微吸一口凉气,墨九不得不相信谣传了。 阿依古长公主确实很爱她这个儿子。 这样奢侈的金帐,哪里像一个巫师的居所?他这派头,恐怕比哈拉和林的王室宗亲们的宫殿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吧?不过,当母亲的人大概都这样,觉得亏欠了孩子,就恨不得把他失去的母家,都给补上。 这么一想,她又想通了。 没有与苏赫对视,她垂下头,领着墨妄等人施礼。 “草民等恭贺世子生辰――” 一番礼毕,她将一个金线绣好的荷包放在托盘里,让侍者呈了上去,态度诚恳地对苏赫世子道:“得悉世子生辰,草民夜不能寐,苦苦思之,恐礼轻意薄,辱及世子尊荣……再三考虑后,特地用一夜的时间,绣了这个荷包献上,望世子笑纳,莫嫌粗糙。” 这番话说得好生动听。 墨妄眉头颤了颤,把头低得更低了。 若不是知道这个荷包是方姬然托墨灵儿带给她的,他一定会被她感动…… 好在,苏赫世子显然是不知情的。 他低头看一眼立在殿中的墨九,又看一眼荷包,一言不发地抬了抬手。 “贵客,请入席。” 几个字,淡淡的,凉凉的,细听,竟无情绪。 墨九心里“咯噔”一下,对这个世子又添几分好奇。 一个从小被巫师带大的孩子,长在阴山脚下,从没有见过世面,怎会有这等尊贵气度,又能将情绪这样收放自如? 太不符合逻辑了! 被侍者引入矮几后方,她盘腿而坐,忍不住偷偷去观察他。 只可惜,苏赫高居上位,从她坐的侧面望去,除了那一张冷厉又恐怖的萨满巫师的面具,什么也看不见。 一番寒暄,金帐里的人越来越多,更加热闹起来。 铺好的毡毯上,一左一右,摆有两排矮几,矮几上摆满了牛羊肉、马奶酒、甚至还有漠北草原罕见的水果,以及粮食酿的水酒…… 这样的招待规模,估计是北勐的国宾级别。 墨九与墨妄交换了个眼角,默契的缄默了。 阴山地区的人,受汉文化的影响较深。墨九发现,不仅嘎查村的牧民大多会说几句汉语,从苏赫世子到入席的达官贵人,几乎也都会听会说,虽然音调听上去有点儿蹩脚搞笑,但丝毫不影响彼此的交流。 人多,嘴就杂。 墨九不喜欢这样的应酬。 尤其在不知苏赫世子目的的情况下。 一个人自顾自喝着水,她紧挨墨妄,一切应对都由着他去处理,自个儿只负责观察苏赫。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更为惊人的事实――这些达官贵人们对苏赫的尊敬,完全不像对待一个普通的世子。 他们敬献的礼物,无一不是价值连城。 他们的一言一行,无不顾及他的脸色。 ……说句不好听的,这样的待遇比皇子高级多了。 可苏赫一个从小离家的世子,到底凭的是什么? 念及此,她好奇得心尖儿都是疑问,情不自禁地偏过头去看萧长嗣。 他是以墨九夫婿的身份来的,与墨妄一左一右坐在她的身侧。可这货今儿也是奇怪,从进入金帐开始,就一言不发,从头到尾不插半句话,完全没有半点存在感,俨然是一个宴上的吃瓜群众。加上那一顶大毡帽往头上一扣,半边脸没了,什么表情都看不清,与上座的苏赫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两个人都不要脸。 “老萧。” 压着嗓子,她低低唤了一声。 “嗯。”萧长嗣声音也低,似从鼻间哼出。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对金帐里正在发生的事儿,墨九突然想听听他的看法。 毕竟很多时间,老萧还是有些独到见解的人。 “嗯。”他很老实,“没有。” “……”这谈话还能继续吗? 墨九皱眉,不友好地冲他翻个白眼儿。 “你说他到底叫我们来做什么?” “赴宴啦!”这货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这宴,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他若有诚心,何不单独请我们过来?没了这些人在,说话不是方便许多?” “嗯。”萧长嗣又是浅浅地应,“一会儿他会单独留你说话的。” 墨九往席上的苏赫世子瞄了一眼,撇了撇嘴,表示不相信他。 “你以为你算命的?” “算命的,怎有我准?” “……去!信你就有鬼了。” “赌,一个相思令。” “赌就赌!” “不要春令。” “……不来!” 两个人小声儿说着话,头碰着头,看上去极是亲密,以至于先前不太相信墨九这样的美人儿会“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人,也都相信了他们的“夫妻关系”,不由纷纷向她投来惋惜的眼神儿。 毕竟哪怕她没怎么打扮,素颜青衣坐于席上,也是美中极品! 墨九对众人的视线,恍若未觉,只专注地分析苏赫了。 老实说,之前她还有些想法,可如今看来,苏赫只把他们当成普通的宾客了,说不定真就只是出于对南荣来人的友好,根本不像他们猜测的那样,知道她是墨家钜子。 这么被晾在这里,墨九特别无聊。 宾客们讨论的话题,和拍的马屁,她都无感。 人家看他们不吭声,世子也不怎么搭理,慢慢也都不与寒暄了。 这尴尬的局面,让墨九恨不得告辞离去,等宴会罢了,再寻机会来拜访苏赫,问问他宋骜的事儿……哪里知道,她正如坐针毡,那位世子却突地举杯,对她道:“贤伉俪远道而来,本世子敬你夫妻二人。” 这是苏赫世子第一次主动举杯。 宴席上,众人哗然。 墨九也有点儿惊讶。 端起斟满的酒杯,她瞄了萧长嗣一眼,示意他站起来回敬,可那货却坐着不动,只慢慢端起酒杯,微微抬手一举,对苏赫世子淡淡道:“在下腿脚不便,不好向世子行礼,先干为敬。” 一片乌鸦从墨九的头上飞过。 他腿脚不便?不便他是怎么走进来的? 明明那么多人看见他走入金帐,他居然好意思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不得不说,萧长嗣真乃神人也! 墨九恨不得告诉众人,自己根本不认识他。讪讪一笑,她端起酒杯正要喝,不料,手上突地一空,只见那个“腿脚不便”的人,把她的酒杯一并拿了过去,又对苏赫世子微微一笑。 “世子,吾妻有孕在身,不便饮酒,我代她饮尽此杯!” 啥啥啥?有孕在身? 墨九心肝儿都上火了,严重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 这货还要不要脸了?她啥时候有孕在身了? 憋住一股子气,她目光凉飕飕瞄向他。萧长嗣却只是轻轻一咳,顺便拍拍她的手背,拉她坐下,神色极为宠溺、温柔。 “为夫无碍。你乖乖坐下,勿要担忧我――” 担忧他?她是恨不得揍死他好不好? 墨九恨得牙根儿痒痒,萧长嗣却就势握紧她的手。 他的手心很暖和,明明病恹恹的一个人,却极为有力,指尖那样一下一下的摩挲在她的肌肤上,痒痒的,麻麻的,让墨九心里一乱,怒气淡下不少。 可莫名其妙就成了“有孕妇人”,而且还“娇弱”得酒都不能喝了,她不得不佩服这个萧长嗣――丫可真会得寸进尺。 在这样的场合,他清楚她不好当面拆穿他了。 因为他们绑在一条船上,船翻了,对大家都不好。 一肚子的火儿,化成一个尴尬的笑意,她也亲热地握紧他的手,指尖恨恨地掐入他的肉里,然后“娇羞”的低头过去――恶狠狠瞪他。 “多谢夫君――” 苏赫世子看他二人如此,慢慢饮下酒水,并不多言。 众宾客观之,又爽朗的笑着恭维起来。 虽然没有人知道苏赫世子那一张诡异的面具下,到底是什么样儿的表情,可经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墨九“夫妻二人”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巴结的、讨好的、敬酒的,都上来了…… 可她有孕、萧长嗣有病,都不宜饮酒。 于是,可怜的墨妄,就成了一个替死鬼。 一杯接一杯,他在笑声里,应对得体。 墨九皱眉,心疼墨妄了,默默为他倒了水。 “师兄,喝不了,就不必理会,咱也不必管人家。” “无事。”墨妄冲她一笑,低低道:“咱们初到阴山,地面也不熟,难免没有找人帮忙的时候,有些结交的人,总归是好的,小九不必担心我。” 嗯一声,墨九不再劝,心里却是一热。 “师兄,有你真好。” 这句话她说得很小声,却是由衷之言。可刚刚说罢,就听见萧长嗣猛烈的咳嗽起来,又是那一股子“下一瞬就会死去”的劲头,让她身为“人妻”,不得不转头去关心他。 然而,他脊背挺直,一眼都没看她。 ……就好像刚才的咳嗽,本是无意。 墨九一挑眉,“你没事儿吧?” “咳咳!无事。”他喘口气,眸色深深,“爱妻啊,有你真好。” “……”墨九冷哼一声,懒得理会。 就这么一直挨倒宴会结束,墨九屁股都快坐僵硬了,正准备跟着那些达官贵人们一起道别离去,没有想到,那个苏赫世子居然面色平静地抬了抬黑袍的袖子。 “南荣贵客,稍等。” 墨九一怔,下意识望向萧长嗣。 只见他姿态慵懒地坐在那里,那姿态、那气度,好像他才是这个金帐里的王,丝毫不给苏赫世子的脸。这模样儿,让墨九又好气又好笑,真真儿觉得带这样一个“夫婿”出来,太打击智商了。 不过,偏生他说对了。 这个苏赫世子完全在按照他的剧本往下演。 果然,他单独留下了他们。 更让墨九没有想到的是,待金帐里的人都离开,侍者也都屏退下去,苏赫会突然看向她,一字一字地沉声招呼。 “墨家钜子,墨九爷,久违了。” 装了这么久,这会儿终于肯露狐狸尾巴了? “世子这样说话,就简单多了嘛。”墨九弯唇一笑,也没有再伪装,抱拳一拱手,道:“鄙人正是墨九,叨扰世子了。不过,咱明人不说暗话,世子特地让墨九前来,到底有什么吩咐,尽量直说便是。” 真是一个直接的女汉子啊。 她挺佩服自己的――因为太讨厌繁文缛节的交流了。 可座上的苏赫世子,却突然低低一笑。 “钜子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这一笑,完全打破了他先前的高冷形象,让墨九大为意外。 捕捉着笑声里那一抹熟悉,她微微眯眼,瞬也不瞬地看他。 “世子过奖!” “既如此,苏赫也不想再隐瞒了――”说到此处,苏赫面具下的眼,从墨九扫视到墨妄,又掠过萧长嗣那一张比他更古怪的脸,慢慢地沉了声音,“阴山死亡山谷的事,想必钜子也有所耳闻吧?” 所谓“死亡山谷”,就是让宋骜大军全军覆没的地方。 这个事儿,墨九早就已经调查过了,大抵是知道的。其实它原本不叫“死亡山谷”,根本就是一个无名山谷,也是在宋骜大军出事之后,它才有了这样一个霸气侧漏的名儿,当地人都叫它“死亡山谷”,牧民们从此无人再敢轻易靠近。 当然,死亡山谷到底为什么导致人死亡的,也正是墨九好奇的地方。 那苏赫这么问,又是何意? 不好猜,她索性不猜。 抿了抿嘴唇,她意态闲闲地望着他,继续听下文。 对于她这副姿态,苏赫似乎并不意外,黑色的袍袖又拂了拂,端起面前的酒水,再饮下一杯,方不带感情地道:“全天下人都好奇死亡山谷,可很多人来来去去打探,也没有什么发现――但不包括本世子。” 这么说,他有所发现? 墨九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世子不必转弯抹角了,我今儿出门没带智商,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儿,您需要墨九做什么,有什么交换条件,咱们直接摊在桌面上来谈吧?” “咳咳!”世子像是呛住了,咳嗽不已。 这咳嗽一传染,连萧长嗣也跟着咳嗽起来。 看看萧长嗣,再看看苏赫世子,墨九有些奇怪。 “难道……我说得不对?” “对极,对极。”苏赫世子清了清嗓子,突地抚了抚脸上的面具,沉沉一叹,“不敢相瞒钜子,今儿苏赫请你来,正是为了死亡山谷一事。我北勐大汗对南荣英王全军覆没于死亡山谷,也有兴趣,现下,大汗责令我兄蒙合彻查此事……身为其弟,我责无旁贷。” 蒙合? 墨九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苏赫世子不了解,对蒙合却很清楚。 根据相思令得来的线索,蒙合是北勐大汗的嫡孙,是北勐宗亲王族里的绝对权贵。在萧乾死于南荣之后,北勐大汗一直没有出兵报仇的原因,一直有两种说法。一个便是说北勐大汗年岁已高,已无力再战。另一种说法,便是说蒙合与其父达尔扎把持了北勐朝政,不愿出兵。 也就是说,达尔扎是北勐如今的实际掌权者。 可他长年征战,一直伤病缠身。 从北勐局势扯,他的嫡子,北勐大汗的嫡孙蒙合,将是汗位最有可能的继承人。 现如今,从苏赫的意思看,他与蒙合关系很是亲近? 怪不得宴会上那些达官贵人,个个都讨好他! 但,调查死亡山谷,到底是北勐大汗的意思,还是蒙合的意思? 或者说,只是苏赫自己的意思? 冷不丁一下,接受到的信息太多,墨九脑子有些乱,思维神经像钻入了一团乱麻里。唯一清楚的就是……这位苏赫世子,绝非外界传言的那样――除了不太简单的身世,一切都很简单。 默了默,她道:“我能为世子做些什么?” 苏赫直视着她,“听闻钜子通晓机关巧术,八卦易经也无一不懂?” 这顶帽子戴得有点高,墨九抿了抿唇,“一般般。” 苏赫褪去高冷的尊贵姿态,又是一笑,“不瞒钜子,本世子已派人调查过,死亡山谷有八卦机关布阵,故而进入的人,都会遭遇不测……只是那布局,却是无人能破。” 一听这话,墨九心里就激动了。 机关八卦,布阵之局,也是她的喜好。 若能一探,是何等妙事儿? 只不过,她没得好处,怎肯同意苏赫的要求? 不冷不热地一笑,她毫不在意的道:“世子能请我来,想必也是了解我的为人了。我从来不喜欢做亏本的买卖,死亡山谷,凶险未知,我又何必去趟这浑水?” 像是早料到她会这样说,苏赫也不恼,只是反问。 “钜子北上,不就为了此事?” “不。”墨九坚定的摇头,“我是为找人而来。” 苏赫点了点头,像是相信了她的说辞,面具后的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沉吟好一会儿,突然道:“此事一成,我不仅给钜子要的人,还……附送一人。” 买一赠一? 墨九心尖一窒。 这么说彭欣也在他手上? 好不要脸,居然这样讲条件,让她为他卖命? 唇角微微一牵,她笑道:“不必了!如果世子说的人是我的朋友,苗疆圣女彭欣姑娘,那咱们或可一谈。如果世子所说的人是南荣安王宋骜,那么……国家大事,与我庶民何干?随便你处置吧,这货的生死,我向来不感兴趣。” 苏赫世子像是僵住,盯住她一动不动。 “钜子与安王有仇?” “哼!”墨九淡哼一声,“我只能说,我没有亲自弄死他,那是因为我为人善良,又怎会救他?所以,世子怕是想多了。买一赠一我不要,除了彭欣,我想要世子一个承诺。” 怔怔看他许久,苏赫世子扶额,仿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儿。 “钜子请讲――” 墨九笑笑,“不管事情成与不成,你得保证我们安全离开阴山。” 苏赫没有马上回答。好一会儿,他方才端起水酒,一口一口轻抿着,淡笑问:“钜子还真信得过苏赫的本事……你又怎知我护得了你?” 哈哈一声,墨九愉快地端起面前的酒杯,冲苏赫示意一下,然后袖袍一翻,“咕噜”灌下肚子。 “就这样了!我们一言为定。” ------------ 坑深212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离开苏赫世子的金帐有一段距离,墨九才哈哈大笑起来。 从一本正经板着脸,到莫名其妙的笑,让随行众人汗毛都竖了起来。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啥事儿这样开心?” 玫儿显然是最关心他们家姑娘的人,第一个小步上前送上了嘘寒问暖,而墨妄虽然口头上什么也没有说,但关切的目光却没少,只有默默跟在身后的萧长嗣,领着击西慢悠悠骑在马上,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开心的事嘛,自在开心之处。” 墨九懒洋洋地牵着马缰绳,并不理会旁人的目光,突然抬头看天,“驾”一声,双腿一夹马背,策马狂奔出去好远,等几个人慌不迭地追上来,她方才笑盈盈地回答。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转头,她冲玫儿眨巴眨巴眼,满脸狡黠的笑。 “你说,姑娘我该笑不该笑?” 玫儿搔搔头,一头雾水地看她。 “铁鞋?……哪有铁鞋?” 先头她没有参与金帐里的“秘密会谈”,完全不知墨九所云为何物。墨妄却大抵是清楚的,原本她这次前往阴山,便是为了那个神秘的死亡山谷,以及寻找宋骜和彭欣而来。今日在帐里与苏赫世子的交谈,他虽然全程没有插嘴,但从苏赫的言词也听得出来,宋骜与彭欣都在他手中。 然而…… 皱了皱眉头,他问:“小九以为,那苏赫的话,可信?” 墨九哼着小曲儿,抬头仰望夜空上的星星,满面沉醉的表情,哪里来的半分担忧? “信!我当然信!再怎么说,人家堂堂一个世子,戴那么一个面具扮成萨满巫师也怪不容易的,哪会随便砸了自家招牌?对吧。” “……”这是一回事儿吗? 墨妄无语地瞥她一眼,静静跟随一会儿,看她小曲儿不停,身姿晃悠,那情绪兴奋得有点儿不正常,又慢吞吞把马匹靠近她的身侧,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问她,“小九以为那个苏赫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师兄以为呢?”墨九反问。 “不简单。”墨妄沉吟道:“轻易信不得。” 墨九眉梢挑起,看他严肃脸的样子,不由失笑。 “师兄有没有发现,他有点儿像一个故人?” “故人?什么故人?” 对她的话,墨妄显然是错愕的。 墨九微微一笑,俏皮地道:“严格说,是一个熟人。” 微微眯起眼睛,墨妄审视着墨九今儿极为活泼的样子,反复回忆了金帐里与苏赫见面的过程,好半晌儿,还是摇了摇头,“恕我眼拙,没有认出来。小九,不如明视?” 墨九看他真的没有看出来,打个哈哈,随意捋一下头发。 “哈哈,暂时保密。因为我也不太敢肯定,但是我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草原上,夜风正凉,墨九说罢又冲墨妄一笑,然而打马走在前面,上了河岸边的一个小山坡,看月光下的河水莹白莹白的泛着幽光,像一块镶了玉石的腰带似的,心情格外美丽,那一口已经在心底憋了许久的郁气,终是松缓。 “师兄,这趟阴山咱们没有白来!我猜,接下来的事儿,会越来越有趣的――” 这么久以来,她其实常笑。 可墨妄很少见她这么咧嘴大笑,笑得白牙外露。 弯了弯唇,他也走上坡顶,绷了许久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小九喜欢就好。” “啊哦――”墨九偏头,诧异地盯着他月光下的俊脸,“你笑了!你居然笑了!?” 墨妄微微一愕,脸上的笑容,稍稍有些僵硬。可顿了一瞬,他又忍不住低笑一声,摸了摸鼻子,调侃道:“我不是常笑么?听小九的意思,我好像是不会笑的怪人一般。” 常笑? 墨九嘴有轻轻的嗤声。 “得了吧你,哪里有常笑?好久不见你笑了。” 在她的记忆里,墨妄从前确定是一个爽朗爱笑的阳刚男子。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脸上好像总蒙上了一层阴霾,虽然看不见太多负面情绪,可也很少露出这样愉快的笑容…… 不过,究其根本的原因,好像是随了她的情绪? 想到这个,她心底一窒,突地有些纠结。 一个大男人总受她的情绪影响,这好像有点……可怜? 大抵是心情好,她紧盯着墨妄,一双美眸在满天的星光下,笑出一个弯弯的月牙儿,让她本就精致的五官,在那一瞬间,仿佛拥有了女巫的灵力,快活的、美好的迷之颜值,有着让人忘记呼吸的本事。 墨妄呆呆地望着她,眸子里倒映着她的笑容。 “小九……?” 他对她的笑不明所以。 墨九却笑得更为高兴,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师兄,我决定了。为了你能高兴,我每天都要过得开开心心。” 为了你,我每天都要开心。 一个饥饿许久的人,冷不丁被人灌了一勺子蜂蜜,那是什么感觉? 墨妄愣了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墨九没有开玩笑,不由忍俊不禁。 “疯了。” 又笑又摇头,他一脸无奈。 当然,他知道,她说的“为了他”,与情爱无关。 可哪怕是与情爱无关的“为了他”,也足够抚慰他那颗骚动的心脏了―― “哈哈哈。”墨九做了个鬼脸,“就知道你会是这样一副见鬼的表情。” 两个人互视调侃着,目光里没有情愫,却又像是达成了某种一致的情感度,心胸是开阔的,心思是单纯的,连半点儿男女间的暧昧都没有。然而,等两个人开心的聊够了,再回头来时,山坡下除了几名弟子和玫儿,没有了萧长嗣和击西。 他们已经离开了。 就在她与墨妄独上山坡时。 墨九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草原,微微一怔。 这好像不是老萧的性格啊? 一般这种情况下,他应当高调地彰显主权,好像才对啊? 念及此,她忍不住想笑。 “回吧!” 这片小山坡离他们驻扎地不远,不过小几分钟的路程,墨九领着几名弟子与玫儿,吹着夜风,放慢了脚步,一边欣赏着月光下的草原风光,一边与墨妄聊着天,就在快要靠近驻扎地的河边,突然看见了萧长嗣。 他和击西把马停在河边上,没有动弹。 墨九奇怪地挑了挑眉,正想招呼他,就听见风里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上过战场,很熟悉这样的马蹄声。 比起牧民们的马蹄来,更急、更劲,更有杀气。 她与墨妄互望一眼,加快马步走近萧长嗣。 “老萧,你在这儿做什么?” 萧长嗣回头看她一眼,“不在这里,等着看你们打情骂俏吗?” 墨九翻个白眼儿,“别胡说八道啊。” 萧长嗣不冷不热地哼一声,看墨妄也跟了上来,没有再说话,而是调过头去,将目光投向了一往无垠往前流淌的河水―― 他也听见马蹄声了吗? 墨九观察着他的表情,抿了抿嘴巴,也没有吭声儿,向几名弟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安静下来,然后站在萧长嗣的身边,静静等待。 片刻,在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里,冲过来一群威风凛凛的北勐将士。 他们穿着甲胄,风尘仆仆,嘴里吆喝有声。 “前方的兄弟,这里可是嘎查村?” 大晚上的在草原上奔走,很容易迷路。 也由此可见,他们不是附近的人,而且远道而来。 墨九上前两步,看向说话那个将军模样的壮男,稍稍诧异于这些人居然都会说汉话,脸上却一脸漠然,点点头道:“正是。” 那人的声音,露出喜色。 “兄弟,可知苏赫世子,住在何处?” 墨九对“兄弟”这个词儿有些无奈――她分明就是一个打扮妖娆的美少女,这样被人明目张胆叫着兄弟,多少还是有点儿不适。不过,谁让她心地善良,又刚喝过苏赫世子的酒呢? 回头往苏赫大金帐的方向一指,她笑得好不娇俏。 “打这儿过去二里地,便是了。” “谢了!”那人抱拳致谢,一转眼,又领着人打马远去。 夜风里,墨九一行人久久没有动弹。据她知道,北勐骑兵纪律良好,绝不会大晚上前来骚扰牧民,若不得命令,更不可能私自前来会见苏赫世子。 那会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呢? 犹豫一会儿,她看萧长嗣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疑惑地问。 “老萧,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嗯。” 萧长嗣应声,提着马绳,调了一个方向,往驻地而去。 “发现了什么?”墨九一听有戏,兴致勃勃地跟上去,却听见他道:“发现女人之心,真是不可测!” 女人心,不可测?啥意思? 墨九愣了两秒,才发现过来,这货还在介意她和墨妄。 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也不知为什么,她甚至都没有细思,就多嘴地解释了一句,“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脑子咋这么方呢?我和我师兄的感情,可没有你想的那么污秽。我们啦,这叫着,叫着……” 想了好半天,她确实想不出一个好词来定位与墨妄之间纯洁的革命友谊。于是乎,这么一迟疑,就换来了萧长嗣强烈的鄙视。 “叫着什么?郎情妾意,还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我靠!”墨九怒了,“老萧,你找死?毕竟我没有碗,也没有锅啊,你怎么能如此污蔑于我?” 听她狂吼,萧长嗣唇一牵,却是笑笑安慰。 “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产生旖旎。” “呃!” 这些话让墨妄听见,确实不好。 墨九冷冷一哼,磨着牙道:“便宜你了。爱说不说。” 萧长嗣目光微凉,一瞬不瞬地盯了她片刻,突然又凑近一点,道:“北勐铁骑深夜前来嘎查找苏赫,一定是得了蒙合之令。可有什么事儿,需要这大晚上的急急忙忙赶路?我猜,北勐一定有大事发生。” “……” 墨九大白眼儿翻着。 “能不说废话么?” “何来废话?” “谁都知道是大事,关键是……什么大事?” “我哪知道?北勐大汗又没向我禀报。” “滚!”墨九恨恨瞪他,想了想,又突然敛住表情,一本正经地盯住他狰狞的面孔,压低声音道:“萧长嗣,你与我想象中的萧大郎太不一样了。其实我一直有点儿疑惑……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猫腻?” 萧长嗣一愣,“突然变聪明了?” 墨九冷笑,“我一直很聪明,不拆穿你而已。” 萧长嗣低低一笑,心情很好的摁了摁头上的毡帽,偏过头来,冷不丁拽着墨九的胳膊,只轻轻一跃,冷不丁便坐在了她的马背上,从背后一把搂紧她的腰,往怀里一束,不等墨九回过神儿来,“驾”一声,疾驶而去。 “爱妻若肯为我做一顿疙瘩汤,我便告诉你蒙合为什么到嘎查村,而北勐又发生了什么事,如何?” 墨九气不打一处来,人在马背上,又被他紧紧束在身前,挣脱不开,扭动不了,还被他用条件要挟,老实说,她恨不得戳死他――可在见识过老萧的“神奇之处”后,她又有点儿相信他了。隐隐的,她还有点儿怀疑,萧长嗣是不是接管了萧六郎的北勐关系与线报? 而且,这些日子,他身边只有击西与闯北,不见声东与走南。 好奇心坑死猫,她眼珠子一转,就软了声音。 “你先放我下来,我可以考虑一下。” “嗯?”萧长嗣拍向马背,马儿嘶叫一声,撒蹄子跑得更快,“你确定现在要下来?” 墨九往左右一看,已离开墨妄等人老远。 如果现在下马,她是要一个人走着回去――? 这王八蛋啊! 仰天长叹一声,她幽幽地道:“老萧,上辈子我是不是欠了你的钱没还,你这辈子找我要债来了?我咋觉得,你不管做什么事儿,就专门为了坑我来着?” 背后的男人,许久没有回答。 就在墨九以为这货已经哑巴了的时候,他却轻轻哼一声。 “没有。就算你有欠我,我也不会让你还。而是让你继续欠,欠更多。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不上。” “……” 漠北草原的秋天,来得特别早。 次日清早起来,一片广袤草原上,天高、地远,青草幽香。 在这样秋高气爽的季节,其实很适合……做饭。 为了从萧长嗣嘴里挖出真相,墨九冥思苦想了一夜,从自己的心考虑到自己的胃,觉得反正自个儿也喜欢吃疙瘩汤,多做一口给他,就当是饲养小动物,举手之劳,即爱护了动物,也没有亏着自个儿……何乐而不为? 炊烟升起时,墨九早已忙碌开了。 她兴高采烈地哼着歌儿,高高撸着袖子,在搓揉面粉儿。 懒了好久没有下厨,乍一下亲手做饭,她又找到了初恋的感觉。 “我爱做饭,心情好好!我爱做饭,心情好好……” 看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魔怔似的喜悦,玫儿小心翼翼地烧着柴火,时不时瞄她一眼,小心肝儿寒涔涔的,前思后想了许久,方才忍不住问了一句。 “姑娘,阿花说,这疙瘩汤,是你专程为掌柜的做的?” 墨九的歌声戛然而止,猛一低头,瞪她,“胡说八道!” 看玫儿闭上了嘴巴,她拍打着手上的面团,又傲娇地笑起来。 “我啊,是自己想吃了,顺便赏他一口而已。” “好吧。”玫儿默了默,“但我觉着,姑娘待掌柜的,是与以前不同了。” 不同了?有吗?墨九揉面的手微微一停。 细想一下,她其实没有觉着有什么不同,但似乎在潜移默化间,她慢慢就认同了萧长嗣这个男人的存在,由着他待在她的身边,占她便宜,还是以他丈夫的身份占她便宜…… 一念至此,她惊了惊,讪讪一笑,硬着头皮解释。 “我的乖乖,你不说,我都没有想这么多。不过,你说的也有点儿道理。”继续揉着面团,她加大了力度,像在捏萧长嗣那张讨厌的脸似的,恨恨地咬牙道:“但我这一次确实是为了与他交换……交换信息。嗯,不算是对他好。更不可能专门做给他吃。” “哦。”玫儿低头:“我说服了自己,相信姑娘。” “……闭嘴!” 墨九做饭手脚挺快的,没多一会儿,疙瘩汤就起了锅,放在瓷碗里,香气扑面,让她自个儿都忍不住咽了好几口唾沫。等玫儿去唤了击西过来,端了一些去给了萧长嗣,她正准备吃一点就去找萧长嗣要“真相”,帐篷外面突然有了动静儿。 “左执事,早。” 是墨妄过来了,有弟子在给他请安。 紧接着,帘子“扑”一声被撩开了,进来的人是果然是墨妄,他脸色有些严肃,看了一眼墨九还没有放下来的袖子,皱了皱眉头,三两步过来,小声道:“小九,刚刚接到消息,北勐大汗薨了。” 北勐大汗……死了? 对北勐,对整个天下,这可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在心里默了一默,她问:“新任大汗是谁?” 墨妄摇了摇头,目光微微暗沉,“大汗突然逝世,没有留下遗言。想来昨儿晚上蒙合派人来嘎查,并与此事有关……” 就墨九所知,北勐除了蒙合的父亲达尔扎之外,最有汗位竞争实力的人,是北勐大汗的嫡长子,亲王拉木拉尔。如果老大汗一死,嫡长子继位也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那么,蒙合和他的老爹又怎会没有行动? 苏赫是蒙合的人,看来也是这场血雨腥风的参与者了…… “完了!” 墨九冷不丁一声低喝,吓了墨妄一跳。 “怎么了,小九?” 他以为墨九是想到了昨夜在金帐答应苏赫一同前往死亡山谷的事儿,无意中站了队,会不小心卷入北勐的内斗之中。 可墨九拍了拍额头,却生气地道了一句。 “我的疙瘩汤啊!让他白吃了。” “……”墨妄对她思维的跳跃性,完全跟不上节奏。 墨九还在气恨,这一下亏大了。做了一个早上的疙瘩汤,什么消息都换不到了么?她咬了咬牙,目光凉森森地盯住墨妄,“师兄,对那个萧长嗣,可有什么内幕消息?” 其实,墨九从来没有放弃对萧长嗣的调查。 因为从他出现在兴隆山开始,他的一切都在颠覆性的发展。 墨九一直对他的事儿心存疑惑,可查了这么久,墨妄与往常一样,依旧摇了摇头,“并无。在来到兴隆山之前,此人的一切,都查无痕迹。” 查无痕迹? 燕过还要留痕呢,何况是人? 历史的经验告诉墨九,越是一片空白的人,往往越是复杂。她捋了一下头发,把袖子慢慢放下,拍拍墨妄的胳膊,“走,我们吃疙瘩汤去。回头再找他算账!” 疙瘩汤端上桌了…… 墨九吃得心疼不已,墨妄也沾光吃了一碗。 可没有想到,事情远远没有结束,精彩还有后面。 就在墨九准备让玫儿盛第二碗的时候,帐篷外面的原野上,突然传来一阵阵尖啸声,牧民们用当地土话在呐喊着什么,惊恐不安的声音里,有着墨九哪怕一句也听不懂,却能感受到的危险。 她猛地站起身来,撩开帐篷的门。 “发生什么事了?” “钜子。”曹元急匆匆赶过来,“有匪人袭村!” 匪人?那边北勐大汗死了,这边匪盗的胆儿就大了? ------题外话------ 各位小主们,不好意思哈,昨天没更,抱歉。 二锦这两天胃有点不舒服,脑袋也有点痛,可能是吃药的时间太漫长了。想想,那可恶的湿疹居然已经折腾了我半年之久,药吃太多,伤了胃,加上天热,发闷,人又缺少运动,身体有点发虚…… 好吧,如果我说我从明天开始,要加强运动,把身体锻炼好,你们会不会说服自己相信? T ------------ 坑深213米,萌出一脸血 此次前来阴山的墨家弟子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好手,曹元这么一吆喝,弟子们嘴上喊着“保护钜子”,纷纷操家伙过来,把墨九护在中间,密不透风。 “……” 看这架势,墨九是幸福的。 被人当成稀有动物来保护,那感觉其实蛮欣慰。 可她能那么自私吗? 这会儿工夫,嘎查村里的锣声,“砰砰”直响,嘈杂声此起彼伏,而匪人的马蹄声,哪怕隔了这么远也清晰可闻……由此可见,来的匪人必定不少。 事儿大了啊? 墨妄握紧血玉箫,大声喊曹元。 “你带钜子从东边离开,先避一避,我领几个人,在这里拖住他们。” “是,左执事!” 曹元领命,可墨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远远看着嘎查村里的骚动,眉头狠狠皱紧。 “匪人怎么会大清早的过来?” 来阴山之前,她曾经做过功课,知晓由于阴山北方临近北勐,东北临近珒国,往南边有南荣,特殊的地理位置,让它属于三管三不管的地方,数十年来,匪人猖獗,盗贼横行,烧杀抢夺,无恶不作…… 北勐也曾派兵围剿过几次,可草原恁大,骑兵一来,匪盗便打马一走,等骑兵一走,他们又回来。这样流动作案,走一路,抢一路,黑一路,这样的匪人,确实让人头痛。 然而…… 俗话说“做贼心虚”,再强悍的贼人,不都会选择深更半夜再出外活动吗? 哪有大白天这样猖狂的? 墨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这时,已经有弟子牵了她的马过来,要扶她离去,墨妄也在旁边焦急地催促。 嘎查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匪人为数众多,他们区区二三十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到最后,少不得吃亏。 弟子们着急,他们不想墨九冒险。 可墨九却镇定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能走。” 墨妄紧拽她的马绳,“小九!别固执。草原上的匪盗不比咱们南边,他们凶残无度,杀人如麻……” “我知道!”墨九听着嘎查村女人和小孩儿的哭声,从他手里接过马缰绳,飞快地翻身上马,冷静地对众弟子道:“兄弟们,准备好武器,咱们到前边儿看看,能帮衬就帮衬,实在帮衬不了,跑路便是——” 墨九这人看上去没心没肺,但做事处事,也还算谨慎。这次来阴山,人没有带多少,但火箭筒、火霹雳等小型的火器却带得不少。所以,哪怕无法击退匪人,逃跑的机会还是有的。她并非圣母,却不愿意在有能力做点什么的时候,袖手旁观。 一行人拿上家伙,骑上骏马,飞快往嗄查村的牧民集居地。 可还没有入村,就在牧民们的尖声喧哗里,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着火了?” “帐篷烧起来了!” “可恶!贼人居然放火?” 游牧民族逐水而居,一家老小与所有的身家都搭在了帐篷里。这么放火一烧,怎么得了? “不要脸的,看姑奶奶怎么收拾他们!” 墨九双目冲火,打马奔在前面,众人一看,赶紧策马赶上,往火光处奔去。 着火的不止一个帐篷,那滚滚的浓烟与烈焰中,有号啕大哭,也有得意的、嚣张的,肆无忌惮的笑声,那些左奔右突冲击在火光里的匪人,一律身着草原人打扮,夺了粮食,赶着牛羊,挥舞着大刀,喊着墨九听不懂的话。 草原的牧民大多成群结队而居,也都有防身的武器,在匪人们疯狂的烧杀和抢夺中,男人们都拿着武器在反抗,小孩儿、妇人和老人偷在后面,哭着,喊着,撕心裂肺—— 墨九初初一看,匪人竟有数百之众…… 这样的人数,又哪里是匪?分明已经是草原上的武装力量了。 “太嚣张了!”她掏出一颗火霹雳,偏头招呼墨妄他们一声,趁着大乱就要冲上去,人群里的牧民,却又一次高呼起来。 墨九微微一顿,还没有冲到前面,便见一群北勐兵士冲了过来。 他们身着甲胄,手舞大刀,高声喊着什么,二话不说就冲上去,与一群匪人战在了一起。 “好像暂时不用我们出手了?” 有官方组织在,用不着他们的民间组织。 而且,这么多人混杂一处,用火器容易造成误伤。 墨九挑高眉梢,打量那些着火的帐篷。 牧民们都是老邻居,把帐篷扎得比较近,这么一着火,一个连着一个,风助火势,很快便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来了一趟,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墨九考虑一下,轻声道:“师兄,我们组织人灭火吧。” “好。”墨妄应着,便领几个弟子过去了。 有火就灭火,是人之共性。但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有人领头。牧民们突遭袭击,早就乱了心神儿,人群嘈杂着,哭闹着,灭火的大事,反而没有人出来组织。墨妄过去,与牧民中的几位老者说了几句什么,牧民们便自发在他的组织下抢救还没有烧尽的帐篷,阻止火势的蔓延…… 墨九没有过去。 领着曹元,她手上拿着一个火霹雳,远远地围观战局。 这一群与匪人搏斗的北勐将士都很生猛,其中有几张熟面孔。 其中那位将军模样儿的壮汉,正是昨晚向她问路的家伙。 很显然,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人。 可与这些草原盗匪相搏,却没见他们占到多少便宜。 而且贼人见到官兵,不都应该吓得屁滚尿流才对? 这些匪人却越杀越猛,哪里有撤退的意思? 他们真的单单只是匪人吗?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墨九看人数不多的北勐将士渐渐落了下风,正寻思要不要前往助阵,嘎查村外面,又是一阵迅疾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在众人的喧嚣与紧张里,装备精良的大队北勐骑兵突然从天而至,似有数千人之众,很快就围住了嘎查村,杀入匪人的阵中。 这反转也太快了吧? 墨九不由愕然。 就她所知,嘎查村以牧民为主,附近并没有什么北勐的军事驻地,除了临近阴山,以及是苏赫世子的隐居之处,与寻常的草原村子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大批的骑兵打哪儿来的? 从他们的速度来看,相距肯定不远。 从他们的武力值来看,比先前的北勐将士,似乎更加悍勇…… 墨九紧了紧手上的火霹雳,看着神一样的反转,心中的疑惑还没有想出结果,就见围住匪人的北勐大军突然从中分开一条道儿来,一群着装整齐的骑兵,挥起大刀,口中高呼“苏赫”的名字。 苏赫?她一怔。 只见苏赫世子骑着高头大马,从骑兵中间缓缓步出,那漫不经心的样子,配上他那张恐怖的萨满巫师面具,有几分威风,更多的是……肃杀之气。 “苏赫世子来了。” “苏赫世子!” 牧民们也像见到了救星,纷纷高呼不止。 苏赫扫一眼乌烟瘴气的现场,无意间瞄到不远处的墨九,目光迟疑一下,又迅速转开,用温和的勐语安抚受惊的牧民。有了世子在,有了安全感,牧民们又感动,又激动,喊口号似的,举起双臂,高呼起什么来。 “不得了!这个苏赫,是个人物啊!” 墨九嘴里啧啧有声,盯住苏赫的狰狞面具,似笑非笑。 这时,墨妄也从人群中挤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冲她道:“小九,火势已基本扑灭。不过有几个帐篷……烧得太快,回天乏力了……” “嗯。师兄辛苦了。” 墨九微微一笑,将把玩许久的火霹雳,往怀里一塞。 “我们回吧。” 匆匆来帮忙,事没结束,就这样走了? 墨妄怔了一下,却也没有多问,赶紧跳上马跟随在她身后。 “幸好北勐骑兵来了,要不然今日的局面,还不知怎样收场。” 听墨妄庆幸的感慨,墨九微微眯眼,勾唇道:“有苏赫世子在,咱们其实本不该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唉,只可惜了我那碗疙瘩汤,还没有吃完呢,现在回去,也不晓得凉了没有。” “……” 墨妄看着她追悔莫及的样子,失笑道:“反正都来了,要不再等等看情况?” 架还没有打完,热闹也没过去,谁都舍不得走。 看墨妄和几个弟子都有留下来看稀奇的想法,墨九只是一笑,然后摇头。 “别了,该世子表现的时候,咱何必去抢人功劳?” 听她此话,墨妄面色一变,“小九以为,这事儿与苏赫自己有关?” 噗哧一声,墨九笑着摇头不止,“我又不是神仙,哪能猜到这个?不过,匪人肯定不是真匪人。总归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而已。只可怜了无辜的牧民。” 墨妄像是懂了,点点头,“还好,有惊无险,有伤无亡。” 几个人聊着先前的大火,离开了事发现场,慢悠悠往回走。墨九顺路骑着马去了河边,找了一处水草肥美的地方,让她的小枣红饱餐了一顿,方才从绿草青青的草地踱回帐篷。 把枣红马拴在帐篷外的木桩上,她与两名巡逻的弟子打个招呼,笑盈盈地伸了个懒腰,自个儿撩开了帐篷的门,大步走了进去。 “好久不见了,我的小九儿。” 一道带着戏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了墨九一跳。 没等掉头,她伸手就去摸火霹雳—— 可那人动作比她更快,火霹雳刚刚入手,她的胳膊连同身子就被人紧紧勒住,连带落入敌手的,还有她的嘴巴。 “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 来人轻缓中带着几分邪气的声音,换了墨九一个大白眼儿。 “唔……王八蛋……” 她含糊的声音,换来他的又一声低笑。 “乖乖的,听话。” 墨九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有人趁着匪人袭村,他们都离开前往嘎查救火的当儿,偷偷潜入她的私人帐篷,直接控制了她。 这一招调虎离山,用得精妙之极…… 但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小菜一碟而已。 毕竟他是曾经纵横沙场,少逢败绩的珒国战神完颜修。 “这么看我做甚?”完颜修低头,深深注视着墨九的脸,灼热的呼吸喷到她的脸上,“就知道我的小九儿想我了,这才跋山涉水的前来相会。小九儿,有没有很感动?” 感动他祖宗! 墨九懒得挣扎,只拿眼刀子剜他。 “小九儿想我放开你?” 完颜修噙着笑,懒洋洋的样子,一点私潜入帐的紧张都没有。 这人简直不要脸到了极点啊? 墨九心里生恨,却诚实地点点头,示意他放开再说话。 “这样对你,我也心疼得紧。” 与她小兔子般温驯的杏眼相视着,完颜修含笑的眼,越发邪佞。 “可小九儿那样不乖,我若放开,我怎生走得了?” 混账!墨九心里咒骂着,双眼带着刺儿剜在他的脸上,写满了“你究竟要怎样”的恼意。可完颜修却半点不急,轻轻一笑,大拇指调戏似的轻抚过她的脸,莞尔一笑,嗓音细绒一般好听,却满带讥诮。 “好歹夫妻一场,我千里迢迢而来,你怎么也得相送一下的,是不是?” 夫妻一场? 墨九心肝儿上都是火。 怎么个个都喜欢与她论这个“夫妻一场”的事啊? 想想她的名声啊,不都是这些男人给败坏了的吗? 盯着男人满脸的笑意,她气恨不已,猛地抬脚,朝他踹了过去。 “谋杀亲夫?好狠的心。”完颜修利索地躲开,笑盈盈地扼住她的腰,往自个儿怀里一搂,安抚般低声威胁:“乖乖的送我出去,很快你就可以自由了,但现在嘛……娘子暂且忍耐一下。” 不待墨九反抗,他突然将她嘴巴一堵,撕开帐里的床单,三两下把她捆得像一颗肉粽子,然后往他宽厚的肩膀上一扛,大笑着撩开帐篷走出去,在外面众弟子吃惊的目光中,似笑非笑地警告。 “你们千万不要过来,我带我家娘子去叙叙旧,很快就会放她回来。” 几名弟子围了上来,墨妄撩开对面的帐篷,惊了惊,血玉箫中剑也出了鞘。 “放下她,我们让你走。” “呵,我信不过你。” 完颜修狭长的凤眸审视众人,目光豹子般凶狠,锐利,声音却婉转带笑,“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不识趣冲过来,害得我不小心误伤了我家娘子,我可是会很心疼的……到时候,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我呸,不要脸!放开钜子——” 几个弟子气得心头火起,说着就要冲上去,却被墨妄拦住了面前。 他将血玉箫一收,目光沉沉地盯住完颜修。 “堂堂珒国皇帝,竟然做这种令人不耻之事?完颜修,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 完颜修哪里理会?这货莞尔一笑,径直过去牵了墨九拴在木桩上的枣红马,把墨九放在马背上,随即翻身坐在她的身后,紧紧箍牢她,回头朝墨妄笑道。 “皇帝也是男人嘛。是天下人耻笑重要,还是找自家娘子重要?” “无耻!”墨妄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前生扒了他的皮,可看见他勾在墨九腰上那一柄闪着寒光的弯刀,又生生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他带着墨九策马离去。 “哈哈哈,回见了!” 完颜修的笑声从风中传来,墨九拔剑咬牙。 “跟上去!” “弟子领命!” “小心些,切莫让他发现,伤了钜子——” ——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墨九慢慢阖上眼睛。 既来之,则安之,她这人随性惯了,既然身子动弹不得,她也懒得折腾,索性先休息一下脑子,看完颜修这厮到底要如何。 他一开始没有伤害她,想来性命应该没有大碍。 只要有命在,就可图后计。 河流、山脉,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周围全是陌生的景色,墨九已经不知走了多远,就在她忍不住想打瞌睡的时候,头上终于传来完颜修的声音。 “小九儿,怎么不说话?” 她的嘴是自由的,可从嘎查出来,她却安静得可怕。 这样的墨九,太过陌生,也让他有点儿不适应。 墨九打个呵欠,头都不回,不冷不热地笑,“奇了怪了,我被人掳了还能说什么?难道非得与你唠唠磕,问你今儿吃了吗撒了吗爽了吗脑子进水了吗,这样才算正常?” 完颜修一愣,呵一声笑了。 低头,他的下巴挨着墨九的头顶,温热的呼吸就那样落在了她的发上。 “傻子,女人咿咿呀呀地哭上几声,男人会心软的……” 墨九嫌弃地偏了偏头,避开他亲热的举动,吡吡冷笑。 “完颜修,你怎么能傻得这么可爱?简直萌出我一脸血——” 哭?让她墨九在这样的情况下哭,不如杀了她好了。 可她的讽刺,完颜修似乎没有听懂。束着她腰的双臂,越来越紧,呼吸也越来越热,那眼神儿、那动作,像抱着一个自家稀罕的宝贝似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一点示弱的请求。 “小九儿,随我回阿勒锦去吧?阿勒锦,比这里更美。” “不,你想得更美!” 这句淡定而冷漠的话,不是墨九说的。 声音的主人,在他们的斜上方。 一片绿茵茵的草坡上,有一个骑在马上的黑色身影。 头戴毡帽,手挽利剑,高倨骏马,一头瀑布似的黑发松松披在肩后,外罩一件飘逸似绸的大披风,随风而舞,让他颀长孤冷的身姿,显得雍容而华贵。 在他的身侧,跟着三个人。 一个击西,一个闯北,还有一个墨九许久不曾见过的声东。 ------题外话------ 二锦眼睛大,有没有看见的错字,回头修改。 谢谢小主们等待,你们辛苦了哈。 拥抱!强力拥抱! 剧情发展到这里,该来的人都到齐了,要开饭了—— T ------------ 坑深214米,不止他一个男人 许是草原上的风太大,迷了眼。 许是天空中的云太低,遮了光。 在看见那人的一瞬,墨九仿佛看见了萧六郎。 ……没错,死去的萧六郎。 两个人梦里依、绕指缠,把盏贪欢,朝夕相伴的岁月,催生出来的除了生死不移的感情,还有熟悉的感觉——不是皮囊,而是灵魂。一种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熟悉的感觉,一种那怕你死了,不曾存在,那些熟悉的瞬间,相视而笑的瞬间,旁人再无可代替的瞬间,都深深印在脑子里的感觉。 可有时也会走眼。 在太过思念时,看到熟悉的场面时。 风卷起那人的长发,在秋意浓浓的风中,他慢慢转过头,声音沙哑地又道了一句:“若你识趣,放下我妻,我准你离去。” 病态的声音,狰狞的面孔。 他不是萧乾,而是萧长嗣。 前一刻还在幻想重逢,下一瞬就坠入冰窖。 墨九眼里的失望是明显的。 然而,待她接受现实,反应过来是萧大郎救她来了,心里也有片刻温暖。这个男人,虽然不是六郎,可与六郎一脉相承,同宗同祖,与他有着同样的精明。 当下,完颜修一比四,就算他萧长嗣不出手,单单击西、闯北与声东三个人,就可以让他逃不掉…… 除非他真能狠心杀掉墨九。 而这种可能性,墨九觉得也挺小。 前一刻,他还在对她温言软语呢。 不管这情有多深,想必也舍不得杀的吧? 完颜修在她的背后,被绑成活粽子的她,无法回头看他,因此也不知道被萧长嗣拦在此处,完颜修会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他许久都没有吭声,有一会儿工夫,才语带嘲弄的问。 “你不是死了吗?这是魂儿来了,还是人来了?” 墨九一怔。 看来完颜修也把萧长嗣错认成了六郎。 说不出来的,心底当即便是一酸。 萧长嗣却是皱着眉头做了自我介绍,“鄙姓萧,楚州萧氏大郎。你怀中妇人,是我妻室。”略略一顿,他加强语气,“敢问后珒完颜国主,这般强夺人妻,是为何故?” 他没有回避自个儿“逃犯”的身份。 当然,完颜修是珒人,而非南荣人,也无需回避。 对他的话,完颜修似乎没有太大的诧异,只顿了一下,那略带邪气的笑声里,讥笑半点不减。 “有意思,有意思。听闻萧家五百余口一朝毙命,却跑掉了一个萧大郎,不知去向,朝廷通缉数月,毫无所获。没有想到,竟被墨家钜子收留——” “关你屁事!”墨九不太喜欢他用这样的语气来说萧家这件事,在马背上挣扎起来,“完颜三,你丫积点口德啊!” 被“训斥”了,完颜修也不恼,只微微一笑,应了一声,接着道:“不过,我有一个疑问。萧家大郎,你可介意你这妻室不止你一个男人?甚至在他的男人里,还有你的亲弟弟……和我?” 男人对绿帽都接受不了。 尤其在古时候,简直难以容忍。 完颜修显然明白男性心思,也利用了男性心思来打击萧长嗣。 不得不说,毒! 这听上去像玩笑,杀伤力却致命。 四周,安静了许久。 除了云更低,风更疾,许久没有人声。 完颜修也不急,好脾气地笑看前方,搂紧了墨九。 萧长嗣立于山坡上,身姿挺拔,却久久未动。 墨九看不清他的表情,莫名的,心却紧张。 不管如何,她是不愿意伤害这个男人的。 正当她搜罗了一堆恶毒的话,准备再骂一骂完颜修这厮时,却听见他沙哑而沉稳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从对面传过来。 “只要她还是她,她不止我一个男人又如何?她配得上那么多男人喜爱。” 墨九差一点呛住。 什么叫不止一个男人又如何? 这厮的意思是不是她可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NP无限? 嗯,听上去,到是不错。 但这厮对女人的宽容简直宠到了极点有没有? 不过,这样稳稳地把一大碗带肉的狗粮端到完颜修面前,也是够够的了,不是招人笑话么? 完颜修果然哈哈大笑。 “怪不得萧六郎与嫂子苟合,身为大哥的你,竟能视而不见地纵容,原来萧兄有这样的爱好?” 说到此,他抱紧了不能动弹的墨九,让弯刀置于她的腰上,一只手却在她的头上,由下而下,轻缓地抚着她柔软的长发,声音邪佞而骚气十足。 “实不相瞒,我也喜欢极了这个妇人。既然你不介意,我又正巧与她也有过大婚之礼,也算得上是她的夫婿……如此,我们何不相逢一笑泯恩怨,一妻二夫其乐融融?” 啥啥啥? 莫不是疯了? 墨九怀疑自个儿耳朵有问题,身子僵硬着,动不了。 而完颜修似笑非笑的声音里,却满带正经。 “萧兄,朕的阿勒锦,景美、地阔,邀你同往,如何?” 墨九喉头腥气上涌,几近抓狂。 不等萧长嗣回答,她已经吼了出来。 “完颜三,找你妹儿去3P,少惹姑奶奶!” “完颜三?三屁?”完颜修懂得第一句,没有听懂第二句。但他大抵也晓得不是什么好词儿,微微一笑,掌心抚过她的脸,低头,温柔地低语,“乖乖的别动,摔下马去,或是被弯刀割伤,我和你家大郎,可都会心疼的。” 墨九听见了自己磨牙的声音。 “心疼毛,赶紧放了老子!” “傻姑娘,我做得了你夫婿,你可做不了我老子……” 他一边笑,一边毛手毛脚地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墨九受不了这样逗小孩儿似的调戏,脑袋极大限度地歪着想要脱离。 “滚远点!” “不乖!”完颜修低低一笑,将她身子曲成一个狼狈的弧度,离那把削铁如泥的弯刀不过寸许,吓得墨九汗毛都竖了起来。 腰斩可不是闹着玩的! 神经一紧,她低骂。 “完颜三,赶紧把我扶起来。” “早让你乖点,不要动嘛。”完颜修幽幽一叹,却不管她。 显然他是故意做给萧长嗣看的,就为让他害怕,不敢轻易冲过来营救墨九。他看一眼僵硬着身子,一瞬不瞬盯着弯刀的墨九,然后邪邪一笑,话是对她说的,凉笑的目光却望向了不远处的萧长嗣。 “小九儿,男人间的事儿,女人可千万别插手。要不然,醋意上来伤了你,就不好玩了。” 在玩笑中威胁人,这货总这么干。 墨九懂,却宁愿不懂。 盯着那把近在咫尺的弯刀,她倒提着一口凉气,不敢松懈半分,心脏悬得老高,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就怕一不小心泄了气,身子直接砸在弯刀上,小命休矣。 两个男人对峙,为了一个女人。 这场面有点儿狗血,狗血得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几人不过侃侃数句,原本低沉的乌云如滚滚浓烟般压了下来,天际一片乌黑,狂风大作,天气比先前暗下不少。 这时,“轰”的一道雷声炸响! 要下雨了! 对峙的气氛,很添紧张。 完颜修抬头望望天,轻轻一笑,不温不火地道:“萧兄,不要低估我对小九儿的感情,可你也不要高估。若你再这般像围剿猎物一般守着我,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失手杀了她。” “……” 围猎?亏他想得出来。 墨九心里恨恨,却不好言语。 萧长嗣目光烁烁,也不知所想。 下雨前的天空,似乎更为昏暗。 人人都不言不语,只有完颜修,很是悠然自得,声音也极其轻缓。 “萧兄,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随我去阿勒锦,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享尽人世繁华。有你,有我,何愁这天下无驰骋之地,有你,有我,还有小九儿,何愁少得了闺房之乐? 第二,成全我与小九儿今生之缘,虽不能同生,却可同日而死。或许我们死后,你还可以跟着殉情,这样,我们‘一家三口’还是可以在地底相会。嗯,倒也是美事一桩。但到底还是少了一段繁花美景的人间盛事,那又何必?” 将“一家三口”重复了两次,这货也是不要脸了。 墨九歪着缺血的脑袋,诅咒着他以后找老婆真有“一家三口”,老婆给他戴一顶大绿帽,心里还是有点儿害怕萧长嗣被他说服,会放任他带她离开。 实说,她有些怕。 完颜三这厮久不相见,好像愈发变态了。 被他捉去阿勒锦,鬼知道会经历些什么? 死死撑着不能弯下去的身子,她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就像交代后事一般,眼巴巴看着那边不动声色的萧长嗣,语重心长。 “老萧啊,你可别相信他!” 眨巴眨巴眼,她声音软软,似嘲弄,又似在笑。 “其实,完颜三这家伙爱惨了我,他是舍不得动我的。不信你试试,真的,老萧,你赶紧杀过来救我,我用我的脑袋担保,我一定会好好的,绝不会吻上这把刀……” 萧长嗣什么表情,墨九看不清。 但她身后的完颜修,身子却是明显一僵。 久久,像是忍不住了,他爆发了一阵大笑。 “极是,极是,我爱惨了你。”咬牙切齿的,他把她身子往弯刀又是一摁,在她的惊呼声里,低低一笑,“爱到恨不得陪你去死。” “完颜修!”无波无澜的声音,带着病气的沙哑,是萧长嗣发出来的。等完颜修看过去时,他披风猎猎,满脸冷冽,手上的长剑,剑尖直指着他,“你猜,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 完颜修微微一怔。 若对面的人是萧乾,他不敢保证。 可如今对面是萧长嗣,一个神秘得无人知其底细的废人。 卧病久矣,好几次差点病死,这些都是传闻中的他。 然而,他本该手无敷鸡之力,却骑马拦在了他的前面。可就算眼前的他,气度不凡,威风凛凛,但那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病得不轻,甚至已是医入膏肓之态。 摸不透他的底,完颜修弯唇一笑。 “当今之世,我完颜修服气的人,只有一个。” 说到此,他忽地收敛表情,不屑的高高扬起眉头。 “可惜,他已经死了。” 黑眸紧盯他,萧长嗣哑声一笑。 “所以?你欲一试?” 完颜修也是声带笑意,“试又何妨?彼命非我命。” “……我靠!”墨九忍不住了,“你们拿我来试,有没有问过我同不同意?” 萧长嗣抿唇,默然无语。 完颜修却煞有介事,摸宠物似的摸她头。 “乖,你同不同意不重要,重点是好玩。” “完颜三,你大爷的!” “我爹是老大,我没大爷……” 爷字微微一拖,完颜修突然闭嘴,表情猛地一变。 感觉到他的异样,墨九也竖起了耳朵。 在狂风乱飞的河岸上,一阵沉闷的涮涮声传了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紧跟着,牛叫声,羊咪声,惊恐而尖锐。在昏暗的天光下,另一股更为恐怖的“嗷”声一阵阵,如山呼海啸一般,喧嚣而至。 墨九瞪大眼,只见呼号的狂风和雷声中,草原的河岸上奔过来一群狼,他们在猛烈的撕咬几匹牛羊,那野性的、嗜血的狼眼,像尖刀般直插入她的心脏。 “嗷——” “嗷——嗷——” 整个大地,仿佛都受到震动,在剧烈地颤抖。 草原狼。 个头不大,却最凶残。 他们成群结队,踏过的青草地,花残草损,黄泥翻翻。 天地间,仿佛瞬间成了炼狱。 然而,吃掉几匹牛羊,除了勾出它们的馋涎和凶性,并没有喂饱他们的肚子,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显然已经发现了就在不远处的新猎物,在领头狼的指挥下,速度极快地冲了过来。 “狼,狼群来了!”墨九大惊。 遇上这样的狼群,本就凶险。 更何况,她身子被敷,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动弹? 无法掌控命运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这样一群奔跑过来的草原狼,他的声音里,都带着颤意。 “别怕!”完颜修面色沉下,紧紧抱住她,手上的弯刀也换了一个方向,“抱紧我。” “滚你娘的!老子没手——” 墨九大吼。 草原狼已经冲过来了。 冲过来了! 凶残的草原狼,天性嗜血。 尤其在追击猎物时,其野性与凶残,犹为可怕。“嗷”一声,他们疯了一般,如同那天边滚滚的乌云,大举压了上来,那眸中冷光,像阎王的刀子,似乎要把他们通通撕成肉片。 “嗷!” 领头的几匹骄狼,距离不过两丈开外—— 而这时,山坡上的萧长嗣与击西闯北四个人,已手握长剑快速地俯冲了下来。萧长嗣面色还算平静,可声音却似在嘶吼,让那点带病的哑气,更为破碎。 “带着她,走!” 他的话是对完颜修说的。 “来不及了,只有杀出去。”完颜修厉色大吼,单手紧紧抱住墨九,弯刀一闪,“涮”地割开了墨九身上的布条,手忙脚乱地道:“一会儿你找机会,骑马跑!” 墨九一窒。 他不会杀她,她有信心。 可他会让她独自逃命,她真没想到。 “别找死了!”萧长嗣目睹他的“深情厚爱”,不屑地冷哼一声,“我们留下断后,你们快走!” 让萧长嗣这样留下,墨九怎肯? “不行,老萧!”她在马背上剧烈的挣扎起来,“完颜修,你放开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闭嘴!”完颜修恼极,看击西几个在杀掉了冲在前面的几匹狼后,后面的狼群不仅没有吓得后退,反而带着复仇的恨意,越逼越近,越来越不要命的往前冲,不由双臂一紧,揽紧墨九。 “萧兄!”他深深看一眼萧长嗣,迅速整理一下墨九在马背上的位置,将随身包裹一丢,又沉声道:“此处往东三里地,便是阴山,可暂时躲避,我们且战且走!” “不行,你先走。” 萧长嗣炯炯的目光,盯着狼群袭来的方向。 手起剑落,一匹狼哀嚎一声,死在他剑下。 他当然希望大家都能逃命。 当然,一起且战且逃也有机会生还。 但又怎么能够保证没有武力的墨九能在狼群的伺机捕杀中活着逃命?要知道,狼是很精明的动物,它们很懂得逃弱者下手。 “她的安危最紧要。” 带着一种悲腔的说罢此话,他回头看见颜修拽着马绳,还在原地不停踏步,甚至试图参与进他们与狼群的搏斗,突然长剑一挽。 “快走,没时间了!” 又一次手起剑落,可他没有杀向扑上来的草原狼,而是割开了自己的衣袍与胳膊,在鲜血滴落时,极快地打马朝山坡的另外一边奔了出去,哑哑的声音,带着疯狂的执念散在了狂风之中。 “走!完颜修,照顾好她!” “萧长嗣!”墨九抓住马鬃,大喊一声。 ------题外话------ 嗯,看到有小主说,希望二锦能像以前一样万更, 其实我也想。但实说,其实二锦码字的速度很锅牛,加上对剧情又前思后想,所以往往码一章的时间,用得比别人要长——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心态和以前不同了。 曾经,我确实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用于写作,不经意就忽略了身边的人,身边的事。而现在,我真的很珍惜自己的孩子,父母,亲人,也包括爱我的你们……人的生命太脆弱,一不小心就会离开,我不想留下遗憾,加上孩子还小,需要妈妈花更多的时间去教导他成长,我也再无法像以前一样,将所有时间都倾注于此。 因此,我唯一能向小主们保证的就是:好好写,不抛弃,不放弃,更不烂尾。 喜欢剧情快而多的小主们,可以先养养文,等大结局了再来一口干。 ------------ 坑深215米,地狱太远,人间有妻 悲愤之中,她急得心潮翻滚,耳朵“嗡嗡”作响,如有乱剑穿过,整个身子不管不顾地朝前方扑了上去。 那劲儿之大,稍不小心就要摔落马下。 “疯女人!我还治不了你?”完颜修两道锋眉紧紧蹙起,铁一样的双臂,束抱住墨九歪斜的身子,往上一抬,置于怀中箍紧,猛一夹马肚,“驾”一声,往东疾驰而去。 “萧长嗣!老萧――快逃啊!” “击西!” “闯北!” “声东!” “你们快逃――走啊!” 墨九拼命地回头,把每个人的名字,都挨个喊了一遍,一双几欲喷火的目光,死死盯着越来越远的人狼大战。 声音,终是越来越弱。 草原狼雨点一般,密密麻麻、漫山遍地地往猎物集中。不过转瞬之间,就把那四个男人与马淹没在了狼群里,从墨九的角度,连衣角都看不到一片。 “老萧――” 这一声,撕心裂肺。 “噼啪――” 天边闪电,伴着惊雷。 呼啸的风声,如同她的号嚎,在苍穹间凄厉的回响。不多一会,积压了半天的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湿透了草地,也湿透了她单薄的衣衫。 “驾――驾――” 马儿见着了狼群,驮着两个人,也逃得矫健。蹄子落在地上,惹得泥水四处飞溅。昏暗的天地间,阴冷冷的风,透心的凉,在凶残的狼嗥声,与嗜血的嘶吼声里,如同一幕最原始的疯狂炼狱…… “老萧!” 墨九一直在暴雨中嘶吼。 嗓子哑了,可她也没什么知觉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事情发生太快,她喃喃着,不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萧六郎已经没了,萧家五百多口也都没了,萧长嗣是萧家仅存的独苗。可他现在为了保护她,以身涉险,与狼群搏斗,若是他也遭遇意外,让她如何自处? 欠人命比欠人情――更难心安。 她墨九欠不起。 她甚至宁愿死的是她。 “完颜三!你混蛋!你为什么要带我走?为什么?”她难以抒解的郁气都发泄在了完颜修的身上。 可无论她怎么挣扎,他都不放手。 无论她怎么咒骂,他也都不还嘴。 “你们这些男人,混账这些男人……”墨九嘴唇都在抖,“为什么都喜欢用自己的方式对我好,也不问问我要不要接受,能不能承担?这样的人情债,人命债――你们以为是为了我,岂不知,其实是在害我?这难道不是要我背一辈子包袱,痛苦一生吗?” 这个“你们”,不知道他骂的谁。 但她拼命捶打着的人,是完颜修。 一边打,一边骂。嘶哑的声音发出来的怨怼,像一头被人遗弃的孤狼,有咬牙切齿的凶狠,更多的,是一种对濒临绝境般的无奈与绝望。 萧六郎没了之后,她憋得太久了。 借了这个事情,她把情绪悉数都发泄了出来。 “墨九!”完颜修紧紧抱住她,难得的没有讽刺,也没有嘲笑,而是一本正经地喊她的名字,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在暴雨的冲击中,慢慢地放慢了马步。 “你不是男人,不了解男人。” “男人又何尝了解女人?完颜修,你是男人,就赶紧放开我!” 完颜修一愣。 盯着墨九的脑袋,他眉头皱得更紧。 在这之前,他从来就没有听说,也没有想过――男人也应该去了解女人? 他一出生就是皇子。 何曾需要,何曾必要,去了解女人? 可此刻,他突然愿意去了解。 手落下,搁在墨九肩膀上,他感受着她双肩在轻轻颤抖,不由叹了一声,怜香惜玉地放软了声音:“放了你,你能做什么?跟着他一道去送死,还是浪费掉他的一番好意?在他死了之后,喂狼殉情,以全贞节?” “放你娘的屁!” 墨九骂得又急又狼。 看她憋得脖子上青筋暴露,完颜修没有为故去的娘亲还击她,而是脱下身上的披风,甩了甩雨水,将墨九紧紧裹在身前。 “如果骂了舒服,你就骂吧。” 说罢,他慢吞吞往回望了一眼,心里莫名有一种微妙的情――属于一个男人应当有的情绪。 “小九儿,若我说,换我,也会如此,你信么?” 墨九脑子一片混乱,心也如同绞了一团乱麻。 这个时候让她相信这句话,比相信母猪上树还难。 “呵呵。为啥?就为你嘴里的‘喜欢我’?你就可以放弃你的性命,你的国家,你的臣民?完颜修,如果当真有如此深情,你当初也不会为了两座城池,就把我还给萧六郎了。 当然,你不要以为这样说,我就能原谅你今天做下的事――告诉你,不是人人都是萧六郎,也不是人人都是萧长嗣,你做不到,就不要说出来,反惹我笑话。懂么?” 她真的在笑。冷笑。 完颜修听出来了,她声音里的讽刺,甚至还有恨。 他知道,如果不是他今日劫了她出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她这是把恨意转移了。当然,他也知道,如果萧长嗣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这就是断了萧家唯一的血脉,这个女人说不定真会找他拼命。 “小九儿――” 幽幽的唤声后,完颜修许久没有说话。 眼底,有一抹稍纵即逝的无奈,以及痛苦。 “当初的两座池,是我捡的。或说,萧六郎赠予的。” 久久,他的声音方才响起。 在暴雨里,音调有些模糊,但一字一句都落入了墨九的耳朵。 “你以为我不同意他用两座池换你,他就能罢手吗,我最终就真的能留得住你吗?其实,那两座城,只是萧六郎给的‘小意思’,还有,同为男人,他给我的尊重。” 尊重?同为男人的尊重? 墨九冷冷听着,不说话。 完颜修手拥她更紧,语气里却有着对萧乾离去的惋惜与难过,“是英雄,方懂得重英雄。我说过,当今天下,我只服一个人,他就是萧乾,你的萧六郎。而他对我――” 他考虑一下,又苦笑补充,“他对我想必也有那么几分同为沙场战将的尊重吧?若他直接从我手上夺走了女人,我完颜修颜面何存?要知道,对真正的男人而言,丢了女人,比丢了天下更难堪。” 丢了女人,比丢了天下更难堪? 两座城池,是萧六郎给他的尊重? 这个论调很新鲜,墨九第一次听见。 她的脑子里,无须刻意去想,就已闪过萧乾的样子。铁甲在身,披风猎猎,凛然的身影,紧绷的薄唇。还有坚毅面孔上那一双锐利的眼…… 实际上,除她之外,萧乾对任何人都疏离而冷漠。 可相处时日久了,她却是了解他的。 那个男人,外冷,内热。 这一点,从他对萧家的态度可就见一斑。 他的心肠,其实很软。 所以,他会那样对完颜修,也不算奇怪。 念及过往,墨九盯着雨雾的眼,有一点哀凉。紧紧咬住下唇,她红着眼眶,看着眼前被风雨肆虐的草原,不停地往远方延伸,延伸……泪水无声地滑落,与雨水混在一起,无人看见。 “完颜修。” 仰着头,她低低的喊,“你松开我。我不会跳马。” 这样冷静的请求,可以听出来,她平静下来了。 完颜修默了默,慢慢地放松胳膊,把她扶坐好,又拢紧她身上的披风,目光柔软地盯着她侧脸,“想哭就多哭一会儿吧。” “你眼瞎了?那是雨。” 狠狠拿袖子抹一把脸,她掉头,冷着脸看她。 “我们回去看看吧。” 人与狼,数量上反差巨大。 哪怕萧长嗣真有过人的本领,也难免……落入狼腹。 完颜修以为根本就不必回去看,也可以预见结果。而且,再跑回去一趟,容易招狼群盯上不说,就算狼群已经离开,再让墨九看见也不过徒增伤心,根本就没有必要。 然而,墨九很坚持。 “你若害怕,放我一人回去。你在这里等着,我会回来继续做你的俘虏。放心好了,我墨九说话,从来……” “不算数!”完颜修沉着脸补上。 稍顷,看她墨脸,他挽唇一笑,缓缓调转马头。 “我陪你回去。” 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 墨九紧紧抿唇,慢吞吞抬头,望向雨雾。 “谢谢!” 一个“谢”字没有落下,她目光一凝,就见完颜修突然勒马停下。 墨九瞥他,“怎么,后悔了?” “稍等一下――” 完颜修似乎是听见什么,凝重地竖起耳朵。 很快,墨九也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急、快、透过风雨声,让她心里涌起了希望。 不多一会,她的视野里,就出现了几个黑点。 “……难道是他们追来了?” 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那迎风狂舞的披风,将最前面的男人衬托得如同一个战场上浴血归来的将军,哪怕衣服已经破损不堪,依旧气势逼人,在昏暗的雨雾天地里,看得墨九双眸一片晶亮。 “老萧――” 她高扬手臂,撕心呐喊。 萧长嗣没有回答。 不过转瞬间,他就已经领着击西几人打马过来,手上的长剑还闪着寒光,狼狈的脸上,有几条被狼爪或者狼牙伤到的地方,狰狞、恐怖,让他本就丑陋的面孔,更是不堪入目…… 可在墨九眼里,对他已经没有颜值概念。 或者说……他长啥样儿,已经不再重要。 他是老萧,救了她的老萧,让她心疼的老萧。如此而已。 在她喜极而泣的目光中,萧长嗣骑马走到完颜修跟前不远,拔剑与他对峙着,那冷冷的目光里,满是与草原狼搏斗之后残留的浓浓杀气。 “放了我的女人。” 他一身狼狈,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怎么发狠。 可谁都看得出来,这个从狼嘴里逃生而出的男人,已经彻底被狼激发了野兽的凶性。若是完颜修不放人,这一片雨水四溅的草地上,将要流下的,就将变成人类的鲜血。 墨九欣喜于萧长嗣能活着追上来。 所以,她之前根本就没有去想,自己还是俘虏的身份。 如今闻言,她愣了愣,回头看完颜修,冷笑着讽刺。 “刚刚不是表忠心说,为我死都可以吗?呵呵,完颜国主不会连放我自由,都做不到吧?” 完颜修目光凉凉眯起。 慢慢地,他松了松手臂,却没有放开她。 “老萧,我敬你是条汉子。女人,你可以带走。” 稍稍停一下,他突然回头瞥向前方,“不过,草原狼还在后头,这会儿又狂风暴雨。我以为,你们不适合现在回去。尤其这满身的血腥味儿,一旦被盯上,就不一定有那么好运逃命了。” “你待如何?”萧长嗣唇角有擦伤,话少,简洁。 完颜修道:“前方就是阴山,我知有一处落脚的山洞,我们不如过去避避雨,叙叙话,等雨停了,再做打算?” 他能这么爽快答应放人,墨九有些诧异。 更诧异的是,几乎没有考虑,萧长嗣就同意了。 “就依你之言。” 一行人结队前去避雨,这样的组织和队伍整合在一起,略略显得古怪,但队伍里的人,全都不动声色地沉默以对,就连一向聒噪的击西,也好像没有从杀狼的“刺激”中回神,始终抿着嘴巴,不高不兴地摸着脖子和脸上那两条抓痕,郁郁寡欢。 这货爱美。一直爱。 想来他是怕破了皮相,不美了吧? 墨九扫他几眼,他都没有回头。迟疑片刻,她道:“阿花,我那儿有萧六郎以前留下的美容方子。回头给你试试,应当不会留下疤痕。” “哼!”击西不理她。 这货脾气咋的突然大起来了? 墨九纳闷,不晓得哪里招惹他了。 想了想,她奇怪地问:“我得罪你了?怎么跟我使上劲儿了?” “我心疼掌柜的。”击西又轻轻抚了抚自个儿受伤的脸,才小心翼翼地侧过头,望向身侧不言不语的萧长嗣,为他抱上了不平。 他道:“掌柜的脸本来就够丑的了,现在又添了新伤,怕是更遭九爷嫌弃。还有,九爷既然有主上留下的方子,为啥早些时候不拿给我家掌柜的,把他变美一点?你就是嫌丑爱美。” 这逻辑也是醉人。 墨九不懂医术,可哪怕普通人的眼光也看得出来,萧长嗣的那张脸――没救了。而且,若是用美容方子有用,萧六郎早就用了,又怎会任由他变成如今这副德性? “我若真的嫌丑爱美,又怎会没爱上你?你长得那样美?” 不冷不热地还了击西的嘴,还不着痕迹地为这货灌了一勺蜜糖,击西果然高兴起来。 她却突兀地叹一口气,“当然,我也从未嫌弃过他。”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亮了眼睛。 击西满脸喜色,萧长嗣的目光却很复杂。 墨九强忍心中起伏的波澜,淡淡道:“可以过命的交情,岂能看脸?老萧,从今往后,只要有我墨九,就有你萧长嗣。任何时候,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她这样命,可以是他的。 可她的感情,却是萧六郎的。 潜台词,她没有说,可有心人都懂。 完颜修微微一勾唇,似笑非笑地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阴山山峦,而萧长嗣却是微微一笑,透过雨雾的眼,像有一丝牵着彼此的情线,注入她的眸中。 “你不欠我的命,我又没死。” “……”这话让墨九无言以对。 他确实没有死,又如何欠命? 可难道他没有死,她就可以说没有欠情? 萧长嗣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哑声一笑。 “若你过意不去,给我一个相思令便可。” “……”墨九再次无言。 若非她亲眼看见萧长嗣以身搏狼的凶险,一定会怀疑这厮此番举动的目的,就是奔她的相思令来的。但有了先前那一遭,她真的连命都可以舍给他,还了这份情,莫说一个相思令了。 “好,给你相思令。” 她爽快地应下,又冲他挤了挤眼,“不是春令。” “爱妻当真豪迈汉子,如此,就一言为定了!” 当真豪迈汉子?这……她该高兴吗? 她脸颊微微发抽,萧长嗣却有点儿高兴,拖长的尾音里,也有着说不出来的喜悦,一转眼,眸中有烁烁的流光闪过。 “不过,此举爱妻切勿模仿。我可以这样做,原因有二。其一,我是男人,其二,我有把握。你身娇体弱,可做不得。” 有把握?墨九抓住重点,疑惑了。 “……我有个问题,老萧。” “问。”萧长嗣也是会耍酷的男人。 “先头那般凶险,你是怎样击退狼群的?”墨九可不会相信,那漫山遍野的草原狼,单凭他和击西、闯北、走南四个人四把剑就可以杀得一干二净,还只是受了这些皮外轻伤。 “嗯,问得好。” 萧长嗣抬袖一挥,手指抚过长剑,朝她莞尔一笑。 “地狱太远,人间有妻,老萧怎舍得死?” “……”油嘴滑舌! “当然,那不是答案。答案只有一个,听好了。老萧,靠的是脸。” “……” 这是不愿意告诉她的节奏了? 墨九目光眯起,凉凉看他,“老萧,你一定要告诉我,这里面没有阴谋,草原狼也不是你叫来的,你更不是故意演戏给我看,就为了骗我一个相思令――否则,我估计会忍不住阉了你。” 阉了?稍稍一怔,萧长嗣轻笑着竖起两根指头。 “为了我家二掌柜的,我发誓,我家绝无姓狼的亲戚。” 墨九被他暧昧的目光一烫,哼一声又调过头去,假装在看滂沱大雨中的阴山。 “哼,相信你了。” 只要他不是故意,一个相思令哪够报答这份情? 一行人在低压的云层中穿行,大雨始终没有停。他们走过一段泥泞的草地,山峦近了,阴山到了,崎岖的山路间,可见有层层叠叠的岩石,被植被覆盖。 就着昏暗的光线,可以看见山脚就有一个山洞。 “到了!”完颜修手挽剑鞘,往前一指。 赵声东看了萧长嗣一眼,闷不作声打前头去探路。 然,他还没有入内,里面就传来一道弱弱的凄哀叫声。 ------题外话------ 等久,抱歉!二锦也刷下脸,请求原谅! ------------ 坑深216米,那一洞的风华 天色迷离,暴雨如注,风卷云低…… 葫芦似的窄小洞口处,隐隐有冷风透出来,吹得人骨头缝儿里都是凉的。这样见鬼的天气里听见这般凄恻的哀叫声,不免让人心头压抑,肉紧。 一时间,几个人停在洞口,交换着眼神,面色各异。 赵声东抖了抖湿透的袍角,掏出一根火折子。 “掌柜的,我进去看看。” 萧长嗣点头时,他的身影已经钻入了洞里。 他是个办事稳健的人,一步一顿,走得极慢。 洞里黑乎乎一片,他的火折子光线太弱,好半晌没敲清里面的情形。 “嗷呜,嗷呜,嗷呜……” 弱弱的哀叫声,又一次入耳。赵声东寻声小步踱到山洞的右上角落,就着火光看了一眼,微微一怔,不由松了一口。 “是你啊!” 他看清了是什么东西在叫唤,却没有理会它,而是举着火折子打量石洞的环境。 洞里不算宽敞,但干燥通风。 想必常有牧民累了在此歇息,里面放有干柴。 他速度极快地收集了一把干柴,熟练地扎成一个火把,点燃又仔细查擦一遍山洞,没有发现什么危险,方才重新回到洞口,招呼众人进来避雨。 墨九一头钻进去,便四处寻找。 “是啥东西在叫?你们听见没有,还在叫――” 不等赵声东回答,她自己就已经看见了,就在石洞的角落里,有一个用柔软干草与柴薪搭成小窝,一只瘦瘦的小家伙,像小狗似的探出头来,圆圆的眼睛倒映着火光,望着众人,凄哀的唤。 “可怜的小狗――” 她搓了搓手,待双手有了热度,方才蹲身抱了它出来。 顺着它的皮毛,她往窝里随意一瞅。 然而这一眼,却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个窝并不像普通的狗窝那么浅。在窝的里侧,还有一个小小的洞口,想来是小狗的父母为了保护他们的孩子刨出来的“家”,小洞有多深不知道,但如今这个家里,却摆放着三具蜷缩尸体。 一只大狗,两条小狗。 显然这是一家人,遭了难。 “啧!”墨九同情的叹气,“这也太可怜了!一家都死光光了,就剩了你这小小的一只独苗苗。” 抚了抚怀里的小脑袋,她问:“你是哪家的狗呢?主人在哪里?” “它不是狗。”背后,萧长嗣声音沙哑,“是狼。草原狼。” 草原狼?以嗜血、凶残著称的草原狼? 墨九低头打量着不停往她怀里钻的小家伙,眉头轻轻皱起。它这么萌,这么软,这么可怜,怎么也无法与先前那些恨不得撕碎她的草原狼联系在一起。 “怎么办?”她慢吞吞站起,回头看萧长嗣,“我怎么突然很想养它呢?” “别发疯!”萧长嗣难得严肃地板着脸,让他的面孔看起来格外恐怖,“这种狼养不熟的。”慢慢的伸出手,他盯着墨九的眼睛,一字一顿,“来,给我。” 给他是什么意思,墨九懂的。 他是怕她下不得手,想拿去处理了这个小家伙。 可这么软萌的一个小生命,她怎么做得出来? 抱着小狼退后一步,她摇头,严肃地看着萧长嗣,为生命抗争。 “老萧,它还小,是条命。” 萧长嗣眉头紧皱,手停在伸在半空,“乖,给我。” 在她的面前,萧长嗣从来不是那么执拗的男人,只要可以,什么事儿他都会依着她。故而,这一次他的坚持,让墨九稍稍动容。 引狼入室的成语,她懂的。 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更是她小时候就听过的。 她知道,狼就是狼,与人是没有感情可讲的。 狠了狠心,她终于别开眼,慢吞吞伸出手,把小狼递了出去。可那小崽儿却像是懂得危险似的,哀号一声,两只爪子拼命揪住墨九的衣衫,尖尖的指甲都挂入了她衣衫的纱里,脑袋还在使劲儿往她的怀里钻…… 这绝望的挣扎…… 这求生的**…… 墨九心一软,手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老萧――” 她通红的眼里,有一种情绪叫执着。 萧长嗣与她对视着,微微一叹,晓得再说不通她,终是调转头去,寻了一处击西打扫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一副懒怠掺和她闲事的无奈样子。 “先养着吧。等大一点,再处理。” “好嘞!”绷着的心弦一放,墨九顿时兴奋起来,轻轻搂着小狼,像捧着一个脆弱的小生命,往有火光的地方靠了靠,坐下,看闯北念着“阿弥陀佛”,默默地收拾另外三具狼尸。 看到同类和家人的尸体,小狼哀哀地刨着前爪,一双眼睛润润的,像被世界遗弃的孤儿……这个画面,让墨九冷不丁就想到了父母飞机失事时,自己的心情与处境。 那会儿的她,可不与这只小狼一般吗? 世界那么大,却只剩她一个。 而如今没了萧六郎的她,与小狼又有何区别? 依旧是世界那么大,只剩她自己。 “别怕,乖!有我在,别怕。” 她把小狼放在胸前,慢慢闭上眼睛,听着外头瓢泼大雨击打在岩石上的声音,心软得一塌糊涂。手指抚摸着小狼的头,脸,背毛,她觉得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山洞里,其实是做了一件极有意义的事――她救了一头狼,收养了一头狼。 “老萧,有吃的么?” 跑了这么久,又奔又逃的,早上的疙瘩汤都消化完了。 想想,她都饿了,想必小狼更饿。 ――也不知这小家伙多久没有吃东西了,先前她观察了一下,那头母狼的奶丨头焉塌塌的,不知死了多久了,肯定没有奶水,要不然另外两头小狼也不会活活饿死。 “它饿了,肚子都是扁的。” 她盯着老萧要吃的样子,像一个为孩子要奶的娘。 那一瞬,萧长嗣目光深深,却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 “声东,去村子找点吃的来。” 嘎查村离这里并不太远,打马来去,也要不了太久的时间,但这会儿下着暴雨么?赵声东看看那小家伙儿,也不免有了怜悯声。 “是!” 他领命出去,可未到洞口,又听见萧长嗣吩咐。 “记得装点羊奶。” 赵声东微微一怔,忍不住笑。 “好的,掌柜的。” 拿羊奶肯定是喂小狼的,这小东西命可真好了。 ―― “噼啪”,惊雷响过。 接着,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把洞口照得雪亮,也把墨九的脸,照得雪白一片。她衣服湿透了,其实有点冷,这么一闪,更觉得凉意泛身,不由缩了缩身子,受不住的“嘶”了一声。 “阿嚏――” 打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这时,手背上微微一热。 她低头看去,只见嗷嗷待哺的小狼,脑袋拱着她的胳膊,怯生生地用温热的舌头舔着她的手。那讨好的、可怜的姿态,看得她特别不忍心,更加认定了要收养它的决心。 哪怕养大了放它离开,也比杀死它好。 心生喜欢,她愈发觉得小狼生得可爱,尤其那一双圆圆的大眼睛,若别人不说它是一头狼,怎么看怎么像一只狗,又萌,又懂得讨人喜爱。 “小东西,爱死你了!” 她想了想,又好奇地拎着小狼看了一眼。 “噫,母的,正好。” “好什么?”萧长嗣不知道她在喃喃什么。 “嘿嘿!”在弱小的生物面前,墨九满脸都是母性的光辉,那单纯的笑容,那软软的声音,又娇又脆,简直瞬间化身为软萌娇的美少女,“我家不是还有一个未娶的翩翩公子么?正好,我收养这个小闺女,可以带回去给它做童养媳。” 童养媳? 她说的是这只草原狼? 从萧长嗣到完颜修,几个男人都哑了声。 这样的思维简直太奇葩了,他们很难接受。 好一会儿,击西才弱弱地问,“你家公子指的该不会是……” “旺财啊!”墨九大眼珠子一瞪,满是笑意,“除了旺财谁能配得上我闺女,难不成指望你么?” 击西:“……” 众人:“……” “好玩,可爱的小家伙,太可爱了,我得给你取一霸气的名字。嗯,你男人叫旺财,那我给你取个啥好呢?来福,兴禄,长寿?好像太男性化了,没点娇软的女性――算了,就叫你狼儿,好吧?” 一个人叽叽咕咕。 她高兴得完全不知道把一只狼“许配”给狗是何等的惊世骇俗,自个儿与小狼玩得不亦乐意。 这么一来,萧长嗣实在看不下去了,估计是怕一不小心就给草原狼的儿子做了爷爷,他清了清嗓子,端正脸色朝墨九伸出手。 “你去烤烤火,我替你抱一会。” 不得不说,击西、闯北等人的办事效率是很高的。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闯北不仅处理了好了狼尸,还捡了一堆柴薪回来,架起了火堆,升起了火……如果再烤上一只山鸡,那简直就是完美了。 墨九咽了咽唾沫,把跑偏的思维拉了回来。 “也好。老萧你变善良了。” 衣服湿了,是需要烤干的。而小狼身子太弱了,如果太靠近火源她怕它会受不住,想了想,她眼神儿一撩,给了萧长嗣一个“照顾好我闺女”的暗示,就把钻到了胳肢窝里的小狼给拎了出来。 “狼儿,先去你老萧叔叔那里玩一会儿啊,乖。” 老萧叔叔? 萧长嗣对这个称呼似乎不太满意,眉头皱了皱,不屑地哼了哼,还是僵硬着手臂去接小狼。而小狼对他,似乎更不满意。这小东西一眼都没有看萧长嗣,再次紧紧攀附着墨九,害怕得瑟瑟发抖。 “这……” 墨九心都被萌化了。 她温柔地抚摸小狼的脑袋,把它从她湿漉漉的怀里抱出来。 “别怕别怕!老萧叔叔只是长得丑,心地还是很善良的。” 萧长嗣,“……” 这是安慰了一个,却伤了另一个啊。 击西瘪了瘪嘴巴,似乎看见了他家掌柜的滴血的心。为了安慰主子,顺便为自己的容貌正道,他哼一声,扭着腰肢走过去就要夺墨九怀里的小狼。 “来,姐姐长得美,到姐姐这儿来,姐姐抱――” 这声“姐姐”,倒说得敞亮? 墨九敬他是一条“女子”,笑着松开小狼。 “去吧,阿花姐姐那儿去。” 原本以为小狼害怕萧长嗣是因为先前的“过节”,对他有了警戒心。可是,它并没有因为击西的颜值而靠近他,反而惊恐地哀叫着,声音更加尖利,像见到了什么恐怖的野兽,小身子抖得比先前更为厉害,拼命在墨九怀里挣扎,惨叫,就是不肯离开―― “额!” 墨九又好笑又好气,抱歉地抬头看击西。 “狼儿太小,还不懂得人情世故。总是天真地依靠本能来判断――谁长得好看,它就喜欢谁。” “……” 这是打击一片的节奏? 打了个嗝,“击西姐姐”苦了脸,一脸郁郁不乐。 好在,“老萧叔叔”没有被打击到,他淡淡瞥了一人一狼一眼,十分正经地解释。 “别想太多,物以类聚而已。” 这攻击力够劲儿啊! 墨九噎了一噎,目光冷飕飕剜过去。 “老萧,小看你了啊,你骂谁畜生呢?” “不敢――我在说我自己。”萧长嗣低头,咳嗽一下,捂着嘴唇,很快脸色就咳得青白不匀,一副只剩下半条命的模样儿。 “……”墨九无奈了。 这一招屡试不爽啊? 人家是病人,她能如何? “不舒服就少说话,咳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她以讽刺方式的关心,萧长嗣听懂了。咳嗽着,他拿白绢子优雅地擦了擦嘴巴,淡淡的目光扫过墨九愤愤的脸,又望向一言不发面带冷笑恨不得瞎掉双眼少吃狗粮的完颜修,丑陋的脸上慢腾腾绽开一个“狰狞”的笑容。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退击狼群的么?” 说到这里,看墨九眼里果然钻出了好奇,他慢吞吞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长颈瓷瓶,在她眼前一晃。 “这个叫失魂粉,人闻着并无异常,可对于狼这种嗅觉灵敏的东西来说,简直生无可恋――”停顿一下,他转过眸子,又“慈祥”地看向瑟瑟发抖的小狼,“想来是先前驱狼时,洒出的粉末沾在了身上,让这小东西嗅到了。” 是啊!他和击西身上都有这味儿。 怪不得狼儿不愿意靠近他们。 然而,听完解释,墨九整个人都不好了,也有些生无可恋。 说好的以身搏狼呢? 说好的舍身救美呢? 说好的英雄大义呢? 尼玛老萧这厮明明可以靠一瓶药就解决的事儿,为什么偏偏搞得那么惊心动魄?还害得她差一点儿就要与他同生共死。 扶了扶额头,她抱住小狼,声音比小狼还要哀怨。 “老萧,你好残忍。” “……” “骗了我的相思令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告诉我真相,侮辱我智商?我宁愿我不知道事实――那样我也不会这么亏啊。” “好。”萧长嗣把药瓶收入袖子,“我从来没有说过。” “……”墨九哑然。 看她瞪大双眼,一副恨不得捏死他的样子,萧长嗣又偏头,严肃地望向击西、闯北二人,冷声问:“你们快告诉九爷,掌柜的是怎样驱狼的。” 两个人齐刷刷回答。 “靠脸。” “正是。” 真是够了啊!墨九瞠目结舌地看着三个人,简直被他们的智商给感动得无以复加―― “我来抱吧,你过去烤烤。”完颜修先前一直披着外袍在烤火,这会儿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便好心地坐到墨九的身边,伸手去抱那头小狼。 果然,这孩子缺爱。 完颜修身上没有药粉,它好奇的张望一下,一开始有点儿小小的害怕,可当墨九在它脑袋抚摸几下之后,它就温驯地转移了目标,乖乖趴在了完颜修怀里。 墨九高兴地摸它头,“狼儿好懂事儿,不认生了。” 呵呵一笑,完颜修得意了。 “果然是一家人。狼儿,乖,等会儿给你肉吃。” 这货简直与萧长嗣一样,抓住点机会就会占便宜。 墨九坐下,双手放在火堆前烤着,冷笑一声,“国主真是说了一句大实话了,你这心性啊,就是属狼的,又歹毒、又凶狠,阴阴地躲在角落里,一有机会就钻出来咬人一口……” “狼儿,你娘在骂你。” 完颜修回答得很坦然,半点亏不肯吃。 得,墨九算是服气了,男人一旦不要脸,怎么说话都是占便宜,女人与他们斗嘴,一不小心就得落下风。有啥办法?脸皮不如人家厚呗。 “啧,狼儿,叫你完颜三舅好好疼你。” 完颜三舅? 完颜修无端多了一个亲戚,木然脸。 墨九哼哼一声,不冷不热地瞥他一眼,好半晌儿不再吭声。 如此一来,山洞里的气氛,突然就尴尬了。 不是朋友的一行人,凑在一块儿,不管是谁家的叔,谁家的姐,谁家的舅,又没有一桌可供消遣的麻将,久久没有话题,那真是度时如年了。 墨九没有说话的兴趣,萧长嗣半阖着眼养病,完颜修好几次试图说点儿什么却都没有成功。于是,整个山洞,就陷入在一片安静之中了。 呼呼…… 风声。 嘀嘀! 雨声。 轰轰。 雷声。 啪啪――一道闪电。 这时,静寂的空间里,突然传来完颜修的低呼。 “咝,你这畜生,竟敢咬我?” 他意外的喊声未落,墨九就抢步过去了。 她怕完颜修一个不小心,就把她的狼儿给捏死。同时,也有些奇怪,先前一直乖乖缩在完颜修怀里的狼儿,怎么会突然咬他呢?按说,这么小的东西,也没有野性才对啊? 瞅了一眼完颜修的,并没有咬伤,她松了口气。 “狼儿,来,我抱――” 小狼有些躁动,但还是乖乖的趴在了墨九的怀里。墨九微微一笑,一个“乖”字儿没有落下,突然觉得背后有一阵细微的“沙沙”声。 什么东西? 她警觉地转头一看,不由怔住。 蛇! 狼窝里,全都是蛇。 它们吐着信子,一条一条地爬出来,吡吡的示威。 “娘呀!”她最恶心的动物就是蛇了。 鸡皮疙瘩麻了一身,她抱紧小狼,下意识朝萧长嗣的方向靠过去……这个举动,本是不经意,或说由于之前他的保护所产生的安全感,那是人性本能,但落在众人眼里,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一次,换我来断后吧,你们出洞去避一下。” 完颜修抓住腰上锋利的弯刀,缓缓出鞘,挽出一抹刀锋寒光,然后身姿潇洒地立于蛇群之前,漫不经心地随手一舞,把一条爬在最前头的蛇断成了两截…… “走不了了!” 萧长嗣的声音很淡定冷静。 却成功地把众人的视线调转到了洞口。 然后,所有人都惊住了。 先前一直开着的葫芦形洞口,就在完颜修挥刀杀蛇的瞬间,“轰”一声,被从上头落下来的一块巨石封住了出路。 “完颜三!”墨九咬牙切齿,“你最好不是故意的?” 完颜修一脸无辜,手上弯刀还沾着阴冷冷的蛇血。 “大家共一张床上,别喊得这么生分。你们走不了,它完颜三舅不也走不了?” T ------------ 坑深217米,寻觅 出口已无。 但,火堆未灭。 一簇昏黄的火光下,完颜修星眸烁烁,闪着坦然的光亮,便是不懂得微表情心理学的墨九,大概也能看得出来,他应该与这件事没有关系——除非还有更大的阴谋,或者他是天生的影帝。 “愣着干什么?” 墨九偏一下头,又缩到萧长嗣后面。 完颜修一柄弯刀在手,看她与老萧亲近的样子,身子微微一僵,目光却有疑惑。好像在问:“老子是劳工吗?” 墨九又探出一个头。 连带,还有一颗小狼的头。 “它三舅,杀蛇啊!” 那一堆蛇“咝咝”吐信子的声音,让墨九浑身都是鸡皮疙瘩,简直度日如年。若不是抱着瑟瑟发抖的狼儿,她估计自个儿也得抖上一抖。但好歹做了“娘”,在狼儿面前,还得端住点架子。 “咝咝——咝咝——” “……嗤!” 诧异的声响,让山洞静得可怕。 完颜修手起,刀落。闯在前头蛇群前面的“英雄蛇”就归了天。他们冰冷的尸体一条一条堆在狼窝的外面,甚是惊悚! 但即便如此,后面的蛇却丝毫未惧,还源源不断的,继续从那一个窄小的洞口中涌出来。一股一股的,像倾倒条形垃圾似的,然后往外耸动,那场面,简直就是密集恐惧症的克星,恶心得墨九一眼也不敢直视。 完颜修是杀蛇主力。 可奇怪,蛇也不知是有灵性还是怎么的…… 谁也不找,就专门挑他,就好像看不见他是屠夫,手里有刀似的。哪怕击西和闯北两个人也睁着炯炯双眸,防备地挡在蛇群前面,那些蛇就是不往他们那里去。 “调皮了!” 这情况,墨九偷瞄几眼,一开始觉得大抵是完颜三舅长得太英俊,招得天怒人怨连毒蛇都反感,后来突然想明白了。 失魂粉! 这几个货身上都有失魂粉,蛇估计与草原狼一样,也怕这个东西,都不敢靠近他们,所以这才一只只前去围观完颜三。 “老萧!” 她绕过头来,看向面无表情的萧长嗣。 “我觉得吧,咱得有点人性啊?” “嗯?”老萧低头,淡淡看她,“怎么讲?” “你看啊,它三舅其实也不容易,一个人举刀杀蛇,手估计都砍酸了,万一不小心被咬上一口,咱还得费劲巴拉的给他治,不是找事儿么?” “你关心他?” 这话从何说起? 墨九微微一愕,晓得男人有时候也会像女人一样捻酸吃味儿,不由感慨一声,抚着狼儿的背毛,摇头失笑。 “不,我只是善良。” “哼!”若有似无地哼一声,萧长嗣也不知相信她没有,唤了闯北过来,就把身上那一瓶失魂粉递了上去。 “洒上去。” 袖手旁观那么久,闯北的手也酸了。 接了任务,他走过去,念一声“阿弥陀佛”,先为蛇群超度,然后再一手握剑,一手拿失魂粉,抢在完颜修的前面,把粉末倾洒在狼窝的窄洞口,再配合完颜修把外面的蛇杀光,然后双手合十,默默无言。 这假和尚,装得挺像样儿! 墨九摇头失笑,再看那洞口,没有蛇再出来了。 不过,蛇尸还在。 一股子浓重的蛇腥味让她的胃,阵阵翻腾,特别不舒服。 得想法子出去才成。 要不然,没被蛇咬死,也得被臭死。 就着火光四处打量一下,光源太小,她始终看不清完整的石洞环境,索性从柴火堆上抽出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料,将狼儿递给“它三舅”抱着,自个儿前、后、左、右地仔细探究。 她的影子倒映在地上,一团漆黑,那严肃的面孔,让几个人都不敢说话,就怕影响了她。 寂静的空间里,只有墨九一个人的脚在挪动。 那沙沙声,格外有紧张感。 “九爷,有什么发现么?” 击西是个急性子,看墨九来来去去在山洞里走了好几圈儿,连半句话都没有,再也憋不住了,“您到是说句话啊?这样黑着脸走来走去的,怪吓人,我都想要……尿尿了。” “嘘!” 墨九冷不丁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想出去吗?诸位。” 废话不是?几个人都不吭声。 “嗯。我也想出去……尿尿了。” 墨九点点头,说了第二句废话。 然后,她把手上快要烧尽的柴火往火堆上一丢,重新换了一根,举在面前,那火光挡住她半张脸,在她阴气沉沉的声音衬托下,样子格外吓人。 “接下来,你们得听我的。” 遮住葫芦形山洞口的不是一块乱石,而是一块平整的巨石。而且,巨石一落下来,就与洞口进行了严丝合缝的对接。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这个山洞,不是普通的山洞。 很有可能是有人设计好的机关…… 在机关巧术方便,没有人比墨九更专业。 所以,大家伙儿对她的判断都无异义。 一个个看着她,就等一声吩咐了。 她却突然“啊”了一声,高声大吼。 众人:“……” 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索性都不说话。 “啊……啊……啊……” 墨九冲击着众人的耳膜,好像吊嗓子似的啊了一阵,突然闭嘴,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猛地朝石壁砸过去。山洞的石壁在年深日久的风化中,每一面都平整而光滑,以至于上面各种造型不一的坑洼小洞,都显得极有艺术感。 石头砸上去,“铛”一声,又弹落在地。 可山洞,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在搞什么? 几个人都疑惑地看着墨九。 击西大着胆子问:“九爷这是做甚?” 墨九回头瞥他,“我先练练手。” 击西瘪嘴,不高兴:“我以为你在开机关。” “开什么玩笑?”墨九眼珠子一瞪,“这里的机关怎么能靠我一个人开?想得可真美。” 原来她在玩啊? 不对,原来她在玩他们啊? 击西一颗崇拜九爷的小粉红心脏,顿时碎了一地。 “不是说要出去么,现在要怎么办?” 墨九眼风一扫,道:“找!” 找什么?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个大写的懵逼。 墨九这一回没有卖关子。她举着烧红的柴薪走到几个人的面前,然后说了一个开机关的规则。 大概意思是说,这个山洞里,原本是有机关布置的,但是由于岁代久远,机关已经被人为破坏。或者说,是布局之人,故意打乱了布局…… “太绕了!我还是没有听懂。” 击西不停地挠脑袋。 “笨!我举个例子啊。”墨九指了指石壁角落里的一个“凹”型小坑,然后在四周寻找了一下,又把她先头掷出去的石头捡回来,往那个“凹”型小坑里一放。 “咔”一声,严丝合缝,刚好凑成一对。 击西“噫”一声,觉得好玩。 可抬头看了看,石洞还是石洞,洞口也没有打开,又不免失望,“九爷,这机关也没有开啊?” “笨!”墨九敲一下他的头,手指在面前一划,指向整个石洞,正色道:“这样的石坑,当然不止一个。所以,我才说,我一个人完成不了,需要你们的帮助。” “九爷,我们要怎么做?”闯北接了一句,“是像您这样,找到石头与相配的石坑,放进去吗?” “孺子可教也。” 墨九满意地点点头,“闯北说得极对,我们要做的,就是把石洞还原——也就是说,这个葫芦形的山洞,原本是两边对称的整体。可布局的人,把机关布好之后,又把对称性打乱了,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它再次对称…… 像这样的石坑,可能十个,二十个,也可能有无数个,有的比较容易找,像我刚才放的,有的可能会比较难。嗯,到了考验你们智慧的时候了。我们找到它的原配,合在一起,拼成了机关布局。那么,机关,也就破了。” 这样说来不免啰嗦。 究竟她用了“对称”这种来自后世的词儿,太复杂。 古人就是古人,她口水都干了,他们才明白了意思。 “对称!还原!” 似乎对这些词儿感兴趣。 萧长嗣和完颜修都意味深长地看她。 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这俩男人看得墨九汗毛倒竖。 “都这么含情脉脉的看九爷我干吗?动起来啊!不要再问我对称是什么意思了。嗯,就像你俩,现在就很对称。” 她叉着腰站在中间,指挥着众人,想了一下,又从完颜修手里把狼儿抱了回来,然后对萧长嗣语重心长地道。 “老萧你身子不舒服,就在那里坐一会儿,不要动来动去的,影响大家干活了。” 萧长嗣眉梢动了动,果断地坐了回去,咳嗽一声。 “有劳大家。” 可怜的完颜三舅,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气不打一处来,“敢情把狼儿抱走,就是让我干活儿的?” “你是战神。”墨九很冷静,“力气大,适合干。” 果然亲疏有别啊! 他娘的。 暗暗骂了一句脏话,完颜修挽起袖口。 “算了,谁让我是它三舅呢。” 几个人忙碌着,石洞里除了石块挪动的声音,再无其他。 不得不说,都是聪明人,领悟到了墨九的意思,在搬石块的时候,摸索出了门道,速度就快了起来。而且,这活动有一点像拼图游戏,不管是击西、闯北,还是完颜修,找着找着,就有了乐趣。尤其把一个地方还原时,是极有成就感的。 看他们安静做事,墨九笑盈盈抱着狼儿巡视。 她那模样儿,像工地上的包工头。 “兄弟们,感觉咋样儿?” 从一开始的抵触到找到乐子,击西满脸都是笑。 “好玩,九爷。好好玩——” “哈哈,九爷没亏待你吧?” “哼!”完颜修嗤之。 可他声音刚落,石洞外面就传来了声音。 “咚咚咚!有人吗?” 众人停下手里的活动,安静下来。 果然是声东在喊,“掌柜的,九爷,你们在里面吗?” “声东哥!?”击西的声音比谁都快,喊罢又飞快地跑到洞门口,对着那一块巨石拍得咚咚响,“我们在这里面,我们在。我们出不来了。” 外面的赵声东,嘟囔了一句什么。 “你们等着,我去找人帮忙!”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很快消失在雨中。 击西背靠着巨石,失望地嘟着嘴巴,“可怜的声东哥,冒雨去拿个吃的,回来就入不了山洞了。唉!” 这逻辑! 缺心眼儿的。 墨九朝他翻一个白眼儿。 “傻子,到底谁比较可怜啊?” “哦。是他可怜。玩不了找石头。”击西瘪瘪嘴巴,突然就不像先前那么有找石头的兴头儿了,又在门口捡了一块石头,默默地在山洞里找它的原配,不高兴地哼哼。 “怎么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完啊。” 这货的心情还真是孩儿的脸,说变就变。 墨九走到他的身边,笑道:“你们已经很快了。要知道,打乱容易,重组难。看这情形,咱们很快就可以脱险了哦。” “哦”字未完,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 这动静儿,把正在放石头的闯北吓了一跳,连退三步。 “嚓嚓”! 机刮声里,葫芦形山洞的底部,慢慢挪出了一个石门,甬道似乎很深,里头黑漆漆一片,这样的火光,根本就看不透。 机关开了! 只可惜…… 他们期盼的外面那道门,却纹丝不动。 击西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石头。 “九爷,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手上还有一块石头。也就是说,并没有完全还原。 “这个嘛……”墨九想了想,看地上还有好些石头,不由莞尔,“那个正好是多出来的吧。本来就是麻痹闯入者之用,并不与机关相干。” “不能吧,人家找得好辛苦的。” 击西不信邪地找了一圈,真的没有找到它的“原配”,瞧着石头,又有点舍不得,还不甘心。于是,它把那小小的石头塞入了怀里揣着,与众人一样,看着墨九。 “九爷,咱们现在怎么办?” 墨九想了片刻,目光幽幽一闪,望向萧长嗣。 “老萧,你看呢?” 什么时候,她这么信任他了? 完颜修的目光略有不满,而击西与闯北却是一脸古怪,又像兴趣,又像失望,很是复杂。至于萧长嗣自个儿么,很淡定。 他看了一眼抱着小狼的墨九,“那得看你有没有把握。” 微微一怔,墨九双眸里荡出一抹笑来。 “无十足把握,但可一闯。” 这一问一答,听得旁人莫名其妙。 可完颜三舅到底是它舅,只默了默就明白了。 他望向那个阴森森的石门,冷冷一笑。 “你们是要往里闯?” 墨九毫不迟疑地点头,“我们清理狼窝时触发机关,导致蛇群涌出,进一步触发了山洞机关——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顿一下,她又笑着撩向完颜修。 “哦不,也不算完全没出路。声东不是离开了么?他或许会去搬来救兵,这堵门的巨石虽说厚实,但也并非完全不能凿开的……你可以在这儿等。” 是等,是闯? 闯,里面不知什么情形。 而等呢?石门究竟能不能凿开?也不一定。 并非一路人,这种与人身安全有关的事儿,难免有分歧。当然,这分歧主要来自墨九、萧长嗣与完颜修三方。 如今萧长嗣与墨九心有灵犀一点通达成了默契,就差一个完颜修了。他是后珒国主,身上系着无数人身家命运,肯定舍不得去冒险。 这一点上,墨九完全能够理解他。 可是—— 她正准备告诉他,留下来也许同样有危险时,完颜修却微微点头,唇角荡出一抹暧昧的微笑,黑眸深深地看向墨九。 “我家小九儿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额!”墨九只当没听见他的“暗撩”,严肃道:“那大家一起走吧,反正闯关最缺下力的人,它大舅它二舅都是它舅。” 深入未知石门,墨九也很忐忑。 尤其那甬道,好像没有尽头一般。 地上也很潮湿,一脚踩下去,提起全是泥。 而且那泥太黏了,走到后来,鞋子都快要抬不起来了。众人不得不一边走路,一边找石头刮鞋底的泥巴。 这罪受得,大了去了。 墨九一直走在萧长嗣的后面,看击西和闯北时不时扶一把他的胳膊,在微弱的火光下,他的背影,也确实显得憔悴而瘦削。 她的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这个老萧,身体确实有疾。 可即便这般,他还是幽默风趣,能说会笑。除了讹诈她的时候,从来不会刻意表现出病态来。这个男人,应当是不喜欢别人同情的。 “老萧,需要我帮忙么?” 她好心地问了一句,怕他累着。 “要。” 一个字说完,萧长嗣就用行动告诉了他。 转过身来,他将一只脚抬了起来,凑到墨九的面前,一脸平静且理所当然的说:“给我刮一刮脚上的泥。” “……”墨九恨不得扇自己耳光。 眼一斜,她看向闯北。 闯北眼一斜,看向击西。 击西眼一斜……斜了一圈,又斜了回来。 “哦。”他默默蹲身,把泥刮干净了,刚刚直起身,突然发现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 几个人都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雕塑。 中邪了? 击西刚想问,突然听到一墙之隔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麟麟作响——像人的脚步,又像铁链在拖曳。 墨九屏气凝神地听了半晌儿,突然兴奋地窜过去。 “咚咚咚!”她拍着石壁,“喂,有人吗?” 石壁传来空响。 虽然没有人回应他们,但是凭着她的经验,从声音判断,这堵石壁非常的薄。所以,她判断,在一堵石壁之隔的地方,应当有其他的石洞……也有可能,是出口。 肚子饿了的人,潜力是无穷的。 肚子饿了还想尿尿的人,潜力是无穷的二次方。 墨九这会儿对探险都没有兴趣了,就想出去。 “咚咚咚!” 抓住石块,她拼命砸石壁,想找一处最薄弱的地方。 “大家跟我砸,这个石壁,可以击穿的——” “让我来吧!”完颜修默默走过来,手上握着刀柄,“不是需要下力的人吗?下力人来了。” 墨九原本只是与他玩笑的,见他自己说出来,又有点想笑。 “好,它舅,小心些,别伤着自个儿。” 从完颜修把她从嘎查村劫出来到现在,墨九就没有对他说过半句好听的。一路上,不是讥,就是讽,这冷不丁得到她的关心,完颜修差点儿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愣了一下,他陡然增添了力气。 “好!看我了。” 高高举起手上的弯刀,不等出鞘,他便砸了上去。 在大珒国未灭前,完颜三不仅是漠北草原上的战神,是最有战斗力的皇子,还是大珒国的第一勇士。 “砰砰砰!” 不过撞击了几下。 那一面石壁便开了花,有了许些裂缝。 墨九惊叹一声,“看不出来啊,它舅。你这一副瘦骨嶙峋的身子,居然这么大的力气。” 完颜修没有回头,声带哼气。 “说得好像你见过我没穿衣服似的。” 墨九抬了抬狼儿的爪子,一本正经,“耍流氓。也不怕你大侄女笑话你。” 哧一声,完颜修忍不住笑了。 那一弯刀砸在石壁上,半点力道都没有。 “我们来——” 闯北对击西示意一下,两个人齐齐发力,“咚”一声,将身子同时撞了上去。“啪啪”声里,裂开的石壁上,石块四分五裂,齐刷刷倒下去,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窟窿来。 里面有光—— 还有一个人,受惊的看着他们这群闯入者。 “谁?” T ------------ 坑深218米 春宵秘戏 那是一个奇怪的人。 一头长发披散及腰,袍子被他折腾得瞧不出颜色,邋遢地拖在地上。 如果不是他那一身比女人更高大的骨架子,估计一时半会儿连性别都分不清楚。这会儿看着蹭蹭闯入的几个人,这人已是吓得飞也似的逃了……一个人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只伸出半个头来,紧张地审视着他们。 “这什么鬼地方?” 击西抱紧双臂,声音带着一丝惶惶。 “我怎么觉着身子有些冷?” “阿弥陀佛!”闯北走过去,把袍子递给她,“度你一次。” “……哼!”击西傲娇脸,还是接了过来装上。 不得不说,这个地方确实很冷。 墨九观察了一下,除了因为它太过宽敞的原因之外,肯定还与地质、位置等有关系。不过,从上辈子考古到这辈子开墓,她大大小小的石洞见多了,还真心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整个地方,宽得像一个庙寺的大殿,上、下、左、右距离很远,顶高,周宽,人站在里面,显得极是渺小。 石室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平台。 平台是两个圆形连接的,一共三层,一级一级往上,有台阶,在顶层的中间,伫立着一根巨大的石柱。柱子的顶端很高,几乎撑到了石室之顶,在柱子的外围,依稀可见石匠雕成的规整图案。 距离太远,她看不清楚图案。 却能看清,盘踞在石柱顶端那一圈令人眩晕的夜明珠。 先前发光的,正是这些珠子。 它们嵌套在石柱顶端头部,用着石室的照明。 在夜明珠光线的衬托下,那根柱子尤显巍然。 可墨九也不晓得为什么……看着那柱子,心理莫名就污了。 下面两个圆,上面一根柱,柱头还是那样的形状。 这看上去,怎么像一个男性的……器官? 咳一下,她脸有点烫,换了一个位置。 “不对啊,不是角度问题——” 不管她从哪个角度看,脑子里印出来的都是那“污”物。 “爱妻看什么?”萧长嗣的声音莫名靠近耳边,吓了她一大跳。 没好意思抬头看那柱子,她回头,皱眉、撩唇,一本正经地道:“在想那个怪人,被锁在这间石室里,是怎样存活下来的?” 是的,那个怪人是被锁住的。 铁链子的一端锁在他的脚踝上,另一端就拴在石柱的底墩上。不过,铁链子很长,很长,除了让他无法离开石室之外,可以由着他在里面随便行动。 一刻钟后,墨九脑子不污了。 因为石室的设计,精巧得太过令人惊叹,她都不忍心用“污”字去玷辱它。如果一定要评论,她肯定得写上大大的三个字——艺术品。 堪称经典的艺术品。 石台的最上面一层估计是卧室。 有石床,有石椅,有石凳,有别的家什。 石台的中间一层是客厅和书房的组合体。 那成排的石制精美书架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线装书。 石台最下面一层,则是最基本的……排污泄水所用。 太神奇了! 众人都没有说话,沉闷的呼吸声,在这一片安静的空间里,让气氛显得有些压抑,还有一种心颤的冷。 “呵呵呵!” 率先笑出来的人是墨九。 就着石室内的夜明珠光线,她又往前走了几步,似乎也不太害怕那个角落里发抖的怪人,由衷的啧啧赞叹几声,然后回头对众人莞尔一笑。 “实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葬活人的地儿呢。” 葬活人? 一句话就把众人整懵了。 这里不太像一个古墓啊? 从青砖地面的洁净,以及有活人生存来看,石室肯定是可以与外界互通有无的,要不然,那怪人吃什么? 大家伙儿都不太理解。 但他们很清楚墨九并不是一个随便乱说话的人……尤其她笑得那么灿烂,肯定有什么想法的。 “九爷!”到处溜哒了一圈的击西,披着闯北的衣裳,又凑过去看了看那个怪人,兴冲冲地走过来,对墨九道:“我知道什么叫葬活人了。” 墨九诧异,一挑眉,“哟,说来听听看了?” 击西开心得不行,“我们不就是活人吗?我们若是再也出不去,就得被葬在这个鬼地方了。这样,不就是葬活人了嘛。” 墨九:“……” 这理解能力也是醉人。 不过,也不算没道理,至少对一半。 “傻子。”墨九指着石台下方的一个供案上,上面有祭祀用的香、烛,还有供品等等。然后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中,冷静而肯定地说:“这是一个祭祀腾格里的祭台。” 腾格里?祭物? 击西是个好奇宝宝。 嘴一嘟,又是他问:“九爷,腾格里又是什么?” “这个解释起来比较复杂——”墨九下意识望向萧长嗣,好像潜意识里觉得这货可能会知道一点似的,然后与他交换了一下目光,缓缓道:“腾格里是萨满信仰的中心神灵,也是北勐人信仰的天神。在他们的思维里,地上的人所拥有的力量,地位,乃至皇帝国主等至高无上的权力,都是由天神,也就是腾格里所赐予的。” 北勐人都信天神,这个人人都知情。 但墨九简单一看,就能看出是祭祀天神的祭台,还是相当令人佩服的。 完颜修看她的目光里,就有暖暖的光芒在流动。 “那这个人为何会在这里?葬活人又是啥意思?” 墨九刚才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会儿听到他问起,再看向那个被长发遮了大半张脸,缩在角落里不动、不喊,身子一直在瑟瑟发抖的怪人,她眼微微一闭,突然觉得胸口有点发闷。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这个人正是真正的苏赫世子。 因为那个她见过的苏赫世子,太像一个熟人了。 如果那顺巫师已经在嘎查村生活了几十年,很多事情就不好相瞒世子。那么,阿依古长公主的苏赫世子也就一定是存在的人物。那么,如果有人要干掉真正的苏赫世子取而代之,肯定得有妥善的地方安置他。 心里有了想法,但在完颜修面前,她不能说。 这个男人虽然现在是战友,却也是后珒国主。 彼此立场不同,该忽悠的时候,还得忽悠。 她轻轻笑了一下,抚着狼儿的脑袋,斜他一眼,“它三舅没长眼么?铁链子拴着,石室里关着,他当然是被人囚禁在这里的啊?至于囚禁做什么?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既然这里是一个祭台,而它么,也就是一个活着的祭物,被生葬的活人。当然,你千万不要再问我,他是谁,因为我师父没有教过我算命。” 他问一句,她噼里啪啦就吐出一串。 这样率性的墨九,看上去爽利又美好,很得完颜修的心意。 轻声一笑,他也随意地摸了一下她怀里狼儿的头,开始拿着弯刀转悠起来。 “把好好的人囚禁在这样的地方,也不知是谁这般狠心。” 墨九嘴一撇,不置可否。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实际上,她认为那个囚禁他的人,没有直接把他弄死,还留下了一条命,就已经是很善良了。 于是,她唇角高掀,不温不火地揶揄,“它三舅有时候吧,还真挺善良的。可当初在金州囚禁我的时候,你怎就没有这样的觉悟?” “囚禁?”完颜修挑挑眉,目光含情,“分明是诚心迎娶——” “滚!”墨九想到那事儿,气就上了头,“少扯这一套。说到这事儿我就想揍你,它舅你记好了,那些账我没给你算,不是过去了,而是都记心上呢。等我把事儿都弄明白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 完颜修扬眉看着她。 她对当初被下药的事,一直耿耿于怀,这个他知道。 想到那一晚在帐篷里,她差一点儿就毁在几个野蛮士兵的手里,对于发脾气的她,他连半句嘴都舍不得还。终于,只剩一句示弱的叹气。 “小九儿凶煞我也!其实,我就只想知道,我们该怎么出去?” “正巧,我也想知道。”墨九哼哼。看完颜修拿着刀鞘四处敲敲打打,她却没有动弹。当然,不需要去敲打,她也知道,刚才“破壁而入”的办法,不可能再用了。这里是囚禁人所用,四周肯定铜墙铁臂,哪能说敲开就敲开? “这里不是囚室。” 萧长嗣的声音,永远都极富辨识度。 沙沙的,哑哑的,像敲着破锅的底子——其实很难听。 但这些日子听得习惯了,墨九反倒觉得亲切悦耳。 她回头,奇怪地抬高下巴,“你又知道了?” 萧长嗣不慌不忙地走过来,挽了挽长袍的袖口,指向那个拖着铁链龟缩在第二层平台角落里的怪人,平静地道:“不信你问他。” “问他?”墨九拔高嗓子,笑了,“老萧,开什么玩笑呢?” 很明显啊,那个怪人从他们进来开始,就东躲西藏的,不论击西和闯北怎么哄,一句话也没有说。哪里会告诉他们这个? “爱妻没有发现吗?”萧长嗣又指了指自个儿的脑子,“他这儿有问题。” “你怎么晓得?” “目光呆滞,行动迟缓,感知极差。” “……这观察力,可真仔细啊?” 换到后世,这老萧可以去做侦擦了。 墨九腹诽着,也不敢全信。可当她就着夜明珠的灯火凑过去仔细观察时,还真如萧长嗣所说,这个人一看确实是有智力障碍的人,傻傻的、笨笨的。只不过,他这会吓坏了,头垂得很低,不注意还真瞧不出来。 “厉害!”她回到萧长嗣身边,竖了个指头,又瞄一下完颜修的身影,压低嗓子对他道:“那你到是猜猜,他是谁?” 需要避讳完颜修的话,她不用避讳萧长嗣。 这样的亲疏距离,是潜意识的,她并未细想究竟为何。 萧长嗣黑眸深深望她,好像知道她想什么一样,那张丑陋的面孔上,缓缓牵出一抹怪异的笑容来。 “为夫所想,与你一样。” “额。”墨九一惊,没太在意又被占了便宜,“那你还说此处不是囚室?” “当然不是。”萧长嗣慢吞吞从地上捡起一个指甲壳大小的东西,在手里掂了掂,严肃地道:“不仅不是囚室。相反,这里原本是诊疗所用。” “诊疗?” 墨九快被他弄疯了,“这话从何说起?” 萧长嗣笃定地道:“爱妻说得不错,那石台确实是祭祀天神之用。但为何祭祀?也是为了给活着的人祈福。为谁祈福?把这个人天天关在这里,当然是为他祈福。” “太牵强!” “如果加上这个药丸子哩?” 他摊开手,微笑着看墨九。 “也不够……”墨九拆他的台,“药丸子能说明什么?真为他祈福,怎么会把他关押在些?” “嗯,确实不够。但万一他有隐疾,不得见光呢?或说,有不得见人的理由呢?” 看墨九不信,冲他翻白眼,萧长嗣笑了笑,一边看似不经意地把那颗药丸子放入袖口,一边动作极慢地偏过头来,将嘴唇紧挨她的耳边,用几近呵气的声音,轻道:“若不肯信,爱妻可到石台第三层看看,说不定还有残留的药丸,祈福的经文等等,可供你证实的东西。” 二人离得这样的近,那温软的热气,呵得墨九耳朵痒痒。 她咬一下唇,斜睨看他。 他的脸很丑陋,可一双眸子却泛着点漆般的光彩。 滚烫的,**的,看着她,让她身子冷不丁一个痉挛,突然就想到了那些不可告人的深夜情潮,那些曾经与萧六郎一起做过的闺房私密,尤其在眼帘处那一根巨大石柱的所产生的联想下,整个身子突然热热的,麻麻的,有一种莫名的紧张。 “你远点——” 她猛地推了萧长嗣一把。 他一愕,却用力抓紧她的手,望入她迷离的眸子。 “怎么了?看着我……” 墨九没有抬头,心脏怦怦跳着,呼吸不匀,喘息中,她仿佛听得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声——这突如其来的欲念,让她又羞又愧,原本泛冷的身子,居然汗涔涔的,这让她怎么好意思看他? 有一会,她慢慢回复神智。 “讨厌得很,看着你干吗?” 她将手从萧长嗣的掌心抽离,很快的侧过身子。 似乎看透了她的尴尬,萧长嗣张了张嘴,正要说点什么,墨九却突然转过身来,煞有介事地冷哧一声,指向石台的第三层。 “你先前那话说得,就好像你亲眼看见过一样。如果没有那些东西,你怎么说?” 她聪明的转移了话题! 萧长嗣一笑,也无奈跟着应上。 “还你一个相思令。” “好,就这么办。” 他神一样的推测,自然不能让她完全相信。 可事实证明,萧长嗣这个人还真就是神了。 一切都如他所说,上面不仅有药丸,还有祈福的经文,都是为了求此人康复痊愈的,而这个人的名字……经文上相关的一页,却被撕掉了。 那么,这个怪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苏赫世子? 事情太过复杂,她来不及想,也来不及管那么多。 这会子,她只顾得上这一群人的安危。 然而,众人问疯子问不出所以然,顺着石室找了一圈儿,也什么收获都没有。于是,墨九无奈地发现,这个阴山确实是一个很玄的地方,从她在二十一世纪穿越之前发现的阴山古墓就可以看出来了,这里面有着庞大的石室群和机关结构。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他们先前触发外面机关的时候,也连带了这间石室的机刮,同时,断绝了这个怪人的“生路”——他的给养通道。 这间天神祭室的石门,被封堵了。 墨九搓一下脸,恨恨地瞅着完颜修。 “完颜三,你说你出门打劫,就不看看皇历?” 嘎查袭村之事,她已经可以确定是完颜修的调虎离山了。只不过究竟是只为了她一个人,还是有试探苏赫世子之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这劫就劫吧,一出门,先是遇到草原狼袭击,再到蛇群,机关,好不容易以为找到了出口,结果又闯入了另一个匪夷所思的石室,一样是一条绝路。 “我怎会知晓?”完颜修一脸无辜,“我又不会算命,没事看皇历做甚?” “得了吧你。”墨九翻个白眼,继续找寻机关,“说不准,就你干的。” “唉!”完颜修握刀长叹,“我怎么升了辈分,这脸面却越来越小了?再怎么说,三爷我也是堂堂的一国之主啊!小九儿在怀疑我之前,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身份?” 听声音,这人甚是委屈。 但整个石室内,没有一个人理他。 除了那个疯子…… 不知完颜修哪个词儿触动了他的神经,原本一直缩在角落里的他,突然像看见了救星似的,拖着链子,健步如飞地扑过来,冲到完颜修面前,跪下就“咚咚”磕头。 “饶命啊!饶命啊!放我出去!” 完颜修目光微微一移,瞄到墨九俏娇的背影,直勾勾凝视片刻,垂下眼帘,低低一叹。 “都没有人饶我,我怎么饶你?” “啊!”那人猛地抬起头来,看完颜修不笑不怒时一脸威严的样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爬起来,飞奔回石台的第二层,然后拼命在那成堆的书籍里翻找着,翻找着。很快又“啊”的一声,欣喜地抱着一个皱巴巴的册子,从台阶上跑下来,殷切地递给完颜修。 “饶了我……饶了我……这个给你,给你……” 这疯子要拿这个东西换命? 知道他脑子不正常,众人哭笑不得。 然而,一瞬很,个个都愣住了。 比脑子不正常更令人恼火的是,那本册子不是旁物。 ——而是一册画工精美的“**秘戏图”。 ------题外话------ 小主们: 《孤王寡女》和《唯愿此生不负你》当当活动,五折中。 同时,锦宫活动,在新浪微博【转发赠书】关注@姒锦二二圣和话题姒锦,转发微博,8。31抽2人赠《唯愿此生不负你》、《孤王寡女》各一本。 谢谢支持姒锦,爱你们,初吻献上。 ------------ 坑深219米,不好了,冒烟了 册子上有多幅图。 或男女二人相依,或荡于秋千之上,或旁有小婢助战,或靠在榻上,每翻一页,便是一图,每一幅图的画工都极为精湛,简直就是集古往今来春宫图之大成也。 “啊呀!~” “哦~?” 这样的东西本就夺人眼珠,一出现,顿时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虽然不一定人人都知道“**秘戏图”的出处与由来典故,但册子上面栩栩如生的图案和脚体语言,大家却是都看得懂的。 为什么祭祀天神的地方有这样的册子? 为什么这里的布局和那根柱子会长成那样? 这个册子与破解机关有没有关系? 墨九默默思考着,耳边却传来各种声音。 大家都被**秘戏图,逗弄了神经。 闯北闭目静心,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假和尚,别装了。”击西冷冷一哧,兰花指一翘就戳到了他的胸膛上,“你别以为你念两句,我就不知道你早就开荤了。” “一派胡言!”闯北红了脸,“小僧怎会干这勾当?” “哼!”一声,击西瘪嘴,“那回在倚翠楼……” “放屁!”闯北真急眼了,“我奉命行事,只是办差,。” “与小娘睡了一夜,还能干净得了?” “小僧怎的就不干净了?” 两个人奇怪的争吵着,墨九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两个男人这样吵架,当真好么? 尤其,其中一个还是和尚。为这样的往事争吵,当真不觉得奇怪吗?她瘪了瘪嘴,好整以暇地托着下巴看热闹,萧长嗣却摇了摇头,突然咳嗽起来。 闯北和击西一怔,都住了嘴。 “掌柜的,我们错了。” 萧长嗣并不言语,转而看完颜修。 “国主可知,此乃何物?” 完颜修一愣,嘲笑一般牵唇而笑。 “萧兄当真不知这个?” “咳咳咳!”萧长嗣喘一口气,摇了摇头,一副“我很纯洁,不如你学识深广”的样子,淡定地看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至少,我不知他为何非要把这本册子交给你?” 对啊!墨九也反应了过来。 为什么那个疯子谁也不理,就理完颜修? 为什么那么多书他不拿,就拿这本给他? 完颜修眉头蹙了一下,看墨九的目光不太友好地注视过来,心头明白萧长嗣这厮在故意恶心他,可脸上却完全没有什么表现,只是风流倜傥把《**秘戏图》合于手上,邪邪一笑。 “宫中行乐秘,料得少人知。**秘戏图乃为宫中之秘事,孤乃国主,又长得俊美,自然会引来注意。” 这解释…… 真是什么时候都没忘了赞美自己啊。 墨九翻了个白眼,不给脸面地戳他脊梁骨。 “它三舅是想说,你和画上人物长得极像……与他一样淫荡?” 众人闷笑不止,完颜修却严肃一叹。 “小九儿好眼力,竟然还记得我榻上风流。” 什么叫记得他榻上风流? 狗日的完颜三,又占她便宜,吃她豆腐! 墨九斜眼瞪他一眼,做了个往上翻眼的动作,然后懒怠理会他,又调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还跪在地上的疯子。 “你好,这位,这位……公子。” 他胡子老长,其实墨九有点儿看不出年龄。 之所以叫他“公子”,完全是推测。 那疯子肩膀抖了一下,紧张看她走近,喃喃着摇头。 “饶命!饶命!” 他弱弱的声音,让人心生同情。 不过由此也可以推论出来,他曾经受到过惊吓。 墨九微微一笑,蹲身扶起他,“公子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知道你的事儿。你困在这里多久了啊?是谁把你困在这里的?为什么你要把这个册子给他?” 疯子似懂非懂地看她,摇头。 “我不想死……不死……” “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墨九尽管放软声音,然后结果还是失望。 女主光环和金手指什么的,都只存在于小说里,现实太过残酷了。不论她怎么询问,那疯子除了摇头,还是摇头……哦不,他还垂下眸子对了对手指。 “我要……饶命……我不死,不死……” 不想死,害怕,一直求饶命…… 墨九观察着疯子眼睛里的迷茫,墨九突然站起身,“老萧,你说你会不会猜错了?那个人并非给他治病,而是打着给他治病的幌子,不停给他服药……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的脑子一直糊涂?” 萧长嗣微微一怔,双唇紧抿。 沉默一会儿,他反问:“那这个册子又何解?” 咳一声,墨九撩他一眼,不得不卖弄学识。 “《**秘戏图》,是唐代画师周昉所作,描绘的是唐皇和杨贵妃二人……丰富多彩的闺房秘事,但真迹早就失传……这个么,也不知是不是赝品。” 身为女子,她坦然说闺房秘事,也不觉得羞涩。说完了,似乎为了检验真假,还相当自然地从完颜修的手里拿过册子,翻了一页,还翻一页,看得饶有兴趣,完全看不见击西等人诧异的目光,侃侃而谈。 “绢粗而厚,有独梭,纸色淡而匀,薄而不裂,乃为真。画中贵妃,弱骨丰肌,姿态娉婷妖媚,温柔之容似玉,娇羞之貌如仙,行前含情仰受,其忐忑之心,跃然纸上……私以为,乃真迹。” 众人:“……” 用不用说得这么详细。 “噫!”墨九合上册子,递还给完颜修,挑高眉头问:“都看我做甚?我说得不对吗?” 众人:“……” 这些人太老古董了!墨九望了望天花板,纠正着他们的封建思想,“你们这思想呐,这叫专业,专业懂不懂。有考古专家为你们解惑,你们就偷着乐吧,还敢用这样不怀好意的目光看我……”说到这里,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顿一下,双眼突然一亮。 “有了。” “什么?”都以为她想到了出去的法子。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何事?” “我们再去看看上面那些书,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古董名画……那可值大价钱啦!” “……” 这个时候想这些,会不会太奇葩? 其实墨九也觉得奇葩,但书架上既然有《**秘戏图》,难免就没有其他的东西嘛。万一找到破解石室机关的线索呢?万一掏出来一把钥匙呢?所以,抱着美好的希望,她抱着狼儿就上去了。 众人一怔,摇头失笑。 笑完了,也都跟着她上去。 翻书架,翻书。 几个人站在石书架前的样子,看上去——很爱学习。 狼儿可能有些饿了,在墨九翻找机关与线索的时候,不太乖地动来动去。墨九无奈拍拍它的头,换了一个手臂,小家伙却逮着机会就舔她的手背。 “小坏蛋!”墨九失笑,左右看了看,正想找一张石凳坐一下,就见萧长嗣挺直脊背,严肃着脸,手上捧着一本书,站在一排书架面前发呆。 她抱着狼儿走过去,随意一描。 那书上就俩字——祭心。 什么鬼?她狐疑地低头去瞅。 “老萧,有发现?” “没有。”萧长嗣把书一合,道:“浪费工夫。” “不要这么说嘛,至少免费看了这么多古籍藏书啊。” 淡淡抿了抿唇,萧长嗣不以为意,“我老萧看过的藏书没有数万也有数千,这一点算什么……” 萧家是百年世家,他以前的生活可谓宝马香车,富贵荣华,看过无数的藏书并不奇怪。不过,与现在颠沛流离的生活相比较,这货的命运也是悲惨。 她也是一叹,“若是能回到萧家灭族之前,你会不会劝他们不要从楚州搬到临安去?或者从那个时候,干脆早早地投靠了珒国?” 那样历史也就重新书写了。 萧长嗣眉一皱,“不要胡说。” 完颜修却探头过来,“好像投靠珒国屈了你似的。” 萧长嗣冷哼一声,“当然。” 这两个男人为了墨九,同处一室时始终有点儿不对付,言语之间夹枪带棒,明笑暗讽,已是寻常,但这会儿针锋相对的情绪,似乎比先前重了许多,看那眉目间的黯色,若非墨九在这儿,说不定能直接干上一架。 果然,萧长嗣说完,完颜修当即黑了脸。 “你真来投奔,我大珒国还不稀罕呢。” “国主,大珒国已亡。现在,你只有小珒国。” “……”完颜修原想讽他一句“总比家破人亡”好,可大概碍于墨九在场,不像撒这小孩子脾气,又活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只撒气似的把手上那一册《**秘戏图》往书架上重重一塞。 “砰”一声,书架受震似的,突然移动。 “小心,有机关——” 墨九刚刚喊完,那书架后面就传来一个笑声。 “你们的问题,我都可以回答。” 谁在里面?墨九一惊,侧目看去,差点失声惊叫。 书架移开,里面霍然出现一个两人宽窄的暗门。从门里走出来一个男子,眼眸飞扬,笑靥如花,发冠束玉,斜插一支簪花,身穿一袭赭红色锦袍子,如那玉树临了风,缓缓走入夜明珠下的石室,简直亮瞎了墨九的狗眼。 最不可思议的是—— 他居然是失踪许久的宋骜。 一直以为在苏赫手上的宋骜。 谁能想到,他会在这个暗室里面出来? “小王爷?” 墨九不太确定的低声轻呼。 宋骜唇角一勾,微微一笑。 “小寡妇,是我。” 事发突发,墨九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她看着宋骜松快的神色,又往他身后的暗道看了一眼,狐疑地问:“你怎么会从这里出来?彭欣呢?” 提到彭欣,宋骜目光一暗。 “她不是与你在一起?” “我?”墨九心里更惊。 这事情太反转了,完全出乎意料。 难道说宋骜还没有与彭欣接上头? 扶了扶额头,她莫名觉得脑子不够用了,像塞了一团乱麻似的,怎么都理不明白,入山庄,蛇群,机关,甬道,破壁,男子器官似的平台和柱子,疯子,**秘戏图,书架,宋骜……宋骜。 她猛地抬头,直视宋骜。 而他正好在看她身侧的萧长嗣。 “小王爷。”她心里一凛,问:“你说你可以回答什么?” 宋骜轻轻一笑,“你们想知道的一切。” “我们想知道的东西就多了。”墨九也笑,“不如就从你怎么会在这里开始吧?” 宋骜抬手,托了托袍袖。又指了指书架后面。 “我正在寻找出路,你们就开了机关。” 这也真是巧妙了。墨九目光眯了眯,“你当初消失在死亡山谷,很多人找你,都没有找到,那么,你一直在死亡山谷,没有出来?也就是说,这个地方,与死亡山谷是相连的?” “小寡妇就是聪慧。”宋骜笑道:“我一直在死亡山谷,得亏了苏赫世子,每隔三日就派一人送食物入谷,我这才得以活了下来。死亡山谷能入不能出,乱入者,必死无疑,当初我麾下南荣大军,便是如此…… 山谷处处有禁锢,我侥幸未死,却不敢乱跑,藏于一处石洞,数月来苟且偷生。可在一个时辰前,死亡山谷的禁锢与机关布局突然被破解,我顺着打开的石门与甬道,就走到了这里——” 这么说,苏赫那天找她合作,要破死亡山谷的机关布局,就是为了救受困的宋骜出来? 那么,死亡山谷的机关又是如何开启的?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宋骜又摸了摸鼻子,笑道:“我猜,是你们的闯入,误触机关,解开了死亡山谷里的机关,却不小心把自己陷在了里面。” 这么解释也说得通。 可墨九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下意识的,她侧目望向萧长嗣。 “老萧……” 话未说完,墨九抱着狼儿的手突然一紧,看着中间那一根巨型石柱,低低一吼:“不好了,大家快跑!” 书架突然移开和宋骜的出现,让大家伙儿都太专心了。 谁也没有注意那根巨型的石柱,就在他们叙话的当儿,随着那一排书架匀速的“哐哐”移动,在慢慢地旋转,就在墨九喊出声音来时,它速度正在加快。 尔后,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转动间,还有浓密的黑烟从柱上石缝中渗出…… ------题外话------ 审编,请不要脑补过度,谢谢了! ------------ 坑深220米 世上最远的距离,是人心 “快跑!” 众人惊声大叫,四处寻找出路。 当真正的危险来临的时候,人的自我保护机能便会启动。大多情况下,为了活命,其实来不及做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最快的反应……当然,有一些人,会为了别人而舍弃自己。 “保护掌柜的!” “好,你保护九爷――” 这是击西和闯北在叫喊。 “他娘的,怎么没有人来保护三爷?” 这是完颜修恼恨的愤愤不平。 而此时,在黑烟的肆虐下,石洞里的光线越来越弱,以至于飞速转动的巨柱顶端那几颗夜明珠皎洁的光芒,几乎完全照不透地面。 一丈开外不见人。 多拖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快点,原路返回――” 在心悸般的惊悚中,墨九大喊了一声。 “大家别乱跑!”这时,宋骜俯身捡起一颗被旋转的石柱甩下来的夜明珠,指着书架后方那一条甬道,大声喊,“都不要慌,从这里走!都跟我来――” “那条甬道,不是连着死亡山谷吗?”墨九有疑惑。 宋骜重重点头,“对,但我说了,我过来之前,死亡山谷的禁锢就已经被你们破坏了。至少我过来没有遇到危险。”密集的浓烟中,他用手扇了扇,站在石门前大喊,“快着些,再不走,来不及了!快啊!” 他的话很有道理。 至少他是安全到达这里的。 很快,这个方案引起了众人的附和。 “走!” “跟上!” 事情突发时,大家一开始不约而同想到的都是他们“破壁而入”时敲开的石洞。所以都在往台阶走。在宋骜的招呼下,几个人又全部返身。结果,在不太看得清楚的情况下,击西和闯北两个人猛地撞在了完颜修的身上。 “哎哟!” “砰!” 一个挤一个,一排石书架就这样倒下了。 众人都看不太清,拥挤声里,完颜修大骂。 “都他娘的没长眼啊!” “长眼了,可烟太大,蒙住了。” “滚蛋!” 一般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脾气都会变得暴躁。可完颜修这会儿的脾气,好像特别地火爆。先头和萧长嗣针锋相对,现在和击西也能骂上几句。 墨九心里一紧,隐隐觉着不对劲儿。 但比起突然涌在心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不算什么。 四周看不清,她动作也缓慢,何况,还得兼顾着怀里“嗷嗷”叫唤的小狼儿。要保护一个脆弱的小生命,她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左撞一下书架,右撞一下石椅,仓皇间,突然觉得头顶黑影一晃。 “呀!” 等她看清石制书架砸过来时,已离她不过两尺! 完了! 难道今儿要被砸死在这里? 电光火石那一刹,她抱紧狼儿,身子侧倒就准备扑出去。 可这时,手臂突地被人抓住,往边上一拖,紧接着,怀里的狼儿也被人抱了过去。她没有偏头,没有挣扎,也没有抗拒――这么久的相处,她已经熟悉了这个男人――他是萧长嗣。 “砰!砰!” 石制书架倒下,断成两截。 看着它不太清晰的阵亡场面,墨九心里生寒。 “老萧,亏得有你……” 她吐出一口气,扶住额头。 “来!”萧长嗣紧抓着她的手,也从地上捡了一颗石柱顶端落下来的夜明珠,顺势塞在墨九手上,嘱咐她拿好,然后牵着她踩过倒下的书架,走向宋骜他们出去的甬道。 “低头!”他突然低吼。 墨九脑子都糨糊了,举着夜明珠也看不清路。 “哦。” 她不管,他喊低头,她就低头。 目光里影子一闪,被他大手一带,她就入了甬道。 门外,击西手上也举着一颗夜明珠。 这会儿,他们几个人都在等着她和萧长嗣。 都说关键时刻……人心最直接,感受也最强。 在这些人里面,能不顾生命来保护她的人,是老萧。 墨九鼻子突然一酸,没有开口,却紧紧握住萧长嗣的手。 危难之时见真情,不管是什么情,她都要珍惜与感恩。 萧长嗣一愣,低头看向二人交握的手,又慢慢抬头看她眸子里突然浮现的一片水雾,黑眸微微暗沉,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回握她。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邪门的地方?” 宋骜回头看了一眼,低低骂咧。 其余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其实他们也被石室那个画面震惊了……就算这会儿,他们的人已经离开了石室,可那里头依旧传来惊天动地的“哐哐”响。 而他们逃命的甬道口,也已被浓烟封锁。 那样子,似乎比他们离开时,还要密集。 “赶紧的,跑吧――” “别耽误!” “快看,那劳什子的鬼烟,跟着涌过来了――” “护着掌柜的和九爷跑!” 墨九盯着那乌云压顶似的浓烟,呼吸一提,噎在了喉咙。 “老萧……” 她心脏“怦怦”直跳,一迈脚,却腿软。 这样的感觉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就好像欠了一万年的瞌睡没有睡过一样,又累,又疲倦,。明明有巨大危险在后面,正常人都应当攒足精神头儿,卯足了劲儿地逃命,可她却像受了周公的召唤,想紧闭双眼,倒地在上睡一觉…… “怎么了?走!”萧长嗣又拉她。 墨九跟着走了几步,可身虚无力的瞌睡感,来势汹汹,几乎不由她的控制。看着萧长嗣微光下模糊的面孔,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紧了紧他的手。 “老萧,你别管我,和他们先走!” “闭嘴!”萧长嗣声音冷静,“跟着我!” “我有点跑不动了,真的……我不太舒服。” 她捂着胸口,声音突然虚弱,那表情不像是装的,萧长嗣低头审视她一眼,目光危险地眯了一下,突然将嚎叫不停的小狼儿往它三舅怀里一塞,也不顾他乐意不乐意,转过来就蹲身背对着墨九。 “上来!” 他要背她? 墨九内心大震。 看着老萧宽敞的背部,她很想趴上去。 可一瞬后,还是斩钉截铁摇了头。 “不行。你身子也不好!你走在前面就是,我自然会跟上,你放心,我没事儿。你了解我,我猫儿一样,有九条命,不是那么容易出事的人。” “唉呀,别犟了,我的九爷!”击西举着夜明珠扭着身子走过来,看了萧长嗣一眼,也蹲下了身,背对着她,拍自己的肩膀。 “来,我身子好。我来……背……你。” 后面两个字,她说得缓慢而模糊。 怪异得哪怕与他相距两丈开外的闯北都听出了不对劲儿。 “你怎么了?也不舒服了?” 击西蹲在那里,头低着,捂住胸口,一动不动。 突然,他手一软,拿剑鞘撑住在地面上。 “是,我也不舒服,好不舒服。” 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在她蹲身那一刻,头部突然充血一般,双耳“嗡嗡”作声,好像瞬间就进入了一种快要失聪的状态,听得见闯北和众人的询问声,也听得见甬道里呼呼的风声,却怎么听怎么遥远,像从天际传来。 “快,快些着走吧。这烟,这烟好像有点问题,我怎么……怎么这么难受。这儿难受,好闷……好想睡……” 萧长嗣面色一变,剜向闯北。 “扶好他,走前面。” 说罢,他也不管墨九乐意不乐意,反手勾住她的膝盖窝,就往自己背上一带,“抓紧我。” 墨九身子软绵绵的。 无力,也无法抗拒,索性趴在了他的背上。 他的背宽厚而温暖,在这个透着凉风的甬道上,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还有……内疚感。她好像从来没有为这个男人做过什么,可他一直在全力保护着她。 一双手扣住萧长嗣的脖子,听着他粗粗的喘息声,墨九思绪有些飘,可剩余的理智,却让她恨不得能减轻自己的体重……甚至她也想干脆喊完颜三来背她。 石壁他都敲得穿,会背不了他么? 可她到底没有说出口。 对男人来说,这种事肯定是不假人手的。 不管怎么说,她是这个男人的名义上妻子……如果因为他生着病背不起她,让别的男人来背,那是对男人最大的侮辱。 “……好难受,我头好晕……不会走路了。” 甬道的前方,击西一个人在低低喃喃。 “……我也要背背,假和尚,你背背我。” 在她有气无力的哀求下,闯北叹息一声。 “再度你一回!” 他俩之间的烂账扯不明白。 谁度谁一回,这时候也无人去管。 其实,听着击西的声音,墨九心知,他们的感受是一样的。 只不过她不像击西那么叫唤而已――毕竟要脸。 那煎熬的滋味儿很难受。 想睡,疲倦,但并不是真的可以睡过去。 那憋闷也不是被浓烟熏过的窒息感,而是来自神智。 好像神经元突然受损似的,人瞌睡,还有些飘,恍恍惚惚如荡在云端,最可怕的是,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爬上心扉的,不受人理智催动的燥热,缓缓从下腹升起…… 甚至之前看过的《**秘戏图》的画面,都诡异地浮上了她的脑子,主角变成了她和萧六郎,像电影似的,一帧,又一帧,在她脑子里放映。有画面,有声音,有场景,让她浑身燥热得有无数个细胞在狂热的叫嚣,与她的理智做着殊死的搏杀。 一个说忍忍,一个说想要快活。 一个说你不要脸,一个说真的好想好想要得到那种她想过却没做过一直很好奇却没有机会得到的……快活。 口干舌燥。 目光染雾。 勒住萧长嗣脖子的手心,也汗湿一片。 “老萧,那烟……是不是有毒?” 她与击西两个人的反应,最为强烈。相比之下,萧长嗣、完颜修,宋骜,闯北几个人的反应还算平静,除了完颜修脾气变得不太好,其余人目前没有什么异常。 “是,烟有毒!” 萧长嗣应了她的话,声音还算冷静。 “你忍一会。” “有,有药吗?”墨九满怀希望。 “解不了。” 他这么一答,墨九就绝望了。 她问的有毒,可别人未必知道是什么毒。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毒,却很清楚自己目前的情况,受**蛊控制的身体,耐受能力极差。 “好,我忍着,一定。”生怕在这么多男人面前被**蛊催生成一个欲丨望娇丨娃,她强撑着残余的理智,死死咬着下唇,生怕失态于人前。 “快,快一点,都跟上我!”宋骜走在前方,指着黑漆漆的甬道,“过了前面这一道弯儿,路会变得窄一点,九曲回环似的弯弯绕绕。距离很长,想来黑烟一时半会儿过不去。我们到了那边,就安全了。” “好!” “速度一些。” 一行人在宋骜的带领下,沿着那条甬道往下走。 背后,浓烟还在往门外涌。 没有味道,也不像炊烟那般呛人。 但黑云一般涌动的影子,却让人有着被野兽逼近一般的压抑。 暗夜一般的甬道里,几个人的脚步声,回响阵阵。 久久,再无人说话,只有无声的汗水在滴。 突然,墨九拽着萧长嗣的手臂,问了一句。 “老萧,完颜三,你们见到那个疯子了没有?” 萧长嗣顿了一下脚步,没有吭声,完颜修却又一次炸了。 “一个疯子而已,这个时候你还管他做什么?” 墨九:“……” 她好像没有说要管他,只是突然想到,问一下。 人首先得顾自己。 她已经有了不正常的状态,哪里还管得了别人?哪怕那个疯子确实是真正的苏赫世子,在她的心里,也比不上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性命紧要。 “走!” 一行人继续摸索前行。 确如宋骜所说,风越来越疾,路越来越窄。 墨九软软地俯在萧长嗣的背上,头慢慢垂到了他的颈窝,一双手也软软地耷拉着,没有了抱住他的力气。她意识模糊了,但萧长嗣头发时不时擦着她的脸,他粗重的喘气也有节奏地落入她的耳朵,搅动着她强烈的生理反应…… 也刺激了她近乎崩溃的神经。 “六郎……” 溢出口中的,是熟悉的名字。 一个她喊了千百回的名字…… “嗯。”微光中,背着她的男人低低回应。 “六郎?”墨九像神经被刺了一下,身子猛地一颤。 颤抖着,颤抖着,她的头偏开,灼热呼吸的唇,一点点挪到萧长嗣的耳朵,“是你吗?六郎。” 他没有躲开,呼吸更急,声音粗嘎而哑,“抱紧我。” “我想你了,六郎!我真的好想你了。”神思不正常的时候,智商就不在线,这个时候的女人,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墨九也一样,她喃喃诉说着思念,一个吻慢慢从他的耳朵辗转到他的额头。 贴着,亲着,靠近着,她似乎完全不知身在何处,只细碎地,认真的,亲吻着他。 “你回来了,回来了……” 这像一个由无数个梦境串成的真实。 她身处其间,不知似幻,还是真。 只觉得在她的亲吻里,在她与萧六郎的贴近中,她的灵魂在燃烧,身体也在燃烧……烧得她甚至顾不得羞涩,情不自禁在他的背上蹭着,蹭着,不停地蹭着,声声唤着“六郎”。 “墨九。” 粗粗喘着气,萧长嗣突然停步,放她下来。 正是那个宋骜说的转弯处,他把墨九放在一个石壁可以隔挡的地方,一只手撑在石壁上,抬高她的下巴,从怀里的瓷瓶掏出一粒药丸子,捻在指尖上,“张开嘴巴!” 他带着命令的声音,有些冷厉。 可墨九已是听不清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在烧她,**蛊在尖锐的叫唤她,一个英俊带笑的萧六郎一直在呼唤她。 “你……喂我……六郎……我要你喂我……” 娇羞的声音,是如何从嘴里发出来的,她并不知道。 但萧长嗣一听,锐目却沉了又沉。 光线里,闪着他复杂的表情。可他不再多说,只扼住她的下巴一抬,大拇指撬开她的嘴巴,就将药丸子塞了进去。 可墨九却不晓得吞咽。 她就那般傻乎乎地含着药丸子,看着他,含娇带媚的看着他,“六郎,我要你喂我……” “墨九。” 他又唤她,声音喑哑如失调的琴声。 “看着我。” “唔……”墨九皱了皱眉头,好像不太习惯他这么凶悍的样子,目光里露出短暂的清醒,可很快抗拒真实的闭上眼,将妩媚的双唇微微翘起,“乖,别说话,吻我。” 走在前方的几个人停了下来。 ……他们都听见了墨九的话。 所以,停下来了,却没有人转脸。 甬道里静静的,只有风声。 看着不肯吞药,也不肯睁眼,甚至也不听他说的墨九,萧长嗣几乎是崩溃的。似乎真是为了灌药,又似乎是受不了那佳人一笑只求一吻的诱惑,他的目光久久沉浸在墨九的脸上,没有挪开。 “唉!” 他幽幽一叹,双臂一展,终是将她娇软的身子整个儿纳入怀里,然后抬高她的下巴,闭眼覆上她娇艳欲滴的唇。 “我为何总拿你没有办法?” 墨九当然不会回答他。 她看不见他的面孔,也听不入耳他的话。 可双眼闭上了,触觉就更灵敏…… 她清晰的感觉到他温软的唇贴上她的,有力的舌探进她的口腔,寻找着那一颗药丸子,滑过去,又死死堵住她的嘴,愣生生把她的嘴塞得满满,让她不得不就着他送入的津沫,将药丸子一并咽入喉中。 “咕噜!” 清晰的吞咽声,让他无奈一笑。 “真是个傻子。” 抽离她的唇,他侧身又要背她。 不知是药丸子的作用,还是那一吻的作用,墨九望着面前的男人,目光似是清醒了一点。她抬头看看萧长嗣,又看看七曲八绕的甬道,双目恍恍中,突然勾出了身为墨家钜子的直觉。 一种强烈的不安,紧锁住了她的心脏。 可她目前的精神状态,却不足以支撑她足够的判断力。 “这是哪里?不走了。六郎,我不要走了,你扶我,到处看看……” “还看呢?!”宋骜一愣,直笑,“毒得不轻了。” 连人都认不出,还能认得出道儿? 萧长嗣眉头紧皱,“把她扶到我背上来。” “我来吧!”宋骜抢步过来,把着墨九的胳膊,将她扶到萧长嗣的背上趴好,叹口气,顿了一下,又望向前面深深长长却透不入光的甬道。 “很快就到了,完颜国主打头,我断后。” 目前闯北管着击西,萧长嗣顾着墨九,似乎只有他俩最为精神了― 完颜修闷闷地嗯一声,二话不说抱着狼儿拔腿就走。 都知他心情为何郁结,却无奈,也不说破。 夜明珠闪着烁烁的光,一路往前,像要把人都照穿似的。 可人终究是人,怎么都透不了光。那微弱的光线,照不太远,只把萧长嗣和墨九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拉得老长。一行人,影影绰绰,映在两侧的石壁上,有一种难以描述的阴森和悚然。 墨九的身体早就已经不是自个儿的了。 趴在萧长嗣背上,她就像一只飘荡在海上的小舟,脑袋晕头转向地摆来摆去,亏得后面的宋骜不时扶她一下,要不然根本就没法儿行走。 “吁!” 久无人声的静寂里,宋骜突然松口气。 “到了!” 最前面的完颜修“噫”了一声。 “这间石洞,好像有点熟悉?” 没错,那也是一个葫芦形的石洞,可惜墨九努力睁了睁眼皮,却什么都看不清,只突然感觉后背受到一股巨大的推力,让她连同背着她的男人,再也收势不住,冷不丁就往前踉跄着窜入了石洞中…… 下一秒,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完颜修惊疑地大吼,“宋骜?你在做什么?” 石洞落了门,外面传来宋骜低沉的声音,夹杂着某种尖锐的,却没有喜怒哀乐的情绪,平静得完全不像以前的宋骜。 “送你们到死亡山谷啊?” T ------------ 坑深221米,谁是谁的救赎? “小王爷?你怎么了?” “宋骜,你他娘的疯了?” 被关在石室里的人这些人,都认识宋骜,即便不熟悉,也大多知道他的个性。他虽然算不得一个顶顶好的男人,但从来不会是这么有心计的一个人,一个会把他们带入死亡陷阱中的敌人。 他风流轻佻,但无害,重情感。 这一瞬的反转,太令人震惊。 惊雷之下,就连中毒颇深的墨九,脑子都被事情刺激得清醒了不少――当然,也有可能是萧长嗣强喂那颗药丸子的作用。 总之,她半靠在萧长嗣的怀里,瞪大的眼睛里,虽然还是雾朦朦的,却可以看得见隔了一道铁栅栏的宋骜那张清傲的面孔。 是的,千真万确是宋骜的脸。 举着一颗莹白生辉的夜明珠,他唇角挂着冷笑,如烟似云,飘渺而不真切,但脸上也绝无非点戾气,甚至于,眸底的深处,还有悲哀。 一种深深的悲哀。 就好像到了这步田地,他才是受伤的那个人。 “唉,小,小王爷――” 墨九试图直起身子,可试了一下,软得马上被宣布了失败,她也就不挣扎了,老实地靠着萧长嗣,犹豫着试探。 “好歹咱们认识一场,你与六郎又是生死兄弟……” “别跟我提那个人。” 咬牙切齿的,就好像萧六郎曾经杀过他全家一样,宋骜眸子里的恨,是真切的,随着呼吸和起伏的胸膛带了出来,那声音里的凄凉,让人听了,几欲窒息。 “这个世间,我最恨的就是萧家。但凡萧家的人,姓萧的人,都该死。都该去死!”拳头重重砸在那一道铁栅栏上,震得“嗡嗡”作响,而他的面目,也刹那变得狰狞,赤红的眸子里,满是猩红的恨意。 这一瞬的他,似乎从来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宋骜。 墨九呆呆的,天昏地转间,竟有做梦般的错觉―― “他不是宋骜。”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墨九余光回扫,就看见了萧长嗣毡帽下表情不明的脸。 “可你装得很像,我也被骗了。” 老萧用的肯定句,斩钉截铁的肯定句。 出于对他的信任,墨九相信了。 再一次,她凝起全部心神,审视宋骜。 他怔怔站在铁栅栏外,似乎也在诧异萧长嗣的话。一瞬不瞬地,他盯了萧长嗣许久,突然呵呵冷笑。 “我是不是宋骜,重要吗?并不重要的,是也不是?如今重要的是,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不是宋骜。” 宛如惊雷袭耳,众人是震惊的。 萧长嗣怀疑他不是宋骜,和他亲口承认不是,毕竟不同。 可他如果不是宋骜,他又是谁? 不是宋骜,又怎会长了一张与宋骜几乎样的脸? 稍顷,石室里再次响起萧长嗣的声音。 “宋彻,你回头吧。来得及。” 众人再一次震惊,尤其是墨九。 不仅对宋彻的身份,还有萧长嗣……他似乎知道得太多了,多得她经常都消化不了,一个长期患病,足不出户的人,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的事? 怔怔的看着他,她咬着下唇的力,越来越重。 栅栏外,宋彻也在吃惊。 慢慢的,他退后一步,再一步,夜明珠莹莹的光线下,他的黑发在甬道的冷风中被轻轻扬起,遮了半张脸,也有了一种不同于宋骜的,陌生的狰狞与扭曲。 “你是谁?你怎会知道我?” 原来他一直不知道萧长嗣是谁? 墨九怔了一下,但中了毒的脑子实在不能支持这么高难度的开脑洞活动。一时半会儿也顾不着去想那么多。她此刻能做的是,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死死咬唇,用疼痛来抵抗袭上脑子的药力。 然后,竖着耳朵继续听。 宋骜,宋彻…… 如此相近的名字,相似的长相。 不用说,他们是兄弟,他们的故事一定涉及极广。 墨九很好奇,好奇心让她――不能倒下。 “你不必问我是谁。”萧长嗣沙哑的声音,很淡,却无受困的焦躁。整个石室,他一直是最冷静的人,虽然脸丑,虽然他已经落魄至此,可一举一动间,丝毫无损世家子弟的高贵与优雅。 是真男人,当如是也。 胜可纵横天下。 败可东山再起。 高可九天揽月。 低可下水捞泥。 莫名的这么想着,墨九又想到了六郎。然后就听见萧长嗣沙哑的声音,再一次淡淡掠过耳侧,“宋彻,萧家已亡,人死如灯灭,恩怨情仇都已了断,随风去矣。你又何苦执着?” 这句话太有禅意。 栅栏外的宋彻久久没动。 有一会,他幽冷的声音才期期艾艾的传进来。 “过去了吗?可我这一世苦痛,谁来偿我?” 萧长嗣轻声一叹,像颇有感触似的,揽紧墨九的肩膀,若有似无的摇了摇头,“命运自有天定,怨得了人,还能怨得了天?” “哈哈哈――” 宋彻突然狂笑起来,指着萧长嗣笑个不停。 “我知道你是谁了,我知道你是谁了。” 这么一看,他才像个疯子。 墨九紧紧咬着唇,可他这么说什么意思? 没有继续说下去,宋彻突然收敛笑容,恨恨不已。 “你也有今日,想不到吧?你,还有你――”他的手又指向一直冷脸默然的完颜修,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吧,你们都有今日。确实是天意,让你们都落到了我的手里,落到了我的手里。” “怪不得!”完颜修抚着狼儿的背毛,突然自嘲着笑了一下,“当初在金州初见宋骜,我唤他小王爷,他却认不出我――原来,是你个冒牌货。” “胡说八道!” 宋彻恼了,恨恨地盯住他。 “他才是冒牌货,他才是。” 像是偏执狂在强辩一般,他怒视着众人。 然后,又突然双手捧着夜明珠,举过头顶,看着它仰天长笑着,几乎笑出了眼泪来。 “哈哈哈,我终于要报仇了,终于报仇了。” 明明一个芝兰玉树的男人,这般癫狂到底为何? 众人都在发愣,萧长嗣却在此刻问出一个关键的问题。 “宋骜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很显然,宋彻之前告诉大家的离奇故事,不完全是假的。当初宋骜领兵追击完颜修到死亡山谷,确实全军覆没于此,再也没有出来。而尔,是嘎查村的苏赫世子,每三日派人送入食物一次,才保得他性命…… 如今宋骜变成了宋彻,那本尊在哪儿? “你猜?猜啊?你们猜猜看?”宋骜俊美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太正常的笑意,双眼鼓得极大。 可一秒后,他面部又恢复了正常,“不要担心,你们很快就要相聚了。你们所有人,都会在阎王殿里相聚的,相信我,到时候再寒暄,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人的脑子似乎不太正常? 迷茫中,墨九如是想着,不由抓紧了萧长嗣的手臂。 “老萧,到底怎么回事?” 萧长嗣皱了皱眉头,脸上浮现出一抹少见的倦容。 “此事,说来话长――” 一件尘封许久的往事,说来确实复杂,也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得清楚的。而且,事情的真相,也牵涉到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有完颜修在这里,也不方便说出来。 萧长嗣与宋彻想的,似乎有点雷同。 两个人对视着,好一会儿宋彻又笑了。 “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可悲。” “不,我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被遗弃的可怜人。” 他幽幽的叹息,让墨九听不太懂。可这一刻,她分明就感受到他好像是一个身在地狱,得不到救赎的孤魂野鬼,在生拉硬拽着,要把所有他恨着的人都一起拉入地狱,为他陪葬。 “疯了,这个人疯了。” 她小声喃喃,有气无力。 可这句话却激怒了宋彻。 他狠狠一眯眼,直射过来的目光里,有一种野性的,充满了攻击性的冷意,像……那些草原狼,恨不得扑上来生生撕碎了她的肉。 “你才是疯子,我不是。我不是――” 他大声喊着,突然抱紧头,像是不堪痛苦似的摇了摇,又抬眸直视他们。 “你们待在这里吧,尝一尝死亡山谷的滋味儿――哦对了,那个冒牌的苏赫世子是救不了你们的。你们以为他的人为什么可以送饭进来?那是因为我,我让他们进来的……我还是不想,让那个混蛋死。” 那个混蛋指的是谁?宋骜? “呵呵。”墨九无力的抬头指他,“就凭你……死亡山谷?呵呵呵……” 她一副不太相信他有这能力的样子,嘲弄地笑。 这显然是激将,很简单的激将法。 可宋彻却中招了,他恼羞成怒地看着她,“我打小在这里生活。这里的每一条甬道,每一间石室,每一个地方,我闭着眼睛都可以来去――” 说到这里,他蓦地闭了嘴。 可一席话,却惊了众人。 看着他冷冷的双眼,墨九突然有了想法。 “你才是苏赫世子?那个祭祀天神的石室,是为你准备的?有人一直在为你治病的,对不对?还有……那个,那个疯子,那个疯子……他就是小王爷宋骜,对不对?” 最后几个字,她是惊怒的,也是咬着牙的。 不仅因为之前与宋骜的当面不识。 还因为他们在逃离浓烟时,并没有顾得上带他,甚至也没有回头,而是任由他在里面自生自灭…… 同时,她也想了许多。 石室里的药渣,萧长嗣捡到的药丸子,还有,关于苏赫世子的传闻――打一出生就体弱多病,阿依古公主怕世子殿下夭折,听信巫师之言,把他进献给真神,一直寄养在阴山脚下的巫师家中。 传闻有多少能信不知道。 但这一切,都不会只是巧合。 现在她不懂的是,他如果是宋骜的兄弟,就是南荣的皇子,是萧妃娘娘的儿子,萧家的外孙,又怎会成为北勐阿依古长公主的苏赫世子? 而且,他那么憎恨萧家,是不是与身世有关。 在这件秘辛中,萧家是不是充当了不光彩的角色? 甚至于,这个宋彻,怎会知道他们那么多的事情,还能毫无压力的扮演好宋骜的角色,让他们都没有发现异样。 太多疑问,她想不明白。 可她的话,却得到了宋彻的默认。 “果然是一个聪慧的小寡妇,墨家钜子之名,确不虚传也。可惜你,还是嫩了点,终归落在了我的手上。说来,千字引没出,我还真舍不得你死呢?” 千字引?墨九心里一怔。 微微一笑,她尽管让声音清晰。 “那你放了我啊,我拿到千字引就给你。” “不。”宋彻摇头,再摇头,木然的脸上有着深深的痛苦和悲凉,“我不会相信女人的话,女人都是骗人的,一个一个都是会骗人的。” 他几乎是吼的。 “你相信我,我从不骗人。” 墨九发现他脑子确实不若正常人,试图诱哄,可宋彻喃喃着“女人会骗人”,目光一凛,再看向她时,眸底却又清澈,只剩冷冷一笑。 “等着吧,等他们都死了,我或许会放了你……一个人。” 他哈哈大笑着,调走离开。 那脚步,慢慢地散失在了耳中。 石室里,只剩紧张的呼吸声。 墨九强撑许久的身子,终是无力地瘫软,苍白的脸上写满的全是困惑,以及未解的谜题。她望向萧长嗣,试图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但他却移开视线,望向了石室。 “想不到他有这般本事……” 这个他指谁?这般本事又是什么意思? 墨九千般头绪万般想法缠绕在一起。 冷不丁,却怪异的想到了一个人――彭欣。 彭欣当初与一个酷似宋骜的男子在苗疆相好,有了一个孩儿,可那个男子却一去不回,她苦找之下才到了临安,得遇宋骜,阴差阳错,又生下一个儿子…… 那么问题来了? 当初与彭欣偷欢生子的男人…… 到底是宋骜,还是宋骜? 若宋骜有离开京城去过苗疆,萧乾会不知道吗? 心肝儿猛地一颤,“完了。” 她的手指死死抓住萧长嗣的胳膊,被突然袭上的慌乱撞击得头昏眼花,缺血一般的晕眩感,搅得她胃气上涌,又慌,又想吐,眼前金星闪过,很快就昏了过去。 ―― 宋彻几乎是跌跌撞撞着前行的。 穿过两条不长不短的甬道,他的脚步再一次站在了一间一模一样的石室外面,久久的,他一动也不动,专注地看着盘腿坐在里间的一个女子怔怔出神。 嘴巴张了又张,他想唤她。 可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发出声音。 直到那女子清冷的双眼,慢慢睁开。 看向他,她的目光里,有恨,也有同情。 “你捉住他们了?” 宋彻在她担忧的目光中,慢慢走近。 “是,一个不漏。”看着女子的脸,他在冷风中挑高唇角,苦笑着踌躇良久,终于打开石室的栅栏,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停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声音悠悠。 “欣儿,我们还能回得去吗?还能吗?” “能的。”彭欣苍白无神的面上,浮现出一抹笑,一抹与他一样悲哀的笑,可眸底的最深处,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描绘的无奈,以及带着希望的试探。 “你放过宋骜,放过他们,我们就重新开始。” 见他不答,她又一字一顿补充,“就我,和你。没有别人。” “不!你不会了。”幽幽地叹息一声,宋彻看着满眼期待的女人,想抚摸一下她的头,可最终只是软绵绵的垂下双手,低低道:“他们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他们杀死了我们的孩子。而你……也背叛了我,和他生了一个孽种!” 彭欣垂目,眉头紧蹙,似痛苦,却久久无语。 空荡荡的石室中,回荡着他空茫的声音,“欣儿,我爱了你那么多年,那么多年。我等了你那么多年,那么多年……为何结果是这样?苍天为何待我如此不公?” “到底为何啊,哈哈哈!” 他悲凉的喊声浑浊、悠长,响彻山洞,带来回声阵阵…… 可这个世道本就多舛,谁又是谁的救赎? 生死之事,从来参不透。 命运轮转,更是一个难解之谜。 ------------ 坑深222米 那些年,环环计,计中计 哈哈大笑着的宋彻,整个人都是癫狂的。 他笑,一直笑,全身上下都在颤抖。 直到他笑得泪水顺着双颊流下来,滴在了彭欣的脸上,直到他的身子无力支撑他的笑容,终于软倒在彭欣的地上,他那一双狭长的、深邃的眸子,方才定定看着她。 “欣儿,我有一事问你。” 略略蹙眉,但彭欣并未显得不耐烦。 她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也不辨情感。 “你说,我在听。一直有听。” 这样的她,似乎让宋彻安心了不少。 缓缓的,他将头靠在她的腿上,像个孤独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母亲,害怕的紧紧和她相依偎,声音有着害怕再次失去的惶恐。 “你心里还有我吗?” 彭欣侧眸,看着靠在腿上的男子。 他很英俊,但那种仿佛刻在了骨头缝儿里的忧伤与郁积,哪怕事过多年,还是会对她造成影响,似乎就在那么不经意间,就渗入了她的心脏,让她恨不起来,也怨不起来。 这个男人,一直是那样的让人怜惜。 当年是,现在……其实也是。 她点点头,一个字说得很轻。 “有。” 像得到了某种安慰和鼓励,宋彻从她腿上抬头,黑漆漆的眸子在夜明珠的光线下,像天上烁烁的星光。 “那欣儿,你告诉我,他重,还是我重?” 彭欣身子一僵。 怔怔的,怔怔的看着宋彻的脸…… 可那张脸,却慢慢模糊,变成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爽朗的笑,矜贵的面容,坏坏的眼神儿,温厚的嘴巴……以及尝遍万花后在女人面前那种游弋有余,因为懂得而造起的情浪。 还有他们的儿子――小虫儿。 他那么小,那么软,还没见过爹,没取大名。 宋骜是重的。 虽然他很混账,很霸道,有时候恨得她恨不得毒哑了他,可他离开临安出兵北上时,在那个酒楼里,他给她儿子的见面礼,那个至今戴在小虫儿胖胖小手上的小金手镯,还有他诉说的即将做父亲应有的担当,说要为他们母子安排好的生活。 她甚至记得他还说过,如果他能活着回来,想要试一试…… 他没有说要试什么。 可那一瞬,彭欣是懂得了的。 他也想要一个家,要一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一起,正正经经过日子。 所以,在她的心里,宋骜确实是重的。 而宋彻,也是重的。 那一段活在苗疆的青春年华里,热情似火的苗疆圣女与年少翩翩的忧郁公子之间,一场情殇之恋,除了留下一段难忘的回忆,一场唏嘘的结局,毕竟还有一个世间留不住的孩儿,如今也不知飘荡在哪里的灵魂。 不管是宋骜还是宋彻,都是重的。 ……他们都不是彼此,都无可替代。 他们都在她不同的年岁里,成为了她的男人。 可……他们却是双胞胎兄弟,是你生我死的敌人。 天神!她也想问一问,这到底是为何? 彭欣脑子隐隐作痛,看着石壁,恍惚间,觉得整个石壁都像在旋转。 “石头,我无法告诉你答案。” 低低的,她唤着宋彻曾经的名字。 那个时候在苗疆,他只告诉她,他叫石头。 以前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叫石头,问过他,他也不肯说。以前的她想不明白,一个长得那样好看的男子,斯文有礼,儒雅温文,为什么要叫这样土气的名字? 可在阴山这里,她好像突然懂得了。 石头是他从小的伙伴儿。 他每天面对的,都是石头。 那顺巫师是一个古怪的人,养着他,也只是供给他吃、喝,哪里肯花时间陪他说话,那时候的他,可不就是石头吗? 宋彻三岁才开口说话,六岁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人,名字叫“父亲”和“母亲”―― 而那个时候,小王爷宋骜正在临安京城的皇宫里,过着骑太监,逗宫女,上树掏鸟窝,下树打弹弓的皇子生活,养尊处优。 宋彻是可怜的。 彭欣想到他,心也是酸的。 可谁又能同情谁呢? 这罪恶的世道,无处不可怜。 “石头,你是重的,他也是。” 彭欣是个诚实的女人。 任何时候,她都是这样。 冷的脸,软的心,不肯撒谎。 宋彻看着他沉浮在夜明珠下的脸,久久没有说话,可慢慢的,他嘴唇颤抖着,身子也慢慢的跟着抖了起来。然后,他双手慢慢的抱住了头,痛苦的……痛苦地低下头,在笑。 “呵呵呵呵,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欣儿,你为什么不肯骗骗我,哪怕骗骗我也好啊?你为什么非要让我知道,其实我早就被你埋葬在了过去,而他……是你的新生。” 一个过去,一个新生? 是这样的吗? 彭欣紧紧攥拳,好一会儿,才缓缓握住宋彻的手。 “石头,我不知。” 垂下眼睑,她真的不知。 因为不知,也没法儿回答。 在彭欣的心里,宋骜是大大咧咧的,神经大条,豪爽而坦荡的。而宋彻却是敏感的、多疑的,小心翼翼的。 也因为如此,与他们相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性格却是天壤之别。 一个住在阳光里,一个生活在黑暗里。 宋骜可以气得她鸡飞狗跳,却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做自己,最真实的自己。而宋彻会让她时时刻刻为他担心,也时时刻刻都害怕伤害了他,为此,不得不隐藏,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的情绪。 可她真的说不出来,哪个重,哪个轻…… 她的心,已经乱了。 就在她到达阴山死亡山谷寻找宋骜,却见到宋彻的时候,就已经彻底的乱了。 “这是命,宋彻,都是命。” “是吗?是命吗?” “是,你躲不过,我也躲不过。” “谁人安排的命?” “谁知道呢?也许是天神,也许是造物之主,也许是我们自己……上辈子造的孽。” “可我,偏想搏一搏命。”宋彻喃喃着,像一个不知未来,不知前程的迷茫孩子,极力压抑着头痛,固执地想要追求那一块不属于自己的美玉,“欣儿,你愿意陪我试一试吗?我们试一试。” “试什么?”彭欣低头,母亲似的探手抚住他的头。 宋彻心里一暖,脸上却突然沉下。 一定一句,他坚定地说。 “我要做北勐大汗,做这世界之主。欣儿,你相信我,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聪明,天神祭坛难不住我,死亡山谷难不住我,没有任何人难得住我。胜,我君临天下,必给你如花锦华。” 彭欣一怔,手顿在他的头顶。 看着宋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彻还在说,“欣心,我无法选择出身,难道真就无法改变命运吗?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不是在空想,我的机会来了。” 紧紧抿住嘴巴,彭欣还是没有回答。 她只是看着他,怜悯的,同情的看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像个看着做了错字的孩子,也愿意倾听他所有的故事……以及计划。 宋彻慢慢抓住她的手,握紧在手心,紧紧的。 “你知道吗?欣儿,萧乾没有死。” 这句话的震撼,对彭欣来说,更是巨大。 关于萧家的事儿,以及萧乾的死亡,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对于墨九所经历的一切痛苦,她也都感同身受。可做为朋友,她以前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同情她。 墨九不需要同情。 就像她当初不需要同情一样。 墨九没有同情过她,她也不会去同情她。 她们都是坚强的女人,也是难得的知己。 所以,她可以肯定萧乾是因为死了,墨九才会变成那般。可如今宋彻却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萧乾还活着。 这又是为了哪般? 轻声的,她试探问:“你是怎样知道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墨九而高兴。 “我看见他了,欣儿,我看见他了。我敢肯定,一定是萧乾,不会再是别人了。别人又怎么会害得我如此?” 宋彻痛恨一般嘶哑的吼着,看彭欣脸色沉沉,又慢慢蹲身在她的面前,目光里,带着一股子燃烧的火焰,灼灼看她。 “原来他一直没有死,那个假苏赫利用那顺巫师,狸猫换太子,轻轻松松就取走了属于我的一切,还取得了蒙合和达尔扎的信任,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如今我总算知道了。这个世上,只有萧乾可以做到,只有他清醒和熟悉北勐的一切。” 彭欣的双唇绷得紧紧。 一颗心,七上八下,仿若擂鼓。 却听宋彻又沉声道:“我有个直觉,一切都是萧乾策划的,除了他也不可能再有旁人。我这些年吃的药,那顺为我治疗的药,最开始是出手陆机老人之手,可后来狸猫换太子之前的,肯定出自萧乾。若不是萧乾,怎么可能轻易控制我?” 彭欣没有言语。 半信,半疑。 毕竟萧乾是被神话的一个人。 哪怕他死了,也是一个神话。 南荣的神话,北勐的神话。 也许宋彻并没有见过萧乾,他只是需要用这样的神话来安慰自己的失败――输给了那个假的苏赫。 而且,这不是狸猫换太子,不应该是狸猫再换狸猫吗? “不过不要紧,我还有机会。只要我再次做回苏赫世子,他们的末路,就到了。这一切,北勐的一切,萧乾的布局都是帮我做的,我会把他们牢牢捏死在手中――欣儿,你不信我?” 宋彻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有些急躁。 彭欣摇了摇头,“没有,你说。” 揉额一下额头,宋彻似是想到了什么事生了恨,又猛地抱住头,双目戾气凶凶,像要喷出火来。 “我甚至怀疑,那顺巫师不是被收买,而且一直就是萧家的人。从当年安排我入阴山,神不知鬼不知的换了北勐阿依古长公主的儿子。 毕竟苏赫世子一出生就被称为‘遭天神厌弃,有夭折之险’的话,全都是出自那顺之口――” 听到这里,彭欣也好奇。 “为何他们要相信他?” “那顺巫师是漠北草原上最有名的巫师,是可以通灵的人,可以与天神对话,而且,还可以代表天神传达旨意。” 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吗? 彭欣突然很想笑,可却心苦得露不出一丝笑容。 她自己也是苗疆巫女,是打从出生就被赋予了神识传说的灵女。 可事实上呢? 她是个俗人,是个普通的女人,参不透这世间的情情爱爱,也悟不透这些恩怨情仇――这些都不是圣女该做的。 “我恨!欣儿,我恨!” 宋彻还深陷在他的痛苦里。 “他们从来都是把我当成一颗棋子,从来都是,只有你,欣儿……”看着彭欣苍白的脸,他握紧她的双手,“只有你,曾经把我当个人。” “石头,别这样说。”彭欣润了润唇,“我们是人,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们都是人,堂堂正正的人,从来不会是任何人的棋子。” “哈哈,是吗?”宋彻歇斯底里的笑,“那是你不知道。” 吼完她,他顿了顿,又放柔了声音。 “我的母亲,南荣的萧妃娘娘,她何其狠心,为了萧家的家族荣辱,竟舍得抛弃亲子,让我出生不足一个时辰,就被人抱离了皇宫,不远千里辗转漠北。” 这件事彭欣已经知道了一些。 这些天的相处中,宋彻情绪不好的时候,总会断断续续的向她讲述一些往事,一些几年前他来不及讲,也不可能会对她讲的往事。 他是南荣至化帝的儿子,身世煊赫,本该一生富贵荣华,可命运捉弄,却身若飘萍,下场如斯。 这样的恨,彭欣懂得。 曾经,她也疯狂地恨过一个人。 被亲人背叛的痛,被爱人离弃的伤――无法弥补。 风幽幽的吹过,把宋彻絮絮的声音吹得散而绵长。 “欣儿,我并不一开始就是阿依古那个“被天神厌恶”的嫡长子的。 他初到阴山时,真正的苏赫世子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活蹦乱跳的……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得罪过”天神“,他的病,全都是那顺巫师搞出来的,而刚刚把心爱的儿子遣到阴山,跟着一个连脸都看不见的巫师生活,阿依古长公主又如何能放心? 尽管那顺再三说,不要惹得天神怨怼,最好不要打扰世子的生活…… 但世间的母亲,并不人人都像萧妃娘娘,为了萧家的百年功业,舍得狠心丢掉儿子的。 阿依古长公主总会隔三差五派人来送东西。 当然也会偷偷看一眼苏赫世子,再回去禀报。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顺巫师没法换人。 等,他们只能等。 等着看苏赫世子的身子衰病下去…… 等着思子心切的阿依古长公主不得不狠心与苏赫世子切断一切联系,再也不派人来嘎查。 那些年,宋彻就住在阴山的山洞里。 人家活着,他也活着,像老鼠似的活着。 一直在活着中准备死――做苏赫世子,让宋彻死掉。 那些年,在他慢慢知事时,他甚至在心里默默向天神祈祷过,祈祷他老人家快点收去苏赫那个破小孩儿的命―― 这样,他就可以做苏赫。 这样,他至少可以活在阳光下。 那个时候他还小,虽然有怨,有恨,可对父母和自家的身世是模糊的。 六岁那年,那顺巫师第一次告诉他的身世。 就是在那个祭祀天神的石室里。 回为他小时候爱闹,爱哭,还总是跑出去,而且他还聪明,那顺开过几次门,他就会自己打开了。 他总是跑出去,有一次还差点被人发现。 后来,那顺巫师烦透了,用铁链子删住了他的脚,每天像养狗一样养着他―― 在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没有萧家任何人来看过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为了避免嫌疑,萧家人又怎会自挖坟墓,与他们扯上关系? 那些年,那顺告诉他们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在宋彻的心里,那顺巫师就是一个魔鬼。 他教给他识字,教给他知识,教给他这世间的一切,也会给他饭吃,可他从来不会给他一点点的温暖。 ――除了,哄他吃药的时候。 那顺说,他身子有疾,一出生就有疾,所以得吃药。 那药真苦啊。 吃药的时候,他也曾经想过,那个在临安皇宫里的弟弟,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他会吃药吗? 他吃药的时候,有没有母亲温暖的手,摸着他的脸,喂他吃甜甜的糖果子,一口一口哄着他吃? 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有病。 因为他的头,总是痛,一直都会痛。 一开始是久久才会发作一次,后来时间越来越近,以至于,虽然他很讨厌那顺巫师,却总是巴巴地盼望着他来。 他来了,就有药吃。 因为再苦的药,也不会比头痛难受。 被锁在那个祭祀天神的石洞里,他每天都在祈祷。也许真的传入了天神的耳朵,就在他十岁那年,苏赫身子无病无痛,就连漠北草原最有名的神医陆机老人都检查不出毛病来,可他的身子,却破得见风就喘,越发衰败。 阿依古长公主终于彻底从苏赫的身边消失了。 ……身为母亲,她为儿子做到了极致。 那个时候,宋彻也曾狠狠的嫉妒过苏赫――那个弱不禁风的破小孩儿。他总是微微笑着,微微笑着……站在天神的祭台前,上香,祷告。 他说,要母亲健康长康。 他说,要北勐国强民安。 他说,希望天神让他的病痛快快好起来,他想要亲自伺候一次母亲,为母亲倒一次马奶酒,为父亲牵一次马,还想骑上马儿在碧绿碧绿的草原上奔跑,像牛犊子似的强健的奔跑。 他说…… 他还说了很多很多。 可一个人怎么能什么都要呢? 宋彻总是躲在黑暗中冷笑。 他已经得到了父母亲全部的爱,他怎么还能要求这么多?所以,他太贪了。宋彻想,他太贪了,所以他该死。 苏赫死了。 就在那次祭祀天神回去的第二天。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天上打着雷,震入山洞嗡嗡作响,那顺巫师冲入洞口,狠狠揪住他的衣领,把他训了一顿。 那顺巫师问他,为什么沉不住气,为什么要杀了他? 宋彻记得,当时他笑了,很天真的笑了。 然后,他还很天真的问那顺巫师,“他只是偷吃了我的药而已,为什么他死了,而我一直吃药,却没死?” 当时,那顺脸上的表情,他看不透。 可宋彻却没有再问什么,一句都没有问。 他只是默默走过去,抱住那顺巫师的双腿,用小小的双臂抱住他,恳求的声音,带着孩子的稚嫩,却也有浓浓的坚定与不甘。 “那顺巫师,请你相信我。我比苏赫更合适做苏赫,我会听你的话,达成你的愿望,而不是萧家的愿意――我恨萧家,他们利用了你,还想要利用我。那顺巫师,我不是他们的子孙,从此,我就是苏赫,是你的徒儿苏赫……” 彭欣听到这里,整颗心都是透凉的。 她问:“这些事,萧家从来不知道吗?” “他们知道什么?他们只知道苏赫世子早就变成了宋彻,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儿,就是宋彻,就是他们载培在北勐的棋子,就是他们巩固萧家地位的最后利器――” “为什么你后来自由了,却不告诉他们?” 听到她的问题,宋彻像听了一个笑话。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哈哈哈,我傻么?我就是要看他们的失败,看他们败得彻底――” 提到往事,宋彻的样子几乎是癫狂的,“他们设计得了一出好局,只可惜,一开始就定错了人。如果他们选择的是我,如果是我留在临安,又怎会让宋熹得到南荣江山?萧家又怎会一败涂地,被满门抄斩,永世不得翻身?” 彭欣闭上眼。 有些事,谁能知道? 哪初抱孩子的时候,谁能知道后来? 宋彻冷笑着看彭欣,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带着彻骨的恨意,“萧家人可能到死也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一心培养的储君会是一个不务正业,整天寻花问柳的浪荡皇子吧?哈哈,这就是报应!报应啊!” 看他恨恨咬牙的样子,彭欣突然闭眼。 然后一只手,慢慢抬起,抚上他的头。 “傻子,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吗?你的母亲,还有你所憎恨的萧家,也许他们一直想要保全的人,其实――就是你?” ------题外话------ 谜团太多,得一点一点解开。 坑也有太多,也得慢慢的坑。 但相信我,故事是圆的。只不过也许出于作者自己脑补,有些地方可能没有写到位。如果小主们有没有看明白的地方,可以在留言区留言,二锦都会仔细看的。 爱你们,么么哒。 T ------------ 坑深223米,那一场缘,那一遭劫? 彭欣这话自然不是无端猜测的。 当年的事儿,虽然时日已久,但那个时候,萧家和谢家斗得昏天黑地,不死不休,南荣各方争权,后宫更是斗得乌烟瘴气。 那些年,至化帝的皇子,几乎就没有一个能平顺长大的,不是死,就是残,不是痴,就是傻。就连皇后都没能幸免。 而且,彭欣还听人说起过一桩南荣秘辛。 宋骜的母亲萧贵妃生他时,是不足月的,那晚上她突然破水,差一点就要了性命。后来,虽然孩子的小命保住了,可她从此也再不能生育。 有人说,她的早产与谢家有关。 事情真假且不论,就说当时的萧贵妃,拼着一死生了两个儿子,一对双胞胎兄弟,究竟把哪一个留在敌人的屠刀下,把哪一个送到安全的地方? 手心手背都是肉,谁也不会比母亲更痛。 或许萧家安排宋彻去漠北,有为萧氏家族的利益考虑,为萧家的皇权争夺而考虑,但归根到底,不也是为了保住萧家皇室血脉做的双手准备吗? 同样身为母亲,喜欢也很难相信,萧贵妃会忍心让儿子遭受这样的痛苦。 也许她会觉得更亏欠的是宋骜。 当时把宋骜留在宫中,那才是龙潭虎穴吧? 而这个大概也就是她后来为什么那么纵容宋骜,以至于“慈母多败儿”,生生把儿子培养成了那样一个不着调的荒唐王爷? “石头,你的母亲,一定是爱你的。” 彭欣肯定地抚着他的脸,目光满是母性的光彩。 “我也有儿子,我了解做母亲的心情。她一定不知道你受了这样多的苦。如果她知道,这些苦,这些罪,她肯定生不如死……你相信我,好吗?” 夜明珠下的人影,景影绰绰。 宋彻盯住她,像被什么刺了眼,一动也不动。 彭欣道:“还有萧家,我与他们并无恩情,我不会为他们说话,只是以事就事。石头,你和萧家本是一体的,从你孕育在萧妃娘娘的肚子里,就已经打上了烙印。你与萧家将一荣皆荣,一损皆损。萧家把你送到阴山,看似是留下了宋骜,其实是保护了你。他们的目的,说不定是想让‘那顺’巫师培养你,有一天,有一天……” 说到这里,她像是说不下去了。 垂下眸子,心里痛了痛,突然咬了咬唇,方才继续:“有一天,那个被培养得毫无争权逐志的斗志,不爱江山只爱美人的宋小王爷,突然死亡,你才可以接下他的手,重振萧家一脉在皇室的基业。” 这样的猜测,其实也惊了彭欣。 她是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想到的。 南荣皇室为什么出了一个荒淫无度的宋骜? 为什么那么多皇子,为什么只有他始终活得好好的? 就连现在的景昌帝宋熹都多次遇险,最严重的一次,骑射时从马上摔下来,昏迷了十天十夜,连御医都说回天乏术了…… 虽然他到底从阎王手底捡回了命,可也并非平顺的。 唯一平顺的人,只有宋骜。 他夜御数女,日日买醉,比谁都逍遥……这当真是他愿意的,是萧家愿意看到的吗?是萧妃娘娘愿意的吗? ……换个角度想,宋骜何尝不是一个棋? 一个用来麻痹谢家,麻痹至化帝的棋? 冷风拂起彭欣的衣袖,她心惊胆战,再难出口多说一个字。 权皇之下,焉有完卵? 他,他,他们,谁又为了自己在活? 久久,石室内无声。 宋彻怔怔望她。 那样望着她,像个孩子…… 目光有怒,也有惊,有无助。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要信任她,相信他的母亲爱着他,相信萧家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可是,这些年的诸多苦,诸多痛,还有现在,萧乾密谋那顺巫师,把他苏赫世子的身份生生替下—— 连一个棋子都不让他做,他为何要原谅? 他们都不曾信任过他,他为何要信任他们? “不。欣儿,我做不到。” 宋彻慢慢地捧着她的脸,抚摸,轻轻抚摸,双目里的暗光,如蛇一样毒,也冷,“我要他们死,所有害过我的人,都必须死。” 彭欣一怔。 “心魔!” 她把他的双手拿下来,握在手中,双目专注地看着她,眸底清澈得宛如两汪潺潺流动的小溪,便是世间再冷硬的心脏,也会沉在其间,化为流水。 “石头,看着我。这是心魔,是执念。” 宋彻感觉到了她的关切。 反握住她的手,恨不得时光就此停顿。 “不。欣儿,我有太多的恨。你想要我做的,我做不到。你……不要恨我,好吗?欣儿,不要恨我。我放不过,放不过他们。” 狠心的宋彻,也是多情的宋彻。 人与魔之间不过一线之隔。 彭欣没有回答,沉吟片刻,却又轻声问他。 “石头,你可还记得我们那年初遇?” 宋彻怔怔,目光混沌着,像在记忆中翻找了许久,才找到那个好不容易获得了自由,偷偷瞒着那顺巫师南下的白衣少年。 “欣儿,我记得的。” 多少年了?他一直记得。 在他的头最痛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忘记时间,可无论怎样,他也忘不掉初见彭欣时,那一颗“怦怦”跳动的心脏,还有她美如玉兰的清冷容貌。 那一天的她,坐在那个莲座一样圣洁的高台上,供苗寨众人朝拜,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圣洁得好像从九天下凡的仙女儿—— 可宋彻只一眼就看穿了她。 这个女孩儿不快活。 就像他一样,成功做上了苏赫世子,也得到了那顺巫师的信任,可他从来没有一天快活过。 他的快活,被禁锢在阴山。 而她的快活,也被禁甸在那个高台的圣女宝座。 那一刻,他很想知道,坐在高台上的彭欣,会幻想些什么呢? 他在阴山时,就常常幻想。 靠着幻想找发漫长的光阴—— 幻想临安城的繁华,幻想那个令人向往的皇宫是怎样的辉煌。 会比阴山更高吗? 会比草原更广吗? 会比哈拉和林的宫殿更金碧辉煌吗? 他想去临安看看,想到更远的南边去看看,看看那些书上写的,完全不同与北国风光的南国胜景。 所以他偷偷跑了。 一个人南下,他沿途游玩,看到了秦淮的风月,看到了金陵的城郭,看到了不同于草原的西湖美景,鱼米之乡的江南温婉。小桥、流水、人家,园林……人间仙境。 当然,也看到了很多很多漂亮的美人儿。 她们穿着精致的衣饰,行止皆适,不像草原姑娘的粗糙。 可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像彭欣那么美,像彭欣那样只需要一眼,就可以入得他的心,让他只需要一眼,就能看见她孤寂的内心。 他们是一种人。 外壳是属于别人的,灵魂是受到禁锢的。他们的不快活,在于完全无法做真正的自己,他是一个玩偶,彭欣也是一样。 那一天,是苗疆的龙船节。 盛大,热闹。 苗寨人都去“咋瓮”(划龙船),初到的宋彻也挤在人群中—— 他来自草原,不识水性,对划龙船也只是看个稀奇,跟上去的真正目的,是想多看一眼圣女。 圣女坐在一艘特制的龙船上,宋彻只能远远看她,也没有机会靠近,可他多么聪明的人?一个从小靠自己过活的人,从来不缺脑子。 在圣女的船靠近岸边的时候,他掉水了。 是的……他掉水了。 而且他根本就不会水。 用生命去赌博,当然不是他会做的事。 人命越贱,言行越谨。 他做什么事,都会事先思虑周全。 那里龙船很多,会水的人更多,众目睽睽之下,哪里会让他淹死?更何况他在沉入水底的刹那,看见了圣女看他的目光。 悲悯的,还有……惊艳的。 宋彻自然是长得好看的。 苗寨的小伙子,没有一个人及得上他的容貌,所以他到这里来求药治头痛,那些小伙子但凡见他,目光就没有一个友好的。 他最终,确实被救了。 救他的不是圣女,而是圣女的师父。 那是一个慈祥的老人,他住在一个两层的木质小楼里,地方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他会用毒,会养蛊,楼下的院子里养着各种各样让宋彻身子发麻的毒物…… 师父告诉他,他的头痛是长期服毒所致。 而且此毒很霸道很刁钻,不能直接解毒——越是急着解,越是容易要命—— 宋彻知道,当初的苏赫便是这样没的。 因为那顺巫师急着救他,于是他死了。 他问师父,“那便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如果他头痛好不了,又怎能肖想圣女? 在他近乎绝望的无奈中,师父笑了。他说,可慢慢调理,但需要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他十几年的用药史,毒性早已透过五腑,浸透于四肢百骇,非一朝一夕可成的。 为了治愈的希望,为了圣女,他选择了隐名埋姓的留了下来。彭欣的师父是一个苗疆奇人,苗药的精华在他手中得以发扬,在他的调理下,宋彻的头痛症状果然有了减轻。 最幸运的是,他也如愿与彭欣相熟。 他们气场相融,初初见面,不需要很多话语,好像彼此就都知晓了对方的情绪。 那一天,在小楼的竹篱边,他握住彭欣的手,把那句等了三个月的话,说出了口。 “欣儿,我喜欢你。” 彭欣没有马上回答。 走到竹篱的外面,她才问他,何谓喜欢? 他面红耳赤,支支吾吾的样子,像一个寻常少年,像大千世界中每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在心爱的姑娘面前,紧张得手足无措。 “喜欢就是,喜欢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用我的一生,来守护你。” 后来每每回忆,他都想笑。 这么稚气天真的话,是一个被囚禁的灵魂该说的吗? 他连自己都守护不了,拿什么守护心爱的姑娘? 可谁也无法预知未来—— 那时的彭欣,微微低头,羞涩地递给他一根用彩线编织的花带,却不好意思看他,然后提着裙子跑出了小院。 他心乱如麻地将花带小心地系在了腰上。 那花带,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那一天,也是他们两个人的开始。 彭欣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宋彻也不是,但两个人相处,并没有半点不合适,有时候哪怕一句话不说,对视一眼,心里也能涌起浓浓的温暖。 那时的日子真美啊。 宋彻想,如果能永远住下来多好? 就住在师父的小楼里,再也不要回阴山,不要知道什么那顺,什么萧家,什么南荣皇室……也不要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和他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彭欣自己的事。 并非不信任,而是难以启齿。 他说他叫石头,就想一直叫石头,也想一直做彭欣唯一的石头。 这样幸福的日子,持续了一年。 就在他的心静静安定下来,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与那些人和事产生关系的时候,萧家的人终于找到了他。 他们是收到那顺的消息,就开始暗中寻找的。 可这个世界太大了—— 这么辗转找来,竟足足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后来的后来—— 被关在不见光明的石洞中时,宋彻常常想,这一年是老天赐给他的最为美好的一年,是他偷来的一年,梦幻般的一年。 他被萧家人偷偷带走了。 神不知,鬼不觉,连跟彭欣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他恨,萧运长——他的舅舅,萧乾的父亲。 宋彻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萧运长,是在被萧家人送回阴山途经楚州的时候。 那天,萧运长语重心长地告诉他。 请他为了他娘,为了萧家和他自己的前程,不要任性。 萧运长还告诉他,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权力再任性了。因为他的肩膀上担负着他所有亲人的性命与希望。 宋彻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么混蛋的话,他能怎么反驳? 更何况,哪怕他有千般嘲弄,万般痛恨,萧运长也时间留给他说。 就在见面的当晚,萧运长就派人将他送过淮水—— 淮水以北,是珒人的地方。 也是在那里,宋彻第一次见到了完颜修。 为了摆脱萧家人的看押,以便潜回苗疆去找彭欣,他冲到完颜修的面前,谎称自己是南荣的小王爷宋骜,被奸人所害,难以脱身—— 那时候,南荣和珒国在休战期。 虽然敌对状态未解除,但不管出于什么考虑,南荣的王爷到了珒国的地盘,正常情况下,完颜修不会袖手旁观。 他想等完颜修对付萧家人,自己再想办法走。 结果—— 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萧家人居然说服了完颜修——说他是一个疯子。 或者是他当时的样子太癫狂,赤红的双目太慎人,或者是完颜修压根儿就不相信南荣那个终日无所事事的小王爷会出现在珒国境内。 结果,他没能摆脱萧家人,反倒惹恼了他们。 他是被迷昏带回阴山的。 再睁眼时,看到的就是那顺阴森森的巫师面具。 …… 对,那顺也戴巫师面具的。 除了熟悉他的声音,其实宋彻也很多年不曾见过他摘下面具的样子,小时候的记忆模糊了,他甚至都已经不记得他的脸究竟长什么样子。 他后来想:在那次之后,那顺其实就对他失望了。 当然,那个时候他不怕被失望,只怕不能离开。 他疯狂的想念彭欣,想念那段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 而且,他知道,他是南荣的王爷,是至化帝的儿子,是萧家的棋子,那顺一定不敢弄死他,没法向萧家交代。 所以,他有恃无恐地和他对着干,就为回苗疆。 可他再也没有了机会。 那顺不能弄死他,却再次把他锁在了天神祭洞—— 这一锁,整整两年。 两年后,当他再次在他的药物饲养下重见光明时,头痛的病症比以前更严重了,甚至于,有些事情想起来也迷迷糊糊。 好在,他还记得彭欣。 记得她的脸,她的温存…… 也记得他们初尝禁果那一晚,湘潭边的大石下,落花吻流水。还有那一抹白月光下,她洁如明月的身体——那是他此生唯一的救赎,是他穷尽一生也要追寻的果。 ……然后,未见果,只有业。 业障的业。 那顺告诉他,“她给你生了个儿子,一岁多了。” 宋彻还没有从惊喜中回过神来。 那顺又告诉他,“可他死了。” 从狂喜到狂悲,短短一瞬,他经历了世间距离最近也最残忍的悲喜两重天。 那顺还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再敢胡来,你儿子的今日,就是她的明日。” 他知道,是那顺或者是萧家人杀死了他们的儿子。 他知道,那顺告诉他的目的,是威胁他,让他妥协,让他继续做他们的棋子,做一颗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的怪物。 可他们却不知道,从那时起,他已经不想离开了。 既然此生已得不到救赎,那就一起沉入地狱吧。 为了重新得到那顺的信任,重新做回萧家的棋子,他乖顺了起来,戴上了巫师面具的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的叛逆表情。但他在暗地里,偷偷换药,偷偷服用彭欣师父给的方子为自己调理身体,以保证自己能多活几年——可以有机会报仇。 蝼蛄般苟且,只为报仇。 这股执念,缠绕得他几乎疯魔。 可他要报仇,却无法摆脱那顺…… 不仅仅因为药物的控制,还因为他需要苏赫的身份。 如果失去了这个身份,他怎么报仇,又哪里来的力量? 然而,除了那顺,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他就是苏赫世子—— 为了名正言顺地活在光明中,他给自己制订了几步计划。 首先,要摆灭“遭天神厌弃”的身世。让世人都知道,他长大了,不会再夭折了,可以堂堂正正的做回北勐世子了。 于是在他有计划的安排下,他用在苗疆学到的蛊术,控制了那顺身边的小徒弟托托儿,然后,他行事方便了许多,漠北草原上,慢慢也就有了风言风语传出来,阿依古长公主也开始关注起了他这个可怜的儿子,甚至有人偷偷进言给他,怀疑那顺…… 有了托托儿的帮忙,他行事很顺利。 然而,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那顺那么狠。 在决定与那顺斗法的时候,他对药物的摄入已经很小心,而且,苗疆师父的教导和他吃了一辈子药的经历,让他对药物虽不说精通,但已有了解。 可他还是低估了那顺。 察觉到了他的企图后,他再一次用药物控制了他。 不是以前常服的药,而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试过的药,无色无味——这也是他先前突然怀疑萧乾的原因之一。 那顺把他关了起来——还是那个天神祭洞。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和萧乾勾搭上的。 突然出现的“假苏赫世子”到底是谁,他也不知情。 只是他被关入洞中,还没有那个“苏赫世子”,一切的事情,好像突然间就脱离了最初的设想,他被那顺彻底地关在了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一个人的一生,有多少年? 而他的一生,大多时候都是在囚禁中度过的。 这一关,又是一年有余。 在最为艰难的时候,他也曾想过,如果那个生活在南荣的浪荡小王爷突然暴毙,萧家人会不会想到他,让他——李代桃僵? 哦不,他本来就是王爷,不是桃李之代。 有时候天神也是眷顾他的,南荣与珒国的战争爆发,宋骜居然主动请缨领兵北上,而且单独追击完颜修来到了阴山—— 宋彻的血都是热的。 死亡山谷,是那顺禁锢他的地方。 可他多么聪明? 天神祭洞里,博览全书。 二十年幽禁光阴的潜心研究,这里的机关他早已摸得熟透。 更何况,他还有托托儿,隔三差五给他送饭来的托托儿—— 他想方设法让托托儿引宋骜入死亡山谷,造成了南荣大军的全军覆没,却又在关键的时候,救了宋骜一命,并以宋骜的名义“活”了下去,让前来寻人的“假苏赫”看见了他。 他让托托儿告诉那顺。 苏赫世子看见的人……其实是他。 他赌对了,那顺没有告诉“假苏赫”死亡山谷的秘密。 也不敢告诉他……里面关押了南荣的另一个王爷。 来去自由的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扣住了宋骜,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而那顺巫师有了新的“苏赫世子”,又自信死亡山谷的布局无人能破,对于成为弃子的他,就少了戒心,也根本就没有想过,他亲手培养出来的棋子,早就参透了这里的秘密。 天神眷顾,他的机会又来了。 一个宋骜的出现,迷惑了那顺,也送来了彭欣,送来了墨九,萧乾,完颜修……他相信,那个“假苏赫世子”也一定会来。 这一次,他不会再失手。 世子金帐已修好,路也都已铺好。 为他人做嫁衣的,又何止是他。还有萧乾,不是吗? 他终究有了报仇的希望—— “可有一件事,我还是想不明白。”他对彭欣道:“欣儿,你说为什么呢?我明明想宋骜死的,想了那么多年——可为什么就在他即将死去的那一瞬,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脸?在挣扎,在痛苦……” 他救了宋骜,让他代替了自己。 也让宋骜尝了他吃了二十多年的药。 可宋骜的身体状况和他不一样,他是二十多年从少量摄入到渐成习惯,宋骜突中猛药,虽然没有像真正的苏赫世子一样吃死,却是——吃疯了。 大概这就是报应吧。 看着疯掉的宋骜,他并没有感觉到快活。 很多次,他就坐在天神祭洞的台阶上,看着疯疯癫癫的宋骜,与他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甚至……也跟他说彭欣。 “欣儿,我比他更爱你。”说到这里,宋彻目光里有亮亮的颜色,“哪怕我被药物折磨得生不如死,我也从来就没有忘掉过你——可他,你看,他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他不知道谁是彭欣,也不知道你们还有一个……儿子。” 看不到彭欣眼中的失望,他失望了。 幽幽一叹,他将背抵在石壁上。 “他是这样一个男人,为什么你还要想着他?欣儿,你这么好,这么好,他拈花惹草的破烂身子,怎么可以碰你,而你怎么可以为他生下孩儿……生了他的孩儿,却忘掉了我们的孩儿。” 谈到孩子,彭欣身体微微一怔。 “石头,我没有忘。从来没忘。” “没忘?”宋彻冷笑,“那你为什么不为他报仇?” 彭欣目光凉了凉,头慢慢垂下。 “因为害死他的人,是我。” T ------------ 坑深224米,火光中的胭脂香味儿 孩儿是她害死的? 宋彻震惊的看着他。 无视他的怀疑,彭欣像是回忆起不堪的往事,声线儿幽幽的,带点儿吵哑,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看着石壁上的光影。 “石头,我们的孩儿很可爱,很聪慧,但他脾性不像你,也不像我,反倒很是调皮……” 说到很是调皮,两个人都怔怔。 宋彻想到了宋骜。 而彭欣想到了远在兴隆山的小虫儿。 只有做母亲的人,才知道儿子到底有多重要,也只有做母亲的人,才会不遗余力,哪怕有一丝希望,也要让儿子得到幸福。 小虫儿不能缺了爹。 宋骜得活着。 他活着,小虫儿才不会遗憾。 垂了垂眼皮,她使劲儿咽了咽唾沫,“都怪我,是我没有看好他,让他被毒蜈蚣咬了。那一天……是我们相识两年的日子,我情绪不好,去了河边,师父也恰巧上山采药去了,只有一个看顾的婆婆看着他……等我们赶回去的时候,没有来得及,也没有来得及救他。” “不!” 宋彻目光惊痛,声音凄厉。 “你骗我。欣儿,你在骗我。你想让我忘掉仇恨,放掉他们,对不对?” 他果然是聪明的。 可彭欣闭上眼,摇了摇头。 “我没有骗你,我是母亲,我不会拿孩儿的事撒谎。如果有人害过他,不需要你说,我也早就让他生不如死了。可实事就是这样,从来没有任何人害过我们的孩儿。” 看宋彻呆在当场,彭欣缓缓牵开唇角,像是在笑,可仔细看,却是比哭还难看的一张笑脸。 “在你不声不响地离开之后,我们的孩儿虽然没有父亲,但苗寨的每一个人都爱他,都宠他,尤其是师父他老人家,更是把他当成了亲孙子。所以,石头你不要难过,在他短暂的生命中,一直是个幸福的孩儿,并不曾吃过苦。 如此,不是很好吗?石头,他不受这世间诸多的苦痛,不懂得生离死别,不知道爱恨情仇,来过一遭,也度过了一生,是多好的事。” 是好事吗? 想到自己的一生,宋彻狂笑。 石洞冷冷的风中,他的笑声幽冷破哑。 “欣儿,你真无情。” 她不知道他是靠仇恨而活着的。 为了报仇,再多的痛苦,他都强撑着,像狗一样活下去。可她却告诉他,他的仇恨,错了。 他的母亲是爱他,萧家是要培养他的,他们的孩儿也没有被任何人害过——那么谁都有一番苦心,他的今日,到底是谁害的,该由谁来负责? 那顺?! 除了那顺,就没有旁人了? 可那顺到底是谁的人? 他不该算到萧家的头上吗? “石头,如果你一定要有一个仇人,那么是我。”彭欣温柔地看着面前这个无所适从的英俊男子,慢慢仰起下巴,露出雪白的脖子。 “你杀了我吧。” 她的目光,是那样的凉。 凉得好像钻入了宋彻的心里,撕扯着他的灵魂,让他涌动的千般仇万般恨都没了宣泄的地方。 可…… 他呵呵凉笑。 “你明知道的,我哪怕杀了我自己,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他冰冷的指尖,顺着彭欣纤细雪白的脖子,慢慢滑动,“欣儿,我爱你,比宋骜,比任何一个人,都爱你,我的爱,胜过他十倍,百倍,千倍。” 彭欣没有动弹。 就那般仰头看他。 也没有挪开他的手。 就那般由他滑着,滑着,像有一条蛇游走在脖子上一样,慢慢地说。 “石头,在我们苗疆,有一种传说。死去的人是需要世间亲人为他积德积福的,他们在阴间,需要福德以延来生,如果得不到,就投不了胎,或者下一世,亦悲苦难熬……” 宋彻目光微怔。 彭欣继续道:“如果他们的亲人作恶多端,他们就会遁入六畜之道,生生世世受轮回之苦,做猪,做狗,做老鼠,就是做不了人。” 做猪,做狗,做老鼠……就是做不了人? 这句话重重击在宋彻的心上。 他的手猛地顿住,眯眼看着彭欣。 一点一点,他收回手,摊开,看着自己的手心,他又慢慢合拢,仿佛从中看到了他曾经做猪、做狗、做老鼠的一生。 “会吗?” 怔怔地喃喃出声,宋彻的脸色很白。 彭欣能感受到他心里起伏的波浪,很不忍,但闭了闭眼睛,他还是抚着他的脸,目光坚定地告诉他。 “相信我,我是圣女,我也可以通灵的。我甚至可以看到我们的孩儿在哭,小鬼们缠着他,大鬼们也欺负他,他还那么小,他要是投不了胎,做不了人……是多么可怜?” 咚一声,宋彻跌坐在了石板上。 彭欣知道触动了他的良知…… 不,石头又何尝不是善良的? 她蹲身来,扶住他,用力握住他的双肩,一双清澈的眸子定定看他,在氤氲的光线下,浑身上下像染上了一层圣洁的光,就仿佛多年前,宋彻在苗疆第一次看见她那般,喃喃诉说。 “他想要的,只是他的父亲做个好人。” 好人?好人? 宋彻双眸通红,急急辩解,“我没有害过人,从来没有害过人,我只是不想人家害我,我只是想活着,我只是想像个人一样活着……我是好人,我是好人!” “是,你是好人。”彭欣双眸流光,轻轻环住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既如此,我们又何苦为孩儿造那诸多业障?” “欣儿,欣儿——” 宋彻双臂一伸,紧紧拥她入怀。 “你终于肯抱我了,我以为,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再抱我了,不肯再原谅我了。欣儿,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等得好苦,好苦。” 双臂越来越紧,他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多年前的情深似爱,又仿佛在感受这幽禁岁月中再次由彭欣给他带来的一抹温暖。 哪怕短暂,他也不愿放手。 “欣儿……” 喊着她的名字,抱着她的身子,宋彻像个孩子般,将头垂在她的肩膀上,轻声哽咽起来。 “你还是我的吗?你告诉我,你还是我的吗?” 彭欣知道他要一句话。 一个可以影响他决定的话。 她其实可以骗他的,真的可以。 但她看着夜明珠光线下两个人重叠的影子,这一刻却无法违背那颗不远千里前往阴山的心。 她没有骗他,也没有骗自己。 就那样,简单的,真切的告诉了他。 “如果我还是当初的彭欣,如果你还是那时的石头,如果我们还在苗疆,如果没有离别,如果没有宋骜,如果没有小虫儿,如果……我们还有一丝半点的机会,我愿意陪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死亦无愿。” 宋彻没有说话,泪水顺着滴在彭欣的肩膀上。好一会儿,他突然重重抱了抱她,然后疯一般地冲出了石洞。 “石头——” 彭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先前的话他究竟听进去多少,现在的情绪又是如何,看石洞的门儿没有上锁,她想都没想,就急冲冲地追了出去。 前方的甬道是漫长的,也是黑暗的。 宋彻在这个地方呆了一辈子,对地形熟悉得像就自家的热炕,他速度很快,老鼠子似的,要不是那一颗闪着微光的夜明珠,彭欣根本就寻不到他的踪迹。 即便这样,她追得也有些吃力。 跌跌撞撞,气喘吁吁—— 一段甬道,又一段甬道—— 交错复杂的黑暗中,绕得彭欣头都晕了。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光明。 不,不是一点,是一团冲天的火焰。 伴随着震动力的火焰,“砰”一声蹿了出来,灼人的热潮不过霎时,就扑上了面孔,哪怕隔得这样远,她也能感觉到那燃烧的巨大威力,还有空气中,一股呛鼻的脂粉香。 跟着,便是宋彻长长的嘶吼声。 “不——” “石头!”彭欣冲了过去,看宋彻扶着石壁,身体颤抖的看着前方的一片火海,嘴里喃喃,“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彭欣抬头,火光照亮了她的脸。 也阻止了他们的去路—— 然后,彭欣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目突地瞪大。 “谁在那边?” “那些人,你要救的人,他们在,他们都在。” 彭欣身体微微一颤,痉挛般抽搐着双手,慢慢蹲身捂着双颊,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欣儿,快跑,火烧过来了!” —— 火光冲天时,墨九慢悠悠醒转—— 浓烟熏得眼睛生疼,呛鼻的胭脂味儿……又是哪里来的? 昏迷了许久,她睁开眼睛,看见眼前有淡淡的火光,看不清楚这是哪里,只知道自己好像趴在一个男人的背上—— “六郎!” 她下意识唤他。 半弓着身子的男人,微微顿住。慢慢地,他慢慢地回头,腾出一只手,安慰地抚了抚她狼狈的小脸儿。 “乖,没事的,抱紧我。” “六郎……我们在哪里?六郎……” 墨九的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了,从宋彻离开之后的事儿,她都有一点云里雾里,好像经历了,又好像没有经历,要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她估计还在昏乎中做梦。 火是突然燃起来的—— 就在他们被困在那个葫芦形的石洞中,正准备寻找出路的时候,那一道铁栅栏突然动了起来,然后缓缓升起,石洞的门儿大开。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是那个疯子——天神祭洞里的疯子。 “宋骜?” 萧大郎第一个喊出声。 可疯子满脸污垢与黑灰,却依旧认不出他。 嘴里喊着“饶命啊,饶命”,他迅速往外面跑。 跑了几步,又像害怕什么似的,又呱啦呱啦叫着,飞奔回来。 “救命啊,救命!” 他是怎么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没有人去管。因为他们也是那样跑出来的,疯子会跟着跑,也不奇怪。这个时候,他们只来得及看见,就在疯子的背后,有一条冒着火的引线,不停往甬道上延伸—— 或许不是一条引线,只是一种可以燃烧的东西,在往下流动,就像有一条线拉着它似的……一边流动,一边燃烧,闪烁着噼里啪啦的火花。 若不是他们被关在这里,那光景倒是好看的。 “那是什么?” “鬼知道啊!” “是这个疯子带来的?” “鬼知道啊!” 千钧一发之际,谁来得及想那么许多?也许是宋骜触动了机关,无意中把关押他们的葫芦形山洞的铁栅栏打开了,同时触发了引线似的火苗。也许是宋彻干的,毕竟他一心想要他们的命。 “快踩熄他!” 宋骜低喝一声,完颜修左右一看,萧长嗣要护着墨九,闯北要管击西,而这个还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宋骜的人,也是一个不晓事的疯子。 娘的,办差的人,只剩他自己? 来不及多想,他跑着狼儿就冲了过去。 可他的脚踩上去,那燃烧的火线居然没有半点儿影响,“嗖嗖”蹿动着,还在继续往前燃烧,差一点点儿就点燃了他的袍角。 “我操!” 这位伟大的后珒国主也爆了粗。 “你他娘的害我。” 吼完了,他脾气也爆怒到了极点,提起手上弯刀,就砍了下去。 “铛”一声,火星四溅,苗儿却没有丝毫影响,还在往甬道那一头蹿—— “什么鬼东西?” 萧长嗣稳稳扶住墨九,冷冷的眸中,倒映着火花。 “撒尿,淋它!” 什么?完颜修猛地回头。 在没有水的情况下,好像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可老子是珒国国主——” “尿!” 萧长嗣冷冷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威严,让完颜修身子震了一下。然后,他咬牙切齿的拿刀指了指萧长嗣,眼看那一点火星越蹿越凶,还邪门儿似的坚挺,怎么都弄不灭,双眼一阖,“哐当”一声丢了刀,拿胳肢窝夹住“吱吱”叫唤的狼儿,单手去摸裤腰。 “行行行,老子拼了——” ------题外话------ 明天开学报道了,祝上学的小主们……学习开心(可能性很小),不过,咱们又可以一起期待下一个假期了。 嗯,二锦也去做PPT了,明儿孩儿报道要用,还要给他准备些东西,就酱。新的学期,新的开始,一起加油吧。 T ------------ 坑深225米,火!火!火啊! 以国主之尊撒尿灭火,完颜修也算是拼了。 “嘘嘘――” 这种声音,大概不会有人觉得动听。 可在这个时候,却是众人的希望所在。 然而―― 液体淋上去,那火苗子不仅未灭,还嘲笑般“咻”了一声,以更旺的燃烧姿势,继续往前蹿去。 完颜修懵了。 众人也没了声音。 “啥鸡丨巴玩意儿?老子又不是撒的桐油?”完颜修收拾好裤子,咬牙回头,指着那火苗吼,“来啊,都他娘的来尿!” 那疯子好像有点儿怕他,瘪了瘪嘴,就要走过去。可不等他掏出鸟鸟,萧长嗣双眼一眯,突地俯身抱起了墨九。 “够了,大家跑!” 那火苗引子不大,如果淋尿有用,一个人就够了。 淋不灭的火,再多人去尿也无用。 萧长嗣让完颜修帮她把墨九扶到背上,然后撕了外袍结成条,紧紧绑住她,深吸一口气,指着火苗蹿动的方向。 “往那边!” “我操!”完颜修脸色微变,咬牙切齿地骂,显然是一尿未成,愤怒到了极点,“你傻吗?火苗是往那边去的,我们还往那边跑?是去送死,还是找地儿安葬?” “随你自愿!”萧长嗣淡淡望他一眼,没有解释,只托着墨九扶着石壁就顺着火苗跑。 “其他人跟我走!” 待他的手挪开,完颜修才发现,他扶过的尖利石棱子上,有长长的一缕血丝……分明是他划破了手,或者说他在用疼痛来克制着什么情绪。 皱了皱眉,完颜修啐了一口。 “娘的!” 然后他还是抱着狼儿跟了上去。 置之死地,才有后生。 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才是出路。 这时候,大家都只能把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一行人离开了栖身的石洞,顺着火苗的方向跑,就像在和火苗赛跑似的,追着,跑着,始终与火苗并进。 路上甬道宽窄不一,不是太好走,却也没有遇上什么危险―― 就这样,大概走了半刻钟的工夫,背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震天的响动里,众人回去,发现就在他们先前呆过的地方,冲天的烈焰在熊熊燃烧―― “呼呼!” 完颜修回头看一眼。 抹一把汗涔涔的额头,后怕地望向老萧。 “有你的啊――萧兄,我服你。” 就差那么一点点,死亡就与他们擦肩而过。 如果他们没有听萧长嗣的,而是凭直觉往另一个方向跑,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葬身火海了。一般情况下,人的正常思考,不是往火燃烧方向的反面跑吗?谁会知道,那火苗往前蹿,爆炸的却是后方? “别高兴太早!” 萧长嗣背上伏着墨九,似乎有点疲惫,可目光深了深,看着还在不停往前燃烧,也不知究竟要烧向何方的火苗,眉头紧锁。 这个机关设计原理到底如何? 这个地方还会发生什么? ――鬼知道啊! 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跑――继续跑!” 这一行六个人。 萧长嗣背着墨九,闯北扶着击西,而疯子神神叨叨的,害怕得又蹦又跳,死死拖着完颜修就是不放,搞得完颜修愤怒、扭曲、骂娘不止――他好好一个国主,怎么就变成了奶娘? 若非那厮有可能是宋骜,他肯定先把他掐死。 “六郎……这是哪儿啊……” 墨九晃晃悠悠被萧长嗣捆在背上,颠簸得头昏脑胀,半睁半合的视线里,影影绰绰,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太清,而与他相贴的男人背上,全是热汗,像被雨水透过似的,透过衣裳传过来,把她也热得仿佛随时会被化掉。 “嗯……我好难受……” 天知道,她宁愿一直昏迷。 太难受了!太煎熬了! 原就热得挠心挠肺的身子,被烈焰一烤,五脏六腑仿佛都是火儿,深藏已久的云丨雨蛊好像刹那复苏,在她身体里狂躁的叫嚣着,试图主宰她的神经,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凶狠。 哪怕墨九并不清楚云丨雨蛊的完整毒性,或者说云丨雨蛊的最终的后果会是什么,却深深的恐惧着……怕自己这一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会陷入彻底的欲丨望深渊中,无法自拔。 人控人,就是人。 欲控人,就成魔。 所谓“强大的意志力”,人人都会说。 然而真正做起来,却只是空谈。 “忍忍,墨九。” 萧长嗣在安慰她。 “我们很快就逃出去了――相信我!” 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多话。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定不会的。” 这样的安慰,原是给人力量的。 可墨九的脑子哪里还受控制?他粗重的喘气,流着汗的身子,沙哑的声音,温柔的话,无一不是撩动她情潮的催化剂,让她额头的汗,也大滴大滴往下落。 老萧……? 六郎……? 老萧……? 六郎……? 这两个名字其实不停在她脑子里打旋。 有那么一刹,她是清醒的。 可更多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只有零星的,破碎的片断,让她抓不住,想不透,所有听的、看的、想的,都好像只是自己的意识,而与这个世界无关…… “不!六郎……老萧?” 忽而焦躁,忽而激动。 她终于像一只惹急了眼的斗牛似的,拼命在萧长嗣的背上挣扎,双手重重砸他的肩膀,“六郎,你放开我,我难受,我难受。” “我们很快出去了。” 萧长嗣喘着粗气,安抚地搂住她的臀,拍了拍。 “我……等不及很快了……” 墨九像一条缺水的鱼儿似的,嘴一张一合,带着某种仿佛从心上爬出来的渴望,倏地咬牙,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像在寻找解渴的甘泉,拼命凑到他的脖子上,一边亲,一边呵气,吐气,字字沙哑。 “我想,想,我想要你。六郎,我想……” 萧长嗣身躯微微一震。 脚步停顿一秒,他没有多说,扳开她的头。 “忍一忍。墨九,忍一忍。” 他的声音比她更哑,他的喘气比他更重。 两个人这样的状态,惹恼了拖着个疯子的完颜修。 他哼哼一声,脸不红气不喘的奚落。 “老萧,你身子不好啊?要不,咱俩换一换?她就不必忍了,我身体好,我行――” “滚!”萧长嗣吼他一声,掂了掂墨九狂乱的身子,却听见背后的击西突然嗯咛一声,“扑”一声倒在了石壁上,一脸狼狈地晃了晃头,又狠狠抱住使劲儿敲脑袋。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他武力值远远强于墨九,所以这么一路逃亡下来,他一直坚持着自己行走,闯北不过搭了把手。然而,跑到这里,看着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火苗,他终于崩溃一般趴在石壁上,喘息不止。 “假和尚,你帮掌柜的去,你们走……别,别管我了。我……我要休息一下,休息一下。不要走了,再也不要走了。” “胡说八道!” 他们相处这么多年,生死关头,怎么可能轻易抛弃伙伴儿?闯北身上穿着僧衣,一颗光头上,也有亮晶昌的汗,可他并没有放弃,而是死死抓住击西的胳膊,拉拽他。 “站起来!你给贫僧站起来。” “站……站不了。” “起来,我可以度你。” “度个卵,你哪次度了我?” 击西迷蒙着双眼看他,突然露出一抹黏黏糊糊的笑。 “滚,滚吧,不,不管你是什么僧,我都站,站不了……啦!……而你,也度,度不了我。” 话音未落,只听见“啪嗒”一声。 别说站了,他连扶石壁都扶不稳,整个儿地软在了地上。 火苗引线越蹿越远,生怕落在了火苗的后面,一会儿又燃烧起来,闯北紧紧咬着牙,拽住击西就要往背上拽。 可击西趴在地上,身子老重不说,还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紧紧扣住闯北的手臂,就那么抬头看他,眼神里有一种野兽看见猎物般的饥丨渴欲丨望。 “假和尚,我想,想睡了你。” 闯北怔住,傻了。 “噗”一声,这是完颜修的笑声。 “老子真是长见识了,这都是什么鬼地方?人不是人,火不是火,色也不是色……男人都想睡男人了。” 要不是在这样的场合,恐怕大家伙儿都得把这件事儿当成一件笑料来打趣。可毕竟时候不宜―― 萧长嗣看了一眼,眉头狠皱着,冷冷低斥。 “捆住他,扛走!” “不,不走!”击西发了疯似的,又啃又咬,力气恁大,趁着闯北弓身抓他的时候,双只手突然狠狠束紧他的腰,往自己身上一拉,然后脚下一绊。 可怜的闯北,就那么摔倒在地。 击西却没完,一个利索的翻身,就骑在他的腰上。 “假和尚……帮,帮帮我……多谢你啊!” “混账!你疯了?” “……是是是,疯了。假和尚,回头你想吃什么,什么都由着你,你说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一回,你帮我,就这一回,我受不住了,谢谢你啊……真真儿受不住了。” 击西重复着“谢谢你”,伸手就去扯他僧衣。 “击西!” 闯北扼住他的手腕,看着坐在身上的人,快疯了。 “你在发什么神经?” 甬道里的火光,不太耀眼,但足够闯北看清击西的表情――脸是红的,眼是红的,那目光中燃烧的欲念,强烈而又执着,娇羞的脸蛋儿,竟有那么一丝丝,一丝丝妩媚。 见鬼了! 他也疯了,疯了! “阿弥陀佛!” 喊一声佛号,他拼命扼紧她的手。 “起来!给我起来!” “不,不起来,我,我来,我来就行,不用你动!”击西嘴都不利索了,还相当“不好意思”地拒绝了闯北的“劳动”,然后手麻利得很,三两下就剥开了他的僧袍,直捣向他的裤腰带。 “!” 闯北挣扎,满身是汗。 击西哪肯放过他? 头一低,又摁住他,啃向他的脖子。 “嗷!”闯北呼呼喘气。 击西意犹未尽,吧叽几下,四处寻找他的唇。 哦佛祖!闯北的眼,也彻底急红了! 完颜修第一次看这样精彩的戏码,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而那个疯子也看得傻傻的,眼睛直直的,双眼都不会转了―― 只有萧长嗣,看着面前这一群“老、弱、病、残”,猛地抽出鞘里长剑,凌空刷过石壁,“铿铿”声里,剑与石磨折得火星四溅,再伴着他冷冷的怒吼,顿时震惊了众人。 “都给我清醒点!逃命要紧――闯北,带他走!” “是,掌柜的。”闯北与击西搏斗得气喘吁吁,大概他也没有想过,这辈子会差点儿被一个男人――不对,一个长得像女人的男人给强了。 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哥们儿击西。 这事儿来得太突然,他的样子很崩溃。 击西缠他缠得实在太紧,疯狂得简直就是以生命在索欢,但萧长嗣下了命令,他必须要执行,于是也不再手下留情了,全力对付,紧紧扼住击西的肩膀,顺势就翻了身。 “啪”一下。 这回击西摔在地上。 “痛……”他哀嚎,“假和尚,痛死击西了。” 痛就对了!闯北咬牙切齿,都恨不得扇他耳光了,哪里还顾得上他痛不痛? 终于翻身,他扯着击西的衣裳就要把他拎起来。 这一扯,“嘶拉”一声。 击西身上的裙子竟应声而裂―― 他一直扮成女人,身上穿的是女人的裙子,这原也没有什么奇怪。然而,他出力太大,把他的外衣撕开不说,还把他的里衣也扯开了。 于是,闯入眼帘的画面,震得他身子眼都直了。 在击西的胸前,缠着一圈厚厚的白布条。 不知道缠了多少圈,把他肌肤都勒出了深深的印痕,却没能阻挡住那一道白布条中若隐若现的沟丨壑,刺挠他的眼球。 击西……居然是女人? 而不是喜欢假扮女人的妖人? 同行十二载,不知击西是女郎! “阿弥陀佛!”闯北双眼一闭,飞快地将她衣服合拢,然后像裹粽子似的缠住她,在众人诧异的目光看过来时,面红耳赤地垂下眼皮,不管她怎么吼吼,扛在肩膀上就跑。 “假和尚!你放开我――” “假和尚,啊啊啊啊!” 击西又踢又打,嘴里呜呜不停。 但她拧不过发了狠的闯北,无奈的,只能任由他扛着奔跑。然而,心里那股子火儿,却没有因为被他扛着走就熄灭下去,反而越燃越旺―― 燃烧着,不寻常的燃烧着…… 烧得她快要焦渴而亡了―― “快看!”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完颜修,突地惊喝。 众人视线一凝。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空间。 在这样的光线下,以他们的肉眼,根本无法确定这个空间的宽度、深度,以及高度,只知道空荡荡的空间里,人说话都有回响,但中间隔着若干的柱子,柱子之上,似乎缠绕着什么东西,看不清楚,但柱子之高,几不可攀。 “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完颜修的样子,看着极为崩溃。 这一天一晚的时间,他们的经历太过跌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换了谁,都得骂娘吧? “……火!火!火啊!” 那疯子突地呐喊起来,藏到了完颜修背后。 火苗蹿动的速度很快,众人灭不了它,只能眼睁睁的,眼睁睁地看着火苗往前飞速蹿去,飞快地爬上一根柱子,又一根柱,像蛇一样盘旋着绕行,越蹿越高,越蹿越高…… 终于火苗蹿满了每一根柱子的顶端。 “啪”一声,如同烟花绽放―― 千朵万朵,同时盛开,惹亮了众人的目光。 这画面,美到了极致,也妙到了极致。 整个空间都被烟花一般的火花照亮了。 然后,大地开始震动,剧烈的震动。 空间里的一切,都在拼命的晃。 柱子在晃,人也在晃。 地动山摇的晃动,令人头昏目眩。 紧接着,这一个精致的巨大石洞中,火苗开始遍地开花,以极快的速度蔓延,映得空间通明一片,也让这一片人间地狱以最惨烈的方式,极大限度地震撼了众人的心和眼。 好像世界末日,空间开始土崩瓦解。 他们踩着的地面上,也出现了无数的裂缝…… ------题外话------ 开学季,小主们,都要各忙各的事啦,祝看文愉快哦。最近更得不多,小主们可以攒文,可阵儿再看,抱拳!致谢! ------------ 坑深226米,蛊与毒 嘈杂,纷乱,火光,巨大的回响! 人间炼狱一般的场面,颠倒了世界。 电光火石间,这一片天地翻天覆地的变化着,如同那与石柱缠绕的烟火,闪亮了众人的眼,也惊了众人的心魄。 脚下的裂缝,越来越大。 它们一条一条,纵横交错,深不见底,仿佛一条吃人的怪兽,伸出尖利的爪子,张着血盆的大口,要把所有人吞噬入腹…… 来不及多说,也来不及交代,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们这一次将要得到的“特殊恩宠”,又将是怎样触目惊心的一个经历,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明天。 “抓紧我!” 混沌中,不知谁在喊。 萧长嗣和墨九,闯北和击西,完颜修和疯子还有惊恐叫唤的狼儿,被分离在了三个不同的地界内,用鸿沟隔离,互相间,已无法走到一起。 地面在不断分裂…… 他们也离得越来越远…… 一切都来得太快。 这个空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以无人能反抗的巨大能量分割着。 吼声,嚣声入耳,墨九摇了摇被汗水浸透的脑袋,分不清现实与梦幻。 她太热了,头发紧贴在额头上,眼前模糊一片。 除了一片朦胧的火光与烟火,她什么都看不见。 “热!” 艰涩地张开嘴,她幽幽说着,抱紧了眼前唯一的生物――萧长嗣的脖子。 “六郎,热!” 萧长嗣高高仰头,扯了扯她的手。 “阿九,不要怕,有我在。” “哦……我热……” 炽烈的高温,仿佛是从地底升起的,把她整个儿的笼罩在里面,逃不掉,也躲不了。 好在,墨九依稀听见了萧六郎的声音。 可是,那巨大的热量,不仅夺走了她眼前的一切,就连视力和听力似乎都在模糊,在消失。 “我热,六郎……好热……你不要走……” 脑子太乱了,太可怕了,是地球爆炸了吗? “阿九,别说话了!我不会走,我一直在。” “是六郎。真的是你,六郎……”墨九喃喃。 那个酷似萧六郎的声音,似乎又在对她说话了。 可萧六郎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他会唤她呢? 难道是……她也快死了? “六郎,是你来接我,我们要去投胎了吗?” 她被热火和烟熏过的嗓子,哑哑的一叹,带着一种奇怪的松快,好像要死了,并不是什么极可怕的事情,而失去眼前这个可以庇护她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惊恐。 “……六郎,不要离开我了,不要了。”她湿透的额头滴着汗,一双眼睛却晶亮亮的,声音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应着应着,她突然狠狠抱着他的脖子,又去缠着他要亲―― “墨九!” 这么热,这么热啊! 萧长嗣脸色都变了,看着她猪肝色的脸。 “不要乱动,抱紧!” 话落,裂开的地面,突地下沉。 两个人像一团捆绑的粽子,齐刷刷滑入地底深渊―― “啊!” “砰!” “哗!” 他们的身子不断往下沉滑。 速度很快,不由人控制,也来不及看清其他人的处境,萧长嗣唯一能做的,就是反手搂住捆在身上的墨九――这样,哪怕下一刻就是坠入死亡绝境,至少,他们还可以同生共死。 火光卷着岩石的影子,一片片飞过。 噼啪作响的燃烧声,如在眼帘。 忽而明,忽而暗。 场景不停转换,飞掠。 奇怪的是,他们身体下沉的过程中,并不是悬空落下的,四周仿佛有一层细沙一样的物质在流动,托着他们的身体,也控制了一些下滑的速度…… 然后“砰”一声,细沙没了。 两侧变成了坚硬的岩石,似乎快要落到底了? 萧长嗣托着墨九,低头往下一看。 地底下,竟是一片火海。 如果二人这样落下去,焉有命在? “墨九,抓紧我!”紧张的低吼一声,萧长嗣袖袍一拂,忽地抽出剑鞘,在一道与岩石撞击出的火光中,将削铁如泥的宝剑,“嗖嗖”插向侧壁。 他想借剑之势,停住下落的身体。 试了好几下,剑身终于插入了一个岩缝。 呼! 萧长嗣大口大口喘气。 定了定神,他往下一看,离火海冲上的烈焰,不过数丈之距,而他们的立身之地,正好位于两道夹缝的岩石中间,上方三尺左右,有一个崎岖不平的石台,大概可容二人通过。 他目光一凝,一只手搂住墨九,另一只手借剑跃起。 “铿――铿――” 剑身插入岩缝。 好不容易,他双脚踏上了石台。 底下的火海,还在狰狞地吐着巨焰―― 他们离死亡,只差那么一点点。 不过,虽然没有落入火海中被活活烧死,但他们栖身于此,却不得不饱受烈焰的炙烤,如同两只像放在蒸笼里的肉包子,在烈焰冲击出来的热气中,汗流浃背。 大滴大滴的汗,不停往外渗。 他们的衣服和头发早已湿透。 那样子,就像两只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 左右四顾,窄小的地方,不见旁人。 也不知完颜修和击西、闯北他几个如何了。 萧长嗣目光幽暗,观察着四周的地势。 前有烈焰,后有岩石。 这么热的地方,不能久留。 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中间的夹缝了。 “阿九。”他偏头拍了拍背上的女人,想确定她的身体状况。 可这么一转眼,他发现墨九汗黏黏的脑袋下,一双眸子竟然镫亮,瞬也不瞬的盯住他,不像先前那么癫乱,但两只唇片儿干焦缺水,双颊通红似血,精神头儿也出奇的兴奋――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劲儿。 “六郎?”她失魂般喃喃,“萧六郎?” 萧长嗣抿了抿唇,“你醒了?” “我一直醒的,我就是,好热……好热。” 她像在做梦似的,说的话很清晰,却似乎不太清楚目前所处的环境,不停地扯着身上汗湿的衣服,然后,想要从他的背上挣扎下来。 “六郎,我为什么这么热?快,放我下来啊?!” 她脸儿上是一片嫩色的红,将她本就艳美无双的五官衬得更加妩媚动人。 萧长嗣几乎语言缺失,“阿九,我们掉入了地缝中间,目前还不知身在何处。你且忍一忍,我定会带你出去的……” “六郎……我很热,你也很热,对不对?” 墨九神智已是不清,答非所问的说着话,一只手就那么抚上萧长嗣的脸。 一触上去,她皱了皱眉头,似乎有点不满意,又撅着嘴,将手撑在他的肩膀上,试图拉开彼此相贴的身体距离,“六郎,快放我下来,我快要热死了……热死了啊!” “阿九,忍一忍,我这就带你走。” 萧长嗣目光如灼,观察着她的情绪,从怀里掏出一粒保筋护脉的药丸子塞入她的嘴里,可无论他怎么哄,怎么说,她就是不肯吞咽。 不仅如此,还调皮地用舌头把药顶了出来,皱着眉头撒娇。 “六郎喂吃药,是要喝水的……这么苦……” 水? 这里的一切都快要被烤焦了,哪里来的水? 萧长嗣疼惜地揉了揉她湿漉漉的头发。 “乖,咽下去,我这就带你去找水喝……” “不要。”墨九像个小孩儿似的,一下咬住他的手指,双眼怪异的盯住他,像带了某种欲语还休的渴望,舌尖还刮了一下他的指头,“要六郎喂。” 这固执。 这娇嗲。 **蛊竟是控了她的心神么? 萧长嗣想了片刻,见那底下浓焰虽猛,但此处的热量并没有继续往上攀升,也便是说,最多也就是这么热了,短时间内,并不会把他们热死。 而且,中了毒和蛊的墨九,汗涔涔的趴在他身上,就像背了一个大火炉似的,他其实很难受。 于是,看她不肯咽药,他不得已,叹息一声,解开了身上的衣带。 “这就放你下来,要乖。” “呼,我一直好乖。” “……” “你给我吃,我就更乖了。” “……” “我要吃你……热死了。要吃你。” “……” 萧长嗣扶着胡言乱语的墨九靠坐在滚热的岩石上,抹一把额头上的汗,蹲身为她把了把脉,皱紧眉头,又将药丸子含入嘴里,就着舌的力度推入她的口腔―― “嘤咛”一下,墨九终于咽了。 “好苦。六郎,药好苦――” 她这会儿燥得理智都快没有了,又哪里能想那么多可不可以?含糊的吼吼两声,尝到他的舌与唇,激灵灵的哆嗦一下,双手就势缠了上来,吻他,啃他,直接就去扯他的衣裳。 “热,这么热,为什么不脱?” 那迫不及待的呼吸,那急切的动作,像一只磨利了爪子的小猫儿,揪住他就不放……又亲,又吻,又啃,不停在他身上蹭。 干柴遇烈火。 一旦烧起来,耳鬓厮磨怎够? 墨九双眸像着了火,赤红一片。 她缠着他,急急地喘着,越亲越不够,越抱越害怕,她内心里似乎有一处空洞,在生生撕扯着她,越扯越大,让她疼痛,让她难受,越来越需要他来填满…… “不够,不够,六郎……要了我。” 她猛地抬头,灼灼盯他,一张红扑扑的脸上不是娇羞,而是一种被渴求控制的急切冲动,像是渴得急了,好不容易看见一盅水,不灌入嘴里,又怎么受得了? 她扒拉他衣裳,双手在微微发颤… 那狠急的模样儿,似乎要把他的衣服撕碎。 “墨九!”萧长嗣咬牙切齿,感受着怀里的小野猫,不敢推,不敢打,又不能真的由着她胡来,只能紧紧扼住她的双手,徒劳的挣扎,呐喊。 “你清醒一点。乖,你清醒一点。” “我……很热啊,六郎,我还很渴……我要你解渴。” 这会儿除了一个萧六郎,墨九可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又哪里能听得进去他的劝阻?挣脱了他的手,她探在他结实的肌肉上,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六郎,你的身子好凉……好舒服呢。” 萧长嗣的身体确实比她凉的。 至少,在这样炽烈的地方,温差对比很明显。 这样的认知,让墨九恨不得整个儿贴上去,把她的热量都传给他,“六郎,快,快给我中和一下,我热,你凉,我们中和一下就好了。” 什么是“中和”一下? 萧六郎能理解的自然是不能“中和”的那个意思。 “乖,阿九,你会后悔的。不行。” “中和一下,我不热,就不会后悔……”这会儿脑子都被狗吃了,墨九哪里还辨得清那样多?她半闭着眼睛近乎疯狂地啃着萧长嗣的脖子,像只小狗似的,在他身上磨着,蹭着,不满足于浅浅的接触,想要更多,更多。 “六郎,我想要更多的,更,更舒服的……” “阿九,如果我不是六郎呢?”萧长嗣突然扯开她,拂了拂她湿湿的发丝,又捧住她滚烫的脸,让她惺忪的双眼,直面着自己的丑陋容颜,“你看看我,阿九,看看我是谁?” 是谁? 墨九脑子里只有一个大写的名字――六郎。 她像只猫儿似的眯眼,将脸贴在他的掌心,媚眼如丝的问。 “六郎,你不要阿九了?” 她真的变成了一只猫,一只迷人的猫,也是一只完全丧失了理智的猫,说得难听点儿,就是烧糊涂了,只顺应着自己的心,去理解,而不去管真正的情形是如何。 “六郎……”看他怔怔,墨九不死心地扯住他,在又一波热潮汹涌而来之前,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身上,“你这样,这样,阿九就舒服了……阿九很热,好多好多汗,好多好多水……” 嗡! 萧长嗣耳朵有刹那的乱嘈声。 一股燎原的火自腹中升起,几乎不受控制的升腾。 可怀里的小丫头却不知他忍得有多辛苦,笨拙地缠在他的脖子上,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身上到处乱凑,一张嘴也寻找着他的敏丨感,不停地哼哼,“六郎,阿九是不是很美,你看看,阿九是不是很美?你不要吗?” “是很美。” 萧长嗣声音是沙哑的。 哑得,近乎不能言语。 每一个字,都像从喉中挤出。 “可我,很丑。” “丑?六郎怎么会丑?”墨九撑着身子,仔细地端详他的脸,在他渐渐暗沉的面部表情中,然后吱吱笑了一声,就去捏他的丑脸,“我六郎美冠天下,医冠天下,哪里丑?论容貌,你若说丑,谁还敢活?” 萧长嗣狠狠闭眼。 “阿九,我已不是六郎。” 墨九却不管他说什么,又去扳他眼睛。 “别装蒜了……我就要你。不管你什么样,我都要你。” “阿九……”生生扳开在她在嘴边乱啃的脸蛋儿,萧长嗣忍受着拆骨似的痛楚,控制住她娇瘫的身子,冷冷盯住她,“我也很难受,但我们现在,必须先离开这里,要不然,会很危险。” “可你不要我,我现在就会很危险。”墨九双颊已是滴血一样的颜色,像是急坏了,纤细的眉头蹙着,就再去捉他的手,拉住他覆在自己身上,然后一扯,仰躺在岩石上,“六郎……” 滚烫的身子,红得能染胭脂的脸,美好如斯的容颜,这一切离萧长嗣都近在咫尺,近得他可以看清她面颊上浅浅的绒毛,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可此时的墨九,是迷糊的,不知事的…… 他怎能乘人之危? “阿九!” 他拍她的脸。 “六郎,你还在等什么?!”墨九身子热得要死,有些贪恋他身上的凉意,不管他说什么,又把他拉下来盖住自己,然后猴儿似的利索往他怀里钻,紧紧贴着他,摩着他,将燥热的火,传递给他。 “六郎,你是不是嫌弃我?” 吐气如兰的说着话,墨九双眼半阖半睁。 “嫌弃我……变得不像我了?这么坏,这么坏……可我也不知为何变得这么坏,这么想要你……想得都不行了……今天不要你……我一定会死的……六郎,你舍得阿九去死吗?” “别说傻话!”萧长嗣自是知道她为什么会“变得那样坏”。 可他舍不得她受罪,又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轻易占有她,冒犯她。他双眸沉沉地看着虫子般挣扎的姑娘,终是一叹,把她拉入怀里,手覆上她的身,然后狠狠啄一下她的额头,“你乖乖的,我帮你。” 这样的接触,不是抵死相缠…… 但到底让墨九缓解了一些燥热。 “好些了吗?”他哑哑的问。 墨九睁大双眼看着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摇着头,继续摇着头,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胳膊,两只脚像蛇一样缠在他身上……不一会儿,她突地尖利一叫,阖上双眼,如同濒临死亡般身子扭曲着,从缓到急,一颤,再一颤,然后猛烈地抖动起来。 “阿九?”萧长嗣停手,“难受了?” 墨九盯住他的脸,一张嘴,喉头气血上涌。 “噗――”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悉数喷在了萧长嗣的身上。 “阿九!”萧长嗣冷厉低吼。 受到巨大的热量灼烤,又被蛊催欲,双重的逼迫要命似的袭入她的身体,虽然她在他的“帮助”下稍稍缓解,但潮浪推来那一瞬,五脏六腑还是免不了刺激――吐血了。 萧长嗣揽住她的腰,将她软绵绵的身子搂在怀里。 “阿九,你怎么样?” 墨九慢慢睁开眼,嘴唇滴着血,像是刚刚“醒转”一般,从上到下的打量他,脸上的表情,慢慢的,由迷糊,惊诧,变成了在看见他们凌乱的衣裳时,剧烈的震惊―― “老萧……你?我?我们……啊!” ------------ 坑深229米,半是糊涂半是痴 你?我?我们。 墨九呆怔的表情,刺痛了萧长嗣的眼。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告诉她,其实并没有什么… 然而,二人凌乱得几不遮体的衣裳,汗淋淋的身子,甚至他带着黏液的手指,一切都那么无情地摆在眼前,让他无从狡辩。 “阿九……”他嗓子喑哑,想要扶起跌坐在地的女人。 “我没事儿。”墨九无力地推开他的手,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神色比他以为的要好,双眉紧蹙着,她捂住胸口,又呕了一口血,再抬头时,晶亮的眸子,似乎比先前更加幽深了几分。 “老萧,我中毒了。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她说得很镇定,反而让萧长嗣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更何况,我们有夫妻之名,莫说这点肌肤之亲,就算再多一点夫妻之实,也不为过……” 墨九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也不像在安慰他,就像在陈述一件事实,那语气清幽得,让萧长嗣心窝不由一紧,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心疼不已。 “阿九不要说话了,我刚喂你服过药,但毒气攻心,恐伤及肺腑,现在我教你,抱元守一。” “噗――” 墨九喉咙一涌,唇角又溢出鲜血。 像是流过热汗之后受了风,她哆嗦一下。 “这个时候,还抱什么元,守什么一?” 她虚软的身体就那么倚在岩壁上,神色却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冷淡,闭了闭眼,她不哭不闹,唇角似乎还带一点淡淡的笑,就好像刚才的事儿根本就没有发生…… 不,就像她与萧长嗣之间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一样。 她的淡然,让他的心愈发沉入谷底。 “阿九,我对不住你――” 他拥她入怀,心脏激烈跳动着,想解释什么…… “老萧……”墨九冷不丁从他怀里抬头,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炯炯地盯住他满是坑洼,狰狞而又丑陋的面孔,眸子深了深,笑着抹一把嘴唇上的鲜血,有气无力地拍拍他的肩膀。 “松开些,再抱这么紧,我胸都快热化了。” “……” 这个时候还能玩笑? 阿九她……真的没事吗? 萧长嗣目光一深,脸上有淡淡的失落。 可她的话丑,理却正。他们两个人先前有“肌肤之亲”,又位于这么一个高温炙烤的地方,如果再挤压,肉夹肉,那汗涔涔的身体,一会儿真会黏得分不出彼此了。 “呼!” 得到了自由,墨九双眼看四周。 “咱俩成锅里的肉了,早晚得煮熟。” 她似乎在竭尽所能地转移彼此的注意力,从尴尬的暧昧中拉离出来,可萧长嗣心里却不是滋味儿―― 捋一下她额头汗湿的头发,他微微眯眼。 “阿九果真不在意?” “在意啊!”墨九回答得很快,顺便将一根热成粉色的手指尖儿,轻轻戳在他的胸膛上,一双忽闪忽闪的眼里,似蕴了万千诉之不出的情愫,“可我能拿你怎么办呢?杀了你,砍了你?或者,你希望我大哭一场,哀悼一下自己的贞操……” 说到这儿,她似乎想到什么,觉得好笑。 唇角一弯,又睁着水汪汪的眼看他。 “再说了,我还有贞操么?” 嫁过两次人的她,其实直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这破身子到底还是不是一个处,到底有没有被男人破过身…… “行了,我都不在意,你就别一副受了欺负的委屈样子了。如果你实在想不过,或者我吃点亏,也帮你一次?”墨九咯咯笑着,几声之后,又忍不住咳嗽,咳得泪都出来了。 高温的空间里,气氛怪异的凝滞了。 萧长嗣眉头紧蹙着,似乎已经完全闹不懂她在想什么。 沉吟许久,墨九肩膀斜靠岩石,忽而又抬头望向萧长嗣。 “老萧,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这话问得很是突然,萧长嗣显然没有料到。或者说,从墨九呕血醒转,他就失去了主动权,思维与情绪,一直在被她带着往前走。 微微一怔,他没有回答。 而墨九显然也不等他回答,又接着笑了。 “可能你已经忘了,也可能,你第一次见我,和我第一次见你不在同一个时候吧?”她一边儿自说自话着,一边儿扯着黏在身上的衣裳,扇啊,扇啊,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虚软的声音带了几分调侃,几分落寞。 “老萧,你不是个糊涂人,为何要办糊涂事?” 她莫名的话,萧长嗣愈发听不懂。 “阿九,我真是糊涂了――” 他哑声应着,去握她的手。 墨九并不拒绝他的靠近。 低头,她的视线,就落在他的手上。 那是一双修长的大手,骨节分明,指节匀称,手心里有一层薄薄的茧――常年拿粗糙的武器磨出来的薄茧。墨九凝视着那只手,唇角微微一勾,指尖在他的手心滑着,动着,刮着,忽而戳他的掌心,忽而又摩挲一下那层薄茧,不轻不重的笑。 “有时候,糊涂比不糊涂好。” 萧长嗣微微一怔,越发不明白她。 “所以啊。”墨九冲他莞尔,“你且继续糊涂着吧。” “阿九,你心里有不舒服,怨我,恨我,都可以。千万不要为难自己,不要闷在心中,郁而生结,结而生疾。”萧长嗣脸上满是担忧,不管他糊涂还是不糊涂,都看得出来,墨九不对劲儿。 然而,墨九却很清醒。 “老萧,不要逼我。” 逼她?何谓逼她? “阿九,你说明白。” 他双手去扣她的脉腕,生怕她有什么不对。墨九不仅不躲避,反倒顺势扑入他的怀里,双手揽紧他的脖子,紧紧偎在他的胸膛上,然后,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在呼吸交织中打量,打量…… 忽地,她凑过去,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他的唇。 “这样,明白了吗?” 萧长嗣几乎是震惊的。 一向镇定的他,高大的身躯僵硬了,一动也不动。 好一会,他低头,凝视墨九,像失去了神魄。 “阿九?” “这样看我做什么?”墨九唇角微弯,那妖艳的容颜,被烈火一灼,嫩俏得像一颗汁水饱满的鲜桃儿,一颦一笑间,全是风情与妩媚,“你很奇怪我的反应是不是?” 他紧紧抿唇,没有否认。 墨九却笑,“你没听过一句话么?……呵,是我傻了,你怎会听过这句话哩?”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她咯地笑了一声,又靠近他,不顾火一样的温度,与彼此紧贴时蒸笼般的炽热,紧紧束着萧长嗣的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有一个女人在一本书里写过一句话,她说,通往女人心和灵魂的通道是――” 抛个眼神,她笑得媚态十足。 “你做到了。” 萧长嗣眉头紧蹙,面露赫然。 “阿九,不要玩笑了。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 “傻不傻,我哪有玩笑?” 墨九似乎真的没有玩笑,一本正经地凝视着他的脸。 “你看着我的眼睛,老萧,我像在与你玩笑吗?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墨九,今日不仅要把身体交给你,还要把心和灵魂交给你。你,听明白了吗?” 一字一句,她说得掷地有声。 可事情转得太快,萧长嗣一脸愕然。 “你,六郎……” “六郎?六郎是什么鬼?” 墨九带了一点讽刺的笑,望着通红的岩缝。 “一个不顾我的劝阻,执意去送死的男人?一个不管我活得是好是坏,以己之意决定命运我的男人?一个永远打着为我着想的旗号,却生生将我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甚至将我弃之不顾的男人?” 一点一点转脸,她瞬也不瞬地望着萧长嗣。 “老萧,你说这样的男人,我为什么要惦着他?” “阿九……”萧长嗣满脸震惊。 忽而,他抬手摸向墨九的额头。 探了一下,不死心又去把她脉搏。 墨九动也不动,就那么看着他,由着他。 等他都探完了,一脸死灰的失意,她轻笑,“他怎么比得过你呢?震墓随行,阴山共死,任何时候,都会陪在我身边,狼来了揍狼,火来了避火……” 萧长嗣哑然无言,墨九却笑得凄艳。 “老萧,真正的爱,是陪伴。你懂吗?是陪伴。就像你,对我。” “别――阿九――” “不要紧张。”墨九又咳嗽一声,低低笑道:“我这破身子,还能不能出去也不知道,我又怎会硬拉着你陪伴到死?硬拉着你给我垫背呢?所以呀,唉,这么一刻,我突然又理解了那个死鬼……” “阿九,我并非此意――” “我管你什么意思?” 今儿的墨九特别强势,处处打断萧长嗣说话。 看他怔住,她又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靠在他的身上,沙哑而坚定地道:“老萧,现在,此刻,我是你的。” “咚!”一声。 萧长嗣听见自己心脏在剧烈坠沉。 墨九说他是糊涂人,做糊涂事,可他似乎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糊涂,又哪里不对……然而,实际上,一切都不对了。 他以为墨九会又哭又闹。 也会伤心,会难过。 毕竟她爱着萧六郎的,不是吗? 然而……她并没有。 她对萧六郎,放了手。 就这样,在这个被烈火炙烤的地方,她用平淡的语气说起萧六郎,就那样轻描淡写地说着,然后把他从心里拎出来,放在了另一个地方。 “怎么了?你不高兴吗?”墨九抚着他的胸膛,歪着头,脸上布满了淡然的笑,“为何这般失落?老萧,嗯?” 深深吸一口气,萧长嗣苦笑。 “我配不上你,阿九。” “那没有关系啊。”墨九唇角一牵,露出一个惨白却绝美的微笑,似勾了天地灵气,让整个空间的一切都在她这一笑中变了色,就连那燃烧的火急,都为这一笑而臣服,发出一种极为锐利的嚣声,而她,就在这嚣声里,慢悠悠的道。 “这天下,本就没有男人配得上我墨九。” 这话太狂了。 莫说她是一个女人,就是男人也少有这么狂妄的。 可墨九不仅说了,还说得理所当然。 “我的情,我的真,我的好,无人堪配。” 萧长嗣看着她,这样的她,久久无言。 是的,她说得对。 无人可堪配她。 她的情,她的真,她的好,她绝世的姿容,倾国的才气,她的一切一切,都美好得好似他的一个梦。 一个从此都不可匹配的梦。 墨九淡淡阖眼,看着这短暂的一瞬,萧长嗣脸上不停变幻的神色,他的无奈、失落,自嘲……还有那一抹心碎的绝望。 她看着,久久未动。 然后,就在他颓然坐下时,又在妖异的火光中,一点点靠近他,黑幽的大眼睛里,清澈得仿佛两汪可见鱼石的小溪,慵懒地浅眨着,像普通人家的妻子那般唤他。 “夫君,你在想什么?” 萧长嗣狠狠蹙眉,闭了闭眼。 “在想,要怎样离开这里。” “急什么?我们暂时是安全的。”墨九嘴儿微微一抿,红扑扑的脸蛋儿上,沾了一点狡黠,似天真,似害羞,又似妩媚,宛如妖精的化身,每一个动作,都刺挠着男人的痒点。 “我们何不趁光景正好,圆了房罢?” 萧长嗣身躯僵硬。 久久,似是低低一叹。 “阿九,我们得寻出路――” “我说了不急。”墨九看他身子想要缩开,一把拽住他,双臂紧紧一搂,像是不解恨似的,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他抿着嘴,不肯喊疼,她像是更为生气,小尖牙又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服细细碾磨,厮咬。 “唉!”他叹。 “你怎么不叫?”墨九有些生气。 “你能出气便好。”他语气幽幽,无奈。 “你――真是可气!”墨九又气又急,猛地拉开他的领口,看着他结实的肩膀上,那两排红通通的牙印,也不知是恼他,还是恼自己,骂咧了两句,又一头低下去,在自己咬出的牙印上,轻轻地吻,细细的吮。 “夫君,为何执意不肯与我圆房?” 一边吻,她一边问,声音哑而带情…… 萧长嗣偏头看着她妖精似的侧颜。 这样一个妇人,她吻得那样认真,问得也那样认真…… 真得他心里那根刺又冒了出来。 刺着他的心,生生作痛。 “我不能。不能。” “不能,真的不能吗?”墨九强势地搂住他,一串吻从他的伤口上起,慢慢滑过他的脖子,又落到他的唇上,霸道地撬开他的牙关,横扫向他的口腔,“我非要不可。” “阿……九……” “闭嘴!” 墨九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 又是亲,又是啃,直到把这个男人折腾得够呛,气喘不止,她方才喘着重重的呼吸,抬起头来,睁着猫儿一般惺忪的眸子,勾着唇角问他,“夫君为何还要做无谓的抵抗?从了自己的心吧,你是要我的。你瞧,你多么亢奋?” 萧长嗣看着被他拉开的衣袍下。 那一片狼狈……暴露无遗。 他半眯眸子,眸底的光,一片猩红。 “阿九,找出路要紧――” “你真是不听话啊。”墨九无力地吐一口气,忽而惨笑,“亏得姑奶奶使了老劲儿了。吁!老萧,你真的没有看出来吗?就算找到路,我也不行了……你何不先让我喘口活气,寻点人生乐子,再去死?” “……” 萧长嗣静静看她。 一双眼中,似有火烧。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发誓。” “你发誓有卵用。”墨九有气无力地躺在他如同火灼般的胸膛上,“我不要你发誓,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只需要完成我一个心愿便成……” 萧长嗣不言不语。 好像知道她的“心愿”是什么一样,他把她从怀里扯出来,稳稳地靠在岩石上,又从自个儿怀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放在岩石上,蹙着眉头琢磨起来。 这个男人的执着,与萧六郎一样。 这个男人身上的药物,也与萧六郎一样。 墨九通红的双颊,像染上了一层艳粉的桃花,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身前的衣服被鲜血染红,全身上下,似乎都带了一抹妖艳的美。 墨家女,艳压四方,倾国之色。 这话虽有夸张,可也足见她的美貌。 尤其是这个时候,**蛊残毒下的她,更是妖姬之容。 “老萧。”她突然喊。 “嗯?”萧长嗣头也没抬。 “你可知,我最遗憾什么吗?” “什么?” “我还没有试过与男子苟且是何滋味儿。”墨九幽幽叹着,那模样儿正经得就好像说没有吃过临安的桂花肉,没喝过萧家的酒。 萧长嗣皱眉,“静心,不要胡思乱想。” 她又懒洋洋地笑,“你不觉得我美么?” 萧长嗣眉头更紧。 她不死心,“我问你话呢,我美吗?” 萧长嗣喉结一动,“美。” 他声音沉沉,哑哑,却饱含了欲与渴望。 墨九听得出来,凭着直觉,或者说凭着此刻她也正受着的煎熬,感同身受着,又怎会感觉不出来――这个男人是想要她的? 她手指尖尖,触他的唇,媚眼如丝。 “想吗?” 他偏开头,“不想死,就敛住心神,别胡思乱想。” 墨九勒过他的脖子,将汗涔涔的身子完整地嵌入他的怀里,摩擦他,用着全力,逼他正视她的脸。 “夫君,看着我说,真的不想吗?” 萧长嗣久久没动。 灼热的呼吸,滚烫的热量,在彼此身体间传递。 仿若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闷哑吐出一个字,“想。” 墨九妖精般莞尔,“那你为何不要我?” “傻丫头。” 萧长嗣拼着一股子力,把她从怀里扳出来。 抬起她的下巴,他大力拨开她头上湿湿的乱发,又拨开自己黏在额头的头发,将完整地面容展现在她的面前,面对面的,一字一句地冲她低吼。 “看清楚了吗?你怎么就不懂?我不是不要,而是不能。” 不能么?墨九星眸迷蒙,“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不能的?――更何况,我们有名有分,圆房也只是坐实夫妻之实,这样,人生不就圆满了吗?” 人生圆满了吗? 萧长嗣身子一僵,“墨九,这样,你真的能圆满吗?” “老萧,你不懂女人,真的不懂女人。你没看出来吗?我是认真的,我没有那么大的抱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人,也只想做一个完整的女人,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完完整整的交付给你。你为什么就不肯满足一个女人最后的心愿?” 墨九的声音有一种哀哀的无奈。 此情此景,绝对有打动男人的撩人魅力。 毕竟她是那般的妩媚,那般的惹火,那般的勾魂摄魄―― 可萧长嗣没有动。 久久的,他都没有动。 身后是冲动的火焰,身前是妩媚的女人。 前一步也许是深渊。 可后一步也许就是终结。 如果死亡之前,他们彼此能在一起,将不会孤单赴黄泉。 这本来就是上天的恩赐了。 可他……这样的他,如何能够? “都这个时候,你还是不肯吗?”墨九看着他,在他阴沉沉的面孔上,寻找着什么,一字一字,不疾不徐,却饱满情深,“六郎――萧、六、郎!你真的不肯吗?” 萧长嗣回头,丑陋的面孔,瞬间褪色。 苍白得,宛如一张纸片。 ------题外话------ 小主们久等了。 看文莫等,最好早上来看哈,谢谢大家守候。 嗯,爱你们。 ------------ 坑深228米,我们做吗? 火焰的余光斜照在他的脸上。 一面白的,一面红的,两种颜色交织,说不出来狰狞与苍凉。 但墨九并没有因此放过他,或者说她不想放过让他正视自己内心的一次机会。 慢吞吞的,她用足全身的力气,拉着他一同走到岩石夹缝的边上。往下一望,可见翻腾的火焰,卷着红艳艳的火舌,大片大大的红,红得似乎没有尽头,壮观,也恐怖,如同炼狱。 “萧六郎。”墨九指着下方的火焰,“生死不过一瞬而已,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值得计较的东西。这里只有你和我,有什么事,是不可以对我说的?也许下一秒,我们都会被这里的火海吞噬,什么都没有了。你一定要留下遗憾给我吗?” 萧长嗣紧紧闭上眼,“阿九,对不住。” “扯蛋!我不想听这些。” 墨九恨恨咬牙,声音沙哑而凄厉。 “萧六郎,你从来没有对不住我,你对不住的人,只有你自己。你委屈自己,压抑自己,每天跟在我身边,却不与我相认,对于我这个不知情的人来说,你这个知情人,痛苦只会比我多一百倍,一千倍。” 火光,映着萧长嗣的脸。 那上面弹道似的坑洼,如果他不是萧六郎,墨九想,自己可能也会害怕多看一眼。 “六郎,我知道你心里苦。也相信你做的一切,都有你的苦衷。可为什么你回来了,却不愿意告诉我,不愿意让我与你一起承担?你为了我好,为我着想,可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墨九怕什么?我天不怕,地不怕,风来,我挡风,雨来,我挡雨,死亡来了,我就陪你去死。” 说到这儿,她动了情,凑过去,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我郎,你承认吧――” 萧长嗣身子一僵,没有动弹,也没有承认。 见状,墨九又黑了脸,“不乐意我碰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变得难看了,见不得人了,是不是?萧六郎,你太瞧不上我墨九了。我若是以貌取人的女人,我若是以貌取人的女人,我他娘的爱上的就不是你,而是……” 说到这儿,她嘻嘻一笑,又俏皮地扯他袖子。 “先得爱上我自己不是?毕竟我比你美――” 这样的笑话用在此时,此地,一点也不好笑。 可萧长嗣唇角牵了牵,还是配合的僵硬一笑。 然后他抬手,轻轻顺着墨九腮边的湿发,抚着她潮红的脸。 “阿九,你现在不宜枉动情绪,**蛊在这般炙烤下,随时会卷土再来――” 墨九差点儿气得掉下去。 她说了这么多,就等来他如此理性的一句分析? “去他娘的**蛊。”墨九飞快拨开他的手,虎着红脸看他,“萧六郎,我要你的解释。” 不知道是气温太高,还是太生气,吼他的时候,她觉得身子一阵激灵,有点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 “不要动气。乖。”萧长嗣似是发现她的不对,伸手搂住她,柔声安抚,“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都会告诉你,但你答应我,不要动气,也不要动情绪,抱元守一……” 又来了! 抱什么元守什么一? 抱个屁啊! 墨九每一个细胞,每一个神经都在呐喊―― 萧六郎没有死! 没有死! 没有死! 一万遍他没有死! 他叫她不要动情绪,可她每一个情绪都是鼓胀的,都是无法控制的在翻腾,在颤抖,在痉挛,在兴奋的跳跃…… 因为萧六郎,真的没有死。 心怦怦跳着,墨九靠过去,紧紧扣住他的腰。 “萧六郎,你为什么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就不肯告诉我,你就是萧六郎,你回来了?” 静静的,他看着墨九。 这一刻,仿佛没有了火,也没有了高温。 空间里,冷寂一片。 隔了好久,好久,仿佛一个世纪。 他突然狠狠一闭眼,喟叹着,猛地将墨九搂入怀里。 “阿九,是我,我回来了。” 紧贴的身体在颤抖…… 墨九忍了许久的泪,哔地冲出眼眶。 混账东西! 她等了这么久,他才说这句话。 瞪住他,她咬牙低斥,“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可真敢做啊,这般欺负你的女人,你怎么就敢啊?” 骂骂咧咧的,墨九捶着他,笑着,咳嗽着,使劲地流泪着,然后又抬起染血的袖子擦拭干净脸,睁着一双点漆般明亮的眸,烁烁看她,像个初遇情郎的小姑娘,每一个字里,都是情意。 “萧六郎,你回来了,不亲亲我吗?” 萧乾喉咙一硬。 他看着哽咽的墨九,那眼神儿,像个无助的孩子,是墨九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印象中的萧六郎是意气风发的,是不可一世,是千军万马之前也不会变色的,从来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倒他,可以击败他。可在墨九的面前,在他最深爱的女人面前,这一刻,他却像个孩子,像个受伤的孩子,有无数的话,却不知从哪一句说起。 “阿九……” 一字一字,他的声音,也在哽咽。 “对不住。六郎对不起阿九。” 除了对不住,他说不出其他。 “王八蛋,我不是为了听你说对不起的。”墨九猛一把抱紧他,不要他挣扎,就那样抱住,鼻泣眼泪全往他身上招待,连吃奶的使出来了,直到萧乾握住她的手,正色地严肃脸,“阿九,我们必须想办法出去。” “出不去了。”墨九抬头,泪脸上又有笑,又有泪,一副梨花带雨的笑颜,却也是妖艳十足,“你是医术无双的判官六,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的毒已行入肺腑,哪里还有命出去?” 萧长嗣低头看着她,答非所问,“阿九感受如何?是否口干舌燥?” 墨九一怔,点点头,又润了润唇,“是啊。” “身子是否发烫?” 废话!在这样高热的地方,不发烫就奇怪了。 墨九心里这般想着,可嘴巴都热烫得不利索了。 “是,但这不影响我的耳朵……你可以说,我能听。” 萧长嗣扶她坐下,扣住她的脉搏,半阖着眸子,静静待了一会儿。 “阿九,我们已经等了这样久,不急这一会。” 他的声音,低哑而柔和,一个吻也跟着落在她的耳边。 “阿九,你愿意相信我吗?” 墨九像被蛊惑一般,点点头,“听。” 他微微一笑,轻轻抚她的脸,“乖。闭上眼睛。” 也不知是**蛊的原因,还是她一向依赖他,墨九几乎没有考虑,就紧紧阖上了眼睛,压抑着快要跳出心窝的心跳节奏,静静的等待萧六郎为她讲述前情…… 然而,双手突地被他一束,等再睁开眼,只剩下欲哭无泪的份儿了。 我靠,他居然捆住了她? “萧六郎……你个混蛋,这是要做什么?” “阿九,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也知道你有很多疑问。”萧乾抚着她灼烫的小脸儿,眉头狠狠蹙着,“但你现在毒气入体,先头已经呕血了,我们耽搁不得。现在最紧张是寻找出路。我说过,不能让你有事――” 墨九知道拗不过他,却也不愿意折腾他本就不好的身子。 “行,我们出去……你,你先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我背你。” 萧乾二话不说,固执地把她捆在背上,开始用长剑探路,沿着夹缝往前走。 “呼,呼!” 墨九热得受不住,恨不得像旺财一样吐舌头降温。 但她身体虽然受了**蛊影响,可脑子从来都不笨。 “你呀,还是不肯面对。萧六郎,你觉得那些外在的东西,对我来说,重要吗?我要的是你这个人,不是那张皮!” 确定了他是萧六郎,墨九其实揣了一肚子的怨气。 他的深沉,他的城府,他的隐瞒,他所做的一切一切,如果不是因为此时此刻他们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她根本就不会和他说这么多话,甚至都不会主动原谅他。毕竟他一声不响就“死得彻底”,然后再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出现在她的眼前,还一直瞒着她,是她真的很难接受的。 但再多的怨怼,也不该此时来发作。 尤其,这个男人哪怕千般不好万般不是,但他在任何时候,都会把她的性命放在他的性命之前,任何时候都是一心为她的。 这个世界这么大,人有那样多,但他这样的人,又有几个? 人活着,比一切都重要。 有生之年,还能与他对视一笑,紧紧拥抱,她宁愿将恩怨都抛掉。 “阿九――”他握住剑柄的手,紧了又紧,欲言又止,“你为何如此确定,我是六郎?万一我不是,你那样做……该怎么办?” 还为她对萧长嗣放电的事儿,耿耿于怀吧? 墨九有气无力地将脑袋耷拉在他的脖子间,“你以为你骗得了别人,就骗得了我吗?”说到这儿,她狠狠喘了一口气,咳嗽一声,“是我傻,是我太傻了。其实我早就该明白了的。除了萧六郎,有几个人会待我这般的好,为了我连命都不要?还有,你下腹上的伤疤……那特征太明显,还有你的手,那样的一双手,我怎么就给忽略了。” 她似是有些懊恼,萧乾却始终不语。 墨九偏头,看向他的脸,突然心疼的一摸。 “你是因为脸的原因,不肯认我吗?” 萧乾身子微弓着,往前行走,久久没有回答。 “六郎,这脸,是怎么回事儿?不得治了吗?” 墨九关心的询问,换来萧乾身体的再一次僵硬。 “萧六郎!” 沉默一会,她低低喘气,声音幽幽。 “如果我是那样的墨九,又如何值得你倾心相许?” 夹缝很窄,也很低矮,萧乾身型高大,要驮着一个墨九紧挨着岩石的夹缝行走,不得不低弓着身子,可想而知,那滋味儿有多难受,有多吃力了。所以听着墨九的话,他喘着粗气,一直很少答话。可听了这话,他黑沉沉的眸子里,却浮上一抹复杂难辨的情绪。 似内疚,又似无奈。 “是我不好,等我们出去了,你要打要罚,都由着你,可这会儿你先休息,不要说话,也不要多想,知道吗?” “萧六郎!” 墨九紧紧勒住她的脖子。 突然有一滴鲜血从她的唇角滴落,一滴滴往下,落在他的前襟上。 萧乾一怔,盯着那滴红彤彤的血,就听见她在背上轻声发笑。 “我支撑不住了…我很热…你现在不说,我怕我,怕我往后都听不见了。” “阿九,不要再想那些事了,现下,先控制情绪,抱元守一。” 他的汗水与她的鲜血一样,都在往下滴,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可墨九的声音,却越来越弱。 “六郎……我,我做不到……我开心……我太开心了……” 她确实是开心的,因为一直带着笑。 可那样的声音,落入萧乾的耳朵,却比千刀万剐还要令他难受。 如果因为她发现了他尚在人世而催动了情绪,损及了性命,那他这么久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他想要争取的一切,也都转眼成空。 没有了阿九,其他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于他而言,又情何以堪? “阿九,你撑住,一定要撑住。” 他声音喑哑,低低地吼着,双目冷鸷如鹰。 如果可以,他宁愿代她受此苦楚。 然而此时此刻,他除了背着她拼命地往前奔跑,寻找可以隔热的地方,什么也做不了。 “阿九,撑住――你一定要撑住!” 不停重复着这句话,他声音渐渐狠戾,混合着绝望般的呐喊。 “阿九……噗!” 突然,他嘴一张,嘴里也喷出一口鲜血。 猩红的,滴落在地面上―― 可墨九看不见,她趴在他背上,什么都看不见。 “好热,六郎,是出去了吗?出去了吗?” 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有些麻木,失真。 对萧六郎失而复得的狂热,不仅让她的情绪一直无法降温。 还带动了她的欲,以及渴望,那种仿佛从身体里灼烧出来的热,让她口干舌燥,身上仿佛有火焰在盘旋,在燃烧,那种火将她卷烧在空中,一会翻飞,一边会落下―― 她的意识,也似乎要在火焰中,被烧得飞灰烟灭。 颠簸着,萧乾一直在跑。 仿佛要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一样的,在奔跑。 突然的,他停住了。 “六郎……” 墨九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微微稀开眼。 面前没有了岩石的夹缝,也没有任何一条出口。 这是一个约摸五六丈宽窄的平台,但也是一条死路。 一条绝路。 “阿九……”萧乾喃喃,“我对不住你。” 墨九视线粘糊糊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看着,看着,她眼波一转,突然荡漾出一抹笑来。 “也好,咳咳,也好……咱们就永远在一块了。” 心里一窒,萧乾放她下来,为她把了把脉息,“感觉怎样?” “唔,难受,很难受。” 是难受,可墨九一直在笑,呵呵地乐。 笑声止,她突然抬手抚着萧乾紧皱的眉头,顿了一秒,娇憨地小声问。 “反正也出不去了,我们做吧?” ------题外话------ 今天先更到这里哈,明儿继续,么么―― ------------ 坑深229米,深不可测 萧乾愕然。 侧眸,见她神色笃定,并无玩笑,皱了皱眉头,单手扣紧她的腕脉。 “可还知道我是谁?” 毒物入脑,偶尔会丧失神识。 这个事儿,墨九之前已深有体会。 可她这会儿脑子清醒着,又怎会不知道他是谁? 张了张嘴,看着他紧锁的眉和阴沉的面孔,她又闭上润了润嘴,呵呵地乐。 乐着乐着,在萧乾愈发冷漠的目光中,她突然双手盘紧他的脖子,嘴里呼呼喘着热气往他脸上吹。 “老萧……我知道你,你是老萧……” 说是老萧的时候,她非说他是六郎。 如今他承认自己是六郎,她却说他是老萧。 萧乾那张本就难看的脸,更难看了几分。 一句话,说得又冷又硬。 “阿九,你看清楚――” “我看得很清楚,你是老萧,你就是老萧。”墨九半趴在他的身上,双手捏住他的胳膊,“老萧,我们先头已经亲热过了,你现在可不许再跑掉,你答应我的,要完成我的心愿……老萧啊,我还没做过女人呢,让我做你的女人,好不好?老萧,我想要做你的女人。” 一席话,她都不带喘气儿的。 萧乾的脸,越听越黑。 可他越黑,墨九还就越说。 她应是天生为了气人而生的,身子都有些不受控制的东倒西歪,还八爪鱼似地攀伏在萧乾的身上,低声气他。 “老萧你不知道吧?我喜欢你好久了……从那天把你抢到兴隆山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还有……我们在震墓里亲热,你还记得吗?你抱住我,吻我,你的身上香香的,很好闻,你的嘴,也好热,我很喜欢,还有你那里也好硬,我更喜欢……老萧我喜欢你好久好久了的,你要了我吧,现在就要了我,完成我……我最后一个心愿。” “墨、九!” 萧乾把她放在地面。 不知是不是湿透的衣服受了凉,那手竟微微一颤。 “你闭上嘴,不要再说话。” “我要说,我必须告诉你,老萧……”墨九挣脱开他铁钳一样的手指,揽住他的腰,脑袋在他胸膛上蹭着,“不说我怕没有机会了……还有你也要珍惜,你再不要我,也都没有机会了,老萧……别犹豫了,来吧……我很喜欢你的……” 萧乾看着她满脸的红,长叹闭眼。 “你是要活活把我气死才甘心?” “没关系,反正都是死。”墨九有气无力,“气死了,你才会记得我,下辈子还来找我,总比……总比被火烧死的好。” 萧乾又好气,又好笑,然后从怀里掏药瓶。 “躺好!我喂你吃药丸子,再坚持一下,肯定会有办法的。” “不要吃药!我都回光返照了,你没发现啊?”墨九娇嗔地扳开他的手,精气头儿特别好。 不过萧乾一生看病无数,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自己“回光返照”了的。 这一刻,他也不知该难受,心酸,还是该笑一下她的幽默。 墨九浑然不觉他的情绪,贴近他的身子,一双眼晶亮地盯住他,身体又朝他的怀里靠,那一脸妖精似的风情,在这样的绝境之中,美得令人窒息,“老萧,我很开心,很开心……可以和你在一起死,还可以和你做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实在是……实在是幸福至死,一不小心就白头偕老了。” “……” “嗯,这个地方其实是个好地方,可以免费的汗蒸,桑拿……老萧,回头我们死了,就在阴山修一座陵墓。这个地方也要利用起来,修一座石楼,就叫……就叫,回光返照楼,怎么样?” 回光返照楼? 这个时候,没有人会知道墨九一语成谶,在数百年后的回光返照楼,会有那样两个人闯入,发生一段那样惊心动魄的故事(详见《御宠医妃》,赵樽and夏初七)。 只这一刻,萧乾听着她颠三倒四的话,眉头都快要拧成“川”字了。 一会回光返照了,一会儿她还要自己给自己修陵墓。 这个墨九啊! 他喟叹着,将一粒药丸子塞入她的嘴里。 “咽。” “不咽。” 他无奈,将她抱坐在腿上,束起她的腰,凑过唇去,如法炮制地喂她吃下。 “呜呜,说了不要吃。”墨九挥着手,咽下药丸子,咳嗽着,用胀得通红的眼,苦巴巴地看着他,“老萧啊,你为何就不肯对我好点?像我家六郎一样对我好?” 萧乾怔住。 尔后,只剩苦笑。 “阿九,你真糊涂了,还是在装糊涂?” “我不装,也不糊涂。”墨九靠着他,口干舌燥,周身滚烫地偎过去,冷不丁的,突然又掉下一滴泪来,像是神智不清的喃喃,“我怎么舍得糊涂呢,我好不容易等到了你。六郎,你终于回来了……我不会糊涂了,再也不会糊涂了,更不会像你一样犯糊涂。” 萧乾将她脸上的泪水拭掉,静静抱着她,手臂紧紧,与她一起升温、沸腾。 “是,我回来了。不分开了。” “呵呵……真好,我们可以一起死了。” “是,可以一起死了。” “上次没死成,这次终于可以死了。” “……”萧乾哭笑不得,竟无言以对。 墨九就像一个疯子,说着疯疯癫癫的话,又哭又笑。 “我高兴,我就是高兴。六郎,我高兴啊。” 半失神的墨九,是天真的,单纯的,每一句话也是出自内心的。 这样的她,总让他忍不住去怜惜。 也让他有些难受,没有能给她垒好城堡,让她做她嘴里的那种――童话中的公主。 他低头,唇贴在她的耳垂,轻轻吻,“阿九,你高兴就好。” 墨九嘟一下唇,“难道你不高兴吗?” “高兴。”萧乾身上越来越燥热,看着神游一样的墨九,眉头紧拧着,“阿九,此处温度在升高……我们得离开。” 墨九这会儿除了“渴”和“作”,对其他的事,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感受。 “温度高好啊,这样就可以一起死了。”她摇着头,拽着萧乾的手,模糊地看着下面不太清楚的一片火海。 “机关开启,火就燃了……可火燃烧也是要靠能源的……它终究是会灭的……” 说到这里,她突地张臂抱住萧乾。 “六郎,若是有机会,你不要管我……自己去逃命……” “不要胡说。”萧乾顿了顿,抚她的脸,“你不是说,要一起死吗?” “可我想和老萧一起死,又不是六郎。” “……”萧乾哑然。 “我是想和老萧一起死,可我却想和六郎做。”墨九笑着,唇角挂着一抹怪异的坏笑,似乎非得在世界毁灭之前,与他来一场亘古难找的情感破茧,不顾他紧拧的双眉,不顾他僵硬的胳膊,不顾他若有似无的抗拒,双手像狐狸爪子似的,四处点火试探,“你就这么宝贝么?守了二十多年的贞操,是时候交给九爷了。” “阿九……” “放心,九爷会对你负责的。” 她搂着他一扯。 萧乾本已没有什么力量反抗。 垂死的挣扎,终是徒劳无功。 在她的力带下,他顺势一倒,便落在了她软若棉花的身上。 “这样多好。”墨九看着身上的男人,与他黑眸中跳跃着火光相视,轻笑着捋他的湿发,“不管什么事,总会有开始的,不要紧张。” “……”到底谁紧张啊? 整个身子都在抖的人,是谁? 萧乾被她这样挠心挠肺的一逗,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嗓子哑得不行。 “阿九,你这么调皮,是要挨收拾的。” 墨九眨眼睛,那表情媚得一塌糊涂,“不是越调皮,越招你心疼么?” “唉,傻丫头。”萧乾看着她一张仿若沾了红胭脂的俏脸上,那夺人心魄的媚,一双黑眸微微浅眯,迷蒙而深邃,潋滟的波光在眼眸深处,忽而明,忽而暗,思绪深深―― 这一刻,怀里的人儿就这么痴痴的望着他,让他似乎也受了蛊惑一般,有些迷糊。 他不想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要了她的第一次。 在他的心里,她配得起世间的最好。 华贵喜房,精美婚塌,那才是他应当给她的。 可她这般的坚持,这般的需要他…… 如何能忍? 他们的结局,从中了蛊毒那一日起,他其实就已经有了一个全盘的预想。所以,他从来不希望那凄恻的一日到来,不希望他们或死或伤,或神魄俱无,或失颜潦倒。 那样的结局太辜负墨九,这么美好的墨九。 因此他一直都在想,不仅要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媒聘之礼,还要给她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个美丽的容貌,让她永远活在云端,受世间女子的羡慕,抑或嫉妒,永远都活在世人的景仰之中,做高高在上的墨九爷,而不是像他现在这般,以丑陋之颜,无法示人。 人若从来生得丑,也就罢了。 从美到丑的痛,非常人能忍受―― 可他要给她这些,仅仅一个帝王之尊,是不够的。 为了治她的失颜之症,为了不让她受蛊毒影响…… 天知道他到底忍受了什么,做了些什么。 可他是个男人,是她的男人。 是男人就得受人所不能受,忍人所不能忍。 在自己的女人面前,不能诉一点苦,不能有半点怨怼。 是男人,就得把自己女人宠得无法无天,宠得可上天入地,桀骜天下。 “六郎……”墨九张了张唇儿,那一抹红艳,媚得近乎妖治,“吻我。” 萧乾心襟激荡,捋了捋她乱散的长发,紧紧搂住她的身体,唤着她的名字,轻轻抵上她的唇。 “阿九……” 带着叹息的吻,有无奈,有感伤。 墨九却不许他逃离,吻上去,“六郎,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吧?不管结局如何” “好。”他擒住她两片,“相伴到死。” “相伴到老,胜于偷生。”她嘤咛一声,接纳着他的唇,火一般热情地回应着, “嗯。”他似乎怕岩石咯了她,眉头突皱,揽住她的身体,突地翻转身子,让她趴在他的身上,大手抬起,温柔地抚挲她烧成了红辣椒的脸蛋儿,满足地叹息,“有阿九在,便是死,又有何憾?” 墨九眼皮一翻,将额头抵住他的。 “当然得憾。咱还没生儿子,还没到天荒地老哩。” 阿九总是这般…… 下一刻都不知能不能活,她却想到生儿子,想到天荒地老。 “六郎。”墨九看着他深邃浮沉的瞳仁儿,就像知道他心里所想似的,一只手细细描绘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他的唇,他的喉结……一点一点的移动,就像在弹奏什么优美的曲子,表情专注而认真,撩拔,再撩拔。 “你还在等什么?非得逼九爷自己动手么?” 心里一荡,萧乾再难忍受。 “小妖精。”他扼住她的后脑勺。 一抬头,嘴就叼住她近在咫尺的两片妖艳唇儿。 吮一瞬,深探而入,舌尖一扫。 缠裹间,便是两个人的天荒地老…… 墨九身子微颤,拳头突抵他的肩,“六郎,我怕……” “不怕。交给我。乖,我会好好待你。” 他的声音哑而温柔,不经意就拂开了她的顾及,引领了她的天上人间。 实际上,不论墨九嘴上说得有多厉害,不论她把“九爷”的名头喊得有多响亮,于床笫之私上,到底也只是一介妇人,再多的理论知识,都不足以支撑她在面临实战时尽情表现从容和自在。 她僵硬,她紧张,她偶尔的嘴欢,早已见了阎王。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女子。 他温柔,他怜惜,他从来不粗暴,懂得节制还照顾她的情绪。 在床笫间,他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丈夫。 任何时候,他都会优先于她的感受。 大事,小事,私事……都一样。 他并不急于征服,也不急于占有,只尽可能地挑弄她的情绪,缓解她的紧张,哪怕他蓄势待发的小野兽早就叫嚣着要出栏,要张开大口嘶咬,把她吃入腹中,他也没有半点急切,一张脸上满满的都是爱怜。 在这种时候,能够控制自己的男人。 如果不是性冷淡,就一定是爱惨了那个女人。 萧乾显然是后者,他额上青筋鼓鼓,一颗心早就被撩拔得快要蹦出心窝,但他依旧不慌不乱地等着她有了些许的润泽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指挥大军进犯,如征伐沙场的将军,不给她任何思虑,也不给自己半点犹豫,一杀到底! 该等的时候等,该杀的时候――他从不手软。 “嘶。”墨九微蹙眉,觉得有点儿难受。 不是难忍的痛,是一种酸涩的胀。 她微掬腰,低低的嘶喘,去啃他的下巴。 “讨厌!” “嗯,我……讨厌。” 他大喘一口,扶住她的腰,在一串急切得破碎般的音符中,突然又看向面前神智涣散,紧紧咬唇的墨九,“阿九,我丑吗?” “丑!”墨九毫不留情,恨不得鞭挞他,“丑死了。所以我要惩罚你――” 她掠起,猛地按住他的双肩,像一条美丽的蛇,在他身上缠搅。 这样的时刻,销神,损魄。 以至于谁也没有去细想…… 那个已经无数次“回光返照”的墨九,为什么还有力气继续“回光返照”,收拾得他喘气不止,实在忍不住不得不回按住她,然后狼狈地撤离部队,定了定心神,稳了稳情绪,方才重新一捣敌营。 “阿九,你个小妖精,这是要我的命呵。” “就要你的命。”墨九咬唇而笑,双眼晶亮得一头发疯的小母兽,“你的人是我的,身子是我的,命当然也是我的,不给了我,要给谁……” 呵一声,萧乾双目灼火,像有浓浓的岩浆在燃烧。 他顺一下她垂下的发,在她的嘤咛声中,将她整个儿的抱了起来。 “小东西,差点害爷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猛地将她抵在平整的一块岩石上,他重重呼吸,“看我怎的拾掇你。” “来啊,九爷何曾怕过你?” “小混蛋,不收拾你,不知道爷的厉害。” 两个人像原始丛林里奔出来的两条野兽,谁也不肯服软,谁也不会让谁,也不知为了抢夺一个什么样的堡垒,斗得你死我活。他惩罚她,她也要惩罚他。互相惩罚着,嘶咬着,都极为凶狠,极为猛烈,恨不得下一瞬就把对方撞入那个盛满了鲜花的人间天堂,恨不得在这一个很快就要天崩地裂的地方,或你死,或我活,或死去活来。 男女之斗,总归女的吃亏。不论是体力还是耐力,“回光返照”的墨九显然不如“奄奄一息”的萧乾,一战罢,她占了上风,可不待她喘口活气,他竟卷土重来,无须刻意,就掌握了她身体全部的密码,让她乐极,也让尖叫,也让她崩溃,时而将她抛入云端,时而又将她拉入地狱。 “六郎,我怎么觉着……我不是自己了。” “我也不是。” “……那你是谁。” “云蛊。” “……那我岂不是变成了雨蛊?” “不。”他喘气,“你是小野猫。” “你个大野兽!” “大吗?” “……啊!” 恍恍惚惚中,她早已分不清彼此或自己,分不清情绪到底是自己的,还是那两只蛊的游戏,唯一能做的,便是任由心绪飞转,与她心爱的人一起,徜徉在天堂,尽情的笑,尽情的叫,尽情的飞扬,在极乐世界里四处乱窜。 妖精,真的是妖精。 没有妇人的内敛,只有倾国的柔情。 毫不掩饰快乐的墨九,是极致撩人的存在。 与时下女子大多不一样,她热情,她回应,她快活就叫。 男子大多都需要这样的热情回应。 这样的她,让他感觉到极致的征服感。 比征服世界更让他们热血奔腾的征服。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石室平台的空间早就变了颜色。 可似乎没有人感觉到了…… 墨九并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声哑了,身体疲了,快要不会呼吸了,神识亦都麻木了,再搞下去真的要“回光返照”了,那个化身为兽的野蛮人才扶着她急速地颤动着一起飞向天际,酣畅淋漓地结束了又一场天荒地老的搏斗。 “要死了!” “要死了……热死我了!” 墨九有气无力地躺在岩石上,用手扇风。 过了好半天儿,她才又忍不住笑。 这个“死”字,今儿好像已经说过了很多次。 饿死,烧死,累死,毒死。 而这一次,是差一点被他做死。 斜眸,她瞥一眼闷头喘气的萧乾,忽而扶着酸涩的腰,转过身,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九爷很满意。” “嗯。”萧乾呼吸很重,“辛苦九爷了。” 墨九掬起他一缕头发,含笑瞥着他。 瞥着,瞥着,像是又寻思到什么乐子。 她冷不丁地又翻身骑了上去,八爪鱼似的缠在他的脖子。 “九爷不辛苦,可以再来一次。” ------题外话------ 最近的章节,可能是因为更新字数少的原因,显得战线拉长,节奏慢。对不住,因此群里有福利奉上。 ------------ 坑深230米,又一个八卦墓 墨九最后还是没有再来一回。 骑在萧乾的身上,她还没有来得及下手,就没劲儿。 她太累了,也太饿了。 从被完颜修掳出嘎查村,她所经历的事情,无异于进行了一次逃命似的长途奔徙。在这个过程中,向来好吃懒做的墨九爷,一口水都没有喝,能熬到把萧六郎吃入肚腹才昏过去,用她在事后的说法来解释――那全靠一口必吃萧六的恶气撑着。 但吃干抹净了,她就撑不住了。 这一闭眼睛,连个梦都没有,完全不知道睡了多久。 醒来时,幽暗的光线,让她几乎看不清面前那张脸。 没有了烈焰的光线,但灼人的温度还在。 汗水湿透了她的身体,溢了一脑门儿的汗。 她嗓子都快要冒烟了,干巴巴咳一声,望着背光而坐的男人。 “萧六郎,这是哪里?” 萧乾扶着她的背,拿了个什么东西,凑到她的唇边。 “回光返照楼。” 墨九来不及分辨他的话,就感觉到了水的滋润,然后还闻到一股子食物的香味儿。 人在饥饿的时候,对能入腹的东西,有着天生的敏感。 “水?还有鱼肉?” “嗯。”萧乾没有否认,“阿九能坐起来吗?” “能能能。”为了吃喝,她有什么不能的? “萧六郎,你太伟大了,在这个几乎烧成了废墟的地方,居然能搞到水和鱼肉,噢天……我怎么能这么爱你。” 有吃有喝,饥肠辘辘的墨九甚至都来不及问这些东西哪里来的,对萧乾示了爱,就毫不迟疑地要自己动手。 然而―― 与她兴奋的神经不搭的是她超负荷运转之后的身体。 不等她坐起,腰就像拧了似的,酸痛得她“嘶”一声,又躺回了萧乾的去,嘴里嚯嚯喘着气,只剩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瞪着萧乾。 “算了,还是你喂我吧。看你把我给折腾得,就剩一口气吊着命了――” 萧乾盛水的东西,是他的剑鞘。 墨九喝入嘴里,有一点怪味儿,水很热,还有一点烫嘴。但这个时候,没法讲究,她抱着剑鞘“咕噜”灌了几口,眼睛又盯向了躺在岩石上的鱼―― 烤焦的鱼。 不要太美味! 看她口水咽过不停,萧乾将焦掉的鱼皮剥掉,再仔细挑了刺儿,方才喂入她的嘴巴,“仔细些,小心还有细刺。” “嗯嗯嗯。”墨九拼命地点头,吃了一口,根本就没有尝出什么味儿,就咽了下去,那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掉的馋样儿,取悦了萧乾。 他笑叹一声,又给她拿了一条。 “不急,还有。” “你太可爱了,萧六郎。” 墨九红扑扑的脸上,闪着快活的光芒。 吃东西的她,格外有灵气。 就这般一口气吃掉了两条鱼,等她终于解了一点馋,填了一下胃,这才开始有力大喘气。 “萧六郎,我发誓,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鱼肉――哦不,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阿弥陀佛,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佛祖,感谢伟大的六郎,你们没有让我活活饿死――” 她平生最怕什么?饿! 有吃的时候,她就会格外幸福。 可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感恩的话,她突然打住。 歪歪头,看向萧乾长发半遮下那一张黑沉丑陋的脸。 “话说,你吃了吗?” 亏她终于想起来了……也算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萧乾唇一勾,像是在笑。 “我不饿。” 不饿,他是神仙下凡吗? 墨九哪里会相信他的鬼扯? 来不及问别的事儿,她看了看剩下的一条鱼,把鱼肉里的刺儿剔掉,学着他的样子,温柔地递到他的嘴边,又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目光亮晶晶的看着他。 “尝一口,味道很不错的,很嫩,很鲜,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鱼……老实说,就算我不饿的时候,也一定会觉得鲜美之极。” 萧乾眉头紧皱。 看她,又看她手上的鱼,“我真的……” “闭嘴,赶紧吃!” 看她横上了,萧乾象征性地吃了一口,又就着她的手递回去,“阿九喜欢,就多吃一点。” “我喜欢,你也要吃啊!办那事儿最耗费体力了,你又是主力,这要不补充补充营养,很快就被榨干了……” “……” 萧乾又好气又好笑,抿唇看着她,还没有接话,墨九就用手指捻下一小块鱼肉,往他嘴里一塞,然后看他咀嚼的样子,又迅速扑过来,小舌在他唇上一舔,馋猫似的,亮着眼睛问他。 “怎么样,是不是很鲜美?” “嗯。”萧乾看着她妖艳的唇,“很鲜,很美。” 意识到他视线的不同寻常,想到两个人之前的颠鸾倒凤,墨九双颊一热,又飞快地吻他一下,嘻嘻笑。 “是鱼好吃,还是阿九好吃?” “小坏蛋!” 萧乾揉她的脑袋,目光满是宠溺。 “问你话呢?”墨九凑近,昂头笑望他,汗湿的轻衫半敞着,那白皙脖子,柔软的身体,便妖治而野性地撞入了他的视线。 恩爱时的起伏,颠簸,契合…… 那艳靡的画面,冷不丁浮上脑海。 萧乾呼吸一窒,“再不吃鱼,你就吃不成了。” 墨九看他这般,目光里满是成功撩到了他的小得意。 “没事儿,不吃鱼,鱼还在这里,不吃你,我却怕你跑了……”双手柔柔的缠在他的腰上,两条鱼的能量让她再一次生龙活虎地开启了撩汉模式,“毕竟我郎比鱼好吃多了。” 萧乾眸中幽光暗闪。 她的笑,她的美,她的艳色,麻酥酥地乱了他的心。 “阿九……” 若非顾及她的身子不好,他的自制力恐怕在这一刻已经崩溃,然而墨九却全无自觉,初尝滋味儿,本就最美,她俏生生的笑着,像一个招猫逗狗的野孩子,手指烙在他身上,轻缓不一的交替着,听他困兽似的低低喘气。 “六郎,别挣扎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妖、精――”一字一顾,萧乾一把扯过她的身子,紧紧裹入怀里,便是一个铺天盖地的热吻。墨九身子本就发软,这么落入他刚硬的怀里,魂魄很快便轻轻荡漾上了天空。 男人火一样热的怜爱,这么魅人。 便是没有一张好看的脸,萧六郎之于墨九,也是很有魅力的男人。 她低低喘气,轻轻回咬他的唇,野性十足的挑衅。 “这一回管饱不?” 娇娇的,媚媚的,她这模样儿,简直要人命。 萧乾逮住她作怪的手指,低头拿胡子蹭她的嘴。 “管饱!” “嗷嗷,好!” 一个强势一个闹腾,两个人为了一条鱼的归属权,这一折腾又是不知是多久,等墨九终于精疲力竭地从他强势的占有中喘着气挣扎出来的时候,直呼受不了。 “我去,萧六郎,你属牛的啊!” 他斜剜着她微带嗔怪的粉脸,半阖着眼,似乎真的有些累了,只笑不答。可吃饱喝足的墨九精神头儿却不错,拿起剩下的一条烤鱼,翻身又骑在他的腰上,笑得那叫一个风情万种,含笑间,催魂夺魄。 “来,换我喂你了。” “小混蛋!”萧乾勾住她的后脑勺,在她下巴啃了一口,“等我休息好,再来收拾你。你吃――”他并不想接那条鱼。 “先吃饱再收拾呗。”墨九红扑扑的脸儿,水嫩得仿佛能溢出水儿来,一双美眸饱含深情,一幅被男人狠狠怜爱过的娇俏模样儿,将鲜美的鱼肉递到他的嘴边,“乖,张嘴。这回,九爷也管你饱!” “你吃。”萧乾偏开嘴,“我不饿。” “你不吃,我也不吃。好啦好啦,我们一起吃。” 萧乾无声一叹,只得闭上眼睛,享受她的伺候。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那么小的鱼,吃了老半天居然只吃下了一半。 墨九愣了愣,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样吃下去,这条鱼,估计能吃到天荒地老。” 谁都舍不得损耗食物,都想把吃的让给对方…… 这样的心照不宣,又多添一抹患难中的深情。 墨九笑着,将那条焦鱼一分为二。 “来,一人一半,谁也不许耍溜……” 看着她亮亮的眼,萧乾终是接了过来。 沉默中,墨九把最后一点鱼肉咽下喉,恨不得连手指都舔一遍,伸了伸脖子看着萧乾,她想着鱼肉的美味儿,怀念似的咂咂嘴,终于想到了一些严肃的问题。 “噫,不对啊!这鱼哪里来的?这个地方不该有鱼才对啊?还有,六郎,我怎么觉着我这心火突然没了,身子也舒坦了很多?” 萧乾倒没有她表现得那么意外。 他反扣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急着动情绪,然后将手指搭在她的脉上,半阖着眼切了老半天脉,再睁开眼时,似乎也有些不可置信。 “余毒还有,但脉象平和了不少,这是好转的迹象――” “哈哈哈!我就说嘛。” 墨九高兴得像个孩子,要是可以,她恨不得跳起来狂奔五公里以示愉快。 “人逢喜事精神爽,意志力的作用是很强的。再说了,中医不就讲究一个阴阳调和吗?你想想啊,你是至阳至刚,我是至阴至柔,你四柱纯阳,我四柱纯阴,我俩的体质本就比较极端,这么中和一下,采阴阳调和之道,说不定,真的就不药而愈了。” “……” 萧乾静静看她,像在思考,没有回答。 墨九拉着他的手,唇角翘得弯弯。 “来来来,先不要想那么多了。反正咱俩做了,爽了,人也还活着,没出什么坏事,那就是好事,暂时琢磨不透,你就不要琢磨了,来日方长,我们可以继续试验嘛,我很喜欢做你的小白鼠,随时欢迎你以身试药……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先找吃的,有了吃的,活下去,再寻找出路,继续开启我们愉快的试药人生。” 萧六郎的再次归来,像是为墨九再一次注入了生命的活力,从吐字的速度,到丰富的表情,无不表情出她的心情相当之好。 而且这货一兴奋,话就一串串的往外冒。 萧乾看着她,压根儿就插不上嘴。 一直到她宏图大志说完了,主动停下来问。 “噫不对哦,你还没告诉我,鱼哪里来的?” 萧乾低头看她,像是好笑,又像是无奈,捏一下她的鼻子。 “你啊,性子急得。且听我慢慢说来――” “快说快说,鱼很好吃,还想多弄几条。” “……” 很快,萧乾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 就在她昏睡过去的时候,他发现正如墨九所言,石台下方的火焰渐渐燃到了尽头,温度虽然没有降下去,但除了零星的一些火苗,整个空间都变了颜色。 他转悠一会,看上方已无出路,就试探着从崎岖的岩壁到了底下。 这一看,他大惊失色。 那一片烧焦的空旷之地上,原本应当是储有水的。 地面上有被烤焦的水族类,不过大多都已经焦得吃不了,他仔细搜寻了一圈,在离岩缝二三十丈远的角落,发现有一口小小的深潭,那潭面并不宽,只一丈来许,想来在没有“着火”之前,它的水面是和整个地面连在一起的,但机关开启,水面都被抽干,那一处却因为水太深,而得以幸免…… “所以我们吃的鱼,就是哪里来的?” “是。”萧乾点头,没有否认。 “也就是说……”墨九瘪瘪嘴,几乎哭出来,“再也没有了?” “也许……是。” “啊!”墨九猛地趴在他的怀里,揪着他湿透的衣裳,可怜巴巴的抬头,“我们居然把所有的鱼都吃掉了――如果上天再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一定,慢慢吃,再吃一回……” “……” 萧乾捏捏她的小脸儿,“馋!” 嘿嘿一笑,墨九又皱了眉头,“我在想,水是从何处出去的?那般深的水,在短时间内流走,地面再被别的燃物渗入,燃烧……那肯定不是从地底慢慢渗透可以办倒的。嗯,下面肯定有出口。” 残毒虽然未清,但看到了希望,墨九整个人都精神了,身为墨九矩子对机关的敏锐力和自信心又回来了,她勾住萧乾的肩膀,皮笑肉不笑的分析着,模样儿俏得不行。 “老萧,你只要把我喂饱,要出去不成问题――” “还喂?”萧乾脸都黑了,“你是要把你男人榨干?” “不会的。”墨九摇头,认真说,“我只会把你吸干。” “……”萧乾黑脸,再刮她鼻子,“好,等会吸。还有,别叫我老萧。” “习惯了,我也喜欢这样叫。”墨九毫不在意,弯着月牙似的眼,笑着看他,“你不觉得,这个称呼,很有老夫老妻的感觉吗?” 老夫老妻…… 可他会吃自己的醋怎么办? 想归想,只要墨九乐意,他只能默认。 两个人再次来到岩壁边上,墨九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老萧,我给你两个选择。” “嗯?”萧乾始料未及,诧异的抬头看她。 “第一,我们先坐在这里,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从临安一别开始,或者从很久以前,你开始布局的时候说起――我想,你一定有很多故事需要对我讲。” 萧乾眉头紧皱,“第二呢?” 墨九瞥着他深幽的眸子里,那一股子欲说还休的涩然,又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岩下那一些没有燃尽的零星火苗,冷不丁张开手臂。 “来吧。” “怎么?”萧乾狐疑。 “抱着我,飞下去啊?” “……你以为我是鸟?” “不是有武功吗?” “……你想多了。” 墨九侧眸,也是幽幽的笑。 “那你就选第一个。” 抿了抿唇,萧乾走到岩边,长长的发被风撩起,那一片坑洼不平的脸颊上,有一丝幽暗的恻然,他搂住墨九的腰,将她带到石台的角落,指着下方的锯齿一样的小凸石片,“我们从这里下。” 末了,他又望着她的脸,淡淡补充。 “你想知道的,我会告诉你的。” 墨九点点头,又望向那悬崖一样的深渊,咂咂舌。 “我办不到啊。” 这样的高度,一眼看下去,就像在直升飞机上俯视大地,借她一百二十个胆子,也不敢就这么走下去的。 可如果不下去,如何找出路? 吁一口气,她负手而立。 “萧六郎,我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背我下去吧。” 这样的机会换了别的男人,除了吐血之外,肯定不会愿意,也办不到。可萧乾面对这只母老虎的指令,却是乐于执行的。轻唔一声,他回头捡起先前背她过来的布条,如法炮制,将她背在后背上,以剑为撑,一步一步往底下爬。 这个过程很艰难。 他屏气凝神,没有说话。 墨九趴在他背上,时不时看他的侧脸,也沉默了许久。 短短数个时辰的经历,一直处于黑暗之中的他们,根本不知过去了几天几夜,在一个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的地方,自然也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一片寂静中,冷静了神经,墨九突然一叹。 “也不知他们怎样了。” 萧乾身子微微一顿,没有回答。 从与完颜修、击西、闯北他们分别到现在,彼此间完全无法联系,但当时那样危险的情况,能够为他们想到的最好遭遇,就是像他们一样,虽然艰难,但还活在哪一个岩洞中…… “咚”一声,物体落地。 哦不,萧乾背着她落在了地面上。 墨九借着微弱的火苗,在地面上到处寻找着。空间里,除了一股子灼烧之气,充斥在鼻间的就是焦味、糊味和臭味儿。地上也是一层坚硬的岩石块,有沙砾混在其间,高低不平,面积一眼望不透,但每个地方都已经被火烤得失去了最初的颜色。 “六郎!” 墨九突然低声叫唤。 “什么?” 察觉到她声音里的小小兴奋,萧乾条件反射地搂住她的腰。 “这地面有问题……嗯,容我先跳一跳,冷静一下。” 跳一跳,冷静一下? 她的反应,萧乾显然不懂。 不过墨九从来就不是一个有正常思维的女人,他看她兴奋地在烧焦的地面上走来走去,不只跺一脚,也只是抱剑立于一旁,随时观察着她的动向,而不阻止。 墨九每走一步,都像在试探什么。 踩一踩,又换一个地方,再反复踩。 仔细看,萧乾慢慢明白了――她走的是八卦位。 一个人走了一圈又一圈,她终于停下,望着他的目光有细微的光亮。 “六郎,下面是空的。” 空的?萧乾之前下来,顾念着上头的墨九,来去匆匆,并没有注意到这个。 走到她的身边,他学着她用脚用力的踩。 果然有的地方,明显可以感觉出不一样。 没有想到墨九心细成这样了,他目光里不由投去一抹赞许。 “阿九真是聪慧。” 被表扬的墨九乐得咧了嘴,拱手一揖。 “不敢当不敢当,我吃的就是这口饭,专业能力只比一般人强一点点……” 这还叫不敢当?萧乾无声而笑。 “依我看,机关开启时,水源便是从这种突然打开的地洞渗出去的,尔后,又迅速合拢……”墨九说到这里,低头审视片刻,又抬头,然后惊叹一声,“乖乖,这上上下下,到底是有多深,果然只有大自然的能力,才是万能的。” “大自然?” 对于她嘴里的名词,萧乾总是需要时间消化。 墨九点点头,“这里虽有机关,但结构却是天然形成的,做此布局的人,不过是在天然结构的基础上,略加改动――” 说到这里,她突然敛住眸子。 “老萧,我怀疑这里是――八卦墓之一。” ------------ 坑深231米,险中险,绝处生 又一个八卦墓? 萧乾冷眉微微一蹙,看着她,“阿九可有理由?” 墨九点头,“除了墨家,天下无人能驾驭这么复杂的机关巧术。” 嗯,如果吹牛逼也是理由,墨家已无人阻挡。 看萧乾半信半疑,墨九眉梢微微一挑,似乎很不乐意他对她墨家机关术的不信任,又得意一笑,指着脚底下,“六郎再仔细看一下,这是什么?” 萧乾闻声低头,看着她的脚。 就在她先前走过的焦黑岩石地面上,乍一看上去,颜色都差不多,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颜色有非常细微的差别,隐隐的,有一些更为沉黑的颜色,将地面勾勒出了一个八卦的形状来。 八卦! 又见八卦! 从坎、艮、巽、震四个八卦墓一路随着墨九走过来,萧乾已经很清楚,八卦墓之所以叫八卦墓,不管是哪一个墓,或多或少都会与八卦扯得上关系。 “虽然我们暂时未见仕女图,但高手的直觉已经告诉了我答案。”墨九眸子浅浅一眯,流露出来的自信,让她娇俏的双颊上,似有一层流光在浮动,眸子中闪着的点点晶莹,极是美艳。 萧乾差一点迷失在那一方美好中。 好一瞬,才回神,淡淡点头,“且问高手,直觉为何墓?” 墨九哂笑,“离墓。” “离墓?”萧乾咀嚼着她的话,随即补充,“离卦者,火也。” “是的。” 墨九给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儿,漫不经心地踮着脚尖在八卦的弧线上踩了起来,“然而,我们明知下方中空,可怎么打开它哩?总不能拿锄头挖吧……而且打开之后,会不会有危险?万一我家祖宗又给我玩一出馅饼计划呢?” 人在久困的时候,在求生欲的支配下,看到出路,都会忍不住偿失,冒险力和冒险精神也会直线上升,从而低估风险。在坎墓和巽墓,墨九都曾吃过这样的亏。所以,明显下方有路,她已不敢轻易偿失,反而调头寻找其他线索。 没有犹豫,她直接让萧乾带她走向对面。 ——那口抓到了鱼的深潭。 潭水不过一丈见长,里面的水都热得冒烟了,所以墨九有理由相信,她之前吃的鱼,是经过了先煮后烤工序而来的。不过,在这样的天翻地覆之后,能吃上几口鲜美的鱼,她已经感到很欣慰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 再有几条就好了。 她咽口唾沫,低头望那深潭中的水。 “老萧,你先前下去过吗?” “不曾。” 水都快要煮开了,他怎么下去? “那你怎么抓的鱼?” “死鱼,浮上来的。” 果然……是死鱼啊。 墨九咂咂嘴,回头冲他咧嘴一笑。 “这会温度已经降下来了,要不然,你下去看看——” 看她馋猫的样子,萧乾目光幽幽,“有这么指派自己男人的?” “那好吧,我自己下去——”墨九探头又看一眼黑漆漆不见底的深潭,作势欲挽袖子,萧乾却已冷哼一声,扯过她来往背后一挪,然后自己下去了—— 水很深,足有两足高。 萧乾潜入温热的水底,摸索一阵,很快浮上了水面。 抹着头上的水渍,他看向墨九的目光中,有着佩服。 “阿九,潭底有一条向下的石阶——” “啊哈哈。我就说嘛,非常之地,必有非常之事。” 墨九再次与祖宗“心连心”,有点小兴奋。 然而,虽然找到了一条水底台阶,但他们没有潜水装备,要从下面穿出去也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尤其在不知道水下台阶究竟有多深的情况下,如果那般潜下去……那是找死。 于是墨九想到了那一个八卦浮图。 “六郎,你来帮我——” 她让萧乾拿那根布条拴在她的腰上,站在八卦浮图的圈子外面,而她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踩在八卦之上,从阴阳两仪踩到“离”位,又从“离位”踩到阴阳两仪,每一次都试着高高跳起,再重重落下。 这样的力度,比刚才大了许多。 试了几次,在她又一次落在离位上时—— “轰”一声,机括震动。 那个八卦浮图,突地开启,速度很快。 墨九整个人悬空,跟着掉落下去。 条件反射的尖叫一声,她眼前一黑,吓得心尖都颤了。 幸好早有准备,不等她彻底落下去,萧乾拽住她缠在腰上的布条,又将她拉了上来。 这蹦哒的,太可怕了。 墨九紧张地看着黑不见底的下方,一脑门儿冷汗。 “祖宗啊,亏得弟子机智——不然,生生损了小命儿!” 呼呼吐两口气,她解开布条,再次和萧乾回到那口深潭处。 如墨九所料,机关果然是共通的。那边的八卦浮图机关打开,这边的水位就退了下去。在深潭下方,凭肉眼,都可看见一道长满了水苔的石阶。 “下!” “小心。” “牵着我。” “来。” 墨九紧着萧乾的手,壮着胆子下了台阶,心绪到也安妥。 过了险中险,才能绝处生。 不管前方是什么,只要有他在身边,哪怕再艰难,也不会比他不在的时候更糟。 从台阶一路及到地底,前方是一条平坦的甬道。 甬道深不可测,却窄得惊心,只容得一人通行。 墨九与萧乾对视一眼,手牵着手,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继续往前走。 约摸花了盏茶的工夫,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台阶再现。 但这处台阶不是往下,而是斜着向上的。 一级接一级,幽暗,潮湿,透着森冷的凉气,却不知通向何方。 “上去吗?” “上。” 二人交握的手心,紧了紧。 有一种力量,便在彼此间滋生。 勇敢的,无畏的精神,只因彼此都在。 一路牵手而行,两个人走得极慢,几乎是摸索着上行的。就这般,五六十级的台阶,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快走到终点时,上头有一缕幽幽的光线透出来。 那是一种很熟悉的光芒——夜明珠。 墨九微微一怔,抿嘴停下脚步,正思考着,上头突然响起一阵叽叽咕咕的微弱声音,听不清是什么,像是叫声,又像是哼声,细微,难辨。 然而,等她仔细再听,却又什么都没有听见。 警惕地半眯厉目,萧乾把她扯到背后。 “我先上去。” “不用,一起。”墨九嗔怪地瞪他一眼,率先抬了腿。 然而,不等两个人走到台阶的终点,只听见“嗷呜”一声,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就利索地扑了出来,直接奔向墨九的小腿。 她以为是巨型老鼠,吓得退了一个踉跄。 若非萧乾及时扶住,这一冲,非得滚下台阶不可。 “我靠!” 她低骂一句,待仔细看时,又是惊,又是喜。 “狼儿——” “嗷呜!” 小狼崽子还认得她,亲热地围在她身边,那弱弱的样子,令她心都萌化。 墨九蹲身把它从地上抱入怀里,这才想到,“咦,你完颜三舅呢?” “亏你还想得起我——” 一道不冷不热的哼声,从石阶上方传来,墨九怔了一下,又抿唇望了望萧乾,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几个人一起入阴山,一起落火室,一起得到生还,那种感觉,很难言说。 像同生共死过的哥们儿,知道对方还活着,除了兴奋,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至少在这一刻,前嫌可以尽弃,什么恩怨情仇都可以不必再提。 而且完颜修把狼儿照顾得这样好,墨九之前对他的所有怨怼,也几乎都抛开了。 拉着萧乾的手,她犹豫一下,换了称呼。 “老萧,仔细脚下。” 既然六郎的身份一直隐瞒,就肯定有他的道理,在没有得到他同意的情况下,她不会在完颜修面前将他的身份曝光。 “嗯。”两个人默契地互望一眼, 萧乾目中波光闪过,紧紧攥住了她的小手。 上方是一间石室。 石门是在他们开启机关的同时打开的。 石室的形状很方正,地面像一个整体的棋盘。 在棋盘的线上,错落着黑白棋子若干,每一颗棋子都圆润光滑,大小和规格几乎完全一样,墨九在心底默数了一下,大概有四十八颗。 她不懂围棋,瞥了一眼萧乾。 他眉头紧紧锁住,似在思考,一直没有说话。 墨九也不打扰他,望向了角落里的两个男人。 在夜明珠的光线下,完颜修一向风流的面孔中少了几分倜傥,样子还那么俊,可衣裳破损,头发凌乱,哪里还有后珒国主的妖娆,整一个狼狈的貌美逃犯。而蜷缩成一团的“疯子”,就更是惨不忍睹了。 他整张脸几乎是毁灭性的脏乱差,胡子拉碴,又黑又瘦,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身子瑟瑟发抖着,他像是很害怕,紧紧抓住完颜修,寸步不离,半点都不松手。 完颜修像是受够了他。 一脸嫌弃,又没法脱身,只把怒气撒向墨九。 “看什么看呐,不知道把他给我拽开啊?” 墨九看完颜三舅这模样儿,好想笑,又不得不憋住。 “看他那么需要你,再忍忍吧。” “忍个卵!老子管了你的女儿,还要管这个疯子。”完颜修的样子几乎是崩溃的,胡子长出来了,脸也乌漆麻黑的,整一个邋遢版的三舅,就脾气还一如往常,“我怎么觉得我他娘的变成了谁家的奶娘了我?” “绝对不是。” 墨九飞快地摆手,为他正名。 “你又没奶,怎么做人家的奶娘?” “老子……” 怕他发作起来收拾不住,墨九今儿心情好,嘻嘻一笑又哄他。 “行了,它三舅,别胡思乱想,你想做奶娘,可做不成呢。” 四周望一下,她眉头又皱起,“可有看见击西和闯北?” 完颜修哼一声,气咻咻地,“地方就这么宽,老子落下来就在这儿,到处都走不通,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上哪儿看见他们去?” “……” 这货看来真是气疯了。 不过也是,换了她,她也得急疯。 想到击西和闯北,她心里暗了暗,点了点头。 “行,你们坐一会儿,我看看怎么想法子出去!” 她一手紧搂着狼儿,一手想去拿夜明珠。可珠子还没拿到手上,怀里的小家伙却拼命往她怀里拱,嘴里呜呜叫过不停,像是很委屈。墨九皱了皱眉头,正不解其意,就听见完颜修哧哧冷笑。 “你闺女要吃奶了,你有,赶紧喂吧。” 这打击报复来得挺快啊? 墨九竖着眉头瞪他一眼。 可不待开口,只见萧乾衣袖一挥,完颜修面色变了,人也突然愣住了。 张了张嘴巴,他似乎想说什么,可试了几次,却没有发出声音。 “怎么了?哑巴啦?”墨九奇怪地看看他,又望向萧乾。 “话太多。”萧乾目光凉凉,那一张丑陋的脸上闪着幽幽的光,“让他先消停一会。” 我去,不是吧? 看着完颜修目中愤怒的火光,墨九忍不住想要大笑。 萧六郎记恨他那句调戏她的话了,居然直接把他弄哑了? 这货也真厉害,都不见他怎么出的手,完颜修就栽了。 太可怕了! 幸好他是她的男人,也幸好他比较君子风度,轻易不用毒。 要不然……分分钟得给他跪啊! 想到自己曾经也吃过他的“哑巴亏”,那滋味儿也确实不好受,她略带同情地走过去,拍了拍完颜修的肩膀,然后把狼儿塞入他的怀里,细声安慰。 “干坐着不能骂人,也挺无聊的,我把狼儿留下陪你啊。” 完颜修眼珠子转动着,瞪她,又瞪萧乾。 墨九想,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她和萧六郎已经被他杀死一千次一万次了。 然而,瞪他们并没有什么卵用。 “咳!” 她收敛笑容,回头跟着萧乾踏上棋盘。 “老萧,可有发现什么?” 萧乾看了棋盘片刻,目光复杂地沉思了许久,突然回头瞥向那个“疯子”。 “这个恐怕得问问他了。” ------题外话------ 打个广告啊。 微信公众号:sijin510(有本书小剧场更新) 读者QQ预备群:568032005(据说有福利) 另外,二锦的新浪微博:姒锦不作(曾经说不改名字,一不小心又改了,大家记得关注我哦。咳,想到有人会打我,我赶紧潜水溜了。明天见) 欲知后事如何,且请下回分解,为什么萧六郎要问疯子呢?他,他,他们,又有怎样的猫腻?明日揭晓。 ------------ 坑深232米,解惑 问他,问那个疯子? 墨九一时跟不上萧乾的思路,一时错愕。 回头看去,那疯子满头乱发,紧挨着完颜修吓得还哆嗦,根本就不像是伪装的。而且,在天神祭洞时,她已经审问过他了,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会儿再问他,又有什么意义? “老萧?”墨九站到他的身边,昂头看他,“你此话何解?” 在她询问的目光中,萧乾冷冷抿唇,没有回答,径直走向角落,把缠住完颜修就不放的“疯子”拎了起来,掌心突地扬起,“啪啪”两下,分别敲在他的“神庭”,“印堂”几处大穴上。 “呕!” “哇――” 那疯子吃不住拍,趴地上就狂吐不止。 那呕吐的秽物里面,隐隐夹有红红的血丝。 “老萧!” 墨九看他狂吐不止,眉心都蹙紧了。 抢步过去,她扯了扯萧乾的胳膊。 “赶紧给他看看啊,怎么吐血了?!” 因为宋彻的话,尽管疯子的身份并没有完全证实,可她心底始终把他当成宋骜来看的。由于之前逃命没带他,她心里还存有内疚呢,见状,心里自是不落忍。 然而,萧乾却没有什么反应。 他居高临下的身姿,纹丝不动,一直等到那疯子吐得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一直趴在地上呻吟,他才从怀中掏出一个装药丸的瓷瓶,从中倒出两粒带点儿橙黄色的药丸子,径直灌入他的嘴里。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墨九直咂舌。 老萧这身上,简直就是百宝箱啊。 除了毒和药,恐怕也没别的东西了吧? 她寻思着自从他腰上瞅,萧乾便沉了嗓子。 “抬头!” 听了他的话,疯子抬头,目光呆呆的。 看着他,又看看完颜修,再看看墨九和这一间石室,他像是游离在状态之外,懵了好一阵,就在墨九以为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那一双浑浊的眸底,却慢慢转为清亮。 “你,你们……是谁?” 结结巴巴,但口齿清晰。 这个样子,像是神识已清。 可这……难道失忆了? 墨九蹲身,仔细盯着他的脸,“小王爷?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墨九啊,小寡妇,你不记得?” 第一次亲口承认自己是“小寡妇”,墨九说得很顺口。 可萧乾嘴唇抽搐一下,一句话,就让她恨不得咬舌。 “他不是宋骜。” “啊!”墨九瞠目结舌,“那他是谁?” “那顺巫师的小徒弟,托托儿。” 萧乾的声音冷而凛,却像一记重锤,敲在墨九的心上。想到第一次见宋彻时,他也是这么不咸不淡的来一句“他不是宋骜”,她就有些生气。 “早知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 “还需要我问?” 看她兔子似的急红了眼,萧乾揽一下她的肩膀。 “下次,一定。” 还下次呢?这个男人城府太深了。 墨九觉得跟着一个腹黑男人,真的必须神经高度集中,随时准备情节反转。一个不小心,就会错过了精彩部分,被他耍得团团转。 咬着牙,她恨不得咬他几口。 可看着他那张脸,又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男人再不好,再讨厌,她也得咬牙忍着。谁让她自己选择的呢?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更何况,这货已经够可怜了,脸毁成那样,如果她再给他使劲儿,一个想不开又“去”了,她哭都没地儿哭。 深呼吸,她展眉,勾唇,给他一个“迷之微笑”。 “你继续审问――我不打断你了。” 前后不过一瞬,就换了性子。 她突如其来的转变,看得萧乾怔了又怔。 可正事当前,他深深看她一眼,也没问她哪根神经又出了乱子,眉心紧拧着,又调头看着一脸惶恐的托托儿。 “说!此处怎么出去?” 托托儿是“那顺巫师”的小徒弟,常年跟在那顺巫师的身边,也因为受了宋彻的蛊毒要挟,帮着宋彻来糊弄“那顺”,一直扮演着“双面间谍”这样的角色。而且,他做那顺的徒弟,日子并不好过,比起被宋彻掌控来,他更愿意摆脱那个恶魔。所以,他与宋彻的关系很近,二人长期往来,宋彻知道的出路,他想必也会知道。 这是墨九的想法。 她也笃定萧乾是这么想的。 然而―― 托托儿审视着他们,却一脸沮丧地摇头。 “这里我不曾来过。” 不曾来过?墨九挑高眉头,半信半疑。 萧乾冷哼一声,唇角勾出一抹冰冷的寒意,出口一字一句,仿佛勾画生死薄的阎王,寻不到半点温度,“托托儿,我能知道你是谁,就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你要相信,你刚才吃入腹中的药丸,比宋彻的蛊毒,会可怕十倍,百倍不止!” 威胁有效! 托托儿那张完全看不清长相的脸,布满了恐怖之色。 “扑嗵!”一声! 他跪在萧乾面前,不停磕头。 “大爷,饶了我,饶了我啊,我真的不曾来过此处,师父不曾带我来过,师兄也不曾……我绝无半句虚言,饶命!饶命!” 墨九看他跪得可怜,蹙了蹙眉,冷言相问。 “这里不是死亡山谷吗?你长期穿梭于此间,怎会不知出路?” “不,不是死亡山谷。不不,或许是,但我真不曾来过这边。”托托儿想了想,又抬起头来,顶着一头乱蓬蓬的脏发,两只眼睛在石室内到处搜索一通,然后垂头丧气的耷拉下脑袋。 “托托儿不敢相瞒诸位英雄,真的不敢啊!我所知的死亡山谷,不在此地。我常年来去的,也只有天神祭洞的附近……这个地方,我不曾来过,真的不曾来过。” 看他带了一丝哭腔的声音,墨九浅眯黑眸。 如果他没有撒谎,那么只有一种解释。 这个离墓,就住在死亡山谷的隔壁。 或者说,所谓的“死亡山谷”,根本就是八卦墓之离墓的前墓道。那个让宋骜雄兵折戟的八卦布阵,原本就是墨家祖上用来保护离墓的惑敌之局。 那么这儿,应当已经接受主墓室了吧? 没有探测工具,她稍稍有些头痛。 怀着紧张、纠结又复杂的心情,她又一次走到棋盘边上,看了片刻,用肉眼将整个石室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再回来时,对萧乾点了点头。 “老萧,他说的是真的。” 萧乾一脸冷肃,“阿九怎知?” 墨九道:“这间石室的石门,之前不曾开启过。” 也就是说,他们在那边踩八卦,开机关的时候,这间石室才第一次开启。 说到这里,墨九又望向石室距离地面极高的顶部,皱眉指了指,“完颜三舅他们从天而落,是触动机关之故。但试想,如果托托儿与宋彻曾经在此间自由来去,总不能每一次都从天上掉下来吧?” 沉吟一瞬,萧乾负手走到棋盘边。 “阿九所言有理,只是这棋局……” 他双眸浅眯,若有所思地住了声。 墨九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想到这货胸中的万千沟壑,还有至今都没有向她坦白的那一段过去,她牙根儿都是酸的。 当着完颜修和托托儿的面,她不好追问那些关于他的事,却怎么都憋不住问关于此间的事。 走到他的身边,她低声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托托儿?” 萧乾回眸,“猜的。能出现在里面的人,不是宋骜,只有他了。” 有道理!能进入死亡山谷腹地的人,确实都和“那顺巫师”有关。 墨九抬高下巴,“你又怎么知他不是宋骜?” 宋彻说得很清楚,是他把宋骜关在那个天神祭洞。 而且,如果他不是宋骜,可怜的小王爷,又去了哪里? 想一想他已经失联这么久,墨九心里一激,不禁有了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他不在人世了吧? 迎上她探究的视线,萧乾清冷的视线里,有一种孤傲的矜贵。 “宋骜不会向人磕头下跪。” 墨九微微一怔,不由有点佩服。 “当他拿着《**秘戏图》找完颜修时,你就知道他不是宋骜了?” “嗯。”他没有否认。 墨九向他投入赞赏的一瞥。 这个萧六郎,观察力果然不同寻常。 一个人不管怎么疯,有一些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变。宋骜以一个王爷之尊,一生除了跪皇帝跪他娘,他何曾跪过别人?可在天神祭洞时,托托儿手拿小册子,毫无压力就对完颜修磕头下跪,不停喊着饶命―― 确实不太像宋骜。 他虽玩世不恭,可骨子里全是硬气。 要不然又怎会主动评比,折在阴山? 脑子里千头万绪,她一时有点理不清。 “可托托儿,为什么要把《**秘戏图》交给完颜修?” 大概这也是完颜修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听了她这句话,他嘴巴张了好几次,喉结也滑了又滑,仍旧发不出声音来,那气恨的表情,扭曲得几乎把他的英俊面孔都生生破坏。 墨九很想笑。 可看着完颜修剜过来的眼刀子,她摸了摸鼻子,终是忍住了,没有落井下石。 “老萧,给他解药吧,憋着怪可怜的。” 萧乾回头,淡淡扫他一眼,估摸着也差不多了,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解药瓶,远远地丢给完颜修,然后不过片刻,就听见完颜修长吁一口气。 “老萧,这事儿老子跟你没完――” 吼到这里,他又止住,咳嗽一下。 “算了算了,三爷脾气好,饶你一次。” 这叫饶么?分别是怕了。 墨九忍住笑,盯向萧乾挑高的眉梢:“你还没有回答我。” 萧乾斜斜瞥她一眼,“阿九为何不直接回他?” 对哦?托托儿不就在这儿吗? 墨九看他又转头研究棋局去了,干脆也就不打扰他了,走到托托儿面前。 “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托托儿在天神祭洞里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紧张兮兮的望着墨九,他思考了好一阵,才巴巴望向完颜修。 “……我那时药物迷心,脑子有些混乱。只依稀记得,是听闻他是国主,而且潜意识觉得他与世子长得有相似之处,这才将那册子相与他的。” 脑子混乱,却还是多少知道一些。 墨九目光一亮,像找到了一个可以解惑的答题器,顿时来了精神,趁着萧乾解棋,自个儿寻了一颗石凳似的黑棋子,坐在上面,抱着膝盖慢慢问他。 “世子是指宋彻?” “是。” “他与完颜修……哪里像了?” 托托儿嘴唇嗫嚅着,有点答不上来。 好半晌儿,瞥瞥完颜修,又低下头。 “他们……都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也是理由? 墨九风中凌乱,一时竟问不下去。 可完颜三舅憋屈了这么久,总算找到了一个扬眉吐气的时候。 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他懒洋洋地看过来,一副傲娇脸。 “有眼光。一眼就看见本国主长相最为俊美――” 墨九余光扫了一下萧乾的背影,瞪他一眼。 “不是你俊,是你最淫荡。要不为什么单单给你**秘戏图?” 私心里,她不喜欢萧乾听见与美丑有关的话。 毕竟她的萧六郎,曾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风华绝代,傲世无双。 一个那样容色的男子,突遭这般毁灭性的颜损,那是多大打击? 心里微微一窒,她看萧六郎没有回头,也没有什么动静,暗自叹一口气,又罗列出疑点,问托托儿。 “不对啊,我和那个阿花姑娘,也长得很美,你为什么不给我们?” 托托儿偷偷瞄一下完颜修,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可,可你们都是女,女子――” 啊?!墨九噗一声,有点想笑。 说她是女人也罢了,只可怜了击西。 为击西默哀一下,她挑高眉头,又接着问。 “那**秘戏图,与男女有何相干?” 这一回,托托儿的脸红得更厉害了,猪肝似的,像在滴血。 “因为我,我,我不喜女子,只喜男子――” 这简直就是一个令人崩溃的答案。 怪不得“疯子”一直拖着完颜修就不放手,原来不仅因为他长得好看,还因为他本质上喜欢男人,而他把《**秘戏图》拿给完颜修研习的唯一目的,竟然也是因为这个―― 亏她为此还细思许久! 有些答案,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刚才还自恃容色俊美,傲娇得不要不要的完颜三舅,在怔了那么诡异的一秒之后,整个人弹身而起,暴跳如雷地怒骂。 “我操,老子要你的命!” “哈哈哈哈――” 墨九开怀大笑,就连萧乾也微微回头,带笑摇头。 逮着托托儿,完颜修就是一顿爆打,要不是墨九生生拦着,那傻孩子肯定成了完颜修的刀下亡魂了。 不过,这么一顿闹腾,沉闷许久的气氛,突然就松缓了。 可仔细想一想,该解决的事儿,却一个都没有解决。 “别闹了!”冷不丁的,萧乾低喝了一声。 他的声音并不冷冽,甚至声线都不太高,可话音落,石室一下安静了。 有些人,不管他变了什么身份,身上的气场不会变。 萧乾便是这样的人,不管在多少人的人群中间,永远都是充当着王者般的角色。 大家信服他,也都有点依赖着他。 墨九看他面色凝重,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看棋局。 “老萧,找到解局的法子了?” 她对围棋一窍只通半窍,只能把希望寄托给萧乾。 习惯性地抬手捋了一下她的乱发,萧乾眉头微蹙。 “嗯,有一点眉目了。阿九,你相信我吗?” 墨九微微一愕,弯起唇角,笑吟吟看他,“当然啦,你是老萧嘛。” 对女人而言,两个人一旦有了那层肉与肉的关系,性质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时候墨九眼里的萧乾,与过去任何时候的萧乾,都已经不同――他完完全全成了她的男人,她已把整个身心托付,又怎会对他置半点怀疑? “什么事,你快说啊?” 萧乾面色略微沉郁,声音清冷无边。 “唉,我想说,你问这么久,没问到重点。” “重点?”墨九眨眨眼,“比如?” 萧乾目光掠过她娇俏的小脸儿,没有回答,却剜向吓得差点儿尿裤子的托托儿。 “宋骜哪里去了?” ------题外话------ 么么哒,多谢大家支持。 T ------------ 坑深233米,诉前事 宋骜哪里去了,是大家都关心的问题。 先头取笑完颜修,墨九其实并没有忘记这茬儿。 只不过完颜修好端端的被托托儿这么一个二流子巫师在精神上猥亵了,她总得留一点时间给他出出气的。好歹他也是狼儿它舅,不能把他逼得太狠了。 这会子被萧乾提起,她怔了怔,也和大家一样,都竖起了耳朵。 毕竟依宋彻的意思,他把宋骜押在了天神祭洞。 可疯子为什么莫名其妙变成了“那顺巫师”的小徒弟托托儿…… 个中玄机,也只有托托儿最清楚的。 被众人审视着,托托儿“呼呼”喘着气,想了想,先跑离完颜修三丈开外,这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啜着气,精神疲惫地将宋彻如何得罪了“那顺巫师”,又如何被“那顺巫师”囚在天神祭洞等等前由说了一遍。 “世子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瞒着师父,让宋骜代替他自己,却不知,师父早有察觉,对我也早有疑心。只是师父并未声张,暗地里看着世子做这一切,然后趁他不备,把我押在天神祭洞,换走了宋骜——” 蟑螂捕蝉,黄雀在后。 知徒莫若师啊。 宋彻以为自己干得天衣无缝。 没想到那顺技高一筹。 瞒了所有人,带走了宋骜。 可他带走了宋骜,却没有拆穿宋彻的把戏。 这……又是为何? 对于这个早有耳闻的漠北第一巫师,墨九是好奇的。 然而来到阴山这些世子,她见过假的苏赫太子,却始终未没见过那顺巫师本尊。 想一想,他破得“死亡山谷”的布阵,可轻松游走其间,还能让阿依古长公主信其谎言,把亲生儿子交给他,二十余年不闻不问,把堂堂的北勐世子狸猫换太子,其人城府,当是极深。 不过,人人做事皆有动机。 那顺到底是谁的人? 他又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强烈的好奇心,绷紧了她的心弦。 脑子转动着,她瞥向面有惧色的托托儿。 “那你可知,宋骜被他带至何处?” 小王爷的安危,如今才是他们极为关心的。 可托托儿却摇了头,“我,我也不知。” 似乎害怕他们不相信,他又慌不迭地解释。 “那一日,我去天神祭洞给宋骜送饭,师父突然尾随出现,喂我吃了那丧失神智之药,又将我押在天神祭洞中,以铁链锁身,然后便将宋骜带离,我不曾看见他们去处,随后便神识混沌,不知天日,直到这位英雄才刚把我救醒……” 他说得诚恳,墨九没察觉什么漏洞。 至少她是亲自看见这货被捆在洞中的。 “这么说,小王爷应该在那顺巫师的手上了?” 墨九向来聪慧,哪怕萧乾不告诉她,也约摸可以猜出一些事情的真相。那个阴山世子大金帐里出现的男人,百分之一百是萧乾的人。 也就是说,萧乾已经提前布置好了一些事情。至少也和那顺巫师接触过。要不然,那顺凭什么让他的人来做苏赫世子,并且为苏赫解除了“遭天神厌弃”的恶咒,让他与阿依古长公主母子相认,从而得恩宠,修金帐,且与蒙合父子交好? 苏赫如今的行为,完全在为其政治前途铺路。 如果不得那顺的允许和默认,怎么做到的? 默了一瞬,她定定望向萧乾。 “那顺……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乾瞥了一眼完颜修,眉心微微蹙起,又望向石室棋局。 “这些事说来话长,等出了此地,我再慢慢说与阿九。” 墨九微怔,若有所思地回头,瞄着完颜修,轻咳一声。 “你若不方便说,咱们可以把他弄成聋子嘛。” 可以弄哑巴,弄个聋子也没有问题吧? 她说得嬉皮笑脸,半是玩笑半认真。 那边儿完颜修却黑了脸,眉锋如刀,咬牙摸着怀里的小狼。 “三爷我耳力不怎么好,可手劲却大得很。小崽子,你说,你长得这么招人稀罕,要是三爷一不小心就掐断了你的脖子,你娘会不会心疼啊?” 墨九望天,拽着萧乾往石室的另一头走。 “来来来,我们的悄悄话,还是走远些再说吧。” 完颜修看着二人的身影,轻哼抿唇,一脸冷漠。 “你们那些破事,请老子听,老子还不爱呢。碍眼睛!” 那分明是看着人家好,又眼红又气恨好么? 墨九回头扫一眼,懒怠理会他。 走到另一侧的角落,她扯着萧乾的袖子,把他按坐在一颗黑石棋之上,然后自个儿盘腿坐上他对面的白石棋,与他脸对着脸,目光烁烁。 “好了,现在就我俩了。说吧?” 似乎考虑了一瞬,萧乾才淡哑着声音开口。 “那顺,原本是萧家布置在漠北的内应。” 接着萧乾将宋彻告诉彭欣那一段萧家秘史徐徐讲给了墨九。 他声音不大,沙哑却也清晰。 听罢,墨九只觉石室内阴风惨惨,寒凉了脊背。 “太可怕了!” 不得不说,萧家的如意算盘确实打得不错。 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哪里料到结局会是家破人亡,毁于一旦? 她问:“也就是说,萧家一直不知道那顺早有离心?” 萧乾点头,“那顺隐瞒得极好,事发之前,萧家确不知情。而我,之前也完全不知萧家竟有这一段秘辛。” 确实—— 谁会知道宋骜还有个双胞胎兄弟? 谁会知道他一直居于漠北,是北勐流落在外的世子? “可是,老萧,这中间有太多疑点,我始终想不通。” 不待萧乾回答,墨九接着便说出了疑惑。 “你说萧家谋划了那么多年,不就想把萧家的皇子扶上南荣皇帝的宝座么?可当初至化帝驾崩,国无君主,谢家势力绵软,凋零无力,而你手握京畿重兵,临安内外,全由你一人呼风唤雨。当时,你们若要强行扶宋骜登基,不说轻而易举,但绝对可放手一搏,胜机极大,为何没有那样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谁都懂得成王败寇的道理。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肯定都不会给宋熹上位的机会。 然而,萧家不仅没有趁势扶上宋骜或者宋彻,还力劝宋熹为帝,一直恪守臣子之道,最后让宋熹做大,把整个萧家都赔了进去。 “这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典型败绩,遗憾到了极点吧?” 她的分析完全有道理。 可萧乾却摇了摇头,目光肃冷。 “若有那般简单,又何至今日?” 至化帝死于墨九之手,虽出于意外。但身为帝王,对身后事,对江山社稷,储位归属,国之大统,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多年来,他看似均衡掣肘萧家和谢家,恩威并重,并无差别对待,对小王爷宋骜也多有期许,但他的私心底,想要培养为储君的儿子一直是宋熹。 当初他力排众议,无视萧家,立宋熹为太子便是明证。 而立太子,只是他的第一步。 一为试探萧家,二也为锻炼宋熹。 至化帝突然驾崩,按祖宗规矩,太子登基是必然。 那个时候,如果萧家有异动,那便是谋逆。 朝中有名声的老臣,大多忠心不是哪一个人,是国,是君。宋熹也非省油的灯,而且,谢家瘦时的骆驼比大马,朝中有的是谢氏余党。就算萧家动用武力将皇位争来,也名不正,言不顺。 于是,便有了一个长远的计划。 当然,在这个计划里,萧乾也有自己的打算。 那个时候,萧家劝进宋熹,可谓做足了戏,也给足了宋熹的脸面。 所以,宋熹能安稳登基,从朝堂到民间,无人不清楚,是因为萧家的大义与忠孝,也无人不佩服萧家顾大我而舍小我。 可夺,而不夺。那是为仁。 可争,而不争,那是为忠。 可取,而不争,那是为义。 有仁,有忠、有义的萧家,不该让皇帝所感恩吗? 然而,政治博弈哪有那么简单?又哪有外表那么可歌可泣? 宋熹即位之后,能容得了萧家独大,在权政方面处处掣肘于他吗? 古今中外,无一帝王可以做到。 从那个时候开始,宋熹与萧家的博弈才正式开始。 也就是说,宋熹取代了谢家,成了萧家的对手。 对此,萧家原本也做足了准备。 可原本布局好的一盘棋,却因宋骜在阴山的失踪发生了逆转。 本来可凭借对珒一战,以灭珒之功,为南荣立下赫赫军功的小王爷,突然不见,生死不知—— 如此,萧家失去了一个主要的筹码。 于宋熹而言,也再无顾及。 从此,他开始大刀阔斧地对萧家动手。 没有了皇子,萧家再怎么折腾,有什么用? 君主统治的时代,他们总不能自己做皇帝吧? 这种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 宋熹利用这一点,做了一个周密的布局。 趁着萧乾领兵在汉北,无法顾及临安,他一方面整肃朝纲,大力提拔心腹之人,裁剪萧家党羽,同时让心腹大臣罗织萧条的罪罪状,一条接一条,奏书一本接一本,不断参奏朝上,弄得人心惶惶。另一方面他利用时间差,在萧乾不知情的情况下,布军汉南,只等一旦与萧家撕破脸,就可以与萧乾隔江对峙—— 此局精、妙、绝。 他准备充分,还占住了正理。 ——因为萧乾是北勐世子。 如果这个时候萧家与他开火,就是叛臣,不占理字儿。 当然他没有想到萧家还有一个后手——宋彻。 宋彻原本就是萧家早就布好的局,萧家也事先防备了这一点。 为免宋骜夭折,打小就把他培养得纨绔任性,没有争权夺利之心,一来为保他小命,二来也为掩人耳目,让谢家掉以轻心。毕竟这样一个没有上进心的皇子,很难有大的作为。萧家拉扯着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也怎么都是输。 那么,宋熹突然动手了。 萧家生死存亡之际,肯定得放手一搏了。 于是—— 就在宋熹准备大开杀戒的时候,萧家也祭出了最后一步棋。 宋骜不是失踪在阴山吗? 没事,萧家可以让他“活”过来。 这些年,在萧家的授意下,宋彻被那顺培养得能文能武,治国方略,无一不精,几乎全是按照古往今来的储君要求去教养的。不仅如此,为了达到以假乱真的目的,萧家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宋骜的喜好,外貌,行为方式等等一一告之与那顺接洽之人,从而让宋彻随时可以以假乱真的模仿宋骜,不被任何人觉察。 为此,远在阴山的宋彻,甚至习得一口流利的临安话。 便是土生土长的临安人,也听不出半点不同。 而这也正是在天神祭洞时,连萧乾都没有察觉宋彻并非宋骜的原因。 宋熹要灭萧家,萧家祭出宋彻一搏,完全顺理成章。 而且,在当时的情况,萧乾手握汉北之兵,可以说胜券在握。 毕竟,宋熹动手在先,有着“从龙之功”的萧家,并没有干什么祸国殃民的大恶,萧乾还有灭珒逐鹿之功,那些罪名,也完全可以说是莫须有。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宋熹动萧家,并非萧家有罪。 那么,如果在这个时候,失踪的小王爷宋骜打着“国有奸佞,祸害忠良,以清君侧”的名号,甚至直接“清昏君”,领着北征大军杀个回马枪,是不是一箭双雕? 一占道理的制高点,棒打宋熹。 二占世人推崇,名正言顺做皇帝。 萧家相信,以宋彻之才,有萧家辅佐,必可再开南荣王朝的新华章—— 然,事有意外。 一步错,步步皆错。 他们的失策就在于——那顺巫师。 这一颗布局了二十多年的棋子。 也就在那个时候,萧家才知道,那顺早就离心。 而他们的另一个小王爷宋彻,也被他关押在阴山。 如此,一败,全败。 ……听到这里,墨九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直以来,她虽然感觉到私下的暗流涌动,但始终是生活在一个相对平和的环境中的,萧六郎以前也从来没有给她说过半点危险的事。故而,她根本就没有想到,在她看不见的背光中,这些人厮杀得这样惨烈。 刀刀不见血,却杀人于无形。 “宋熹动作很快。”萧乾说着,又停一下,“出手也狠。” 是了,又快,又狠,雷霆万钧—— 他在临安布局时,萧乾还在外面带兵,为南荣拼命。 而他,早就已经动了他的老巢。 墨九皱了一下眉头,“你何时知道他要大动作了的?” “破汴京,迟重死,辜二到。” 萧乾的面色,淡淡的,无波无浪,似乎没有什么情绪。 可了解他如墨九,却在他提到“迟重死”三个字时,察觉到他声音里若有若无的漏风般凉寒—— 迟重于汴京自刎,对萧乾来说,是一道难以抹灭的伤疤。 也算是他全盘计划中的一个意外。 迟重是他麾下最为得力的干将,跟了他数年之久,比之古璃阳更得他心。有朝一日,他逐鹿天下之时,有这样一员悍将在侧,可谓如虎添翼。 然而……人生终归无常。 想到迟重之死,墨九暗叹一声,捏了捏他的胳膊,以示安慰。 心里头,却隐隐有根刺—— 对宋熹,哦,也就是东寂。 那个曾与她湖上荡舟,月下梨觞的翩翩男子。 他早知萧乾与北勐的关系,一直隐忍不动,就为那致命一击,将来,好为萧乾登造罪册。 细想一下,若非当初迟重忠于萧乾,在汴京宁死不从,而萧乾又早布局了辜二在他左右,可以及时赶到,挽回局势。那么,他这个时间差,就打得准极了。可以说,杀得萧乾措手不及,在汴京就夺了他的兵权,抓了他的人,后面哪怕再有什么举动,一切都晚了。 两个男人这兵不刃血的手法,都可谓登峰登极了。 但萧六郎也就罢了,本就一个清冷无常的人。 而东寂,这些事她都无法与他联想起来。 那么温和的一个人,那么温情的一张脸。 这缜密如发的算计,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尤其这个时间差——他玩了几次,都玩得很溜。 在这个通讯与交道都不发达的时代,时间差真就是个魔鬼。 这边发生什么事,等那边知情,已是一两个月,甚至数个月后了。 只要计划得好,便是大罗金仙,也挽不回局面。 萧家这些年千算万算,可能没有想到有这样一个厉害的宋熹。 也没有想到,那顺根本就不是自己人吧? 可那顺不是萧家的人,为何萧家当初信了他。 而他……又到底是谁的人? 一个谜团,套着另一个谜团,墨九按一下太阳穴…… “我心好累。” “……嗯。”萧乾淡淡的,“我也累。” 太累了,世上最复杂,是人心。 为了一个利,算计了,又算计。 室内风凉,许久,两人都没说话。 萧乾端坐着,黑幽幽的眼中,有一抹浮沉的情绪。 好一会,他半阖眼,才又继续,“那顺之事,萧家瞒得密不透风,也就是在萧家出事前不久,父亲才将这桩渊源告之于我。” 墨九微微一怔。 这是她认识萧六郎这么久,第一次从他的嘴里听见“父亲”两个字,也是他第一次称萧运长为“父亲”。人死如灯灭,所有的怨恨,看来都过去了。 她目光温柔地抚过他,像抚过这些年来为仇恨而挣扎、痛苦、徬徨的那个六郎,也欢喜他终于放下了对父亲的仇恨,可她一个字都没有说。 安慰无须语言。 有些伤口,要默默的舔。 萧乾与她对视一眼,垂了垂眼眸,似有感触。 “其实萧家和萧妃,真正对不住的人,是宋骜,而并宋彻。” 墨九微微眯眼,“何解?” 萧乾道:“他们至少给了宋彻两条路。第一条,将来有一天取宋骜而代之,成为一国之主。第二条,若宋骜侥幸登上皇位,宋彻还可以做北勐世子,甚至有朝一日,得南荣的暗助,甚至可掌北勐大权……” 不管哪一条,都是康庄大道。 虽有风雨,却无多大的性命之忧。 更何况,他们自以为……把他教养得那样好? “宋骜则不同。”萧乾说到此,声音略哑,似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痛,“幼时在宫中,饱受萧谢两家缠斗的苦楚,又有后宫的阴谋、阳谋,随时生活在刀口之下。” “唉!” 在萧乾的讲述中,墨九想到了宋骜那张脸。笑吟吟的一口一个“小寡妇”,似乎任何时候都荡漾着一脸的风情,玩世不恭,嬉笑于世。 她道:“幸而他生性喜乐,并不懂得这些糟烂之事。活了二十多年,也赏遍万花,享尽人间奢华——也算值得了。” 萧乾面色微微一暗,“你以为他真就不懂吗?” 生于皇室,长于宫中,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明争暗斗,得多大一颗心的人,才会什么都不懂? 墨九一怔,“那他可知有宋彻?” 这个问题,萧乾没有回答,或者也是没法回答。 抿了抿唇,他换了话题。 “但愿那顺不会伤害他。” 提到“那顺”,那个神秘的巫师,墨九又不由好奇起来。 “也不知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神秘的人。”萧乾哑声回答,脸上那一层深深浅浅的坑洼,有微微的阴晦,在昏暗的光线下,墨九在他的眸子里搜索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幽冷。 似欲言又止,又似若有所思。 她琢磨一下,半眯着眼打量他。 “萧家既然知道了那顺已然离心,那肯定两家就撕破了脸。而如今,阿依古长公主还信任着那顺,他与苏赫世子也都在阴山,这就奇怪了——” 压了压嗓子,她瞄着萧乾的脸,身子前倾一下,低低问。 “你是萧家人,那顺为什么还要帮你?” “你怎知,他在帮我?”萧乾反问。 “那个金帐里的苏赫世子,是辜二吧?” ------题外话------ 纠纠缠缠需要说明白的事太多了,希望大家不会觉得枯燥—— 好大一盘棋啊,下得神经都错乱了,奴婢退下了,小主们慢用。 T ------------ 坑深234米,再叙前情 萧乾目光微微一闪,没有意外她的问题,只深深看她。 “阿九认出他来了?” “是啊。”怀疑苏赫世子是辜二假扮的疑惑埋在心里太久,这会儿终于解了惑,墨九稍稍松了一根弦,“别说,辜二扮演苏赫世子,那气场,还真像那么回事。在大金帐里,要不是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点点熟悉的感觉,我还真不敢往他身上想。” 萧乾抿抿唇,没有回答。 墨九笑看着他,竖了一下大拇指,继续。 “上次他从兴隆山偷偷离开,我就琢磨着这厮去了哪里,没有想到,居然跑阴山帮你办事来了,老萧,你可以啊,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说到这儿,她似乎意识到偏离了主题,眉梢一挑,问题又浮上来了。 “辜二能够假扮北勐的苏赫世子,并让阿依古长公主以金帐相认,这中间,肯定有那顺巫师的功劳吧?若他不先认下来,谁又敢认?” 萧乾冷绷的面上,略暖。 “阿九很聪慧。” “小样儿,常被你这样夸,我也是会不好意思的啦。”墨九捋了捋头发,说得俏皮,脸上却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那小眼神儿嗖嗖地剜他,“行了,旁事休叙,你直说吧,那顺为什么要助你?” 目光定定看着萧乾,她以为会有答案。 然而隔了一瞬,萧乾轻轻将双手搭在膝盖上,扯了扯干湿的衣袍,却给了她一个意外的回答。 “他确实帮了我,可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帮我。” 还有这样的? 墨九不太相信,眉梢挑得老高,一双眼珠子骨碌碌转动,“骗谁呢?你这么谨慎的人,不知原委,能坦然接受吗?毕竟那顺曾经背弃过萧家。万一这次,他也想利用你呢?” 这是合理分析。 可萧乾却不答,反而问。 “阿九溺过水吗?” “嗯?”墨九不明白他的意思。 “人在绝望的时候,就像溺水的人,哪怕一根稻草,也会紧紧抓在手中。我并非相信他,而是别无选择。” 能让萧六郎说出别无选择,那就肯定是濒临绝境了。 想着临安一别之后的岁月,墨九也不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把脸搞成了这副模样,身体也搞得那样差,甚至于,都不敢和她相认。 她心疼不已,看他的眼神也柔软不少。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帮你。” “想过。可至今没有答案。”萧乾看向她背后那一片空荡荡的空间,目光幽幽的,“当初我从临安脱身,一路北来,是他主动派人找上我,助我离开朝廷的视线。而我,也确实得益于他的帮忙。若不然……事情也许更糟。” 这件事,是墨九没有想过的。 她也不知萧六郎,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以为,一切你都早有的安排?” “早有安排不错。”萧乾回答,清冷的面上几乎寻不到半点情绪,就好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只有那沙哑的声音,带了一丝丝沉郁,“我让声东、击西、走南、闯北提前离开,自己入得皇城司大狱——”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 一双忽明忽暗的眸子,看着墨九,却不吭声了。 “怎么了?”墨九胃口刚刚被他吊起,就这么没了下文,挠心又挠肺,语气便有些不友好了,“说啊。我听着呢?” 萧乾沉吟着,严肃地挑眉,“一个相思令。” “我靠,你不是吧?” 哪里有这样的?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敲诈她的相思令? 有阴谋! 墨九狡黠的眸子微微一眯,撩他一眼,“你拿相思令做甚?我连人都是你的,相思令当然也是你的,你何必要这个东西。赶紧别打岔,继续说。” “你同意,我才继续。” “……” 犟啊? 怎么像个小孩儿? 墨九无语地挑眉,“你是不是还有要求,不要春令?” 萧乾莞尔点头。 这一笑,连带那张丑脸都灿烂起来,面上的坑洼也没有那么碍眼了。墨九呼吸瞬间一停,依稀在他脸上找到一些昔日的轮廓与表情。 果然底子生得好,萧六郎哪怕变成这样,也是好看的。 都说美色诱人。 可这丑色,也把她诱惑了。 呆怔一瞬,她的目光还定在萧乾脸上。 “成交。” 一个相思令到手,萧乾脸色似乎又好看了一些,那坑洼的皮肤组织,好像也比往常更为平展了几分,只沙哑的声音,依旧淡淡。 “我在皇城司狱里,等待着死亡。因为,我必须死。” 必须死? 墨九不解,“为什么?” 他摇了摇头,似乎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可墨九有那么好糊弄么? 在她锲而不舍的目光紧盯中,萧乾终是一叹。 “我在南荣,是北勐世子。可在北勐,却是南荣枢密使,天下兵马大元帅——阿九可曾想过,我的存在,多么尴尬?” 墨九微微一怔。 冷不丁的,她想到了《天龙八部》里的乔帮主。 乔峰是一个有情有义有民族豪情的大英雄,一生的经历恢宏大气,让人看得热血沸腾,他的结局却悲壮得令人扼腕。一代大侠竟以自杀离世。 而造成他死亡的原因,就是归属感——他的血统。 他是辽人,在宋长大。 于是,辽宋战争中,他活在夹缝中,左右皆错,左右皆输。 两面都不讨好,他是被活活逼死的…… 换到萧乾,其实比乔峰更为难。 用后世的说法,他是一个两国的混血儿,姑且不管他的心站在哪一边,而是不管他跟随哪一边,都会被怀疑,被猜测,而他,确实尴尬,也很难找到认同感。 以前,他的外公北勐大汗看好他,想要培养他,不也处处防着他吗?要不然,他也不会派纳木罕在南荣坐镇,还几次对墨九出手,以控制萧乾。而南荣的萧家,一开始对他的排斥与不接纳,其中也很难没有他母亲是北勐人的原因吧? 夹缝中生存的孩子,难以做人。 过去的那些年,想必萧乾也为此伤透了脑筋吧? 没有归属感的人,也很难找到认同感。 这一点墨九太了解。 在穿越之初,她也因为找不到归属感,就像一个外来的闯入者,对什么都格格不入,觉得这个时代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从而焦灼,一双脚永远踏不到实地。直到有了萧六郎,做上墨家钜子,她才重新找到了这种归属。 可他呢?有么? 墨九心疼他,目光里流露的,全是柔情与暖意。 “六郎,你心向何方,归属于谁?南荣,抑或北勐?” 萧乾淡然的目光中,有一抹稍纵即逝的黯然。 但他没有犹豫,便斩钉截铁地回答了她这个很难的选择题。 “我心向天下,归属阿九。” 墨九心里“咚”的一声。 如同平静的湖面上,被投入了一颗大石子,那涟漪一圈圈扩散,也同时放大了她的感动和激动。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看着萧乾,仿佛看见了他幽暗的眸子浮出了一副副金戈铁马的战场,还有他纵马天下的英姿—— 这一刻,墨九觉得她是了解萧乾的。 他也许和普通男人一样向往权势,享受手握江山的快感。 可潜意识里,也许他想要找的……只是一种完整。 于他而言的完整。 北勐,南荣,这天下,若都成为一体,那不就没有纠结了吗? 当然,最让她感动的是后一句。 他说,心向天下,归属阿九。 他的心属于她的。 这么久以来,这个男人说过很多话,却并不多情情爱爱,也更很少与她谈“心”。 这一刻,坐在这个不知将来的石室中,墨九突然觉得整个世界的阳光都是灿烂的,以至于很多很多年后,当她再一次坐在同一个地方,伏在石台上研究这局深奥的棋局时,还记得今日的六郎,那张毁了容色的脸上干净、清冷,却也自信的光芒。 “阿九,在想什么?” 他淡淡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浪。 却把墨九的神魂儿拉了回来。 “我在想,你的隐忍与不易……所以,你确实应该去死。” 只有死去,才能重生。 尤其,当他已经完全没有了退路的时候。 墨九记得萧乾说过,当初他领兵北上抗珒,本已布好了全局,只待宋熹向萧家开刀,便会高举“复仇之火”,以复仇为由起兵南下,却也师出有名。 可事情发生时,他却做不了。 他不能放任萧家五百多口死在宋熹的刀下。 他说,他曾以为他不在乎,可结果他却在乎了。 他还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她。 有了她,不仅她成了萧乾的软肋,就连萧府的人,也成了萧乾的软肋。于是,他放弃了到手的一切,甚至临时放弃了汴京的数十万大军,将生命交付在孝道与仁义的面前。 念及此,墨九又抿了抿唇。 “但我始终认为,你回临安,肯定不会甘愿赴死,若宋熹能依言放了萧家,你或许可能真的放弃兵权,离开南荣,可他如果真的要你死,你也不会傻傻的真去死吧?” “这也是我当初愿意听你话离开的原因。可刑场那一幕,太震撼了,我至今想起还心有余悸。那时候,虽然我依旧存有侥幸,但找不到你,也得不到你半点消息,我慢慢的,心也有些动摇了——甚至开始相信,你已经——去了。” 说到这儿,想到那些煎熬的岁月,她眼睛慢慢湿润。 “阿九——”萧乾心疼的看她,又往完颜修那边望一眼,“别难过。” 嗯一声,墨九咬了咬下唇,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绣花荷包,冲他俏皮的眨了眨眼,“我也有百宝箱——” 那个小小的荷包里,有一撮用红绳缠在一起的头发,被揉成一团,挽得像个小髻子,但发丝黑亮黑亮的,很干净,看得出来,主人很爱惜…… “知道这是哪来的头发吗?”她问。 萧乾视线微垂,几乎没有思考,就回答了她。 “在临安时,你为我绾发,木梳上留的。” 墨九一愕,随即又笑了,“没情趣!你怎么也不猜一猜,问一问?” “唉!”萧乾喟叹一声,看她把头发塞入荷包,又小心翼翼地放在怀里,紧绷的面孔上,不由自主就露出一抹歉意来。 “临安之事,阿九可曾怪我?” “怪啊!”墨九答得坦诚,“不是曾经怪,是现在还在怪。只不过九爷大人大量,现在又面临这样的处境,我暂时不和你计较罢了。” 萧乾一怔,伸手过来拉住她的手,带着薄茧的掌心慢慢摩挲着她的手,痒痒的,像挠在她的心尖,却又让她踏实无比,“阿九受苦了。” 墨九翻个白眼,“说这些没用,苦都受过了,我也不在意。但原不原谅你嘛,就得看你今后的表现了——说吧,继续说。入了皇城司狱等死,然后呢?你就真的等死了?” “当然不会。” 萧乾苦笑一下,声音哑而淡,也慢。 “为了假死,我做了两手准备。当然,要死于众目睽睽之下,只有刑场换人。而这也是一招险棋。我事先遣走声东、击西、走南和闯北,让他们混入押解人犯的禁军里,若临场换人被识破,他们也可接应我——” 想到当日刑场上的“盛况”,墨九目光阴阴的。 “那时,你也没有把握吧?” 她记得很清楚,萧乾与她离别时的决绝。 也就是说,他并非没有做过死亡的准备。 “是。”萧乾目光幽沉,“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 “可你还是赌赢了。”墨九半眯着眼,“然而,假死偷生说来容易,当时却难如登天,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如何让人替换你?” 那一天临安下着雨,刑场下面人山人海,刑场上齐集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审刑院的几位主官,禁军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严防死守,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做到以假乱真? 而这个也是墨九午夜梦回时,最惊恐的噩梦。 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有人能逃得了—— “旁人确实做不到,但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听着他淡然的声音,墨九一惊,“谁?” 萧乾慢慢偏头,目光略暗,“南荣宰相——苏离痕。” 墨九怔忡一下,微微张嘴,有些不可思议。 那天,犯人押到刑场是卯时,等忙活完,把所有囚人都验完,押上刑台,已经是巳时—— 杀五百个人,不同于斩一个人两个人。 数量太过庞大,人乱,也杂。 听说那天的刽子手都得找禁军临时充任—— 那个场面确实相当复杂糟乱,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苏逸如果愿意,确实完全有办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人。 关键是苏逸为什么肯? 轻抿嘴唇,她没有问。 一双黑眸圆滑滑的,她看着萧乾,等着他的答案。 好一会,萧乾方道:“你以为萧家当权数十年,也准备了二十多年,真就只有那顺一步棋吗?” 墨九惊得心肝儿都颤了,“难道苏逸他……也是?” 萧乾垂下眼眸,“苏逸本不姓苏,而姓陈,全家老小一百多口都死在至化朝,死于谢忱之手,甚至与宋熹的母亲,当今的太后娘娘也脱不了干系……若非萧家及时救出刚出生的孤子苏逸,临夜送往大觉寺,托净空法师养护,便教其识文断字,学武挽弓,他又何来五岁能诗,七岁能猎的临安府神童?又怎会有金銮殿上的独占鳌头,亲点状元?” 一句句听来,墨九完全是震惊的。 太不可思议! 这些人,居然有这么深的渊源。 萧乾默了一瞬,润了润唇,淡声告诉她,“当初艮墓的仕女玉雕,由他上交至化帝,也是我默许的。” 正是有了那个仕女玉雕,苏逸才最终走上了他成为当朝权臣的最后一步。 可这也太复杂了。 墨九脊背上有些汗湿。 人心,怎么可以这么复杂? 萧家确实盘算了太多太多,也计划得太久太久…… 如此,他们的结局,也就显得尤其悲壮。 “萧家刻意培养了很多谢家的仇人死敌。那顺,辜二,苏逸,其实都一样,这么做的原因,也就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用得上。” 一桩往事又牵扯到另外一桩往事,墨九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她记得,辜二原名就叫一个“仇”字,辜仇。 当初他手持圣旨入汴京,背弃宋熹救援萧乾的时候,也确实曾经说过,自己是孤身一人,并无牵挂与惧怕。 他身上有什么故事? 与这个苏逸,又有没有关系? 墨九不由脑洞大开,“那苏逸他知道吗?” “以前不知。”萧乾道:“但我有办法让他知道,并还上这个人情。” 墨九看着萧六郎,久久无言。 权谋之争,真是熬心又熬力。 有一些布局,居然是十几年前,甚至二十几年前就开始的。 说不定,在萧家将萧乾的姨母送往宫中为妃时,就已经在布局了…… 他们这些人,宋彻、宋骜、萧乾、那顺、辜二、苏逸……或者还有别的人,都像这间石室中的黑白石墩一样,都曾经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只等风云变幻的时候,上阵杀敌—— 然而,世事如棋局局新。 哪里又有料事如神的人? 二人互视着,都察觉到对方目中的凉意。 顿了一瞬,墨九突疑,“那为什么萧家满门被押入狱的时候,不找苏逸这个已经贵为南荣第二号人物的宰相,试图自救?” 萧乾凉笑一笑。 “第一,来不及。第二,萧家还想赌,等我回援。第三,苏逸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说服皇帝,救得下萧家五百多口——” “所以,苏逸就只帮了你?” “不。”萧乾目光突凉:“我还没找苏逸,他就找上了我。他为我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替我行刑的人,验身的人……所有的事情,他都做得天衣无缝。” 这一瞬的萧乾,面色是平静的。 可墨九从他暗藏的眸色中,却发现了一抹锐冷。 “为什么?是他自己查到身世,前来报恩?” “他依旧不知。”萧乾每一个字都平淡而沙哑,可墨九却听得一头雾水。 既然不知情,他为什么又要救萧乾? 她当初在临安找过苏逸,在行刑前也见过他不止一次,那个人给了她全盘的拒绝与否认,甚至墨九并没有从苏逸的神态中,察觉出半点要救萧乾的意思—— 墨九想不通,古怪地盯着萧乾。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为什么要那样做?而且,我以为,这样冒险的换囚之事,就算苏逸来做,也不可能做得这样天衣无缝,不引起别人的半点猜测与怀疑,肯定得有人配合……” 萧乾没有开口,眸光里有薄薄的凉意。 “有一个人,可以让他做,也可以做到——” 有一个人? 在当时的临安,哪个人可以让苏逸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而且,还可以把事情做得这么漂亮? 几乎没多想,墨九的脑子里,就闪出一个人影。 那个男人,在她要宽衣解带,以身相许换取萧乾一命时,冷漠而视,对她说,“墨九,你小瞧我了。” 那个男人,在她骂他绝情,见死不救的时候说,“墨九,我是人,不是神。” 那个男人,他还说,“墨九,我能救的,只有你。” 他冷漠的拒绝了她。 可他最终还是给了她玉扳指,让他去狱中见了萧乾,并给了他绝对的探视自由—— 东寂! ------------ 坑深235米,谁执笔将情束卷?空追忆 “是他吗?”墨九声音微哑,“宋熹?” 萧乾微眯眼,不动声色的回答,“在南荣,我想不出第二人。” 一个能号令当朝宰相苏逸,并把刑场换囚做得天衣无缝的人,确实不做第二人考虑。 夜明珠光线幽幽一闪,墨九突然觉得那光线有点刺眼。 并不炙热,却让她的眼睛有点发烫,酸酸胀胀的。 “当初我那样求过他……”想到那日为救萧乾的一时冲动,她有点无地自容,脸上有一种淡淡的难堪,可萧乾是个善解人意的男人,他亦是了解墨九的。 那时她会求宋熹,他不意外。 可墨九为人,一定不会空手去求。 她会用什么样的条件去交换,他不敢想。 墨九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人,不论是勇气还是魄力,都非常人能及,而她为他的付出,确是谁也及不上的。他微低眼敛,目光也有酸酸的胀刺,一室冷清,除了远远的传来小狼微弱的“嗷”声和完颜修的呵止,两个人都沉寂在一种共同的追忆中,好像透过彼此的目光,看向了那些旧时光。 然,都过去了。 情与恨,都已束卷掩入历史。 他们都已不再是过去的自己,萧乾不是名满天下美冠临安的萧家六郎,宋熹不是楚州萧府月下荷畔的白衣佳郎,她也不是萧家新娶入门的天寡之妇。命运把他们冲入了历史的洪荒,并为他们隔离出一道再也跨不过的巨大沟壑。 她过不去,东寂也过不来。 他们终将成为权力推动之下的无奈戏子,在这个故事里按剧本继续走下去―― 兴许是墨九的情绪感染了萧乾,他不忍,也不愿看她为另一个男人这般难过,微微迟疑一瞬,他劝道:“阿九不要多想,更不必觉得有愧。一则事情未有定论,未必就一定是他。二则即便是他。人做事,自有自己私心,这世间,并无那般伟大之人――他是,我也是。” 墨九微微抿唇,“你有何私心?” 萧乾道:“要你。” 要是一种占有,是一种男人争夺配偶权的宣告。 萧乾从来没有隐瞒他想要占有她的心思,在她的问题上,他一贯强势,寸步不让。 可东寂……似乎并不曾? 墨九双眼一眯,盯住他,勾出唇角微笑。 “那他又有何私心?” 萧乾面色转凉,隔了良久良久,方才慢慢转开眸子,看着那一颗幽幽闪烁的夜明珠,并不回答她那个问题,而是淡然一叹,“换我,也会那样做。这才是大丈夫应有的姿态。” 墨九再无言语。 男人的世界,她不懂。 当初萧家败落,满门入狱,萧乾受宋熹要挟,交兵权,回临安,只身一人,无一兵一卒,智商可谓豪迈感人。说到底,不管他有多大本事,萧家一除,他也只剩下孤家寡人了。哪怕他假死潜回北勐,在北勐皇室权斗不止的情况,北勐大汗自顾不暇,未必有人能承认他的世子身份,他也未必就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那么,为了吃相好看一点,宋熹身为帝王,确实大可以暗中放了他,做足一个王者的高姿态,睥睨他,看他在网中挣扎,这远远比杀了他,更美妙。 可他毕竟是萧乾。 一个杀伐果断的野心家,汉北还有心腹重兵的萧乾。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宋熹怎会不懂?若没有一个非要放人不可的理由,但凡有点脑子都宁愿选择无耻,而不为日后的自己留下祸患―― 东寂,你到底怎么想的? 墨九怔怔地思考半天,仍是理不出个头绪。看萧乾脸色不太好,似乎当初与宋熹的博弈和临安往事,对他有着极大的触动,想想他的身体,墨九没有再继续问他与宋熹有关的事,话锋一转,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一个与她切身有关的问题。 “六郎,我有一事不明。” “嗯,你说。” “外间传言萧家大郎在萧家事发之前,已提前离开萧府,北上就医,从而躲过一劫……可如今,萧大郎分明就是你。那他人呢?他又上哪里去了?你与他有过联系吗?” 萧大郎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婿。 只要他在,墨九始终都是他之妇人。 没办法,这是时代的规矩―― 她想不关心,也很难。 可萧乾听了,肩膀似乎微微僵硬。 与墨九狐疑的目光对视着,他半阖眼,视线幽暗,沉吟了好久好久,方才慢吞吞吐出一句话。 “他从来不曾提前离开――” “啊?”墨九微微一惊,“那为什么有那样的传言?” “只为迷惑世人,为我自己留后路。” 墨九似乎懂了,可还有不解的地方。 就算萧乾早已预料到萧家的事情,安排了萧大郎“出逃”的身份,以便将来以他的名义继续活下去,但萧大郎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雁过还留声呢,人过,哪能无痕? 对于萧大郎的这个疑惑,贯穿了她穿越过来的时间始终。 一个嫁了人,却从来不曾与夫婿谋面的女人,内心有一万个好奇。 “他本人到底在哪里?” 萧乾皱着眉,缓缓转过眸子,沉声道:“他早已故不在人世。” 什么?萧大郎早就没了? 墨九双目猛地瞪大,呆呆地看着他。 “早是多早?在你替他迎娶我之前?” 萧乾默了默,一脸冷肃地看着她,没有半点玩笑的成分在里头。 “是,他就睡在楚州萧府地下,紧挨坎墓的那个冰窖里――” 那个冰窖就在墨九居住的小院下方。 墨九探入坎墓那次,还琢磨过那个冰窖呢。 原来她的夫婿,早就死了,就埋在冰窖里,就埋在她居住地的地下。 哦天!这个惊恐! 墨九脊背上冷汗涔涔,有一种恨不得掐死萧六郎的冲动。 冷笑着扫了他一眼,她一字一顿,慢吞吞哧他。 “萧六郎,这件事,你最好有说服我的理由。否则,我俩没完――” 这个男人骗得她太惨了。 什么娶妻冲喜,什么萧大郎得了臆症,非得娶盱眙墨氏女为妻? 丫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早就准备好了让她做寡妇的吧? 想一想,她这才真真儿叫天寡呢,还没有嫁,男人就已经死了。 可萧大郎既然早就没了,在楚州萧府与她隔帘相见的男人又是谁? 还有从楚州搬到临安的路上,那个马车上的人,又是谁? 南山院,她经常去探,虽然不曾见过人,却也知道一直是有人的。 迎上她满是愤怒的目光,萧乾冷脸绷得极紧,就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一本正经地回答,“南山院一直都会有人值守,那些人都是我的心腹。所以,有人探视之前,我都会提前安排好,找人替代,不让他们见到大郎本人。那么多年,也始终不曾被人识破――” “有你的啊!” 墨九冷哧哧的笑。 “这么说,萧家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萧大郎早就已经死了?” “不。”萧乾目光微微低垂,“有一个人知道。” 墨九一怔,“谁?” 他欲言,又止。沉吟着,好一会才开口,“我父亲。” 情绪渗入了往事,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哑,更低。 “这件事,也并非完全我一人之意。若无他配合,又怎能得瞒住萧府的人?” 也是!萧大郎在萧府里,人人都极为熟悉,只要见着他本人,就没有不被识破的理儿。但萧六郎虽然是有名的大夫,却也是萧家的外室子,在某种程度上,他和大郎还有家族利益上的矛盾。由他给大郎诊治,还多年都不许大郎见人,大郎的父母和奶奶就不会产生半点疑惑吗? 不可能! 他们内心里,一定信不着萧六郎。 不过,如果连萧运长也这样说呢? 萧运长是一家之主,一族之尊,旁人纵有疑惑,也只能听他的。 这么一想,也就可以理解了。 墨九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大儿子明明死了,还非得让他“活”成一个不能见光的人,不能光明正大的入土为安,不能光明正大的享受祭奠烟火,这不有病么? 萧乾眉心未松,目光沉沉,“因为我是外室子,母亲是北勐人。二房、三房还有几个哥哥,萧家的基业轮不到我。父亲希望大郎活下去――有他在,不管病还是不病,旁人也寻不到话说。” 吁! 这一瞬,墨九感觉到了他深深的悲哀。 考虑良久,她幽幽的问了一句,“他也想过,让你代大郎而活吧?” 萧乾微怔,脸上有着种晦涩的暗芒。 “他应该希望死的人是我,不是他。” 很多故事看似复杂难解,可归根到底,也无非为利。 一个“利”字,蹉跎了多少人的一生? 一个“利”字,也终究让萧家万劫不覆。 而功名利禄,这一死,也就通通化为了乌有。 留下的,不过史书上的一笔传奇,还有民间的几句笑谈。 在这个石洞中与萧乾的第一次畅谈,似老天的神来之笔,转折了墨九对整个故事的理解,可它终究还是没有脱离权利漩涡中的游戏规则。 看似偶然,其实必然。 只不过,这些事对萧六郎而言,实在太过残忍了。 墨九不想让他沉浸在那些不堪的往事中,勾了勾唇,便荡开一抹柔和的微笑。 “好了,咱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反正人都已经没了,往事你呀,也不必再用萧大郎的身份活着。毕竟他的身份,除了可以节约一笔娶妻的费用,顺理成章地把我收入囊中,其实也没什么好处――萧家的案子还在呢,你顶着他的名字,行事还不那么自在……” 这显然又是另一个疑点了。 确实如墨九如言,反正萧六郎是死了,换谁的身份不是活? 他干吗非要用萧长嗣的名头呢?南荣的钦犯,萧家的余孽,根本就不符合萧六郎低调的个性嘛。 然而,萧乾却摇了头。 再一次,用他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回答她。 “我答应过他,要代他活下去。” 这又是什么故事?墨九微微惊了惊,不高兴的抿嘴巴。 “那他有没有拜托你,帮他照顾他的情人方小姐啊?” 原本她只是吃味儿地随口一问,没想到萧乾却回答得诚实。 “有。” 若不然,又怎会有萧乾对方姬然那么多年的治疗? 墨九一想,好像明白了什么。 “哦哦哦,代他活下去,不要想让方小姐为他伤心,想让她以为他一直都在,甚至他希望你能治好她,然后与她比翼双飞,白头到老,把他没办完的事儿都一并办妥了,再和她生一串娃儿,经年之后,可以在他的坟前烧烧纸钱吧?” 这话就有些冲了。 可萧乾却没有否认。 当然,他也没有机会否认了。 他皱着眉头,缓缓望向了抱着狼儿走过来的完颜修。 “有完没完?到底有完没完?”完颜修满脸都是不耐烦,还有各种羡慕嫉妒恨之后衍生出来的愤怒,“老子又饿又累,还要照顾这小畜生,你们两个到舒坦,坐在这边打情骂俏,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羞不羞,烦不烦?” “不羞,不烦。”墨九瞪他一眼,一脸被他打断了故事的不高兴,“狼儿,咬他。” 完颜修眉梢挑高,嚯嚯一笑,嘲讽脸。 “莫说它还小,就算它狼祖宗来了,也得跪地叫声三爷!” 墨九微愕,遂点头称是,“毕竟在你们同类中,三爷是最出类拔萃的。” “嘴利索了。”完颜修也不生气,冷冷哼一声,望向萧乾,“萧兄携美在此,参悟这老半天了,可有什么发现?你若实在不行,换我来――” “有。”萧乾的回答出乎意料。 这老半天,他俩一直在聊与棋局不相干的事儿,墨九以为他根本就没有在想。 原来他心里已经有了结果了啊? 可这男人也真是,有了破局的结果,居然也不急不躁,面不改色地坐在这里神侃。 墨九缓缓吐口气,摸着肚子,也死死盯着他,“老萧,你知道我也又饿又累吗?” 天晓得她多想出去,那些故事,等出去了再讲也可以啊啊啊。 “嗯。” 萧乾不予置评,慢慢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站在那微光之中,脸虽丑,姿势却优雅风华。 短暂的沉思片刻,他不慌不忙地开口。 “此局名曰长生劫,所谓长生,即不死不活,无胜无负。黑白双方僵持于此,棋形循环反复,永无休止――” ------题外话------ 没错,这里就是《御宠医妃》中,阴山皇陵八室中的“死室”位置,鸳鸯亭上的棋局,是萧乾在“长生劫”的基础上布出的另一个死局,鸳鸯亭内的机关则为墨九建造皇陵时设计,在鸳鸯亭内她用了萧乾的棋局,也祸祸了不少人。鸳鸯亭的机关断了东方青玄的手,鸳鸯亭也将初七和赵樽掉入回光返照楼――嗯,也就是墨九和萧乾待过的那个很热很热,让墨九不停回光返照,心生妄念的地方(迷之微笑),他们都在那里完成了成人礼。当然,这局棋,也让初七用来困住了赵绵泽的身心,至死不解。 同一个地方,不同人的轮回。 一切,皆宿命啊! 唉,这作者是个天才! 所以,一定没有人舍得打她的。 T ------------ 坑深236米,心魔 长生劫。 不死不活,无胜无负。 墨九直到此时,对围棋的知识,依旧一知半解。 半眯着好奇的眼,她看看萧乾凝重的面容,没有丝毫的转暖,而懂得棋局的完颜修也静静站在那里,静观棋盘没有吭声儿。从两个人的样子判断,似乎很为难? 她不由也皱起了眉头。 “老萧,长生劫,怎么破?” “长生劫,循环死局,无法破。” “啊!”墨九心里一窒,“那怎办?” 萧乾虽然容色受损,但胜人一筹的气度与挺拔的身姿,让他在举手投足间,仍然大气优雅。 侧过眸子,他淡淡问完颜修。 “国主对此局,有何看法?” 完颜修微微一笑,抚着小狼的皮毛,轻松地回答。 “我只是来奶孩子的……棋局的事,就有劳萧兄了。” 额!墨九挑了挑眉头,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货在里头呆久了,肯定脑子受了刺激,影响了身心健康。嗯,回头得好好给他做一下心理疏导。 然而—— 萧乾却像听懂了他的话。 “一般人与国主一样,遇长生劫,大抵都会陷入局中,无法自拔……” 这不是损人么?墨九翻个白眼,“老萧,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怎么破。” 萧乾眉头略蹙,淡淡扫视着他们,慢条斯理地开口。 “说到底,这局,就是一个心魔。” “心魔,何解?”墨九更为好奇。 “不懂棋之人,看看也就罢了,反正也是不懂,自当破解不了。可于懂棋之人而言,却无疑是一个不得解脱的魔障,从而陷入死循环之中……”说到这里,他转向完颜修,目光笃定而冷漠,“想必我们没有来之前,国主已经参详到了此局的妙处了?” 完颜修哼一声,不答。 怪不得!墨九突然懂了,忍不住想笑。 要不是已经仔细参详过,且始终没有找到答案,他又怎么会一直不过来?而且在被问及棋局时,还自说奶孩子呢? 轻叹一声,她笑:“老萧,国主好不容易寻个台阶,你又何必非要逼他承认呢。不厚道。” 一听这话,完颜修急了。 一把将狼儿交还到墨九的手上,不耐烦地看萧乾。 “我到想看看,此长生劫,萧兄有何高见。” 萧乾微微一笑,唇角牵动间,那脸上的坑洼不平,便渗出一种令人恐惧的暗芒来。 “人心好胜,认败最难。棋局如战场,规律亦是相同。试问两军交战时,彼此都耗尽兵力,看似都有胜算,却怎么都赢不了对方,一直循环胶着,谁肯败走?这棋也是如此,破不了,却可以变——而萧某以为,这间石室机关的破解之法,也在于一个变字。” “变?肯败,即是变?” 完颜修似有所悟,墨九却似懂非懂。 “老萧,到底几个意思?” 淡然扫她一眼,萧乾没有马上回答,径直走到一颗黑棋的边上,一边指着棋盘的位置,一边描述棋盘上的风云变幻,“黑棋一占此位,就成净活(围棋术语,是指无法被杀掉的棋),故而,白子必须破眼。这里,黑棋在此位提子,白子再占得那个位置,于是,就形成一个五杀棋局。” 又换一个位置,他继续:“僵局之中,黑棋只好往此位挤,想要做成‘曲四活棋’。白子此时,只能提了再说。接下来——”他走到另外一颗黑棋的身边,“此棋一提,棋局又重新回到起点。于棋而言,只是棋局回到原点,但对我们而言,如果按这个长生劫的顺序来搬动棋子,机关又将复位……” 也就是说,如果陷入长生动,哪怕搬棋子搬得累死,也出不去。 结果只会死在这个无限循环中…… 墨九朝他竖一个大拇指,“老萧好样的。” 萧乾转头看她,“阿九懂了?” 墨九一哂,摇头,“没太懂,但不懂也得为你点个赞。” 萧乾黑眸微微一眯,“……你过来。” 看他非得给她说明白不可,墨九嘿嘿笑着,看一眼若有所思的完颜修,走到他的身边猛地扯他袖子,“你就别卖这种关子了,你就说,如果我们要动,得先动哪一颗棋就行——” 萧乾点头,望向完颜修。 “国主可有想法了?” 完颜修抿了抿薄薄的唇,“不瞒萧兄,我之前确实陷入了这个循环局里,如何都思不得破解之法。如今听萧兄一言,如醍醐灌顶——”看着依旧不太明白的墨九和托托儿,他走到萧乾先前站立过的黑棋边上,“黑子占此位,成净活,而此时,白棋可不必破眼,以退败之势,不让棋局形成五杀局——” “国主所言有理。” 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在黑白棋子的边上,你走过来,我又走过去,摆出一个又一个风流倜傥的造型,嘴里飙出来的,全是围棋术语,墨九听了个七七八八,依旧云里雾里,但他俩却越说越兴奋,就好像摆在他们面前的,已经不是一局棋,而是放眼天下的逐鹿之局。 约摸一刻钟后,墨九终于怒了。 “我说二位棋仙,咱们可以先出去再讨论吗?我都快饿死了——” 为了响应她“饿了”,狼儿也“嗷”了一声,使劲儿舔她的手。 一人一狼,那饥渴的样子,让萧乾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瞥向完颜修。 “国主,有劳了。” 讨论了这么久,完颜修还真的有点服气这个萧大郎了。 他点点头,走到那一颗白子的边上,低头试了试石凿棋子的重量,又不知想到什么,突地回头看了萧乾一眼,“我曾说,这世上我就服一个人,你弟弟萧乾。过了今天,看来,还得加上一个你。” 萧乾一怔,随即笑笑。 “荣幸之至。” 完颜修向他拱了拱手,然后低头,双手扶在白子上,凝神运气,准备旋转—— 可还没有转动棋子,他面孔一僵,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猛地又直起腰来,看向风度翩翩的萧乾,看向冷眼旁观的墨九,再看向那个傻不愣愣的托托儿,突然气就冲上了脑门儿。 “我操,老子是国主,是国主!为何下力之事,就得老子来做?” “……” 墨九看他气得面红耳赤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可这个时候笑他,确实太不厚道了。 毕竟他没有说错,他不仅是国主,还是一个长相英俊的国主。让他来搬大石棋子,真的太暴殄天物了。 轻咳一声,她愣生生把笑容憋成了一张便秘脸,慢吞吞走到他的前面,语重心长地夸奖。 “狼儿它三舅,你得知道,你不仅是后珒国主,还是大珒国第一战神,第一勇士,除了你有这么大的力气,我们这几个,你看,病的病,弱的弱,而我,又是一介妇人……谁能动得了它?难不成让狼儿来么?” 被她裱糊得那么高大,完颜修当即找回了脸。 得意地哼哼一声,他瞥一眼墨九。 “小妇人,让开点,小心孤运气的劲风,扫到你的脸——” 墨九硬生生咽下笑意,特老实地点头称是,“好好好,辛苦三爷了。” 退开两步,她猛地调过头,实在憋不住那股子由心而生的笑意,脸上的表情扭曲之极。 萧乾与她对视一眼,唇角也微微一牵。 两个人心照不宣,只有它三舅,还在呼哧呼哧搬石头—— 石室里静默了一会。 接着,完颜修搬动棋子的“咔咔”响着,转了一个方向。 不得不说,虽然墨九的话,有安慰他,以及逗他的嫌疑,但有一点她真的没有说错——如果没力气的人,哪怕晓得怎么破局,也只能干眼看着,比如她自己。 这间石室的棋子,都是原石所凿,下头也都有轴可以转动。虽然每一颗棋子转动之后出现的结果不会相同,但每颗棋子的重量都直逼数百斤。若非力大之人,莫说搬转于它,估计能让它挪动一下都是做梦。 咔咔的机括声,很熟悉—— 响彻石室,也带给了大家希望。 紧接着,随着这颗白棋的搬动,另外一边的黑棋也“咔咔”而动。 这些棋子就像有人在下棋一样,在棋盘上走珠似的,按照既定的轨道占位。 萧乾扫了一眼,冷绷着脸,低声道:“点杀,扑破眼。” 完颜修累得气吁喘喘,回头就咆哮骂娘。 “娘的,你搞女人的时候有力气,搬棋就没力气了?” 一句“搞女人”,惊得墨九面色一僵。 而完颜修自个儿脱口而出,说完也愣住了。 石室里,四个人都没有吭声,气氛怪异的僵滞着,好一会儿,却是托托儿耷拉着脑袋,突然冒出了一句,“咳,你的叫,叫声……有点,点大……我们,我和国主……都,听听见了。” 啊啊啊啊! 墨九突然想去死。 想了一下他们从那个平台下去,从石阶绕道,再上行走台阶—— 从位置上来说,此处应当在他们呆过的平台的上方。 也就是说,他们之间,也许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石板。 这隔音的效果—— 额的娘呀!墨九囧了! 她的人生初体验,居然还有两个听房的人。 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完颜修。 她羞得满脸发烫,又尴尬,又紧张他们会不会听到其他的话——可再仔细一想,托托儿说的是“叫声”,隐隐又明白了。他们说话的声音可能听不见,但那种声音的穿透力,咳,会比较强。 乱七八糟的想着,她正寻思怎么摆脱窘境,完颜修已经默默地“点杀”去了。 说了那句话之后,他再也没有吭过声,也没有看她一眼。 石室里,一时间怪异地安静着。 萧乾眉梢微扬,看墨九窘迫不堪,噙笑走近,握了握她的手。 “不必介怀,饮食男女而已。何况,我们本是夫妻。” 是哦,本是夫妻。他们又没有当着大家的面儿干那种事,听见了又有什么关系? 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完颜修的背影,她尴尬地笑了笑,故意四处打量着石室,然后岔开了话题。 “老萧,我觉得这石室的位置都挺玄妙的,基本遵循了九宫八卦的布局,等以后我老了,就来这里住着,慢慢完善老祖宗的机关,不仅要把漏洞补好,还要比之前更为精妙——然后,我就把自己埋在这儿,等百千年后,也膈应膈应那些后世的崽儿们……看他们急红眼,嘿嘿。” 萧乾失笑,拍拍她的头。 “调皮!” 墨九纤眉一蹙,“那可不是调皮,这个计划,我已经有谱了。不过——”说到这里,她略带羞涩地瞥着萧乾,踮着脚尖,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为了纪念我们的第一次,我所制机关,都会给人留一条后路。我们初次那个地方,我要修建一座回光返照楼,若有后来者,也如我俩情深,我便赠其黄金满屋,祝其白头偕老。若是蝇营狗苟者,我便让其万劫不复——” 萧乾挑眉,“阿九有满屋的黄金吗?” 墨九摸鼻子,“暂时还没有,可总会有的嘛。” 萧乾默然,但笑不语。 墨九瘪瘪嘴巴,甩给他一个“你不要小瞧我”的挑衅眼神儿,然后又笑着指了指面前的棋盘。 “还有这棋局,回头你给我仔细讲讲,我以为,把棋局融入机关,真挺有意思的。不过,我家老祖宗肯定不知道后世有如此聪慧机智的老萧,嗯,失算了。不过,后世嘛,就未必还有人能解了——” 说起她伟大的陵墓设计,墨九滔滔不绝。 直到机括声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高谈阔论—— 在机括声中,石壁上,出现了一道黑幽幽的石门。 四个人齐刷刷望过去,满怀脱困的希望,走了过去—— 这道石门,与墨九和萧乾上来时的石门,方向呈对角。 而石门里面,有一个石照壁,照壁上,有一副栩栩如生的壁画。 夜明珠闪着烁烁的光芒,四个人看着壁画,惊了惊,登时就警觉起来。 壁画上面,竟然是在天神祭洞出现过的《**秘戏图》,画上的唐皇与贵妃正享着云丨雨之欢,以一个极为撩人的姿势向他们展示着男女之间最为严丝合缝的交缠。 “这什么鬼?” 墨九不由惊叹出声。 而其他三个男人,都没有动静。 墨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喂,你们都看傻眼了哇?” 摇了摇头,墨九琢磨着觉得,这些古代男人呐,没有受过现代岛国经典动作片的洗礼,在这些方面太嫩了,稍稍有点刺激的东西就受不了,看看,连眼圈都红了…… 然后,她就发现不对劲儿了。 再然后,她又听见了萧乾的怒喝。 “抱元守一,勿动妄念!” 在这个地方,墨九听萧乾说过好几次“抱元守一”了,可这个时候她真真儿觉得他的话是有道理的,因为她再一次闻到了那一股子熟悉的香味儿。像是姑娘们用的胭脂,黏黏糊糊的,缠绕在鼻端,挥之不去,仔细闻,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太怪了,她屏了屏呼吸,问萧乾。 “老萧,空气里有毒?” 萧乾没有回答,从他的怀里掏出几粒药丸子,给他们一人一粒,然后自己也含入一粒。 “含在嘴里,不要咽下去!” “解药么?”墨九含糊着问。 “不是解药,只有提神醒脑之用,以免失魂——” 失魂?墨九惊了一下,赶紧把药丸子含得死死的。 萧乾揽了揽她的肩膀,将她大半个身子圈入怀里,以保护的姿势往里慢行,然后解释,“此毒与旁毒不同,若胸无杂念,则无扰无忧,若心有杂念,不管贪,嗔,痴,淫,都会受其控制。” 末了,他又补充,“与棋局一样,皆为心魔。” 心魔,人心之复杂,皆可成魔。 墨九看着完颜修红着的眼圈,突然又嘿嘿一笑。 “刚才看你们仨都怔住了,想必有心魔。只有我——九爷无欲无求啊。” 完颜修这会儿已经恢复了镇定,瞥眼一瞅她,他冷哼一声。 “如此厚颜之人,孤闻所未闻。” “哧”一声,墨九瞪着双眼,奇怪了。 “它三舅,我得罪你了?好歹咱们也亲戚一场,你干吗处处针对我?” 完颜修不答,弯刀一提,迈步走在前方。 他怎么会告诉她,若不与她这般针锋相对,他真怕克制不住那一只蠢蠢欲动的心魔,然后做出什么令他自己也不耻的事来—— 论武力,如今这里,就他最强不是么? 他若非要墨九,哪个阻止得了? 绕过照壁,是一间空旷的石室,其间又有一条长长的甬道。 夜明珠的光线不太强,照不了太远,但四个人前行,基本够用了。 与他们猜测的不同,甬道地面平整,略微潮湿,却没有遇上半点阻碍,不过走了五六十丈的距离,就发现了另外一道石门。 那石门在甬道的尽头,紧紧关闭着。 石门里面,依稀传来人声。 “我要……唔……我要……” “阿弥陀佛……不行……无量佛祖……不行……” “人家行不行,我不管,你行就行。” “啊!贫僧……” ------题外话------ 久等啦,小主们!么么哒 ------------ 坑深237米,墓门内外 太燃爆了! 墨九捂着鼻子,突然觉得胸口气血上涌,心里有一只蠢蠢欲动的小怪兽似乎在叫嚣着袭击她全身的筋脉,让她热血像烧开的水,脑子亦“嗡嗡”作响—— “阿九!”一只大手扶住她的肩膀,“勿动妄念。” 萧六郎在警告她。 可……什么是妄念啊? 正常人听着这种声音,都会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吧?更何况她身有**蛊,还嗅着那一种有毒的胭脂香——很显然,击西和闯北的声音,让那香味儿的毒性发挥得更彻底了。 她心跳很快,反扣住萧乾的胳膊,小声问:“怎么办?” 萧乾蹙眉,看着面前的,似在思考。 隔了一瞬,他道:“阿九看看,可有法子打开?” 下棋他比墨九厉害,可对于机关,还是墨九的专业。 墨九瞥一眼他,点点头,走到的面前,挤开面色古怪的完颜修,并再一次将小狼塞给他,然后从他手上夺下夜明珠,凝神提气,对着认真研究起来。 可靠得越近,里的声音越大,严重干扰了她的正常思考—— 那击西似乎中毒颇深,尖叫声大得震耳欲聋。 而闯北是不是假和尚,墨九一直不知道,但他这会儿佛经的速度很急切很快也很溜,“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色异是空,空异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越念越快,却不能掩饰他呼吸的喘急。 紧着,像两个人贴在一起的某种暖昧声—— 墨九站在门外,听了个面红耳赤,也想念阿弥陀佛了。 这不是祸害人么。 门外这几个,可都身处毒中啊! 除了萧乾比较镇定内敛之外,被迫听了两场房戏的完颜修和扎扎儿,表情诡异莫测,完颜修还好,到底一国之主,怎么都绷得住,那扎扎儿年纪小,耐受力差,这会儿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正不停往完颜修的身上瞅,便是隔得这么远,墨九也能嗅到浓浓的浪荡味儿…… “阿九想到办法了?” 看她久久不动,萧乾走了过来,墨九吐个舌,赶紧回神做事,将那些杂音都屏蔽在外。从两侧看起,她就着夜明珠微弱的光线下,将整个门的构造与位置都反复看了两遍,约摸一刻钟的工夫,突地扭头。 “这是一道墓门,无法人为打开。” “无法开启?” 忽略了“人为”两个字,完颜修情绪似乎有点浮躁,接过话就冲她开火,“打不开的东西,还叫机关吗?你不是墨家钜子,无所不能吗?” 墨九不晓得这厮吃了什么炸药,每一句话都针对她。 可大家同坐一条船上,他还抱着她的狼儿呢,她不想惹他。 斜斜冲他翻了个白眼儿,她转而看向萧六郎。 “无法人为开启,是指不能主动开启,只能被动开启——” “被动?如何开?”萧乾深幽的眸中,有淡淡的疑惑,还有一层更深的猜测。 从她嘴里蹦出来的一些词,常常会让他意外,也引他深思。 而墨九于他,也就是这般越来越不一样。 墨九没有注意他审视的目光,手指抚过那一排雕刻精美的壁画,然后叹为观止地道:“不曾想那个时代,已有这样厉害的机关术了——”转头,凝眸,她正色了脸:“老萧,这是一处定时机关。” “定时?” 对这个词,他们能解其意,却也觉得陌生。 甚至连完颜修都挑了挑眉头,深深地注视过来。 墨九犹然不觉,点点头,道:“没错,这里有一组机括连通着之前的棋室,同时,也控制着这扇门的开关。从长生劫的棋局开启计算,需要在特点的一段时间之后,这扇门,才会自动打开——” “还有这样的机关?” 完颜修半信半疑,一双狭长的眸子,定定落在墨九脸上,半分都不肯挪开,把墨九看得双颊有一点小热,忍不住给了他一个“孤陋寡闻”的眼神,轻轻一哧。 “定时算什么?比这个高明的玩意多了去了。” “那你说说,定时是多久?” 墨九细思一下,“定时的时间,得以棋室和这里的直线距离,以及机括运转的速度来综合计算。现在,我怎么有办法回答你?” 机括运行速度,直线距离—— 三个人都一脸懵逼,像看外星人。 墨九很难给他们做最科学的解释,也不能直接告诉他们速度、距离和时间之间的数学公式,只大概比划一下,用他们容易听懂的语言,道:“打个比方,我们从这里走到那里,需要用多长的时间,取决于我们走路的快慢。这样说,可明白了?” 都是聪慧之人,这么一说,都明白了。 然而,听着里面击西和闯北越发“激烈”的打闹声,完颜修却是咬牙。 “那我们便只有等在这里?” 墨九正经点头,“是啊,不然呢?” 完颜修似乎很讨厌听人家的壁角,冷傲的斜着一瞥。 “那我先去那边等。门开了,再来叫我。” “那可不行。”墨九喊住他,一脸的凝重,半点儿也不像开玩笑,“这种定时机关,完全有可能只启开那么一瞬。机括的运行是连续的,有可能机括运转过去,这扇门又关闭了。” “我操!” 完颜修一脸铁青,显然气恼之极。 “这设计者简直不可理喻——” “那是你不懂。”墨九唇角弯了弯,指着边上的石台阶,“国主大人若是累了,不如坐下休息一会?” 完颜修冷哼一声,把狼儿塞还给她,抱着弯刀转过脸,不吭气。 墨九朝他挺拔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望向萧乾,柔声问。 “老萧,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坐一会儿?” 其实在棋室时,萧乾为什么会支使完颜修去做,墨九很明白,绝对不仅仅只是为了支使他。她看得出来,萧乾身体有疾,经了那般生死劫后,其实有些虚弱,若不然,依他的性子,又何至如此? 如今又折腾这么久,她心疼他身子不好,就想着照顾他。于是,对他说话的态度,与刚才对着完颜修,简直天壤之别,瞬间就从女汉子变成了娇娘子。 萧乾摇头,“我无碍,阿九可还好?” 那边厢,完颜三舅的脸更黑一层。 墨九却浑然不觉,拖着萧乾的手,察觉到一股子凉意,又心疼地握在掌心里。 “我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呀?到是你,不懂得照顾自己。” 这老夫老妻的感觉,让萧乾很是受用。 他安抚般捏捏她的肩膀,又拢了拢她身上始终没有干透的衣裳,轻声相问。 “阿九饿得狠吗?” 墨九重重点头,“可不?” 从进入阴山开始,仿佛都过了一个世纪没有吃东西了,不饿才怪。她觉得,再这般下去,离墓还没有打开,她就得活生生饿死在里面了。偷偷咽一下唾沫,她扯着他的衣袖,撒娇似的问:“你那儿有没有什么特效药,吃了能抵饿,可以让人完全没有饥饿感?” 萧乾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傻瓜,做什么梦呢?” 说罢,他伸出手臂,“来,往这儿咬一口?” “额!”墨九瞪他一眼,正寻思着再找个什么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免得被那毒气、饥饿以及墓门里的魔音影响到心绪,忽然就听见击西“啊”的一声尖叫。 而后,叫声戛然而止,突然就消失了。 冷不丁的变故,骇了墨九一跳。 “老萧!”她紧揪着萧乾的手,紧张地问:“咱们要不要砸门,问问情况?” 由于石室内的情况不好见人,他们过来了,却没有出声打扰,便是私底下的闲谈也都压得极为小声。所以这会儿,在室内的两个人,尚且不知他们四个人就在外面。 萧乾琢磨一下,摇头。 “让他们自己去练。” 去练?这词儿太幽默,把墨九逗笑了。 击西和闯北两个都是大男人,这事儿怎么练啊?没有练到一块儿,估计也是打一架,但真的练到了一块儿,那画面才真真儿太美了—— 和尚本就代表“禁欲”,那标签贴在脑门上。 击西的样子又太过娇娆,哪怕也是个男的,却太女性化…… 啧啧!闯北长得也不错。 那两个人如果凑成一对,太赏心悦目了。 腐女病毒发作,墨九冷不丁脱口而出。 “老萧,我……突然有点想看。” 说罢,看萧乾惊住,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玩笑,玩笑!” 萧乾抿紧嘴唇,只当没有听见她出位的话,一把拽住她坐在石台阶上,然后自己拂了拂袍角,端正地坐着,如老僧入定。 墨九无奈,也坐在他的身边,半阖着眼,屏气凝神。 然而—— 石室里的两个家伙,却不肯放过她的耳朵。 不过片刻,击西又“啊”了一声,杀猪似的惨叫。 “死和尚,我和你拼了!” 墨九脊背上凉了一下,很快就被她突然转甜的腻歪声儿,肉麻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那声音像是羞涩,又像是在质问,更像在撒娇,细声细气的逗得人心脏突突直跳。 “好你个李闯北,臭和尚,死和尚,你竟然又把人家打晕过去……幸亏人家这次反应好快,没打到要害……要不然,尸体可都捡不回来了——” 这…… 墨九抿唇。 有谁捡得回自己的尸体么? 不过,听击西的声音,好像清醒了一些? 那音调虽然也嗲,却不若先头那般含糊了。 看来把人“打晕”,是一个好法子啊? 念及此,她偷偷瞥了一眼萧乾,看他正襟危坐,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她撇了撇嘴,又继续阖眼装淡定。可这时,里头的声音,又一次急了起来。 “臭和尚,你到底为什么不干?” “贫僧有戒律!” “贫你个头,你不是假和尚吗?” “……贫僧是真和尚。” “你不跟我丨干,那为何跟别人干?” “贫僧不曾……” “还说没有,那一次醉花楼,哦不对,叫什么楼来着?不管,反正你就是干了……” “贫僧说过,那是为主上办差。” “办差办一个晚上,还睡小娘房里?” “贫僧冤枉啊。真没有。你为何就不肯信?” “哼,有没有,我检查一下就知了。” 墨九听得一愣一愣,总觉得那两个人的画风有点歪了。 就算是击西中毒了,不就图办一回那事儿么,还管人家睡没睡过小娘那么多干嘛?搓了搓太阳穴,里面又响起一阵打斗的声音,真真儿的拳来腿往的节奏…… 墨九有点醉了!她不知道闯北和击西,哪个人的功夫好,但想想一个要上,一个不让上,为了这事儿打得衣冠不整,鸡飞狗跳……而她居然隔着一道墓门看不见,不由心好累。 竖着耳朵,她也想念《心经》。 可魔音比心经来得更快更入耳—— “臭和尚,你怎能脱了我的衣服就不从了?” “阿弥陀佛……贫僧不曾。” “你就脱了。”击西大喊。 “贫僧不曾……” “你流氓!” “不曾。” “你色狼!” “不曾啊!” “你——”又一声惊叫,接着“啪”的一声,响过一道物体重重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便传来击西愉快的大笑,那声音狂肆得墨九几乎可以想象她叉着腰,一副恶霸抢亲的耍横模样儿。 “臭和尚,看你还跑?这回终于轮到我干掉你了。” “……”闯北没回答,只有呼呼的喘气声。 “跟我打?小样儿,看我不弄死你。假和尚,李闯北,我让你打我!我让你欺负我!我现在就扒了你的皮,不我要扒了你的衣,还要睡了你,睡你睡你睡你……我睡死你我!” 咳咳! 墨九没有忍住笑,憋得嘴扑扑作响。 这击西的霸道风格,也太清奇了。 怎么男人睡男人也可以睡得这么妖气? 真是一个妖艳的小贱贱啊! 里头,击西又嚷嚷了,“呵呵呵,臭和尚,你还装,我看你还装什么?你这么骚,这么不要脸,还敢跟我装和尚?你看看你,不是有清规戒律吗?不是不能干么,那这又是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击西问了好多个“这是什么”。 闯北呼哧哧喘着气,一直没有回答“这是什么”。 然而,就在墨九也琢磨“这是什么”的时候,击西居然唱了起来。 “小和尚,硬帮帮,扯下来,做扁担,去挑水,担三担……” “噗!” 墨九真的快要崩溃了。 这一唱,先头的旑旎心思全没了。 这个击西,简直就是一个暖昧杀手啊。 她真的在唱,在唱,在唱,一直在唱,循环反复的唱…… 然后,墨九就看到它完颜三舅忍不住在肩膀抖动,显然也想笑得不要不要的,还非得硬生生憋住,装高傲冷漠跩。四个听房人,一起听击西歌唱,这滋味儿实在太过**,笑得墨九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把脑袋栽歪在了萧乾的肩膀上,嘴里咯咯有笑。 “太搞笑了,老萧——笑死我了。” 再然后,她就发现了萧六郎苍白的脸。 “老萧,你不舒服?” 萧乾没有睁眼,平静地回答,“无碍。” “那你怎么不笑?” “我为何要笑?” “不好笑吗?”墨九还在笑。 “好笑吗?” “明明很好笑啊?” “不好笑。”萧乾瞥一眼站在前方的完颜修,将墨九的肩膀揽过来靠在自己的臂弯里,突然低头,在她的耳窝上轻轻吹了一口气,淡定而言:“求净舍俗,髡发剃须……思心不触于佛法,手持岂忌乎念珠,或年光盛小,闲情窈窕。不长不短,唯端唯妙。慢眼以菩萨争妍,嫩脸与桃花共笑——” 墨九听他念来,不由微微张唇。 “我的乖乖,这都什么意思啊?” 萧乾淡淡剜她一眼,“不明白?” “嗯。”墨九重重点头,“恕九爷糊涂,郎君请细细道来。” “……” 萧乾在她耳侧简略解释了一遍,听得墨九一愣,随即笑骂。 “老萧,你才是色中高手啊!” 两个人自从有了那一层肌肤相近的关系,哪怕并非在刻意秀恩爱,但语言间的亲密也完全无法控制。那一种亲近,源于动物本能,无论何时何地,就想与配偶靠近、昵喃、窃窃低语的心思……地球人都回避不了。 他俩小声说着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完颜三舅,肩膀始终有点僵硬—— 很快,石室里的击西像是真的干掉了闯北,从精神上到肉丨体彻底地打压了他,那个始终念着佛经的和尚,没有了半点反抗的声音,除了隐隐有衣裳撕破的声音之外,就只剩下两个人粗丨重的喘声了。 然而,墨九诡异的发现—— 石屋里的两位,居然打到了门口。 也就是说,他们就在她的背后,只隔一道门。 “我去!这可不行啊?” 墨九紧张瞥了萧乾一眼,计算着时间,小声嘀咕。 “万一等下门突然开了,怎么办?” 萧乾低眸,无以为答。 都到这光景了,他总不能喊人家“住手!”吧? 可若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他也有点心浮气躁。 在没有遇到墨九之前,他一直清心寡欲,对欲丨望的抵抗力,一向较旁人更强。但没有吃过肉的人,也许终身都不会想肉,一旦吃过,还尝到了甜头,定然食髓知味,很难再控制心神。 于是,他喟叹一声,阖眼回答。 “大抵闯北用不了多久——” 墨九一怔,然后忍不住想笑,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慢慢挠他的手心,嘻嘻笑,“像你一样?” 萧乾脸黑了,“家雀怎堪与鹰隼相较?” “噗!”墨九看着他,低低一斥,“不要脸。” “不要脸的,在你背后。” 嗯好吧,老萧也会开玩笑了,可不要脸的人分明就是他啊,虽然背后的两个人也有点不要脸,就真的就一会儿工夫,击西那怪怪的喘气声儿和闯北按捺不住的焦灼般低吼,便传入了耳朵。 “嘶!” “呃!”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发出的声音。 外面的人窘迫一秒,墨九不由低叹。 “老萧,被你说准了——” 呜呼哀哉,闯北可怜的也就几秒吧? 墨九掐着点儿,想着画面真怀疑击西到底得逞没有? 毕竟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想来……也不会太顺当啊? 她这头正胡思乱想,一阵轰鸣般的机括声突然从远而近,传入耳朵。 不过短短一瞬,“哐哐”声里,背后的墓门突然就有了动静。 墨九来不及思考,飞快地站起,转身。 而后,门真的开了—— 她只来得及抓住击西和闯北整理衣裳那混乱的最后一幕,击西的身体就被闯北飞快扯起的僧衣盖了个严严实实,闯北似乎怕她不堪的样子暴露在众人的眼底,先前还誓死不从的大和尚,整个身子也扑了过去,重重盖在击西身上,然后侧目,满头大汗地惊喊一句。 “掌柜的?阿弥陀佛……” 噫,他这么紧张做甚? 击西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看的。 墨九撇了撇嘴,眼看没有什么八卦可看,迅速迈过他二人的身体,快步进入墓门,然后她默默背转过头,清了清嗓子,尽量平和着语气。 “你们快点进来,小心机关复位。大和尚,小击西,快收拾收拾吧。” 他俩拦在门口,也就墨九无所谓的——直接跨了过去。 对其他人来说,这个场面,实在太尴尬了。 于是,其余人默默的跟着进去,直到墓门关闭,都没有开口。 击西像是高烧刚退,满脸通红,瞠目结舌的看着突然闯入的几个人,一时也没有搞清楚状况,闯北经了这么一遭,也有点乱了方寸,看四尊门神都没有转过头,他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将裹在僧衣里的击西抱起来,走到另一侧的角落,然后放下她,闭上眼,转头。 “穿好衣服!” 击西一脸羞臊,可看闯北比她更羞,又得意了。 “大和尚,你……不行啊?” 闯北脸红得像猪肝,恨不得钻地缝—— “穿衣服!”他双眸紧闭,手捻佛珠,默默诵经,“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 他念着,念着…… 可脑子根本无“空”,只有“色”。 尤其击西那衣裳退去,追着他满屋子乱跑的艳绝之色,一旦入目,纵万般佛法,千般戒律,也再难彻底从脑中去除,她光洁溜溜的身子就好像一只泥鳅似的,不停在他的脑子里钻来钻去,晃啊晃啊,抖啊动啊,他想揪住她,把她丢出去,可他总是揪不住——尤其与她接触那一瞬绚烂如烟火般的痛快,他第一次尝试,却忍不住浑身发抖。 又羞又愧,又慌又乱—— 他不停念佛,却洗不去凡尘俗念。 一刻钟后—— 闯北满脸通红,击西面红耳赤地走了过来。 两个人默默站在萧乾的面前,头也不敢抬。 这样囧的场面,墨九觉得也为难老萧了。 好在,老萧也是一个知情知趣的主子,他俩那番私事一句话都没有问,只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石室,问他们,“你们在此间,可有发现?” 闯北低头,回答。 “不曾。” 击西瞥他一眼,也回答。 “来不及发现——” “咳!咳!”闯北提醒她,不要丢人。 她却神经大条,丝毫不知委婉,一边顺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边娇艳欲滴的轻吐唇角,“掌柜的,我俩落于此屋,我就热得很,脑子都热糊涂了,什么都瞧不太清楚,就想要闯北,可闯北这厮太坏了,他敲晕我三次,好不容易我终于按住了他,然后……” “咳咳咳!”闯北咳嗽不止。 若不阻止,她不会原原本本都说出来吧? 击西显然也是这么打算的。 毕竟她对萧乾一向忠诚,禀报不会有半点遗漏。 “然后我扯破了衣裳……” 闯北急得都想再一次打晕她了,萧乾却好心地出声阻止。 “说重点。” “哦!”击西嘟着嘴,瞄了闯北一眼,“人家正快活着,还没有来得及看明白石室中有什么,你们就跑来了——” 说到这儿,她像是有点儿委屈。 咬了咬下唇,又不太高兴地哼哼。 “为何早不开门,晚不开门,偏生在这时开门——” 这货也太实诚了吧?墨九看她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脑子里的好奇感瞬间爆棚,趁着萧乾和完颜修在石室内转悠查看情况的时候,她都顾不得旁事,拎了击西的胳膊,就把她拉到一边,先八卦起来。 “击西,你到底吃了他没有?” 击西微微张大嘴,对这个吃字显是不懂。 “他那么大一个,击西吃不下啊!” “额。”墨九差一点被口水呛住,咳嗽不已。 眼看几个男人不解的回头,她优雅的抿唇、微笑,然后冲他们挥挥手,把击西又拉了一圈,背对着他们,开始咬耳朵,用科学的怀疑地态度问:“话又说回来,你好端端一个男子,为何……会对闯北感兴趣?” 击西搔了搔头,用一种很纯真的眼神看她。 “是啊,为什么呢?我也奇怪。” “……”遇到这二货,墨九认栽。 击西默一瞬,突然撩了撩勾魂眼,滚烫的视线落在墨九的脸上。 “若是九爷与我在一处,想来,我便不会对他有兴趣了吧?” T ------------ 坑深238米,消失在墓室里 击西火辣辣的眼神儿,骇得墨九退后了一步。 墓室里,凉风习习而来,丝丝入骨,看她容色大变,击西没有褪去红潮的脸上,带着一点羞涩之感,娇媚地舔一下唇,又往她走了过来。 “九爷……击西说得不对么?” 哎哟娘! 墨九脊背都寒了! 中了毒的击西,简直是个妖孽货啊。 一件淡玫红的纱衣,带情含恋的目光,从她描过的眉眼中渗出来,像一朵带着露珠的娇花儿,媚人,惑人,让人――心乱如麻。还有墓室中撩人的胭脂香味儿,也适时飘入鼻端,沁在四肢百骸。 若不是萧乾此刻坐镇墓室,就在她身边儿不远处,她还真怕招架不住,被击西这货勾去了魂儿。 当然,她更怕另外一点―― 后世有双性恋,击西该不会也是吧? 若非双性恋,她怎会XO了闯北,又来撩她? 于是,墨九再退一步,“就站那儿,好好说话!” “九爷,这是怎么了?”击西踩着小碎步逼近,扭动的腰身,含媚的神态,弧线优变的臀儿,美而娇、浪而纯――让墨九这个纯粹的女子,不得不心甘情愿的拜服,自动沦为了女汉子。 “站住!” 隔着三步距离,她手指着击西。 “就站那儿,别过来――” 击西显然不太明白她的反应,嘟了嘟小嘴,那捻着手绢的兰花指翘得格外娇,简直媚骨天生。 “九爷生击西的气啦?击西和你玩笑的。” ……娘的,果然比她这个女人更女人。 好在,她说是玩笑的。 这么说,她对她没兴趣,只对闯北有兴趣喽? 墨九默默分析着,好奇心更浓了。 回头,她远远望一眼正在交谈的萧乾和完颜修,还有沉默寡言默默跟随的闯北和那个猥猥琐琐跟在完颜修后头的托托儿,轻咳一声,又调头问击西。 “你和闯北……做了没有?” 击西艳丽的娇唇微翘,一副乖巧的样子。 “做什么了没有?” “……” 墨九欲哭无泪,非得说那么清楚吗? “九爷说明白些,击西不懂。” 哦天啦! 墨九一向觉得自己其实很矜持很害羞,但身为一个腐女,遇到穿越以来最令她期待的一对男男CP,如果不寻根问底,搞清楚状况,她怎么好意思面对那些看过的**小说? 于是,冷着一张脸,她严肃地瞪着击西。 “非得我审问才要招供嘛?哼,老实点交代。” 击西张大嘴,顿了顿,吓住了。 “九爷在生气?” “嗯,说说你和闯北都干什么了?” 对这货,就得使这一招,看墨九生气的板着脸,击西瘪瘪嘴巴,斜着视线望一眼远处的闯北,突然拿绢子摁着唇上,点了点,羞涩地压着嗓子,小声对墨九道。 “九爷不就想知道我和闯北的羞羞事嘛?这有什么可害臊的?” 羞羞事?墨九绝倒。 这货幸好不是女的,要不然这柔,这媚,这不要脸的小贱样儿,肯定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心甘情愿死在她身上,也就闯北了……懵逼大和尚居然一忍再忍,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公子,活生生敲晕了三次。 “说吧,究竟做了没?” 她摆出一副僵尸脸,憋着笑,继续审击西。 可击西这货也不知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飞着媚眼儿,在墨九冷漠的视线中,慢慢地撇了撇嘴,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满腹委屈,结结巴巴地反问。 “九爷,做,做了一半算不算?” “一半?” “就是,就是……”击西突然捻起一根手指比划,“这样,入得一半?” “噗!”一声,墨九再也绷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她笑得弯了腰,肚子都痛了,也惹得墓室里的几个男人纷纷回头,不解其意地看她。 击西“哎哟”一声,脸上带着娇媚的羞意,使劲跺脚阻止她。 “九爷,你小声一点啦,被人听了去。” “咳咳,好的。原来你也知羞呀――”墨九好不容易收敛住笑,对这么一个诚实的小击西,也就没有什么可以继续审问的了,她说得也太明白了,肯定闯北那厮是第一次,没有稳住,几秒就交械,怪不得击西这么委屈。 只是―― 闯北更委屈好不? 他好端端的大老爷们儿,结果被一个老爷们儿睡了…… 可问题又来了―― 击西说的,到底是入哪儿啊? 心有疑惑,但这个问题到底太尖刻太猥琐,墨九这么厚的脸皮也问不出来。于是,一边猜测着闯北被击西霸占时的心里阴影面积,她一边儿小声的试探。 “击西,你喜欢闯北吗?” “喜欢是什么?”击西瞪大双眼,完全不解。 “就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嗯,非他不可――”墨九小心解释着,可还没有说完,击西就拼命摇头,“那我喜欢掌柜的。我非掌柜的不可。” “……” 墨九翻一个大白眼。 “除了掌柜的之外呢?” 击西毫不考虑,嘟嘴就回:“然后我喜欢九爷。非九爷不可――” 这么单纯的击西哦,怎么活到现在的? 不过,听了这话,墨九也稍稍得了些安慰。 “击西,所谓‘非他不可’,只能有一个人。” “不能是两个人吗?” “不能。” “那我喜欢掌柜的和九爷,我非你们不可――” 哦天!墨九要崩溃了。 无奈之下,她只能问得浅显一点。 “那除了我和掌柜的之外呢?” 这一下击西考虑的时间有点久,磨磨蹭蹭的样子,像是不好意思回答,又像是还有一点犹豫,过了好久好久,她轻抿唇角,娇声娇调的道。 “声东和走南都很好,唉,姑且就闯北吧。” 这话前后转折有点大,矛盾得墨九想撞墙。 遇上这么一个二货击西,她不得不收起自己“二的本质”,循循善诱。 “为何是姑且?” “他讨厌得很。” “有多讨厌――?比如呢?” 击西微微一愕,转着眼珠子,似乎也想不起来闯北到底讨厌在哪儿? 末了,她哼了哼,捋着发丝道:“反正他就是讨厌得很,我讨厌他动不动就要度化我,又从来不度,讨厌他在醉花楼睡小娘,讨厌她打晕我,不让我睡……不过,他也背着我逃命,每次主上要笞臀,他都会偷偷帮我,打轻一点,或者帮我挨打……” 一件一件,说到闯北的事,击西如数家珍。 唉!墨九彻底无语了―― 这哪里叫讨厌得很啊? 这分明都融入彼此的生活细节中了好不好? 但凡一个人把另外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丝毫不差地记入脑子,甚至连动作和言词都记得清清楚楚,哪怕过去时间久远,也仿佛昨日,就算不很喜欢,那至少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了。 这么一样,她有点遗憾了。 若击西是个女子,倒可与闯北凑成一对。 只可惜了――他身成男儿之身。 想到这儿,墨九垂眸,看着这个在感情上重度精分的小妖女,想到她一个人对付闯北时的英姿,又道:“嗯,太有道理了,闯北确实讨厌。击西啊,虽然我对你的说法,全部认同,对你的做法,也十分佩服。但还是有一个唯一的遗憾。” “什么遗憾?”击西天真地问他,“九爷快说,击西定要为九爷达成所愿――” 墨九欣慰地点头。 “好好好――我就遗憾,没能亲眼观战,看你和闯北的全武行。” 听到“观战”,击西像是被蜜蜂蜇到了,嘴一抿,一双妖精眼里,饱含怨气,轻轻哼了哼,小声嘀咕着踢向一块石子。 “战什么战?刚刚开始,就结束了。没看头。” 额! 墨九看着她染了春颜的脸,心里偷笑一阵,又突发奇想,“击西,我怎么觉着你扮女装,比男装还要妖娆几分呢?你说,有没有可能,让你家主上想个法子,给你做一个――嗯,性别改造?” 后世不就可以有么? 萧六郎堪称第一神医,会不会也能做到? 她脑洞大开的想法,把击西说懵了。 “性别改造?九爷何意?” “就是――”墨九阴阴的笑着,对她做了一个剪刀手的“咔嚓”动作,盈盈眨眼,“把你变成一个真正的女子,这样,就可以和闯北双宿双飞了嘛。” “啊!”击西像是吓得不轻。 撩起眼皮,她上下打量墨九一瞬,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而后,她心虚地别过头,手指胡乱地梳理着头发,不敢与墨九对视,一副做了贼的样子。 “九爷,好像,好像是掌柜的在喊你――” “有吗?”墨九回望。 “有……吧?” “哦。” 墨九回头时,萧乾真的望了过来。 她对击西挥挥手,赶紧小跑过去。 “老萧,你找我?” 萧乾没有否认,深邃的视线上下扫她一眼。 “阿九,你冷不冷?” 这话问得有点儿古怪啊? 可墨九听着,抱了抱手臂,还真就觉得有点冷了。 “噫,有意思了,先头热得我们恨不得扒皮,现在竟然又开始冷了起来?老萧,你说我家祖宗不会准备给咱来个四季变换,24节气交替吧?” 她幽默的说法,没有引来萧乾的共鸣。 他面色极为凝重,只问:“阿九对墓室有何看法?” 看法?墨九抚了抚怀里的小狼,也严肃了面孔,“老萧,不管这里是不是离墓,我都没那么着急去探究了。现在我啊,就想要一口吃的,有吃的,可以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嗯。”萧乾赞同地点头,而后瞥一眼背对着他们的完颜修,低哑声音,“然而,这里正是八卦墓之一――” “真的?”墨九顿时精神了,“发现仕女壁画了?” 萧乾点点头,示意她看向左侧的石壁。 果然,与坎、艮、巽、雷四个墓一样,石壁上有一组他们始终在寻觅以便确定墓室主人身份的仕女壁画。壁画的工艺与那四个墓没有多大的区别。如果非得找出什么不同,那就是这一个仕女穿得更清凉,身上也就堪堪挂了几根丝儿―― 差不多可以这样说,她就是《**秘戏图》的女主角。 “我的祖宗啊!” 墨九瞠目结舌,低低地念叨。 “您老人家的节操,是什么时候掉的?” 一路走来,几个八卦墓都很规矩。 哪怕是艮墓里有太极阴阳,暗指男女相合之事,也都不如这里来得“坦诚相待”。真的太坦诚了!不仅有诱人心魔的胭脂香,还有那一册撩人神经的《**秘戏图》,辗转到了此处,居然直接来了这种仕女壁画―― “确系八卦墓之一。” 不过,墓室内空无一物,到底是不是离墓? 又不是不离墓的主墓室? 他们一直想要的仕女玉雕,究竟在哪儿? 脑子里轻思慢转着,墨九抱着小狼,许久没有说话。 萧乾看了她好几眼,见她始终眉头轻蹙,一动不动,他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阿九在想什么?” 墨九的视线慢慢挪到他的脸上。 上下打量半天,她忽而严肃开口。 “老萧,你把衣服脱了吧?” 萧乾一怔,正视她的目光。 “脱衣与此墓有何关系?” “没关系――” “那脱来做甚?” 墨九翻了个白眼,“因为我冷。” “……” 原来是他想多了。 萧乾喟叹一声,没有多说,直接就把身上的外袍脱掉,披在墨九的身上,还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头,哑声道:“下次有事要直言,看你兜这圈子,害得我阿九又多挨一会儿冻。” “……” 一本正经的宠妻狂魔,不要太招人稀罕! 墨九心窝暖暖的,往他身上一贴,笑盈盈的撩眼。 “好哇,那恕我直言了――老萧,你把裤子脱掉吧。” 萧乾嘴唇微微一抽,“为甚?” 墨九眨巴眨巴眼,“免得你的阿九又多饥丨渴一会啊?” “……” 以牙还牙,墨九从来不输他。 可两个人打这两句情,骂这两句俏的时间,石室里突然发生了变化―― 托托儿原来是一直跟着他们的,为免他有异心,萧乾曾经威胁过他说,喂食的药丸,药效比宋彻的蛊毒还要厉害百倍。 人都怕死,所以他始终没敢做什么。 可没有异心,不代表没有色心―― 大概是受了那一股子胭脂香味的毒性引导,他憋了这么久,也算不错了。可击西和闯北的“娱乐时光”,激荡了他的心灵,墨九和萧乾的“恩爱秀”,又彻底激发了他的兽性,似乎再也忍不住了,他突然一吼,根本不管完颜修是他能不能动得了的人,毒迷心窍,冷不丁扑过去,紧紧抱住他,就痛哭流涕地往他身上蹭,呼吸喘气,面色如赤。 “国主,国主……你,你给我,给我……” “放手!” “国主大人,求求你了――我受不得了,你,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一个痛快?什么样的痛快? 一泡鼻涕一泡泪,托托儿满脸通红的样子,像嗨了药的瘾君子,身子不停在完颜修的身上蹭,气得完颜修额头上青筋突突,一脚踹开他,手上的弯刀,就不客气地扬了起来。 “老子这就给你一个痛快!” 手起刀落,眼看托托儿就要魂飞魄散―― “铛”一声,金属的轻撞后,弯刀被弹开了,正好擦着托托儿的身体过去,吓得他当即白了脸,似乎清醒了不少,流着泪泡子望着完颜修,一动也不敢再动。当然,也气得完颜修当场黑了脸,锋利的眼神剜向了始作俑者。 “萧兄何意?” 能这么远的距离,格挡开他弯刀的力量―― 完颜修再一次对萧长嗣这个人刮目相看。 若非武力极高的人,哪里能够做到? 可萧乾的样子,确实很虚弱。 咳嗽了两声,他苍白着脸携了墨九慢慢走过来,把托托儿再次踢到一个角落,然后转身走向完颜修,淡淡开口,“此人还用得着――国主不急。” “用得着?”完颜修嘴角一勾,嘲弄的笑,“萧兄是想看我出丑,还是想自己用?若想看我出丑,那就不必了,老子自打入得阴山,已经够丢丑了。若是你想留着自用,现在就可以――” 萧乾唇角抽搐,随即一笑。 “国主此言差矣,你我同患此难,萧某怎会存那龌龊之心?” 说罢,他瞥了一眼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托托儿,眉色微拧,“出了八卦墓,亦不知会不会进入死亡山谷,此人熟悉地形,还有作用。另外――”淡笑一下,他看着完颜修恨不得宰人的目光,那张丑容上,带了一抹无奈而淡雅的笑。 “宋骜在那顺手上,此人对那顺的了解,比谁都多――” 那顺为人神秘,很少与世人明里交往,除了宋彻之外,这些年来,他所有的生活琐事基本都由托托儿在打理。也就是说,托托儿是他的贴身之人。这样的人,或者没有多大的本事,但对于主子的一切,却是最了解。也就是说,那顺有什么短处,托托儿最清楚。 所以,若有一日与那顺交锋,托托儿不可或缺。 完颜修冷哼一声,一双英眉,斜飞入鬓,英俊的脸上,微带嘲谑,显然气到了极点,言词间满带不友好的奚落。 “宋骜死不死,与我何干?那顺如何,与我何干?你萧兄怎样,又与我何干?”挑眉,他冷漠脸,“孤只知,此人犯到我,必诛!” 完颜修何许人也? 他何曾遇到被男子猥亵的时候? 先前没有宰了托托儿,已是看在墨九的面上。 可这一回,看到托托儿眸底那一股子淫丨邪的光芒,他就像吞了苍蝇,莫说与他相近,哪怕同待一间石室,也觉得恶心之极,哪里肯容他活着? 他弯刀直指托托儿,居高临下,满目阴鸷,瞧得人心里发凉。 托托儿见状,抱着脑袋,头都不敢抬。 “国主,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喜欢你,我只是喜欢你……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喜欢你……” 语无伦次的说着,他几乎吓得失禁。 萧乾道:“国主看见了,他只是受毒性影响,并非诚心――” 完颜修冷哼,“并非诚心,那换萧兄来试试?” 萧乾一怔,随即莞尔,“我不如国主好看,他未必瞧得上我。” 这话说得―― 看着萧乾脸上的笑,还有他带着笑的脸,墨九没有感觉到半分喜剧效果,反倒一肚子的酸涩――她的萧六郎,何曾这般妄自菲薄过? 轻咳一声,她抢过话头,笑道:“它舅,你这又是何必?有人喜欢就是好事,管他什么男女?你看闯北――” 她笑盈盈的指着闯北尴尬的脸。 “人家都被击西……啪啪了,不也还好好的?” “――”完颜修怪异地看着她。 一个女人,什么这话也敢说? 至于闯北,他瞥一眼萧乾,又看看远处忸怩的击西,尴尬地别开了头,那样儿,似乎是慌乱,又似乎在回避什么―― 击西是女子的事儿,她不曾提及,他也不知怎样明言。这会儿如果解释,好像有欲盖弥彰之嫌,说不定还会被掌柜的认为他知情不报,有所隐瞒……更何况,击西这般做,肯定有难言之隐,她若不想被揭穿,他又怎好那样做? 闯北纠结着,左右都不是,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可墨九看着他这样,却理解不了那么深,只当他在害臊。 于是,她又继续抻掇完颜修,“好啦它舅,它三舅,它完颜三舅,现在整个地球上,就剩你一个生物帅气逼人,就不要计较这么多了啦。听说杀人容易影响善良的心灵,心灵不美又很容易让颜值受损,所以――” 丢给他一个“你看着办吧”的眼神儿,她闭嘴了。 然而这番言论,却把完颜修逗笑了。 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他慢吞吞将弯刀入鞘,意味深长地说:“虽然你的话,我并不完全明白。但我相信你的赞美,皆是肺腑之言――” 墨九一愕。 这厮也太臭美了吧? 真以为自己宇内第一美男子? 轻咳一下,她余风扫着萧乾淡漠的面色,生怕六郎介怀往心里去,随意地摆了摆手,回头就岔开话,大声道:“托托儿,还不赶紧过来给国主磕头――” 话未说完,她愣住了。 不,是吓傻了。 那个叫托托儿的家伙,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居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题外话------ 小主们,么么扎! 久等了,么么扎! 看完文早点睡,么么扎! 明天中秋了,提前祝你们中秋节快乐,心想事成,么么扎! T ------------ 坑深239米 大BOSS啊? 刚才这一瞬,除了击西“害臊”躲得远远地观看壁画之外,墨九、萧乾、完颜修还有闯北,四个人都在这里,离托托儿不足两丈的距离。 只要他“消失”时,稍稍有一点点动静,至少也会有一个人能感觉到才对啊? 是机关启动,把他“顺”走了? 可为啥没有一个人察觉? 这事太离奇了。 “托托儿――?” 墨九拔高嗓门叫喊。 然而,凉涔涔的墓室里,只有回音。 真的不见了。 墨九心尖尖有点泛凉。 探墓无数,各种各样的古怪她都见过了。 但一个大活人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消失在众人的面前,还属首次。这比起坎墓受困,巽墓惊魂,雷墓棺歌,艮墓里的九生一死……还要来得惊悚。 四个人面面相觑,都在思考。 击西也紧张的小跑着围了上来,一起走到托托儿先前所在的地方,低头搜寻。 地面完好无损。 青砖石也没有半点异常。 莫说是个人,便是一只蚂蚱估计也掉不了。 完颜修半眯起双眸,连道“怪哉!”。 击西和闯北也暂时忘掉了暧昧和旖旎,吃惊的相视一眼,又把目光锁定在墨九的脸上,期待她给出答案。 就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萧乾,那一张高深莫测的面孔上,也布满了冷霜,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诧异。 “九爷,到底怎么回事啦?”击西在问,声音尖而细,连带着双手还在比划,“会不会他也像我和假和尚从天上掉下来一样,砰一下,又落到底下去了?” 击西的猜测,是有道理的―― 然而,闯北马上泼了她的冷水。 “我们落下来那么大动静,他刚才有动静吗?” 击西摇了摇头,再摇头,苦着脸思考,“我没有注意啦――若早知他会不见,我一定好好守着他。哼!” “对。”墨九目光微闪,突然像想通了什么似的,接过话,正色对众人道:“击西很聪明,她说对了。” “说对什么?”击西张大嘴,几乎不敢相信被夸聪明的人是她。 墨九道:“没有人注意到托托儿,也没有人想到他会突然消失。而这个,正是他消失的契机。” “不懂。”击西很好奇。 墨九扶额,低眉又扫了一眼墓室,声音凉凉,“也就是说,他消失的契机,正是利用了我们不注意的心理――嗯,这么说吧,与魔术差不多。我以为,这个墓室的机关,应当运用了魔术的手法。” “魔术?” 众人显然不解。 墨九唇一弯,眉眼俏俏,又有了身为现代人的优越感,“嗯,就是传说中的障眼法。用转移别人视线的方式,来达到某一种不可能完成的变化――” 看他们依旧不太明白,墨九大概解释了一下魔术的原理以用一些比较经典的魔术形式,然后笃定地说。 “托托儿消失,兴许和魔术的大变活人一样,只是障眼法,实际上,还是机关原理。只不过,这机关无声无息,确实令人恐惧。” 几个人一愣一愣。 满脸都写着对她的佩服。 萧乾抿唇,默了默,淡淡问:“依你之言,魔术是人为操控的?” “不一定非得要人,机关当然也可操控。”墨九说到这里,皱着的眉头倏地松开,朝他莞尔一笑。 “当然,托托儿的消失,我以为,人为操控的机率,会比机关事先设定大得多。第一,没有听见高强度的机括声,第二机关毕竟是死的,哪能刚好掌柜到他坐在可控范围内?除非是偶然。” 萧乾脸色微变,点点头。 随即,他拔剑转身,面对四壁,冷眸相视。与他一样,完颜修和闯北、击西也都纷纷亮了武器。 他们都相信墨九所说。 也就是说,相信有人转移走了托托儿,而且这个人很有可能正在暗处看着他们…… 这种可能,让他们都提高了戒备。 墨九的脊背,也是寒的。 开了这么多墓,不管多凶险,至少她没有遇到过有活人在控制,基本上都是她和她的祖宗在斗智斗勇。如今突然觉得多了一双眼,那感觉太可怕。 静寂中,墓室的温度似乎更凉了几分。 没有人说话,只有凉意,彻骨的凉。 如同春去冬来,气候突然变冷,令人猝不及防。 可众人查找片刻,视野里空荡一片。 什么东西都没有,哪里有人? “老萧,小心――” 突然,墨九一声厉喝,抱着狼儿从背后猛地扑了过来,重重撞在萧乾的后背上,把他撞了一个踉跄,也成功躲过了他脚下突然开启的空洞。 这一次,大家的注意力都很集中。 虽然那一块四四方方的青砖石只有一闪而过的开启时间,随即又在眨眼间恢复了原态,但还是被他们捕捉到了。 “脚下有陷阱――” 而且,还是无声无息的陷阱。就像猎人的捕兽夹。一旦逮住一个,就得拉拽下去,或许再也上不来了,也不知会遇到什么。 到底是不是人为在操控? 墨九依旧不敢肯定,但她先前注意到了青砖石的异动,这会儿,轻轻揪住萧乾的胳膊,她左右看看,吩咐几个人。 “大家都手牵手,拉在一起,排成一排,以免有人掉下去。” 这是最好的自救方法。 可完颜修当即黑了脸。 “手牵手?不是吧?”他显然不太愿意做这样的事,可随着墨九严厉扫来的冷眼,他又放弃了抵抗―― 毕竟手牵手比掉下去落个尸骨无存要好。 一行五人,外加一条狼,小心翼翼走在平整的青砖石上,却好像途经死亡森森,随时可以落入陷阱之中。 ――这很像墨九小时候做过的一个梦。 在梦里,她不停的逃命,脚下一不小心就会出现像揭掉井盖一样的圆圆深渊,她拼命的跑,可不论跑到那里,那个陷阱总会如影随形,直到她从梦里惊醒。 那时候,她妈妈告诉她,那样的梦,是因为她在长个子…… 这种感觉就像那个梦,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去,令人心惊胆战,一边走,一边还得想办法逃生―― “老萧,它舅――等一下。” 墨九细算着出现陷阱的位置,突然低喊了一声。 两个男人被她的声音惊住,停下了脚步。 “怎么?” 墨九微眯眼,迎着幽冷风,抿了抿嘴唇。 “若我猜得不错,这里就是主墓室。” “主墓室?”完颜修不解地接过话来,“这里空无一物,棺椁都没有――你没说错吧?” 他今儿是抬扛精,墨九懒怠与他辩。 紧了紧攥住萧乾的手,她突地示意他们看向头顶,“看见中间那一团黑漆漆的影子没有?” 这个墓室的顶部很高,高得用肉眼几乎看不见上方的情况,但因为闯北和击西就是从头顶上掉下来的。故而,之前谁也没有想到,墓顶会有这样的玄妙。 最形象的比喻,它像是颠倒的。 他们之前借着夜明珠的光线,隐隐只能看见顶端有一团黑影,并没有想太多。因为好多墓室都会有装饰的吊顶与拱梁,形状也不尽相同,所以并没有引起注意。 可刚才那一瞬,墨九突然一惊。 尔后,恍然大悟。 不是这个墓室没有棺椁。 而是棺椁在顶上,而他们在地上。 “天啦!”击西脖子快要望断了,“九爷,这个好高啊,要怎么才能够得着?” 墨九皱了皱眉头。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需从上方开启棺椁,也就是你和闯北掉落的地方,从上而下。不过,我以为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棺椁原本是放在地面上的,是因为机关的突然开启,让棺椁升空,附在了墓室顶上――” 她说得笃定,众人却惊疑。 “不对啊。”击西是个好奇宝宝,但有时候抓问题的本质还是够快,她紧紧拉着闯北的手,回头望向这间面积极大,却极为空旷的墓室,疑惑地问墨九。 “若地下曾经放过棺椁,怎么也该有个印痕吧?” 青砖石上,一个印痕都没有。 确实不像放过棺椁的地方。 墨九抿抿唇,瞄着击西的脸蛋儿。 “你愈发聪明了,果然是就此开启了――灵智么?” 一句“开启”了,让击西愣了下,莫名红了脸。 “九爷好坏。” “额!”墨九一怔,想想不由好笑,瞥她一眼,“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认真在夸你喃。” 说罢,她移开视线,再次望向墓室中间的位置,“你说得对,确实无印无痕,这也是我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它是主墓室的原因。可既然墓室的机关有人为控制的可能,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 她似在考虑,停顿住,许久没有吭声。 这胃口吊得,几个人眼睛里都快长出钩子来了。 萧乾凝着她的脸,忽而接了过去,“阿九是怀疑,此间墓室,其实早就已经被人开启过?” 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不要太美妙。 自己想什么,马上就会有人懂,这让墨九看萧乾的目光中,更是饱满情意,“老萧说得对极,我正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此人开启了墓室,为何却没有启开棺椁,?” 完颜修冷不丁问:“你怎知没有启开?” 墨九看他一眼,胸有成竹的眯眼而笑,“若棺椁已开,那么此人就不会费尽心机引我等入瓮,还故意在这儿玩陷阱游戏,让我们来想法子破解墓室的机关了。” 这猜测也是绝了。 完颜修审视着她精致绝艳的小脸儿,微微抽了一口气。 他亦是聪睿之人,很快便明白了。 “你是说,有人无意中让墓室的棺椁升入顶上,无法启开,于是特地引我们入阴山,把我们困于此,目的就是想借由我等之手,启开八卦墓,坐收渔翁之利?” “它三舅也很聪明。”墨九点点头,随即目光又是一深,“可有一点我得纠正你。不是我们――至少不包括你。你就是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不一会开墓,二不会机关,除了添乱啥也干不了,没有人会特地引你进来的,放心吧啊。” “我操!” 完颜修的暴怒症似乎愈发严重了。 困了这样久,他早就游走在盛怒的边缘,这么被墨九抻掇一下,他显然接受不了。 “你别忘棋室里,是谁搬的棋?” 墨九想笑,又生生忍住。 而后,她严肃地点头。 “极是,毕竟也是需要下力之人的。” 完颜修:“――” 看他又要发火,萧乾将手轻搭在墨九的肩膀上,捏了捏,“别贫了,阿九且说,棺椁要如何才能启开?” 墨九考虑一下,一本正经。 “拿炸药炸。” “……”这个时候还玩笑? “唉,除此能怎么办?”墨九像是突然灰了心,放开萧乾的手,就席地坐了下来,对着空荡荡的墓室,大声喊。 “喂,那谁,你别玩了。九爷我现在又累又饿,根本就没有办法进行高强度的脑力活动,也想不出开棺的法子。与其大家耗着时间,你不如赶紧的出来,好吃好喝地把九爷伺候好点,等九爷吃好喝好,舒坦了,说不定就有法子了。” 这货莫名其妙的话,让墓室安静了一会。 大家都知道,她在对谁说。 她始终认为机关,有人在操控。 可那也只是设想,真实情况如何,谁也没有把握。 于是,静静等待中,气氛怪异的沉寂着。除了一声声呼应她的墓室回音,没有人回答,也没有别的声响。 难道是他们猜错了? 根本就只有机关,没有人? “阿九――地下潮湿,起来说话。”萧乾伸手拉着墨九,要把她拽起来,可墨九却撒赖似的,摇头,“我饿瘫了,不行了,站不起来,也走不了,什么事也做不成。老萧,你甭管我了,就算要落入陷阱,我也不爱动了。” “……” 众人看着坐在地上的她,都有点无语。 这女人还真是风一阵,雨一阵啊。 不过萧乾却知道―― 她在逼那个人现形。 如果她猜得不错,肯定那人不愿意她死。 静谧中,似乎等待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就在众人以为事情不会有转机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传了出来。 “钜子好本事,连这也能猜测?” 这个声音苍老而幽凉,像机械似的没有半点情感,一字一字清晰的传入众人耳朵,霎时,便惊了一地。 果然有人! 每个人都扣紧了手上的武器,往四面八方戒备的寻找着。可依旧,没有出现半个人影…… 难道有鬼? 心底的恐惧升起,击西心悸地揪紧了闯北。 闯北皱了一下眉头,没有挣脱她。 这时,萧乾却揽紧墨九,沉了脸放开嗓子,用沙哑的声音低喝道:“那顺巫师,你出来吧,别藏了。” 久久,墓室一样没人回应。 萧乾会猜测是那顺到不奇怪。 毕竟能到这里的人,应该不多,他可能性最大。 而且依墨九的说法,那顺完全有可能一直在将计就计。他为什么帮萧乾,为什么不折穿宋彻的阴谋,为什么任由苏赫太子拜托墨九来找宋骜,闯死亡山谷,也许真的就是为了打开八卦墓。 所以,后来宋骜换了宋骜,辜二假扮了苏赫太子,墨九也入了死亡山谷,那顺也始终躲在暗处,看他几个你拼我战。 怪不得。 这样好多解释不通的事儿,似乎都可以解释了。 这厮是一个大BOSS啊? 墨九寻思着,眉头紧蹙望向头顶。 “那顺,别心存侥幸,你不出来,那大家就耗死好了。” 隔了好久好久,就在墨九以为“那顺”已经遁了的时候,方才传来他又一次的幽冷叹息。 “我进不来。” 进不来?墨九一怔,却听他又道。 “正如你们出不来一样。” 墨九哼一声,“那你进不来,又是如何把棺椁升空的,又是如何把托托儿给顺走的?” 那顺隔了一瞬,回答,“此墓是我数年前无意发现的,可我自始至终没能进得了主墓室……” “胡说八道,没进墓室,你是如何办到的?” “钜子不信老夫?”那顺幽幽的声音,像地狱里的鬼魂,每一个字都说得有点飘,而且寻不到半分情绪,顿了一下,他问:“你且猜猜,我如今在哪里?” ------题外话------ 祝小主们中秋快乐,阖家安康! 么么哒! ------------ 坑深240米,困兽之斗 这…… 说来奇怪,墨九还真不知他在哪里。 就像后世的环绕立体声一样,那顺巫师的声音在墓室各处都有传来,却找不到没有具体的方向,如何猜测? 她蹙了蹙眉头,问:“你在哪儿?” 那顺道:“头上,你们的头上,主墓室的上方。” 在上方?几个人齐刷刷望向头顶。 黑幽幽的,阴森森的墓室顶端,看不穿,看不透,到底什么个情况?那顺又在哪儿? 轻轻哼一声,那顺道:“说来你们不信。我在你们头顶,一壁之隔,可以看到主墓室里的一切,甚至可以操纵主墓室的机关按钮,让其运行……却始终打不开墓顶的棺椁,也进不得墓室。” 墨九昂头看了片刻,似乎有些明白了。 若墓顶使用的是类似于玻璃一样的介质,就可以从外面看清里面,里面却看不穿外面了。而刚好机关枢纽又全在主墓室的上头一层,那么“那顺巫师”所说,完全可以实现。 揉着鼻子哼哼一声,她笑了。 “巫师到是舒坦,坐着喝茶打瞌睡,看我们玩命开墓,然后再把我们一网打尽,你坐收渔翁之利,这算计,我服!” 那顺巫师许久没有回答。 好一会儿,他幽幽一叹,像是不愿意承认的反嘲,又像是直接默认的反问,不带情绪的开口。 “那钜子是准备出来呢,还是准备饿死在里面?” 废话!谁愿意饿死? 墨九姑且相信了那顺的说辞。 如今的情况是,他们都饿了,很快就将体力不支,连走路都成问题,真正面对那顺,又何来的战斗力? 既然不开机关,就吃不成饭,她也不再和那顺啰嗦了,软绵绵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昂着脑袋对墓室的那顺道:“巫师,我们合作吧。” 那顺顿了一下。 转瞬,他也没问合作什么,就爽快地应了。 “一言为定。” “老头儿,你挺好说话的嘛,没想到啊?”墨九调侃了一句,突然将手腕落在萧乾的臂弯里,紧紧扯住他,也示意完颜修、闯北和击西几个人照做。 然后,她一本正经地问。 “巫师,操控按钮有几?” “有八。” “都什么样子?按什么方位排列?” “以生铁铸成,按八卦位排列。” “乾、坤、巽、兑、艮、震、离、坎?” “钜子聪慧。” “好,巫师,现在你先按这个顺利操控按钮,一个一个来,速度慢一点,将所有的都按一遍。反复几次。” “那钜子小心了。” 那顺也是一个做事利索的人,他大抵明白墨九是要试探机关规律,没有多说废话,很快就按她说的做了。 于是,墨九几人站立的青石板,又有了动静儿。 就像玩游戏似的,一会这里出个洞,很快恢复,一会儿那里又陷个坑,又很快恢复。紧张、刺激,让人始终高着心脏…… 最厉害的一次,击西半个身子都陷了下去,若不是几个人手牵着手,互成一排,互相拉拽,有可能她就这么掉下去,没了。 “钜子,可有看出门道来?” 那顺问得很平静,可墨九却相信,这个老头儿的心里,一定在开始澎湃,热血冲脑了—— 试想一下,从他发现墓室这个机关以来,一直都找不到打开墓室和棺椁的方法,还不犯强迫症么?日思夜想,这会子恐已是强迫症晚期,早已不淡定了。 心底冷笑一声,她突兀地大叫。 “停!” 青石地面,恢复了平静。 那顺果然不再按动机关按钮了。 墓室里的几个人,神经也松懈了几分。 墨九吁一口气,镇定道:“这个墓室的机关说难也难,说简单么,倒也简单。只要想法子降下棺椁,开启棺椁,墓门就自会打开……” 这不废话么? 那顺问:“可棺椁如何降下来?外面的人,又如何进入墓室?” 墨九不答,只问道:“巫师,乾、坤、巽、兑、艮、震、离、坎——八个机关按钮相距多远?” “一尺左右。” “明白了。”墨九淡淡地瞄一眼萧乾,手指紧扣住他的胳膊,然后大声侃侃。 “先天八卦所主,乾居南方,数目为一,与坤相对。坤居北方,数目为八,与乾相对。震居东北,数目为四,与巽相对。巽居西南,数目为五,与震相对。离居东方,数目为三,与坎相对。坎居西方,数目为六,与离相对。艮居西北,数目为七,与兑相对。兑居东南,数目为二,与艮相对。 以上各相对的数字一合,便都为九。乾与坤合为九,震与巽合为九,离与坎合为九,艮与兑相合亦为九。九九归一,方得圆满。此墓室的机关,皆按八卦数理而轮转的。” 大家都快被她绕晕了。 击西直拍脑门儿。 “九爷,说浅显一些,浅一点,浅一点。” 墨九白她一眼,续而道:“每一个八卦象征的数理不同,故而,要开此墓机关,得先知道,墓为何墓?” “如何得知?” “……猜。” “……” 那顺迟疑片刻,方问:“钜子以为是何墓?” 墨九直言,“我以为此乃离墓。” 那顺问:“若是离墓,如何破?” 墨九道:“所谓‘破’,即是‘克’。离居南方,五行为火,数目为九,与坎相对。坎居北方,五行为水,数目为一,与离相对。水能克火也——” 她突地吸一口气,拉紧萧乾的胳膊,沉着声音,紧张地加快了语速,“巫师,现在你将离位和坎位的按钮,同时摁下!” 那顺速度很快。 她话音刚落,机刮声便响了起来。 “哐”一声巨震,似乎整个墓室都在震动。 “机括开了!” 然而,落下的并非墓顶的棺椁,而是从天而降的那顺巫师,墨九等人身站的地面,却突地升起,如同后世的舞台升降一般,与那顺在半空错位,一上一下,很快便升到了墓顶洞开的地面之上。 这正是那顺先前的藏身之处。 几个人是互相牵着手的。 于是,也都一齐顺利升了空。 伴着那顺的身体“咚”一声落地,击西惊喜的叫喊。 “啊九爷英明,我们上来了!” 底下,那顺痛苦地呻吟一声,低吼咆哮。 “钜子,你竟戏弄于老夫?” 墨九哈哈一笑,潇洒地拂了拂袖子,从石台上迈入地面,看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不由凝住了面色。 这是一个仿若控制室的地方。 面积不大,也就十来个平方,却设计精巧,布局合理,可纵观主墓室里的全局,还有控制里面的机关…… 她对老祖宗天才的想象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击西和闯北,却都变了脸色。 ……也就是说,他们在下面做的事,那个老家伙都看见了? “啊!”击西抱头怒吼。 “阿弥陀佛!”闯北紧紧闭眼。 墨九这会儿的思维全在机关上,理解不了他们的癫狂,慢幽幽回头瞪了他们一眼,上前注视着八卦按钮,轻快地笑道。 “巫师何出此言,我哪有戏弄你?不是你一直想进入主墓室么?我完成了你的心愿而已。再说,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你怎么那么急。” “我是想说,水能克火也,你同时按离位和坎位的按钮就会触发机关,进入主墓室了……至于,要如何打开棺椁么——” 停顿一下,她嘻嘻笑。 “我不告诉你。” 众人正听得聚精会神,哪料她突然打住? 不仅那顺抓狂,墓顶上的几个也揪揪着心,拿不太友好的视线望向墨九。 “说啊?”完颜修不耐烦。 萧乾也问她,“阿九说,怎么开?” 墨九微微抿唇,笑得娇艳如花,也得意非常。 “入墓室乃相克,开棺椁得相生——离居南,五行为火,得找与离墓相生之按钮……” 易经八卦,乃玄学之最。 近可主人体,远可主宇宙万物。 萧乾略点头,似明白了,“木生火,巽居东南,五行为木,震居东方,五行亦为木。阿九所指,是哪一木?” 墨九偏头,眸中荡开一抹蕴染的笑。 “二木一起!” “哐哐——” 机括声再起,震动比先时更强。 几个人满带希望的眸子,看向附在墓顶的棺椁——也就是控制室一层相隔的下方。 “砰”一声。 像拉开的窗户一般,那棺椁上方的棺盖霍然洞开。 这也让陷于墓室的那顺抓狂不已。 “钜子,你放老夫上来——” “凭什么?”墨九冷笑,“你啊,就好好在里面呆着吧,不关你十年八载的,难消我心头之恨——当然,你得有命活上十年八载才行啊!” 说罢她朝萧乾偏了偏头,走向已然开启的棺椁,弓身往里面看了一眼,就狠狠抽气。 “天勒!我的老祖宗,你也太污了。” 几个人都不解地围拢上去。 那一口棺椁里,有一个女人。 哦不,一具女尸,栩栩如生的女尸。 与其他几座八卦墓一样,女尸形状完好,面部表情生动,尸体的防腐处理也极为得宜,哪怕久经岁月的洗礼,也不曾受到半点损毁。 不过,与其余八卦墓的女尸也略有不同。 这具女尸除了头上梳着的仕女髻插了一根花簪,浑身上下都一丝丨不挂,摆着一个妖娆的造型,显然与主墓室里那一副《**秘戏图》相同。 不得了! 显然那壁画上的人像,就是她本尊出演了…… 墨九很奇怪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设计八卦墓的祖宗,会做出这般的行为,也严重怀疑,在那些耗时耗力修建的年份里,祖宗的思想在一步步变坏……毕竟墓里的仕女衣着,愈发清凉了。 “好美!” 击西低低吸着气,发出了一道感慨。 “你喜欢?” 墨九白她一眼。 “喜欢啊!” 击西捏捏手指头,就想下手去摸,却被墨九手臂一伸,格挡开来,“不要乱动!” 斜剜她,墨九一把将她丢到身后,自己站在她的位置,淡淡道:“你若喜欢,回头让你家掌柜的,也把你弄成这样,放在里面便是。” 击西面色一变。 “不了不了,还……还是不喜欢为好。” 墨九不再说话,示意萧乾过来。 这种古墓,什么东西都可能有毒,更何况棺椁里面?她不敢乱摸乱动,看着萧乾抽出一根银针,在棺口各处试探一下,又从瓶子里抖出一种带着幽香的药粉,均匀地辅洒在棺椁的四周各处…… 好一会儿,等那粉末没有异常,他又朝墨九点头。 两个人全程没有对白,配合默契,好像不需要任何语言,就能明白对方心里所想。这让围观在边上的甲乙丙三个看客,又是眼热,又是羡慕…… 这时,墨九弓身探棺。 女尸一身赤条条的,被夜明珠一照,仿佛有一种诡秘的邪异之色,冷涔涔的,让她打了个喷嚏。 可仔细搜索了一遍,也没有看到仕女玉雕。 棺椁里面,并无别的陪葬物。 那玉雕哪里去了? 萧乾上前一步,轻声问:“没有吗?” “嗯,没有看到。”墨九抬头,刚说到这里,突然看见完颜修凉凉的目光,正注视着棺中。 怔了一下,她随即莞尔,“它舅,这仕女玉雕,一个两个拿去了也无用,你不如等我得到千字引,再一并出手来抢?” 完颜修剜她一眼。 “有理。” “聪明人,本该如此啊!” 阵营不同,这样的玩笑,其实也并非玩笑。 墨九抿抿唇,继续在女尸身上搜索。 虽然八卦墓的仕女玉雕,体积并不大,可这一具僵硬的尸身,一览无余,根本就没有半块玉…… “他娘!”完颜修又突然开口。 这个称呼,吓了墨九一跳。 也让萧六郎本就难看的脸,更幽沉几分。 一般来说,只有夫妻间才会用这样亲密的称呼,可墨九叫完颜修“他舅”,是从狼儿来称呼的,那完颜修来一句“他娘”,虽在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 一时间,墨九竟无言反驳。 而完颜修微微一笑,已然走近她身旁。 “我先头是想提醒你,多注意细微之处——” “细微之处?”墨九一愣,“是指何处?” 完颜修没有回答,目光再一次调向棺椁之中,那一双眸子里,似有一种幽幽的光芒,散发出来,牵出一抹淡淡的邪魅色彩。 墨九突地悟了。 与他的视线一道,看向女尸紧紧闭合的两条腿中…… 仕女玉雕藏身于此,确实令人防不胜防,也把墨九震了个措手不及,欲哭无泪,除了对祖宗深深佩服之外,她简直无力吐槽这个设计和创意。 含玉于口呀! 需要多大的污力,才能想到这般行事? 又需要多大的污力,才能想到这个? 她回头看向完颜修,轻轻抿唇。 “三爷不愧污神转世,取玉雕,就交给您了!来!” 从“他三舅”变成了“三爷”,墨九这司马昭之心,也算路人皆知了。可完颜修哪儿来那么傻?他眉目淡淡,风姿卓绝地抱着狼儿,面不改色地道出两个字。 “不空。” “……” “且,萧兄乃医者,最宜做这事,万一有毒呢?” “……” 萧乾躺着中了枪,自然也不会当着墨九的脸儿去取这个仕女玉雕。他回头,盯着微微阖眼念经闯北。 “你去。” 闯北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是他? 嘴皮动了动,看着萧乾冷漠的面孔,他没有反驳,又回头看向被墨九拨到一边正在撅嘴巴的击西。 “阿弥陀佛,阿花……” “不帮。”击西打断他,回答很快。 闯北不敢相信地瞪着他。 “贫僧帮你那么多……” 击西斜斜扫他一眼,撇了撇嘴唇。 大抵也想到了一些他的好,她哼一声算是妥协了,“那好吧,我来帮你取。不过下次你得让我睡,还有,不准那么快就完了。” 一群乌鸦从头上飞过。 不仅闯北囧得面红耳赤,就连墨九和萧乾几个人也都傻傻地愣住了。 哪有这样的人? 就算墨九经常玩笑,但大家都知道她本就一肚子坏水,说什么也都不奇怪。 而击西是用一种纯洁无邪的语气,天真娇嗔的说来的,就好像她睡闯北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 闯北同不同意没人知道,反正击西也不管他同不同意,说完就轻松完成了这一项伟大而艰巨的任务,将仕女玉雕取了出来。 有玉雕在手,也终于有了佐证。 墨九所料不差,此墓确为离墓—— “阿弥陀佛!” 闯北的佛法普照不了击西,她听命地将仕女玉雕放在随手的一个香囊里,装在身上,不停朝闯北挤眉弄眼,然后看墨九张罗着将棺椁复位,就要离去,又喊了一声。 “九爷,我们就不管那顺老儿了?” “管不了——”墨九冷漠脸,“等九爷先出去填饱肚皮再说。” “那你也不管小王爷么?” “……” 击西话音一落,墨九不由叹气。 主墓室里的那顺巫师,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无知小儿,还不赶紧放老夫出去?” 是啊~小王爷宋骜在那顺手上,墨九怎么会不管他啊?可这句话让击西突然一提醒,不就让那顺知道她很在意么? 一个人一旦在意某个东西,就有了短板。 墨九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有短板握于别人手上。 看击西完全不明白个中关键,她摇了摇头,浑不在意的道:“你急什么?找到宋彻,就有办法找到宋骜。我又不必倚仗这个老儿……” “你不倚仗老夫可以。”那顺嘶哑的声音,从主墓室里传来,“可萧老六……恐怕就不得不倚仗老夫了吧?” 一句萧老六,把完颜修骇了一跳。 然后,他恍然大悟般,看着萧乾咬牙。 “怪不得,老子便说嘛——” 萧乾与他相视一眼,沉声对那顺道:“巫师很有自信,奈何对萧某而言,这世上除了一个墨九,任何人都可有可无。” “哈哈哈哈哈——” 那顺在笑,那笑声像渗透着数千年的恨意与怨气,从主墓室直传入控制室,震得人头皮发麻。 “你会来求我的,我等着你——哈哈哈。” ** 顺利拿到仕女玉雕,墨九等人从那一间小小的控制室出来,绕过一段弯弯曲曲的甬道,一路沿着斜上的石阶,再一次回到了他们陷入地底时那一个巨大的空间。 落下时,山崩地裂,烈火灼烧。 而此刻,一切都已经平静了下来。 空间里,除了一股子焦味,还有两个一动不动的人。 那男子乍一看就是小王爷宋骜,他半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长发沉沉坠地,他却恍若不知。在他的身后几步,一块烧成了焦黑色的石头上,盘腿坐着一个女子,轻纱缠发,瘦削玲珑……显然正是彭欣。 “是彭姑娘——” 击西是第一个叫喊出来。 而后,彭欣听见声音,肩膀一僵,便抬起头来。 “墨九?” 他们几个人乍然从地底冒出来,彭欣和宋彻显然都没有想到,这么冷不丁撞上,各自愣了一瞬,随即墨九就灿烂了笑脸。 “你怎么在这里?彭欣,能见到你太好了。” 数月未见,彼此都经历了人生的大苦大难,再一次于墓底相逢,那千般滋味儿万般情绪,最后出口的也不过是最简单的一句。 “是啊,我在这儿。墨九,能见到你真好。” 两个女子在一边寒暄,那边萧乾和完颜修可没有对宋彻客气,就在她们说话那电光火石的刹那,一剑一刀已然出手,冷森森地劈向了宋彻…… 然而—— 宋彻僵直着身子,并没有如他们预想一般,轻松躲开。 他动也不动,目光幽冷地盯着萧乾,长发半掩的面孔,苍白如鬼魂一般。反倒是彭欣,娇喝一声,猛地站起,扑倒在他的身上。 “刀下留人——” ------题外话------ 还有364天就到中秋节了,想想上一次中秋节,和众美相戏,仿佛还在昨天…… 叹时光易老,岁月催人,生命也极是无常,愿我们锦宫的小主,每一天都快快乐乐,珍惜时光,莫相辜负。 另外和小主们说一下,明天二锦有点事,耽搁了这么久,墓地挑来挑去,孩子他爸终于要入土为安了。 下葬之后,还会有一些繁琐之事,如果没有更新,还请谅解,我尽量争取。 T ------------ 坑深241米,大块喝肉,大口喝酒 彭欣这奋力一扑很骇人。 本来萧乾与宋彻便是表亲,也根本不曾起心要杀他,出手只为免他突然作恶,想要控制住他。可彭欣冷不丁上前,就缩短了刀剑与目标的距离。 若非他与完颜修皆是当世高手,那一剑一刀肯定得生生插入她的身体。 然,即便收势得快,她脊背上的衣裳也已被利刃刺破,当即,有一丝鲜血顺着剑身淌了出来,看上去极为慎人。 “欣儿――?” 宋彻先前一直在发愣。 眼看彭欣受伤,他双瞳瞪大,吃惊地看着那一抹鲜血,整个人忽而狂躁起来,“啊”的大声惊叫一下,徒手抓住萧乾和完颜修的刀和剑,不管不顾的稳稳一捏,就势推了出去。 那力度之大,让完颜修和萧乾皆是一怔。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这宋彻的功夫,竟是不输他们。 一个在阴山贫脊之地养大的皇子,居然有这般武力,着急让人震撼,但他们来不及多想,宋彻已如疾风一般扑了过来,完全是拼命的架势。 “石头――” 彭欣顾不得背上的伤,大喊阻止。 “不要动手。” 她的声音撕心裂肺。 可宋彻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双目赤红,神色焦躁,一副血气冲脑的样子,哪里听得见?他手上没有武器,竟然从石柱上扯起一根铁链子,“嘣”一声,把链子生生扯断,径直朝萧乾击打过去。 “小心!” 这回换黑九着急了。 看宋彻把链子舞得虎虎生风,她又恨又恼。 “神经病,彭欣都受伤了,你不管她,还打什么打?有什么事,咱们吃饱了坐下来说不行吗?” 她对武术之道一知半解,却晓得萧乾本就有疾在身,在阴山时的体力又消耗极大,加上没有进食,恐怕他不是宋彻的对手,有个好歹。 可宋彻的神态,明显不对劲儿―― 癫、狂、恼、愤怒! 他连彭欣都听不见,又哪听得见墨九。 一双猩红的眸子狠戾地盯着萧乾与完颜修,像染满了鲜血一般,一字一句又冷又狂。 “敢伤我欣儿,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 “砰!” 铁链击在石上,声声震耳。 娘呀!墨九九吓得心肝儿都颤了。 没想到宋彻这厮空长了一张小王爷宋骜的皮,与他的性格是两码事,且武力值似乎比宋骜还要高…… 不!关键是他更为变态。 对生死,对鲜血,对人命,他没有正常人应有的怜悯心,在他的眼里,除了彭欣,似乎所有人都是低等动物,别人的生死,也根本都不会被他看在眼底。 一旦杀之,便如草芥。 “啊!来啊!” “来啊!杀啊!” 狂躁的吼着,他步步逼近。 而完颜修与萧乾因为头脑正常,顾及血脉亲情,顾及彭欣,或说本来就想要留下活口,反而有点束手束脚。几个回合下来,节节败退,好几次差一点被他铁链伤着。 这般情形,终于把完颜修逼狠了。 “老子干丨你娘的!” 他不再手下留情,手持弯刀如鬼魅一般迅速靠近宋彻,招招杀着,刀刀直取要害。这番变化来得很快,完颜修身影越来越快,突地一个马步扎紧,徒手扯住宋彻的铁链,凌厉的双眉,狠狠蹙起。 “萧兄你闪开,老子要亲手弄死他。” 他沉厉的声音,狠戾得像把宋彻当成了杀父仇人一般。电光火石间,眼看他弯刀劈头盖脸往宋彻的头部落去,萧乾眉头一蹙,猛地弹开了他的刀柄。 而后,又赶在完颜修骂娘之前,手袖一挥,也不知做了什么手脚,只见宋彻“啊”一声,面色突变,整个人便站立不稳了。 “欣儿,我……” 这一瞬间,他脸上的戾气,渐渐消失,慢慢的调转头,瞪大双目看着彭欣,手上铁链“铛”地落地,人也软了下去。 “石头。”彭欣扑过去扶起他,看向萧乾,“他怎么了?” 萧乾面无表情,收剑入鞘。 “半个时辰,自会醒来。” 听得这话,彭欣脸上有明显的松缓,为额外拭了拭脸,她似乎又想到什么,手在空中僵了一僵,又慢吞吞抬头,看着他们,迟疑的声音很缓慢,有一丝丝颤抖。 “你们没有找到他吗?” 这个“他”,指的是宋骜了。 萧乾抿唇不语,紧蹙眉心。 墨九不忍心看她如此,很快将那顺的事说了一下。 “你放心,会有办法救出小王爷的。那个老东西太狡猾,现在找他只会投鼠忌器,任由他摆弄。暂且冷他一冷,等我们吃点东西,养好精神再回来审他。即便我审不出,还有老萧,他面善心毒,有的是法子。” 这……是夸还是贬? 萧乾唇角微微一抽,抓住她的手。 “走吧,不是饿了?” “是……嗯。”墨九吐吐舌头,“我那话可没有损你,全是夸奖的意思。我就喜欢不做作的坏人……像你刚才对宋彻那一下,就很精彩嘛。上来就该这样做,何必手软呢?” 萧乾沉默,冷眸瞥她一瞬,大步往回路走。 可刚走了几步,像是又想到什么,回头道:“圣女,宋彻中毒颇深,毒气行入肺腑,恐已损及心智,方才这般行为,便是毒气攻心之故。需静心调理,或可改善……” 听他这么说,彭欣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闻及可“改善”,一双死水般的眸子,还是有了淡淡的波澜。 “敢问这位侠士,当如何调理?” 萧乾颀长的身姿迎风而立,目光淡薄而疏远,一只手稳稳扶住墨九,哑声道:“先回嘎查,安顿好再说。” 说罢他回头看完颜修。 “国主,麻烦你了,扛他回去。” 宋彻晕过去了,彭欣自然是扛不动的,而这里除了完颜修,又有谁能扛? 然而―― 听闻一声“国主”的完颜修,当即就处于暴躁的边缘了。萧乾吩咐得理所当然,真把他当劳工使唤了? 当即,他就要飙骂―― 可下一瞬,看到软倒地上的宋彻,已冲至喉咙的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也饿了,又困又累。 他可不想萧乾再给他下点什么烂药,说不出话都是小事,万一饭都吃不成了,或者把小命丢了,那就亏大了。 以前他觉得这姓萧的是个正人君子,很少玩阴的,可三番五次的较量之后,他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变了! 大抵和墨九呆久了,姓萧的越来越缺德,手段也越来越黑心眼儿,只管结果,几乎不顾及过程了。 以前他自诩医者,几乎从不下毒。 现在么……哼哼。 “好,老子欠了你们的!” ** 白云悠悠,天光灿烂。 在黑暗里浮沉了那么久,再见天日,看远远近近的绿草、帐篷、牧民的炊烟,低头吃草的牛羊,随风摆动的树木,振翅高飞的雄鹰,还有那一片片远山近峦的影子,众人皆有隔世般的幻觉。 墨九狂喜般抱紧了萧乾的胳膊。 “老萧,我们出来了。” 萧乾没有回答,拍拍她的手。 “啊啊啊,蓝天、白云,牛羊,我爱你们――” 墨九放开他的手,双手高高伸起,仰天长笑。 “哈哈哈,我墨九终于闯出来了。” 从阴山一路往嘎查而去,除了驮着宋彻的完颜三舅,其他几个人的表情都是欣喜的,可路遇的牧民们,神色却有些诡异。 墨九觉得大抵是他们身上脏,样子狼狈,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惹得人家嫌弃了,倒也没怎么在意,可还没有入嘎查村,就遇到了骑马急驰而来的赵声东,很快就从他的嘴里得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掌柜的――你们终于出来了。” 赵声东欣喜的双目,一片通红,紧张得口齿都有点不伶俐了。 这两日来的寻找,早已让他心力交瘁,整整两天一夜,他一眼都未合,整个人几乎都泡在了阴山。 然而,墨家弟子和苏赫都派了数拔人寻找,结果好些人陷入在死亡山谷,再也没有出来。 一时间,除了傻傻从外面凿洞深入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半个小时前,苏赫突然接到哈拉和林来的急报,赵声东这才陪他回嘎查,吃了一口热饭。 他这会儿正准备返回阴山继续找人,没有想到,就遇上了脱险的墨九他们一行。 击西第一个就冲了上去,与声东紧紧拥抱,闯北也狠揍了他一拳。 几个人平常都如同兄弟,相视一笑,这欣喜,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而且,此刻,赵声东也来不及叙旧,简单寒暄几句,他急切地向萧乾行个礼,就伸手去扶他。 “掌柜的,您先上马,我有急事与你说。” 萧乾没有上马,回头望一眼,却是淡淡扫向了累得气喘吁吁的完颜修。 “带他先回去吧。” 完颜修求之不得,哪里管那许多? 不许旁人怎么看,他当即夺过马来,把宋彻往上面一丢,自己就骑了上去,不过眨眼之前,就只剩下一声“驾――”在风中飘荡了。 看他远去,萧乾也没有急着让声东汇报。 “先回村。” 大家都饿了,不能再耽搁。 赵声东原本以为他是故意支开完颜修的,闻言皱了皱眉头,扫了边上的几个人,又担忧地看着萧乾的身子。 “掌柜的,你可还撑得住?苏赫亲王……这会儿估计会很急切地想要见你。” 苏赫亲王? 墨九有点儿诧异这个称呼。 嗅到了空气中的不同寻常,她却没有问,只瞥向萧乾。 “我没那么弱。”萧乾淡淡回答,声音嘶哑,但精神头尚好。 听罢,赵声东松了一口气。 而后,他神色又蓦地凝重:“掌柜的,北勐变天了――不如,我们现在先去金帐?” 不待萧乾回答,墨九率先同意。 “好哇,世子金帐里的吃食,想必更好?” 众人:“……” 北勐变天,这是大事,辜二急着见萧乾想必是为商议对策,于是墨九的提议当即得到了萧乾的认同。 阴山离嘎查村不算太远,便是徒步走,也用不了多久,更何况,完颜修骑马奔去,那边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曹元等弟子带着坐骑,不过半刻钟,就飞奔过来支援了…… 再次骑上了她的枣红马,再次见到自己麾下的墨家弟子,墨九也再一次感受到了重生一般的快活。 带着疑惑与喜悦入得金帐,很快她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就在他们被困阴山的两天一夜,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北勐新汗继位了。 继位的大汗,不是汗位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北勐大汗的嫡长子,亲王拉木拉尔,也不是北勐的实际掌权者亲王达尔扎,而是达尔扎的儿子――蒙合。 就在蒙合派人来嘎查的同一天,身在哈拉和林的长公主阿依古以“大汗去世,嫡长子拉木拉尔竟远在阿巴嘎,未及时赶到哈拉和林奔丧,不孝不忠,无继承汗位的资格”而由,以长姊身份在哈拉和林召开宗亲大全,推选新任大汗。 而此时,有嫡长子之继位正统的拉木拉尔亲王,正被达尔扎部的死士拦截在阿巴嘎,根本无法抽身返回哈拉和林。 阿依古长公主在北勐是一个人物,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的典型,之前她与同父同母的弟弟达尔扎交好,实际掌控北勐政权,按墨九的说法,就是北勐的“太平公主”。 阿依古不仅在北勐声威极大,还极会经营,在族内宗亲中极受尊崇,而且,达尔扎实力强大,应召前往的宗族里,有心攀附的人与不敢为敌的人,各占一半。 故而一呼百应,皆属意达尔扎亲王继续汗位。 然而,达尔扎有心无命。 不知是因为觊觎了许久的汗位到手,太过激动引发了旧疾,还是长年伤病终于熬到了油尽灯枯,他竟然死在了宗亲大会上。 这就尴尬了。 北勐大汗还有数个儿子在世,如今亲王达尔扎过世,按理应当收别的亲王继任。可历史从来都是相似的,继位的并非只有理,还得有权,尤其是北勐这样的游牧民族,向来信奉强者为尊。 阿依古长公主直接提议了第三代世子蒙合。 在已故北勐大汗的孙辈里,是最有能力者,当初无数次跟随乃父达尔扎出征的蒙合了。且蒙合为人狠戾,善报复,宗亲大会上虽然有人不服,却终究不敢当面为敌,商讨一天后,达成了一致意见,共同拥戴蒙合继承汗位。 于是,蒙合成为了北勐国的大皇帝。 当日,他在哈拉和林宣布即位,并尊阿依古长公主为皇长姑,一面遣使周之四方诸国,一面筹备已故大汗与同样被追封为大皇帝的阿尔扎的葬礼。 同时,为巩固新汗政权,蒙合对亲王拉木拉尔及反对的旁支宗亲和一众拥戴者,进行了血腥的屠杀。 就在墨九他们在阴山历尽艰辛的时候,哈拉和林鲜血遍布,死者上万之众。 同一天,嫡长子拉木拉尔死在阿巴嗄,咽气的最后一刻,也未能返回哈拉和林奔丧,不仅如此,连他的两个儿子也没有办法再为他奔丧了――他们都死在了蒙合的屠刀之下。 这一仗,蒙合胜得非常漂亮,几乎兵不血刃,就一举称帝,手段极其残暴,当然,过程也极其危险。所以,对于有“拥戴之功”的众臣,他也大加封赏。 阿依古贵为皇姑,又是女子,再尊也无非于此,但她还有儿子。所以,在登基伊始,蒙合便敕封阿依古长主的嫡长子苏赫世子为金印亲王,赐金印,世袭罔替。次子乌日根虽然晚生了两年,混不上亲王,却也位极人臣。 至此,北勐政局的动弹虽然没有完全结束,但这个位于漠北草原的第一大国,终于在一夜之间,改天换天,正式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 就在今日下午,哈拉和林的使者赶至嗄查,将金印与敕封旨意交到了苏赫的手上。苏赫匆匆从阴山返回,于金帐谢恩,并请使者传话蒙合大汗,余生将忠于北勐,忠于大汗云云…… 反正这种话,辜二说起来倒也顺口。 毕竟他在南荣为官多年,又向来近权贵、事天子,拍马屁的话,自然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可听到这个过程,墨九看着辜二巫师面具下那一双眼,却莫名觉得胆寒。 这个辜二,其实真的不简单。 而他最不简单的地方,就是表现得太简单。 明明他应该是很复杂的一个男人,可墨九除了知道他叫辜仇,曾住楚州萧家隔壁,曾在谢丙生手下为官,曾帮过谢忱为非作歹,也曾经是景昌帝宋熹的殿前红人,却又在一夜之间假传圣旨,转投萧乾之外……这个人的其他经历,就是一个零。 但这些给世人看的经历,又有几个是真的? 最令墨九觉得诡异的,是从她穿越之初,这个辜二好像就一直在她的身边,有意无意的,就阴魂不散了。 她在谢丙生手上帮她做过“滑翔机”,她在楚州中元节的晚上逃命时,也上过他的船,吃过他的酒,无意受了他的帮忙。她为帮温静娴整萧二郎时,也是辜二出手,带着她飞檐走壁,后来到了临安,他的帮忙更是不少。从菊花台到皇宫,从金州和兴隆山……这简直就是一个传奇人物啊。 墨九心里默了默,低头嚼着牛肉,对辜二那一张戴着巫师面孔的脸,时不时的瞄一眼,独自在心里琢磨起来。 “钜子这般看我做甚?” 辜二似乎察觉到了墨九的古怪,也看了过来。 墨九眼角余风扫一下萧乾,看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别的表情,想来辜二还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也不说破,只笑盈盈的边吃边说。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能得到世子……哦不对,金印亲王的热情款待,这肉,这饼,这酒,若非王爷,墨九哪有品尝的福分?故而,墨九心生感激,却无以为报王爷,甚是痛心。” “哦,是吗?” 辜二坐在金帐首位,表情不变。 “钜子怕不是这般想的吧?” “呃,绝对的感激涕零,感激涕零――” 墨九嘻嘻笑着,辜二却未再说话。 一时间,金帐内冷场了。墨九窘迫的笑笑,又盘子里夹了一块羊肉递到萧乾的碗里,“老萧,你多吃点,长点力气。” 萧乾:“……” 墨九隐隐觉得“长力气”好像容易让他误会她有暗指,撇了撇嘴,又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萧乾嗯一声,但笑不语。 与他饱含深情的目光对视着,墨九突地翻个白眼儿。 “禽兽!思想太歪了――” 低低咕哝一句,她低头,大块喝肉,大口喝酒,也懒得再辩了。 于是,金帐里,就只剩下了众人吃东西的声音。 隔了好一会儿,眼看他们吃得差不多了,首座上的辜二,突地蹦出一句话来。 “这位侠士,孤王想单独与你叙几句话,不知方不方便?” 他说的侠士是萧乾,目光看向的也是萧乾。 墨九吃得有点饱,打了个饱嗝,晓得他们又要避开她去私谈,不由怒目而视,可萧乾却在桌子底下捏了捏她的手,淡淡回道。 “王爷盛情,在下敢不遵从?” ------题外话------ 更啦,抱歉,让小主们久等! 一个一个热吻,么么哒! ------------ 坑深242米,傲娇的小九爷!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入了内帐。 墨九坐在席上,看着那一条还在微微摆动的帘子,面对满桌子的美食,突然间就没有了食欲。 在这一座金帐里,只有她和声东、击西、闯北几个人。宋彻被完颜修带到了嘎查村的墨家驻营地,彭欣不放心,也径直过去照料他了,当然也有阻止他乱来的意思。 既然这里都是自己人,原本是不需要避讳的。 可萧乾与辜二还是私谈去了。 声东、击西、闯北几个人本是萧乾的下属,对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早就习惯,不以为意地继续吃喝,长吁短叹着这一番阴山的历劫之难。除了击西与闯北两个人神色有点怪异,不时的“眉来眼去”,让声东有了疑惑,忍不住多看他们几眼,没有任何人在意萧乾带不带他们玩…… 但墨九不同。 她是现代女性,又与萧乾有了那一层亲密的关系,这般一想,心底就不太是滋味儿了。 明知他们有正事,她还是怅然。 天知道她有多想,与他肩并肩。 就像玩游戏,一起打怪升级,才得滋味不是?谁愿意整天被人看着花瓶,啥也不用干,只需要坐吃等死,每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更何况,萧乾之前的事情都没有交代干净,如今又避着她,她怎甘心? 不爽! 太不爽了! 肚子已经填满,没了饥饿感,墨九脑子就活络了。 她想了许久,包括怎么救出那顺手上的宋骜,以及萧乾有可能会有的下一步北勐计划——是以苏赫世子的身份,趁着蒙合没有坐稳江山,打造在北勐王朝的基石,还是另有计划? 一个人心思晃晃,她终于坐不住了。 山不来就我,我不能去就山么? 她不是他的下属,而是他的妻子,又不是外人,想去找他,去便是了啊?萧乾和辜二不可能撵她出来吧?万一他们只是基于时下的习惯不让女子参与正事,而非有意避开她的呢? 对,做人得主动点…… 她与萧乾有那样深的情分,她何必忸忸怩怩,一直胡思乱想地交缠在这种情绪中,徒惹不舒服呢? 在她说服了自己的思想时,发现一双脚已经停在了内帐的外间。 一个侍婢模样的异族女子站在那里。 看到墨九,她微微欠身施礼。 “奴婢见过钜子。” 墨九诧异地望她一眼。 身穿北勐的民族服饰,却会一口流利的汉话。 这个姑娘看来不是普通的侍婢啊? 至少她是接受过专门培训的。 墨九微微一笑,指了指帐帘,“我可以进去吗?” 异族侍婢目光闪了闪,很是为难,“这个怕是不妥。” “不妥啊?”墨九咬着下唇,双手轻轻负在身后,继续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当没有什么不妥的吧?我和王爷他们很熟,你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 说着她就不客气的撩帘。 一只手臂拦在了她的面前,很有力。异族侍婢慢慢的站在她的面前,打量着她,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好看了,“钜子怎可乱闯金印大王的内帐?” 墨九抿唇,笑容更灿烂了。 其实她刚才这一下,就为了试她的。 果然有一身的功夫! 墨九睨着她不若草原女子的精致眉眼,突然来了兴趣,环抱双臂,冲她抛了一个媚眼,“这位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长得这样可爱?不太像北勐人呢?这体格,这口音,倒是极像南边的人。” 那异族侍婢被她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愕住了。 顿了半晌儿,她慢慢收回拦她的手。 “奴婢名叫雅兰布……” 不等她话音落下,墨九突地撩开帘子,径直进去了。不管她有多高的功夫,也没有料到墨九会虚幻一枪,根本就不听她说完就走了人。 这厢一变,她哭笑不得。 然而,本想追进去,却没有听到里面有喝止墨九的声音,于是,她的手又顿在了半空中……慢慢的,收了回来。 墨九大剌剌走进去时,心下也有些惶惶。 一则世下男人的大男子主义,猖狂得令人发指。 二则她不请自入,确实也是不太友好的。 她轻咳一声,捋了捋头发。 “不好意思啊,打扰二位了。” 萧乾和辜二正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面前。一个侧站,一个负手,从那个姿态来看,穿着巫师袍服戴着巫师面具的辜二,整个人淡然地像一根高大强壮的木桩子,身上的高冷王者风范,还真有几分萧乾旧时的样子。 反倒是萧六郎自己,自打以萧长嗣的身份示人,整个人就褪去了一些清冷与疏离,反倒显得随和了许多。 墨九想,若换到后世,他这演技也能封帝了—— “阿九?” 看到冷不丁钻进来的娇小女子,两个男人皆是一怔。 墨九摸了摸鼻子,寻思着又咳一声,目光带笑。 “是我来得不合时宜吗?那……” 拖着嗓子,她用脚尖在地上转了一个优雅的360度,身体直溜溜往前,“我还是出去好了,本来是想来问问,你们还要不要吃东西的……” 那小声音低低的,柔柔的,带了一点委屈。 这在墨九身上,并不常见。 辜二什么表情看不清楚,萧乾是忍不住失笑了。 “站住!” 墨九乖乖地定住脚步,却不回头。 萧乾又柔声一叹,“阿九,过来。” 靠!太霸道了! 但墨九等的就是这句话好吗? 她像一阵小旋风似的,转身,抬步,扑过去,速度快得惊人,电光火石间,令萧乾防不胜防,差一点被他扑了一个踉跄,不得不双手接住她的身子,无奈又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你啊,怎么越活越小了?” “我本来就小。”墨九做鬼脸。 她此时年岁也不过十七,样子确实看着小。 只不过她每次出门都是汉子样,又爱潇洒地自称“九爷”,让人有时候很容易忽略她的年龄与性格,这一撒起娇来,柔美倾城的长相,便瞬间为她噌噌加持,便是冷肃如萧乾,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 “是是是,小九爷。我还有点事,你乖乖坐边上。” 果然……还是把她当摆设么? 墨九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这下真的委屈了。 她虽然是个女人,可平常她做的事,也不是普通男人能做的好不?若是他们相隔得远也就罢了,这会子她就在他的面前,他为什么还要排斥她? 现在就这样,那将来呢? 如果有朝一日他江山在握,龙袍加身,天下河山皆在脚下,那个时候,她容色已衰,还是女子之身,又如何能进入他的朝堂,他的帝国,他的事业中心? 如果进入不了他的事业,她又如何能与他再做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神仙眷侣?如今这一种亲密无间的爱情,若干年后,又靠什么来保持? 墨九的头脑向来清醒。 这世上的爱情,其实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存着在难以启齿的价值比交换…… 除非她安于享乐,只要荣华富贵就够了。 那些东西,萧六郎能给她,可爱情呢? 她要的,仅仅是与他长长久久的爱而已。 为了这份爱,她必须做与他共同面对风险的盟友,做他一同打江山的战友,也只要这样,她才会有自己的价值,自己的地位,也永远不会与他的世界脱轨,最终成为一个被困于他后宅之内的怨妇,沦落到与别的妇人争宠的命运。 “萧六郎,我是愿意仰视你的。” 她严肃脸,昂着头的话,让萧乾诧异了一下。 不过,他没有开口,而是静静看着她,等着她说。 这样的萧六郎,让墨九心里一热,眼眶突然有点痒痒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不想做一个寻常女子,我想参与你的人生,不仅要参与,还要把我们的命运悉数捆绑在一起,生或死,成或败,不改不变。因为只有这样,我的活着才会有意义。” “阿九……”他揉她头发,“你这小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 墨九一本正经地回视,“你现在可能不会理解我。但是,我对你的要求也只有这一条而已。我要得到你的尊重,要与你成为一体的人,不仅仅是一个女人。” 成为一体的人? 萧乾眉梢扬了扬,似乎咂摸出了一点什么味道。 “等我谈完事……” 这什么意思?画风歪了? 墨九瞪他一眼,“我没心思开玩笑。” 然而萧乾果然是大体听懂的,看她固执如此,不由低低一叹,“那你说,你要我怎么做?” 墨九犹豫了一下。 “从今往后,凡事不可背我。” “阿九……”萧乾迟疑,“有些事,妇人……” “你答应我。”墨九傲娇地抬起下巴,“如果你不答应我,我现在马上就领着人离开阴山。你的事,从此往后,我不参与分毫,我是我,你是你,再也别有任何关系。” “……” 内帐里,寂静一片。 当世妇人,哪个敢这么说? 尤其在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后,基本就是对方的人了,全身心的付出,以男人为尊,唯男人马首是瞻,那是基本教条。 她这些话,可谓大逆不道了。 墨九懂得他们思想与价格观不同,但她不肯妥协。 傲然抬眸,她继续道:“在我如今还能掌握一点主动权的时候,如果都换不来你的尊重,我不敢想象,有朝一日,我若完全被动,又当会如何?是被你丢之脑后,还是弃之不顾?” 这样的墨九,像一个女王。 浑身上下的自信、高傲,都非时下妇人可比。 萧乾怔了片刻,突地捏了捏她的脸,那神色极是宠溺。 “行了,我的小九爷。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我没有开玩笑。”墨九严肃脸,再次重申。 “我亦不曾玩笑。”萧乾摇头低笑一声,看了辜二一眼,深邃的黑眸中,有淡淡流过暖光,也有无奈和纵容,“你看我,大事可一力决断,内事却被一妇人牵着鼻子走。可怜,可叹也!” 辜二眼向上,看帐顶。 一直木然脸,不回答。 墨九白了他一眼,不服气地问:“到底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何必做得这样鬼鬼祟祟,背着我,有意思么?” “是是是!不可背着,不可隐瞒,吾妻之言,皆为圣旨,为夫当唯妻命是从也。”萧乾严肃地敛住眉目,认真看她一眼,突然叹息着揽了揽她,扶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还请小九爷上坐。” 这态度,就很端正了嘛。 墨九通过努力抗争命运,为妇女同胞得到了相应的尊重和地位,很有几分小激动。但她并没有得意忘形,笑着看了萧乾一眼,她撒娇般抱住他的腰,又嘀咕,“人家刚才也是生气嘛,你是爷,我哪怕坐爷的位置?” 尊重,是互相的。 她收拾完男人,也得给他几分面子,让他下台的。 说罢,她乖巧地眨了眨眼,在萧乾浅淡的笑容里,坐在了案几的对面椅子上,隔了三尺远,就着萧乾的茶杯喝了一口水,顺着视线去看那一张大大的舆图,却没有多话。 不懂的事,她只负责听。 在男人面前,偶尔装乖,不是坏事。 辜二见状,知道萧乾不会再避着墨九了,唇角微微抿紧。 “萧使君,如今北勐的局势辜某已与你分析完毕,蒙合此人,心狠手辣,临宗亲大会之极,连亲生父亲也不放过,弑父登基,若等来日,他帝位坐稳,肯定不会放过阿依古这一脉……” 很显然,如今蒙合对阿依古一脉的大肆封赏,是为了做给世人看的,一来龙椅没坐稳,二来还需要借力。但古往今来,秋后算账,屠戮功臣的帝王比比皆是,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无法改变的套路。 这一点,考古出身的墨九,自然懂得。 她不关心蒙合,只关心萧乾如何打算…… 毕竟这干系他的身家性命、他的政治抱负,还有他的人生与他们的未来。 萧乾没有答话,锐利的双眸紧盯舆图。 辜二顿了片刻,又道:“我以为,或可与完颜修结盟……” “不可。”萧乾随即打断,“引狼入室,大忌。” 完颜三舅之前也有大珒战神之称,那些年珒国牛逼哄哄横扫四合的时候,完颜修就是一个神话。这样的男人哪会是一个莽撞无能的家伙,没有好处的事儿他会干吗? 一旦有机会,他就不想一展抱负么? 辜二愣了愣,拱手,“明白了。” 萧乾慢慢抬手,抚过那一幅巨大的舆图,目光烁烁,却久久不语。 在舆图上,不仅有北勐,还有南荣,有后珒,有西越,甚至还有遥远的欧亚大陆……他危险的半眯着眼,像一匹孤冷的草原之狼,穿过舆图所指,已然纵情驰骋在了那一片广袤的土地上。 “使君以为,如今我们如何是好?”辜二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隔了好一会,萧乾方才幽幽一笑:“既然蒙合赐我以金印,又以亲生弟弟待我,还让我总领漠南(指戈壁沙漠以南、阴山以北地区)之事务,那我便先领受这份情吧。” 辜二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般。 “辜某以为,此时蒙合地位未稳,还有求于阿依古公和天神爱徒苏赫世子,若待来日,他翅膀硬了,可就不好收场了……” 墨九不知道萧乾和那顺是如何让苏赫从“天神厌弃”变成“天神爱徒”的,反正这一套,都是他们这些巫师说了算,却可以毫无理由地糊弄住许多人。 当然这是一种本事。 不过,她觉得辜二说的有道理。 从传闻听来,蒙合此人好战好杀…… 一旦给他机会,阿依古也好,苏赫也好,都得被宰了喂猪。 “不急。”萧乾淡淡扫过墨九担忧的眼,对辜二道:“善用兵者,得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广培根基。如今蒙合风头正胜,但北勐宗族部落关系复杂,并非一朝一合可以整合的。我们慢慢布局即可,更何况……” 顿一下,他道:“八卦墓已开其五,假以时日,得千字引……还愁什么呐?” 听他说得这般肯定,墨九愕住了。 千字引上究竟有什么,至今仍是一个谜。 到底有没有武器图谱,鬼才知道啊? 萧六郎怎会是一个寄希望于未知的人? 她想,他不过以此为理由说服辜二罢了。基本上来说,他现在不动蒙合的原因,只是因为时机未到而已。 翻着白眼瞄他一眼,她没有吭声,他却懂了她的意思,唇角一牵,淡淡笑着,指向那一张地域庞大的舆图,一只手负于身后,即便面容丑陋,却给人一种王者临天下的傲然霸气。 “辜兄,萧某今日便可给你许上一诺。若有一日得以一展抱负,必不学前人,屠戮功臣……”凝重的目光看向辜二,他一字一顿,极为慎重,“我若为帝,你辜兄也必将是王。” 不仅辜二,连墨九都怔住了。 大势尚未开始,他为何许诺这般? 论人心驾驭,她确实不如萧乾,平常与墨家弟子相处,也全凭了后世的那种“平等观念”,让大家对她又敬又爱。可很明显,萧乾此话一出,辜二面具下的脸虽然看不清楚,但在态度上,已有臣服之态。 他拱手,微微垂首,“必不负所托。” 萧乾伸手,拍向他的肩膀,冷不丁又紧紧一抱。 “我萧乾戎马一生,却‘死’于党争之祸,乃平生之痛也。故而,也最痛恨阴诡之讦,我以为,真正的铁血男儿,必不会着眼小局,而是纵观大局……”他随手指向宽广的舆图地域,“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大片的疆场,等着我们铁蹄踏遍,此气可壮山河,传千古,何苦为内斗伤了元气?” 他一身浩然正气,热血,凛然…… 震撼了墨九,同时,也似震撼了辜二。 他眸底流露出来的,也有一种深浓的情怀。 “使君能坦言至此,辜某之幸。那从今往后,辜某便与使君一道,放手一搏了。” 看着两个男人相视而笑,墨九突然明白了萧乾说那话的意思了—— 像他这样的男人,应当是不可能完全相信另一个人的,而这个辜二,不管到底是个什么身份,都已经完完全全地渗入了萧乾的心腹主骨之内,知晓了他太多的事情,也相当于紧握了他的政治命脉。 这种有能力的男人,岂会没有抱负? 这样聪明的男人,见惯党争之祸,又岂会甘心为萧乾卖命?他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萧乾得了天下,也会效仿那些皇帝,弑杀功臣吗?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这个道理,辜二肯定比谁都懂。 而且,从两个男人的称呼和交往情况来看,不像主仆,辜二也并非完全听命于萧乾的,这让墨九除了愈发好奇辜二的真正身份之外,也更加佩服萧六郎了。 他这是给辜二吃下一颗定心丸啊。 吁!高招。 ……被他俩神经所震,墨九眼前似乎也辅开了一副宏伟蓝图,热血沙场指日可待了。 好一会儿,待他俩说完北勐之政事,萧乾突地揉了揉额头。 “不过,此间事务,暂且还得劳烦辜兄。我等还将入墓一趟。” 那顺将宋骜藏于何处,至今不得而知,他们出来时,把那顺关在离墓的主墓室,也不是长久之计,不论如何,都得把这件事先办好,才能继续下去。 辜二点点头。 “凡使君所托,辜某莫不尽力。” 说罢,他身子微微一转,看向了静坐的墨九,巫师面具下那一双眼睛,幽幽的,熟悉中似乎也添了一抹笑意。 “九姑娘,萧使君还给你备了一份大礼。” 大礼?萧乾有什么礼物要给他,需要通过辜二啊?为什么他之前不在私底下说,要由辜二提及呢?墨九心存疑惑,却不点破,只配合地笑着眨眨眼。 “那就多谢王爷了,只不知,是什么大礼啊。” 辜二没有回答,冷冷走到帐帘后,撩帘吩咐。 “去,把人带上来。” 见他说得这般严肃,这个礼物还是“一个人”,墨九心脏立即悬到了喉咙口,左思右想,什么人可以用着自己的礼物——彭欣已找到,宋骜他显然找不到,而萧乾倒是一个好礼物,可已经早到了两天。 “王爷,人带来了。” 雅兰布娇滴滴的声音,一点不像先前面对墨九的时候。 乍然一听,墨九耸了耸肩膀,觉得异性相吸的原理果然古今皆同,姑娘们爱的都是英雄威风的雄性啦! 辜二似乎有点奇怪墨九意味深长的笑。 看看她,又看看萧乾,这才轻咳一声,冷冷回答。 “带上来。” 然而,墨九脑子里转了很多念头,但怎么也不会想到,被两个北勐士兵押着入帐的家伙,居然会是从兴隆山离开前往阴山的苏逸——南荣那会权倾一时的少年宰相。 T ------------ 坑深243米 一个比一个凶残 苏逸人如其名,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飘逸若风,一张少年老成的面孔上,颇有几分凉气,在苏赫大金帐的衬托下,那孤清之美,不负盛名,有几分别致。 只可惜,被两个北勐士兵押着双臂。 如此,到底少了完美。 墨九微微怔愣片刻,唇一扬,不免失笑。 她从来没有想过临安皇都那个骑白马,倚斜桥,美名传天下的少年宰相,也会落到这步田地。犹记当日她为萧乾之事,多次上门求他,还惨被此人戏谑,她突然就有了一点幸灾乐祸。 微昂下巴,她眨巴眨巴眼。 苏逸也看见了她,眼一别,避开。 这孩子气的小动作,让墨九哧一声笑出声来。 “我记得相爷当日离开兴隆山,就领着数十精英来了阴山,我们在你之后过来的,一直都未曾相见,之前还奇怪呢……相爷怎么会在这里啊?” 苏逸面色微沉,瞥了辜二一眼。 那傲冷的表情,是在说“问他”么? 墨九微微勾出一抹笑,将双手交叠着放在案几上,懒洋洋地一叹,“我就说嘛,相爷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原来是成了金印大王的座上宾啊?” 一句座上宾,差点没把苏逸气死。 灯影之中,他幽幽的眼,深深盯了墨九一下。 似乎也在猜测墨九为什么会在这里。 可他没问,再一次的选择了沉默。 噫,脾气变好了? 墨九失笑,摸下巴问他:“苏相爷,好久不见,你怎么就不吭两声啊?哑巴了?不过,你也是,在我兴隆山上挑粪养庄稼,包吃包住的不好吗?为什么要这般作贱自己,跑到阴山来吃苦嘛。” 这叫懂装不懂了。 苏逸冷哼一声,扫一眼她和萧乾,目光掠过一层淡淡的疑惑,却依旧没有理会,只冷笑着看向辜二,傲然相问。 “苏赫世子,你这般对待友邦来使,意欲何为?” 辜二冷着脸,不作答。 稍稍一顿,他抬了抬手,让两个士兵先放开他,然后抬来一张座椅,请苏逸入座,方才不冷不热地淡声开口。 “前些日子北勐内政繁杂,诸事缠身,小王明知相爷到此,也顾不上招待,实在委屈相爷了。” “招待?”苏逸被气笑了。 轻蔑地弯唇,他拍了拍被捏得皱皱巴巴的两幅袖子,风度翩翩地坐在椅子上,撩一眼辜二。 “照世子这么说,是本相错怪了你?” 辜二不语。 苏逸继续笑,那叫一个俊气风流:“如果事情真如世子所言,那本相只能叹息了。北勐果然蛮夷之地,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如此不堪。” 这货损人的嘴,真厉害。 墨九有一点同情嘴拙的辜二,心里不免好笑。 “相爷这番,好像是吃苦头了咧?” 听见她说话不顾及苏赫,似乎关系不一样,苏逸微微侧眸,目光略有审视。 但估计他还在计较当初兴隆山受到的“特殊招待”,他哼了哼,照常不理会墨九,只理直气壮地问辜二。 “本相敢问世子,如今准备怎样安置于我?” 辜二脸上的巫师面具,威严十足,极是骇人,寻常人见了,莫不畏惧三分,可这位少年宰相,却是坦然得很,哪怕成了阶下之囚,也不失半分风度。 就凭这一点,墨九还是佩服苏逸。 至少不论走到哪里,都没有丢脸。 辜二眸色一沉,出口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小王之前委屈相爷,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北勐大事已定,又听闻相爷与墨家钜子是好友,这才差人让钜子前来与相爷相见,以全心意,也算是本王给相爷赔礼道歉了。” 狗屁的以全心意啊? 辜二当日也在兴隆山上,苏逸担粪的事儿,他也了然于胸,这分明就是故意气他嘞。 这些个古人,一个比一个凶残。 而且这话也太冠冕堂皇了,听得墨九都想翻白眼儿,又不得不佩服他们转弯抹角的损人精神…… 关人就是关了嘛,就说害怕苏逸影响他们争夺汗位不就得了么,非得说得这么好听,还把她扯进去跑龙套,也不给点儿跑路费。 这个理由换了她,不能接受。 可苏逸何许人也? 他冷冷一笑,便承了辜二的心意。 而后,身姿放松地接过雅兰布奉上的茶水,轻轻泯一口,语气淡然道:“好说好说,世子……哦,北勐大事已定,看来本相也得改口称呼一声王爷了?” 辜二浑身冷气不降,声音凉凉。 “相爷随意便可。” 苏逸唇一勾,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朝辜二深深作了一揖,礼仪周全地拜见了北勐的金印大王,等繁文缛节都“作”完了,又冷傲地坐回去。 “既然本相是客,那两国盟交仍在。那本相再问王爷,我南荣的安王,是否也在您这里做客?若安王与本相一样,也受到王爷的‘忽视招待’,还烦请王爷高抬贵手,把安王交给本相,带回故国,以宽慰吾皇拳拳在念之心。” 这一次来阴山,苏逸本就是带着任务来的。 宋熹有没有在私下给他什么特殊交代,墨九不得而知,但至少明面上,他大张旗鼓从南荣千里迢迢到阴山,不就是为了找小王爷宋骜么? 事到临头,他当然得履行职责。 可他们都知道,小王爷宋骜在那顺手上。 那顺这件事纠结太深,这个时候如何说得清? 就算说得清,又怎么能说与苏逸知晓? 这样一来,事情就复杂了。 她正自蹙眉,拿眼角余风偷瞄萧乾,却见辜二迟疑一瞬,忽然道:“相爷所说是实,小王曾无意在死亡山谷救得贵国安王宋骜,本想差人送回临安,又恐旅途艰难,出什么差子,损及两国邦交,这才一直在等贵国来人。” 苏逸目光微微浅眯,带了一丝微笑。 “哦,那便多谢王爷了。请问,安王如今在身在所处,可否容我一见?” 辜二顿一下,与萧乾交换一个眼神,忽而一笑。 “不巧,安王就在嘎查村。” 在嘎查村? 他们准备怎么交出宋骜? 墨九愕然一瞬,当即想到了――宋彻。 ―― 得到了宋骜的消息,苏逸不肯吃喝,也不肯休息,非得马上去见宋骜不可。一脸表演痕迹的说了一堆“有负吾皇重托”之类的漂亮话,让辜二不得不带着他前往墨家驻营地。 出得金帐,暮色已然深浓。 天边皎月,挂在一望无限的草原上,这风景,极是赏心悦目。 可墨九忧心忡忡,却无半分赏景的心情。 一路上,她没有机会问。 默默的,她骑着马,跟在萧乾身后。 到了驻营地,再一次回到自己的帐篷,看到熟悉的一切,还有熟悉的弟子,墨九长长舒一口气,那感觉――恍如隔世。 短短的两天一夜…… 鬼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 驻营地里,都是熟人,完颜修却是不见了。 曹元过来,望了墨九一眼,把她拉到一边,背着萧乾低低向她耳语了一句“完颜国主已然离去。这信,他有吩咐,待你一人时……独看”,然后就将一封信笺塞到了墨九的手上。 墨九将信死死捏在手里,斜瞄一眼萧乾,也没有顾得上看,赶紧地收入了怀里…… 那感觉,怪怪的。 虽然心里没鬼,却像真有什么鬼似的。 好在萧乾似乎不查,大步入了帐篷。 墨九轻咳一声,双手往背后一负,紧跟了进去。 宋彻已经醒了,但斜躺在帐篷的床头,像一个行尸走肉,愣愣地盯着帐顶发呆,那模样儿,似乎药效未过…… 彭欣陪坐在床边,正拿着一碗稀粥,一口一口的喂他,看到墨九和萧乾一行人领着苏逸过来,不由微微一怔。 “墨九?” 她声音略有迟疑。 很显然,她在紧张,在害怕。 在这些人里,她只信任墨九。 她害怕他们伤害宋彻,也只能求助墨九。 墨九这会儿也是一脸懵逼,安抚地回视她一眼,又侧头,拿探究的眼角余风看向萧乾。可他很是镇定,一言不发的伫立当场。 却是辜二淡声开口,“彭姑娘,这位是南荣苏丞相,他此次前来阴山,是奉南荣景昌皇帝之命,前来迎接安王还朝的。”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当即惊了两个人。 彭欣心凉一下,眸子都不会转了。 她看看辜二,又看看墨九。 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宋彻当着宋骜介绍给苏逸。 而一直不言不语的宋彻,双瞳却有片刻的紧缩,而后,慢吞吞转头,失神地望向他们几个人,一动也不动。 气氛瞬间凝滞。 帐篷的空气,逼仄而低压。 苏逸看着坐在床头的宋彻,紧紧抿住双唇,目光也怔了片刻,然而,也许是彭欣的存在麻痹了他,也许是宋彻与宋骜的长相,似在太过雷同,他很快便躬身施礼。 “微臣苏逸参见王爷。” 宋彻久久看着他,眸色沉沉,却没有吱声。 苏逸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始终低头做行礼状,一直没有直起身。 这一幕,诡异而紧张。 墨九瞧在眼里,心尖尖都凉了。 在金帐里,虽然是苏逸非得闹着来瞧小王爷,但如果萧乾和辜二偏不让他见,总归是有办法的。为什么他们会在没有丝毫准备的前提下,就这么傻不愣愣地把人领来…… 万一宋彻不肯认呢? 万一他发疯,把身份当场揭穿呢? 到时候,要怎么收场? 这情形逼在当下,若非萧乾那一张成竹在胸的漠然面孔,她肯定紧张得血液逆流不可…… 片刻后,宋彻突然叹了一口气。 那声音淡淡的,沾点哑,一口纯正的临安口音,与宋骜确实没有多大的差别。 “苏丞相?欣儿,是我认识的人吗?” 墨九当即就惊住了。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失忆? 苏逸猛地抬头,也奇怪地看向他。 “王爷?你……这是怎么了?不认识微臣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宋彻的脸上,各有各的不同,萧乾却在这时插了话。 “苏丞相,安王在阴山屡遭凶险,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得以生还,神识受了些影响……故而,可能不记得苏丞相了。” 这个解释太合情合理了。 墨九也突然间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们敢把苏逸就这样带过来…… 原来早有准备。 萧乾之前给宋彻吃的药,不仅仅只是让他小睡半个时辰就完事吧?看宋彻这副样子,根本就是被迫失忆,忘记了一些东西? 嘴一抿,眼一斜,她审视着萧乾那一张受了损伤的脸,心里飕飕一凉,正不知当为宋彻高兴,还是该为他惋惜……突然心念一转,再次窒住。 不对啊。 若真的失忆了,哪会记得欣儿? 一时间,她完全糊涂了。 可苏逸却完全不糊涂,他精明的双眼第一时间就抓住了突然插言的萧乾,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请问这位壮士,是……” 辜二道:“相爷,这位是本王特地请来给安王瞧病的大夫……” 大夫? 苏逸目光微微一烁。 深深瞄一眼萧乾,他收回了视线,似乎接受了“宋骜失忆,萧乾是大夫”这个说辞。 毕竟有彭欣在场,宋彻也是一张宋骜那样的脸,换了任何人,应当都不会有什么怀疑吧?墨九这样想,终于释然了。 ** 由于小王爷身子不好,需要调养,在辜二的说服下,苏逸并不着急把他带回南荣……于是,这样一行人,暂时都在嘎查这座阴山脚下第一村住了下来。 可对于苏逸的行为,墨九却不这么想。 那少年宰相分明就是一个贪玩好耍的小家伙,到了阴山一趟,他哪儿都没有来得及去,就被辜二逮着关了起来,这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不搞一次“阴山几日游”,他舍得走才怪哦?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暂时安定下来。 所以,这一宿,她哪儿都没有去,除了在帐篷里找个地方做了个窝,安置她捡来的小狼儿,就是倒头睡大觉,累得连找萧乾问“十万个为什么”以及“盖上棉被谈人生理想”都没精力了。 对于狼儿的到来,最高兴的莫过于旺财。 这货寂寞了这样久,好不容易瞧到一个小东西缩在软绵绵的窝里,又是兴奋又是好奇,一晚上就守在狼儿的窝边打转,不论击西怎么哄它去睡都不肯。 要么就趴在窝边看狼儿,打望打望。 要么拿爪子试探性的搔刨一下。 要么他就“汪汪”两嗓子,吓唬狼儿。 要么他就将庞大的身躯挤入窝里去霸占狼儿的地方,把狼儿刨到他的肚皮下头…… 一晚上,一狗一狼折腾得墨九不得安宁,吼了好几次才朦朦胧胧地睡过去。 于是悲剧发生了! 第二天早上,墨九顶着一对熊猫眼醒来,居然听到小狼儿疑似狗叫的“汪”了一声,软萌软萌的。 然而……墨九却崩溃了。 她养的是狼啊,是威风凛凛的狼啊…… 这财哥是要把她的狼变成狗么? 隔离,隔离,马上隔离。 她气咻咻去找萧乾,旺财夹着尾巴,耷拉着脑袋,一副失宠的样子,跟在她的后面……一双狗眼就那么巴巴望着她怀里的小狼儿。 墨九被它气笑了。 回头,她弹旺财的脑袋。 “你说如果你是一条母狗,也就罢了,那样我还能想得通,这是天生的母性使然,可你一条大公狗,对着一条母狼这么占有欲十足的样子,到底要闹哪样?” 旺财当然不会回答她。 大长舌头吐了吐,它舔着嘴角,围着她打转几圈……又继续跟着。墨九瞅着,猜测着,觉得财哥那小眼神儿里,就写了几个字――我要,我要,我要你怀里的那一条…… 墨九又好笑又好气。 “坏狗!你就跟着吧……不理你。” 她大步往前,冷不丁就撞上从帐篷里出来的萧乾。 他衣袂飘飘,毡帽覆脸,精神焕发,情绪却怪怪的,看她的目光**又炙热,像饱丨含着某种“不曾餍足”的诡异情绪,完全不像一个病人,也不像墨九那么一脸“欠睡”的熊样儿。 墨九恼之,“老萧,看看你的狗,耍流氓!” 萧乾斜眼,漠然脸,“阿九真是喜新厌旧啊。” 说罢他同情地蹲身,摸了摸旺财的脑袋,教训“儿子”一样,语重心长地道:“你看你主子,有了新狼,就忘记旧狗了。唉,也罢,你且随我去……这个媳妇不要也罢。” 墨九噫一声,“啥意思?” 萧乾淡淡撩眼,“阿九所问何事?” 墨九把小狼换一个方向,搁胳膊肘里,一边顺着它的背毛,一边拿卫生眼球瞥着他,“麻烦你解释一下最后一句,什么叫这个媳妇不要也罢?” 萧乾眯了眯眼,“说旺财……” 哼一声,墨九娇嗔瞪他,“算你聪明!”她又低头瞅了旺财一眼,然后叹气一声,也语重心长起来。 “财哥啊,看在你躺得一手好枪的可怜劲上,我决定宽恕你的罪过了。不过我家狼儿还小,这么柔弱的身子骨,哪里经得住你折腾?将息着用啊,不要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招人笑话……” 旺财的狗脸……是懵的。 萧乾毡帽下的脸,却很淡定。 ……就好像,她说的不是他一样。 墨九低着头,也不在意他听不听得懂,一个人说得极为认真,“你看看你的大体格,这么壮实,万一把我狼儿压死了怎么办?让你主子给生一条吗?哼!所以,在狼儿长大之前,你甭想打它的主意,听见没有?” 萧乾目光微眯,似乎在思考她话里深藏的意味。 旺财却不懂那许多,一双狗眼睛打量着她,又乖乖地伸出舌头去,舔她的手背。 舔着舔着,这狗顺着就去舔狼儿的背毛…… 墨九哧一声,无奈的呻吟。 “我去,你还真是不自觉。” “好狗!”萧乾总算松了一口气,低头俯视,冷眸微微带笑,“阿九且放心,旺财不会伤害到他媳妇的。即便要睡,也不是现在……怎么也得等她养好了,再下手。情投意合,方能水乳丨交融不是?” “……” 真会说啊! 墨九准备信了他的邪! 毕竟旺财真的没有伤着狼儿…… 更紧要的是,狼儿这小东西也真的没出息,墨九拼命为了它的生命安全出头,它却极喜爱旺财,嘴里叽叽叫唤着,就要往旺财那边扑…… “女生外向,胳膊肘儿果然往外拐。” 无奈,墨九只能让曹元把狼儿抱回了窝里,旺财这货在第一时间就断然地背弃了主子,屁颠屁颠的跟着去了,那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看得墨九失笑不止。 “狗东西!” “阿九不高兴吗?”萧乾含笑,突然问。 “我有什么高兴的?” “旺财有伴了,你的狼也有伴。他们才是一类。” 他们才是一类? 有没有搞错,一个狗,一个狼啊? 可相比于人来说,它们好像确实更加形似。 墨九翻个白眼,不和他争辩了,默了一下,看左右无人,又把他拽入帐篷,径直找了他泡好的花茶来咂巴几口,尔后坐在他的床上,撑着床沿,小声问:“快告诉我,宋彻那是怎么回事?” 萧乾不答,抿着嘴看她,视线幽幽的。 “说啊!”墨九催促。 “交换。”萧乾坦然要挟,“要么一个相思令,要么……你得告诉我,完颜修的信上,都写了什么?” ------题外话------ 小主们久等,爱你们,啪啪啪 T ------------ 坑深244米,说好的唯妻命是从呢? 墨九被骇了一跳。 曹元给她信的时候,分明是背着他的啊! 这萧六郎难不成长了第三只眼,他怎么晓得她有一封信?而且还晓得是完颜修给的? 紧紧抿住嘴巴,她审视他一眼,突然半眯眼,“说好的唯妻命是从呢?”哼一声,她率先开火,占据主动,“哦,才过一天,就开始和我讲条件了哦?” 这一招叫耍无赖吧? 她心里明白,可就是耍了。 然而萧六郎分明比她更无赖。 “嗯,不换便不换吧。” 长身而起,他悠然掸袖,就好似并不怎么在意那封信似的,脚步一迈就要离开。这节奏,乱了墨九的心神,想也没想,她就拽住了他的袖子。 “喂,你还没说呢?宋彻到底怎么回事?” 萧乾慢悠悠回头,“阿九不是说,要公平么?” 墨九点头,“然后呢?” 他道:“你都瞒我,为何我不能瞒你?” 墨九怔了一怔。 噫,这男人真是半点都不肯吃亏啊。 墨九心里明镜似的,他想知道完颜修信的内容。 可也奇怪,他为什么那么想要集齐相思令。 “嗯。”她想想,迟疑道:“六郎所说,原本是完全合理的,只可惜,你让我又生出了疑问。” “说。”他挑眉。 “你要相思令到底何为?” “换媳妇。”他回答很快,未经思考。 “还用拿相思令换么?”墨九腻笑,“你眨个眼,招个手,我就巴巴跑过来了。” “那怎么可能?阿九又不是旺财。” “……” 墨九被他噎了一下,却没有那么容易相信他的说辞,可他表情太诚恳了,太严肃了,她一时摸不透真假,也没法儿否认。 仔细琢磨一下,她表示了同意。 “好,那就一个相信令……” “春令不要。” “那就给你……” “重复的都不要。” 我嘞个去!墨九瞪眼珠子。 如果这一个让他得去,他岂非把四个相思令都集齐了?这相思令本为寻他而生,若最后被他用以要挟,那还得了?阴沟里翻船的事,墨九不能干。 嘿嘿一笑,她摸着下巴,幽幽地叹,“好吧,那我就不给令了,我选择告诉你,完颜修的信上写了什么。” 萧乾竖竖眉头,“洗耳恭听。” 墨九满脸严肃,一字一句地念:“亲爱的阿九,我走了,但我一定会回来的,你且让姓萧的注意一点,照顾好你,保护好你,下次若再让我抢去,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我一定会睡了你……再会!爱你的修。” 还“爱你的修”? 萧乾一张冷脸,越听越黑。 “没了?” 墨九咳一声,“没了。” 他冷冷问:“有什么感想?” “还要谈感想?”墨九瞪大眼睛,哦一声,咂咂嘴,捧着心,一脸幸福状,“感想就是,啊!天神呐!原来世间还有一个男子爱我如斯,何其幸运哉?” 放下手,收住笑,她又正色看他:“所以啊,你若不待我好点,凡事汇报勤快一点,我真就跟完颜三舅跑了。你得知道,他这个人,其实还不错啦……” “你敢!” 萧乾突地沉声,打断了她。 那凉凉的目光,在晨曦的微光中,满带杀气。 墨九心尖尖一颤,坐退一点。 “哎哟喂,可以小声一点,我耳朵没坏。” 萧乾抿唇不说话,慢慢地靠近。 一直走到床边,他低头,突地勾起墨九的下巴。 “乖,重新念一遍。” 墨九愕然。 一瞬后,她干笑着,“念什么?你没带耳朵啊?” “我想听实话!” “……” 原来这厮知道她是瞎编的啊? 迎着他沉郁的眸子,墨九突然有点窒息的感觉。来不及思考,就像受了某种蛊惑一般,沉浸在他眸底海水一般漫开的带着碎金般光芒的忧郁之中,忽然就开了口。 “他说,我若去阿勒锦,他就来接我,风雨无阻。” 萧乾听着,放开她的下巴,久久,不说话。 他面孔略寒,除此,别无情绪。 可莫名的,墨九有一点惧怕这样的萧乾。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见他慢慢地阖一下眼,目光顺着那一束浅浅的晨光望过去,也不知望向了哪里,原本就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短暂的,失神般的叹息。 “也许你跟着他,确实是好的。” 墨九微微一愕,突然站起身来。 她双眸注视着萧乾,“你说什么?” 萧乾情绪颇为复杂,面孔也多少有点骇人,但那双眼睛却很纯粹,以至于墨九无法分辨,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实的心意。 “倾覆天下,却恐岁月迢迢,不能与你同老;皇图不要,又惧人生寂寥,无法共享今朝。阿九,你这样好,值得更好。” “六郎……” 她的手搭上他的前襟,轻轻抹平。 “你生气啦?” 萧乾深深凝视她的眉目,慢慢逮住她的小手,紧紧捏于掌中,俊挺的身子绷得很直。 “没有。我是怕,不能给你更多,怕负你情深。” 墨九想到他幼时受过的苦,想到他的成长环境,想到他毁去的容貌,屏气凝神地想了许久,突然从他手上挣脱出来,鼓起勇气摩挲他的脸,问出了那一句许久都不敢问的话。 “六郎,你这脸,究竟怎么毁的?” 是的,她一直都是好奇的。 但是他绝口不提,她也就没有勇气问。 甚至于,长久以来两个人似乎都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容貌的损毁,墨九能感同身受。 对于一个曾经俊美如斯的男子来说,恐一提及,都是心伤。所以,他不想说,她也从来不曾追问。一来不想他自卑,二来也不想反复在他的伤口上洒盐,三来怕他以为她非常在意那一张皮相。 可此刻,她却抑止不住了。 “六郎,你告诉我。我想知道。” 在她温柔的抚触中,萧乾脊背僵硬,眸底有一丝寒气,如同锐利的尖刺,轻轻剜过墨九的脸……好一会,他垂目,与她对视。 “阿九在意吗?” 果然,在意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墨九含笑,摇头,“只要你还是六郎,我就不在意。” 她从容的回答,温暖的表情,传递的全是爱与勇气,可萧乾微微阖眼,却给了她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亦不知。” “嗯?”墨九奇怪了,“为何?从何时开始发现的?” 萧乾很犹豫。 盯着她黑亮的眼,他迟疑了许久。 “当日为了顺利离开临安,我用了苏逸给的一张假皮面具。第一日并无什么反应,第三日有轻微瘙痒,等我成功脱离苏逸安排那些人的视线,与声东击西和走南闯北四人会合,再揭开那张面具时,脸上……便长了疖子,脓包……” 假皮面具? 墨九的心,瞬间寒凉。 她若没有记错的话,东寂是很喜欢搞这个的。 她第一次见到假皮面具,还是在菊花台。 当时,东寂戴了一个钟馗的面具来捉弄她。后来她随东寂去参加墨家大会,为了方便乔装,骗过萧乾及墨妄等人,东寂也曾给她准备了一张假皮面具。 这一次萧乾从刑场脱险,让别人代替他行刑,用假皮面具确实是一个高招,基本可以完全的混淆视听,以假乱真。 但是—— 如果苏逸的行为,正如她和萧乾猜测的那样,完全是受了东寂的指使,那么假皮面具,肯定也与东寂有关。 如果一来,造成萧乾毁脸的罪魁祸首,到底是不是他? 不敢相信,又不敢排除,墨九久久没有说话。 萧乾黑眸幽幽,终究释然一笑,拇指在她的脸上轻轻滑动。 “阿九不要想太多?嗯?” “六郎……是他吗?”墨九终于问出口。 “此话不敢乱说。”萧乾并没有借机将东寂的所作所为全盘否定,而是蹙着眉头,淡然道:“此事,原本我是不想告之于你的。” 不想告诉她,这是基于一个男人的气概。 脱险是得人恩惠,若他再与墨九说这些引起她无端的猜测,那便显得他肚量狭小,不能容人了。 可那是一张脸啦! 那是一张俊气风华赛世间男儿的脸啦! 他又哪里会真的不在意? 墨九心里酸啾啾的,扯得丝丝作痛。她微微扁着嘴,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捏了捏,似乎要哭。 “你便不曾治疗么?到底是什么毒物,可有明白?” 萧乾摇了摇头,许久才道:“药物便是寻常的药物,没什么稀奇,甚至也称不上是毒物,有可能是为保持假皮面具的不变而使用。而且,引起疖子的原因很多,也可能与我本身体质相关。” 他是想说,与东寂无关么? 墨九默了默,心里打了个结。 有怀疑,却还真不敢下定论。 迟疑一下,她问:“那还能恢复么?” 萧乾道:“那时身处险境,治疗不便,耽误了时候……不过阿九别担心,你夫婿乃当世神医,办法总归会有的。” 墨九嘟嘴:“就知道吹牛。” “为夫何时有过诳语?”萧乾看她又委屈的红了眼睛,笑笑,又捏她的脸,“小傻瓜,其实这样也好。如此,萧六郎便彻底死去了。只要阿九不嫌我,别人如何看我,又有何干系?没了那张祸害人的脸,反倒给了我自在,不是吗?” 真会安慰自己。 哦不,真会安慰她。 墨九深深地打量一眼他坑洼不平的面孔,然后与他依旧神采奕奕的双眸对视着,一阵酸楚袭来,情不自禁地踮着脚尖,凑上去,在他唇上印了一吻,像发誓一般,慎重许诺。 “不管年少,还是古稀,不管俊美,还是丑陋,我都不会嫌你。萧六郎,我此生随你,不离不弃,绝非说说而已。” 细微之处,方见情深。 她的情深之叹,也感染了萧乾。 顾不得晨光已升,日头高照,顾不得外间牛羊满坡,嗷嗷直叫,顾不得有无数弟子来回说笑,声声入耳,他喟叹一声,双臂一展,将她紧紧束于怀中,飞快地低头,吻上。 天地之间,一切都如虚空。 唯有那相接的唇,浓烈,交织。 在离墓里的一夕相欢,已过去两日。 初尝欲味的人,哪能耐得那般清苦? 昨夜墨九独睡,他知她困顿,不便相扰。 但此刻…… 美人儿入得怀来,相触间便可翻云覆雨,是英雄好汉又怎会临阵退缩,不办她个踏踏实实?一吻方毕,他重重喘气,一只手勒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扯落榻前的排帘,沉声对着帘外的人吩咐了一句。 “没我命令,不许任何人进来。” 他的周围,一般都会有人值守。 稍顷,果然听见了赵声东的回应 “属下遵命!” 帐篷里,四目相对—— 空气里似有火花在燃烧,噼剥不停。 墨九心脏狂跳,在一股子弥漫开的荷尔蒙味道里,脑子有一点昏乎,“萧六郎,你要干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她自己也知道囧,可就是问了。 问了,却没料到他会那般回答。 简洁,也粗暴,就一个字,“你。” 哦!去。 什么时候萧乾也会这般不要脸地说这样骚气十足的话了?墨九诧异之余,稍稍从地上捡回一点点害羞的节操,在他怀里不轻不重地挣扎着,满是欲拒还休的淡淡媚气以及……怕被人听了房的不安。 “不要啦!外面那么多人。” 他手脚不停,抱住她放在榻上,继续…… “阿九把声放轻些,便可。” 轻些,能有多轻?墨九想到在离墓被完颜修和托托儿听了那事,以至后来每次看到完颜修就耳朵发红,恨不得钻地缝的尴尬,那刚刚升起的,想与他温存片刻的念头,又随即淡了下去。 “不要。” 一只手搭在身前,她皱着眉头推拒。 “等晚上的……” “晚上还有晚上的。”他硬实的身子紧紧压迫着她,隔着两层并不厚重的衣裳,摩出一种澎湃如火山爆发前的逼仄情绪来,激得墨九不禁打个寒战,条件反射地往被窝里缩了缩。 “你好讨厌!” 她躲,他却不肯饶她。 猛地伸手,他把住她的腰。 而后低头,急切地吻上她的唇。 一直吻,一直吻,直到她喘过不停。 “萧六郎,你个坏蛋。” “嗯,我是坏蛋,你是乖蛋。” “……” “为夫的小乖蛋。” “……哦。靠!” 这甜言蜜语,简直要了墨九的命。 “老子受不了你!” “受不得,也得给爷受下去……” 他低低笑着,终是不耐,一种夹杂着占领与征服的兴奋感,刺挠着他的神经,还有曾经体验过的那一种奇异的,飘飘若仙的,如楼台摘月的快活感,也让他情不自禁想要得到更多……于是,尖锐的情感从灵魂深处被扒拉了出来,迅速燃烧,升腾,让他心跳倍快,口干舌燥,嗓子也微微喑哑。 “阿九,要吗?” 墨九唇微颤,心狂跳,答不上来。 “我郎,大白天啊!” “怎了?” “白日宣淫?” “当是极乐。” “……不知羞耻。” “知羞而后勇,堪为丈夫。” “……” 墨九忽然无言。 碰上这么一个完全把脸揣在了兜儿里的“大丈夫”,她能如何? 不论她有多么强势,可在这些问题上,还是遵循着人类最原始的规律,男强女弱,她不得不臣服在他精悍而强势的掠夺之下,由着他带领她的节奏,一起去领域那一片曾经共同经历过的美好天堂。 “阿九……” 最是人间魂销处,两相结合两相逸。那一刻,她视线模糊,看不清他的脸,却听见他喉间发出的一道低低叹息。 嘶哑的叹,像是愉悦,又像是猛兽出栏,终于寻得合适的地方安放,妥妥的包容,温暖得让他终是得到了最为原始的满足,将这一切所有的苦难都悉数融化。 于是,悦极而叹。 “阿九……” 墨九嘤咛一声,说不出话。只能像他那般,紧紧回抱,“我在。怎么了?” “阿九——”他并不多说什么,只呼唤她的名字,然后堵住她的唇,炽烈如火,力道大得似乎要撕碎了她……这样恣意张狂的萧六郎,在以往那张清冷的面孔上,是难寻痕迹的。 怪不得有人说,一个男子,榻上榻下两个人。 墨九哀哀一叹,受不得想要偏头。 他却用力按住她的脑袋,将她深深纳入怀里,肆意挤压,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最为完美的姿态了。 “我去,你要勒死我啊?” 墨九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得以复活吐槽。 “嗯,阿九…” 他低低叹着,似乎无意识。 那表情,看上去,如同神魂已颠倒九天…… 墨九看着这样的他,双手一揽,又抱住他的脖子。 纵他肆意妄为又如何?这是她自己选的男人唉。 这般想着,她终是阖了眼,任他起伏。 “阿九,睁开眼。”在空无一般凝重而旑旎的氛围中,他气喘如牛,又重重扣住她的后脑勺,双目烁烁逼视,“我要你看着我!” 墨九有一点害羞。 但无端就听了他的命令。 就那般,看着他,媚眼如丝地看着他,看他双目赤红,仿若野兽般浑然忘我,在无数个风起云涌和飞沙走石的奋力拼杀中,终于咆哮一声低吼,归于平静。 紧紧拥住她,他快乐地轻喃。 “阿九,你真好。” 呃…… 墨九额头布满了一层细汗,眸底有晶莹的亮光。 “这就叫好?……哼,坏蛋。” “呵!乖蛋。” 他含糊地轻笑着,大手拂开她额角微潮的发丝,一张原本丑极的容貌,似乎在经了那一刹烟花绚烂时的色彩燃烧,变得妖异了几分。 “阿九无论何时,都是好的。” 墨九尚在晕眩一般的状态中,无力吐槽。 “出去!” 他抿唇,手指轻刮一下她的鼻尖,“味美如斯,怎舍离去?” 这傲娇的小样儿啊! 这古人说话的修饰啊! 墨九叹惋一声,像只翻肚皮的青蛙似的,无力地垂下双手,双目仰望帐篷,幽幽地道:“萧六郎,要不再给你纳一房姬妾吧?” 事儿刚办完,就让他纳妾? 萧乾冷哼一声,低头咬她耳朵,“收回你的话。” 墨九不依,推着他的肩膀,“我觉得你是需要一个小妾的。这金刚之体,龙精虎猛的,不多弄几个姑娘回来伺候你,我可怎么受得了?” “……” 萧乾怒极而笑,揉她脑袋,“你可真大方!” 墨九考虑了一下,妥协道:“姬妾你不要,那找几个男子回来也行。你若可以将就使用,我也没什么意见。” 萧乾斜目冷视她,“想得美!岂不便宜了你?” 墨九瘪瘪嘴,一脸委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可都是为了你好……当然,也为了我自己,毕竟我这小小年纪,花骨朵一般,身子还没有完全长开呢,万一被你折腾坏了,可不是亏大了么?” 萧乾叹息一声,从她身上起来,顺便捏了捏她的脸。 “嗯,下次我不折腾你了。” “真的?”墨九骨碌碌爬起来,坐着看他。 “真的。”他慎重而正经地回答,“换你来折腾我,为夫这一亩三分地,就交给你了,由着你折腾。” 墨九翻个白眼儿。 “你留着自耕吧。” “有了妻室,还自耕?我傻啊!” “噗,你就傻!” 两个人一边打情骂俏地说着话,一边洗身子穿衣,等一切都弄好,墨九做贼心虚地撩帘子观察了一下。 声东几个人都站在几丈开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而墨家一众弟子也都在墨妄地指挥下照常练功、做事,也根本就没有人往这边帐篷来。 她悬着的心,落了下去。 回到帐篷,她看萧乾坐在椅子上看书,不由皱了眉头。 “六郎还真是悠闲。” “不闲,又能做甚?” 墨九抬了抬下巴,坐到他身边,抢过他手上的书,合上,然后严肃脸问他,“嗳!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去哪?”萧乾问。 “离墓啊!”墨九道:“小王爷还在那顺的手上,你就不着急?我想,那顺那厮被关了一夜,想必此刻心情已经很**了,我们再去唬一唬,你且带上一点你那些什么快活散啊,离人醉啊之类的虎狼之药,相信他不会不说的。” 萧乾双眸微阖。 思忖一瞬,方才点头。 “好,今夜去。” 白天入阴山,目标太大了,而且苏逸还领了一群南荣的精英在嘎查村到处闲逛,肯定会有些耳目。 一切谈妥,只等天黑。 T ------------ 坑深245米,回避只因无法言说 帐篷里的一夕快活,墨九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晓得其实几乎整个驻营地的人都知道了。 哪怕不知细节,也知他俩“有情况”。 只不过,对于这个叫老萧的家伙,能够在这么快的时间俘获他们家有才有貌的钜子,好多不知内情的墨家弟子,除了心生佩服之外,更多的还是疑惑。 甚至,有人偷偷向墨妄打听。 结果么…… 去打听的人,都灰溜溜的回来了。 挑水、劈菜、做饭、最苦的活计,都归了他们。 之后,再没有人敢多事。 钜子的事儿,又哪里是他们管得了的? 然而,墨九和萧乾这一把火,在帐篷里蹭蹭燃烧的时候,她只一门心思担心会被人听见了笑话,哪里又晓得,其实还有人被他们的热情之火,烧得皮骨不存,身体生生作痛? 墨九陪着狼儿玩的时候,墨妄过来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把墨九吩咐准备的东西放好,甚至都没有问她为什么要这些东西,就默默转身,准备离开…… “师兄?” 墨九喊住他。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墨妄没有回头,脊背有些僵硬。 “小九还有吩咐?” 这个人奇怪了!墨九瞥一眼那两个菜篮子,踩着轻盈的脚步,慢吞吞地走近他,“这些食材,我原本是让曹元准备的,你既然亲自拿过来了,我们就说说话呗。这么几天没叨叨了,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墨妄仍旧不回头,答非所问。 “曹元有别的任务,我就拿过来了。” “哦。”墨九眉尖轻蹙着,静静站立,除了身上衣裳在微风中略略摆动,身姿亦如同一尊雕刻。 好半晌,她又一次开口。 “我是不是哪儿得罪了你?” 墨妄幽幽一叹,低头,“小九切勿多想――” “既然没有得罪你,为何你故意疏远我?”墨九打断他,慢慢地绕到他的身前,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直视着他,逮着他闪避的视线就问,“难道我从离墓逃生,师兄不开心么?” 墨妄眉眼微低,瞅着脚尖,似乎不愿意与她对视。 “我很开心。” “很开心?你这脸色,我看不像开心的样子。”墨九哼一声,微昂下巴,逼视他,“从我回到嘎查村,你就没有主动找我说过一句话,这不是有意疏远是什么?难道……我不在的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 她满眸疑惑,墨妄却始终蹙眉。 “小九……”迟疑着,他突然苦笑,“如果有什么事,我肯定就向你禀报了。正是因为没有事,什么事也没有,所以,我才不曾找你。” “不找我,就是有事。”墨九哼一声,“说吧!别逼我使用重刑哦?” 墨九岂是容易被他糊弄的? 在之前,墨妄基本成天在她的身边绕来绕去,基本不会离开她太远。那一日,她被完颜修掳去,虽然是被迫让她远离,后来他也一直领着墨家弟子找她,当她在离墓历经艰辛的时候,墨妄亦与声东他们一样,两天一夜,未曾合眼。 可是―― 那日她从离墓出来,径直去了苏赫的金帐,墨妄分明是得到了消息的,却只默默地回了墨家驻营地,安置宋彻和彭欣,以及打点旁务,没有来接她,也没有来找她,甚至什么都没有询问。 这太不寻常了。 所以墨九必须问个究竟。 然而,墨妄怔怔站了许久,终究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被她灼热的视线逼得狠了,也只有无奈的一句。 “小九,你就别问了……” “说。” “真的没有事。” “可我就觉得你有事。” “我有事又能如何?”墨妄突地拔高了嗓子,像是憋了许久的情绪,突然就脱口而出,一张脸也胀得微微泛红,“我有事,你就能解决吗?” 墨九狐疑的蹙眉。 一把抓住墨妄的胳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墨妄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凝视着她满脸的担忧,目光短暂地闪避片刻,终是慢慢地归于平静,而后侧眸,望向帐篷的帘子,“我的事,你帮不了我。” “你不说,怎知我帮不了?” “小九……” “说!没有说服我的理由,鬼才要信你。” 墨妄半阖着眸子,沉吟了许久,伤感的声音才淡淡响起,“那日你被完颜修带走,我也经历了此生最为黑暗的两天一夜。我找不到你,又怕你有什么危险,我完全不知所措,我甚至在想,如果你有什么事,我以后该怎么做,我的人生还有何意义…… 可痛定思痛之后,我突然意识到,我正在失去我自己。我遗忘了自己,遗忘了很多东西……一心就只剩下一个你。” 看墨九愕然发愣,墨妄突的一笑,目光像有火在烧。 “这样的我,很可笑。很可笑。是吗?” 墨九摇头,有些词穷,“师兄你……” “是的,我喜欢你。”墨妄那一张阳刚而俊秀的脸上,有着固执的坚定,眼睛里,有泛起的红红血丝,“我不是想要疏远你,不是不想遵循本分,可情爱之事,我控制不了自己,回避只因我无法言说,疏远只因我怕想靠近。” 墨九哑然。 她如何能不懂墨妄对她的好? 经历了这样长的日子,不管她快乐,还是悲伤,墨妄自始至终都在她的身边,从未离开,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离开……他始终默默跟着她,帮着她,从来没有要求过半点回报。 ……以至于她以为,他是不求回报的吗? 可男人对女人全身心付出,又哪能真正平衡? 他为了她,豁出了自己,什么也没给自己留下。 而她……似乎什么都没有给过他? 这一瞬,墨九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 可她绞尽脑汁,也不知除了自私,她能怎么办? 她斗得过机关,斗得过古墓,就是搞不掂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原本她以为,只要彼此不说破,时间长了,热情也就淡了,他终有一天会遇到心仪的女子,他的情感,也就自然有了另外的安放。 然而…… 他一直在她身边,何处寻找心仪女子,何处安放情感? 墨妄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意识到什么,语气一缓,声音带着深深的歉意,“小九,我没有怪你之意。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自知之明,我以为你没有我在身边,会害怕,会紧张,至少也会惦念我几分……” 可显然,她并没有。 他在与不在,对她而言,没有什么区别。对于墨妄来说,她不喜欢他,其实根本不是最伤的。最伤的是……她甚至都不需要他。 这让他感受不到自身的价值。 在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没有半点价值,那才是对一个男人最深的打击。所以他突然就不敢面对这样的她,这样的自己了,宁愿离她远远的,看着她,也逃避着自己内心的情感。 “师兄,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墨九冷静地想了一会,觉得她与墨妄这样的感情……伤不起。墨家不能失去这样的左执事,她也不想失去这样一个朋友。 这个世界,没有人应该对另一个人好。 那么,对她好的人,她都应该尽力地好。 给不了爱情,也不能让他伤心。 “来,你坐这儿,先坐下来我们再说。” 墨妄自嘲一笑。 一双温暖的眸中,带着微微的苦涩。 “谢谢你了小九。你给的,对我已经足够,你不必有歉意。”就像了解她的心思,他宽慰般说完,头一低,指了指案几上的竹篮子,“离天黑也没几个时辰,你准备吧,我出去了,不打扰你。” 墨九的身子有些僵硬。 “我真是怕了你了。” 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她硬生生把他高大的身躯转过来,冷不丁地望过去,竟然看见他眼角有一点潮湿的凉意,在薄薄的晨光中,破碎般撕扯人心。 心里一窒,她紧盯着他。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打算?” “打算?小九何意?” “你不是想要离开吗?” 墨妄被她那双锐利的眼,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心跳也无端加快,不由叹息一声,“我有想过,可我……做不到的。墨妄生是墨家人,死是墨家魂,又岂会弃――钜子而去?” 一声钜子,他似是无心,却让墨九心里酸了又酸。 “师兄,我不知道能说什么,但你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你相信吗?” 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 墨妄目光一闪,深深望入她的眼。 墨九很坦诚地回视,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艰难的日子,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不管如何,你都是我完全值得信任的亲人,我最崇拜的大师兄。” 她用了崇拜两个字,让墨妄默然无语。 能担得起墨九“崇拜”两个字的人,很少。 但墨九知道,她没有骗他,这全是她心中所想。 墨妄也值得起她的崇拜。 若非她是后世之人,而他是古人,不论哪个方面,甚至包括她最引以为傲的机关造诣,她也未必能比他强上多少。 一直屈于左执事的他,又哪会担不起墨家钜子之位? 墨九眼睛也有点发热,想了想,又笑,“你知道的,这样的人,一个人一生也未必能遇上一个。彼此信任,多么难得。师兄,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和决定,我都会支持你。我或许不能帮你什么,但我会在你需要的任何时候,出现。” “嗯。”墨妄似乎有些无力,又似乎得到了某种解脱,微微一笑,“是我小性了,本不该在这样的时候,生出这样的情绪,还让小九操心。你且放心吧,我自己能好好的。” “又客气什么?” 墨九嗔他一句,倏地又敛了神色。 “师兄,你为什么不问?” 墨妄微微一怔,看着她怀疑的视线,突地笑着抬手,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就像一个大哥哥对待顽皮的妹妹那般。 “你的事,我又何须多问?” “难道……你都知道了?” “我想,我比你更早知道。”墨妄嘴唇依旧挂着笑,“我虽然不能十分确定他就是……萧乾。但也想不出还有别人。” “是吗?你什么时候怀疑是他的?” “在兴隆山,他为方姬然看病那次。” “你眼有毒啊!”墨九倒吸了一口气,“为什么我没有看出来?” 墨妄笑笑,“当局者迷。” “也是!”墨九叹口气,想想被萧六郎耍了,还一直被墨妄瞒着,不由又有些愤愤,“为什么你猜到了,却不告诉我?” 墨妄看了一眼她精致的眉眼,皱了皱眉头,“这涉及你与他之间的情感,我若是掺和,又算哪般?他不曾告诉你,我自然不必多言。” “额!” 墨九眨了眨眼,“好吧,我原谅你了。退朝吧!” “是。”墨妄微微一笑,认真揖礼,“属下告退。” 看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墨九知道他已经释怀不少,心里绷紧的弦,也稍稍松了松。 待墨妄离去,她拎着竹篮就去了灶上。 捣鼓了半天,她做了一些吃食,让人给辜二端了一些去金帐,又送了一些给苏逸,然后寻了半天,也没有寻到墨妄,又叫曹元给他留了一点在他的帐篷…… 剩下的,她就与萧乾一道共享了。 在草原上,简单的吃食,也会比别处更加美味。墨九吃得打了个饱嗝,将事先预留的食物和一条长长的绳索,一并装入了篮子里。 对她的行为,萧乾似有不解。 “阿九要这些东西,有用吗?” 墨九眯眯眼,笑得狡黠而奸诈。 “有啊,钓鱼怎么能没有饵?” “……” 萧乾看她做这些缺德事,快活得几乎快要哼小曲了,又不免扬唇轻笑…… 这傻子啊! 有时精明,有时却笨。 想一想,完颜修的信笺内容,她也说了,还被他折腾那么久,然后做吃的耽搁这么老半天,她居然忘记了问他宋彻的事。 抬袖饮茶,他目光烁烁。 看来“睡服”这一招,往后要常用。 “噫!”墨九回头就看到他不怀好意的目光,“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粉嫩的唇,微微嘟起,晶亮的眸,像潜伏了无数的星星,这样的墨九,是纯粹而美好的。然而,萧乾却不敢告诉她,安的到底是什么坏心。 他让墨九坐过来,一本正经地问:“你要知道?” “当然。快说。” 萧乾低头,啃她嘴巴。 “就这个……” 墨九呜呜反抗。 这一下不得了,连同宋彻的事,墨九都想起来了,“我靠,萧六郎,你在坑我――我差点儿忘了,你还没有告诉我宋彻那事儿呢。” 一把推开他,她怒目而视。 “说!” 萧乾又好笑,又好气。 看她小姑娘似的,一急就红脸,他终是无奈地摇头。 “宋彻常年服药,损及神智是真,我给他下的药,有安神之用,也是真。但是,先前应对苏逸那番话,却是他在完全清醒之中说的。” 墨九挑了挑眉。 “那你怎知他会按你的去做?承认自己就是宋骜?” “他别无选择。”萧乾淡淡道:“放了苏逸出来,他自然要找宋骜。所以,我事先已派人支会过宋彻了。” “宋彻为何要听你?” “这世上,只有我能救他。” 这么自信的萧六郎,让墨九又爱又恨。 “好,你牛!就算他不得不听你的,那为何又要假装失忆?” “如果他不失忆,又如何做得好宋骜?” 是哦,不管宋彻知道宋骜多少事,但宋骜的人生,他到底不曾亲身经历,又哪能不露出半点破绽。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方为上策啊―― 唉!这些男人,一个比一个精。 墨九双目凉了凉,突然抬起眉眼。 “那你如今是打定主意,让他代替小王爷?” 萧乾眉头紧皱,思考良久,沉吟不决。 “只是权宜之计――” 只是权宜之计么? 墨九想到宋骜与宋彻,还有夹杂在他们中间的彭欣和她可爱的干儿子小虫儿,不由一声叹息。 “问世间情为何物?” “那是一物降一物。” 听他接得很顺口,墨九怒目。 “学坏了啊?老萧,你可以……滚了!” ―― 夜晚来得很快。 这一夜,皓月皎皎…… 月华倾泻而下,笼罩着阴山大地,将策马闯入阴山的墨九一行人,影子拉得长长,嵌套在天地间,竟似一副奇异的美景。 及至阴山脚下,乾门大弟子曹元打前战,率先跳下马来,入洞查探一下方才回来禀报。 “钜子,并无异常!” 墨九点点头,“兄弟们,到地儿了,下马。” 从当初出来的地方,再一次返回离墓,墨九领着一群人并没有花费多少工夫。不过,等他们再次从黑暗的甬道下得离墓上方那一间“控制室”时,她却把弟子们都留在了外面,只与墨妄、曹元、萧乾及四大护卫单独入内。 离墓里,静悄悄的。 墨九站在控制室里,扬眉高喊。 “那顺老头,喂,你死了没有?” “哈哈哈!”那顺的声音,沙哑而怪异,像一只从地底冒出来的幽灵,一字一字像蚂蚁钻入了人的骨头,“钜子不必紧张,老夫的命,长得很,便是你死了,老夫也还活着。” “……” 这嘴够臭的啊? 墨九看击西有点憋不住笑,瞪她一眼,向曹元示意了一下,“上鱼饵。” 就算那顺会辟谷,她就不相信他饿了这么久,看到美食,会受得了? 曹元依言照做。 于是那一条长长的绳子派上了用场,挂着竹篮子还有墨九为那顺准备的美食,一起投入了离墓……放在一个永远高于那顺,让他够不着的距离,荡啊荡啊,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儿。 四周安静下来…… 竹篮一晃一晃的。 墨九的手艺确实好,声东几个护卫没有吃得上,这会儿闻着肉香味儿都忍不住咽唾沫,可墓室里却鸦雀无声,那顺静悄悄的,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显然,他在和自己的**做斗争。 等了许久,墨九有点头大了,“这个胭脂香是什么毒?看来不行啊,只能勾起人的那种欲念,一旦遇上那顺这种老得没了欲丨望的老匹夫,就毫无作用了嘛。” 摸下巴,她目光阴丝丝看萧乾,“回头你给我弄一种毒,只要是有欲之人,不管贪嗔恋,还是淫和色,都得中招,想什么,来什么,制人心神,惑人智识,我就不信哪个人躲得了。嗯,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百媚生好了。” 萧乾:“……” 诧异地看着她,他没有回答。 几个人也都怪怪的看着她,不动弹。 “呃”一下,墨九搔脑袋。 “只是说说,说说而已,我其实没有那么坏啦。” 她“坏”字还未落下,离墓里突然传来“咕噜”一声,墨九竖起耳朵,然后就听见了那顺低低的吼声,“钜子,你到底要做什么?老夫既然落到你的手上,要杀要剐,都由你便……可你这般戏弄老夫,实在可恶。” 戏耍? 墨九一听有戏,不由乐了。 “那顺老儿,给你吃的,你自己够不着,却说我是戏耍,还有没有天理了?哼,不识好歹的家伙。” 顿一下,她拔高声音。 “算了,那顺巫师不要,曹元,收回来吧。” 曹元应了一声,往回收绳子,可也不知绳子在那里卡了一下,他手上的竹篮子居然脱了绳头,“嚓”一声,直直往下落。 “啊!钜子,掉下去了。” 曹元惊呼一声,墨九当即黑了脸。 “你怎么做事的,退下去。” “是――弟子知错。” 他们的对话声,落入那顺的耳朵,他怔了一下,不由狂喜而笑,哈哈几声,他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饥饿,出卖了他的尊严。 扑过去抱过篮子,这老头儿坐在石板上,狼吞虎咽一般,直接用手抓来吃着。牛肉、羊肉,还有一壶美酒…… 美味!美味! 太美味了。 那顺一双眼烁烁生光。 “哈哈哈哈!老夫就不多谢钜子了――” 他放声狂笑着,填了几下口腹,突然面色一变,手上的篮子“哐”地落地,猛地捂一下胸口,开始抠喉咙。 “呕――呕――” 吐啊吐啊,然而他腹中空空,能吐出什么? 不过一瞬,他像是体力不支,滚倒在地上,直愣愣地看着墓室的顶部,呼呼喘着粗气,又恨又骂。 “墨九小儿,你哄骗老夫?” 这一回,轮到墨九哈哈大笑了。 “哄的就是你,不这样‘不小心’掉下去,你又怎么会吃?” 那顺气得咻咻有声,声音也更为沙哑,口齿不清,“你给老夫……下的,下的是什么药?” “就是我刚才说的百媚生啊?你难道不晓得我六郎是当世神医,我要什么东西,他自然早早就给我做出来喽。” “你,你们……你们合谋骗我。” “对,那顺老儿,拿你试药,是骗你,也是便宜你。现在,你可以慢慢享受了――等享受完,再告诉我,小王爷在哪里?” “无耻!” 那顺咬牙切齿,声音都是颤抖。 “嘻嘻。”墨九笑盈盈的,“谢谢夸奖,九爷最喜欢的事,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比起你对宋彻做的,我这点算得了什么?” 那顺没有回答。 他似乎有意识地在与药物抗衡。 过了许久,墓室里面,也没有动静。 是他忍耐力太强,还是药没有效果? 墨九满肚子疑问,却不得不耐心的等待。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等得他都开始打呵欠了,那一间安静的墓室里,才突然传来那顺带着喘息的喑哑声。 “三丹,是你回来看我了吗?三丹,是你吗?” 三丹? 墨九不知道他在咕噜什么。 那顺却已然失神,在墓室里爬行着,脸上的巫师面具都歪了,双手高高伸起,像要拥抱自己久别的情人,那声音,带着颤颤的哆嗦。 “有生之年,还能得见。三丹,老天待我不薄……” 见鬼了! 还以为他无欲呢?原来也有。 墨九好奇地偏了偏头,抓住萧乾的胳膊。 “嗳,老萧,你可知三丹是……” 她还没有问完,便住了口。 因为萧乾双目半阖,怔怔地站着,像掉了神魂一般,好像吃下那毒药的人,不是那顺,而是他自己。 难道他认识三丹? ------------ 坑深246米,痴男怨女不见人 忽明忽暗的光线中,萧乾目光冰冷,脸色带着一层淡淡怪异,像是失神,又像是失落——那是墨九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的神色。 “老萧?”她又喊一声,捏他手。 “嗯。”他低头,看她,定定的。眸底闪着烁烁的光华,那呼吸间传来的轻幽又冷冽的气息,带着他淡淡的中药香味儿,就那般肆意地洒在墨九的脸上,让她似乎闻到了一种名叫“思念”的味儿。 “是,我认识三丹。” “她是……”墨九心惊地想着,感觉到这个三丹不同寻常,而且对他似乎很重要,脑子里突然就灵光一闪,嘶了一声,脱口而出。 “难道是你娘?” 萧乾抿紧嘴唇,点头。 静思片刻,他笑着一叹。 “阿九总是这般聪慧。” 这个……还用得着聪慧么? 那顺是北勐人,他惦记的女人,大概也是北勐人。而他惦记的北勐女人,能够让萧乾也失色的——除了他娘还会有谁? 沉吟片刻,墨九没多问,只扯他胳膊。 “现在,我们可以下去了。要下吗?” “嗯。”萧乾已然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好。大家退后!我要发功了——”墨九双手一张,摆出个极为夸张的造型,看没有进过控制室的声东和曹元后退一步,又咳一声,笑着上前,轻松地开启了控制室的机关。 “吁!” 声东两个人相视,不免失笑。 有墨九在的地方,永远不缺乏幽默。 于是,先前那一瞬的凝重,消散了。 接而,他们站在那个升降台似的平台上,随着墨九缓缓往墓室底下降落—— “太好玩了!九爷,一会还能不能多玩几次啊?”击西呱呱叫着,满脸喜色。 她上来时太紧张,都没有好好感受,这一次心态放松,觉得十分神奇,一面乐得眉开眼笑,一面又有点怕怕地揪住闯北,四处张望,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闯北不看她,神色凝重,身体僵直,动也不动。 却是声东,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的互动,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可瞥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他张开的嘴终究又合上了,什么也没有问。 当然,赵声东不会知道这墓室对于闯北和击西的意义,身为四大护卫中的老大,他屏气凝神地拔出武器,在平台落地的第一时间,就飞快地跃了出去,制住那顺,一把揭开他的巫师面具。 “不要动!不然宰了你。” 然而—— 此时的那顺,不需要他们动刀动枪,就已经没有了还击的能力。 不得不说,在有些问题上,墨九确实是聪慧的,像这种萧乾干不出来的缺德事,她都可以毫无压力地做出来——比如给那顺下药。 她晓得萧乾是正人君子,所以事先没有告诉他那种药的用途,然后针对那顺的性格,为哄他把药物入口,和曹元精心演绎了那一场“苦肉计”。 但她高估了那顺的耐药力。 这人显然被“百媚生”控制得失了心神。 比墨九以为的时间,提前进入了状态。 “那顺?”她踢了踢他,“喂?你醒醒。” “三丹……” 在他们面前的老人,已经认不出人来了。双眼赤红,没了巫师面具的脸上,沧桑,凄恻,比实际年纪显得更为苍老。 “三丹,三丹,你可是在怨我?” “不要怪我,我尽力了,我想把你救出来的,可那场仗……死了太多太多的人,大汗动了大怒了,到处都是尸体,我找不到你了……我听说南荣兵把你掳走了,我恨他们,我恨不得把他们通通都杀光……” 他语无伦次,喃喃自语。诉说的全是二十几年前,三丹公主被南荣兵掳去交给萧运长,后来又对萧运长生情,甘心为他生儿,却落得那般下场的悲苦往事。 ——也是萧乾诞生前的往事。 那顺是痛苦的,癫狂的,也是痴愚的。 分明面前站着几个人,他似乎看不见。 分明面前没有“三丹”,他却像看见了她。 在喊她的名字时,他目光中的暖色,几乎把他整个人身上的阴戾都融化在了里面,让人很难相信,这个情深义重的男人,就是把宋彻害成那个模样的家伙。 “三丹,还好,我还有机会……终于还是有了机会,你回来了,我要好好对你……不,不是,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为什么回来了?难道……这是你的鬼魂?你,你是怨我的?” “我是要好好对你的儿子的……是他太狠毒,是他太狠毒啊,他害我如斯,姓萧的种,怎会有好东西……” 其实这个百媚生做出来,药效如何,反应如何,墨九并不知情,正如她说的,只当让那顺用来试药了。 可这么一看,不由也吃惊。 “我滴个神,这药霸道啊!” 萧乾看她一眼,似乎对药没什么兴趣,那一双穿着皂靴的脚,一步一步,慢慢地迈到了那顺的面前。 停顿。 迟疑。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你是谁?” 那顺听不见他,依旧喃喃着“三丹”。 萧乾似乎不耐烦了,眉头一蹙,突然蹲身将一个药瓶凑到他的鼻端,由他细嗅。然后又倒出两粒,灌入他的嘴—— 没多一会儿,那顺颓然地坐下,呆呆地看着他。没有完全清醒,神智依旧混沌,有一些口齿不清,但却看见了他们几个人。 “……你们,你们来了?” “你是阿日舒,对不对?” 这一次,萧乾用的肯定句。 对他母亲三丹公主的事情,他显然也是知道很多的,之前不知道那顺是谁的根本原因,是因为那顺改了名字,换了身份,又一直戴着巫师面具,把自己掩藏在幕后。 但从他所说,再一细想,也就明白了。 他就是阿日舒,那个她母亲三丹公主没有被掳到南荣,没有被萧运长霸占之前的青梅竹马。若无那场意外,他也会是北勐大汗的驸马,三丹公主的驸马…… 果然所料不错。 那顺似是吃惊,猛地抬头。 嘴唇颤抖着,他没有反驳,而是反问。 “你怎,怎会知道的?阿日舒已经死了,死了二十几年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你为什么会知道!” 萧乾冰冷的视线里,有一丝丝的动容,不知是忆起了母亲,还是想到了过往,又或是他和母亲一生蹉跎的经历。 “你知道的。我是三丹公主的儿子。” 那顺怔怔的,似比先头更清醒了几分。 “三丹的儿子,是,是我知道你,姓萧的孽障!”那顺一双浑浊的老眼通红通红,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又是磨牙,又是颤抖,声音充满了恨意。 “我念着三丹的旧情,帮你,助你,可你却打倒一耙,诓我,害我……姓萧的种,果然是不知感恩的畜生……哈哈哈哈,畜生啊。” 萧乾目光阴了阴。 他没有与他争论,而是直接问。 “你把宋骜藏在了哪里?” “哈哈哈……老夫为何要告之于你?”那顺仰头大笑,像是被自个儿唾沫呛住了,又重重咳嗽了几声,而后凉凉地盯着萧乾,目光像有毒蛇的信子伸出来。 “他也是姓萧的种,他得得死,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姓宋。”萧乾冷冷回答。 “可他是姓萧的女人生的孽种!”那顺啐一声,疯狂地大吼着,突然伸出颤抖的手指着萧乾,“还有你,你也是,你也该死!” 萧乾低垂着头,一把捏住他的脖子。 “说,宋骜在哪里?” 他声音是凉的,目光是阴鸷的,似乎没有耐心再和他墨迹。可那顺却不怕他,呼吸受制,身体痉挛,目光却狠戾如常,像是恨不得杀死他一般,阴阴地看过来,怨毒的冷笑。 “杀了我,杀了我啊,姓萧的孽种,杀了我,你就永远找不到那个姓宋的杂种了,哦,还有另一个姓宋的杂种,他服了老夫的药,也早晚都得死,你们都得死,一起下黄泉去团聚吧!几百口人,想来是不会寂寞的了,哈哈哈。” 不疯魔,不成活。 那顺疯得似乎没法控制自己了。 墨九哼一声,上前幽凉凉的笑。 “老萧,他想死,你何不成全他?” 萧乾回头看她一眼,似乎知道她的意思,是要逼那顺就范,可他却摇了摇头,继续看那顺。 “我不会杀你……” “老萧!”墨九哧一声笑了,“你不要这么迂腐好么?你真以为这老匹夫帮你,助你,全是念在你娘的分上照顾你?别傻了!” 墨九目光定定的,看着萧乾脸上的复杂。 “我懂你,可你却不懂他。” 萧乾失去了太多的亲人,不,应当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而这个那顺是他母亲的旧识,之前确实帮助了他,从临安到阴山,还助他成功“接管”了苏赫的位置,可以说是那顺,让萧乾在皇图霸业的这条艰巨大道上,少走了很长的弯路。 但他对萧乾,真的没有恨吗? 如果不恨,为什么又防备他?留了宋彻和宋骜这一手,还把他们关在墓室,想自己得到仕女玉雕。 他始终是防着萧乾的啊? 说不定,私心里,一直在杀与不杀之间矛盾着。 他是爱三丹。 可他却恨死了萧运长和萧家。 他的矛盾,才是正常的人性体现。 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为别的男人生的孩子,他得多大的肚量才能倾情相托?至少,从那顺对宋彻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不是这样宽宏的男人。 甚至可以说,这个老头儿小肚鸡肠,阴险毒辣,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那么,他为什么还是帮了六郎? ……因为,他矛盾。 一方面为爱,一方面为恨。 他在长久的纠缠中,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宋彻。可怜的宋彻,根本就是他发泄情绪的一个牺牲品。 说得更难听点,他就是个变态了。 “老萧啊,人性这东西,不能细揣,一揣,全是糟烂。说不定这老儿早就设计好了,就为了反过来利用你而已,千万别把他当好人。” 萧乾并不是短智之人。 墨九说的话,他当然也懂。 尤其在这样的时候,他哪会妇人之仁? 叹一声,他摇了摇头,安抚地看一眼墨九,一字一顿说得极为冷漠,如同尖锐的冰刀子,刮过那顺的耳膜。 “我是不会杀他,我只会让他生不如死。” 好吧!墨九服了。 她竖大拇指,“原来我误会你了啊。那——你继续,我就喜欢看这种王八蛋生不如死。依我说啊,你就把他给宋彻吃过的药,让他吃吃……看他疯下去,那才好玩哩。” “已经吃了。” 萧乾淡淡地说,不像玩笑。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萧乾道:“那种药与你放在食物中的‘百媚生’有相克之用,故而,他神智略有回复,但只能持续半个时辰,时辰一到,便会再次发作,甚至比之前更狠。若继续加重药量,他神智则会完全丧失,到时候,无须再问,我自有办法,让他乖乖带我去找宋骜。” 半是威胁半是真,他字字冷漠。 以至于,连墨九都不知这番话的真假。 看来她太高看萧乾了,这货哪里是那么好心的人?心眼子黑起来,比他黑了至少八个度好么? “腹黑!不过我喜欢,干得好。” 对她的夸赞,萧乾不甚在意的牵了牵唇,凉凉的眸子再次剜向了那顺,“阿日苏,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亦是看在家母的分上。你若肯现在告之我宋骜的下落,让他少吃苦头,我可给你解药。否则,我就留你在此,待你发作再来……” “无耻的畜生,你们一个比一个无耻!”那顺目光奸鸷,冷冷地笑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不怒反笑。 “萧家小儿,你以为这般就可诓骗老夫?休想!” 萧乾眉梢一挑,不答。 那顺道:“你的野心,老夫清楚得很。现如今,蒙合称帝,阿依古势大,正是你大展拳脚的好时机,你用得着我,也需要有我。” 粗嘎的嗓子咳嗽一下,他再次自信地仰头,“若没有我,你怎么做得了苏赫,阿依古又怎肯认你?” 唇角一挽,萧乾面色平静。 “那便不是你操心的事。再者,谁说我一定要做苏赫?” 被他冷声一噎,那顺迟疑了。 萧乾此人深不可测,他早有领教。 难道他真的别有想法?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一时糊涂。 没有人会不怕死,那顺也怕。 更何况,他也是一个有抱负的人。 这二十多年来,他汲汲营营,除了要帮萧家搞死谢家,再把萧家搞死为三丹报仇之外,他也自忖是一代枭雄,哪愿永远隐于阴山,做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巫师? 所以,当初与萧家合谋“狸猫换太子”,将阿依古的苏赫世子殿下换出来,也是安了几分心思的。 哪怕不称帝,也得做个王。 若不然,他这几十年,到底为了什么而活? 女人么?三丹从来不是他的。 什么都没有?他又活个什么? “阿日舒,我的耐心有限——” 萧乾依旧不紧不慢,颀长的身姿在清冷的墓室中,站成一种孤绝倨傲的样子,像天生自带有王者之气与凛凛杀气,那声音一出,入骨的冷。 “声东!” 突地低喝一声,萧乾牵了墨九的手。 “赏他几粒药丸子。” 他说得漫不经心,而后带着墨九就往平台走。 “萧家小儿!你站住!”那顺不敢再犹豫,老脸上满是痛恨,突地扬起地上的竹篮子砸向他,撒泼似的哭吼。 “三丹,你看看你的儿子,快来看看你的儿子,她是怎样欺负老夫的?你竟说,他温驯至孝,让老夫好生照顾他,老夫的命都快休矣,如何照顾他?” “……” 墨九翻个白眼,突然有点想笑。 这老头儿气急败坏的样子,竟是挺搞的。 不过听这语气,好像萧乾的母亲,临死之前还真的拜托过他照顾她唯一的儿子。 那就不奇怪了。 那顺一边恨萧乾,一边又不愿意让过世的心爱女人难过。 想一想,这老儿也挺可怜。 嗯,到她出马的时候了。 毕竟那顺说的是真的——萧乾确实还需要他。 扯了扯萧乾的胳膊,墨九笑眯眯的打着圆场,也顺便给那顺老儿递了一个台阶。 “老萧啊,我看就算了吧,阿日苏老人已经想通了,要和你合作,你又何必为难他呢?” 那顺一怔。 “小妖女,你——胡说八道,我何时想通了,我分明就是被逼的!还有你,又安了什么歹心?” 他不相信墨九会好心为他说话。 但墨九却演得很逼真,叹息一声。 “我这辈子最听不得痴男怨女生生分离的故事了,阿日舒老人,您也别多想了,为了老萧的娘,你就说出来吧,两相安好,岂不更好?你想想,三丹公主看着你呢,你若帮了她的儿子,她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会感激你的。你这就是……就是阳光,就是清泉,就是活生生的送福亲人啊!” 萧乾嘴唇微微抽搐。 其余几个人,皆紧紧闭嘴,望天不语。 那顺混沌的大脑,被她说得凌乱了。 “唉!” 他重重一拳,砸在青砖石上。 “三丹啦,你的儿,害死老夫了啊!” ** 无边的黑暗笼罩着阴山起伏的山脉,一行人骑着马,行走在阴山脚下。四周静静的,除了风声,没有半点人语。 穿行其中,安静的,连鸟儿都没有惊动。 从南坡到南北坡,一行人没花太久的时间。 那顺走在声东的前面,指了指前方。 “到了。他就关押在里面。” “我去!”墨九跳下马来,把缰绳一丢,看了看前方起伏连绵的山头,一阵感慨,“想不到阴山这个地方,猫腻还挺多的啊。” “此处便是死亡山谷入口。” 墨九皱眉观看着,扭头看那顺。 “就是宋骜折戟的地方?” “嗯”一声,那顺率先走在了前面。 声东与闯北两个,赶紧跟了上去,随时控制着他,只有击西跟着萧乾。而墨妄与曹元几个墨家弟子,则紧紧跟在墨九的身边,以防有变。 那顺此人,实在狡猾,他们不得不防。 然而,也许是被萧乾的药物暂时骇住了,也许是被墨九的话感染了,也许是真的想明白了,要助萧乾在北勐大展拳脚,那顺并没有搞事,一直乖乖领着他们入得死亡山谷。 铺天盖地的酸腐臭味儿传来—— 众人紧紧捂住了鼻子,犯恶心。 “好臭!”击西嫌弃地哼哼。 “那日尸体太多,没法子收拾,都堆那儿呢。”那顺说得平静无波,让墨九脊背寒了寒,又紧紧跟上去。 “小王爷究竟在哪儿?” “就在前方——” 那顺加快脚步,在空旷的甬道中,走了十余丈,然后将一篷覆盖在巨石上的杂柴挪开,摸索着石壁,摁开了那一间关押宋骜的石门。 “哐!” “铛!” 门开了,尘土扑鼻。 墨九以手扇风,咳嗽着别头,避灰。 可下一瞬,她却突然怔住了。 那间石室并不十分宽敞,一眼就可以望得到头。 里面空荡荡的,一个鬼影子都没有,哪里又有宋骜的踪迹? 猛地回头,她怒目而视,“那顺老儿——” “别问我。”那顺双目亦是有吃惊流露,更多的,还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颓然,一张老脸笑得古怪非常。 “老夫曾以为,这世上很难有人及得上我,这死亡山谷和离墓,也不会有人能破。可一个墨九,也就罢了,到底是墨家钜子,老夫认栽!如今这宋骜……又是如何跑的?” 跑的么? 墨九和萧乾互视一眼。 两个人并肩走入石室里面。 可以看得出来,这里面确实有人居住的痕迹,但是,没有打斗,没有凌乱,东西都还摆得好好的,包括一个剩了半碗饭的瓷碗,和一个土窑烧的酒缸。 墨九喃喃一声。 “我靠,玄幻了。” 这剧情真的不按剧本走了么? 可怜的小王爷,居然又不见了! 你这命,怎么就这么苦逼啊? 儿子没有瞅上一眼,老婆也快要跟你兄弟跑了,你居然一失踪二失踪再失踪? 如果再这样下去,这个曲折的故事就该改写成《小王爷失踪之谜》或者《小王爷寻找记》了。哪有几次三番不见人的啊? “到底要闹哪样?” 她声音有点愠怒,想想,又猛瞪那顺。 “一定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不是他,他没有骗你。”萧乾低沉着嗓子,“宋骜之前确实关在这里。”他低头捡起被稻草半掩的一个木雕的小人儿,递给墨九。 “你看看,是不是元驰的?” 墨九接过小木头人,只看一眼就肯定了。 “是他,是他的。” 这个木头人,墨九记得可清楚了。 当日宋骜随宋骜出征抗珒之后,为了给儿子准备见面礼,专程雕刻了这个玩具。但是,由于他雕工有误,思想又污,所以小木头人的小丁丁特别大,相对身体比例也很是失调,还曾经被墨九嘲笑过。 “如果他是自行离开的,不会丢下它。” 这个木头玩具,是他一直没有机会亲自交到儿子手上的,说到底,这个东西才是最能体现宋骜对儿子满腔惦记和父爱的东西,连前往阴山都带在身上,又怎么可能遗失在地? “所以……”墨九看着萧乾,眉梢扬了扬,“老萧以为,他是被人带走的?” 很显然,这个答案更接近真相。 毕竟墨九也不太相信连一个木头人都雕不好的宋骜,可以破死亡山谷的机关。如果他真有这本事,也就不会让南荣大军都折戟沉沙于此,丢下一史书的脸了。 那么……是谁这么厉害? 当今之世,墨九能想到的人只有一个。 那个在墨家大会上做机关屋考验钜子的神秘人,那个懂得阿拉伯数字的……也许与她来自同一个时代的高人。 “是他么?” 她自言自语,心窝像堵了一块石头。 那个人一直在暗,而她始终在明。 这种感觉太考验人的忍耐力了。 不狠狠骂他祖宗十八代,墨九觉得是因为自己太善良。 深深吸一口气,她望着石屋顶,又幽幽吐出。 “王八蛋,你到底是谁,你他娘的出来啊?” T ------------ 坑深247米,永远是多远? 夜萧萧,风凉凉,北风低回。 这一夜的嘎查村,似乎转眼就进入了深秋,在呜咽的风中,显得格外寂静,凄清―― 一行人从离墓里拎了那顺回到嘎查,一路上,谁也没有多话,都像是哑巴了。 小王爷的再次失踪,让每个人的心底都像扎了一根刺。 不痛,却刺挠。 萧乾把那顺带到他住的帐篷里,帘子一拉,两个人关在里面密谈了一个多时辰,没有任何人得以入内。就连墨九自己,也知趣地回去睡觉了…… 他们两个钻一块,能说什么呢? 无非是与三丹有关的事。 这些事是萧乾化了脓的伤口,他愿意自己躲起来舔舐,墨九就不会非去揭开伤疤,再好心去安慰他。其实那样的好心,说难听点,不过为了满足自己成为一个好人的私心。对于受伤的人来说,完全无济于事。 她想,这世界最冷漠的地方,便在这里了。 哪怕是最为亲密的人,也不能体会对方真正的痛。 除非……自己也经历一次。 ** 凌晨时分,下了一阵雨。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帐篷上,吵醒了墨九的梦。 睁开眼,她看见萧乾就坐在她的床边不远。 背对着她,面对着空茫黑暗的窗户,他在发愣。 墨九迟疑半晌,轻咳一声,笑眯眯打个呵欠。 “六郎怎么在这里?” 萧乾转头,眸底是一片通红,“我过来瞧瞧你。” 瞧她,好端端的,她有什么可瞧的? 墨九微微嘟嘴,理了理衣裳坐起在床上,和着被子抱紧膝盖,就那般乖乖地看他,也不揭穿他身上无处不在的孤寂与落寞,似笑非笑的半眯着睡眼惺忪的眼,像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六郎这是想我了?” “想。”萧乾回头,唇角微挽,似带了一点笑,又似带了一点涩味儿,一瞬后,目光再次调转向窗口,声音悠悠的,像是在对她说,可仔细一听,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昨夜大雨,我突然有些怕。” 怕,六郎也会怕么? 怕了……也敢承认么? 他是这么一个高冷孤绝的萧六郎啊! 墨九把下巴搁膝盖上,“怕什么?” 萧乾沉吟片刻,突地喑哑悠声。 “怕你会突然不见。” 木椅上独坐的萧乾,冷峻挺拔的身躯,被布帘外稀薄潮湿的晨光,映衬得像一个失了魂魄的雕塑,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墨九见状,眼窝微微一热。 “萧六郎,你永远也不会失去我的。” 他没有说出心里话,可墨九却懂得。 他怕的不是她会不见,而是失去她。 一个人失去了太多的亲人,心里的伤口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痛,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感,也就会越来越低,甚至有的时候会找不到,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十分热衷于支持萧六郎争那一个其实虚无缥缈的皇图霸业的很大一部分原因。 说到底,不过为了一份追求。 若无追求,他的人生,会不会寂寞如雪? 当然,若他真的得偿所愿,一展抱负,于她而言,是幸或不幸,她其实完全没有想那么多,也想不了那么远。 静谧的帐篷里,许久没有声音。 好一会,方才听见萧乾低声叹笑。 “阿九总说永远,你可知,永远是多远?” “永远啊?大概就是与生命差不多远吧。” “生命尽头,就是最远的永远?”萧乾挑眉。 “不,有比生命尽头还要远的地方。” “什么?” “坟墓――”墨九嘻嘻笑着,冲他眨眼,“等咱俩都没了,也不会是最远的永远……我会和你一起,合棺入殓,那才是真正的永远呢,只要天不荒,地不老,就会一直在一起。” “你啊,唉!”萧乾无奈地摇了摇头,带了一丝笑。可论及“死亡”,他深邃的眸底,似乎闪过一抹微妙的苦涩,“阿九,便是要死,你也得死在我的后面。” 墨九瞪大眸子,笑着嗤他。 “为什么啊?你说你,好自私,难道不知道活着的人,其实比死去的人,更加痛苦吗?” 所以,一次次送别亲人的萧乾,是多么痛苦? 墨九大抵猜到了他的心绪,却见他微微一笑,慢慢走过来,慎重地握紧了她的手。 “答应我,就让我自私一回。” 墨九短暂的缄默。而后哼一声,眯眯眼。 “好,九爷就让你占这个便宜,不过――” 迟疑片刻,她突地抬头,笑问,“你得先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既然大郎早已过世,也就没有那冲喜一说了,为什么你好端端的,突然就想要娶我了呢?” 看他久久不答,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 “莫非,你早就暗恋我?” 萧乾嘴角微微抽搐。 “阿九想多了。我都不曾见过你,何来恋上?” “……哎呀,我好失望,你居然没有暗恋我。” “至少那时,是没有半分想法的。” “明白了,你个禽兽啊!怪不得你半点都不心疼地把我娶入萧家,哪怕明知道根本就没有大郎,我得守一辈子的活寡,你也丝毫都不顾及的,对不对?” 她说得委屈,萧乾却没有反驳。 他目光幽幽,声有凉意,喟叹一下,似是纾解着心中长久的郁气,又似要将一些过往的艰涩之事,悉数排出。 “我是不曾想过,会与你有什么苟且,也想不起到底何时入得你的瓮,受得你的缠,莫名就觉得你在心底,变得不一样了……也许是**蛊,也许不是。我细思过,不得其解。然这世间之情,又何来解法?” 听他敞露心迹,墨九沉默。 这一瞬,她觉得她与萧六郎也无不同。 一开始,她也没有想过,会与他有什么纠缠。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到底是不是**蛊,这个时候,谁又说得清?反正,爱情来了,就是来了。赶不走,也抹不掉,交缠不清。 她扑住他的怀里,环住他的腰,像一个害羞的姑娘,在与情郎絮语,“那么,萧六郎,我们就只有好好在一起,共同经历这世间浮华,走向命运必将推向的……那个永远的永远了。” 萧乾回抱她,低头,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好。” ** 吃早膳的时候,墨九去探望了一下彭欣。 此刻,彭欣已然知道了他们昨夜去离墓寻找宋骜的结果,那张本就瘦削的脸,似乎更瘦了几分。下巴尖了,脸也白了…… 墨九拍拍她肩,唤她一起去吃饭。 “别想太多,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走,先去尝尝我做的手扒饭……嘿嘿,第一次试做,也不晓得口味怎么样……” 彭欣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你去吧,我不吃了。” “不吃怎么行?”墨九当即挑了眉头,瞥一眼刚吃过药躺床上,阖紧双眼,一动也不动的宋彻,她出去唤了曹元进来,吩咐他守好宋彻,然后拽了彭欣出去。 “就算不吃饭,你也得出来见见天光,看看这个草原的颜色吧?天天关在帐篷,你也不怕长霉?改天回了兴隆山,连小虫儿都不认得你这个娘了,可怎生是好?” 听到小虫儿,彭欣红了眼。 慢慢垂首,她看着鞋尖,默默无言。 墨九看着她的头顶,望一眼天高地阔的山坡草地,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气,从怀里掏出那一个小木头人来,递到彭欣的面前。 “喏。给你的。” 彭欣视线扫过来,看了片刻,没有接。 墨九道:“原本这个时候是不想给你的,怕惹得你伤心,但我刚才又突然觉得,一个人忍受痛苦的潜能,其实是巨大的。也许真的痛到了极点,压到了一个人的承受极限,反而会好起来。所以,拿着吧,看看,他亲手给你们儿子雕的。” 把与这个小木头有人关的故事告诉了彭欣,墨九一眼不多瞧,随即就转了身,“别忘了,宋骜还没找到,你也还有一个儿子呢。俗话说,妇人虽弱,为母则强,你自个儿好好掂量吧,我吃着手扒饭等你……一刻钟,晚了不留。” 负着双手,她大步离开。 那挺直的身姿,有一种飒飒的英气。 这一直是墨九不同于众的地方。 彭欣注视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久久没有挪开视线。 想当初萧乾临安“亡故”,她亦不曾被压垮肩膀,始终如一的做着自己应当做的事,坚强地活了下来,终是等来了雨过天晴…… 可她呢? 彭欣叹口气,低头,注视着雕工粗糙的小人儿。 看到那一只巨大的丁丁,她“哧”一声,笑了。 也只有宋骜,才会做这样幼稚的事情了吧? 这个男人啦,她至今无法形容他,也无法形容对他的感觉……胡思乱想着,彭欣将小木头人迎风辗转,看了又看,突然眼睛一眯。 只见小木人的两只脚板心,都雕着字。 一边写着:吾儿:你是为父的骄傲,为父也要成为你的骄傲,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难。 一边写:乃父宋骜,景昌元年,亲刻。 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彭欣默然。 宋骜从来都不是英雄,回顾他走过的人生,甚至都没有做过几件值得骄傲的事,整天除了招猫逗狗,为非作歹,就是宿花眠柳,夜饮秦淮…… 枉翩翩少年,负了半生。 可若他就此魂归西天,那便是一生了。 彭欣突地将小木人贴在胸前,徐徐望向天际。 老天!请你给他,给他一个做大英雄的机会吧。 他还没有做大英雄,一定不能出事的。 慢慢的,她阖上眼,祈祷着,任由两行清泪,缓缓滑在苍白的面颊下,落入泥土,润了青草…… ** 在墨九把肚子填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彭欣终于迈入了帐篷。一脸清清淡淡的表情,即无欢喜也无愁,墨九满意地撩眼看她一下,放筷,招手,什么也没说,直接就盛饭。 “来来来,还热乎着。” “谢谢!”彭欣坐在她对面。 “少客套,老子最受不得这个。”墨九“砰”一声把饭放在她面前,瞪眼睛,“吃,看你,都瘦得抽条儿了,你不晓得吗?我这人有一个臭毛病,最见不得人家比我瘦,你怎么敢啦?” 彭欣失笑。 低下头,拨了拨米粒,她突然又看墨九。 “小九,在临安时,你曾说,我需要一个朋友,还说,你最适合做我的朋友。时至今日,我偶想当初,竟是庆幸……有你这样的朋友。” “我靠!”墨九仰天,“酸死我了。大姐,你听没听过,感谢的话,不要停留在口头上,要用实际行动来表示?回头你多教教我养虫子的事儿,那就行了。” “好。”彭欣微微一笑。 “小样儿,会笑了啊,美!” 与彭欣之间的友情,对墨九来说,是非常必要的,也是不可缺少的。这种感情是一种完全不同于爱情与亲情的情感属性,可以掏心掏肝的诉说一些在别人面前不能说的话。 在彭欣面前的她,是不同于萧乾面前的另一个墨九。 因为有彭欣的友情,她的人生也更为丰富。 “所以啊,这辈子,咱俩就这样友定了。彭欣啦,你听我的话,准没错。回头,你就跟我去会会那顺老儿,你不是还养有虫子么,通通给我使出来,好好招呼他,出一口恶气再说……” 那顺昨天晚上从萧乾的帐篷出来,就被赵声东送到了金帐。 也许他与萧乾已经达成了某种意向性的合作,萧乾没有为难他,他也没有对萧乾与墨九一行人到嘎查的任何事,有任何的说法。 他就那般,默默的,继续留在苏赫那里,乖乖地做了他的师父。 墨九带彭欣过去,当然不是真的为了整那顺……最紧要的,她是想让彭欣从那一堆糟乱的事情里抽离出来,找一个精神寄托,不要再胡思乱想。 然而―― 她没有想到,金帐的人,恁多。 在座的人,除了那顺之外,还有萧乾、苏逸,以及好几个北勐的官吏,其中一个,还是刚从哈拉和林过来的家伙,他带了北勐皇帝蒙合的旨意,让苏赫前往哈拉和林,说有事相商。 在这样的情况下,墨九和彭欣当然没有机会对那顺下手。 但得以被金印大王邀请去金帐,当着北勐官员的面,她也摆足了墨家钜子的架子,与众人寒暄几句,就不冷不热地与彭欣,一道儿坐了下来。 墨家钜子在嘎查村,不是秘密。 很显然,北勐人也都知道这件事。 而苏赫给他们的官方回答,是他自己邀请墨家钜子到阴山,目的是为救出盟邦的安王宋骜。如今安王找到了,当然也就贴合了这么一个说法,倒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只是现如今,蒙合让苏赫去北勐皇都,又为哪般? ……萧六郎,又该怎么做? 她心里有疑,却自始至终抿嘴微笑,一句话都没有插,俨然一副金印大王座上贵客的样子,一直等到北勐官员们酒过三巡,打马离去,金帐也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人自己人了,她才打了个饱嗝,望向也在沉默的萧乾。 “老萧,我们去是不去?” “去!”萧乾杯中无酒,全是清水,却也仰头饮尽,样子豪爽得很。 “我呢?”墨九挤眼睛。 这才是她最为关注的问题,她最怕地也是萧乾像以前一样,有什么事,就丢下她独自离去,名为保护,实为疏离,简直让她恨透了。 萧乾缓缓放下酒杯。 似乎在考虑,他与她四目相对,缓缓拉开唇角。 “你也去。” 啊哈! 墨九心底狂笑。 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搔了搔头,她满是惆怅的转眼珠子,“可是人家蒙合大皇帝又没有邀请我,我就这般跑到北勐去,会不会不合适啊,引起人无端猜测?要不然,我扮成你的小丫头,小侍卫,小药童,或者你的小妾……” “……” 金帐里,所有人都无言以对。 萧乾却是淡淡一笑,“你可以去找朋友。” ------题外话------ 小主们,久等了。 千万不要花钱给我投评价票或者月票啊,如果手上有系统赠送的,投给二锦就可以了,心意一样贵重。花钱的实在让我心疼,千万别。么么哒…… ------------ 坑深248米,好时光,出阴山 朋友? 墨九不太明白萧乾所指,但看他眸色清冷,似无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她斜目瞄了一眼金帐里的其他人,终是端起酒杯,再不多问。 她从未去过哈拉和林,何来朋友? 还有萧乾自己,又准备以何种身份前往? 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墨九离开金帐,让彭欣自己先回去了,然后默默跟在萧乾的背后,亦步亦趋,就是撅着个嘴巴,不肯吭声。 换往日,她若这般小性,萧乾必会发问。 可今日,他与她一样,亦是沉默不言。 回了帐篷,两个一前一后步入帐中。 除帘风有动,帐篷里鸦雀无声。 萧乾看她站在门口,终是牵了牵唇。 “阿九进来!愣做作甚?” 嗯一声,墨九负着双手,两脚划着八字,慢吞吞地走到帐子中间,嗅着空气里熟悉的中药气息,觉得身心少了浮躁,慢慢坐下,不高兴地瞪他。 “说话!” “你说。”萧乾立于她对面,若有所思。 “你都想好对策了吗?”墨九遂问。 “嗯。”萧乾慢慢取下头上的毡帽,挂在帐篷里的架子上,发顶的束冠戴得一丝不苟,衣袍一如往日的整洁,可他的面孔实在不复往日俊美,苍白,不平的肌肤,极为骇人。 墨九的目光里情不自禁露出一抹心疼。 “蒙合刚登基就招苏赫入皇都,想必不会有危险,只会有好事。毕竟还不是他弑功臣,整朝纲的好时机。我想,大抵是为了笼络他吧?” 萧乾深深望她,目露赞赏。 “阿九所言极是。” 一个正常的君主都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何况蒙合此人虽是残忍,却也极有头脑,能在这一场风波中脱颖而出的人,都必有过人的本事。 可他越精明,她就越麻烦。 敲了敲额头,她懊恼地一叹。 “可我若去哈拉和林,总归得有好借口……” 身为墨家钜子的她,目标太大了。 一个“千字引”,牵动着无数人的心。不管墨九走到哪里,也都能吸引无数人的关注。尤其是为国君者,估计没有人不打千字引主意的。她也曾想过,那些人如今都不动她,大抵都在等着做“渔翁”。毕竟八卦墓并未完全开启,这个时候留着她办事,不要太方便。 不过,她以前都在南荣活动。 此去哈拉和林,恐怕会引来诸多的猜测。 尤其,南荣会怎么想? 萧乾凝视她良久,“你怕他误解?” 他?宋熹?墨九愣了愣,目光噙着笑望他,“你想到哪里去了?” 萧乾低眸,“那有何惧?我说过,你可以去找朋友。” 墨九冲他翻个大白眼,“旁人不了解我墨九,未必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什么都多,就是朋友不多。更别说哈拉和林的朋友了,我上哪里去找?” “怎会没有?” 萧乾眉宇间一派清和镇定。 “塔塔敏公主,不是吗?” 他话音一落,墨九就震住了。 隔了一瞬,她猛拍大腿,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对哦,我怎么不曾想到?差点把她忘记了――” 哈哈一笑,她猛夸萧六郎,对他竖起大拇指,开始了墨九式的小得意,“想我当日对塔塔敏有……一饭之恩,一羊之恩,一酒之恩,一睡之恩,一命之恩,她难道就不思念我吗?” 萧乾失笑,摇头,不语。 咂咂嘴,墨九冷不丁又问。 “她如今……情况如何?” 北勐经了那一番激烈的**,她一个公主,还能在漩涡中心独善其身吗? ……还有她那个哥哥,不曾扯入夺位之战么? 若她都过得不好,她去找她,不是给她添麻烦么? 萧乾目光略沉,语气却平淡,“她很好。” 接而,他将所知的北勐情况徐徐道来。 墨九听着,不禁唏嘘―― 命运从来多舛,却也精彩。 当日的他们,其实间接地救了塔塔敏与扎布日一命呢。 谁也不曾想到,在北勐风起云涌的夺位斗争中,血流成河,尸骨堆山……可曾经与蒙合之父有皇位之争的四皇子扎布日和他最爱的妹妹七公主塔塔敏,不仅没有受到半点牵连,反而得了不少好处…… 这中间的渊源说来复杂,其实也简单。 四皇子扎布日与北勐丞相纳木罕私交颇深,且有姻亲关系。 曾经,当北勐大汗还属意培养外孙萧乾为接班人的时候,纳木罕就是扎布日最为忠诚的党羽,一直站队扎布日,为他栽培部众和争储位而四处奔走,为此,还曾与萧乾有过冲突。 然而―― 那一场影响了许多人的战争,让事情发生了逆转。 得知心爱的妹妹塔塔敏要被赐婚给南荣安王宋骜为正妃,扎布日竟然不顾身份,不管纲常,擅自调兵行动,导致北勐败在汴京,不仅失信于北勐大汗,失德于北勐宗亲,也让他与塔塔敏之间的不伦,曝光在了世人的眼中。 彼时,于他而言,打击可谓沉重之极。 他失去的,是皇位的争夺,成了一个大笑话。 这样的皇子,不仅大汗不喜,拥趸者也寡。 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扎布日这个蛮夫,对塔塔敏真是一往情深。据说此人从小就没有读过几天书,简直就是头一根筋的蛮牛,眼看大势已去,宗族内与朝堂上,个个都戳他的脊梁骨,想做皇帝是不行了,那美人儿他得要吧?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不以半分耻,带着三分狠,从萧乾军中被纳木罕带回哈拉和林之后,频频向他父汗讨要旨意,说要娶自己的妹妹塔塔敏…… 我嘞个去! 大汗当然不会同意。 这件事一度成为哈拉和林的笑谈。 也导致七公主塔塔敏,至今闭门,不见任何人。 但这样一个糊涂且莽撞的扎布日,在水深火热的夺位战之中,在失去了竞争力之时,就不再是别人针对的目标。 此时,丞相纳木罕长嘘一声,毅然转投蒙合的父亲达尔扎亲王。 不得不说,纳木罕就是北勐的一头老狐狸。 他眼光独倒而精准,从投靠达尔扎亲王起,便开始为其谋事,及至蒙合成功登顶帝位,纳木罕这个北勐丞相,从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位有人臣的纳木罕,对扎布日这个旧主,大外侄,虽然怒其不争,却也不能不管。因此,在阿依古长公主召开的以推举大汗为目的的宗亲大会上,他提前暗示扎布日,要第一个向阿依古长公主表态,让其子蒙合继位。 儿子尚在,孙子继位其实不合礼法。 但纳木罕给扎布日的理由却是对他很有诱惑力的――往后更好向蒙合讨旨娶妹妹,蒙合做了皇帝,他是蒙合的叔,是长辈。他蒙合一个晚辈,怎么好意思管他娶谁? 这扎布日为了塔塔敏,快疯魔了,也就应了。 宗亲大会上,他果然一语惊人。 ――当然,别小看扎布日这一句话。 出头的鸟,分量是最重的。 往小了说,这是给宗亲们一股带动力,至关重要。 往大了说,这就是活生生的“从龙之功”啊! 所以说,蒙合继了大位,这扎布日就成了他的皇叔,也成了整个宗亲里面,辈分最高的亲王。比起拉木拉尔那些反对派的宗亲子弟来说,这家伙因祸得福,从今往后,只要不生二心,都可以得享荣华富贵了! 毕竟,哪怕蒙合再残忍,在杀尽了对手之后,总得留下一个两个干不了大事的皇子皇孙,裱一裱他仁德的门面。扎布日这个他父亲曾经的夺位对手,俨然再合适不过了。 墨九听得这番,叹息一声。 “……人生无常呐!可我去找塔塔敏,六郎,你又当如何?若不然,你扮成我的小丫头,小侍卫,小药童,或者你的小妾……” 萧乾淡淡看她,突然起身打开一个包袱,从中拿出一面铜镜来,慢条斯理地置于案几之上,凝神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手慢慢抚向那一张变了颜色的面孔,久久不语。 墨九在他身后,盯着他……以及镜中的他。 “六郎……这是要做甚?” 萧乾不答话,却是低问:“阿九,我变成这般,可还有人认得?” 认得么?当初的她没认出来,那天的苏逸,好像也没有认出来。 ……这个六郎,确实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她压住沉重的心绪,微微一笑,“想必是认不出的了。” “那便好。”他面无表情的答。 好么?真的好么? 墨九不知男子对容貌的在意与女子是否相同,但总归觉得俊美无匹,有南荣第一美男子之称的萧六郎变成这般,总是一件人生的缺憾,哪怕此时,这个缺憾来得如此的合适,可以恰到好处地为他避开诸多的危机―― 念及此,她脑中灵光突闪。 “六郎是要……扮成苏赫?” 萧乾回头,慢慢凝视她的脸,露出一丝淡然的笑。 “我这一生,做过乞丐,做过药徒,做过伙计,做过走卒,做过将军,做过枢密使,做过世子,做过天下兵马大元帅……还从来未曾做过巫师呢,何不一试?” 噗一声,墨九笑了。 潇洒地走到他的背后,她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轻轻的,揉捏,语气亦是轻而淡。 “如此想,便是极好的了。人的一生太短,重在经历以及感受幸福。你我二人,往后就在一处,患难也好,艰辛也罢,其实都是经历不同的生命过程嘛。只要你在,我在,这天地便在,这人间便在,身居何方,位置何处,又有何妨?” 萧乾握住她放在肩膀上的手,把她拉到面前来。 “阿九是支持我的?” “废话!”墨九嗔怪地看他一眼,就势坐在他的腿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目光深深地盯着他,“我从来都是支持你的,可你却从来都是避着我的。这便是我以前总想打你的原因。幸而,你如今懂得错了,晓得改正。要不然――” 眨眨眼,她嘟唇而笑。 “你早晚是会失去我的。” “呵”一声,萧乾捏了捏她的粉脸,似是迷醉于那一抹惑人的胭脂色中,摩挲的速度慢慢变缓,眸色越来越沉重,“阿九这般美好,而我――” “你也很好。”墨九打断他,目光一转,换话题,不许他想这个,“对了,六郎,我们去了哈拉和林,宋骜尚未找到,那宋彻如今又被认着是宋骜,还有彭欣,他们如何安置为好?” “他们,我亦有安排。”萧乾道:“宋熹及南荣朝廷,此时恐怕也未必愿意宋骜这个失踪的王爷还朝的。我且以他身有疾症为由,让他与彭欣暂住兴隆山……” 墨九一怔,当即欢喜。 “如此甚好。一来彭欣可以陪陪小虫儿,一解思念,二来若他日寻得宋骜归来,也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回彼此身份……而且,兴隆山是一个养伤圣地,希望他们都能想得通,走得出来罢。只不过,那宋彻并非省油的灯,他可会听六郎之言?” “他惜命!”萧乾淡淡道,“只有我能救他。” “唉!”墨九以为,其实萧乾的医术(毒术),真的可以为他逐鹿天下的野心增加很多便利的。只可惜,这个男人有一点奇怪的固执,正常情况下,他不医,也不毒,始终遵循着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 这样的萧乾…… 嗯,有点迂腐,也有点可爱。 ** 当日晌午,墨九便把这个安排告诉了彭欣。 她没有表示反对,但目光里,亦有迟疑。 “那宋骜之事――” 墨九道:“目前暂无头绪,只能等了。” 握住彭欣的手,她想想又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你得往好的方面想,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至少,小王爷性命是无忧的。那人――那个可恶的家伙,不论他是谁,既然费心把小王爷劫了去,想必不会是奔着他的命去的。另外……我亦吩咐了师兄,传令墨家弟子,四处打探,你信我天下墨家弟子,总会有消息传来的,何况我还有相思令……” 听她说得急切,彭欣回握她的手。 “我代小虫儿,谢谢干娘了。” “傻子。我们是朋友,说了别客气了。”墨九松开手,拥抱了她一下,“小王爷吉人自有天相,等雨过天晴日,你们一家三口,终会团圆的。” 彭欣笑笑,那脸上,尽是苦涩。 一家三口相见,宋彻又将如何? 团圆?如何能圆。 她这一生,是怎么都圆不了的了。 ** 阴山连续下了两日的雨,第三日才晴朗起来。而这一日,便是北勐金印大王苏赫准备前往哈林和林朝见新皇的日子。 墨九早早准备好,让墨家弟子打点好了行装,自己则前往苏赫的金帐,要与他同行。 理由么自然与萧乾说的一致―― 前往哈拉和林访友。 墨九负手走到金帐外,对着守卫的北勐士兵微笑。 “小兄弟,请替我禀报王爷,就说墨九求见。” 那士兵在嘎查村好久了,认得墨九,点点头便恭喜地致礼。 “九爷,里面请!王爷早有交代下来,您来,可直接进去。” “哦哦,好的。”墨九入得金帐,又往内帐去。 内帐外面站着的人,依旧是那个叫雅兰布的侍女。看着墨九,她面色平静地行个礼,然后主动对着内帐喊:“王爷,墨家钜子到了。” “让她进来罢!” 这个低沉的声音,依旧带了一点沙哑。淡淡的,凉凉的,不曾有情绪表露,却比往日清亮了不少,听上去与那时辜二假扮的苏赫似乎没有多大的区别。可仔细听来,熟悉如墨九,却能听出一点属于萧六郎的味道。 心里微窒一下,墨九撩帘。 “墨九见过王爷。” 在雅兰布的面前,她不好失礼。 “钜子不必多礼。请进――” 那一张戴着巫师面具的脸,狰狞、恐怖、永远没有表情。而穿着那一袭巫师黑袍的身形,似乎也没有半点变化,只有那一双眼睛,有墨九熟悉的光芒。 她张了张嘴,随即合上,不说话。 萧乾看她一眼,冷冷望向雅兰布。 “出去吧,没我吩咐,不许旁人进来。” “是,王爷。”雅兰布头也没抬,径直下去了。 帘子合上,看内帐只有萧乾自己了,墨九啧啧一声,四处观望一周,不由奇怪地回头,“辜二人呢?还有那个雅兰布……她曾在辜二近旁伺候,会不会识破什么?” “――放心吧!”萧乾牵她的手坐下,“辜二此人,可堪大用,我必重他。此番,他将以我侍卫的身份,与声东他们一道陪我前往哈拉和林。至于雅兰布……” 顿了一下,他道:“她是辜二的妹妹。” 妹妹?墨九惊讶,“亲的?” “一个爹娘。” “怪不得,我当日就觉得她像汉人。”墨九说到这里,又想到一个疑点,“当日辜二假装圣旨入汴京,我曾听他说,自己孤身一个人,世间再无牵挂,无亲无故什么的。这怎的突然又钻出来一个妹妹,还有,楚州萧家隔壁的辜二家人,又是怎么回事?” 萧乾听她一个问题连着又一个问题,不由感慨。 “此事说来话长,今日启程事忙,来不及与你细讲。” “那就讲粗的!”墨九蛮横撇嘴。 “粗的?”萧乾目光一闪,忍不住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一副“你是流氓惹不起”的无奈,然后喟叹一声。 “我只能这般告诉阿九,辜二名叫辜仇,便是因为阖家皆故,负一身血海深仇……他本不姓辜,是我父亲托了人情,救出他兄妹二人,并把辜二养于楚州近邻的辜家,让他得幸活了一命,而他的妹妹雅兰布,当日我父亲原本是不留的,让我处理掉。是我见小姑娘可怜,托人将她带到北勐安置……” “所以,辜二甘愿为你卖命,便是因为萧家救了他,而你救了他的妹妹?” “也未必全是如此……”萧乾目光烁烁,“他是一个明辨是非的人,亦是有大智慧的人。” 大智慧?墨九想到了辜二木头疙瘩似的脸。 还有,他脸上……那一道伤疤。 “那他的大仇,可得报了?” 萧乾眉头微微一蹙,幽幽地叹,“他的私事,我不便多说。来日有机会,你且自行问他也罢。只那一日在汴京,我便把雅兰布的事情告诉了他,他从汴京离开,便是前往漠北寻妹了,而后,也就顺理成章地接受了我的安排,在阴山顶替了苏赫,也把妹妹接到了跟前。后来,他才又至兴隆山来寻你。” “不是寻我,是换相思令。” 看墨九气鼓鼓的样子,萧乾失笑,捻她鼻头。 “这般记仇?” “那是当然!”墨九哼哼一声,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里,满是郁气,“信不信,回头我也改个名儿?不叫墨九了,也学辜二,叫个墨仇什么的,天天追着你……” 墨九――墨仇――莫愁? 想想这些名字,墨九忍不住笑倒在他的怀里。 “哈哈,乐死我了。” 这一笑,气氛轻松不少。 墨九揉了揉差一点笑出眼泪的眼,慢慢抬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凝重地问萧乾,“萧家对于辜二的安排,也与苏逸是一样的吧?他和苏逸一样,都是萧家养在外面的棋子。只待有朝一日,行杀着,为萧家所用?” 萧乾默认。 抚一下额头,墨九不由深叹一口气。 “你的父亲萧运长,真是一个杰出的政治家啊。下了一盘大棋,算计了无数的人,与谢忱两个你死我活的斗了一辈子,结果却落得这般下场,也是令人唏嘘……不过如今他也不会寂寞,去了黄泉,还可以寻得谢忱,两个人再斗上一把,叫那阎王老儿烦心不已,从此再没那闲功夫管世上之人的生死。” 萧乾静静看她。 他眼中,说话时的墨九眉飞色舞,一头青丝往上挽成男子的发髻,衣袍清爽而简洁,不施粉黛,却容色妖娆,肌若凝脂,如初升月华,圣洁出尘。 不再是那日土夯大道上的小姑娘了。 三尺红尘,染了他,也染了她。 并未过去多少时日,他们都已变了模样。 她如今风华正茂,正是女子最好的年岁,那微微低眉的万种风情,温柔颜色,无声无息地闯入他的心底,荡开了一**涟漪。 “阿九长大了,成大姑娘了。”他叹。 “不是大姑娘,是小媳妇了。大爷,拜托你,专业一点好不好?”墨九笑吟吟地瞪他一眼,眸底有一层细碎的、朦胧的、若隐若现的笑痕,似浅浅的烟雾,升腾在彼此中间,添了一丝怎么也化不开的暧昧。 “是。”萧乾拥住她,“为夫的小媳妇。” 墨九抬头,对着他的脸,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笑。 “还不是你的呢!?” “……”萧乾眸底一凉。 “六郎。阿九等你娶她。”墨九笑着补充。 萧乾怔了怔,眼底似亲过无数的光芒,瞬间亮了金帐。低头,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嘴唇烙铁似的熨帖着她,浅浅的呼吸温热地烫在她的头顶,“不会让阿九等太久。你信我吗?” “我信。”墨九柔柔的说。 “乖。”他轻拂她的脸颊,低头看她。 两个人,四只眼,目光相触―― 天地间,仿佛绽放了一片春暖花开的美好。 ** 北勐蒙合大帝登基为帝六日后,金印大王苏赫奉旨前往哈拉和林,随行人马,车辆者,众。一行铁甲铿亮的北勐骑兵,骑着威风凛凛的大马,在嘎查村那一条并不宽阔的畜牧大道上,整齐而快速的集结,清点人数,如同潮水一般涌动,引来众多游牧村落的牧民围观…… 卯时许,队伍出行。 刚下过雨的潮湿路面,被士兵们的马蹄踩成泥泞,那一条道儿,也蜿蜒成了一条长龙。骑兵们缓缓骑马而行,走于道路两侧,顺着河往上游走,路中的马车和驴车上,拉着各类物资,有苏赫王爷收集的各方特产粮食,也有阴山当地的皮毛等等,准备前往哈拉和林,进献给蒙合大帝。 “金印大王!您要保重啊――” “王爷保重!” “嘎查人,等着您回来!” 这个长在嘎查的王爷,如今光鲜离开,嘎查村的牧民是激动而兴奋的,一个个跟随着队伍而游走,满是依依不舍与骄傲。 萧乾走在北勐骑兵最前方,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静静调转马头,做了一个抬手挥别的动作,并未说话,那凛冽的王者之气却胜过千言万语――他一定会回来的。 一行人,秩序井然。 萧乾的身边,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辜二,一个便是那顺。 其后,是同样一身北勐侍卫打扮的声东、击西和闯北。 北勐骑兵之后,才是“顺路”跟着前往“寻友”的墨家一行人。 而墨九一个人,悠哉悠哉地落在了最后。 望着河岸两侧的一片碧绿原野,那成片成片惹眼的绿,那低头吃草的牛羊,还有牧民家里袅袅升起的炊烟,让她只觉得时光大好,不由哼起了这些是孩子才从牧民那里捡来的无名小调。 没有马头琴伴奏,她音色清亮,却也悦耳。 随行的北勐骑兵里,很快便有人唱和。 墨九嘿嘿一声,骑在马上的身子摇来晃去,极是得意。 “九爷我真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奇女子啊!” “墨九爷――”苏逸得知她要走,跟上来已经送出了老远,还没有离去。这番听她自我吹嘘,又蹙眉看了一眼络绎不绝的北勐骑兵,然后哼了哼,不太高兴地问:“你这么惊才绝艳,就没有什么临别赠言,要与我说?” 临别赠言? 墨九偏头,看他依依不舍的样子,挑高眉头,一本正经地“赠言”于他。 “别送了!再送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你不喜欢不要紧,我送你,是我的事。”苏逸抬了抬袖子,一派文弱书生的样子,竟像在轻轻拭泪,还配合场面地吸了吸鼻子,“终于要把瘟神送走了,这般大悦身心的事,本相怎能不多享受片刻?” 我去! 墨九翻白眼,不冷不热地问他。 “现在的小孩子,都学得你这样坏吗?” 小孩子?苏逸放下袖子,勒住马,严肃地向她拱手。 “老太太,我不送了,就此别过。您老多保重身子骨,老胳膊老腿儿的,可不经折腾!” “嚯嚯,我懒得和小孩子计较。” 墨九斜剜他一眼,猛地挥起长鞭,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半弧,“驾”一声,绝蹄而去,声音飘散在风中。“小毛孩子,记得帮我把彭姑娘和小王爷送到兴隆山,再多留一点银子做他们的食宿之用。否则,我饶不了你。” 苏逸远远的勒马而立,目光幽幽。 “好嘞,回见了老太太――” 墨九哼一声,不再回头,大力挥鞭。 “驾――” 她身上衣袍袂袂,披风凛凛而飘,速度极快地赶到了前面,紧紧跟随着金印大王的队伍,看着那一个人群前面,一身巫师黑袍,一袭玄黑披风,面上依旧戴着一个巫师面具的男人,目光有些发怔。 “他终于要走向北勐了……” 这一刻,天空幽远,不见阳光。 有猎鹰呼啸而过,划过长空。 有北风呼呼带喘,似在咆哮。 这天下,无风还起三尺浪,何况风起云涌时? 天地冽冽,草木萧萧。 墨九仰天望天,似乎听到了天空撕裂一般的呐喊,也听见了兵戈铁马,逐鹿天下的马蹄声声……她想:历史的车轮转动到这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即将要拉开一个新的征程了吧? T ------------ 坑深249米,妻让夫滚,夫不得不滚 北国之秋,比南国更早。 时节已至九月初—— 秋高气爽的日子,草原上的风里,似乎都带着潮湿的青草味儿。天空高远,阳光和暖,河水波光麟麟,白日放歌可纵马,这种怡然的感觉,让墨九这个吃惯了城市灰尘长大的穿越人士,有一种胸开怀阔,忍不住想要高声大喊的畅快感。 一日里,一行人沿河而上。 然而,往野花遍野的草原深处走了一天,到夕阳西下时,墨九的好情绪就到头了—— 也不晓得她想到了什么,打马到山坡上,看着晚霞中的山野,突然眉头皱得紧紧,对着跟随在后的玫儿,低低交代了几句。 玫儿一愕,赶紧下去,让人知会王爷去了。 不一会,萧乾的队伍停下,在河边做灶升火,准备晚餐。 这种野炊似的感觉,对于习惯了游牧的人来说,不怎么稀罕,可对于南边来的人,却很喜欢。墨家弟子们紧挨着萧乾队伍的边上做灶,互通有互,聊得兴高采烈。 墨九却一个人走到萧乾的帐篷外。 “雅兰布,我想见一下王爷。” 雅兰布不愧是辜二的亲生妹妹,那张脸上的表情几乎与他一个德性。看见了她,却像没有看见,木然得可以。让墨九很难判断她到底知不知道她与萧乾之间的关系,到底知不知道王爷已经换了人—— 她垂眸,撩帘。 “九爷,请——” 墨九对她善意一笑,没有得到回应,又不免尴尬,轻咳一声,负着手就走了进去。 帐篷里,除了依旧戴着巫师面具的萧乾之外,还有几个侍卫和辜二,他们都在,但击西最眼神儿最好,大眼睛一下就瞅到了墨九,马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九爷,您来了。” 墨九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今儿很俊啊。” “嘿嘿。”击西低头瞅了瞅身上的侍卫铁甲,又飞瞄一下闯北和声东,嘴儿顿时翘了起来,一脸得意地在墨九面前转了一圈,“九爷你说,我是不是金印大王最俊的侍卫?” “是是是,你俊,回头就让你们大王给你娶一房媳妇儿来配。” 墨九好笑地瞥他一眼,随口说着,看闯北嘴唇抽搐一下,就别开了脸,又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们一眼,再看向萧乾。 萧乾接收到她眼睛里的讯号,对几个侍卫摆了摆手。 “你们下去吧。” 几个侍卫互看一眼,应“喏”退下。 “阿九!”萧乾过来牵墨九的手,“发生什么事了?” 先前她托人捎来话,说有急事要与他相商。他看看天色差不多了,这才让队伍先停下驻扎,今夜便歇在河岸。如今看她过来,便不免担忧。 墨九哧哧笑,双只手揽住他的腰。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不行吗?” 萧乾:“……” 接而,一根手指刮她鼻头,“不说就收拾你。” 被他低沉的声音一撩,墨九突地抬头,撇了撇嘴,往四周看看,小声啾啾道:“你便是想收拾我,此时怕也不得机会了。” “嗯?”他似乎不解。 墨九拉住他的手,放在小腹上,不好意思地道:“我来那个了。” 说“那个”的时候,她脸上稍有红晕,难得的有些不自在。 萧乾身为医者,对这种事儿自是知情。他凝视着她的脸,抿紧嘴唇,没有多说,扣在她的手腕上。 把脉完,又半拥住她,然后将她圈紧,“阿九吃苦了,这一路奔波,却在这里来了信儿……” “是嘛,我肚子好不舒服。”墨九借着他的摸了摸肚子,“所以我特地过来问一下我的大神医,可有法子……让它不来啊?” “顽皮!不来还是女子么?”萧乾失笑摇头,又调头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坐在她的身边,温声道:“我差人给你煮了些生姜红糖,一会吃下,能减轻一点。” 说罢,他把手心放在她的小腹上,“明日不要骑马,我给你备一辆马车。” 墨九来时的路上看过了,马车上都载着进献给蒙合大帝的货物,没有一个人是乘车的,连萧乾自己都一路骑马—— “若是我享了这般特权,会不会挨打啊?” 萧乾哭笑不得,“我不打你,就无人能打你了。” 墨九嘿嘿一笑,突然道:“六郎,其实我还有一个事啊,想和你说。” “嗯。”他淡淡地回应,手心始终暖着她的小腹。 “……你看我现在年岁还小。这一次简直万幸吧?咱俩偷偷做了坏事,却在安全期,没有闹出人命来。可下次,就未必会有那么幸运了。”她说得慎重,说罢还拿眼风撩一下萧乾,看他一脸懵,又只好说得更仔细一些。 “你看,下次我俩欢好,能不能搞一点避丨孕的汤药?” 萧乾的脸一下就黑了。 “阿九不愿为我诞下一子半女?”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墨九赶紧摆手,否认。 她晓得古时的人对十几岁生育司空见惯,丝毫不觉得造孽,萧乾的娘生他的时候,也不过才十六,他当然不会有她还小的感觉。可一时半会儿,她又无法直接拿后世的观念来扭转他,只得皱眉找借口。 “我是在想,我身上有**蛊的残毒,在离墓九死一生,又经了那个胭脂的毒素,说不定身上还有残留呢……在身子没有调理好之前,真要有了小孩子,对孩子的身子可就不好了,六郎是医者,一定是明白的啊?” “嗯。”萧乾淡淡看她,眉目间并无多余的情绪,一本正经,“而且,阿九还小,身子骨还没有长好,不适合做母亲,是不是?” 噫,这么懂事儿? 墨九点头不止,“太对了,对极了!” 萧乾嗯一声,似是了解了,也同意了。眉头一低,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抚着她的肚子问:“现在可有好些?” 他又不是神手,哪能说好就好? 墨九心里腹诽,嘴上却乖乖的。 “有六郎在,好多了。” 萧乾撩眼,想了一会,欲言又止地问:“你可都备好草纸了?” 墨九听了,额一声,囧了。 这个关心,也太细致了,哪怕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女汉子,也多少会有点不好意思啦。她捂嘴偷笑,“想不到六郎竟然懂得这样多,说,你怎么知道的?” 萧乾一脸的黑,“我是个大夫。” 好吧,大夫面前无性别。 墨九挑了挑眉,笑道:“放心吧,玫儿是一个细心的姑娘,她都为我备好的。” “那就好。”萧乾脸上紧绷,似乎还有什么想说却没有说的话。 墨九伸手去抓他的胳膊,“怎么了?” 他揉了揉她的头,那神色似乎满带怜惜,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直接命令,“把鞋脱了。” “脱鞋做甚?”墨九一脸不解。 他指了指已经搭好的床和被子,“上去暖一下,漠北风大,你这身子受不得凉。” 被他这一说,墨九抱了抱双臂,还真觉得凉飕飕的。 可……往帐篷帘子撩了一眼,她问:“会不会不方便?” 萧乾不答,直接俯身抬起她一只脚,吓得墨九忙不迭地缩腿,“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哈哈,痒!” 不管她怎么挣扎,萧乾还是固执的把她的靴子脱掉,把她抱到床上躺好,又仔细为她捂好被子,这才坐在她身边,视线柔柔落在她身上,满是叹息。 “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不晓得照顾自己。” “——”墨九冤枉,“我哪有?” 萧乾哼一声,眯了眯眼,不再理会她的申辩,径直把手伸入被窝,放在她的肚子上,那温柔体贴的样子,秒杀了墨九认知里的所有好男人代表。 不一会,雅兰布端来了一碗生姜红糖汤。 在萧乾的命令下,她放下汤碗离开之前,深深看了墨九一眼,似乎想说什么,脚步迟疑了一下,可望着萧乾,又什么也没有开口,默默退了下去。 墨九坐在床上,盯着她的背影,突然讪笑。 “我怎么觉得这个小美人儿的目光不太单纯呢?也难怪!你说我冷不丁地睡在你的床上,还在你这里躺着喝姜糖汤,如果知道的人多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说法?” 淡淡抬眸,萧乾声音很轻,“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未嫁,我未娶,北勐民风开放,便是我俩看对了眼,睡在一起,也很正常——” 睡在一起,也很正常吗? 吓!民风已经开放成这样了? 墨九斜斜剜着他,突然有一点怀疑他“热情邀请”她睡在他床上的用心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北勐民风开放不假,但民风开放也不影响风言风语的传播速度。两个人还没有到哈拉和林,关于北勐金印大王和墨家钜子有“苟且私情”的事,就已经传开了—— 于是乎,这个叫墨九的女人,从先亡两夫,再嫁萧大郎,接而与萧六、宋熹、完颜修等人苟且……一路嫁,一路睡,如今居然“睡”到了北勐,爬上了金印大王的床。 她本就是一个“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这一传,不足两月就传到了临安,传遍了天下。 在不久的将来,关于她的野史传闻,简直多不胜数。 然而墨九自己,除了瞪眼珠子喊冤,什么也做不了…… 男人好“睡”,众口难堵。 谁管她统共就睡了一个男人?不管她真相怎样,关于墨九“于房闱之事,甚淫,事男子无数”的事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怕在后来的后来,由官方出面,想要校正民众,抹去野史,却也不能够…… 那是后事,且不提。 只说这会儿,墨九喝完了一碗滚烫的姜汤红糖,从喉咙到胃都有一点发热,肚子也果然舒服了许多。乖乖地躺在萧乾的床上,她舍不得走—— 在萧乾面前,她本就爱娇气,有男人伺候着,又是在大姨妈期间,就更懒了。萧乾看她困顿,也不撵她,和衣躺在了她的身侧。 于是她这一晚,便没有出帐篷。 在暗不透光的夜里,两个人相依而眠——墨九肚子上放着一个装了热水的牛皮袋,有气无力地靠着萧乾,不停地叹气。 “这样舒服多了,六郎,要是天天都能这样跟你在一起,多好啊。” 萧乾低头,吻落在她的额际。 “那便每天在一起。” “你不怕?”她斜瞄着他。 他侧眸望她,暗夜里,他眸底似乎生了光,声音里有一种**的喑哑,说不出的撩人骨髓:“我倒巴望天下人都知,墨九是我的女人了,从此,再也无人跟我来抢……” 墨九“啊哦”一声,戳他的胸膛。 “怪不得啊!这么爽快地让我住下来,还对我这般的好,也不怕人闲话,原来早就安了心思的?——噫。”她突然想到什么,侧过身子来,面对面望着他,目光炯炯。 “我说萧六郎,该不会是你知道,一到哈拉和林,你那个皇兄就会给你塞上十个八个女人来暖床,你才故意利用我的吧?” 萧乾没有否认,却只是笑。 “你又有何可利用的?” “哼!”一声,墨九仰着头,有些小得意,“这普天之下,谁不知道我墨九性妒,是一个十足十的悍妇,毒妇,谁犯在我手上,都没有好下场。你说,哪个不开眼的,敢跟我抢男人?想死了是么?” 呵一声,萧乾笑了。 喟叹一声,他那只揽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低低的笑声,带着要命的呢喃,“是,反正我只知道,被九爷临幸过的男人,都死于非命了……除了我,也没人敢沾你了。” “我靠!我这是肉没吃上,惹一身腥…冤枉死了好不好?” “你还想吃哪个的肉?” “嘻嘻,就你那块肉。” “闭嘴!”萧乾温热的呼吸落在她唇上,顺便堵住了她的嘴,小声喃喃,“阿九还是不说话时,较为可人……” “我——阿嚏——”墨九太激动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喷嚏,就跟着出口。 然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一个亲热的吻,变成了她口水鼻涕沫儿全喷在了萧乾的脸上…… 这滑稽,简直可以列为史上最窘迫的亲热戏。 一瞬后,墨九从怔愣中回神,叽叽发笑。 萧乾黑眸森森,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可以看他——慢吞吞爬起来,转身出去了。 “哈哈!”墨九一个人裹着被子打滚。 等他净了脸,再回来时,带着一股子秋季夜风的凉意,叹息着,连她和被子一起抱入怀里,似遗憾,又似无奈,但因了这番变故,却没有了先前的旖旎之心。 安静一瞬。 突然的,他发出一句特别正经的疑问。 “刚才出去净脸,我突然想到一个事情,想与阿九商量一下。” 这一声“商量”,让墨九微微一怔。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以前的萧乾,可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商量嘞。 她把被肩膀压住的头发顺了出来,轻轻搭在枕头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随即也特正经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么?莫不是六郎看中了哪个小郎,想要收房,又不好意思,需要我来说和?” “——”萧乾轻捏一下她的脸,望着她的眼睛沉默半晌,才低低问:“阿九觉得苏离痕此人,如何?” 如何?对于苏逸这个家伙,墨九还真有些说不准。说他年少轻狂,心性浅薄吧,有时却高深莫测,老奸巨猾,说他讳莫如深,少年老成吧,偶尔又稚气可笑…… 至于他的能力么,她相信萧乾比他了解。 那萧乾想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墨九眉梢一挑,思忖半天才反问。 “你是要……用他?” 萧乾低嗯一声,“阿九有何想法?” 听他这般问,墨九心里暗暗一喜。 看来她对萧六郎的改造工程,已经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了。现在这么紧要的事情,他也会主动找她来说。所以,她也不能胡乱就给建议,为示慎重,还得探探他的意向。 抿了抿嘴,她轻声道:“妾身愚昧,识人不如六郎,不敢随便开言……” 萧乾一怔,眉梢上挑,“不是要参与我的事,要与我合为一体?怎的有事与你商议,又谦虚了?难道阿九对苏家俊俏的小郎君,有甚想法?” “……滚!”墨九轻斥。 心里却突地了然—— 原来全特么是她的错觉啊。 其实什么找她商量都是假的! 这家伙白日里一定是看见了她和苏离痕的互动,呷醋了,心里一直憋着没有问,刚才那个喷嚏,一不小心把他喷醒了,所以去洗了一把脸,就借题发挥,找事儿来了? “哦。”萧乾突地揭被而起,就要下床。 他这般行为,怔得墨九想骂娘。 “大晚上的,你做什么?” 萧乾回头,一本正经,“为夫说过,要唯妻命是从。妻让夫滚,夫不得不滚也——” “噗!” 墨九忍俊不禁,被他逗得眉开眼笑,尔后捋了捋发,拉拽他躺回来,又双手双腿绑在他的身上,严肃地认真脸说:“苏逸这个人,我很难说得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忠于宋熹,算是宋熹的心腹之臣,怎肯轻易为你所用?” 说到这里,她突然又想到苏逸的身世,沉吟着继续。 “我以为,就算苏逸家中满门皆因至化帝而死,与萧贵妃也有干系,但至化帝已亡,萧贵妃也因为玉嘉公主之事,久居深宫,不复如前嚣张气焰……说到底,如今执政之人是宋熹,他给了苏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以及绝对的信任,哪怕苏逸感恩萧家的大义相助,但以他的聪慧,又怎会看不透萧家当初救他,本就别有所图?” 她停下,皱眉看萧乾。 “更何况,他甫一出生就养在寺院,对身生之家的父母恩义,并无半点感知,情分淡薄是肯定的。他少年时,想必又在寺院受过佛家净化,对仇恨的执念,肯定不像辜二那般深切。” 萧乾久久无声,好一会,听她不语,方道:“阿九,继续说。” 墨九心里,有一点小雀跃。 萧六郎愿意倾听她的分析,是认同她的观点了? 被人认可,是高兴的。 她高兴地抱紧他,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上,接着道:“但是,从苏逸的为人来说,他或许会在某些事情上助你,以偿还当日萧家活命之恩,但如果干系国体大事,未必肯如你之愿。说不定,他还会帮着宋熹,反过来将你一军。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故而,我以为此人暂时勿动,还是静待时机为好。” 嗯一声,萧乾没有别的动静。 抬了抬头,墨九看不清他的表情,心里又不淡定了。 “六郎觉得,我说得如何?” “很好。”萧乾给了她肯定,然后温柔地顺着她的头发,一双冷锐的视线,在暗夜里,暗着自信的光芒,“但为夫,自有妙计。” “有何妙计?” 他笑着勾勾她的鼻子。 “无可奉告。” “我靠,说好的唯妻命是从呢?” “……是,爱妻大人。”他含笑应对,轻揽住墨九的身子,俯头靠近她的耳朵,却没有开口,而是将薄凉的唇片,轻轻噙她的耳垂,裹、缠、吮、一点一点辗转在她的耳窝,挠得她痒,不由叽叽笑着推他。 “讨厌!让你说正事。” “此亦是正事——”萧乾呼吸微急,双手紧箍她的腰,力道大得似乎要将她的身子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语气也略为灼热起来,“阿九莫要食言,欲知正事之前,先办正事,是你亲口所言,要合为一体的……” “不是合不得么?” “——那便像往常那般。” “不行!” “行……吧?” “我说不行就不行。” “……可将就。” “啊讨厌。” 秋风啾啾,虫儿叽叽。 太阳升起时,一行人继续往草原深处进发。 九月初的哈拉和林,秋风很凉,注定多事。 几日后,墨九终于抵达了建在鄂尔浑河岸上的北勐皇都。 这是一颗建在草原深处,却已经逐步成为天下重心的北勐明珠。 ------------ 坑深250米,有艳福啊! 哈拉和林的建筑,是墨九不曾想到的精美。 一个融和了汉族风格、草原部落风格,还有中西亚地区特色的综合体。繁华、兴盛,人口众多,占地面积极广,城外各色人等都有,随着北勐的强盛,使臣、教士、商人,前赴后继地往哈拉和林来,骆驿不绝。与临安城的温婉雅致虽有不同,这里是一座粗犷而豪迈的世界级大皇都。 站在城外,墨九迎着阳光,嗅着不同于南方的漠北凛风,微微阖了阖眼,心潮一时起伏。 ――这就是北勐。 ――哪里是她以为的蛮荒之地? ――比之临安,少了精致,却添了豪情! 她一路走,一路望,目不暇接。 萧乾打马走在最前面,面色冷峻。 队伍从有序地往城门去,还未入城,便见城门洞开,一行北勐官吏打扮的人等在那里。 看那阵仗,蒙合大帝对于这个皇弟,极是重视。一众官吏见到萧乾,跪地行礼,口中高呼“金印大王”,声音粗犷高昂,直入云霄。 “恭迎金印大王。” “微臣奉皇命相迎,恭迎王爷入城。” 此时,已近晌午。 烈日正焰,秋风徐来。 萧乾一袭黑袍,在阳光下烁烁,在秋风中袂袂,却一动不动。静观片刻,他下马过去,负手立于众臣之前,没有即刻回应,而是冷观着他们,等了足够多的时间,才慢慢抬手,在众人紧张地屏气声中,冷冷开口。 “起吧!” “谢过大王!” 那些北勐官吏来之前,对他的畏惧大多来自于阿依古长公主,还有蒙合大帝的重视。 实际上,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对于这个长期养于阴山的苏赫,并没有抱太多的期望与尊重。 出身于公主府,有多久就被那顺抱去了阴山的小世子,从此再没有踏入过哈拉和林一步。小时候他就多次被报病危,甚至好几次都有谣言说,已经不在人世。在这些人眼中,这个世子,其实早就该见阎王了。 可世事奇妙。 他不仅没被阎王收去,还解除了“天神厌弃”的恶咒,乘了这一次北勐内乱,蒙合大帝即位的东风,得封为金印大王。 这简直是撞大运了。 但也仅仅如此―― 众臣只觉得他大难不死,撞了好运而已。比起那些得到封赏的重臣来,他一无功勋,二无本事,一个野蛮之地长大的家伙,从小学习巫术,能成什么大才? 无非巫师尔! 可这一刻―― 城门口,阳光下,这一幕,却让众臣心如雷击――他们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识人无数,只一眼就知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他脸上的巫师面具,他身上的宽大黑袍,他身上超然于众的冷漠与不怒而威的气势,哪怕他什么也没有做,却让他们由心发出一些寒意。 此人性格酷烈――惹不得。 畏惧强者,是人趋利避害的本性。 城门口的气氛,凝滞一瞬后,突兀地变了。 “臣等恭请金印大王入城!” 齐声的恭迎,不再是先前的虚伪与客套。 上前的官吏躬着身子与他说话时,甚至带了一点紧张的小心翼翼,那微笑,似在讨好。 “大王,陛下今日在万安宫中设大宴,款待百官与诸国前来朝贺的使臣,当然,亦是为了给大王接风洗尘。现下,还请大王先回府里稍做休息。待安顿好,微臣再来相迎入宫。” “嗯。”萧乾不冷不热地应了他,微微仰头,冷冷的视线透过肃杀的黄昏天际,望向西南的万安宫方向。 他安静的凝视。 滞了一会,他蓦地回头,望向在他身后不远处,一直环臂观望的墨九,向她伸出手。 “阿九,来!” 冷不丁被他点名,墨九一怔。 他这是完全不用避人了么? 城门口有围观的百姓,有不少于二十人的官吏,还有打扮不同的各国人士,他这般公众出手牵她,岂非是公开了他俩不正当的“苟且关系”? 墨九自己当然不计较。 从来她就没什么好名声。 不管跟萧大郎,萧六郎,还是跟金印大王苏赫,都不会影响她的情绪半分。 可萧乾初来乍到,不需要避讳么? 她以为萧乾是因为怕她受冷落生气,才不得不如此,微微皱了皱眉,向他拱了拱手,意有所指地笑。 “大王,草民前来哈拉和林是为访旧友。承蒙大王一路关照,已是盛情。这般还要叨扰,实在不便。大王国事繁忙,自便就行,无须体恤草民,我等自会安顿――” 她斟词酌句地说了一大堆话。 可萧乾停在半空的手,却没有改变动作。 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语气暗沉了不少。 “哪来的废话?”他不耐,“你我这般亲近的亲系,何来的叨扰。过来!” 额! 这几个意思? 要让她“举家”住到王府去? 墨九一脸懵逼。 但萧乾就是萧乾,他命令语气下的“过来”两个字,就像被赋予了某种神圣的符咒,墨九情不自禁地,就朝他走了过去。 城门处,人群哗然。 ――这个就是墨九。 ――传闻中如妖如魔的墨九爷。 ――传闻中集淫、奸、狠、毒于一身的墨家钜子。那个把萧乾、宋熹、完颜修、苏逸等众多举世有名的英雄儿郎纳入裙下,拜之为臣,且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墨九。 ――美则美已。 ――可淫也淫极。 ――她侍候过那么多男子了,却不知羞耻,居然当众让金印大王牵了手,坐于他的马前,大胆地从人群中走过,脸上带笑,对北勐大臣和金印大王,并无半分居于弱势和女子的敬意。 莫名的,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墨九和萧乾的身上。而萧乾一袭黑袍,面具在脸,除了那凛冽的冷风,确实也瞧不见什么。 于是,主要是看墨九的脸。 倾国倾城,有点夸张。 但看一眼,就惊艳,却是不假。 这次萧乾从阴山到哈拉和林,带了嘎查驻地骑兵约一千余人,骑兵随他入城,居于两则,他打马走在被拥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气势甚大,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盛况空前。 墨九这番也是好待遇,选了一个好位置,坐在萧乾的身前,可高可远地观望哈拉和林的街景与人群,一脸自在。 这里的街道没有临安那么密集。 所以,看地方和看人都很方便。 她四处观望着,偷偷掐了掐萧乾的胳膊。 “你说你的府邸里,会不会已经有美姬相候,洗干净了,就等大王今天晚上享用?” 萧乾沉声,“阿九想得够远。” 墨九满脸带笑,“当然,关系到切身利益嘛,我在想,如果真有那么多女人,我可怎么办?是撵呢,是留呢,或者干脆我去帮你睡了她们?” 萧乾哑然。 幽冷的声音从她头顶落下。 “阿九切不可乱来。” “哦?”墨九诧异地转眸看他,“难道还真的有美姬娇妾等着你啦?你是事先就知道了的?” “猜的。”他挑眉。 “这怎么猜得到?” “这还用猜?” 不用猜么?哦了,北勐是民风开放的民族,一个受到皇帝重用的金印大王,实权派人物阿依古长公主的嫡子,二十多年,初回皇城,不弄几个女人去伺候他,那才奇怪不是? “好吧,你赢了。” 墨九只笑,不再多话。 可随着入城越深,看过的街道与人群越多,她心里却是不踏实了。这样的距离,依稀可以看见远得面目不清的万安宫,心里竟有淡淡的逼仄之感。 这场盛大的恭迎礼,规模会不会过了? 对蒙合来说,糖衣之后,会不会是炮弹? 而且,礼制明显太过隆重了,萧乾为什么要坦然受之,还表现得那么镇定,理所应当? 细眯了眼,她心里暗忖。 这一趟哈拉和林之行,大意不得啊。 “王爷,到了。”那个负责迎接的北勐大臣,在金印王爷外面十余丈的街口停步,微微垂目,又带着众臣一起行礼。 “恭请王爷下马。” 萧乾踩着马蹬下马,又亲手扶墨九下来。 王府外有城墙,内有高大松柏,是一座汉家风格的庭院式结构府邸,看来阿依古为了她的儿子,还是很花了些工夫的。 墨九静立,等着萧乾。 他的面具脸,狰狞而恐怖。视线淡淡一扫,掠过处,全是凉气。可对着众臣的恭敬,他依旧没什么客套的礼仪,仰着头,牵着墨九,头也不回地抬步往王府的大门去。 这倨傲,这张狂―― 墨九稍稍一怔,有些不明。 萧乾为人虽冷漠,却不是不懂礼数之人。 尤其在萧家那种簪缨世家的熏陶之下,礼数早就刻在了骨子里。按理,他不应该这样对人的啊? 还有,他们初到哈拉和林,不应该给人一种好的印象吗?他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不可一世,这么招人讨厌? 她不明白,但一直忍着没问。 直到走过了王府大门口一众王府臣属、下人、丫头、小厮、婆子的恭迎队伍,一直迈过门槛,走向内院,连近身的侍卫都离得远了,她方才扯了扯他的衣角。 “你怎么回事?” “嗯?”他低头看她。 “没见那么多人招呼你啊?”墨九眯眯眼:“我靠,你这个样子,太狂太傲了,我有一点接受不能啊。怎么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萧乾紧紧抿唇,没有回答。 好一会儿,他轻捏了一下她的手。 “如果你是皇帝,眼前有两个人可用。一个是众臣喜欢,对人随和,胸有城府,善于笼络关系党羽的聪明人。一个是倨傲自大,很招人恨,不近人情却颇有点打仗本事的蠢货。你会选择用哪一个?” 墨九恍然大悟。 萧乾经了南荣那么多年的政斗,又在枯骨垒成的疆场上喋血厮杀过,对于权术与人心的把握,比她更透。 不再为他担心,墨九瞥一眼他冷峻疏离如天神一般的高大身躯,慢吞吞迈着脚步,跟着他往内院而去。 然而―― 他的内院门外,屹立了一群人。 还全他娘的是女人。 有几个姬妾打扮的人,也有丫头婆子。 前方的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个个都漂亮,打扮还各不相同,春、夏、秋、冬,各色都有。 墨九愕了一瞬,突然忍不住想笑。 “啧啧,艳福来了啊。” 萧乾抿唇,依旧牵着她,凛冽凝视。 对面的一群女子中间,走出一个体态丰腴的婆子,她蹲身行了礼,腻着一脸笑,像青楼里的老鸨子推销姑娘似的,小意地说。 “王爷,我是内院的管事婆子,这四位姑娘是长公主殿下专程挑来伺候王爷的,公主听说王爷颇喜中原文化,也懂得调丝弄竹,舞墨弄琴,这四名姬妾,有两位来自江南,另外两位是我们北勐的女儿,都是万里挑一……” “行了。”萧乾打断她,似乎没有耐心听下去,“本王乏了,懒听你唠唠,都滚下去吧。” 婆子愣了一下,瞥了瞥他牵着的墨九,似是悟了什么似的,连连点头称是。然后收敛了笑容,回头道:“各位夫人,都回自家院子等着吧。王爷需要的时候,自会召见你们。” “是。” “妾身告辞。” 几个姑娘来之前显然都是受过训的,小声,小意,从头到尾头都不敢抬起,走路都不敢出声,从那瑟瑟的身子看,似乎还有畏惧。 也是―― 谁知苏赫王爷长什么样? 看那一张恐怖的巫师面具,那一双冰冷而凛冽的眼,一袭不带温度的黑色长袍,俨然就是一个凶神恶煞的邪魔之流。 她们无法选择前来伺候他的命运,但见到他对她们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趣,却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不用伺候他。 忧的是,不能伺候他。 看着众女离去时矛盾又犹豫的脚步,墨九抿了抿嘴,瞥一眼萧乾,心里莫名也有些不爽。 虽然这种情况下,她知道萧乾能做到的就是不理会他们,而且这些女子其实也没有名分,但对于这种万恶的制度,男人可以随便睡女人的特权,还是深恶痛绝。 “走啊。”萧乾扯了扯她。 墨九嗯一声,大步往里,待丫头婆子们一顿殷勤地忙活完,内室只剩他们二人了,她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盘腿坐在椅子上,抱着膝盖,双目炯炯望他。 “我知你迫不得已,但你要记住我的话,你若碰了她们,不管为了什么而碰,休怪我不讲情面,不听理由。” 萧乾取下面具,苦笑着走近,揉她的脑袋。 “阿九想哪里去了?” 他温柔的声音入耳,墨九心里舒服了许久。 哼了哼,她嘟唇又抱住他的腰。 “先立规矩嘛,免得以后说我没提醒你。” “小傻瓜。”萧乾无奈地望着她,眸底光芒烁烁,却是幽远而深邃,“我此番哪里还有心思去做这些破事?便是阿九一个妇人,我都吃不消。若再多添几个,是要我的命么?” 噫,这话说得,好像她才是野兽? 墨九双眼一瞪,正要还击他“连人家来事儿都不肯放过,哪怕不能实打实的做成,也要在门外徘徊几圈”的野蛮行径……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咳,王爷!” 墨九听见是声东在喊,闭上了嘴。 萧乾捏捏她的脸,走开,正襟危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进来――” 赵声东撩帘入内,望了墨九一眼,点点头算着招呼,然后凝重着脸走到萧乾的身侧,与他耳语了几句,萧乾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 “王爷,你看?” 赵声东面有忧色,似有迟疑。 墨九正诧异他们说甚,萧乾便拧了眉,回道:“你且先去告之那顺,就说我梳洗好,一同前去见过母亲――” 母亲?墨九眼皮一跳。 萧乾嘴里的母亲,便是传说中的阿依古长公主了吧?这位公主,久负盛名,也算是北勐的传奇人物了。能召开宗亲大会,便举蒙合为帝,就不是一般女人可以做到的。 也算是巾帼不让须眉了! 而且,她对萧乾来说,更真不是一般的女人。 至少,她是三丹的亲姐姐。 也是萧乾的亲生姨母。 这般乍然相见,会不会出什么事? T ------------ 坑深251米,母亲 喏央宫,有一个顶大的蒙古包。 它高大、华丽,由里三,外三,内三,共九层,垒垒而成。结构新颖、繁复,也象征着权势与富贵。加上一些附属的小蒙古包,就连成了一个防御型的桶状,组成了阿依古长公主的住所。 这是哈拉和林和临安、汴京等南地完全不同的特色。便是皇族中人,也可各凭喜好,住汉宅,住蒙古包。在哈拉和林,甚至还有一些西化的建筑。可以说,这里是一个融合多民族、多物种的奇葩之地。 正如奇葩的阿依古长公主—— 这个北勐最有权势的女人。 有人说,她狠毒如蛇蝎,也有人说,她和蔼慈祥,美丽大方,是北勐最闪烁的明珠。 众所周知,先帝对几个公主都极为宠爱,怜惜之心从不比皇子少,甚至于,由于对女儿少了对儿子那么严厉的管教与要求,反倒怎么看怎么顺眼。故而,北勐的几个公主,都是骄纵跋扈的。 而阿依古长公主,则是此中的佼佼者,善文习武,素有才艺,得先帝赏识,又扶新皇蒙合为帝,从此可得享一世荣华—— 于是。 阿依古成了北勐的一个符号。 女人中的女人,人人称羡。 然。 本该繁华喧嚣的喏央宫,此时,却很安静。空气中,也似乎凝固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从新皇登基以来,北勐局势看似平和,却暗藏激流,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掀起另一番腥风血雨。故而,但凡局中之人,莫不小心谨慎,身处漩涡之中的喏央宫,更是如此。 茶几上,是袅袅的清茶。 罗汉椅上,铺着软毯,阿依古斜斜而倚,精致的面孔,慵懒的姿态,雍容而温和。或非她眸底那一层刀尖般锐利的色彩,几乎半分都看不出,她对于坐在对面的不速之客,有何不悦之处。 “丞相的顾虑,本宫已知晓。丞相的关切,本宫也收下了。但多事之秋,为免多生事端,丞相还是请回吧。” 她罗汉椅的对面,坐着的人正是北勐大丞相纳木罕。他环视一眼蒙古包内全一色的汉式家具,眉头紧蹙,不答反问。 “公主何时喜上了这些物什?” 阿依古是一个坚定的北勐主义者,对近些年强势入侵的汉家文化,有着强烈的抵触情绪,可这新换上的家什,却表示她的心境,正在慢慢发生改变。 纳木罕的疑惑是有理由的。 可不代表了阿依古会卖他的账。 “这是本宫的私事。” 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足以让纳木罕打退堂鼓了。 可这位丞相大人,却没有走。 看着阿依古,他微带皱纹的脸上,浅浮一层淡淡的温和,那是一种很少能在他脸上寻见的表情。而他与阿依古的关系,似乎并没有阿依古表现出来的那么疏远。 至少对公主之尊的她,纳木罕并没有表现出害怕、紧张……甚至都没有太多的恭维。 “苏赫回来,就不让我见见吗?” 阿依古面色微变。 放下茶盏,她抬眼直视他,身姿有些僵硬,语气却依旧平淡无奇。 “呵,丞相要见苏赫有何难?陛下晚些时间在万安宫设宴,想必不会不邀请丞相大人的。丞相又何苦在这里强插一脚,叨扰我母子相聚?” 纳木罕目光里有掠过的暗影。 又迟疑片刻,他说:“公主当真要如此绝情?” 阿依古轻抿的唇角,满是不悦。 “丞相自找的。不要让我撵人!” 纳木罕轻轻一笑,“很快苏赫就过来了。我见见他,又有何妨?再怎么说,我亦是他的……” “纳木罕!”阿依古早就练成的那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终于有了细微的裂痕。 死死盯着纳木罕,她手指紧紧捏着茶盏,像是要捏碎了它——也捏碎了他。 “滚!” 当朝最有权势的长公主下了逐客令,哪个还敢不滚? 纳木罕慢慢起身,迟疑着,却没有滚,而是走到她的面前,慢慢蹲身,双手轻轻撑在她的膝盖上,抬头望她时,那一双布满鱼尾纹的眼睛,微微眯起,似在笑,又似嘲。 “一大把岁数了,少动肝火。你身子本就不好,何必为我这样不识趣的老东西怄气?” 转瞬,他指了指茶几上的几包药。 “陆机写的方子,我特地差人从南边最好的药堂抓回来的药。回头记得叫兰珠给你熬着喝,煎法还与往常相同,一包药,三碗水,第一次煎,时辰……” “闭嘴!” 阿依古双手止不住颤抖。 “你没听见本宫的话?” “听见了。”纳木罕微微一笑,“说完我就会滚。你看看,性子还是这样急,看来这些年,你白念了那些经。一会儿在小辈儿面前,可得端住了,尤其见着了儿子,你好好跟他说,切忌动气——” “我的事,我的儿子,你少来操心。”冷厉的说罢,阿依古微微眯眼。 “丞相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的侄子吧,我那个四弟,整日疯疯癫癫的去闹塔塔敏,把北勐皇室的脸都丢尽了,你这个做舅舅的,就这样瞧着,也不兴管管?却有心思来管本宫的事?还有——” 微顿,她笑了。 笑容里带了一丝嘲弄,还有一闪而过的,看不见,摸不着,也触不到的忧伤。 “听说前日陛下又赏了几个花朵似的小娘给丞相大人,你便是轮流享用,新鲜感也还没过,何苦在我这里来假惺惺,找不自在?” 纳木罕怔怔听着,不语。 终于,阿依古一根手指头慢慢伸起,指着蒙古包的帘门。 “丞相大人,好走,不送——” 这么损的话,真够人喝一壶的。 纳木罕苦笑一下,扶着膝盖直起身,像是蹲久了有些受不住,身子虚晃一下才站稳。 睨着冷面冷情的公主,终是弱弱一叹。 “你便那样想吧。” 他往门口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朝她深深凝视一眼。 “苏赫如今回了哈拉和林,喏央宫中的几个面首,公主还是遣散了吧,免得落到苏赫耳朵里,令他难堪。” 阿依古面色惨变。 她盯着纳木罕,久久,那一只手才虚软下去,落在椅子上,身子也软倚下去,轻轻阖上了眼睛,像是突然间就没有了力气一般,不阴不阳地淡然出口。 “滚吧!” 纳木罕蹙了蹙眉。 “阿依古,你何时变成了这般?为何要做这种遭人口舌……又侮辱自己的事?” 阿依古不睁眼,却笑得凄厉,那高丨耸的胸口,不停地起伏。 “纳木罕,你这话问得稀奇。几十年了?你,我,我们身边这些人,哪一个没有在变,你在变,大家都在变,为何我却不能变?你以为,我这样的妇人,活着容易吗?就许你们男人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不许我在痛不欲生,孤单寂寞时,找人来安慰?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纳木罕低垂着头。 手和脚,都是僵硬的。 他走不动,那一道门像有千里之远。 看着渐渐失态的阿依古,他的语气,像一颗霜打的茄子,再无朝堂上的半分狠戾。 “阿依古,若上苍肯再给我一个机会,那我一定……”他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接而,是一阵利爽而清脆的笑,伴着一声“阿娘”的呼唤,阿依古的小儿子乌日根撩帘进来了。 “噫,丞相大人也在?” 乌日根约摸十七八岁的年龄,是个精神的大小伙子,穿着马靴,提着弓箭,看了一眼纳木罕,又看向瞬间从椅子上坐起的阿依古,笑容满面走了过去。 “阿娘,听说我大兄回来了,我待地骑马来会一会他。今天便要阿娘看看,是他的刀剑厉害,还是我的弓箭射得远——” 阿依古勉强一笑。 “傻子,哪有和大兄比这比那的?去,那边坐好。” “哦。”乌日根吐了个舌头,把弓箭挂在蒙古包的架子上,回头看纳木罕还顿在那里,左不是,右不是,要走,又不好走的样子,笑着就拉椅子,盛情地邀请。 “丞相大人快些来坐,我大兄你定然也不曾见过,听说是那顺巫师的得意弟子呢,我可好奇得紧,想来丞相也好奇,我们一起坐等吧?” “世子殿下——”纳木罕很想留下来,可看了一眼阿依古不怒而威的面孔,尴尬地笑了笑,拱手就要辞别。 这时,蒙古包外再次传来侍从的禀报。 “长公主殿下,金印大王和那顺巫师求见。” 阿依古脸上,有一刹的紧张。 那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小小紧张,慌忙地抚了抚鬓发,又理了理衣衫,她这才整理好自己,坐直身子。 “快,快请殿下进来!” 纳木罕见她没有撵自己,就也厚着脸皮留了下来,等到萧乾与那顺入内,赶紧上前请安。 “微臣见过王爷。” 看见堵在门口行礼的纳木罕,萧乾目光幽幽一暗,止住脚步,抬首看一下阿依古,又侧眸望那顺,声音满是严肃与疑惑。 “母亲,师父,这位是——?” 那顺自然是认识纳木罕的,可不待他介绍,阿依古便抢了先,用不冷不热地语气道:“我儿,这位是纳木罕丞相。他过来给母亲送些药。” 她指了指茶几上的药包。 这……其实是不合事宜的解释。 萧乾淡淡扫过,却没有吭声。 大抵阿依古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把气氛都惹得尴尬,又牵唇一笑,指着乌日根,对萧乾道。 “这是你弟弟乌日根。乌日根,不是成日惦念你大兄么?大兄来了,为何却不肯言语了?” 乌日根完全傻了。 他痴痴地望着萧乾。 久久,终于吐出一口气。 “阿娘,我大兄的样子,好是酷烈!却是生生把儿子吓住了。” 嘻嘻一笑,他又直起身来,热情地拽了萧乾坐下,搓了搓手,俯头看着他脸上的巫师面具,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大兄,你这个面具……可不可以借我玩耍一番?” 这个家伙一看就是没有吃过苦,还处于天真发育期的大孩子,性子直率也简单,他似乎完全不知自己的话触及了什么,只言笑浅浅的说着,却见帐内几人都有些变容。 那顺是担心—— 其实他还真的一直都没有机会把萧乾的长相看个明白,但却知道纳木罕是见过萧乾的。 就算如今萧乾的脸有了变化,但一个人骨子里的气质却很难改变,这样穿黑袍、戴面具,变了音调认不出来,一旦揭了巫师面具,那就不知会不会引起怀疑了。 阿依古是紧张—— 上次她亲自去了一趟嘎查村,苏赫也是戴着这张巫师面具。对于这个离别了那么多年,几次差点性命不保的儿子,她又心疼,又自责,却又极端渴望看一看儿子的脸。 但那个时候,那顺说:他还在受最后的“天神之劫”,在劫期的最后时刻,乃最为凶险,若面具摘除,恐会承受天神之怒,不宜见面。 所以她强忍着冲动,含泪看着隔了一层面具的儿子与她相认,内心不无酸楚。 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天神之劫也已解除,他的儿子,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做一个正常的人了,她欣喜若狂,此刻最想的,当然还是看看儿子长成了什么样子,想捧着儿子的脸,仔仔细细看过够,一解思念之苦…… 至于纳木罕,神思游离,目光复杂,视线也与众人一样,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萧乾的脸上。 “师父——”萧乾望向那顺,冷眸中似流淌着一丝碎金色的波光,若有,似无,像在征寻他的意见,又像在说着什么。 那顺叹息。 “公主,王爷他……唉。” 这样的叹息,在阿依古听来,无异锉心。把身子坐得更直,她厉声问。 “可是又有何不妥?” 那顺微微抿唇,同样戴着巫师面具的脸,掩饰得很好,似饱含深情,又像欲言又止。 “也并非不妥,这巫师面具,本是用以通神,若王爷取下,怕是……” “师父!”萧乾突地冷声接过话,双手轻轻抚上面具,镇定道:“既是母亲想见一见我,事孝为大,便是因此受到天神责怪,又有何怕?” 说罢他就揭向面具。 那顺一惊,似不明他的意图了。 却听阿依古一声惊呼“不可”,萧乾的双手,已然把巫师面具揭了下来—— 那张脸,也就用一种狰狞的,可怖的,令人心疼的样子,朝向阿依古,只一瞬,便在她的抽气声中,换来她咬牙的低喝。 “那顺!我儿的脸怎么回事?” 孩子是交给他的。 一切自然得找他算账。 那顺立在帐中,支吾着说不上来,却听萧乾道:“母亲勿怪师父,为从天神手中抢回我一条性命,师父已是用尽毕生功力,还险些殒及性命。” 淡淡一笑,他道:“然,遭天神厌弃之子,便是不死,也得扒层皮,天神收去我之容貌,想是为让我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母亲,这是好事。如此,天神才是真真放过我了。” 这个解释说得通。 也让阿依古瞬间松了一口气。 毕竟孩子还活着,而且从此可以活在阳光下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儿子长什么样子,丑不丑,美不美,其实都不如他的健康重要。 阿依古阖眼,将掌心放在胸前,默默念了几句什么,又睁开眼,压抑着澎湃的心潮,指甲轻轻抠着椅子,幽幽一叹。 “如此是阿娘错怪了巫师。” 又吩咐下去,给了那顺一些赏赐,喏央宫中的气氛便慢慢好了起来。 然而,得了公主赏赐的那顺却如坐针毡,而一直没有说话的纳木罕,细思许久,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不停看儿子,关切地问这问那的阿依古。 “公主殿下,微臣有一事相禀。” 阿依古似乎不愿与他多谈,但听见这般,还是转了头,将警告从目光中递了过去。 “丞相请讲。” 纳木罕站起身,拱手对阿依古和萧乾分别致礼,然后垂首道。 “不瞒公主殿下,陆机老人请些日子受微臣邀请来到哈拉和林,一直在舍下做客。微臣见王爷的脸……似是中毒之象?微臣以为,可让陆机一诊?” 纳木罕与陆机老人是旧识,关系算得上密切,当日纳木罕前往南荣,陆机还曾再三嘱咐他给萧乾带话。这次他请陆机来哈拉和林,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给阿依古瞧病来的。而陆机老人,也受了萧乾死在临安的打击,正好领了温静姝过来散散心,养养伤。 阿依古对他本有些厌弃之色,闻言,目光却是一亮,终是拿正眼瞧他了。 “这中毒一说……”目光幽幽望向萧乾狼狈的脸,她咬了咬牙,无力地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那好,麻烦丞相尽快安排一下。” 陆机老人医术超群,但性子古怪,一般人的脸,他从来不给。以前的珒国皇帝,北勐皇帝,都受过他的恩惠,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可以这样说,在漠北草原这一亩三分地上,他是一个可以横着走的人物。医不医人,全凭心情。 从某种意义上说,萧乾对医与毒的执念,正是来自陆机的言传身教。 可如今的情况下,他与陆机相见——又当如何? 那顺知晓他师徒关系,心尖尖都快抽了。但萧乾的脸上,却云淡风轻,目送纳木罕离去,他充满感激地看向阿依古。 “母亲,辛苦你了。” “说得哪里话?我儿能回来就好。”阿依古听见了自己哽咽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又抿着唇,笑着摇头,“母亲不苦,母亲从来都不苦。” 世上母亲,大抵如是。 宁肯受尽千般罪,也不忍儿子落一滴泪。 萧乾看着阿依古的脸,面前浮现的却是另外一张脸。与她一样温柔,不,比她更温柔,永远带着和煦的笑容,每每看见,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暖阳与光芒。 “母亲,儿此生能见你,无憾矣!” 这番话,他说得满是动情。 眼窝处,似有湿润的晶莹。 阿依古一怔,看着他的脸,大为触动,霎时便从椅子上站起,顾不得母亲的威仪,大步走过去,一把将他紧紧抱住,掌心颤抖着抚他的后背。 “我儿……我的儿啦……我的儿啦!我的儿啦——” 一声声“我的儿”,深情得令人为之动容,让坐在椅上的乌日根不停的抹着眼泪,也扑过来抱住了母亲和萧乾。 “阿娘,大兄——” 长公主的大帐外,行走的纳木罕脚步像有千斤之重,一颗心也似乎在受刀尖凌迟——拖着脚走了几步,慢慢地闭上眼,又睁开,他两只拳头,握得紧紧,大步离去。 只有座中的那顺,一动不动。 那一张巫师面具下的脸,瞧不清真颜,亦不知他什么情绪。 而天边,那鲜血一样的霞光,冷冷的,静静的,浮现在天际,托着沉重的浮云,看着悲痛啼哭的孤鹰,似乎与阴山大地那层层的墓穴连成了一线…… ** 一番唏嘘。 二相忧伤。 阿依古长公主慢慢收敛住情绪,紧紧握着萧乾的手,那一双虽有细纹却依旧美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脸,手指慢慢抚上去,终于艰难地说出了最重要的话。 “我儿,听说你与那个墨九——” 微微抿了抿唇,她冰凉的指尖覆上萧乾坑洼不平的肌肤,似乎恨不得为他抹平伤口,出口的字眼,也一个比一个柔软。 “阿娘听过她一些事,这女子轻薄、多情,有天寡之命,也不是一个好相与之的姑娘。我儿涉世不深,恐被她骗了去。阿娘今日急急唤你前来,便是要嘱咐于你——” 她唯恐伤害了他,说话很委婉。 萧乾的眉心却一点点皱了起来。 阿依古的目光,与墨九一样,有心疼,有柔软,有说不出来的怜惜——却也是在他的脸变成这般之后,世间上,仅有的两个不曾嫌弃他的女人。 故而他很难说出狠话。 慢慢地,他握紧阿依古的手。 “母亲,儿今日过来,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阿依古心里一凉。 似乎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似的,她重重唤了一声“苏赫”,但看着他瞬间蹙起的眉,还有那张脸,终又软了心,叹口气。 “你且说说看。” 萧乾注视着她布满忧色的双眼,缓缓道:“儿在阴山时,承阿九以命相救,得以活命,已是过命的交情,且——” 他扶住阿依古瘦削的双肩,坚定地一字字开口,“她是个真性情女子,儿与她两情相悦,已互许终身,约定百年之好,还望母亲成全。” ------题外话------ 好像在这本书里,好多人都有故事哇哇的。 嗯,但每个人在自己的故事里,其实都是主角,会有一些或沉重或不堪回首的过去。 故事发展到这里啦,很长很长啦,小主们的书评在哪里啊啊啊,你们就不想说点啥么?都默默地看完了就滚被窝了么? 好吧,我也去滚! ------------ 坑深252米,宴 马蹄声,嘀嗒,嘀嗒。 夕阳下,一行人,骑着马,在那一条通往万安宫的平整青石路上,蜿蜒成一行,像布景丹青,印在城中,与天上的大雁相映成趣。 哈拉和林的黄昏,是美丽的。 墨九带着颀然的笑意,骑在马背上,走在萧乾的身边,不时瞄他一眼。 在萧乾高大的身形映衬下,她的样子显得极其娇小。故而,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缠绕不清的情绪,也便少了三分邪,添了七分真。 这时候的墨九,心思不在宴会上…… 她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 又一次,要许配人家了。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阿依古长公主居然同意了萧乾的请求――允许了她染指她的儿子,哦不,允许了她的儿子染指她。 虽然阿依古心底并不情愿,非常非常不情愿,甚至对墨九那么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痛恨――在这个刚刚得回来的儿子心里,居然有了一个比她还要重要的女人。 这一点,足够她痛恨墨九。 但也只要一点,就足够她同意萧乾的请求。 她舍不得儿子难过,舍不得看他痛苦的双眼―― 至少,她有没有出于别的考虑,墨九说不准――毕竟阿依古这么疼苏赫,居然连她的“天寡”忌讳都不怕,就同意了,这本身就足够令人震惊了。 从萧乾的反馈来看,幸亏有那顺在。 那顺这家伙装神弄鬼很有一套,对魍魉魑魅之说,更是天生自带,骨骼清奇。他告诉阿依古说,像苏赫这般受过“天神之劫”的人,已是至刚至阳之体,天神门生。神都不罪,何以为罪?一切邪灵恶鬼都近不得他生,什么天寡,自然也不在话下。 哦!墨九一百个叹服。 自今江湖术士骗人编故事堪比小说家。 在那顺的极力配合之下,于是,这事成了八成。 剩下的两成――阿依古说还得禀报蒙合大帝。 皇室子弟的姻缘,向来不纯粹……虽北勐不若南荣汉家那边讲究太多的“门当户对”,但考量彼此的得失,也是其中之一……在此不得不说,汉家文化源远流长,对四邻的扩散和影响,甚大。 从神对手,到神队友,那顺立场的改变,对萧乾来说,目前全是助攻。当然,她也知晓,那顺是不得不顺着萧乾,哪怕萧乾说天上的月亮是黑的,他可能也得点头,还得帮他找出一万种合乎逻辑的玄学解释,来为他圆谎。 有这样一个神队友,墨九很满意。 然而――想想自家这个命运! 唉! 骑在马上,她摇了摇头。 “阿九第三次叹息了。”萧乾骑的马,比她高了一头,姿势也帅气一些,他与众侍卫一样,也是骑马入门。墨九发现,好像哈拉和林的人,不太习惯乘车,不管男男女女,以骑马居多,若是乘车,一般是为搭乘货物之便―― “你在叹什么?想什么?” 听他问,墨九眼望天边,看幕色渐渐拢起。 “我在感慨啊。” “感慨何事?” “我这一辈子,好像啥事也没有干明白,整天都在嫁人,我数数啊,一个,两个,三个――” 从萧大郎之前那两个她至今连名字都没有弄明白的死鬼男人,到如今的“苏赫王爷”,和她传过“绯闻”,甚至有过婚约,举行过婚礼的男人,都多少个了? 莫说当今,便是后世,她也是女中翘楚了―― 调皮地冲他眨一下眼睛,墨九道:“我这名声,是废了。不过也好,要不是这样,我又怎么有机会去见识一下万安宫?哦,北勐大帝啊,心向往之――” 得了阿依古长公主的首肯,她才有了赴宴的资格。 从这一点上,墨九是感谢萧乾的。 毕竟他懂她,知道她是一个“十处打锣,九处都在”的极其爱热闹分子。 “嗯,不过嘛――”她又道:“这一次就算咱俩成了,也不算在你的承诺之内哦?” 承诺之内,她指的是他娶她一事。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们还得再成一次亲? 这……结婚上瘾的人,分明是她啊! 萧乾望着她,只是笑。 晃晃悠悠的马儿上,墨九为了方便,依旧穿了一身男袍,除了腰上挂着的玉佩和荷包,几乎没有其他的服饰。可时下的男袍与后世不同,性征没有那么强烈,这样简单的款式反倒为墨九添了彩。他干净得像一个细皮嫩肉的少年,一身肌肤绸缎子似的,白玉无瑕,艳若樱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王爷。”墨九远望黄昏中的万安宫城墙,突然想到某个家伙,“那个纳木罕,一会儿在宴上,不会故意为难咱们吧?” 她还想问的是,他当真就没有认出来萧乾么?如果没有怀疑,为什么又那么热心地要帮忙萧乾找陆机诊治呢?纳木罕她见过,那老头子一看就非良善之辈,若无居心,何献殷勤? 萧乾听懂了她话中玄机。 但良久,他都没有回答。 在回到王府向墨九转叙与阿依古见面的情形时,有些感觉是不好描述的。 即便好描述,他也是不方便说的。 比如,喏央帐中,纳木罕脸上的尴尬,以及饱经沧桑的无奈―― 他认识纳木罕,也不是第一天。可在那么长的岁月里,他也不曾见过那样失神的纳木罕。哪怕他在刻意掩饰,也难逃萧乾的眼――他的失魂落魄,就像丢失了某个心爱的物件儿,除了怅惘,不见半点锐利…… 尤其他望过来的眼睛,没有凛冽的审视,却可见一二分慈祥。 那静静的凝视中,也有诉不出的关怀。 关怀……长辈似的关怀。 他拧眉思考着,低下嗓音。 “阿九之前,可有注意过纳木罕和阿依古的消息?” 墨九愣了一下。 自从入得漠北,她好像没有问过相思令的事了。便是墨家的行政事务,若无必须禀报的,或者非得由她决断的,一般都由墨妄处理,她几乎就是一个甩手掌柜。至于来阴山之前么,一切相思令的消息,她基本只关注与萧乾有关的部分,还真没有怎么在意纳木罕和阿依古。“回头我让师兄查一下。” “嗯。”萧乾应着,目光极不寻常。 这就会儿工夫,万安宫就到了。 长长的宫城,巍峨的宫殿,一切看上去都与临安的建筑那么的不同。可即便少了精致的外形与细腻的匠意,其身为皇宫的庄严与肃穆,却与任何一个与皇权有关的宫殿都类同。每个人行走其间,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触了皇帝的逆鳞。 百官宴设在万安宫的偏殿。 名字叫什么,墨九不识得那字。 但从陈设来说,不得不认同――蒙合好俭。 那是一个占地极大的宫殿,头顶是蒙古包一样的穹顶,四周扯着同样的帐篷,中间是空旷的场地,两侧摆放案桌,可容纳众多人一起聚事,中间留出一条道,上铺红毯,一路延伸至殿中上位的龙座下方。 萧乾把几位侍卫都留在殿外,只领了墨九入内。他们到时,百官已来得不少,齐整整坐了一堂,官服都差不多,谁也谁,墨九也分辨不清,只觉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把探究的视线看了过来。 看她,抑或萧乾。 她安静地跟随,面带浅笑。 萧乾的巫师面具,重又戴上了,在殿内的灯火中,泛着一种金属质感的冰冷光芒,让他走过当中的红毯时,更添神秘,更引人观望。 他向殿中首位的蒙合致礼。 “臣弟叩见大汗。” 他右手臂斜在胸前,手指触肩,微微弯腰,并没有行单跪礼。 宴上众人,微妙的凝滞一瞬。 “哈哈,免礼。”蒙合声如洪钟,那笑声,震耳欲聋,墨九没有抬头,耳膜也被他震得“嗡嗡”作响。一直跟在萧乾的身侧,她也保持着右手贴胸,弯腰鞠躬,垂头恭敬的动作。 这两个人就像说好的一样。 萧乾的动作,被人理解为狂妄无礼。 第一次面见大汗,居然不行跪礼。 至于墨九么……却显然是不卑不亢了。 “――”蒙合的声音隔了一瞬才又传来,“这位是?” 萧乾沙哑的声音,如同往日一样,带了淡淡的病气。 “墨九。” 很简单的两个字介绍,在殿中并未引起哗然。 从墨九进来的那一刻,其实大多都已经知道是她了。 除了墨九,有哪个女子会在北勐大帝面前这般坦然自若?又有哪个女子身着男装却能这样俊气非凡,不少男子英气,又不失女子妩媚?能将男人和女人身上最好的优点结合在一起,成为一个这般耀眼的存在? 蒙合有神的视线,落在墨九的头顶上。 在火光中微微跳动的眸子,似含了深意,又似仅仅只在笑。 “墨家钜子一出,惊动天下,如雷贯耳。钜子,久违了。” 墨九受了“重视”,这才抬起头来,看向蒙合。 “承蒙大汗夸赞,墨九不敢当――” 话未落下,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微微一眯。 蒙合与她想象中的样子,太不一样了。 他并没有她以为的强壮彪悍,与那些草原男人一样,一看就威猛刚烈的野兽似的。相反,他体型稍稍清瘦,显得精明有智。留有一点络腮胡子,但不浓郁,目光炯炯有神,每一束视线射过来,都像是苍鹰的爪子伸了过来,要把人的皮肉剥开,生生抓扯住骨髓。 蒙合在上,墨九在下。 这般对视着,只一瞬,她脊背就有点儿僵硬。 有一种人,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强势和酷烈,却可以让人不由自主的紧张、害怕――蒙合就是这种人。当然,其中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的权势,而另一部分,则是他自身强大的、骇人的力量。很锐利的一个人。 同样也很睿智。 看来萧乾的对手,都不简单啊。 墨九打起精神,拳心微微一攥,不敢吊以轻心。 好在蒙合并没有太为难她,随便问了几句他自己感兴趣,众人也感兴趣的内容――大多与墨家有关,却又不触及秘辛,很是得体。墨九对他的行为稍感诧异,也没有表现出来,说了几句虚伪的恭维话,就被萧乾带到了座位上。 百官宴的座次是君在正中上方,臣在下方两侧。 中间留有场地供表演,一条红毯拉通,直入皇帝的桌下。两侧的案几供皇室宗亲和百官就坐――说是坐,其实除了皇帝一个人,大家都没有椅子,就一条毯子,大家都席地而坐,公主与皇子皆不例外。 在临安的世家大户里,大多都有讲究桌椅。 到了北勐,连皇室都这样……随意,墨九没有想到的。 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宴席的吃食会这样简陋――除了一道烤羊,其他马奶酒,油炸饼等等和她在嘎查普通牧民家里吃的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这蒙合大帝也太抠门了吧,这样款待臣子? 墨九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蒙合拿了数次酒杯,可斟酒的次数却与他喝酒的次数不成比例――这就很有意思了。 这皇帝在做假? 他是不喜喝茶,还是不屑喝酒? 一切都是新奇的,她带了耳朵来,负责听,带了嘴巴来,也只负责吃―― 北勐与南荣有太多的不同,却又有一点相同。 或者说,可能全天下的皇帝请客,都差不多,先说一番官方的套话,表示如何体恤臣子的辛苦,又表示一下国家如何的昌盛强大,未来又有多大的报负发展,然后“上美女”,弹琴、跳舞,在百官的面前搔首弄姿…… 等宴会结束,这些女人,也都犒赏众臣了。 当然,这是墨九之后才知道的。 她在看舞伎的时候,其实挺得劲的。 少了严肃的话题,宴上除了歌舞声,便只有咀嚼声。偶尔举杯,微笑示意,每一个人都表现得亲切,友善,在一个巨大型的蒙古包中,仿佛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对于不了解和不熟悉的事务,人都会有天生的好奇心与新鲜感,墨九也一样。反正来蹭吃蹭喝也不是主角,没有什么政治任务,她也就只有瞅美人这一个乐子了。 哦,领舞那个妖姬哦! 水蛇的腰儿哦,软得像没生骨头一样。 丝巾半遮的小脸儿哦,白得像瓷器一样。 身上起伏的曲线哦,玲珑得像“S”形一样…… 那样的扭啊扭啊!在一个个火盆散发出来的暖色火光的沐浴中,仿佛整个人身上都笼罩了一层浅粉色的轻纱,覆在她裸露的脖子上,手臂上,腰上,脚踝上,让她看上去是那样的柔软而多情…… 水灵灵的美人! 便是墨九都生出了兴味儿,何况男人? 好多男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哪怕这些男人一个个都也“见多识广”,乃北勐重臣,眼珠子也似乎粘了上去。可这个妖姬哦,一双烟笼轻雾的眸子,始终朝着萧乾的方向,那绵软软的腰儿,那似翘非翘的臀儿,像上了某一种会自动勾魂的马达,一扭,一转,不停地向他放着电…… 墨九身上都麻酥了。 这是蒙合要赏给萧乾的女人? 要不然她哪儿来那么大的胆子,当着皇帝的面儿勾引男人? 唔一声,她饮一口酒瞄向萧乾。 以他之智,定然心知肚明。可他手握杯盏,浑似不觉,冰冷的面具反射着骇人的光,野兽似的质感,一双冷眸不知望在了哪个方向。 墨九的唇角,微微勾起。 怪不得他先找阿依古说了与她的事情。 看来这货也是早有预谋的么? 万一被蒙合赐婚,到时候拒绝就难看了。 先下手为难,是上策。 阿依古已应允了他与墨九之事,若蒙合再强行赐婚……那也彼此尴尬。 不得不说,萧乾为她,做得多,说得少。 墨九忽地幸甚! 找一个不容易动凡心的男人,不会轻易被女色所惑的男人,确实极有安全感。 在她之前,萧乾没有别的女人,在她之后,他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虽然他从未将这句许诺说出口,却总是适时的用他不经意的行为给他们的感情在艰难的夹缝生存中添上足够的光亮,永远不会让她在女人问题上狼狈。 得此一人,哪怕为了他必须化为灰烬,也要学那飞蛾,扑入火中…… 墨九轻轻抿了抿唇,低头饮马奶酒,双颊上浅浅的笑意,带着深深的柔软,可抬头时,却发现有一双眼睛正在审视她。 那是坐在对面席首的阿依古长公主。 大抵和全天下的“婆婆”一样,初次见到儿媳的心情,都是复杂又心酸的。除了先入为主的带上三分不友好,剩下的七分……打量,打量,慢慢的,再一分一分地否定。 墨九微微一笑。 对她举了举杯,友好的示意。 动作么,有一点男子的潇洒与不羁,不像个女儿家。 阿依古被她动作噎一下,目光幽闪,若有似无的哼一声,低头与旁人说话去了。 墨九讨了个没趣,也不怎么在意,只闲闲地放下杯子,咂咂嘴自个儿动手撕羊肉吃,脸上的情绪,并没有因为阿依古而产生什么变化…… 可她的表现却一丝不少地落入了蒙合的眼睛。 ------题外话------ 时间过得真是快,国庆要到了,九月只剩最后一天了,小主们该放假的也要放假了……没法放假的也还是放不成,继续绷着吧,比如某个写手,继续继续……咱们一起加班。 T ------------ 坑深253米,蹴蹈西南,马踏中土 整个宴会上,蒙合坐得最高。 殿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对于墨九的种种事情,蒙合自然也是有所了解的。可百闻不如一见,心底的猜测与活生生的人相比较,存在着太大的差异。比如,他就不知道墨九的美,原来是这样的独特。不知道墨九的怪,原来是这样的难以琢磨,不知道墨九身上的那些疑点……原来也是这样的有趣。 对他,对阿依古,对任何人,她以为并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苏赫。 她的眼中,有很多人。 可她的眼中,自始至终只有苏赫一个男人。 据他知,他们认识在阴山,不过短短数日——得多深的情分,能如此? 有些东西,可以掩饰。唯独情感,不能。 他阴鸷的双眸,眯了眯,露出一抹兴味儿。 在这之前,他除了必要的客套,一直寡言而少语。 杯中的酒,一直没有饮尽,更不曾主动敬酒。 可沉默片刻,他突地冲墨九端起了杯。 “今日墨家钜子光临北勐,本汗倍感荣幸,在此,敬钜子一杯。” 身为墨家钜子,其实墨九当得起蒙合一杯水酒。在南荣,在珒,在普天下任何一个国家,墨家钜子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但该谦逊的时候,绝对得谦逊,得给足了皇帝的面子——尤其是如今的北勐皇帝。 墨九诚惶诚恐地站起身,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双手举杯,颔首低头。 “草民惶恐,谢陛下。” “哈哈,钜子请!” 蒙合先干为敬,看她“惶恐”地喝完才坐下,脸上其实并无半分“惶恐”之色,眸色又幽暗几分。 “钜子爽快!” 说着,他突然斜睨萧乾,缓缓而笑。 “苏赫刚从阴山回哈拉和林,可还惯?” “还好。”萧乾答得从容。 蒙合点点头,声音突地沉了沉,若有似无的一叹,“原本这些事情,想过两日再商议的。但今日众位卿家都在,酒至酣处,君臣一心,不免令人触景生情……不吐不快矣!” 皇帝都说到这样了,大家还能喝得下去? 殿内的人,目光都集中到了蒙合脸上。 萧乾那一张面具下的眸,幽幽一深,慢慢站起身,朝他拱手致礼。 “大汗有事吩咐,直言便可。” 蒙合压压手,示意他坐下,又环视众人一圈,叹道:“先皇帝尚在宝位时,曾遣使四出,东征西伐,这才有北勐今日疆域的辽阔,北勐人民的富饶。先皇帝之愿,是治天下,今本汗得众位拥戴,有幸继承祖宗遗志。可,旧弊未清,新政未顺,无力蹈袭他国,又恐罪及祖宗,甚为忧烦啦。” 呵呵! 墨九听着心里不免暗笑。 做皇帝可真累心! 说这么多做甚啊?直接上菜呗。 你皇帝都忧烦了,谁还敢不为你解忧么? 萧乾自然也领悟到了他的意思,微微浅笑道:“臣等身为臣子,为君分忧理所应当,大汗之忧烦,便是臣等之忧烦——但臣弟愚钝,不知大汗所指是……” 蒙合握紧酒樽,看着座下群臣,目光微微一凉。 “蹴蹈西南,马踏中土。” 一字一顿,果毅、有力。 北勐是一个迅速崛起的武力大国,数十年的西征东讨,从来没有停止过战争。这些年来的武力扩张,北勐正已令世人惊恐的速度扩张着领土,不知不觉间已俨然成为了世界丛林里的一只虎王。跺一脚,天下就得颤三颤,让四邻各国心肝儿都在抖。武力早已远远甩开了南荣、西越,以及被消失的珒。 然而—— 就墨九所知,在此之前,北勐正准备发动又一次的西征。 可这个时候,蒙合为什么却说要“蹴蹈西南,马踏中土”? ——他的目标,是准备转向南边了? 先皇帝在时,不管有多少野心谋划,但与南荣故有盟约,共同抗珒。 皇帝换成蒙合,是准备撕毁协议了么? ——而且,他的意思,是要让苏赫领兵,试水南荣? 这一枪开得不意外,却也意外。 蒙合此人,一看便是野心家,他想要染指南荣,是意料之中的事。说难听一点,这南荣的四邻,又有哪一个不想“马踏中土”?中土有的,不仅是物质,还有文化和文明,那是他们不论多么强盛的武力也永远得不到的祖宗遗产—— 他们不想要,那才奇怪。 但蒙合得有多大的心,才能信任一个成年以巫师面具示人,除了在嘎查村象征性地操练过几千骑兵用以自保,根本不曾涉及军政的苏赫? 她诧异! 怪不得敕封他金印大王,又让他领漠南事务。 是早就想用他吗? 殿中众臣,也有些惊讶。 看看蒙合,又看看苏赫,目光各一。 聚焦处,萧乾眉头微微一拧。 “如若大汗不弃,臣弟愿为北勐一战,肝脑涂地,马革裹尸亦在所不惜!” 兵权对一个朝廷来说,何其之重? 领兵权的归属,又是多么的微妙? 但蒙合把话都递到嘴边了,他如果还不应,那皇帝就尴尬了。 不仅他这般想,殿内所有人都这般想。 然而,帝王心意之深,就在于——必须让人猜不透。 便是被人猜透了,他也得绕三绕,不肯轻易跟着人的思维走。 蒙合哈哈大笑,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那张扬的笑声,在殿内激起回音袅袅,那豪迈的姿态,像一个开疆阔土的霸气君王——当然,他确实也是霸气的。在没有称帝之前,蒙合胯下战马已踩过了万里疆场,手上刀刃已饮血无数。 所以,这是一个从鲜血中杀出来的帝王,自然懂得兵权在手的重要性,这“马踏中土”的人选,又岂会胡乱给予? 大抵感觉愚弄了众臣,他很满意。 那笑容,又恣意了一些。 “众位爱卿误解了,苏赫也有心了。然,我北勐天神后裔,浩瀚之邦,勇猛儿郎多不胜数,骁勇善战者,比比皆是。不瞒众位,在今日之前,已有数位将军意表,欲领兵麾师南下,本汗很是为难呀……” 他说到此,顿住了。 一看就是有下文,殿内安静下来。 果然,蒙合捋一下他的小胡子,笑容满脸地道:“古语云:千兵易得,一将难求。本汗想了又想,突然有了一个主意。趁着今日,与众位爱卿商议商议。” 帝王心思,深不可测啊! 你说了便是,还商议什么? 墨九心里冷笑,微微眯眼,余风偷瞄萧乾。 他目光淡然,好像并不意外蒙合的行为。但他的身体动作,却与群臣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陛下英明!不知有何良策?” 在众大臣的齐声恭维中,蒙合一字一顿,说得极为有力。 “以武试之,以力角之,以善谋者居之!” 以武试之,在武。 以力角之,在力。 以善谋者居之,在谋略。 他这是想通过比试来确定南下的人选? 可如果要南下,不应该是打人家一个措手不及才对么? 墨九不懂领兵打仗的事,但古今道理都是相通的,抢占先机多重要啊,北勐这么大张旗鼓的干,要么就是完全没有把南荣放在眼里,甚至就是要高调的给他们时间准备。要么就是虚张声势,根本就没有南下的打算,也没有到开干的时机,先撕破了脸,比划比划,与后世的军演差不多一个意思。 那——蒙合是前者,还是后者? 她还没有想通这个问题,殿中已然热闹起来。 一众大臣热情地响应着皇帝,直道蒙合的看法极为英明,与南荣的武举一样,这样可以为北勐选拔人才,使北勐将帅不至于青黄不接,是大势所趋云云。 反正,怎么好听怎么说。这些马屁拍得无声无息,精妙绝伦,令墨九大开眼界。 经过讨论决定,比武的规则以赛程等由断事官和佐使另行商议,等拟好细则再呈报皇帝。这件事,如此,算是有了定论,皇帝嘛,只需要抛砖引玉便可,剩下的事,自然由跑腿儿的人去做。 **落下,宴会也近尾声。 蒙合心情大好,笑着挥了挥衣袖,帽冠上的玉石带着冰冷的光华,闪入众人的眼中,与他随即出口的话一样,瞬间震住了墨九的心。 “今夜舞姬,皆自中土而来。美艳、驯柔,众爱卿可还满意?” 中土而来,可还满意? 这让墨九不由想到一个故事。 据说某岛国的父母总会在孩子小的时候就教他们,这苹果来自中国,甜不甜,喜欢不喜欢?要是喜欢,长大就去抢啊——怎么感觉蒙合这意思,也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把中土的女人弄来,驯养给北勐的达官贵人睡,等他们睡出滋味儿了,狼子野心就会越来越憋不住——那个时候,就该如狼似虎的去抢了? “苏赫皇弟。” 听到蒙合喊萧乾时,墨九心里骇然一跳。 眼皮颤了一下,抬眼,果然看到他笑着指向那一个领舞的美艳佳人。 “素闻你喜爱中土文化,此女子又对你有意,今夜你便领回府去吧。” 喜爱中土文化和喜爱中土女人一个意思吗? 女人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和猪、马、牛、羊还有区别么? 墨九心里像被尖刀扎了一下,非常的不舒服,可看萧乾眉心拧成一团,似乎在想措辞拒绝,她反倒在桌下轻轻按住他的手,小声笑。 “这么美的姑娘,真是招人稀罕。” 这句暗示很明显了,她不反对他接受那个女人。 萧乾迟疑了一下,抿了抿唇角,顺水推了舟。 “多谢大汗赏赐。” 比起拒绝来,接受自然会顺畅得多。 然而在萧乾看来,墨九为什么欣然接受的最大原因是怕他在大殿上尴尬为难,却不曾想到,退席之后,她真的让人把那个姑娘领回了王府——他的内宅之中。 “阿九?”他不解,“这是要做甚?”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遣到下人房里便是了。 虽是蒙合赏赐他的,睡不睡还不是在他自己么? 这种事,哪怕皇帝,也管不到府邸内宅来的。 墨九摇了摇头,狡黠一笑,“那你就不懂了,我觉着她今儿的舞跳得特别好,勾人。回头,让她没事就跳给我看。” 萧乾:“……” 瞥着她一身的男装,萧乾眸子微微一转,也不知想到什么,突地冷了声音。 “往后若无必要,不许再着男装!” 噫!墨九微微一诧。 与他古怪的视线交触片刻,突地明白了,不免想笑。 “你是怕我……会变成男人去?” 这种问题,萧乾自然不会回答。 他轻轻执了她的手,往他的院子里去。 “常习男子之事,难免变成男子之心。” “那多好,咱俩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搞基了嘛!哈哈。” “——” 什么是搞基,在墨九的言传之下,萧乾早就懂了。 但他可不认为那是一件美妙的事,也不明白阿九为何会有这样古怪的喜好。 两个人牵着手,回到内宅之中,发现里面有婆子和丫头正在整理物什。桌椅、用具,全部焕然一新,茶具摆设,无一少漏。全是蒙合赏赐的,或阿依古长公主差人送过来的,物品琳琅满目,精贵之极,看得墨九啧啧不已。 “真好啊!” 摸来摸去,瞧来瞧去,她把一个金碟放下。 “美中不足啊,怎么会没有吃的呢?” “阿九想吃什么?”萧乾轻声问。 “唉!”墨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失神地叹息,“想吃的东西就多了。可这北勐,连百官宴都……唉,这个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啊?王爷,我突然想临安了,想桂花肉了……” 她发誓想的只是肉和吃的…… 但萧乾目光一沉,看她斜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样子,腰儿软软,脸儿柔柔,模样精致得比壁上的画还要美上三分,像天上神仙洞府下来的仙女似的,那么的美好……突然的,他有些不耐听下人收整的声音了。 挥了挥手,他让婆子和丫头们都下去了,坐到她的身边。 “阿九。” “嗯。”墨九半睁着眼,打个呵欠,“我有点困了。今儿晚上不洗澡,可以睡你的床吗?” “——”萧乾捉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顿了片刻,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收回先头的话。” “啊?”墨九瞪眼,“哪一句?” “你还是穿男装吧,别再着女装了。” 说来,墨九一直觉得自己穿男装比女装好看。但那也是基于她来自现代,有比较中性的审美观。对于男人来说,男装再好看,又怎么会有柔媚女装那么俏艳、妩媚呢? 眨巴一下眼,墨九似乎意识到什么。 一骨碌爬起来,她半趴在他的怀里,昂着脑袋问。 “你在紧张什么?” 他刮她鼻子,冷声,“你说呢?” “我说啊?我猜,你一定爱惨了我。” 墨九向来不吝于蹬鼻子上脸的事儿。 嘻嘻一声,她反手抱住萧乾的脖子,扬起的眉眼间,是灿若春花般的笑意,还有那一点一点绽放在他面前的,是独属于墨九的,他不曾在任何女子身上见过的自信光芒,“你不愿意我的美,让别的男人来分享。哦不,你根本就不愿意让别的男人看见我的美,对不对?嗳,我理解你,哪些惊才绝艳的女子……就墨九一个了,是得看紧一点。” 萧乾错愕一瞬,忍不住失笑。 “小不要脸的!” “嘿嘿。”墨九夸张的做了个严肃脸,“爱卿,难道朕有说错?” ……敢自称“朕”的女人,确实只有墨九一个了。 萧乾无奈地拍拍她的臀,看她不满意地翘高了嘴,又摇头而笑。 “是是是,我的小九爷惊才绝艳,貌比天仙,我恨不得造一金屋,将其私藏,不让人见——” “那你造啊,造啊!”墨九可不是这么容易摆平的人,尤其在二人相处气氛这么融洽的时候,到底是一个小女子,难免娇气了,“我就等着你造。不过,在你的金屋没有造好之前么,我爱穿什么穿什么,你可千万不要对我指手画脚啊——你得知道,男人最不能做的,就是干涉女人扮美,懂了么?” “嗯”一声,萧乾语气浅淡,似乎在笑。 又似乎……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瞟向了一帘之隔的那一张软榻。 簇新的榻,刚换上的被褥,还没有人睡过…… 不知道软不软,稳不稳,阿九那白白的身子放在上面……该是怎样的景色?这般想着,他对她那一点小傲娇的容忍程度几乎又添了几个度,无论她说什么,他只听不答,终于被她的喋喋不休打败了,也只是喟叹着,一把揽了她的腰,将她托起来,就撩了帘子,往榻而去。 墨九呀一声,顺势夹上他的腰,像只猴子似的挂在他身上。 “做什么?咱俩还没有说好呢……” “我们离开的时候,长公主还留在万安宫。” “那又如何?”墨九被说得一头雾水。 “她会去找蒙合说我们的事。” “那又如何?” “金屋虽无,婚事可成。那阿九可否让为夫,先享受享受?” “噗!”一声,墨九忍不住了。 重重捶在萧乾的肩膀上,她笑得“咯咯”的,整个身子也都是软的,那精致的脸儿,水汪汪的眼,黏黏稠稠地沾在他的身上,就像为他打开了一扇门,可由他闯入,可由他为所欲为……如此还不算,她伸手揭了他的面具,不顾他面上颜色,轻轻吻上去,辗转在他耳边,抛给他一个极致的诱饵。 “那得看我郎能不能把人家喂饱了……” 这样的火,一点就着。 萧乾目中熊熊燃烧,什么事情都已不再,只想沉浸在这一处温柔乡。 “你这妖精。”他似乎恨极,又似是爱极,重重把她抛在软软的被褥上,自己随之俯上她身,在她埋怨一般微撅的嘴上,轻轻一啄,印上一个温柔之极的吻,便直接拉腰带。 ——是个雄的,好像都是这么猴急的? 墨九飞快地按住他的手,“别这样嘛!” “阿九不要?” “要。”墨九目光像有钩子,浅笑盈盈,“但不能这么要……” “嗯?”他声音喑哑,眸底的火似乎快要漫出眼眶。 “这样——”墨九按住他的肩膀,一个巧劲儿便利索地从他怀里脱困,再扶住他的肩膀往下一按,就居高临下地骑上了他的腰。温柔地将他发冠取下,十根手指有条不紊地梳理着他的长发,让他瀑布似的顺在枕边,把弄着,玩耍着,像一个狡猾的小女巫,眼睛半眯,有邪,有坏,还有一种让人把持不住的暗流,一一淌过。 “阿九……” 他的声音,有丝丝的颤。 “六郎别动,让我来爱你。”她两排羽扇似的睫毛轻轻地眨动着,低头,盯着他的眼,一点一点地靠近他,一寸一寸,拉得像一个打了光影的慢镜头,一边说爱他,一边却把动作放得极慢,极慢,逗得他心里痒如虫嗤,恨不得亲自上阵扑火,她两片温暖的唇,才堪堪贴上他来。 “唔!” 在她没有力气的轻嘬中,她能感觉他身体的紧绷,那一声幽幽的叹息,就好像等待了许久,终于得偿所愿的爽快,一口气憋在心头,终于吻上,他的满足,让她诧异之余,又有点得意。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果然没有不容易受用。 这一点小小的距离感,竟能产生这样的效果么? 墨九半阖眼,沉浸在他的温柔中,津沫交流…… 片刻,她又抬起头来,捋一下发,双手捧住他的脸。 “嗯,一个无比纯洁的吻结束了。接下来——我该去找小娘来跳舞了。而你,也好好静静心,想想怎么配合大汗的蹴蹈西南,马踏中土,在比武中获胜吧?” 她说着,就要跳下去穿鞋…… 可萧乾哪会给她机会? “墨九!你、敢!” 一字一顿,他在咬牙。 心火已燃,不灭是要死人的! 他的反应极为激烈,与他平素的清冷寡淡不同,一把扯住墨九的胳膊,顺势将她扯回了榻上,按下去,便急不可耐地寻找一个可以令他释放的出口……急切而疯狂。头埋在她的脖间,亲、吻,口鼻深深的呼吸,不断的怜爱,心脏咚咚乱跳,没有章法,浑身肌肉绷紧得几乎僵硬。那力气之大,宛若野兽…… “萧六郎!” 墨九几乎不敢相信,低低唤他,身子微微颤。 “你生气了?哎呀!轻点——” 男人这种生物,果然逗不得啊。 一逗,就变成野兽了! 不过,好像也更有情调了不是么? 她被啃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没了反抗,紧紧回抱他,在他体重与气息的逼迫下,呼吸越来越不畅,天旋地转间,几乎要与他擦出火花来,直到完全变成负距离,挣扎方休,情浓方始…… ------题外话------ 明天就是国庆节了,在这里,祝我们大家的祖国母亲生日快乐…… 嗯,大家在这个假日里,就尽情的玩耍吧,庆祝吧,放开心思,啪啪吧 ------------ 坑深254米,事,不是好事 晨光初现天际。 天未大亮,哈拉和林已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阿依古长公主穿了一件簇新的宽大直筒长袍,一身环佩,叮当作响地入了王府,把晨起的王府中人惊得一阵忙乱,却不要人通传,径直往萧乾和墨九居住的缙乐院行去。 缙乐院门口,值守的人是击西。 另外是两个明显睡眠不足的小丫头。 看到长公主殿下过来,击西也不认识,正在发愣,那两个小丫头却懂事地上前,对长公主行了一个单膝跪礼。 “公主殿下万福。” 两个小丫头本是阿依古安排过来的,自然是熟识的。阿依古抬眼看一下安静的院落,眉头皱了皱,也不让她们起身,拂一下袖子,就往里走。 “王爷呢,还没有起?” 听这语气,似有不愉。 两个小丫头低着头,咬唇摇头。 那小脸儿上,带上一抹若有似无的羞涩。 “回公主殿下,还没有。” 这小表情落入阿依古的眼睛里,她眉头蹙得更紧了。 能让小丫头害羞的是什么?定然是苏赫昨晚和那个叫墨九的女人闹腾得厉害,她们在外面听见,动了春心害了羞,苏赫也耽误了晨起。 阿依古哼一下,脚步加大往里。 儿子的地方,她真没当回事。 可击西却从斜刺里凑过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公主殿下,还没有禀报王爷知晓呢,您可不能进去!” 居然有人敢挡她的道儿? 阿依古眉头都挤到一块了。但看面前这个穿着侍从甲胄,眉眼嘴巴却比女人还生得秀气漂亮的小伙子,她怔了怔,面色又稍稍舒缓了一点,抿了抿涂得通红的唇角,淡淡一笑。 “新来的?” 击西生得好,见惯了别人喜欢的眼神,也是一个傲娇的主儿,平常跟在萧乾身边,闯北几个都让着她,纵着她的,几乎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对公主这样的大人物,概念也不大――知道要尊重,可完全没有阿依古这种草原贵族习惯的那种尊重。 “是的,我是跟着爷一起来的。” 顿一下,不待阿依古再问,他又抬了抬下巴。 “您就是爷的身生母亲?嗯,按理我是不能挡你去路的。但爷有过交代的,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去。这个任何人,应当也包括您的吧?” 他与另外的两个王府小丫头不一样,在他的心里只有萧乾的命令才是命令,其他任何人说的任何话,都可以当成耳边风。 这么回答很符合击西的个性。 明明就是得罪了公主,还一本正经的反问人家,模样还老实得很,又不像诚心刁难,倒好似,他自己也为难。 阿依古仔细打量他。 慢慢的,唇角掠起了一抹浅笑。 “好,那你便去禀报你家爷知晓吧。” “不能禀报。”击西语速很快,还煞有介事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压低了嗓子,“公主殿下,爷昨晚睡得夜,这会子肯定没有睡够呢,可不能吵了他的。” 睡得晚? 阿依古挑开眉,不悦。 “都做什么去了?为何不早睡?” 击西想了想,眼皮往上一翻。 然后,抬起两只手指头对了对……又对了对。 “也没有做旁的,就是和九爷做那种羞羞的事情吧。” 一句“羞羞的事情”,让边上几个小丫头都憋不住脸红,低着头,夹着胳膊,只当没有听见,心里直忖:这小侍卫胆子好大,居然敢在公主面前这般言语,也不怕唐突了公主。 但击西太坦然了。 坦然得脸上几乎寻不见半点淫秽之气。 ……而阿依古长公主,似乎也无心责怪他的唐突。 可进不得,退不得,几个人僵在那里,也很古怪不是? 阿依古拂了拂袖,挺胸抬头,只把击西打量。 “你几岁?” “不知道。”击西回答得理所当然。 “怎会不知道?”阿依古抬抬眼,似乎有点兴趣。 “……我娘没告诉过我。” “哦?为何不告诉你。” “这个你就得去问我娘了。” “你娘……在哪里?” “死了。” 这样无意义的对话,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倒也不奇怪,可如果其中一个人是北勐的阿依古长公主,那么就另当别论了―― 这个时候,看她们尊贵的公主殿下在和一个侍卫“唠家常”,不仅两个小丫头,便是跟着长公主过来的一个嬷嬷和两个丫头都吃惊不已。 那双眼中的光芒,一烁一烁。 就好像她们根本就不曾认识公主似的。 “好了,现在你可以去禀报了。” 阿依古脸上挂着笑,突然岔开话,对击西笑着说。 “为什么?”击西对长公主,更加不惧怕了。 他完全不知道阿依古的样子有多反常,还以为她本来就是这样和蔼可亲的人呢,不仅不再害怕她,从脸上的表情上,似乎也对她添了几分好感,觉得她家爷认了这么一个母亲,确实太幸运了。 “因为他们已经起来了。” 阿依古笑着说完,击西回头一看,果然听到屋子里面有了动静了。想了想,她觉得长公主人还不错,也不能太过冷落了人家,就哦一声,点点头,小跑几步,走到萧乾的房门口,“咚咚”敲门。 “爷,长公主殿下求见。等老半天了,您见是不见呀?” 她根本不知道长公主在北勐的地位,但也是这份质朴得近乎傻气的懵懂,总让击西逢凶化吉。一刻钟后,当阿依古长公主在缙乐院的正堂见到已然穿戴整齐的萧乾时,第一句话便是问他。 “你那个小侍卫,从哪里弄来的?” 萧乾猜到击西又惹祸了,却也是不动声色。 “回母亲话,他是南荣人,在阴山的时候便跟我的。” “哦?”阿依古依乎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北勐话说得很好。” “是的。”萧乾不以为意,面色很平淡,“跟在我身边的人,都必须学的。” 对他这样不忘本的做法,阿依古似乎很满意。 轻嗯一声,她回头看一眼站在门外的击西,眉日间又添了一丝笑,却不再说此事,也没有在萧乾面前表现出对击西的兴趣,只屏退了左右,然后敛紧神色。 “我昨夜与大汗谈过了。” 萧乾不意外,但脸上还是故意带出一丝紧张。 “大汗可有同意?” “看你急得。”阿依古嗔他一眼,抬手就着茶盏轻轻喝了一口茶水,眉心又拧紧起来。沉吟,思考,然后重重一叹。眼看萧乾似乎比先前更紧张了,方又展眉,像故意吊他胃口似的,徐徐开口。 “你的事,阿娘哪敢不上心?但大汗的说法,阿娘以为,甚好。” 这一回,萧乾不问蒙合究竟怎么说的了。 他只是用情绪装点着表情,一瞬不瞬地看着阿依古。 但凡母亲,大抵都是喜欢儿子那么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的吧? 这样看着多么的驯服。 阿依古的脸色,又好看了几分,那一张今日特地打扮过的面孔上,溢满了慈母的笑意。 “苏赫啊,大汗这次给我交了底,他是有心要用你了。” 要用他,这个事不用阿依古说,萧乾便已知道。 若不然漠南事务,是让他白领的么? 他先前做的功课,当然也不是白做的,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 阿依古还在说:“你可能不知道,从先皇帝还在时,北勐就有意南下,但那时北勐时局混乱,内政不稳,这仗也就不敢打起来,我们北勐与南荣也保持着盟友的关系。但先皇帝故去了,新汗是个有野心抱负之人,他派兀烈西征,但南面也不想放过,之前叫你领漠南事务,便是有意给你机会。” 说到这里,她眸底掠过一抹暗光。 蒙合并非良善之人,阿依古在北勐日久,岂会不知情?她瞄了苏赫一眼,似是有心想要提点儿子一下,但话到嘴边,突然又咽下了。 想苏赫初来乍到,这些心机城府,让他自己去领误为好。若凡事都由母亲点明,他日,她不在身边,他又如何自处?再且,她这个大儿子看着桀骜少言,比起小儿子乌日根来,心思不知深了多少。 ……甚至还显得有些凉薄。 哪怕他未表现出来,但依阿依古的精明,又哪能完全糊弄得了? 他对她的感情,远远不如对墨九。 这让阿依古心里有些酸,又更多的内疚。 若非从小失了母亲的疼爱,他又岂会变成这般薄情之人? 一个从小离开亲人生活的孩子,想必早已历经世辛。她想,关于蒙合的事情,他应当不会需要她过多的点拨了。若苏赫连这些都看不明白,她又如何能放心让他来日领兵去闯? 复杂的心绪,让她看向萧乾的目光,明暗参半,难以窥透。 萧乾回视她,视线淡淡,似乎未曾察觉她情绪的波动。 “母亲,大汗昨日在宴上,不是说要比试选将?” 阿依古失笑,“傻孩子,那不过是做给大家看的。当然,也并非全然是。有了比试,这就更能看清你的本事了,毕竟……全是那顺一面之词,大汗也未必全信。大汗肯用你,却也不愿用一个庸才。” 萧乾唇角隐笑。 “母亲说的是。” “唉!”阿依古欣慰地叹一口气,“幸而那顺没有辜负我所托,这些年把你教养得不错。阿娘对那顺有信心,对你,也很有信心……既是大汗有意栽培,我儿不要负此恩德才是。” 萧乾微微阖眼。 他并不知道阿依古对蒙合到底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多,还是确实一心想要铺佐于他治国,只得点头称是。 然后。 看阿依古绝口不提他和墨九的事,不免又蹙紧眉头。 “母亲,那大汗对我的婚事……” “唉!” 阿依古又是重重一叹。 “我儿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可不知她对你……是否同心了。” 萧乾也不答,不辩。在这种情况下,说多了反而容易引起阿依古对墨九的逆反之心。他越觉得墨九好,她只会越觉得墨九不好。 于是,他沉默。 在沉默中,暗带坚持。 果然―― 凝滞片刻,阿依古终于缓了语气。 “我儿就安心吧,大汗已然承了口。” 萧乾早知蒙合不可能会拒绝,但面上却故意带了一丝惊喜。甚至激动地站起身,慎重地向阿依古施礼。 “儿子谢谢母亲。” “别急着谢我。”阿依古按了按手心,示意他坐下,面孔上露出一丝郁气,像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出口,拧眉思考了半晌,复又道:“大汗说了,如今北勐初定,一切事务尚未理出头绪,如今说婚事,有点本末倒置,不如等比试选将的结果出来,一来可为你任命饯行,二来再办你的喜事,那便是双喜临门,也免了旁人的口舌。” 停顿,她语气又沾了点不高兴。 “毕竟那墨九的声誉不好,我儿总得给阿娘一些时间,缓上一缓,也安抚一下流言,等事情过去,再做计较。” 这么一说,好像很有道理。 不是不愿意,是时机不到。 萧乾原本的考虑,也不过是这样。 要的只是事先通知蒙合和阿依古,免得今后让彼此为难罢了。所以,他犹豫地拧下眉头,便应了。 “如此也好。” 母子两人正在寒暄,阿依古抬眼时,突见内殿的帘子动了一下,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一咳,又瞄向萧乾。 “我儿在阴山习惯了我行我素的自在日子,阿娘都懂得。但如今不同了。到了哈拉和林,还得多注意自身言行。你与那墨九到底还未成婚,还是不要住在一起为好。还有,像今日这般,日上三竿还不起身,这话要是传出去,影响多不好?大汗如何用你?” 未成婚就不能住在一起。 其实萧乾的内心,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或许是和墨九在一起的时间太长,有一些观念,慢慢地就受了她的同化,甚至于有一点超前,包括这个“喜欢就是要睡在一起”的观念,他从一开始的坚决反对,但后来的慢慢接受,再到现在,就算墨九要离开,他也舍不得让她离开…… 死过一次的人了。 又历经了太多的凶险。 他和墨九现在都有这样的观点。 如今的他们,就好像在悬崖边上走钢丝,眨眼间,就有可能跌入深不见底的深渊,谁也不知道生命结束的时间,会不会比明天的太阳来的更晚…… 如果今天就已经是生命的最后一天了,却没有与心爱的人在一起,那便是死了,也会觉得遗憾。 既然大家都还活着,那么就是要在一起,别人的口舌,别人的想法,于他们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彼此觉得开心,每天能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心爱的人在身边,与心爱的人一起,伴着晨钟暮鼓,过上一天,又一天,慢慢走向长长久久的一生,那才是真正的为自己活过一次。 这些都是墨九在潜移默化中灌输给他的。 不知从何时起,他亦不再计较别人的想法了。 能让他满心满意紧张的人,只有一个墨九。 心里这般想,但对着阿依古,他又如何说得出口? 微微垂一下眸子,他亦抬起茶盏,掩饰好内心的浮动,方才回复。 “儿知晓了,全听母亲大人教诲。” “唉!”阿依古慢慢地站起身,又往那个布帘看了一眼,“我看你的心思都不在这里了,阿娘也就不扰你了,好自为之吧。”说罢她便要走,可刚一抬步,像突然想到什么,又将视线调回来,望向萧乾未戴面具的脸,目光里露出狠狠的疼惜。 “还有两个事要告之你。” “母亲请讲。”萧乾态度很恭敬。 “纳木罕昨日说的事,你可还放在心上?他一会可能要带了陆机过来为你看诊。那陆机老人,我儿想必也知,有名有望的神医,医术了得,你切记,要听他的。” 说到纳木罕的时候,萧乾明显发现她眉间的轻郁。 但一闪而过,几乎捕捉不到,转瞬间便消失了。 她又道:“另一件事,我儿也得有个心理准备。大汗昨日和我提了一下,从先皇帝重病开始,宗亲们已久不行猎了。大汗想近日组织宗亲臣工围猎,这两日就要拟名单,可能会有你。” 狩猎是北勐人世代的习俗,除了可做军事训练的一种补充方式外,也可用狩猎来缓解家禽的消耗与不足。民间狩猎人,秋末初冬很多。至于皇族宗亲,也几乎每年都会有一两次较大规模的行猎,一般也在秋末到初冬之间,到了春季动物的繁殖季节,便不会再行猎了。 行猎,是一件大事。 当然,蒙合安排这场围猎,自然有更多的考量…… 除了缓和宗亲间的紧张气氛,恐怕还会有别的政治图谋。 萧乾蹙眉考虑片刻,拱手送阿依古出门。 门口,击西赶紧迎上来,把半掩的门完全拉开。 阿依古侧眸,又深深看她一眼,犹自离去。 等她走远,击西拍了拍胸口,冲萧乾吐个舌头,就又尾随他进入正堂。 “爷,先头可吓死我了!幸好你母亲待人好,没有什么公主的威风,要不然击西就要被降罪了…” 不待她说完,正堂的隔帘“扑”地一下就打开了。 墨九慢吞吞从里面走出来,不慌不乱地坐在萧乾坐过的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了击西一眼,拿起萧乾的茶水就喝。 “那你也别得意太早,没有降罪,未必就是好事啊。” ------题外话------ 新的一月开始了,希望看文的小主每天都会有新的收获,新的喜悦。嗯,十月的第一天,让我们大家都先定一个容易实现的小愿望吧。比如我已经想好了,从天而降存稿五万。 你们有什么小愿望,都说出来吧,一定会实现的。 木马―― 最后,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初吻一个,献上! ------------ 坑深255米,不依不饶 墨九素来贫嘴,这般慢条斯理地说着,慧黠的双眼满带促狭的光芒,娇小的身体偎在高大的椅子上,衣摆松散、头发凌乱,分明是刚起床,没有洗漱就过来听壁角了。 “阿九怎么起来了?”萧乾看她微带凌乱的头发,抢在击西之前开口,目光颇为深邃,“昨晚累着了,本想由着你多睡一会,结果还是吵着你了吗?” 昨晚……?! 想到昨晚的半宿的低吟浅唱和滥炸狂轰,墨九的脸儿微微一烫。 轻咳一声,看萧乾略带苍白的面孔,她眼尾略挑,与他眼神交流一下,慢吞吞地低头饮茶。 “累着的人,不该是你么?” 两个人细微的表情交流,很暧昧,可这一大把狗粮撒下去,击西分明吃不下…… 好吧,她根本就没看明白,也没听明白。 愣半晌,见没有人理会他,他急切地冲过去,走到墨九的面前,接了话。 “九爷,你刚说什么呐?你可不要吓唬击西。” “吓?”墨九不解。 “长公主真的会降罪击西吗?” 墨九哦一声,眨了眨眼睛,“这倒不会,就怕……她万一看上你了?” 击西“啊”一声,瞪大眼睛。 像是抽气似的,他竖高眉头又掠过萧乾的脸,很小意的无奈。 “可我已经是闯北的人了,怎么还能跟她呢?” ……这击西的脑细胞根本就与正常人不同好吗? 正常情况下,不是都应该紧张一下自己究竟是不是引起公主的注意好吗?她居然想的是这样? 墨九噗一声,差点儿没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 “咳咳!” 呛坏了她。 一连咳嗽了好几声,她才在萧乾责怪的目光中,接过他递来的布绢子,轻轻拭嘴。 “击西啊!你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老天的宠儿啊。” 击西嘻嘻一笑,顺着她的话就去,根本就把刚才的话题忘到了脑后,“击西觉得也是……”停了停,她看萧乾一直不吭声,又冷不丁凑到墨九的跟前,小意地给她的茶盏里续了水。 “九爷,可击西不想做老天的宠儿,就想做闯北的宠儿,怎么办?” “呃!”墨九的惊叹声,比她刚才还大。 一瞬后,她好奇心爆棚。 “快快,说来我听听。” “说什么?九爷,闯北他都不理我了。”击西的样子有点委屈,大抵是昨儿值夜的原因,一双水汪汪的媚眼,红红的,布满了血丝,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那可怜劲儿,别提多招人稀罕了。 “换了往常,轮到击西值夜的时候,闯北总是会来替我的……因为击西总是出差子,惹事情,他说要度我啊。度啊度啊,不管什么事他都要度的。现在,这个臭和尚突然就变心了。不肯管我了,也不来度我了。昨天晚上,他居然还和声东一起睡去。呜呜呜呜……我的心都碎了……” 心都碎了! 是啊,是挺碎的。 这分明是被抛弃的节奏啊! 不睡击西了,改睡声东了? 这事情搞得有点大啊! 想不到闯北和尚这么重口啊。 击西都对他以身相许了,还这么苦逼啊! 可他几个都是男的,都叫什么事儿啊? 嗯,她到底支持哪一对CP才好啊! 不过转瞬之间,墨九的脑子里就闪过了许多的念头。那一副凝神思考的样子,让萧乾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脸崩溃样儿。可墨九统统都看不见,揉着太阳穴,她在给击西支招。 “那击西,你到底有没有给闯北表白啊?” “表白?”击西一脸懵。 “就是告诉他,你喜欢他啊?” “哦。”击西这回懂了,点了点头,但马上就又不懂了,“可我不喜欢他啊。我讨厌他!我为什么要向他表白?” 一听这话,便是心肝坚强如墨九,也气得只剩下一句了。 “好吧,是在下输了,看错了你击西。可你特么都不喜欢他,你管他跟谁睡啊?你管得也太多了吧?” 击西委屈地咬了咬唇,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是不喜欢他,可我更不喜欢他去睡声东,不喜欢他再也不管击西了……九爷,如果一定要表白他才肯理我,我还是选择喜欢他,向他表白吧。” “——” 墨九无语问天。 正被击西千变万化的情感线绕得头痛,门口就传来一声“咳嗽”。 “启禀王爷!” 墨九抬头,看到同样穿侍卫服的闯北,一脸窘迫地站在门口。 看来听见了不少啊? 墨九心下觉得有趣儿,却不露声色的斜眼撩击西。 却听萧乾问:“何事?” 闯北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一脸正色,“纳木罕大人带着陆机老人,来给殿下请脉了。” 陆机来了? 墨九几乎坐直了背,调整好了反击状态。 他来了,温静姝会不会也来? 而且……如果他认出萧乾怎么办? 萧乾眉心紧蹙着,也没有马上回答。 气氛凝滞一瞬,击西左看,右看,再不管那许多,甚至也不等萧乾开口,就像一只小老虎似的,虎拉拉地冲过去,一把将杵在门外的闯北拽进来,又紧张地把房门半掩上,然后偏头对萧乾道。 “爷,您去忙,这个臭和尚,就交给我了。” “——” 萧乾无言看他。 半晌,他站起身来,朝墨九伸出手。 “走吧!一起过去。” 这么说,是准备要见了? 行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墨九抿了抿唇角,朝他点头一笑,搭上他的手心。 两个人并肩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虎视眈眈的击西,还有囧得面颊通红的闯北。 被击西盯得头皮都发麻了,闯北终是忍不住去拽开他的手。 “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要拉拉扯扯的。” “拉拉扯扯?以前你怎么不嫌?”击西的嘴,高高撅着,一脸的愤愤不平,小媚眼不停剜他,“当真昨儿夜里睡了声东大哥,睡出滋味来了不成?才刚一回头就嫌弃击西不好了,不要拉,不要扯了。哼,好你个臭和尚,枉我认识你这样多年,却不知你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骂,忒狠了。 在她啪啪骂人的时候,闯北张了几次嘴。 可直到他说完,闯北也没能辩解出一个所以然来。 以往他也是一个能说、会道,还可度人的主儿。 但自从有了离墓的**事儿,如今面对击西,他总是词穷。 红脸老半天,也不过一句。 “休得胡言,毁人声誉!” “声誉,哦哟,你还有声誉哦?”击西尖酸刻薄地哼一声,双臂环胸,一双勾搭人的眼睛斜斜地睨着他,嘴撅得老高,“都被我睡过了,还去和别人睡,你哪里来的声誉?我怎么瞧不明白了?” “咳咳咳!”闯北慌乱地掩饰着,“我哪有……” “你还敢不承认?”击西放开手臂,就去拉扯他的耳朵,也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声音越来越大,“假和尚,你敢说你没有被我睡过?我两个都做成那个……” “击西!”闯北惊呼一下,赶紧捂她嘴。 可击西也是一个功夫好的,又岂会由他摆布? 娇喝一声,她避开身子就与他扭打起来,不依不饶的要他承认,闯北无可奈何,只得一手束紧她的腰,一手继续去捂她说过不停的嘴。然而击西这货真是一个极品刺儿头,根本不由分说,上手就打,上嘴就咬。 两人身上的甲胄本来就重,你一下,我一下…… 你来我往之间,“砰”一声,不慎摔倒在地…… 正屋中间,铺有一层柔软的地毯。 摔得不痛,但足够让击西哇哇乱叫了。 “李闯北,你欺负人,欺负人……” “嘘,你听我说!”闯北气喘不匀,继续去捂她,“小声点。” “我小声?你都和别人睡了,我凭什么要听你啊!”击西又挣扎要骂人。 眼看她收势不住,完全不讲道理,而且这货是完全不知羞的,闯北生怕一会全王府的人都知道他和声东击西都有“苟且”,到时候,真是没法见人了。 想他是一个出家人,这如何使得? 一急之下,他也发了飙!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还不信,就治不了你了!” 一声低斥,他吼得很凶,却选择了最笨的一种方式。 捂不住她的嘴,他直接低头,用嘴去堵她—— 这一下,事大了。 两嘴一接触,他突然意识到不对,愣住了。 击西也愣住了,躺在地毯上,被他的甲胄压下方,瞪大双眼,骨碌碌瞅他。 眼观鼻,鼻观心。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良久…… 击西动了。 她是一个不耐寂寞的主儿。 软软的舌,刷子似的,轻轻伸出来,在闯北的唇上舔一下。 不知什么滋味儿。 她皱眉头,又轻轻的,像猫儿似的,再舔一下。 闯北从懵到激,脑门“嗡”地一下炸开了。 分明他可以抵抗的,他一直在击西的上方,搏斗时,他也是占据着主动的,而且他已经控制住了击西,完全可以不让击西为所欲为的—— 他做得到,可他又偏偏做不到。 她那小小的,软软的唇上,像有什么花香似的蜜儿。是甜的,是香的,是带着黏稠的,是有毒的……他受不得了,头晕了,分不开了…… 他明明觉得自己使了很大的力气要离开。 可……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他的嘴依旧烙在上面,紧紧的,贴着。 击西嘤咛一声,不太满意他的举动。 像一个好奇宝宝似的,她看他不动,那只揪在他腰间甲胄上的手,又忍不住挠了他一爪子,带着甜香的浅浅呼吸就像带着毒似的在闯北的唇上绕啊绕啊,原就又嗲又脆的嗓子,这般听来,更是酥透人的骨头缝儿。 “假和尚,上一回九爷问过我。问我们两个到底,到底做成了没有的。我都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你说,我们那样子了,算是做成了,还是没有做成呢?” 目光亮晶晶的,她微红脸,却问得老实。 闯北一动不动,像一头困在栏中的兽,目光中浮满了挣扎。 击西却紧了紧双手,揽紧他,小声嘻嘻,“嗳,今儿你值夜么?” “不……”他居然这般回答了。 不由心,不由心啦,阿弥陀佛! 他脑子里一会是佛祖,一会是击西。 一个是让他镇定的菩萨,一个是让他堕落的妖精。 佛头许诺千百遍,不及她回眸的一眼。 转!一直转,转得他快要疯掉! 却又听击西小小声的诱他,“那是声东哥值夜喽?那晚上你不许陪他了……我要和你睡,假和尚,我们再做一次行不行?你争气一点,不像上次那般了嘛。我们一次做成了,行不行?” 争气一点。 这话说得闯北又是羞,又是臊。 狠狠闭上眼,他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终于从击西身上狼狈地爬起来,整理一下衣冠,什么也没说,便大步往外走。还没有拉开门,顿住,又一跺脚,回头把赖在地上的家伙拽起来,然后拧着眉头小声说。 “你的事,我不曾给主上说起,但是击西……” 顿一下,看击西睁大的瞳孔,浑然未觉的样子,他不由咬牙。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你是妇人,你不知吗?” 击西眨眨眼,“我知啊。嘻嘻。” “——”那还敢恣意胡来,随便睡? 闯北心里直喊阿弥陀佛,她却又俯上他的耳朵,像个妖精似的吹气。 “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并没有旁人知了啊。有什么关系?” 击西对于性别的概念,是懂的,可闯北看她的样子,又好像是不完全懂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女人! 这事儿是离奇的,可闯北与击西的命运曾经有过重合点。 所以,他很清楚击西的身世——那就是没有身世。 她是个野孩子。 是闯北从山里捡回去,交给萧乾的。 除了一身武艺,什么都不懂。 不知男女之防,不知世事,又如何能怪得了她? 可几年来,闯北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是一个妇人。 从离墓出来时,他曾恍惚过一阵。有时候甚至怀疑,在她的身上,还有没有别的秘密? 头痛,头大,头好重。 他重重一叹,脚步沉重地转了身。 “你好好想想,怎么和主上交代吧,这事不能一直瞒着。” 眼睛一瞪,击西猛地拉住他的袖子,“我要怎么交代?” 闯北黑脸,不看她——也是不敢看她。 “你的事,我哪知……” “不如这样好了。”击西像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晶亮的双眸中如有星子在闪,突地抬起一根手指头,指了指闯北,又指了指自己,“我两个做一个娃娃出来,这样主上一看就明白了,什么都不必说了呀?” 好办法啊! 她那脸上,全是得意。 闯北却是沉着一张便秘脸看她。 然后,控制住想要吐血的冲动,他指头点点她,大步离去。 “喂,李闯北!”击西追上去,大嗓门,“晚上——” 生怕她喊出来被人听见,闯北闭眼,也急眼。 “等你来。” ** 秋至,天渐凉。 墨九被萧乾牵着手,走过王府的庭院。 这王府不像江南园林似的王府建筑,面积不小,相对而言匠心要粗糙一些。 有正主儿住在府上,府里头挺热闹,这个点儿,下人们还在洒扫。 丫头们凑一堆,啾啾有声。 小厮们抬着花钵,走来走去,有婆子大声喊着,安放地方…… 乍一看到戴了巫师面具的萧乾过来,一个个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王爷万福!” “王爷万福!” 齐刷刷的一排排跪礼,萧乾却视若无睹。 他头都不转,冷峻地从中走过,一袭黑袍,无风而动,身姿冷绝而桀傲,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距离感。除了手上牵着的墨九,他大步而行,不看任何人,径直入得正厅,淡淡扫了一眼厅中坐等的几个人,淡淡开口。 “丞相,麻烦一下陆机老人,到偏厅来为本王看诊。” 旧时贵族的规矩多,不同的客人,待客的地方不同。 纳木罕几个这会儿被管家安置在正厅吃茶,但萧乾这样吩咐的意思,是要单独招陆机进去面诊了? 毕竟王爷的脸,不好见人。 两人去偏厅问脉,也属正常。 纳木罕没有多想,了然地点头,看向陆机。 “陆机老人,辛苦你了。” 这一眼是带着嘱咐的与期望的。 看得出来,他对苏赫的病情很关心。 陆机老人来之前已经听他说过一些事由,望萧乾的背影看了一眼,点点头,也没多话,便跟在萧乾的背后,往一门之隔地偏厅而去。可他刚一撩开帘子进去,却见墨九就杵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他。 “呀,陆机老人,好久不见了。” 先前墨九就跟在萧乾的背后,但是萧乾走得快,陆机老人虽然知晓是墨九,但除了厌恶之外,还来不及对她做出别的意识判断。这会儿,一看她斜倚门框杵在苏赫的门口,就像当初跟着萧六郎时一样,他不由得气从心来,恨意入脑。 “钜子好久不见。这是又寻到金穴栖身了?” 这是骂她贱了? 墨九不和老头儿计较,斜斜一眼,满不在乎地偏头。 “里面请吧,王爷等着你呢。” 陆机深深剜她一眼,视线久久不动。 墨九从他老态龙钟的脸上捕捉到了恨意,却是耸耸肩膀,不在意。 他这是在为萧六郎鸣不平,所以,她暂且忍他。 在苏赫的王府里,她如今又是苏赫的女人,哪怕陆机老人对她恨到了极点,恨不得直接一把火烧死她这个妖精,但除了酸她几句,瞪她几眼,其实他也做不了什么。 于是,大眼与小眼对看几下,他哼一声,与她错身过去。 在陆机的背后,站着温静姝。 她头一低,也想蹙着眉头进去。 一只手臂,却横挡了过来。 温静姝抬头,就看到墨九绽放得花朵儿一般的笑靥。 “温小姐,止步!” ------题外话------ 嗯,闯北说,今天晚上,等你来。 击西……去了还是没去,懵了还是没懵? 明儿见…… ------------ 坑深256米,颇有心机 温静姝眉心轻愁未解,却不像陆机那样直接带恨看她。 微微审视一下墨九,她抬了抬手上的药箱,轻启朱唇。 “我是陆机老人的徒弟,麻烦九姑娘让我进去。” 有城府的妹子啊! 可是,陆机的徒弟了不起吗? 她还是陆机老人的徒弟的媳妇呢! 墨九心里暗乐,嘴上却不肯饶人。 调回头,她看一眼陆机和萧乾映在帘上影影绰绰的人影,唇角一勾,低头,冷不丁俯到温静姝的耳边,小声道:“温小姐,这话冲别人说可以,冲我就免了嘛……你和陆机老人那点儿苟且之事,我可是亲眼看见的,瞒得了别人,还瞒得了我吗?” 手指勾一勾,她笑得暧昧。 “要不你给我点好久,我就不张扬了?” 温静姝那张削瘦了不少的面孔,霎时褪了色。 苍白,无助,嗫嚅嘴唇半天,愣是一句话都讲不出话来。 墨九却不是一个得理就饶人的主儿。 她依旧懒洋洋地斜倚在门框上,一副风流骚年的模样儿,挑眉含笑。 “温小姐生气了?嘿,故人相遇,不唠点熟磕,我怕你会想不起我墨九是谁了哩——这样一说,是不是记忆更深刻了?是不是什么事都想起来了?” 温静姝吸了吸鼻子,“你待怎样?” “不怎样。”墨九仍旧笑盈盈地,“当初害得我差点和六郎闹掰,温小姐手法实在精妙,我在想要不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这货记仇来着! 当初的事儿,她一直没忘。 以前不找温静姝麻烦,一来么是有比她更麻烦的事。 二来么,确实也没有机会。 这一回,人撞到她的枪口上了,她能随便让温静姝过去? 打不死她,咬她几口也是好的。 可这温静姝,娇娇弱弱一个女流之辈,萧六郎故去后,本就瘦削了不少,被她这么一呛,脸上更是半分颜色都没有,站在墨九面前,她那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儿,就像一朵受尽了委屈的小花朵,被风吹雨打后,就要奄奄一息了。 “小九……” 她唤了一个彼此比较熟悉的称呼,字字句句都说得哽咽,宛如喋血。 “原来你一直以为是我自己做的?” “难道不是?”墨九抬眉,斜眼。 “呵,若是我做下的,当初我又何必在师父面前为你开脱?” “不为我开脱,你又怎么做好人?” 温静姝一怔,口中喃喃。 “小九,我不曾想,你恨我如此?” “我恨你?”墨九撇唇摇头,“你想多了,毕竟你没有那么重要。我都快要忘记你了。若不是在哈拉和林再见,我还真不知道,我们这般有缘?不过温小姐也确实是聪明人,早早离开了萧二郎,倒是为你和温家免了一场祸事,只可惜了你那妹妹静娴,被你无端带入萧家,一天福没享到,被萧二郎霍霍了身子,结果还成了你的垫背,白白祸及了性命——啧啧,怎么我越想越觉得你温小姐才是一个神机妙算的主儿呢?” 她连珠炮似的,咄咄逼迫,一句比一句快。 温静姝直听得那张脸,一下青,一下白。 可论口才,她如何说得过墨九? 张了几次嘴,她都说不出来。 气得胸口直起伏,末了,也不过堪堪一句。 “小九,你何苦冤我至此?我何时得罪过你么?” 没有得罪吗?墨九往上翻着眼珠子,斜上方45度想了半晌。 别说,还真不能举出一桩温小姐的事实罪证。 可这就是人家的高明和厉害之处啊。 尽管她一直怀疑温静姝,从来没有对她放开过那根紧绷的弦,却始终就苦无证据。 呵呵一声,墨九唇角勾出一抹讽刺的笑,“看来我还真的是——冤了你?行。那温小姐,被你害得毁容,丢命,一事无成,徒留一身浪荡恶名的萧二郎,他又冤不冤?还有一个问题,我挺好奇的。不知曾经做过萧家媳妇的温小姐,对萧家这桩五百多口的人命案,有什么看法?” 温静姝脸色一白,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定定看她,稳住了心神。 “小九,你勿要咄咄逼人。” “——”墨九挑眼,微笑,跟上一步,“不逼人,我只逼你。” 这是说她不是人? 温静姝唇角也挂了一丝笑,苍白的,气苦的,满带怨恨的。 “我比你好,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说到此,她压低嗓子,用只有墨九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六郎尸骨未寒,你便与宋熹眉目传情,勾勾搭搭,去到阴山不过几日,又贪慕苏赫富贵……墨九,你怎对得住六郎?” 我去! 墨九快要笑死了。 摸一下鼻子,她竖起一根指头,在温静姝眼前晃。 “温小姐,至少有一点,我要纠正你。你看这王府,有哪一点富贵,是值得我墨九贪慕的?还有,这普天之下,能比我墨九更富有的男人,你给我举一个出来?” 别说,这真是够猖狂的。 但她说得偏偏是事实。 墨家自她上任钜子,各种商路,物流,财富源源不断,雪球似的滚动。 这普天之下能比墨九富有之人,还真的是少见。 说富可敌国或许有夸张,说视金钱如粪土却绝非虚言。 墨九嗤了一声,“老子都是款姐,你非得说我被包养,不是找抽又是什么?” 这一句,她说得温静姝似懂非懂。 而这时,里面的陆机老人终于传了话来。 “在说什么?把我药箱拿来——” 温静姝看了墨九一声,“嗳”一声应了,又要往里闯。 可墨九今儿偏生和她卯上了,就不愿意让他见萧六郎。 “温小姐,说了王府内室,生人勿入了。” 然后挡住温静姝,又是一笑,“药箱给我吧?” 在苏赫的王府里,她这会儿是老大。 温静姝目光凉凉地看着她,终于慢慢抬手,把药箱递了上去。 墨九弯了弯唇,一副女主人的架势,指挥外面伺候的小丫头。 “把温小姐领下去吃茶。” 那丫头识不得她,却识得苏赫王爷。 晓得她昨儿晚上就是与王爷睡一处的女人,自然听她的使唤。 “温小姐,请吧?” 温静姝咬了咬下唇,愤愤下去了,但脸上还尽管维持着平静的样子,就凭这一点,墨九就挺服她。不过,今儿刚一重逢,她就给人家吃了一顿排骨,想来一会少不了又要在陆机老人面前搬弄是非了。 如果萧乾与陆机相认了,那还真是麻烦。 祸害啊祸害! 想到陆机那个老头,墨九刚才收拾温静姝的舒爽情绪就没有了。 拎着药箱入内,她心里颇有些忐忑。 可里头的两个男人,表情都很镇定。 陆机已然问完诊了,正在伏案写方子。 萧乾懒懒地坐在椅子上,看她一眼,也没有声音。 倒是陆机听见她的脚步,抬头看了一眼。 “放那里就行。” 这句话似乎比在门口与她面对面时,缓和了不少? 墨九不解地朝萧乾看了一眼,见他点头,放下药箱就要走过去。 萧乾却道:“你先外面候着吧。” 墨九眼皮跳了跳,皱着眉头去看他。 四目相对,片刻,她嗯一声,“是。” 给他脸面,秋后算账! ** 正堂里,纳木罕正在等待,不时往偏厅瞭一眼,像是很担心。 温静姝坐在他下首稍远一点的椅子上,低头把弄着手绢子,也不声不响。 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 墨九这么一出去,左右看看,打个哈哈,拱手揖礼。 “丞相大人,你好你好,好久不见,看样子是又胖了不少啊?” 这寒暄……也就墨九了。 若喜欢她的人还好,偏生这纳木罕与陆机一样,都是对她深恶痛绝的人。 闻言,纳木罕从鼻腔里冷哼一声,“墨家钜子,不在兴隆山上称王称霸了,却是跑到我哈拉和林来了?” “对啊对啊!”墨九笑眯眯地坐下来,与他面对面地唠嗑,像是很熟悉的样子,说得随意之极,“这不听说你们北勐的苏赫王爷少一位王妃,我赶紧地毛遂自荐来了。不巧,阴山一遇,一见钟情,又得阿依古长公主怜恤,回禀了大汗知晓,所以啊……丞相对我这般不敬的日子,怕也是不多了,要好好珍惜才是,还有什么损的,赶紧的使出来?” 她从头到尾都在笑。 可话里的机锋,却刺得纳木罕回不了嘴。 不论她是现在的墨家钜子,还是未来的苏赫王妃。 他刚才对她的态度,确实都过了一点。 而且,他与陆机不同,陆机不是朝臣,是有名的医者,皇帝都可能有求得着他的时候,而他却必须仰人鼻息。故而,哪怕他心里有一万个不甘愿,可他这样老奸巨猾的主儿,又哪肯轻易被人逮住一点小辫子? 想了想,他换一口呼吸,就换了一张面孔。 脸上再不见厌恶,却是一脸平和带笑,还微微欠身。 “是老夫唐突了,还望钜子不计前嫌,莫要与老夫一般见识。” 这老头,能屈能伸,厉害啊! 墨九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不敢不敢,承蒙丞相大人当初的多番照料,墨九才有今日,哪里还敢计较什么前嫌?” ……纳木罕面色一冷,墨九却又笑起。 “哈哈,玩笑!丞相大人,吃茶吃茶。” 这般笑里藏刀的对白,毫无意义。 墨九暂时应对着纳木罕,心里还是比较担心陆机那边儿。 好在,没多会儿,萧乾与陆机就一前一后的从偏厅过来了。 萧乾依旧戴着那个巫师面具,不动声色地坐了首位。而纳木罕一见陆机拎着药箱出来,几乎都来不及向萧乾请安,直接站起身来,看向陆机,“陆老先生,王爷的情况如何?” 这急切的样子哦……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苏赫的亲爹呢。 墨九轻嘲着撅唇,观察纳木罕的表情,直觉不对劲儿。 萧乾也冷眼斜了过去,“丞相不要紧张,请坐!” 纳木罕自觉失态,尴尬地笑了笑,又手抚前胸,向萧乾欠身。 “老臣受长公主所托,太过担心殿下,是以……” “丞相有心了。”萧乾打断他,冷冷的,似乎不想听下去。 “应该的。不知殿下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纳木罕目光很锐利,恨不得看穿萧乾的面具,揪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来——因为萧乾今日的表现,就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不冷不热,让他很是不安。 “那就得问陆机老人了。” 萧乾淡淡地说完,瞥向他的师父。 于是,被冷落半天的陆机老人,总算找到开口的机会了。 轻咳一声,他放下药箱,对纳木罕道:“王爷这病情,很是古怪。似中毒,又非寻常的毒。凭老夫一生所学,竟找不出毒从何来,也不知是何病因,故而……唉!” 他重重一叹,纳木罕的脸上,顿时失了神采。 “陆老先生,王爷的脸,可还有治?” 陆机老人的视线,探究一般看过来,凝视他的表情。 “我给王爷开了祛毒的方子,只有慢慢试了……” 可以试,那就是还是机会。 纳木罕像是松了一口气,“多谢老人了。” “不必。”陆机与他极为相熟,想了想又道:“不过有一事还望丞相大人允许。” “你说。” “王爷这毒灶很是复杂,为了试方,我想住到王府来……这事我已经与王爷商议过了,不知丞相允是不允?” 啊!丞相允不允,墨九不知,反正她一听这话,心尖都颤了。 几乎条件反射的,她拿不赞同的目光看向萧乾。 可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视线瞥向了窗外,堪堪避开了。 我靠!墨九暗自咬牙。 而这时纳木罕已是笑逐颜开,整个人弯腰躬了快九十度。 “能得陆老先生亲自调理,想必殿下身子恢复有望,只要王爷允得,老夫有何不允的?那便这般说定了。我看陆老先生来回走动也累,你就暂时在王府住下,你的行李,我回头让裘管家送过来。” 嗯一声,陆机撸胡子。 墨九心脏“咚”一声,沉到了谷底。 千算万算,不如不算。 明明想要阻止,他们却直接住进来了。 ------题外话------ 小主们,不好意思,昨天和老妈一起回老家,为她庆生,结果路上太堵,回家已经很晚,断更了… 嗯,要5号才回成都。 想揍我的,都来吧来吧,我一定不会反抗,只会么么哒。 T ------------ 坑深257米,六郎,你是我的吗? 兜兜转转,便是人生。 该来的事,始终会来。 该出现的人,也只在早晚。 眼看陆机和温静姝住进王府的事儿已成定局,似乎往不利于她的方向发展,墨九却什么表示也没有。 只是在抬起茶盏,投向温静姝那一瞥里,眸底隐隐的、有一抹跳跃的光芒。 好像在说“欢迎你来送死”―― 温静姝奇怪她的笑意,微微一怔,垂下头。 墨九牵了牵唇角,慵懒地伸了伸胳膊腿儿,慢吞吞地起身,并没有觉得这光景有多虐心――哪怕昨天还和萧六郎恩爱两不疑,今儿他就回避她的视线,“收留”了陆机老人和温静姝。 一个人安静地迈过门槛,离开正堂。 外面阳光正暖,她言笑浅浅,和每一个遇见的人热情的打招呼。 就好像,并同有什么事情发生那样。 “阿九――” 萧乾随她之后出来,很快就追了上来。 “慢一点。” 听见他在后面喊她,墨九没有放慢脚步,也没有走得更快,只是笑眯眯地回头,冲他拱手作了一揖,摆出一脸的客套与虚伪,那笑容,却察觉不出半分真实的情绪。 “王爷,有什么事吗?” 萧乾眉头蹙得紧紧,似乎想解释什么,可余光扫一下四周的环境,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只疾步过来,牵了她的手,大步回到缙乐院。 一路上,墨九半句话都没说。 由他拽着手,也一直没有给他好脸。 甫一踏入缙乐院内室,左右都没人了,她便甩开手。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萧乾看她一脸审讯的样子,皱眉,“师父认出我了。” “嗯。”这个墨九猜到了,“然后呢?” “他的话,是实情。” 实情,哪一句? 他的脸似毒非毒,暂时寻不到好的治疗法子,所以他要留在王府为他治疗? 墨九默了默,抿紧了嘴唇。 其实这个事,她大概能理解萧六郎的意思。就像后世的医生遇到疑难杂症需要会诊一样,也许单凭一个萧六郎或者一个陆机老人,找不到办法来解毒,但如果两个人一起探讨,说不定师徒同心,就找到了办法呢? 所以陆机留下来确实是极好的……墨九甚至都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反对的理由。不管是为了萧六郎的脸,还是为了他确实显得病恹恹的身子。有陆机老人在身边照料着,确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至少,陆机是一个不会害他的人。 她看得出来,六郎信任陆机老人,完全把他当成父亲一样的信任。 但,她懂,不代表就能完全接受。 这也是她郁积在心的原因。 陆机厌恶她,喜欢温静姝。 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有这样一个人在,他和萧六郎之间,就永远横着一根拨不出的刺――哦不,拨不得的刺。尤其目前,“共同治疗”是一个道德层面上的问题,与情感无关,她无法反对。 慢慢地走近他,墨九像个小妻子似的为他理了理衣袍。 “六郎,你是我的吗?” 她目光微淡,问得很轻,像在自语。 萧乾怔了一下,抱紧她的腰。 “你傻?” “我在问你话。”她依乎带笑,傻傻地问。 “是你的。”萧乾没有避开她的视线,低头将额抵在她的头上,似是知晓她的忧虑,给了她一颗定心丸,“阿九,我和你,已如磐石,不是谁人可以分开的。” “嗯。我懂。”墨九笑着拨开他,“可想想这未来的日子,我有点怕呢?” 怕?墨九很少说怕。 她只会说,有他在,她就不怕。 萧乾眉心拧在一起,目光像锐利的刀子,刮过墨九那张带了一丝落寞的小脸儿。然后,看她微笑着,捋一把落下的碎发,轻轻道一句,“他们赢了”,转头入了内室,收拾自己的东西。 东西不多,她都懒得折好,直接把衣服鞋袜一股脑儿塞入行囊。 “阿九,这是要做什么?”萧乾握紧她的手,力道大得像要掐入她的骨头。 墨九回头打量他紧蹙的眉心,莞尔一笑。 “我去和墨妄他们住。” 由于墨九跟了苏赫王爷入住在王府里,随行的墨家弟子三十余人,也都安置在王府安置了下来。不过弟子们都是男子,为了避开苏赫的后宅,他们被管家安置在前院的棱台坊里,离这里有一段距离。 萧乾看墨九拎着行李就要走,紧紧拽住她的手。 “阿九――” “六郎!”墨九抢在他前面,打断他,又慢慢地把他的手拉开,没有玩笑或者生气,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轻松,很认真,“我并没有和你置气。你的做法我是支持的,毕竟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但是,请原谅我,你的师父和师妹……我真的伺候不起,我没有办法和他们一起住。” “……” “我首先得让自己过得舒心,才能让爱的人舒心。如果我每天睁开眼睛就看到不喜欢的人在面前晃来晃去,我会早夭的。况且,我不舒心了,难免就会摆脸子,到时候你看我这样闷闷不乐,也会难过不是?恶性循环,大家都过得不舒服,何必呢?” “他们不住在缙乐院。”萧乾试图与她讲道理。 “嗯。”一声,墨九似是不怎么在意,随意地笑了笑,岔开话,“我就在棱台坊,有事儿你可以来找我。当然,大抵我也很忙,毕竟我大墨家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仅仅是你的女人,还是墨家钜子。” “……阿九。” 萧乾手心像铁钳子,不舍得放她离开,不舍得暗夜孤灯下,被窝里那一种刻骨铭心的温暖。但他说不过墨九,她决定的事,又何时能改变? “六郎,你不能不讲道理。”墨九看他为难的样子,突然有一点好笑,觉得她和陆机老人之间,居然像婆媳关系一样,而萧乾就是夹在中间的那个儿子,左右不是人。叹口气,她掂一下脚尖,轻轻抚上萧乾的脸,凑过去,亲了一下。 “我惹不起,还不能让我躲躲吗?” “阿九,师父他……” “嗯嗯嗯。”不等他说完,墨九就放开手,“你好好治病,我走了。” 看她大步离去,萧乾眉心都蹙紧了。 可,解释的话……还是噎在了喉咙里。 墨九的固执是众所周知的。 当然,在她看来,这是一个自立自强的女性应该具有的基本素质。 她不会委屈自己,哪怕为了深爱的男人,在原则问题上,也不会让步。不喜欢的人就是不喜欢,为了萧六郎,她也许可以容忍脾气古怪的陆机老人对她一天三次的冷眼尖酸,但如果让她勉强和温静姝相处,可以直接去撞死了。 这才是墨九,恣意的,无畏的,永远都知道自己要什么,要做什么,不要什么,不想做什么,不会随波逐流,更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改变自己…… 萧乾看她决绝转身的背影,目光幽然,终是一叹。 慢吞吞的,他坐在椅子上,手扶额头,绝艳风华的姿态依旧,但那一张光影斑驳下的脸,还有突然间就涌上来的愁绪、落寞与失落,让他像瞬间就苍老了十岁。 然而―― 墨九只是看着潇洒,到底是个小女人。 她心里委屈啊。 尤其没有看到萧乾追上来,委屈感就放得更大了。 越是在乎的人,越是在意细节,越是容易不满足。 目光凉了凉,她走得更快了几分。可人心不爽,事情就来。正当她大步从缙乐院穿过花木扶疏的庭院往棱台坊去时,就看见陆机老人和温静姝拎着药箱,一前一后地过来了。 心里“咚”的一声。 本就酸涩的滋味儿,更加重了几分。 “小九这是上哪儿去?”温静姝看着她拎的行李,微微一怔,满带微笑地走过来,亲热得不得了。 短短一会不见,墨九便从她的脸上发现了一种久违的光泽……不再有初见那一副颓废而沮丧的样子,苍白的脸上添了些红润,眼睛里神采奕奕,整个人都充满了生气,似乎重新活过了一般。 墨九还眼尖地发现,她的发髻上,换了一根簪子。 蝴蝶簪。 熟悉而恼人的蝴蝶簪。 这是陆机都告诉她了? 墨九视线迎上她,微含笑意,“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九爷我爱上哪儿上哪儿。怎么着,与你有关系?” 这样的开场白,很墨九。 ――还是那个温静姝曾经很痛恨的墨九。 温静姝对墨九,其实是有一点怯意的。她看似糊涂,却总在关键时候插上一脚,让她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流水。她看似什么都不争,可自己穷尽一生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她只需要一个笑容,就可以手到擒来,让人趋之若鹜…… 在墨九和萧乾双宿双飞那一段漫长的日子里,温静姝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并不是她不好,也不是她做错了什么,而是老天待她不公,待墨九又太好。不仅给了她绝世的容颜,过人的智慧,还给了她一个处处为她着想的萧六郎。 而她的人生,处处都是失意。 错失萧六郎,错失幸福,错失一生,又怎甘愿…… “小九。”她笑着抚了抚发上的蝴蝶簪,“我们许久没见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聚一聚,你又何必离开呢?难道,你就这般在意我的存在?” “在意你?哦不,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墨九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堪堪露出一抹不屑来。 “我墨九爷面前有一大片美好的森林,怎么会为了一棵树子,就套牢了自己?温小姐想必是不懂的,一个女人,只有灵魂不受束缚,过自由自在的日子,那才是至高无上的享受。这种享受,你以为单单是男人就可以满足的?” 温静姝用了很大的努力,也没能消化她这句话。 “唉。对牛弹琴,对牛弹琴啦!”墨九嘴里啧啧有声,“我知道这个世上的人,有很多愚蠢的人,却不知道原来温小姐也是其中之一……”墨九损着损着,突然凑近温静姝,那脸蛋儿上的笑容,灿烂得好像这一瞬间,整个天地都失了颜色。 “其实我是想告诉你,温小姐,这一招叫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依你的智商,跟我斗,真的嫩了点。且不说萧六郎的心在谁那里,就算他没心,遇到我墨九,我要他,他就是我的。我要的男人,谁也抢不走,一根头发丝,也休得被人染指。否则――” 她一字一句,吐气如兰。 温静姝听着,头皮一阵发麻。 抬头,有阳光刺眼,面前的墨九,脸颊光滑得像细柔腻白的丝绸,没有一丝瑕疵,含笑的嘴唇,带一点浅浅的粉色,微微勾着,那轻蔑、那嘲弄,像一只已然修炼成了人型的妖精,美而毒,像随时都会吞噬掉她…… 温静姝的脊背上,隐隐泛凉,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你要做什么?” “――”墨九瞥着陆机扫来的冷眼,突然笑不可止,“我能做什么?给你腾位置啊?” “那你――自、便吧。”温静姝一字一字,从牙缝中挤出来。 从上来挑衅时的胜利者姿态,到现在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可以与墨九对视,她似乎也经历了一个自愈的心理疗伤过程。 然后,她扫一眼面带不悦的陆机老人,眼神与墨九碰撞、交织、然后抿着唇角,提着药箱,从墨九身边走过去。那轻撅的唇角,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痕。 快走跟上了不耐烦的陆机老人,温静姝小心地扶住他的胳膊,迈入门槛。 “师父,仔细脚下。” 啧啧!这小人得意的样子啊。 墨九心里暗嗤一声,拳头捏了又捏。 有那么一瞬,她很想冲回去,当着萧乾的面儿,让她滚蛋。 可这种无知妇人撒泼斗狠的街头式战斗,不太适合走高端撕逼路线的墨九爷。 冷冷剜住温静姝的背影,看她和陆机步入内宅,终于没了影子,她勾唇一笑,大步离开。 ** 棱台坊的面积挺大,有小校场,还有一个大戏台。听说以前这里专门用来安置中土来的梨园客,可以同时容纳不少人居住。如今一群墨家弟子住在里面,场地宽松,与别处隔绝,非常的合适。 墨九拎着行李进来的时候,除了先她一步过来收拾房间的玫儿,其余人都是懵逼的。 他们家钜子,昨儿还是“受宠王妃”,今儿怎么就成“下堂弃妇”了? ------题外话------ 昨晚吃了那感冒药,真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飘飘欲仙的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的,游离的,那感觉太奇怪了,今天还没有恢复过来,像在二次元……吼吼,小主们,请看文!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T ------------ 坑深258米,轩然大波 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看,什么感觉? 墨九身上毛毛的,环视一下看着弟子们探究的眼神,摇摇头,也懒得解释,直接把行李丢给玫儿,负着双手轻咳一声,就往里走。 “狼儿呢?” “安置在姑娘房间了。” “嗯。”墨九点点头。 “可是……”玫儿小心地观察她表情,“狗也来了。” “财哥?” “是啊,一路跟着呢,这会儿也不肯走。” 从阴山见面开始,一狼一狗就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旺财好端端一条威武雄壮的公狗,也不知怎么的,居然产生了母狗才有的母性情结,完全把狼儿当闺女似的,舔舔毛,刨刨腿,有时候还会把它叼着到处玩。狼儿也有些依赖它,没事就腻在它的肚皮下方,拱来拱去…… 啧啧! 墨九觉得,这么下去,得培养出父女感情来了。 “来就来吧。” 叹一声,她容忍了旺财。 毕竟是有感情的,只要它不觊觎她的“狼闺女”,一切都好说。 左右看了看,她又问玫儿:“左执事呢?” 玫儿指了指棱台坊的书房方向。 “一直忙活着呢,早膳都没进——” 墨妄确实很忙。 墨家有一大堆人,墨家有一大摊子事,他的任务并不轻松。 可以说,他的肩膀为墨九扛起了大部分的责任。 把钜子该干的事,差不多都干完了,除非一定必要墨九来做,要不然,他都会替她做好。这两日的忙碌,也无非为了墨九一句话——查找纳木罕与阿依古的私人关系。 墨家的信息系统是很发达的。 但是这种优势主要在南方,在漠北虽有触角,到底薄弱了一点。 他查了现有的消息渠道,竟是毫无所获。 墨九负手进去的时候,见他眉头紧紧皱着,似在思考,不由轻咳了一声。 “师兄。” 墨妄抬头,看见是她,随即展颜一笑,放下手上的狼毫,过来为她看座斟茶,打量她的眉眼,问道:“吵架了?” 墨九喝一口茶,啧啧有声。 “这眼神儿,太犀利了,果然不愧是我的师兄。只可惜,这一次你真的想错了。” 认真来说,她和萧乾那不叫吵架。 两个人经了那么多的风浪,一起甘苦与共的走过来,那是过命的交情。 不是随便哪个男人,都甘愿为她冒风险,甘愿为她舍命的。 所以,没有原则上的问题,她不愿意太矫情。 只不过,对于让她不爽的人,她也不会让人家太爽就是了。 “哦,那是我误会了。”墨妄审视着她的表情,像个娘家的大兄长似的,一边笑叹,一边审问:“那为何要到棱台坊来住?” 墨九双手捧着茶盏,笑眯眯地望向支摘窗外的耀眼光芒,答非所问。 “师兄啊,你说我这个人,好欺负么?” 墨妄一怔,失笑,“还好。” “还好,是好还是不好?” “好。” “——”这样聊天很累的。 墨九翻个白眼,猛灌一口茶水,突然又侧眸看他。 “师兄,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太强势,不像女子,不够温柔?” 这话问住了墨妄。 盯着她古怪的面色,他好半晌也答不出来。 墨妄是墨家的左执事,他的本事,一直以来都被墨九的光环遮盖了。其实,他的才能不亚于任何人,敏锐度也不会输给任何人。墨妄与温静姝那点儿破事,他又怎会不知? 是人都会护短的。 他想要捧在掌心的宝贝,怎容许受一点委屈? 皱眉看着墨九,他目光里转动着怜惜的光芒。 “小九,你便是最好的你,不必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喜欢一个人,从来无须卑微。” 喜欢一个人,从来无须卑微。 这话说到墨九的心坎里了。 但实际上,这番话会从墨妄的嘴里说出来,她其实是有点儿震惊的。 毕竟当初墨妄对于方姬然的感情,便算得是顶顶卑微的了。 他为了她,默默地奉献着自己,哪怕明知道方姬然喜欢萧长嗣,甚至与他已有鱼水之欢,他依旧故我的对她好着,让方姬然得以把她当成永远的备胎。 如今他对她…… 激灵一下,墨九突然有点语塞。 “卑微换不来爱。”墨妄似乎怕她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觉得你好的人,你怎么都是好的,觉得你不好的人,你做什么……都是枉然。小九,宁可随心,不要随人。” 她和墨妄之间,从来都是她在讲大道理。 今儿墨妄炖的这一碗鸡汤,喝得墨九越发难受…… 就好像墨妄说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甚至于,这是他委屈情绪的一种委婉发泄。 气氛凝滞了一瞬。 看着他俊朗的面孔,墨九徐徐问:“师兄,我是不是特对不住你?” 墨妄一怔,瞪了她一眼。 “你想到那里去了?” 说着他含笑揉了一把墨九的脑袋,那神色,那情绪,就像真的是她的亲大哥,不无感慨地道:“我只是心疼你,不愿任何人欺了你。你就像我的妹妹,我就是欠的娘家兄长。谁欺你,便是欺我。” “哈。”看他说得真诚又委婉,墨九长长松了一口气,顿时喜笑颜开,反过来安慰墨妄,“放心啦我的娘家兄长,我与萧六郎的感情,不是随便什么小妖精可以破坏的。说得难听一些,我便借她一百二十个媚眼,也飞不走我的男人。” 那还置什么气?墨妄挑眉。 尽管她不会承认,可他最了解她的臭脾气。 不管嘴上说得多好听,心里肯定不舒服了,若不然也不会走。 “小九,下次要懂得拒绝,不高兴的事,就不让他做。纵是他英雄多才,却也只是一个正常男儿。但凡男子,心思皆不如女子细腻。你的感受,他未必能感受,也未必能揣测。你不高兴了,你要直接了当的告诉他,不必委婉。你不喜欢温静姝,不愿意她住到王府来,你就这么说好了。有她,就没有你。逼他做出选择。” 像为她授业解惑似的,墨妄基于男人的同理心,慢慢地教她。 “你不告诉他,默默的忍着,受着,他指不定还不明白你为何不肯为他忍耐,不肯为他着想呢?男女之间,总是猜心。你猜我,我猜你,爱得越深,猜得越狠,总不肯把心里话说出来,这又是何苦呢?” 一番话语重心长,听得墨九一愣一愣的。 看不出来,老司机啊? 她得承认墨妄说的都对。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要是一样,那天底下就没有痴男怨女的。 每个人都容易原谅自己,都习惯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这就是男女感情矛盾的关键所在。男人要的,女人不知道。女人要的,男人也从来不懂。 可这,真的不包括她和萧乾。 抿一下嘴唇,她目光闪烁一下,笑了。 “谢谢你,娘家兄长。” 看墨妄失笑,她又眨了眨眼,“我知道你说的都对,可我实在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也做不来‘有她就没我’这样矫情的举动。打心眼里说,我并不埋怨他。尊师重道本应当,加之他的病,也确实需要陆机。而且,在女人的问题上,我对他其实是完全放心的。我的顾虑,本身就只有温静姝……” 说到这里,她久久不语。 直到墨妄投来询问的目光,她方才眯眼,轻轻一笑。 “师兄,这个女人我一直不喜欢,不仅仅是因为她想抢我男人的原因。实际上,宋妍也喜欢萧六郎,也抢我男人,但是我喜欢她,并不排斥她。可温静姝,我始终认为她没有安好心眼儿。而且太有城府,心机也深,还有陆机那昏迈的老头儿撑腰,我怕他害我六郎。所以,我这次离开,并非与萧乾赌气,而是借机脱出局外,再伺机而动——” 似乎没想到她竟是这般想,墨妄紧蹙的眉心,松开了。 “好。小九果然非一般女人可比。” 这胸怀气度,确实非寻常女人及得上了。 墨九听罢,骄傲地仰了仰头,“那是,要不我出门怎么好意思说是你的师妹?” 墨妄笑着摇了摇头,墨九摆完了嚣张的谱儿,又严肃脸,浅浅饮茶。 “只要一天不戳破她伪善的画皮,我就一天不回去。” 看来果真是下定决心了。 墨妄盯着她,看了许久,“那你有何良策?” “简单,学学其人罢了。” “其人?”墨妄似有不解。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啦。”墨九白他一眼,唇角掠过一抹凉凉的笑意,“温小姐若喜欢斗智,我墨九陪她。呵呵,若是喜欢玩阴的,我墨九还真就没有输给过别人。” 墨妄微微抿唇,挑高眉梢,“从来没有吗?” 墨九干笑两声,尴尬地摸鼻子,“若是输了,那是因为我太善良。” “——” 她带着点笑意的声音,特别的悦耳调皮,似乎情绪很好。墨妄见状,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永远都会在她的身边——在她需要他的任何时候。 这日的晌午饭,是墨九亲自下厨做的。 墨妄一直鞍前马后,为她打下手。 他很清楚,墨九在很高兴或很不高兴的时候,都会对胃比较好。 这种时候,无须多问,只需陪伴。她要什么,他就给递什么,她有说有笑,他就配合地笑上几声,她若出神想事不想说话,他就默默地相陪,不会打扰她。 这样的环境,是舒适的。 也是自由自在的。 墨九的样子真不像受了委屈,乐呵呵地看着自己亲手做成的饭菜,一道道精美地摆在桌子上,那成就感简直透心的舒坦,连那些膈应人的事,都不爱多想。 然而—— 她和墨妄刚端上碗筷,曹元就进来了。 低着头,小着声,他的样子很为难。 “钜子,左执事,苏赫王爷求见。” 墨九呵一声,眼皮往上翻,“吃饭就来,吃完就甩。哪有那么好的事?!告诉他,九爷忙着呢,不见!” 曹元眼珠子转动着。 斜看一眼墨九,又偷偷瞄向墨妄。 墨妄给他递了一个眼色,“听钜子的。” 曹元“哦”一声,下去了。 很快他又小心翼翼地进来了,垂着双手,有些丧气样儿。 “王爷说,他可以等钜子忙完。” 哟喔,这是负荆请罪来了? 墨九嘿嘿一声,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只觉饭菜都更入味儿了。 “你告诉他,如果我等会出门看见他在,马上就带人搬离王府,让他再也见不着我。” 这一回曹元下去后,没有再进来。 想必威胁有效,萧乾已经离开了。 墨九冲愕然的墨妄挤了一下眼睛。 “甭管他,咱们自己吃。气死他,馋死他才好。” “小九,你真的没什么事?”墨妄觉得她反常,还是不放心。 “你看我,能吃能喝能蹦哒,像有事的人?” “好吧,吃饭。” 两个人吃着饭,欢天喜地。 可墨九自己想得开,这件事情却在王府引起了轩然大波。 墨家钜子在缙乐院里陪王府睡了一宿,第二天就撒泼“搬迁”到了棱台坊,王爷纡尊降贵,亲至棱台坊求见,竟被墨家钜子拒之门外……这样的小八卦,对整个王府的人来说,都是新鲜的,有趣的,乐于传播的。 时下的人,没有什么娱乐。 于是,嚼舌根就成了主要娱乐方式之一。 私底下,说什么的人都有。 但墨九浑然不觉,也懒得去管。 吃过饭,她就拉了玫儿去逛街。 哈拉和林的街巷与临安差别很大,但也有共同之处,都在皇城根底下——热闹。 墨九和玫儿走在前面,墨妄亲自牵了她的马跟上,后面还有曹元几个墨家弟子,一路走,一路看,这样的俊男美女组合走在街上,实在太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力了。尤其墨九,男子的装扮与风华,女子的面孔与美艳,简直就是一颗“行走的春药”——不仅吸引汉子,还吸引姑娘。 她面带微笑,走走停停,见到稀罕的玩意儿,就顿足看一看。 似乎并没有察觉,人群里面,有一个压低帽檐的男人,挤在中间,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师兄,快点,这边儿。” “玫儿,跟上,把这个给我拎着。” 墨九兴奋得像个小姑娘,领着一群人,哗地绕过街道的转弯。 那跟踪的男人迟疑了片刻,扶一把腰刀,紧紧地尾随上去。 然而—— 转角一看,人群熙熙攘攘,可哪里还有墨九? 他左右张望,半晌猛地调头。 在他背后,站着环着双臂,似笑非笑的墨九。 “找什么呢?”墨九冲他抬抬眉梢,“找我吗?” 那人拉低帽檐,换一个方向就想离开。 可脚刚迈出去,墨妄就堵在了他的面前,手上是出鞘的血玉箫。 “不知阁下哪位英雄?既然一路跟随,想必很有兴趣结识我家钜子?如今撞见了,又为何要走?” 这边有了动静,顿时吸引了看热闹的人。 随即,一群人围了上来,把本就热闹的街市,挤得水泄不通。 那人眼看溜走无路,低垂的头,终于慢慢抬起。 “九姑娘……是我。” 嗤的一声,墨九乐了。 她一摇三摆,慢吞吞走过去,笑得好不张扬。 “原来是你啊。喔唷,说来咱俩也算老熟人了,你要见我,直接来找便是了,做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跟着?” 她又不怕丢人,把声音放得很大。 可众目睽睽之下,辜二却囧了。 半垂着头,他无辜脸。 “并非偷摸跟着,而是为了九姑娘的安全。” 这哈拉和林如今是天下重心,龙蛇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墨九就领了几个墨家弟子从王府大摇大摆的出来,目标那么大,太容易成为有心人嘴里的肥肉了。 确实,她的处境并不安全。 可辜二知道的,墨九又如何不知? 她微微翘唇,摸了摸鼻子,上下打量着辜二。想了想,又凑近一点,歪头瞅他,“那么,谢谢您了!敢问,是你为了我的安全跟随保护,还是别的什么人?” 辜二眉头微蹙,不吭声。 那一张棺材板似的木然脸,几乎寻不见情绪。 墨九笑不可止,“啧啧”一叹。 “原来你一直暗恋我啊?为什么不早说呢?唉,也怪可怜的。行,你继续保护吧。我走了……” 转身,她对墨妄偏头,示意他走,嘴里却忍不住戏谑。 “不过好心敬告一句,喜欢我的人太多了,你下辈子排队要积极一点,看在我们是熟人的分上,我给你排一个前面的座位——哦对,如果还有别的什么人,也暗恋我,让你顺便来保护我,你也顺便把这句话带给他。” 她就这样挤入人群,走了。 玫儿乐得嘻嘻发笑,不时回头来看。 徒留辜二一个人留在原地,受着人群的指点,一动也不动。 —— 黄昏一过,天色渐暗。 王府的后花园里,寂静无声。 身穿侍卫服的击西,从一棵紫薇树后面钻出来,四处看了看,偷偷摸摸地摘下两朵紫薇花,又把身子缩了回去,像藏什么似的,把花儿纳入怀里,快步入了自己的房间。 为了与闯北的“晚约”,她准备从现在开始,好好打扮一下自己。 这些天,穿这一身又重又沉的侍卫服,快把她的美貌都挤得变形了,她就盼着“脱胎换骨”的时候,不由满心欢喜,脱下厚重的侍卫服,她嫌弃瞥了一眼,步入放好温水的浴桶里。 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她一身清爽,从包袱翻出一套艳红色的贡缎裙子,穿一双小小的云锦绣花鞋,梳上一个垂鬟分肖髻,把在花园里偷来的紫薇花斜斜插在发鬓,拿着一面小镜子的手柄,左右偏头观看,满意得不行。 这面镜子的清晰度很高,与市面上的铜镜都不一样。它是兴隆山墨家制造,工艺极是精湛,听说是成本太高,根本不能量产,也不对外出售的。当然,凭着击西与墨九的关系,那会儿在兴隆山又扮的俏姑娘,好歹骗了一个来,一直被她当成宝贵似的,贴身收藏着。 “美!太美了!” 自恋的击西,看着镜子里的俏人儿不住叹息。 “老天,你怎么可以把击西生得这样美呢?” 嘟了嘟嘴,想到晚上的事,她又兴奋地眨巴眼。 “哼,李闯北,臭和尚,便宜你了!” 愉悦了身心,她一会照镜子,一会摆动作,在屋子里的各个地方,以各种角度留下了自己不同姿态的漂亮剪影,就等待闯北进来的时候,乍然一看,就一眼惊艳,恨不得扑上来。 然而,等得她腰都酸了,还不见人来。 “唉!莫非是要失约?” 拍拍额头,她有些累着了。 “咚”一声,毫无形象地倒在床上。 一个八字,简直惨不忍睹。 闯北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屋子里陈设简单,可佳人却不简单…… 虽然她那个仰躺的动作不太雅观,但美人儿却是极为雅致的。 一套艳红得近乎俗气的衣裙,愣是被她穿成了一个娇若夏花,灿若云霞,水艳艳,娇滴滴,白净净,如同一个误入人间的仙女,与屋里的简陋陈设,有着天壤之别的色差。 也因此,带来了强烈的视觉震撼。 “噫!” 击西惊而坐起,看闯北愣在门口,也怔了一下。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闯北有些迟疑,“嗯。” “那……快进来啊,时间可不早了呢?”击西急切得很,不管不顾地疾步过去,拽住闯北的手腕往里一拉,随即往门外看了看,就关上了房门。回过头,嘻嘻一声,看着李闯北,露出一抹色迷迷的娇笑。 “假和尚,我今儿可有什么不同?” 闯北眉头打着的结,一直没有解开。 “哪里不同?” 看他呆瓜似的,击西有点生气了。 “你没有看出来么,我戴了花儿呢,还穿了一身新衣服?” 李闯北的神思,显然不在这个上头,“哦”一声,随即就问:“你叫贫僧过来,不知有何贵干?” 还有何贵干? 怎的生分成这般了? 击西纤细的眉头一竖,恼了。 那娇气的声音,夹带着满腔的愤怒,听上去极是尖利。 “臭和尚,你我兄弟一场,不就睡你一回,至于么?” ------题外话------ 兄弟一场,不就睡一回么,至于么? 这话好有意思,我想,闯北一定是无言以对的. 嗯,明儿咱们继续唠嗑,谢谢观看,么么哒,再见啦! T ------------ 坑深259米,李闯北,你听好了,我喜欢你 一声兄弟,让闯北抿紧嘴唇,斜目看她。 “既知你我是兄弟,又何苦这般不自重?击西,小僧乃是出家之人。” 转瞬,看击西气结嘟上了唇,闯北大抵也觉得自己的话过重了,叹一口气,垂着眼眸,努力保持着淡然的情绪。 “那日的事,你心知肚明,是药物作祟,是一个意外。你放心,我不会讲出去,我们往后还是好兄弟,你有什么事,我会尽量帮你。但为了你的名节着想,平素我们还要少来往才好……” “出家你个头!名节你个鬼!” 击西狂躁了,冷不丁上前,一把扯住闯北的衣领,将他狠狠推在木头柜子上,在柜子受震的“砰砰”声里,欺身过去,一只脚踩住凳子,怒目相问。 “假和尚,少跟我来这一套,你以为睡了我,就算了?可以不用负责吗?” “――” 闯北一脸红热。 是羞的,也是恼的。 不知道怎么否认,他也有些着急。 冲出而口的话,满是气恨。 “小僧修行一生,怎会主动做那种事。那一日,分明是你逼迫我的。谁睡谁,你心里清楚。” 击西眼珠子转了转,像是恍然大悟了一般。 慢吞吞地,她把脚放下来,松开闯北的领口,抚平,再抚平,安慰一般,又对他娇言软语。 “嗯,我睡了你,属实不假。但你也没说不舒坦啊,对不对?大家是兄弟,睡一回睡二回有何差别?臭和尚,你说你这个人,怎就这么矫情呢?我那天滋味儿都没有尝到,就结束了,不都怪你么?你要是能持一点,我能回头找你算账?得了,我不过就想再试一试罢了,成全一下,又怎么的?” 这话说得! 李闯北喉结上下滑动。 想生气,却发不出来火来。 因为击西字字句句,难看,却都不假。 被一个姑娘说成这般,但凡男子都受不了。 可若是和尚呢? 闯北收紧发颤的手指,微微阖眼,在心中默念“我只是一个和尚,无欲则刚”大概五六遍,神台清灵了,也不觉得击西那话有什么侮辱了。于是,“慈眉善目”地淡淡看着击西,他俨然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语重心长地告诉她。 “击西,我知你性子单纯,少不更事。但女子要委身于人,还得选一个有情有义的如意良配才是。然,小僧自出家之日,便已六根清净,五蕴皆空,凡七情六欲,皆是斩断,再无男女情丝,断断承不得你这番重托……” “六根清净,五蕴皆空?” 击西默默念叨着,愣了一愣,摇头,压根儿就不懂。 “这是何意?我怎生都听不懂?” 闯北一噎,竟无言以对。 他正想对击西解释,并趁机弘扬佛法,却听击西又字字清楚地问他。 “还有,什么是男女情丝,皆已斩断?你是说……”呀了一声,她似乎受到了惊吓,紧张地伸手去探闯北腹下,声音恐惧地叫。 “你莫非被我一吓,竟自断了孽根?” 闯北一下被她抓个正着,憋得双颊都红了。 他平常能言善道,在男女之事,却真真是个出家人。 可偏生,击西当年被他捡入寺庙,就是男童打扮,庙里清一色的和尚,也没个女子教她什么是羞耻,那里晓得,捏着捏着,居然越捏越起劲,竟是不懂得放手,在他渐渐的狼变中,嘴上啧啧有声。 “根本就没有斩断嘛,骗人!” “击西!”闯北惊怒,咬牙,“放手!” “哦”一声,她倒也听话。 末了,还是满眼鄙夷地斜视他。 “哼,你若真的断了那什么六根五蕴的,为何在离墓里,又与我那般?这可不是一个真和尚能有的反应。哼,假和尚就是假和尚,你就承认又如何?我还能卖了你不成。” 眸子一闪,她似是又悟了什么。 “莫非你根本不行,不好意思再战,对不对?” 闯北看着她美丨艳逼人的脸,不知当气,还是当笑。 “击西,你不懂得我不怪你。可你看看九爷和主上,就应当明白,何为男女之情了吧?有了情,两人在一起,方才良配。你也应当像九爷一样,找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与他共结连理,得长久幸福,可懂?” “喜欢的人?”击西听完,笑嘻嘻地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一张脸忽地伸到他面前,笑得像朵刚刚绽放的鲜花似的,鼻子对鼻子,眼对眼,向他重重一哼。 “扯犊子淡!是不是我没向你表白,所以你不高兴?” 表白这个词儿,是墨九教的。 她愿意听墨九瞎掰,把她的话都当成金玉良言。 于是,喃喃一声“啐”,她又撩闯北透红的脸,鄙夷不已。 “果然被九爷说中了!好吧,李闯北,你听好了,我喜欢你。” “――” 闯北受惊一般看着她。 若非被击西完全抵在柜子上,这一刻,他肯定拨腿就逃了―― 小声的,他继续教训。 “击西,你莫要玩笑,你连什么是喜欢都不懂得。” “哪个说的我不懂?”击西嘴角一撇,“不就九爷和主上那般么?九爷可以的,击西也可以。” 九爷说,喜欢就要上。 九爷对主上,那叫一个主动。 所以,击西坚决贯彻执行墨九的理念,根本就不待闯北做出反应,一只手猛地扣住他的腰带,另一只手,出拳击向他的面门,趁他闪躲之际,猛地将他一把捞了起来,一下子不留情面的重重抛了出去! “砰”一声! 闯北失神之下,竟被她活活丢在了榻上。 哦老天爷! 他这脸面――丢大发了。 闯北双目瞪大,几乎不敢置信。 太过吃惊,太过意外,以至他竟是忘了要第一时间爬起来。 于是,让击西再一次有了可乘之机―― 这个姑娘,一身穿得妖滴滴,不代表人就娇滴滴的。 击西本质上,首先是萧乾的四大护卫之一。 然后,她才是……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击西。 她功夫奇高,手法又刁钻,除了在男女天生的体力之上差一些,功夫并不比闯北弱上多少。这一次她占据了主动,先发制人,根本就不给闯北喘气的机会,紧接着整个儿已经狠狠压上去,准备按墨九的说法――就搞,就开搞,睡服了再说。 “击西!你住手,再听小僧一言――” “莫说一言,九言都没用。” “击西!” 闯北有点儿招架不住,与她搏斗起来。 “哼,小和尚,你就从了贫尼吧!” “――”闯北呼呼喘气,恨得不行,又有些哭笑不得。 “你可是疯了?” “就疯!” 击西虎飙飙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跳跃的火花,像是做这件事的乐趣根本就不为睡他,而在于打他。拳头,手足,一起并用,与闯北你来我往,越打越精神,也难分胜负。直到体力不支,她急眼了,索性拿个枕头狠狠压住闯北的脑袋,一只手大力扯他衣裳。 “看你还怎么挣扎!” 如此一来,形势逆转―― 由于她身上贡缎极薄,身子又软,闯北再次重蹈覆辙,吃了在离墓里的亏,不管出手往上还是往下,都不敢过多地沾她身子,反倒给了击西压抑他的机会。 “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是九爷说的,小和尚,接招吧,好好受着,这次争气一点,要不然,还得有下次,你可多委屈?” 闯北有一些气喘。 也有些,恼羞成怒。 “你起开,有话起开再说!” “起开?”击西奸笑,“你当我傻啊?” “无量寿佛,弟子弟子――竟拿一妇人无法!” 焦急之中,闯北光头之下的眼,紧紧一闭,竟有些语无伦次。 “无量寿福?”击西挑高了纤秀的眉头,脸上布满大喜之色,像是终于站足了开搞他的理由,“那不是道士念的?还想哄我不懂呐?说你是假和尚,你还不肯承认,现下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非福,是佛!” “是祸是福,搞完再说。” “击西!” 闯北一面要与她搏斗,一面还要与自己的心魔搏斗。 挣扎中,他的推拒,越发无力。 实说,像这样的情况,击西但凡要一点儿脸面,就不会再继续了。可她偏生并不知在这种事情上,女子当矜持,脸为何物,更是不懂。看闯北气得吃瘪,她越发高兴,与他激烈地进行着衣衫争夺战,嘻嘻笑了起来。 “莫要怕,和尚乖乖从了我。等击西尝明白你的滋味儿,便不会再强迫你了。嗯,此事新鲜最好。尝明白了,击西就换一个人试试,看味道可有不同。假和尚,你觉得,声东哥如何?” 闯北眼一翻,差点儿吐血。 她却又不知死活地补充了一句。 “嗯,这回你得努力了,可别像上次那般,丢死个人!” 也不知是哪一股筋扭曲了,在她越来越紧的逼迫下,闯北“啊”一叫,突地恼恨地暴瞪着眼,狠狠扼住她的脖子,拧住她的腰,一个鹞子翻身,将还想还手的击西,牢牢控制在手,一把丢在榻上,自下而上地压上去,占据了主动。 到底是爷们儿。 他的手脚,比击西利索多了。 只三两下,就解开了击西努力半天也没能解开的――他的袍领。 一扯,露出一片的精壮。 那隆高的肌肉,硬硬实实,像一块块虬结的古铜。 而他出口的声音,也不带打折,又狠、又恼,满是气愤。 “你个不知羞的东西,非得给你一些颜色瞧瞧!” 击西一怔,看他动真格儿的,咬一下唇,不仅不羞不怕,反倒浑身神经都兴奋起来,扬起眉头,叽叽直笑。 “来啊来啊,怕你不成?看我两个谁搞谁!” “――” 闯北气恨不已,扑上去,狠狠摁住她。 接着,他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这活了色,生了香的画面哦,击西啊一声,臀上挨一下,目光却更亮了起来,觉得这情趣真是非凡,也觉得小和尚比她想的更是有劲,兴趣也便更大了。 “和尚,你可看见了离墓那些画儿?” 闯北抿唇,盯着她,只扯衣服,不说话。 “那些姿势,我两个要不然一个个换着搞一下?” “击西!”闯北咬牙,一字一顿狠声问:“你到底是不是妇人?” 击西眨巴眼,很委屈地嘟唇。 “你不都见着了?你说我是么?” 一双软软的胳膊,蛇一样缠上他的脖子,她笑得媚。 “不过,若你只喜男子,你也可以当我不是呐。” “你还敢说?” 战火彻底被她点燃了。 闯北平常不是一个俗人,一旦爆发起来,那简直就不是人。 心底其实恐惧于击西给他带来的强烈惑诱,又无法抗拒这样的心魔,他像一个迷途的孩子,有一些害怕,有一些不甘,一颗心在跌跌撞撞中前行,所有的怨与怒,还有狠与恨,都累积到了一处,想要寻一个出口――她的身上。 “啊!李闯北,你疯了啊?” 击西正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关于对《**秘戏图》的奇思妙想,嘴上说得很暴很带劲,心里其实并无几分浪性,大多都是一些姑娘家的好奇之心。却没有想到,闯北却是一个实干派,不待她分析完姿势,束好的裙摆就被他强行拉开了。 “啊啊啊啊!你简直不是人。” “――”没有人回答他。 “你哪里是和尚?根本就是屠夫。” “――”他似乎只有喘气。 “啊啊啊受不得,李闯北!” “――” “一刻钟都过了,你怎么回事?” “――” 击西听不到闯北的回答,只能看见自己七零八落的衣衫被摇摆得苟延残喘,正如此时的她,除了呼吸,吐气,骂人,一身的功夫竟在被他斩于马下之后,全都使唤不出来。 “你这个家伙,平常肯定隐藏了真本事对不对?” 击西怒骂不已,那挣扎起来的狠劲儿,分明不像在办事,倒像在和闯北打架。气得恨了,甚至折起上身,狠狠掐住闯北的脖子,一双赤红的眼逼视着他,“你武艺精进了,比往常都要强上几分,你功夫竟变得这般厉害!李闯北,你以前是在故意骗人的啊对不对?!” “闭嘴!”闯北一把捂住她的嘴,“你想让人都听见我俩的事?” “听见就听见!见不得人么?”击西的声音在他的巴掌下,变得支离破碎,字字句句都像在嘤咛,“你放开唔……的嘴,放……我还要骂人。” 会放开她就有鬼了! 闯北的狠,是击西第一次见到。 狠狠的,狠狠的,狠狠狠狠的。 他双眼赤色,双颊红若滴血。 身姿矫健如同蛮牛,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一炷香了啊啊啊!” “――” “两炷香了啊啊啊啊!” “――” “李闯北,假和尚,我一定要杀了你!” 这是击西在晕过去之前,最后一声来自心底的,撕心裂肺的呐喊。 ------题外话------ 刚才段落重复了,麻烦审编重审一下。谢谢啦! ―― PS:小主们久等,欢迎入群。 ------------ 坑深260米,夜下棱台坊 夜已经很深了。 外间似乎下起了小雨,凉风裹着细细的雨丝透过窗台未合严的缝儿吹拂进来,卷得帐子轻轻摆动。豆灯下的光线,很幽暗,天儿似乎也有些冷。 “唔?唔!啊,唔唔!” 击西幽幽醒转,半阖着眼,嘴微微张着,吃力在呼喊。 可喉咙嘶哑着,一个字都说不明白。 一张一合的嘴,像一条可怜的鱼,缺水却无力挣扎。 就在刚才的刚才,她经历了怎样可怕的一幕? 想一想,她不禁打个哆嗦,脑子里浮上两个字。 就是九爷常说的――变丨态! 闯北真的变了态了,他居然会那样的收拾她。 这家伙不是总吹虚自己是得道高僧么? 不是从来都说可以坐怀不乱的么? 不乱?太乱了!她不敢去回想―― 那厮得的道不知道有多少,憋的劲儿倒是有些多。那赤红的眼,那纠结的肌肉,那排山倒海般的狂风激浪中,他就像一头饿了千百年的野狼,终于看见了她这一坨肥美的鲜肉,撕扯,撕扯,嚼烂,嚼烂,就那样活生生吞下肚子,渣都不剩…… 纵丨情声色么?不算!简直就是辣手摧花,野兽一般的狰狞。 不管她怎么说,怎么求,他都不肯放过她,也不肯回答他。就搞,往死里搞,就好像两个人有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了一样,把他一辈子憋的精气都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在今天之前,击西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闯北这么一个正直善良温情脉脉的假和尚,居然会有这样强大的暴发力,会有这样强大的武力,开了匣的洪水似的,完全摧毁了她的防堤! 击西很郁闷! 很多事情不明白。 可,指着她的心智,又很难想明白问题的关键所在。 好可怜! 击西觉得自己好可怜。 她半趴在榻上,枕头硬,榻板硬,身上无力,一副虚弱的样子,除了欲哭无泪的喘气,连骂他的精神都没有。 于是,混沌般的模糊中,她就想到了墨九。 “九爷――九爷――唔!” 已然整理好衣服的闯北,就坐在床头。一身冷硬的侍卫服,将他的身姿拉得挺拔而精壮,就像一头潜在幕色中的猛虎,吃饱喝足之后,带了一点淡淡的慵懒,神色中,还有与击西一样的困惑。 也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 看着击西醒过来,他激灵灵打了个战。 ――有点心虚。 听到击西第一声喊的是“九爷”,他心弦又松开一些,只眉头打着结,瞅她半晌,终于从木桌上的茶壶里的水倒出一杯,端到她的面前,刻意拉低的声音,有一抹压抑的低沉。 “你嗓子痛吗?要不要喝水?” 废话! 全他娘的废话! 找不到话说了吗? 听到他几乎没有波澜的声音,击西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又是恼又是恨,可看见映入眼帘的那一只大手上,有好几排尖利的牙印,红丝丝的带着血槽,她别开头,也有点心虚了。 这是先前和他搏斗时,她咬的? 她受伤了,他也受伤了。 好像是半斤八两? 这孩子太善良了! 压住恨恼,摇了摇头,说不出话,只憋着一肚子的火嘟嘴唇。 闯北坐在床沿上,扶住她的肩背,亦不说话,只把杯子贴在她的唇边,示意她喝水。击西撩他一眼,看他固执的样子,与先前不愿意做的时候一模一样,可不做又差点把她弄残,这不俨然是一个神经病么? 没有多想―― 她猛地张嘴,不喝水,却恶狠狠地咬在他的手背上。 “嘶!”闯北吃痛,怕水洒了,愣是没有动弹。 任由击西咬着,他低头凝视她,看着她发恨的样子,看着她那一张红润未褪的脸,越发的歉疚,也越发的难堪和窘迫。 击西抬头,撞入他复杂的眸底。 辩不清,想不明,突然又没了咬他的兴趣―― 毕竟有一句话是对的,她自找的。 慢吞吞放开他的手,她喝掉了水,咂了咂嘴巴,又斜斜躺下去。 “我要去找九爷。” 又是这句话,让闯北很纠结。 “夜深了,想必九爷已然睡下。” “她不会睡那么早。”击西很坚持。 “你怎知道?” “我服侍过她,自是了解。” 闯北看着她一身狼狈的样子,把水杯放回桌上,远远地坐在木桌边上瞅她,身姿端正,样子老实,那和尚的架式又端上来了,哪里还是先前在榻上疯狂折腾她的样子? “去吧。”他微微合目,如老僧入定。 “可恶!”击西生气了。 恶狠狠地看着闯北,她胀红的脸,完全就是一副怒火攻心的样子,“我要走得动,还告诉你做甚?” 走不动? 先前的狂乱涌上心,闯北眼皮直跳。 “……那可怎办?” “怎么办?李闯北,你干完就不想负责了是不?” “负……责?” 看他眉头打结,一脸崩溃的样子,似乎很害怕从此被她粘上,击西不由恼羞成怒,什么都不想,直接暴了一句粗话,“你他娘的混账……我要去找九爷,你至少把我收拾一下,送过去吧?我的腿酸了,身子快散了,下头痛得像被斧头劈过,你说你当不当负责?” 闯北叹气,慢慢走过来。 将她捞起来坐好,整理衣裳,什么话也不说。 他的手很有力,烙在击西的身上,让她不由又想起先前惨无人道的经历。 偷偷瞄过去,她将闯北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目光中似有怀疑,又似有疑惑,片刻,突地抿紧唇角,冷哼一声,似在委屈,又似在发狠。 “好你个李闯北,一直深藏不露啊,阳气旺得很,功夫强得很,力气也大得很,今儿这一遭,兄弟算是栽在你的手头了。哼,下次再战,看我怎么搞你……” 下次? 闯北眼皮又跳了跳。 看着击西目光中跳跃的火花,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人本就脑子有问题,这会再去九爷那里,遇上“情场失意”的九爷,再给她支上什么毒招……他会不会再吃点什么亏? 说到“亏”,他想到刚才的舒爽劲,又不觉得太亏。 唯一的歉疚都是觉得对不起师父,对不起这么多年的潜心向佛。 “唉!” 重重一叹,他一脸严肃。 “击西,到此为止吧。” 噫,刚从身上爬起来,又退化成和尚了? 击西纤细的眉毛一扬,盯他看半晌,突然哈哈大笑。 “得了吧你,假和尚,肉都吃肚子了,现下才来说这些,有个卵用?你对得起你的佛祖吗?你好意思再做和尚吗?我要是你,肯定羞愧难当,把头发留起来,把僧袍都剪了,老老实实还俗算了。” 听着她话中明显的讥笑,闯北眉头低垂。 羞愧有,失落有,沮丧有,后悔亦有…… 他想不明白,怎就过不了击西这一关呢? 实际上,凭他清俊的长相,高壮的个头,过人的武艺,在时下男子里亦是人中龙凤。这么多年来,跟在萧乾身边,什么东西没有见识过?什么诱惑没有经受过? 便是曾被击西质疑过的花楼,那些小娘哪一个不是肤白貌美,哪一个不是声娇体柔,粘上来便是官人郎君的叫,胭脂烈酒醉红颜……但凡有一点淫心,他早就不是今日的闯北了。 可―― 他修行一生,英雄一世,闯过了无数的美色陷阱,依旧保持着童子之身,心静如水,从不曾有过半分旖念。然,对击西,却不可控,不可控,半丝都不可控…… 上次在离墓,他还可说是击西强迫于他。 然这一次…… 他是被动,亦是主动。 他无数说服自己,是被迫的。 是他受不得击西三言两语的激怒,主动上了她…… 便是她说他无男子雄风又如何?他本是和尚,何苦计较? 可他为什么就计较了,非得和她争个高下? 他想不明白。 灵台已乱,佛祖已远。 在她的娇声之中,脑子突突爆胀。 “阿弥陀佛――” 激荡于心的涟漪,扫去了佛祖座下的庄严。 他双手合十,像在对击西辩解,又像在对佛祖忏悔。 “小僧受俗念所扰,贪淫,贪痴,看不破人世五蕴,斩不断孽根尘缘,有背师父教导,我佛慈悲,唯谅小僧此一次……” “你便掰扯吧!”击西听得头皮都麻了,一脸傲娇的嘲弄,“假和尚,回头我不在了,你再烧三炷香好好忏悔。现下,烦请你,搭把手,扶我一扶――” 她白皙的手腕,高高伸向他。 “唉,我起不来了,你把我搞废了。” “――” 闯北双颊发烫。 这般的话,太过粗鄙。 一般妇人,断断说不出口。 然,她不是击西么? 无知无畏,不知羞不知臊的击西。 她不仅要闯北抱着沐浴,还大剌剌劈开腿逼着他来清洗,嘴上一直埋怨啊一直唠唠啊一直叽歪啊一直说下次要如何对付他啊甚至把工具和器材都已想好,东边田里的黄瓜西边树上的香蕉南边地里的茄子北边窝里的鸡蛋…… 闯北埋头苦干,一声不吭。 只有汗水,冷冷的,快要湿透脊背。 阿弥陀佛! 千万不要再有下次。 好端端一个女子,她偏生要做男子。 还说要把她今日所受的罪,都施加回他的身上。 闯北心脏突突地跳,也有点急着把她送去找九爷…… 他需要静一静。 好好想明白,要不要把她的事,告诉主上。 但这会子是怎么都静不下来了。击西在不停的说,一路说到墨九居住的棱台坊的附近,才总算闭上嘴,不再尖声尖气的讽刺他了。 冷不丁的,击西偏头看他。 “假和尚,你给我告个歉呗。” 闯北一懵,“为何?” 击西撇嘴,还在委屈,“你弄坏我了。” 闯北:“……小僧错了。不当那么做。” 击西一听,马上眉飞色舞起来,就差拍巴掌了,“好好好,承认错了就好。你晓得的,错了是要受到惩罚的。我也不学主上笞你之臀了,下次,我只搞你之臀。嗯,我两个就这样说好了,可不许反悔。” 什么? 闯北愣住,神魂俱飞。 击西却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往前走。 闯北叹息一声,就要跟上去,却见远处的树丛里,似有人影闪过。 击西也看见了,回头一愣,她刚想出声喊叫,手臂就被闯北拽住,往后一躲。 两个人掩在院子的花丛后面,静静蜇伏。 击西竖高眉头,用口型比划着问:“怎么了?” 闯北目光烁烁,微抬下巴,示意他看向围墙。 这会子他两个都穿着侍卫服,颜色不太显眼,窝在那里,根本不曾引起旁人的注目,也没有被人发现行踪――然而,就他们静默这一会,围墙那边很快又有了动静。 一个黑影从树丛后面,迅速地跃入了围墙。 那堵墙后,就是棱台坊―― 九爷的地方? 击西一惊,小声窃窃,“咱们赶紧去看一下,不要让九爷出了什么事才好。” 闯北瞄她一眼,迟疑片刻,点头,又瞥她。 “你能走?” 击西摇头,侧过去,直接趴在他的背上,“要你背。” 闯北:“――” 两个“大男人”,这般背着过去,成何体统? 他想挣脱,击西却缠住他的脖子就不放。 “反正是翻墙,你不要让人发现就好。” 无奈之下,闯北没有直接走棱台坊的正门,容人禀报了再去见墨九,而是悄悄背着击西追了过去,顺着那个黑影的方向,从围墙翻入了棱台坊。 此处围墙颇高,但难不倒他。 没费多大力气,就翻了过去。 往前行数十步,又走了一小段路,他就发现,这是棱台坊的内院。 不远处的主屋,就是墨九的居所。 此时夜深人静,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两个偷偷跟随,蹑手蹑脚地靠近―― 很快,就发现那个黑影居然大胆地站在了墨九的窗台下。穿了一身黑色的劲装,身姿高挺,脸上蒙了一层黑布,只露出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往四周看了看,就“咚咚”地敲窗。 “阿九――” 熟悉的声音入耳,击西差点儿叫出来。 可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闯北捂住了嘴巴。 “阿九――”那个黑影又叫了一声。 很小,很沉,但由于太熟悉,距离也不算太远,还是被闯北和击西捕捉到了――那个被他们原以为是刺客或者斥侯的家伙,居然是他们家的主子。 大半夜的扮成这般“强盗”模样来找九爷? 那手上……似乎还拎了一个什么瓷盅或者食盒? 屋子没有声音。 他就那般站在风口上,一袭黑衣隐在暮色和细雨之中,俊挺的身姿,隐隐有着几丝寂寥与凄清,竟似那旺财想要主子的怜爱时一般,让人心生恻隐之心―― “阿九――” 他的声音,在细雨中,有着压抑的喑哑。 在冷风的鼓噪之下,依稀听来,似乎还泛着一层水汽。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未听见屋里有人回应,又把那个瓷盅抱入怀里,好像抱着什么心肝宝贝一样,头微垂着,“我给你做了吃的,你且开开窗,我不进来,把东西给你,我就走。” “――” 只有冷风吹,依旧无人应。 击西半伏在闯北的怀里,像看了一场大戏。 她的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显得不可思议。 这是他们家的主子么? 这真的是他们家的主子么? 轻轻扳开闯北的捂嘴的手,她指了指萧乾。 那个意思很明白,要不要过去招呼。 闯北狠狠瞪她一眼,摇头,那脸上的表情与以前到很一致:不要冲动,若不然,小僧可度不了你了。 击西撇了撇唇,好吧,继续窝着看戏―― 墨九的屋子里,一直没有声音。 萧乾推了推窗户,但窗户关得很严,他愣了愣,又是叹息。 这般深更半夜的,他偷偷过来,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喊吧?若是把墨家弟子和王府值夜的侍卫都引了过来,发现他居然半夜偷偷潜入墨九的院子,那不成天底下第一号的笑话么? “阿九!”萧乾低叹,“外头下雨了,你想让我站多久。” 这般下着“小”的萧乾,击西和闯北,从来没有见过。 不管什么时候的萧乾,都是风华绝代,高人一等的,哪怕是他毁了容色,也不成这般对人低小过? ……然,在墨九面前,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真的已把自己放得极低了。 谁能想到,墨九依旧不领情。 屋子里无声无息,她什么动静都没有。 闯北和击西的心肝都悬了起来―― 尤其是击西,她好想哭,为她的主子……想痛哭一场。 九爷到底是睡熟了,还是不在?为什么就不应他们家主子呢? 可怜的,比击西还要可怜! 萧乾安静地站着,颀长的身姿像是一尊僵化在窗台下的雕塑。 而庭院里,一直只有凉风在回应他。 孤寂,冷。 击西不由打了个哆嗦。 正在这时,院子的门口传来一阵嬉笑。 仔细一听,可不正是他们以为已经睡下的墨九? 她小声儿很清脆,笑语盈盈,哪里有半分因为萧乾而难受的样子? 打着饱嗝,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她像是饮酒归来,每一个字,都带着酒气,“师兄,你回吧回吧,把伞给我就行了,我没有喝多,看得见回去的路。嗝!” “唉!”墨妄的叹声,满是无奈,“喝不得酒,还拼命喝。你不是找醉,又是什么?” “哪个说我喝不得?”墨九每一个字都是鄙视,“你不知当日在临安,我与东寂两个,一夜喝了几坛梨觞,那酒可真美啊……唉,那晚的月色也可美……噫,你看天空,就和今夜这般……” 墨妄抬头。 细雨如丝,哪里来的月色? 他抿嘴无言,墨九却在嘻嘻的笑。 “只可惜,梨觞没有,良人也无。九爷我啊,形单影只一个人,对月饮酒,嗝,对不上了。对不上了……师兄,你快回去吧。我这会快乐着呢。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哼着《画心》的曲调,她东倒西歪,那油纸伞根本就遮不住她,大半个身子已然半湿了,还仰着头,对着一片朦胧的细雨,咿咿呀呀的唱歌。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 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 一阵风,一场梦 爱如生命般莫测 你的心,到底被什么蛊惑 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 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 看着你抱着我,目光比月色寂寞 就让你,在别人怀里快乐 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 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 …… “师兄,好听吗?”墨九眨巴着眼睛,揪住墨妄的胳膊,那神色似乎真的很陶醉,把好端端一首歌,唱了个七零八落,东拼西凑,酒气冲天,还自觉唱得堪比歌神转世,又扯裙子又甩头,又扭腰肢又比划。 “小九。唉!”墨妄哭笑不得,“你这酒品,可真不怎么好?” “滚犊子!谁说我不好。嘻嘻。” 墨九突地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墨妄,又一种陶醉般的目光,盯在他俊朗的脸上,一双胳膊蛇一样缠上他的脖子。 “你说我好。你快说,我很好。” 这样温情的目光烙在墨妄的脸上,这样的亲近姿态贴在他的身上,让他浑身的血液往上逆流,一颗心怦怦直跳,下腹发紧,脸颊发烧,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澎湃的情绪。他亦喝了酒,这般低低呓语乖巧的墨九,让他丝毫寻不到反驳的力气。 “小九,你很好。你最好。” “呀!哈哈。” 墨九开心了,脱口就娇笑起来。 “师兄,我爱你,我最爱你了。” ------题外话------ 今天早上起来好早,本想早早写,结果电脑更新^啊啊啊,居然更新了两个小时. 看着进度条,挠心挠肺的!我可怜的电脑娃,千万不要报废啊,娘可真心疼你。 ―― PS:昨天有击西和闯北福利版,入V群可看。 随便广告。 二锦本人微博:姒锦不作 后援会微博:姒锦粉丝后援会 微信公众号:sijin510 官方贴吧:姒锦吧、孤王寡女吧、御宠医妃吧、史上第一宠婚吧 QQ兴趣部落:姒锦 QQ预备群:568032005。进群敲门砖作者名、书名、角色名。进群后找相应管理验证进v群。 T ------------ 坑深261米,销魂一虐 咚! 墨妄心脏一紧,呼吸微滞。 小九在说什么? 她说:师兄,我爱你。 她说:师兄,我最爱你。 少女清脆的声音,带着娇软的笑,像一团绚烂的烟花在他眼前炸裂,燃烧着、旋转着,转入他的大脑,一颗心瞬间凝固。忽而狂跳,忽而高唱,几乎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让他几乎按捺不住,双臂一展,将她缓缓揽入怀中。 “小九――” 停顿,喉咙干涩。 过一瞬,他复又开口。 “你刚才……说什么?” 一层朦胧灰白的天光,从雨雾与油纸伞透入,落在墨九那张俏生生的脸蛋儿上。似有晕红的暖笑,又似有懵逼的无知。 凝视着墨妄的脸,她眉梢挑了一下。 “嗯?说什么了?” 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她小嘴翘翘,不解地相问。 “嘿嘿嘿,师兄怎么这般严肃?” 女儿家的体香味儿,淡淡的从她身上绕过来。 缠啊缠啊,缠得墨妄心乱如麻。 怔忡片刻,他心弦微松,不免苦笑于自己的胡思乱想。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墨九的为人,他还不了解么? 多吃几杯酒,一旦兴奋,便瞎胡说。 她是从不拘于小节的……女汉子。 哪里来的爱?又哪里来的最爱? 他松手,视线低垂,落在墨九的脸上。 “小九,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爱?”墨九轻笑,“知道啊,就是喜欢呗。” 爱就是喜欢……差不多么? 墨妄点点头,扶着她往屋子里走。 “喜欢可说,但爱,不可轻言。” “是吗?”墨九哦一声,大概也意识到了什么,揉一下额头,“但真正的挺喜欢一个人,偶尔也是需要表达的嘛。正如我对师兄,就是真正的那种喜欢。师兄对我而言,非常的重要,不是任何人可以比较的那种重要,就像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兄长,真正的兄长,唯一的兄长。” 真正的,唯一的。 这样的词儿,让墨妄再次怔住。 那一只扶在墨九肩膀上的手,也越发的紧。 他心知,墨九此言不虚。 除了“此爱”非“彼爱”,“此喜欢”非“彼喜欢”,她真的没有一个字的虚言。除了不能给他那种男女之情外,墨九待他,其实也一直很信任,一直很好的,不是吗? 墨妄突然很满足。 一颗心,被胀得满满的。 那是一种被人需要的满足。 为了这种满足,他愿意在她需要的时候,站在她的身边,为她遮风挡雨,在她不需要的时候,将所有情感深藏,把繁华留给她,自己默默离开。 “师兄,对不起。” 墨九走路都在踉跄,脑子也不太灵活。 但是,她不太敏感的情商细胞终于发挥了一次作用,察觉到了墨妄的情绪,“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 “傻瓜。”墨妄扶住她,微笑,“我很高兴。” “呃!那就好,那就好,我也是呢。” 这个时候,他二人已然步入了庭院的中间。 ……也落入了围观者的视线中! 今夜的墨九很水嫩,居然没着男装,一身清丽的玫色衣裙,衣带飘飘,长发迤逦于腰,端得是风情万种,绝艳无双,如同从月亮中走出来的小嫦娥……哦不,比嫦娥多了几分灵性,多了几分自在,也多了几分笑容。 她的手缠在墨妄的胳膊中,身子歪歪倒倒,几乎整个儿倚在了墨妄的身上,墨妄一只环着她的腰,一只扶着她的肩膀,两个人极是亲近,在不同的角度下,呈现出不同的情态……似情人低语,似爱人亲吻。 “师兄――” 墨九望着雨雾下的树丛,咧嘴一笑,略略蹙眉,大抵心里的情绪得不到释放,借了酒意,不由自主就想要说出来,她握住墨妄的手,慢吞吞的走着,说话的语速也极慢。 “今儿喝酒的时候,我想了许多,突然想明白一个事情。” “嗯?”墨妄继续做听众。 “其实男女之情是什么?就是个屁!”墨九这句话,带了一点隐隐的戾气,若有似无的荡在雨雾中,可仔细听去,又丝毫不见。 墨妄蹙眉,又听得她似笑非笑。 “你想想啊,这世上,父母与子女,兄弟和姐妹,这样的血源亲情,一般而言,不管有什么误解,一生都不会改变,也一生都会关照彼此,不会分离。便是友情,也可以基于一种互助的关系,经营得像美酒,越陈越香,时间越久远,慢慢变成与亲情一样的,难以割舍的情感,唯独男女之情――” 拖曳着细柔的嗓子,她突然推开油纸伞,抬头望天。 “唯独男女之情,不过是当时人,说当时话,尽当时事而已。” 她这一叹,带了笑声―― 可墨妄却轻轻皱眉,睨着她的侧颜,不知如何言语。 墨九吐一口气,依旧握着他的手,很紧。 就像很害怕一松开,就会摔倒一样。 一字一句,她说得很慢,又很轻松,如同在阐述一件事实,几乎听不出个人的情绪。 “男女之情一旦破裂,便永无回路。不管曾经多么亲密,哪怕爱得死去活来,都可以变成老死不相往来,比陌生人还要生疏,哪怕心里还留存有几分念想,也会随了岁月的推移,以及下一段情感的来临,慢慢地淡去……” 稍顿,她接着补充。 “所以,在亲情、友情、爱情之中,唯一可以被取代的,反而是被人看得最重的爱情。” 墨妄目光微微一凝。 盯着她的脸,久久不语。 好像确实如此,他无法反驳。 小雨细细落在面颊上,墨九抹了抹脸,甩一下头发,好像意识到自己抓墨妄抓得太狠,嘿嘿一声,把手松开,侧过眸去,一双漂亮的水眸中,带了几分闪烁的光芒。 “我到了……师兄,你把伞拿着,回去吧。” 这样的墨九,很开朗,很愉悦,墨妄却瞧得心疼不已。 她不当是这样的小九。 这些惆怅的话,也不当出自她口。 若有一种可能,墨妄愿意倾尽所有,让她永远做那个愉快的墨家九爷,而他……只需要这般守护着她,为她打理好墨家,不让任何人欺了她,不论她待他是亲情,还是友情,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是她快乐。 可她脸上快乐着,心里呢? “我送你进去,台阶有青苔,莫要摔倒了。”墨妄到底也不能由着她自去,于是他微眯了眸子,控制住她的腰身,将她限制在自己怀中三寸地,扶着她往上走,“来,抬脚,上台阶了!” 石板凿成的台阶,历经岁月,在雨中很是滑湿。 墨九走了不过两步,真就应了墨妄的乌鸦嘴,脚一滑,一崴,身子便栽倒过来,硬生生朝墨妄撞了过去。 她走在前面,比墨妄高了一个台阶。 这一撞下来,就是和他脸对脸。 突如其来的意外,把墨妄吓了一跳。 他手一紧,飞快地扶住她,将脸往右边一别。 可即便他反应够快,墨九的脸也正正撞入在他的颈窝里。 还好!不是直接亲上他的脸。 墨九抬起头,摸了一下撞痛的鼻子。 “师兄没事吧?” 没事!除了心跳太快。 墨妄闷闷的哼一声,不太敢去仔细想墨九滑腻的皮肤摩擦在脖子上的感觉,还有她微湿的发,扫在脸上时,她温热的气息,渗入毛孔时……那无法控制的悸动。 “唉!”墨九身子虚软,完全不知墨妄乱了心思,只无力地靠着他,搓着变得近乎麻木的额头,“我好像走不动了……” 她今晚喝得真不少。 墨妄抚一下她发烫的额。 “我抱你进去。” 不再多想,他手指一收,慢慢地俯身,将墨九拦腰一抱,几步就迈上了台阶,细雨下,他低着头,看她阖着眼的面容,精灵般闯入心扉,心脏突地漏跳一拍,像是心疼,又像在怜惜,喃喃的,忽而用一种近乎迷离的声音,极轻极轻的一叹。 “小九,我亦是最爱你。” 油纸伞“唰”的落下。 他的声音,穿透了黑夜与雨雾,如那落地的油纸伞一般,滚了几个大圈儿,颠了几个来回,停在花丛边那一双黑色的皂靴之前。 皂靴的主人,一动不动。 他盯着主屋的门,幽暗的眼,静若深潭。 “咯吱!” 木质的房门打开了。 墨妄抱着墨妄,进去。 随即,门又合上了。 皂靴主子的眼,半阖着,露出一抹深邃的冷芒。 里面有两个人小声的说话,却是听不太清,大抵是墨妄在伺候墨九洗脸、上床、脱鞋、解衣一类的事情,还有墨妄醉后的娇声软语,一字字入耳,听得击西和闯北两个人头皮都在发麻…… 可想而知,他们的主上…… 噫,主上呢? 击西收回视线,发现已无萧乾。 她看了看闯北,懵懵的,而闯北也在发愣。 僵持着,两人不敢走,甚至不敢动,怕墨妄突然出来。 若被发现,到时墨妄问他们为何藏在此处,可怎么交代? 击西比划着手指,一脸的憋屈。 “怎么办?墨妄在九爷房里,会干些什么?” 闯北:“……” “要不要去把他拉出来?” 看她又要往外闯,闯北用力摁住他,面色铁青。 “击、西!” “嗳?” “不、要、闯、祸。” “――哦。” 静静的等待中,不知过了多久,才看见门口再一次出现墨妄的身影,他仔细关好房门,又面对着房门站了片刻,才慢慢转身,小声叹了一下。 “出来吧。” 呀!被他发现了? 击西正要出去,再次被闯北拉出。 却见雨雾中,慢慢出现了那个黑衣的人影。 寂寞、萧瑟,每一步都行得极慢。 ――正是他们家有委屈说不出来的主子。 “她怎样?” 墨妄听着萧乾辩不出情绪的声音,眉头拧了一下。 “你看见了。她很好。” “很好会喝这样醉?”萧乾一步一步沿着台阶走上去,站在墨妄的面前,声音中,是难掩的愠怒,“为何让她喝这样多酒?你不知她身子不好,不能多饮么?” 这明显的牵怒,并没有让墨妄生气。 他斜斜瞥过来,看着萧乾湿透的衣服和冷寂的脸。 “既是关心,为何不亲自告诉她?亲自去劝她?” 萧乾沉默。 站在风口上,他凝视墨妄片刻,方才哑声而言。 “她这性子,如何劝得。” 墨妄一动不动,与他互望。 在雨雾中,两个人凝成了两道剪影。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墨妄突然一叹。 反手过去,他推开墨九的房门。 然后,深深看了萧乾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下台阶。 萧乾慢慢转头,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动。 这一生他不曾服气过几人,但对墨妄的举动,却是拜服的。同为男人,墨妄对墨九的那点小心思,他又如何不知? 墨妄心中极爱墨九。 可在这样的夜晚,在她喝醉的时候,他没有乘虚而入,却是推开了她的房门,由着他的情敌自行进去,这不仅是信任,更是对墨九的纵宠――知她需要谁,爱着谁,她的感情依赖是谁,哪怕煎熬着自己的心,也要给她以方便,把痛苦留给自己。 萧乾自忖做不到。 对墨九,哪怕一点点,他也不愿分给别的男人。 庭院里的风,出奇的大了起来,卷着雨丝,灌在他的脸上,刺拉拉的刮人。萧乾站在墨九的门口,看着墨妄的背影消失在庭院,才慢慢地叹息一声,不带情绪的冷斥。 “你们两个,还不滚蛋?” 伏在树丛里的闯北和击西身子僵硬了。 “……王,王爷?” 萧乾没有过来,慢慢的转身,只留下一句。 “一人笞臀五十。” 木质的房门,再一次打开。 又合上了。 那“吱呀”声,在暗夜中极为尖利。 萧乾站在房中,看着床头那一盏孤灯,走过去挑了挑灯芯,坐在墨九的床边,看她温润的肌肤之上微微泛起的红润,听她轻悠的呼吸,视线深邃而复杂。 好一会,他挑了挑她额角的发丝,为她掖上被子,慢慢起身―― “师兄,不要走――” 墨九没有睁眼,一只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萧乾一愣,回头看向她似睡非睡的美丽容颜。 “阿九,我不是你师兄。” 墨九像是刚刚醒转,慢悠悠睁眼。 看着他,看了许久。 然后,她慢吞吞松手,像是失望的一叹。 “原来是你,你怎么来了?” 这语气,再不若像和墨妄说话时那般温柔,可一双半醉的眸子,却水汪汪的,黑亮亮的,点漆一般诱人,在灯火下漂亮得如同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妖精,每一个眨眼,都像眨入了萧乾的心里,惹得他心弦跟着颤动,却不知如何哄她。 “阿九还在生我的气?” 墨九抿嘴,挑高眉梢反问。 “我为何要生气?是你做了什么很值得我生气的事情吗?” “――”萧乾语塞。 看着墨九,他蒙了半张脸的面上,表情莫测,视线却像尖利的刀子。 空气蓦地冷寂下来。 “王爷,你想多了。”墨九打个呵欠,整个人懒洋洋的,似是不想起身,拉被子到脖子处,又把两只胳膊枕在后脑勺,意态闲闲地看他,“回去吧,夜都深了,孤男寡女的,你又穿成这样……唉,事情传出去,我墨九半夜偷野汉子的事,又够人家唠上好几天的闲磕了。” 这么生疏的语气,让萧乾心头莫名一滞。 他静静看她片刻,什么也没有说,径直回身把汤盅端过来。 “把汤喝了,免得明晨头痛。” 他知道她喝了酒,特地炖了醒酒汤来? 墨九扫了一眼那碗颜色很正的汤水,没有拒绝这样的好意。 毕竟宿醉之后头痛欲裂的滋味儿,是真真儿不好受的。 不客气的一口喝光光,她舒服地躺下去,“好了,回去吧。” 不冷,不热,没有生气,也不计较。 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墨九,最是让人无奈。 萧乾嗯一声,收拾好碗,俯低身子,宠溺地揉了一下她的头,闷声道:“睡吧。” “嗯。”墨九合上眼睛,不再理会。 ……就好像,他根本不曾存在一般。 萧乾在床边静默了许久,盯着她,一双眼里说不出的涩然。 “阿九,今夜我本不该来,你知道的……” 她知道的?墨九一怔。 好半晌,她睁开眼,慢吞吞一笑。 “既知不该来,为何又来了?” “我――”迟疑一下,他伸手把她的头发顺到耳后,“我想你了。” 说着想念,他的手突地往下一伸,将墨九身子抬起,狠狠拥入怀中。 “阿九,对不起。”把头埋入她的发间,手抚着她的后背。紧紧的,紧紧地将她束在怀里,他的样子如同着了魔,半阖上眼,任由她挣扎推搡,只抱住她不放,“容我抱一会,阿九。就一会,一会就好。” 墨九完全被他束着,鼻间是他的味道,耳边是他的呼吸,背上是他火一样热烫的掌心,眼前是他低靡失落的脸…… 心狠狠一扯,有一丝疼痛。 在他的温柔中,涌起一股难以抵挡的冲动…… 她很想很想回抱他,亲吻他。 可她不能。 前功尽弃的事,做不得。 她是墨九,是墨家钜子,若沦为小妇人一般,只需男子几句好话,便全盘崩溃,放弃底线,那不仅揪不出温静姝,还得沦为笑话。而且,她始终觉得温静姝是个祸胎,如果不把事情一次性解决,他们还得坠入下一场同样的轮回。 理智慢慢回归。 她将拳头搁在中间,冷冷看着萧乾。 “抱够了吗?我困了。” “阿九――”他一怔,慢慢的,一点点松开手,每一个字都让墨九心尖颤抖,“你可是……嫌弃我了?” 嫌弃么? 墨九当然没有。 她说过能理解萧乾所做的一切。 但她此刻没办法告诉他这些。 一来醉,二来累,三来……也是酸。 目光噬心地剜过去,她的话字字无情。 “不算太嫌弃。你放心好了,我墨九说过的话,永远有效。只要你不弃我,我便不会弃你。但若是脸废了,连心也都没有了,那肯定会嫌弃了――” 烛台上的灯花,轻轻一爆。 萧乾面色暗沉,心上如同被投下了一颗巨石。 静静凝视她,他的眼是凉的,也是痛的。 片刻,他无声一笑,淡淡的话,随风吹过她的鬓发。 “好。” ** 哈拉和林的天空是纯净的。 这一片土地上,就好像从来没有过战争,没有过硝烟,也没有任何的血腥,那场皇位争夺的浓浓烟云彻底被风吹过了天际,苏赫王爷府上的逸闻趣事,从人们嘴里扩散,议论,又渐斩地归于平静。 几日后,围猎之事排上了日程。 令所有人吃惊的是,北勐大汗蒙合亲下口谕邀请了墨家钜子,让她与北勐皇族宗族和群臣,共同前往狩猎。 “小九,我们去吗?” 墨妄接到消息时,心里便隐隐有些不妥。 无利不起早,无事怎会献殷勤? 蒙合这样的男人,当然不会轻易做任何决定。 如今,墨九与苏赫的关系,众所周知。 他本不该单独来邀墨九,只需让苏赫领她前往便可。 可他现下直接跳过苏赫,请墨九同行,那么他对墨九有企图,已是昭然若揭。 只不过―― 他图的是人,还是千字引? 不得而知。 ------题外话------ 谢谢小主们的票票和打赏,爱你们! T ------------ 坑深262米,男欢女爱,千古追求 萧关瑟瑟,天有归雁。 夕阳下,蔓延的山路上,荒无人烟。 黄昏已近,晚霞细碎的光线洒在连绵不绝的杭爱山山脉上,像渡了一层金辉。北勐出行的皇家军队,浩浩荡荡行走其间,气势逼人。 从哈拉和林出发到达此此,路上成片的牛羊慢慢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荒凉、清寂。路上偶遇打马入山,趁着秋末冬初去打猎的猎人。 他们第一次见到新汗,兴奋地高举着弓箭刀枪,呼喊着威武雄壮的北勐语…… 古道绵延。 旌旗翻飞。 队伍蜿蜒如长蛇。 行至此处,离围猎的目标地杭爱山北麓已近。 “姑娘,前方有一个小镇。” 玫儿兴奋地骑马过来说,小镇叫额尔,就在杭爱山北麓的山脉上,景色很美,还是雄关塞口,有城池美食,北勐宗亲入山围猎,都会在此顿足。 比起墨九,玫儿这个小姑娘似乎更为兴奋。 从哈林和林出来,就笑声不断。 值得一提的是,小丫头学习语言的能力很强,至少比墨九强多了。大抵她本就有漠北血统的原因,不仅会说珒国话,北勐话也不过短短时日,竟也可以说得很溜。 一路上,她骑着马儿蹿前蹿后,活蹦乱跳的像一只小兔子,惹得那些北勐士兵频频回头,眼睛里都是闪烁的狼性。 男欢女爱,千古追求。 汉子瞧着漂亮的小姑娘,魂儿都是飞的。 故而,玫儿总能为墨九带来了许多小道消息。 比如从那天晚上离开,就没有再与墨九接触的苏赫王爷,此次出行围猎,没有带后院里的四个侍妾,也没有带任何侍女,却偏偏带了陆机老人的徒儿温静姝。 当然,玫儿听来的说法是,温静姝此行是陆机老人亲口安排的。苏赫身染疾症,又有毁容之毒,每日都需要服药调理,还要做治疗笔记,用以观察用药情况和疗效,以便陆机研究调整。 之前这事,都是陆机亲自在做。这一次出行,他原本也要亲自来的,但年岁大了,不耐奔波,只得派自己的亲传徒儿,跟随着萧乾,也算是一番美意。 “呵呵呵!” 玫儿说到此事的时候,撇得嘴唇都歪了。 “这心思谁还看不出来怎的?那个老头儿,也太欺负姑娘了。就凭着对王爷有恩,就要挟持他的情感?真是可恶之极。” 墨九只笑不语—— 玫儿说得没有错。 这便是典型的道德绑架了。 我对你好,我对你有恩,你就得听我的,但凡有一点不听,非要和我做对,你就是恩将仇报,你就是道德沦丧,你就是不仁不孝,就当受人唾弃。 这世道,多少人曾被道德绑架得喘不过气? 也不差一个萧乾了。 “姑娘?”玫儿的目光里跳跃着浅浅的光线,大抵看墨九没有什么情绪,又试图逗她开心,“听他们说,这个小镇上,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呢。姑娘,一会队伍停下,玫儿就和曹元去给你找吃的,喂饱你的肚子。” 她家姑娘就好吃。 所以玫儿最喜欢用这一招逗她。 往往,这一招也最奏效。 可今儿墨九悻悻的,点点头,没有下文。 玫儿嘟唇,“姑娘,你是不是心里很难过?” 墨九偏头斜睨,“难过什么?” 玫儿一对纤眉,微微皱了起来,“也不知苏赫王爷为何要带温姑娘来,反正……不管为什么,玫儿都很生气,为姑娘难过……” 墨九抬了抬下巴,昂着脖子看远方。 “这妖风很大啊!明儿就要入山了。这里的鬼天气,最是异常。说不定,今儿这太阳就是昙花一现,明日还要下雨呢?” “姑娘——”玫儿郁闷地扯了扯马缰绳,“我在说正事呢。” “我说的不是正事?哦,那什么是正事?”墨九冷冷剜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哦”一声。 “那你和曹元的事,是正事对吧?行,你赶紧给我汇报汇报,你们都发展成什么情况了?” 墨九不是一个苛刻的主子。 实际上,她从来不愿意干涉任何人的自由,也最愿意每个人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因为她始终认为,一个人可以摆脱别人的期待,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那才是身为人类最至高无上的幸福。 近日玫儿和曹元走得近。 近到什么程度呢?伺候她经常走神,在她需要的时候,玫儿也经常不在,美其名曰要“深入墨家,扎根墨家,从小事学起”,天天跟在曹元的身边,看他领一群弟子做功课,听学道,习武射箭,一双眼睛里,满是泛着光的爱慕。 陷入初恋的小姑娘,都这样。 她的整个世界,都是冒着粉红桃心的。 当然,这个时候的玫儿也是最幸福的。 墨九能感染到她的喜悦,从来不去打扰她。也真心地祝福这一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世俗的恋情。 可玫儿“啐”一口,羞得脖子都红了。 “姑娘小声点,可不要叫人听见这胡说八道的话。玫儿哪里有和曹师兄……有什么啊。” “没有什么吗?”墨九挑眉。 “没有。”玫儿低垂着头,看马蹄踩过的路,看自己小巧的脚尖。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心思哪里藏得住? 咬着下唇,心脏乱跳着,一双眼睛总也忍不住瞄向她的心上人…… 曹元是乾门大弟子,也算是墨家这一代里最杰出的人物,墨家的栋梁之柱。他这会儿正骑马走在前面,一袭墨家制服,把他衬得身姿英挺,与俏丽的玫儿,外形上也挺是登对。 “不承认就算了。”墨九懒洋洋的执着马缰绳,看着远处的山脉霞光,“曹元也老大不小的了,我回头就让师兄从墨家女弟子里面,择一房好媳妇给他。嗯,依他的人品才识,想必有很多姑娘愿意呢……” “姑娘!你尽胡说。” 玫儿急得小脸都红了,小手绞着马缰绳,又是窘迫又是害羞,可咬了几次嘴唇,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依旧是犹豫占多。 “姑娘,不要给曹师兄找媳妇好不好?” “噗”一声,墨九笑了。 这几天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为什么?”她抬眉问:“你想嫁给他?” 玫儿面染粉泽,在霞光中明媚得像一朵三月的春桃,似是羞,又似是涩,极是惹人怜爱。 “玫儿是喜欢曹师兄,可是……也不知人家是个什么心思。有没有看得上玫儿。” 呃! 不自信? 在心上人面前,多美的姑娘都会这般吧? 墨九抿唇,严肃着脸问她。 “你可有向他表明心迹?” 玫儿摇头,耳根子都是红的,“我哪里好意思?他对玫儿很好是真,可他对谁又不好呢?玫儿,玫儿心里好乱。” 好乱? 这么小的姑娘! 唉,墨九前生像她这年纪,还在念中学呢。 果然时下的姑娘早熟啊。 不过这种本当男人主动,玫儿一个小姑娘,确实也说不出口,最多就是在人面前多溜达几圈,多看几眼。而且,他们又无父母在身边,也无法有媒妁之言—— 姻缘难得,错过就可惜了。 墨九像是决定了什么,点点头。 “回头我帮你探探他的口风。” 玫儿又慌又乱,却没有反驳。 想一想,又瞥来一个弱弱的眼神。 “姑娘你莫要吓着他,若是他不愿,或者犹豫,姑娘也不要迫他,你说的,彼此自在最好……” “迫他?”墨九嘿嘿发笑,“我墨九的小妹妹,生得这么美,多少爷们儿哭着喊着要娶回去疼爱呢,能看得上他,是他小子的福气,他哪里会拒绝,又哪里用我去逼?” ** 望山跑死马。 杭爱山下的额尔小镇,听着挺近,等围猎的队伍到达地点,竟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 好在,额尔小镇果不负人。 它建在杭爱山北麓山脉,像一个坚固的城池。 此处每年都有北勐的皇室宗亲过来围猎,额尔小镇紧临城池,不仅驻扎有北勐士兵,小镇上吃食也很丰富,退可山脉,进可田园,像一处天然的避风港,美得墨九都不想进山了,恨不能直接在这里住下,休闲几日,清醒一下头脑。 皇家的围猎大军在额尔驻扎了下来。 夕阳落下,暮色四合。 墨九站在依山而建的城池垛口处,看山下黑飕飕的一片天地,看灰白的天光,长发被山风吹得高高扬起。 许久,她都没有动弹。 直到一件风氅披在她的肩膀上。 她受惊地回头,“师兄,你来了。” 墨妄嗯一声,深邃的面容上,满是关切。 “怎生站在风口上?明日一大早就要入山,你不好好照料着身子,可就没法去狩猎了。” “这里太美。”墨九莞尔,简单解释。 “美也不能久留。回去吃点东西,休息了。” “哦了。”墨九拢了拢风氅的带子,看墨妄穿得单薄,想想又脱下来,塞到他的手上,“英雄救美也不要把自己冻着了。” 墨妄失笑,抖一抖风氅,又披回她身上。 “我堂堂男儿,岂会冻着?” “得了吧你,少吹牛了,就好像兴隆山那个一病数日的家伙,不是你似的。”墨九朝他翻了个白眼,笑着打趣。 两个人并肩往屋子里去。 远处有一行人,正往垛口边的台阶走来。 墨九随意一瞥,就看见了穿着王爷袍服身披大氅的萧乾和几名侍卫,还有他身侧紧紧跟随的……温静姝。 目光微凝,她没动。 萧乾也看见了她,脸色暗了暗。 隔着二三十足的距离,两个人都没有走近。 然后,萧乾长身一转,走向了垛台边上的台阶。只剩背影与大氅的衣摆在山风中袂袂翻风。 墨九心脏一缩,却见温静姝回过头来。 她苍白的脸上,似挂了一抹笑。 很淡,很淡的嘲弄。 墨九瞧得清楚,手心微微攥了攥,没有露出半点声色,下巴若有似无的抬了抬,终于,挺起胸膛,迈开大步。‘ “师兄,今天晚上吃什么?” 墨妄的视线掠过她的面容,“有马奶酒,羊肉,还有你在哈拉和林做的果酱,我给你带了些过来。” 说着,他把手搭上她的肩。 “小九,相信心,不要相信眼睛。” 这话劝得很有水平,但墨九不想给他点赞。斜斜扫他一眼,她突然笑嘻嘻地抬眉问他,“师兄,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墨妄一怔。 “你是不是……”墨九拖曳着嗓子,目光阴阴的,带着邪恶的笑意,“爱上他了?哈哈哈。” “……” “要不怎么总帮他?” 似笑非笑的打趣笑,墨九又一语双关的说。 “你照顾好自己的情绪就行了,不要凡事都为别人着想。可没有人感激你。” 墨妄抿抿唇,竟是笑了,“好。” 一个“好”字刚刚落下,就见玫儿急匆匆地从垛口的台阶上冲上来,边走边看墨九,又时不时往回望一眼垛口的台阶下。 “姑娘!” 她绞着手指犹豫的样子,看上去有些郁闷。 墨九问:“怎么了?” 玫儿咬唇摇头。 墨九看她一眼,对墨妄道:“师兄先进去吃着等我,我看看这小丫头怎么回事,马上就来。” 想是玫儿有体己话要说,墨妄没有多说,点点头就进入了屋中,墨九看他离开,上前两步,走到玫儿的面前,拍拍她的肩膀。 “怎么?和曹元吵架了?” “才没有。”玫儿摇了摇头,突然气恼地拽着墨九的手,往背风的崖边一靠,然后低低指着垛口的台阶:“姑娘,那个姓温的婊子,跟着苏赫王爷去见大汗了。” 嗯一声,墨九表示知道了。 “她见他的,关我们什么事?小姑娘,何时学会骂人了?” “她就是婊子。”玫儿咬唇,大眼珠子里满是愤愤,“谁看不出来,她就是想要勾搭王爷?我呸,不要脸,明知那是姑娘你的男人,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玫儿把她这辈子会骂的都用在温静姝身上了。 然而,骂有什么意思? 墨九淡淡看她半晌,慢条斯理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你生这么大的气,就为这事?” “难道这是小事么?”玫儿闷闷回应。 “当然是小事。”墨九撩她一眼,大步往里走,“爹要下雨,娘要嫁人……” “姑娘,是天要下雨。” “管他谁下雨,跟我无关。” 墨九把玫儿丢在脑后,径直进去吃香的喝辣的了。剩下玫儿一个人站在那里,怎么想怎么气不过。看着她家姑娘单薄的背影,再想想温静姝跟在萧乾身边的样子,她狠狠咬牙。 不行,不能让她姑娘受这委屈。 停顿片刻,她往另一个垛口的方向走去。 墨家弟子的安置之处,与苏赫王爷毗邻,离蒙合的大帐也不远。蒙合没有住额尔小镇的住宅,而是汗王帐篷。在他到达之前,帐篷已然置好了,就在额尔的最中心位置。 这么久的时间以来,玫儿一直跟着墨九,又与曹元和墨家弟子混得熟,她早就已经不是当日那一只被人拐卖的“小瘦马”了。她有胆有识,武艺也有精进,多少受了些墨九的影响,行事也有着浓浓的女子主义。 步入垛口,她四下看了看。 然而,迅速地钻入了夜风中的阴影。 —— 夜下,汗帐。 大汗的天威,换了地方,气势也不减。 汗帐内设有桌案,案上摆放棋子。 火炉,茶水,奶酒,清香袅袅。 侍卫和侍女都在帐外,里面只有三个人。 蒙合和萧乾各坐案几的一边对弈,温静姝半跪在旁,伺候茶水。 她泡得一手好茶,凭这手艺,曾让萧府老太太和陆机老人都赞不绝口,哪怕蒙合是北勐大汗,座下什么才人都有,但这样的茶艺亦是第一次尝到。 “妙!” 一个字,道尽甘味。 温静姝嘴唇动了动,并没有致谢,依旧半跪在案桌边,低垂着头,静静地沏茶、看水,表情有一丝强撑的笑容。 萧乾说要领她过来的时候,很多人的眼睛里都是羡艳,觉得她得了宠爱。可温静姝的心却是凉的,长满了尖刺,鲜血淋漓。 别人不懂的,她懂。 比如萧乾就绝对不会让墨九过来做这种伺候男人的活儿。甚至需要当着他的面,给另外一个男人大献殷勤。 萧乾把自己的女人,看得很紧张。 只有不是他自己的女人,才会这般无所谓。 虽然他没有说,可温静姝何等聪明,哪里会看不透他的故意?蒙合这样的男人,奸佞狠绝,对女子又哪来的真心,不过是看上了就纳入帐中,睡完便抛之脑后的货物而已。 温静姝当然不想成为这样的女人。 哪怕她不能嫁给萧乾,能跟着陆机,可以偶尔跟在萧乾的身侧,伺候他,看着他,那也比这样有尊严……做人宫妃,那是地狱。 她心很疼。 难道萧乾以为她要的,是荣华富贵? “陆机老人的徒儿,果然名不虚传。”蒙合似乎察觉到了美人的冷落,抿了一口茶,浓眉高扬,将杯子递到温静姝的面前,示意她再沏,尔后又对萧乾意味深长地笑。 “苏赫艳福不浅。” 萧乾抬眸,轻笑,“不敢。陆机老人的徒儿宝贝得很。非大富大贵之命,不可将就也。” “哦?”蒙合似乎很有兴趣。 萧乾却是一弯唇,“吃茶。” 蒙合目光烁了烁,点点头,又笑道:“明日的祭敖包,由你来做。” 那顺这一次没有随行。 而北勐皇族每次围猎前,都会例行祭祀,方才行动。苏赫曾是那顺的徒儿,对萨满巫师那一套击鼓念咒,膜拜祈祷的祭祀礼仪,自然应该懂得。 蒙合的要求,合情合理,亦是对他信任。 可萧乾根本就不是巫师啊? 温静姝心下吃惊,拿眼瞥他。 却见萧乾眉眼肃穆,低醇的声音略带笑意。 “臣敢不从命?” “哈哈哈,好。如此甚好。” 蒙合再次端起茶盏,略略扫了一眼温静姝。 “回头你给陆机捎个话,就说我借用他的徒儿几日,让她来教教我的婢女沏茶,也让我能日日喝上此等好茶。” 温静姝像被定住了。 白皙的手紧紧扣住茶盏边沿,身子动弹不得,便是盏中的水在轻轻颤动,都丝毫不见。 萧乾却没有看她,只淡淡一个字。 “当然,那是她的福分。” 陆机根本不在,还不是他一句话? 时下的女子地位不高,男人之间为了一个利字,献姬妾,献美人那是常事,根本就无关道德。说得难听一点,送女人完全就与现代社会走亲访友时拎点礼品拜访没有区别。 所以,蒙合把苏赫带来温静姝的行为看成是一种对帝王的示好和“献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萧乾的“大富大贵之命”也暗示了他,没有名分,陆机是不会愿意的…… 蒙合对温静姝兴趣不大,没有直接应允。他是一个有抱负的男人,女人于他而言,不过是榻上的发泄,癫狂时的器具。 但他对萧乾的献美之意,兴趣却颇大。 看温静姝分明心悦于他,他却把人献了上来,这个中的意味就值得玩味了。顺水推舟,不拂臣子美意,是身为帝王必做的权衡。 回到额尔山间的住宅,温静姝满脸铁青。 可萧乾从汗帐回来,就径直离去了,并未与她交代一句半句,又哪里有把她当成师妹看待? 她心里有恨,有怨,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一来人多眼杂,不方便多说,二来她私心里,其实也不太愿意相信萧六郎真的会这般心恨对她—— 所以,她宁愿选择相信,他只是需要暂时用她来对付蒙合,或者蒙合看上了她,他不得不带她去给蒙合沏茶,以示友好。 温静姝懂他,早晚必与蒙合有一战,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得不隐忍。她甚至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为了萧乾,做出一番牺牲? 默默地坐在木桌边的条凳上。 她对着豆样的灯火,倒了一杯凉茶,灌入喉中,凉气让她哆嗦一下,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慢慢地,她回头看去。 床上摆放着她的包袱。 她起身走过去,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瓷药瓶子。 心里忖度,“我得不到的,她也休想得到。我若要下地狱,也必将要拖上她——” ------题外话------ 谢谢谢谢谢谢谢! ̄么么大,棒棒大,爱你们大 T ------------ 坑深263米,咫尺天涯陌路 夜风癫癫,暮色深浓。 额尔小镇的汗王大帐里,蒙合斜倚在软榻上,翻看着手上的线装书,目光许久未转,但书页也许久都不曾翻动一页。 “大汗。” 戍帐的怯薛军森敦走了进来。 向蒙合禀报了额尔小镇的守卫情况,他目光又望向蒙合阴沉沉的脸,以及没有什么睡意的目光,略带关切地道。 “夜深了,歇吧?!” 蒙合点点头,眉宇却紧蹙难展。 森敦察言观色,“大汗可是有何忧心之事?” 森敦是北勐帝国怯薛军的首领,也是蒙合的贴身之人。他麾下的怯薛军亦是蒙合最为心腹的军队势力。 关于怯薛军,实则大有来头。 所谓“怯薛”,北勐语,番直宿卫的意思。 也就是说,怯薛军,便是天子禁兵。 从北勐太祖时起,怯薛军皆由精锐组建,挑选极为严格,人数也极少。怯薛军发展到蒙合时代,也不过只扩充到了两三万人。 怯薛军中的将士,基本由贵族宗亲,大将等功勋子弟构成,每一个普通的怯薛军士兵享受的薪俸与待遇,都可以和其余军中的战将相比。 可想而知,这样的一支军队,它的统帅自是非同小可。蒙合父子当初与亲王拉木拉尔争夺汗位时,首先控制的便是先汗的怯薛军。 其时,森敦此人功不可没。 那时的森敦,还是怯薛军四大统领“四怯薛”的其中之一。经了夺位之战,他反水怯薛之长,助蒙合父子,待事成,自然成了怯薛军的老大。 故而蒙合对他,是极为信任的。 这会子听他问起,蒙合思考片刻,视线便有些凝固。 “苏赫此人……” 低喃一声,他又揉着额头。 “让本汗略略忧心啦。” 森敦站在他面前的火光阴影中,面无表情,“大汗若要用他,他便是北勐金印大王,大汗若不用他……” 目光里掠过一抹狠绝之色,他突而抚胸欠身,低头道:“臣可以为大汗解忧。” 他所言之“解忧”,蒙合当然懂得。 在这一次夺位风波中,森敦没少为他“解忧”,好多次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敌手,包括当时的“怯薛之长”都是死在森敦手上,从而让他极快速度的掌握了怯薛军。 “不急。”蒙合似有犹豫,抬手摆了摆,阴冷的目光中,满是凉气,“此人该智时智,该痴时痴,粗中有细,细中有粗。乍一看得意忘形,实则是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慧之人。” 森敦漠然,观他脸色。 “如此,不是更有叵测居心?” 蒙合摇头,“当日我将三千残兵放于阴山地界,名为给世子做护卫,实则观他行事。” 说着他突的撩眉,他深深看向森敦。 停顿片刻,压低了声音,“那三千残兵的作用,你都看见了。短短一月训练,便在阴山狙击了拉木拉尔的三万精锐骑兵,且为我在阴山留出一条逃生之路。森敦,苏赫这样的天生将才,哪怕狂妄一些,若能为我所用,何愁我北勐不能争霸天下?” 这大抵是蒙合与别的帝王不同之处。 他惜才。 好多人一登大宝,便急着除去对自己有威胁的臣子,生怕被人觊觎了皇位,江山社稷不保。而他与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一样,心在天下,恨不得马蹄踩上所有河山。 “怕者,皆不自信也。” 他不怕苏赫,他有强大的自信。 哪怕有一天苏赫真有异心,他也自恃能制住他。 在这个皇权的游戏中,他早已历经风霜,而苏赫,到底年轻气盛,许他些好处,让他为己卖命,死心踏地,也并非幻想。 早些年,为了在风起云涌的皇族争夺中,苟且偷生,蒙合始终没有太露锋芒,也终于熬到了最后成功的一刻。 这一次,他也相信自己能赢。 好不容易得到的江山,鲜血、尸骨堆出来的社稷,甚至他的亲生父亲……故而,他不会允许自己任性妄为,学那些昏君,不出几年,就把北勐搞得国之不国。 “大汗说得是。”森敦道:“臣本不懂那些朝堂之事,只一颗心忠于大汗。但凡对大汗不利的,都是森敦的敌人,森敦都将诛之而后快。” 森敦脸上好看了一些。 在他的身边,需要留的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字:忠。 他宽慰地点点头,神色肃冷地拿起书,翻看了两页,又叹气放下,双手放在太阳穴上,皱起了眉头。 “我今日神思颇乱……” 森敦微微欠着身子,目光扫过他微微下陷的双目,青黑的颜色,显得他高挺的鼻梁如同鹰钩,阴佞之气,似乎更重了几分。 心里一凛,他道:“那大汗早些歇了吧?” “歇不了啊。” 蒙合无奈地叹着气。 望着帐顶片刻,又转眸过来。 “去!把我的欢喜散拿来。” 森敦盯他一眼,低头道一声“是”,快步走到行李柜中,举出一个熏香炉似的精致小物什和一个小瓷瓶。 放好香炉,他将瓶中粉末倒入一些。 他的动作,很熟悉,就像已经做过无数次一般。 好一会,熏香炉中,袅袅飘出一种淡淡的花香味儿,怡人心扉,似能牵引人的灵魂,登入极乐的天堂,把人的郁气都带走,神魂俱悦…… 蒙合换到了榻上,懒洋洋地斜椅着,微微眯眼,深深地吸了一口,似陶醉其中,并不讲话。 森敦垂手立于一旁伺候,也不吭声。 时间过得很慢,汗帐里寂静一片。 偶尔可听见巡逻士兵的脚步,从帐外经过。 蒙合靠在软榻上,似乎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欢喜散的轻烟快要飘散完了,森敦才小意的上前,低低问了一句。 “大汗,可要召姬妾侍寝?” “不必了。”蒙合显然没有睡着。 “此次来围猎的,有两个品相不错……” 蒙合抬了抬眼皮,双唇阴阴的紧抿着,似乎对此事不太有兴趣,可心底又有一种古怪的念想,甚至情不自禁就想到了那个……墨九。 软缎似的身子。 白瓷似的肌肤。 乌亮若点漆的双眼…… 腹下突地涌上一股燥热。 他问:“墨家人都安顿好了?” 森敦一怔。 他似乎没有想到蒙合会冷不丁把这个话题拐了这么远。但他成日跟在蒙合身边,又都是男人,怎会不知他心底那一点淫心? “回大汗,都安顿好了。” 看蒙合深思着不吭声,他眉眼微抬,又小心翼翼地问:“要不然,臣差人去唤了那墨家钜子过来……” “不要。”蒙合猛地睁眼剜来,就像责怪他多事似的,目光里略有不悦,声音沉沉,“她不是那种轻贱妇人,不要唐突了她。” 蒙合的话中,对墨九推崇极高。 森敦瞄着他的脸色,迟疑道:“可臣听说,这位墨家钜子的风评素来不好。对于男女之事,作风豪迈。再说,她连苏赫那般的容色……都看得上,睡得了。以大汗英姿,邀她前来,怕是心喜若狂了,又怎会唐突了她?” 蒙合低笑一声。 懒洋洋地换了一个躺姿,他低头嗅了嗅熏香炉中的残香,轻轻摩挲着下巴上的小胡子,一双阴沉的眸子,如同鹰隼捕猎前的幽冷。 “这你就不懂了……” “臣愚钝,还望大汗明示。” 森敦明显在讨他喜欢。 这样的马屁,拍得又精又准,还无痕无迹。 高!特别高! 果然,蒙合吸了一些欢喜散,精神头儿本就兴奋了许多,这时又不想找妇人发泄,也就随口和森敦“纯粹”地交谈起来。 “森敦有过多少妇人?可懂得妇人?” 森敦嘿嘿一笑,“臣下是粗莽之人,至今尚未有妻,常时若是急得很了,便随便找妇人泄泄丨火,也不挑,对妇人没什么讲究,在臣下看来,每个女人都有一只碗,能盛饭就成,管他金碗银碗。” 这比喻,逗乐了蒙合。 他微蹙的眉心松开,哈哈一笑。 “这么说为我办事,是苦了你了。等这次回哈林和林,我让朵尔伊给你挑几个水灵的,送你帐中,再准你几日假,回去好生快乐快乐,也让你知道知道,妇人和妇人,是不一样的。” 森敦垂头,欠身。 “多谢大汗。” 说到这里,关于女人话题本该结束了。 可蒙合吸了吸鼻子,却似意犹未尽。脑子里浮上了墨九的样子,心窝里就无端的痒痒,身子刺挠得紧,像有虫子在咬,就连手心都酥痒起来。 “墨九。” 轻念着,咂咂嘴,他眸底有灼炽的幽光。 “此妇若不能入,枉为大汗也。” 森敦没抬头,静静听着。 蒙合也不需要他的回应,搓一下鼻子,神情似乎完全的放松了,脸色也不若常时严肃。 “那墨九,丰肉微骨,容则秀雅。肌肤,凝似玉,体貌,美若仙。素手雪白,粉颈妍丽,最动人是她那举手投足间的绮态,每每观之,便胯紧心酥,生出气促之感……” 这形容…… 还是人么? 简直就是天上的神仙了。 哦不,神仙太圣洁,又怎会令人看一眼就心生气促之感?甚至胯紧心酥? 森敦抿唇,接不上话。 却听蒙合又道:“以后你便知了,妇人之美,不仅在貌,还在骨。”手指敲击着案几,他指了指脸,阴鸷的笑容里,颇有几分淫肆流露。 “貌若初洁,骨里却横生媚浪,观之便心痒难耐,恨不能入,个中情势,不可言说,只可悟也。哈哈哈。” 好高深的一套帝王“御女心经”。 森敦的头始终半垂,眉心微皱。 等蒙合说完了,他方才一脸崇拜地看去。 “大汗高明。” “唉!”蒙合一叹,“这般说着,倒真是有些想了。你且去叫两个姬妾来――” 他话未说完,汗帐外面便传来脚步声。 很快,脚步停在门口,有人轻唤。 “大汗歇了吗?” 是另一个蒙合的心腹,“四怯薛”之一的门图。 “进来。”蒙合沉声。 未几,一个精壮的汉子撩帘而入,身穿盔甲,带着夜露的幽冷,满脸都是为难的表情,进来便跪倒在地,头垂得低低的,似乎怕蒙合责怪。 “大汗,温姑娘求见,臣下说大汗歇了,她仍是不肯离开,说有紧要的事情,必得今晚告之大汗……” “她一人?”蒙合沉声。 “一人。”门图想想又道:“像是偷偷前来的,臣下也没有惊动别人。” 单独一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一个有点姿色的女人、 蒙合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思考片刻。 “让她进来!” ―― 敖包祭是北勐人的传统习俗。 次日天还未亮,北勐士兵们便忙开了。 众人齐心,在半山腰上选择了一处空旷的平地,用石头堆砌出一座圆锥形的实心塔,再在塔的顶端,插上一根长杆,杆上系好毛角和经文布条,四周放上烧柏香的垫石,插满树枝,摆上祭祀的整羊、马奶酒、黄油等食品,一个“敖包”就完工了。 号角起。 天大亮,山腰很快热闹起来。 萧乾到得极早,他今日穿着一套巫师的黑长袍,手持巫师用的人皮鼓,头戴面具与发冠,那一副“装神弄鬼”的样子,除了肃穆,颇有几分神秘。 墨九吃过早饭,才领着墨家弟子出发。 过去时,山腰已集满了好多人。她没有走近,就站在山风里,静静看黑袍飘飘,身姿挺拔的萧乾,唇微微勾着,似笑非笑。 她很好奇,他要怎么来解决祭祀之事。 要知道,萧乾本不是原来的苏赫。 他对萨满巫师的那一套祭祀活计,肯定不曾做过。而“那顺巫师”又不在额尔小镇,就是他想请教,都来不及。 甚至墨九怀疑,蒙合让萧乾来做“敖包祭”,明看是对他的信任,暗地里,谁知有没有试探之心呢? “姑娘。”玫儿小声问:“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你知道的呀。” 墨九负手而立,风扬起她的袍角与发绦,她面带微笑,神色潇洒,脸上很有几分从容和温和,一点也没有被“抛弃”的颓废与难过。 “若他出了事,你不是应该开心吗?” “我――”玫儿弱弱地,“哪有啊。” 玫儿昨儿才骂了萧乾。 但今儿也是真正的为他担心起来。 没法子,谁让他是她家姑娘的心上人呢? 就像她对自己的心上人一样。 想到这里,她心里突突一跳,又斜斜瞥向人群中的曹元。正巧,曹元也看了过来,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交织,慢慢的,都浮上一丝心照不宣的笑…… 却不是为了感情,而是为了昨夜的那点小秘密。 一个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秘密,这种感觉让玫儿心跳加快,脸颊突地有些泛红。这一抹娇羞,落入了墨九的眼中,她不由皱眉,低头上上下下打量她。 “昨晚干什么去了?” 玫儿啊地一惊,收回视线。 “没,没有啊。没干什么?” “没有?”墨九扫过曹元的脸,又回到玫儿的脸上,总觉得这两个人有些古怪,但这个时候祭祀开始了,她来不及问,只哼一声,手指点点玫儿的脸。 “狩猎完了再审你。在没审之前,你给我好好听明白了,你年纪还小,谈谈感情可以,做那男欢女爱之事,不要急,对身子不好……” 玫儿的小脸唰的一红。 “姑娘,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啊……” “哼!”墨九瞪她一眼,给她一个“信了你就有鬼”的表情,领着墨妄和众墨家弟子,大步走向敖包。 按照敖包祭的规矩,所有人都要围着敖包转圈。 从左向右转。 要转上三个大圈才算完。 这种行为,其实有一点像小孩儿在玩游戏似的,墨九心里觉得幼稚,但大家都严肃,就像通了灵似的,个个木然着脸,连蒙合都一样,墨九也只得憋住,尊重他们的风俗习惯―― 萧乾站在圈子的中间。 巫师的样子,寒芒森森,让每一个围在他周围的人,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甚至连空间里,都飘荡着一股子可怕的阴森之感。 他半阖着眼,手敲人皮鼓,嘴里念念有词,但那喑哑得像地下判官一样的冷声,模糊得……估计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明白他到底念的什么。 墨九差一点笑出声。 她可算明白了,原来这样也能蒙混过关。 不就念个咒么?她也可以呀。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只要演技倒位,谁看得出来他是真巫师还是假巫师?而且,萧乾既然敢顶了苏赫这个身份,想必之前做过功课了。 他不是一个行事不做准备的男人。 唉! 到底还是她输了。 之前那些话骗玫儿还行,她骗不了自己。 其实知道了敖包祭的事,她就替他悬着心。 就怕他出了什么岔子,让蒙合抓到把柄。 可看敖包边上的人,哪一个有察觉?不都听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得不承认,萧六郎是强大的。 做什么,像什么,学什么,就是什么―― 黑压压的人群,翠绿的青山草地。 熙熙攘攘中,墨九跟着人群,转啊转。终于,转到了萧乾的正对面。几乎条件反射的,她看向了他戴着面具的脸,脚步有些迟疑。 他黑眸沉沉,扫来一瞥。 目光相碰,只望一眼,就互相错开了眸光。 近在咫尺却似陌路。 墨九挑了挑眉头,突然一笑,径直从人群中穿出来,扭着腰肢,一步三摇地走到中间敖包的边上――他的面前。 深深地看着他,她当着众人的面儿,用她曾经在离墓里和他说要“白头偕老”时的那种目光,眷恋的,缠绵的,低低地对他柔声低语。 “听说今儿蒙合大汗专门为我准备了……南荣来的梨觞呢?苏赫王爷,你看看你,都没有别的男人对我好。我若是移情别恋了,你会不会难受啊?” 萧乾目光深深。 巫师面具上,泛着幽幽冷光。 可他的眼睛,却饱满了暖意。 看定墨九,他嘴上念咒不停。 过了片刻,冷不丁淡淡换了一句。 是很小很小的声音。墨九想:大概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梨觞为萧氏家酿,余世不过百坛,皆被宋熹获得。且萧氏已诛,再酿无望。漠北苦寒之地,如何能有?” 墨九亦望向他,饱含深情的目光,幽沉阴暗。 “王爷,我喜欢美酒,很难拒绝的。哪怕不是梨觞,只要酒好,说不得也要陪大汗痛饮几杯,再入山行猎了。” 萧乾转动着手上那个像铜铃一样的法器,在清脆的叮当声里,凝视着墨九的眼,冷眸中色彩,忽明忽淡。 “一会大宴,你和我坐。” 敖包祭之后,有一场行猎前的吃喝,称为大宴,今儿早早蒙合已派人来告之了墨九,说有南荣得来的梨觞,但他不曾喝过,不知真假,特地邀请她去品评―― 墨九当然无意成为他的品酒师。 故而,她特地告诉萧乾一声。 在这个地方,有很多很多的人,但她心里能信任的,也只有那么几个――听了萧乾的话,她身体微微一怔,正想要说什么,余光突然瞥到温静姝的目光,从人群中扫射了过来。 眼神平淡,嘴角微抿,很正常的一眼,却让她心里古怪的升起了一种汗毛倒竖的紧张感。 她停留在中间的行为,也引起了旁人的侧目。 无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和萧乾的身上。他们信奉天神,对于她干扰祭祀,“勾搭”王爷的狐媚行为,似乎颇有微词。 “呵呵!” 墨九唇角勾起一丝弧度,重新迈开脚步,“大汗约了我,你又再约,那得看我俩有没有缘分了。” “墨九。” 萧乾的经咒,终于变成了她的名字。 很小,仍是落入了她的耳中。 “不要任性。” “有酒喝,我便甘之如饴。”墨九低低一笑,已然转身,迈开了大步,往正在转圈的人堆里走。 ------题外话------ 有点小紧张啊~温静姝做了什么?萧乾要做什么?墨九又要做什么? 嗯,咱们明儿继续摆龙门阵。 T ------------ 坑深264米,大宴上的护妻狂魔 北勐人对饭桌没有那么多讲究,这个“大宴”,除了规格大,人数多,地方大之外,真的没有任何档次可言。 额尔小镇的校场上,摆着好多口大锅,煮着牛羊肉,熟了就那样捞起来,摆在中间,士兵们围在一起,席地而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这就是大宴了。 当然,皇室宗亲待遇好一些。 他们陪着蒙合开小灶,宴席摆得也精致了许久。 墨九今日受北勐大汗特邀,敖包祭一结束,回去换了身衣服,就有人过来引路,她让墨妄安顿好墨家弟子,自己携了玫儿过去。 往宴席的路上,有一个小园子。 这个时节,园中没有鲜花,枝叶凋零,好像没有人打理似的,处处透着萧瑟之态,唯有几丛高高的翠竹,茂密静雅,亭亭玉立于园中靠山的角落小亭外,遮住了亭中的景观…… 然,却遮不住低低的女子浪笑。 “王爷,你好坏…嗯啊!” 一声“王爷”,吓了墨九一跳。 不会那么狗血吧?难道是萧乾? 想要“抓奸”的澎湃热血,急急在血管里奔腾,她管不住自己的脚,几乎没有多想就往左侧的亭子方向走去。 短短的几十步路,她心潮起起伏伏。 甚至已经想好了无数种手段——只要那个“王爷”是萧乾,一定要先阉后杀,杀了再剐,剐了再剁,剁了再包回去——喂狼儿。 “做什么的?不要过来!”她正寻思,亭中人听到她的脚步声,突地一声暴喝。 那声音粗犷有力,却不是萧乾。 墨九心里没由来的一松。 那是一种她根本没有想到的欣喜。 还好,还好。 她脸上不由自主地浮上一丝笑,干巴巴的咳嗽了一声,赶紧停下脚步,对着亭子里的人道。 “在下墨九,听得竹林里有老鼠在叫,特地过来看看……不想惊忧了阁下,实在抱歉。嗯,我这便走,你们继续,继续——” “墨九?” 那声音落下,一个男人便慢慢从亭中转了出来。他的左右臂弯里,各搂着一个女人,云鬓绫乱,丝带松散,眉目含情,媚气氤氲。而他自己也是神色慵懒,一副兴头上被人打扰的恼怒。 “你好大的胆子,敢侮辱本王?” 侮辱?老鼠就是侮辱么? 墨九看着这一张熟悉的面孔,看着他左右两侧恨不得贴在他身上的美人儿,尴尬症都要犯了。 ——居然是扎布日。 曾经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要江山要美人,号称全宇宙第一的情圣,为了妹妹塔塔敏要生要死的北勐皇叔扎布日。 墨九的世界观崩溃了。 连萧乾都想到了,竟然没有想到这个“王爷”会是扎布日。 到达哈拉和林以来,她听了不少关于扎布日和塔塔敏的事,知道塔塔敏终日自闭,不肯出她的公主大帐,也不肯见任何人,墨九呈上的拜贴也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没有只字片语。 也知道塔塔敏得知南荣已经寻回了安王宋骜,马上奏请大汗为她作主,践行当初先汗还在时许下的婚约,让她嫁往南荣,许配给安王宋骜。 塔塔敏是一意孤行的。 可能对扎布日来说,也是狠绝的。 可这位爷似乎更狠啊? 仗着皇叔的身份,索性领了姬妾出来荒唐?这是要向塔塔敏示威,还是真的放下了,放开了,想明白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幼稚! 真的幼稚。 “王爷恕罪!”收回飘得极远的神思,墨九慢条斯理的敬礼,满带歉意地笑:“墨九耳背,实不知王爷在此,打扰了王爷雅兴,实非本意。王爷大人大量——” “行了!”扎布日不耐烦的摆手,“你们中原人就是喜欢啰啰嗦嗦。既知打扰,还不快滚?” 一个滚字,让墨九心肝火都上来了。 可转念一想,她又不免觉得这个人确实率直。 连大汗对她墨九都客气,他却不。 这难道不是个性? 说白了,好多人对她客气,那是重“利”,看重的是她墨九的价值,这个扎布日对她不客气,说到底,在他眼里,她墨九根本没有价值。 很好,她很喜欢。 嘻嘻一笑,被骂了,她居然还乐呵。 欠身鞠躬,她慢慢转身,没有争辩半句。 这让玫儿诧异之余,不免为她鸣不平。 “姑娘,这个王爷也太不要脸了,大白天的在园子里就……” “嗳,都是可怜之人啦。你还小,不懂。” “——”玫儿嘟嘴,“好像你就多大似的。” “那是。” “就大我两岁。” “除了两岁,别的地方也比你大。” 玫儿一惊,然后看着她的胸前,脸颊唰的红了,“姑娘讨厌啦!” “哈哈。” 两个人说说笑笑,等到达地方时,北勐的皇室宗亲们,已经坐满了大厅,没有上下之分的大围桌,这架势很平民化,也看得出来北勐的规矩,真的没有南荣大。大汗也更为亲民啊!? 萧乾比她先到。 换了一身行头,脱下了面具,换上了毡帽,黑袍在身,身姿静肃,仍显神秘之感。他坐在蒙合的左手边,看到墨九进来,淡淡撩她一眼,也不说话。 周围已经坐满了人。 就萧乾的身份留了一个位置。 也就是说,专程为她留的。 这家伙,倒是有心眼。也不知她没有来时,他说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留了这个位置给她。算是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墨九察觉到了萧乾目光里的意思,唇角微微一勾,慢吞吞地抬步,从温静姝的旁边经过,往他走过去。 对,温静姝也在列。 就站在蒙合和萧乾的身后。 甚至于离蒙合更近一些,似乎专程伺候他的。 这就有些尴尬了。 陆机的徒弟,为萧乾而来,却伺候蒙合? 这不是给人一种“萧乾在讨好大汗”的错觉么?难道这本来就是萧乾的意思? 可温静姝不是爱萧六郎发狂的么? 真爱啊!为了帮心上人,居然肯主动去抱北勐大汗的大腿? 这戏!不按剧本走—— 墨九心底有疑惑,脸上却不动声色,一张漂亮精致的脸蛋儿,笑得像有春风掠过,迎面就给众人做了个长揖,然后才在萧乾身边坐下。 “大汗,梨觞在哪?” 蒙合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钜子真是率真之人。” 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就问酒,半点不懂得迂回委婉——这是其他人对墨九的想法,可蒙合似乎就喜欢她这种泼辣的劲儿,满脸笑意地望一眼森敦。 “上酒!” 森敦的目光往墨九脸上扫了一眼,拍了拍手,两名北勐士兵就上来了,一人怀里抱了一坛子酒。 只看一眼,墨九心里便是一惊。 酒坛里装的是不是梨觞她尚不知,但这酒坛本身的外形,却是萧氏家酿无异。 萧氏家酿的“梨花醉”与“梨觞”的酒坛都是一样的。封口技术与酒坛的外观都有独具匠心处,坛身上也都有一句萧氏的家训。 “父慈子孝,尊祖敬宗,读书尚礼,赒穷恤匮。” 家训尚在,萧氏已亡。 看着熟悉的酒坛与家训,曾经做过萧家媳妇的墨九,脑子激了一下,不由就想到了临安的刑场。 那血腥的落幕,那五百多口人的坟殇—— 血淋淋的,仿佛就在眼前。 蒙合看着她幽幽的眸光,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示意森敦亲自为墨九满上酒,笑道:“钜子尝一尝,这是不是梨觞?” 梨觞一口比黄金。 萧氏的梨觞酒,天下闻名。 多少好酒之人,把能喝一口梨觞当成毕生的心愿?可大多人,即便到死,也无缘喝上一口。甚至于,连萧氏的族人,也有大把没有喝过梨觞酒。 往常萧家的家族祭祀,开一坛梨觞酒,也是敬在祖宗牌位之前,除了族长一家及族中老人,其余的人,也就是看一看,闻一闻而已。 墨九笑了笑,端起酒碗,却不下口,只是闭上眼睛嗅了嗅,然后默默放下碗,略带遗憾地对蒙合道。 “大汗,此酒不是梨觞。” “哦!”蒙合没有太过吃惊,只是脸上瞬间浮上了不郁之色,阴鸷的眸子,似刀子般扫向森敦。 “把献酒之人,五马分尸!” 一句五马分尸,骇得墨九骨头都凉了。 “大汗。”她缓了一口气,“此酒虽然不是梨觞,却是梨觞的……子孙。” “梨觞的子孙?”蒙合略有意外,“此是何意?” 墨九也不看萧乾,只端着酒碗,轻轻荡着,似笑非笑地解释,“梨觞是萧氏家酿,这坛酒也是。酒有梨觞的味道,只是浮于表面,并未入骨而已。当然,酒虽不叫梨觞,却也有一个近似的名字,叫‘梨花醉’,是酿造梨觞的萧家后人所酿,当然也就是‘梨觞’的子孙了。” “哈哈。有理!” 蒙合心情似乎很好。 打从墨九入内,已经开怀大笑几次了。 而墨九这个比喻,把众人都逗笑了。 大宴上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蒙合道:“竟不知梨觞还有这些说法。本汗不懂酿酒,很是疑惑。梨觞既然这般名贵,价可比金,萧氏为何不肯多多酿造,以求富贵?” 墨九微微一笑。 “这自是有原因的……” 说到这里,她目光微微一眯,引述了东寂当初的话。 “梨觞之贵,就在于它的不可再生。也便是说,萧氏虽有酿酒之方,却已酿不出梨觞了。因为,只有萧氏祖宗一百年前陈酿在萧家祖宅大梨树下的那一窖酒,才有‘梨觞’之味,才能叫着梨觞。” 北勐人都好酒。 听得她的解释,他们小声私语着,脸上都流露出些许遗憾。 只有温静姝。 站在蒙合的身后,有些复杂的看了墨九一眼。 这一眼,墨九看见了。 也同时看到了她眸底的红血丝。 呵呵! 她差点忘了。 这里做过萧家媳妇的人,可不止她一个。 温静姝也是。 那蒙合要品酒,为何不叫她? 墨九心底冷笑着,环视了众人一圈,又扫过萧乾淡薄的面色,再一次揣起了那一碗水酒,轻轻放到鼻尖,陶醉般的闻着,幽幽出口。 “萧家梨花醉,虽不及梨觞,却也可香绝天下了。大汗不必引以为憾——尤其是如今萧氏已被灭族,这梨花醉,已将成为千古绝唱了。” 叹息着,她突然抬袖遮脸,猛地仰头。 有酒液从她的下巴流下来,落入修长白皙的脖子,再钻入领口,湿湿的,腻滑的,像带着某种引诱,看得蒙合喉结滑动着,目光深暗了许多。 很快,墨九放下酒碗,倒扣着向众人示意一下,然后擦了擦嘴巴,露出一个舒服的表情。 “好酒!谢大汗赏赐。” 蒙合眸中幽光微闪,却是哈哈大笑。 “钜子果然豪爽!今日既得萧氏绝唱梨花醉,本汗便与诸位宗亲共饮,祝愿此次入山狩猎,满载而归。” “是。大汗。” 君王开了头,宗亲们自是跟上。 两坛“梨花醉”不多不少,刚好够一人倒一碗。蒙合许是心情实在太好,许是尝到了梨花醉的好处,不仅喝完酒就赦免了那个献酒之人的性命,还特地嘱咐森敦,让他下次多带几坛来。 与此同时,满场的唏嘘声里,都是为萧家的不值……主要是为萧氏家酿的从此消失不值。 墨九没有说谎,梨花醉虽然不比梨觞,也是好酒。但萧氏一亡,这世上,确实是再无梨花醉了。 想到“亡”,墨九不由自主瞄向萧乾。 心里暗忖,不知萧运长临死之前,有没有记得曾经让萧家老祖宗发迹的家酿方子,并把他交给萧乾? 若无,她也会遗憾的。 梨觞没了,要是梨花醉也喝不成,那真就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了。 “来,钜子,尝尝额尔的马奶酒——” 墨九面前的酒碗,再一次被陈满了。看着蒙合满脸的笑意,墨九目光半阖着,正准备去端碗,一只手却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肩膀。 “大汗,墨九酒品不好。” 萧乾淡淡的说着,捏了捏她的肩膀,把她半扣在怀里,“一会还要入山,她若是发起酒疯来,微臣可就治不住了。” 他声音不冷不热,掌心却是温度的,透过两层衣服传到墨九的身上,她怔了一怔,将眼瞄向那碗酒,“大汗的心意,我怎可——” “无事。我帮你喝。”萧乾护着她的样子,典型的一个“护妻狂魔”,当着蒙合和皇室宗亲的面,端起墨九喝过的酒碗,一饮而尽。 ------题外话------ 现在先更这么多,12点后再更一章,算明天的更新。 这样——后天又可以早点更新了 我真是太机智了,没有断更! ------------ 坑深265米,围猎疑云 “金印大王,好酒量!” 有宗亲爽朗的笑起来,又为他斟酒。 萧乾来者不拒,每饮必尽,一直挂着淡笑。 可墨九看着他这样,却笑不出来。 她记得以前薛昉说过,他不可饮酒的。 ……还有,他身子并未痊愈,一直吃着药呢。 默默抿着唇,她没有说话,眼圈微微有些烫,心里莫名地有些难受,想哭。 由于还要入山,大宴吃得简单,时间也不长。等酒足肉饱,席也就散了。 从席上出来,萧乾拍了拍墨九的肩膀,一言不发就转身离开了。一场酒席,他吃得浑身都湿透了,墨九甚至感受到了他手心里的潮湿。 可看着他的背影,她还是有点诧异。 她原本以为今日是鸿门宴的。 结果……什么事都没有,蒙合从头到尾没有为难她,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这很神奇,也让她心里稍稍有点不安。 有妖必有异啊! “走吧,回去换衣服。” 领着玫儿回屋换上行猎装,她正准备过去与墨妄他们汇合,就意外地看见了站在门外等着她的塔塔敏。 到达哈拉和林,她还没有见过塔塔敏。 这一次行猎,随行的皇室宗亲男男女女都有,人数实在太多了,她也根本就不知道塔塔敏也来了。 隔了那么久,乍然一见,她很震惊。两个人曾经有过的交情,也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蹦入了脑子。 一个门里,一个门外。 两个人相视片刻,墨九方才百感交集地走出去。 “公主你找谁?” “一个故人。” “哦,我吗?” “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唉,你还是没变。” “你也没变。” “嘴不饶人。” “但我饶你。” “——”这是说她不是人? 墨九翻个白眼,终于释怀一笑。 “好吧,你赢了,我原谅你了。” “原谅?” “哼,不是不肯见我么?连我的拜帖都给丢回来了。我的个老脸啊,都丢尽了。” 塔塔敏默默看着她,没有声音。 墨九不高兴地飞她一眼,突然想起,这个七公主,既然已经很久都不曾出门了,哪怕接到圣旨来行猎,也不该这么高调的来找她才对? 迟疑着,她问:“是有什么事吗?” 塔塔敏目光复杂地盯着她,一直盯着,好半晌都没有动静儿,那怪异的表情看得墨九心里慎慎的发毛。突然,她歪了歪头,握紧塔塔敏的手,用力一捏。 “发生什么事了?” 塔塔敏是个高冷的女人。 ……抑或是,自闭的女人。 一般情况下,她是不肯理人的。 可她没有抗拒墨九的靠近,也没有抽回被她紧握的手。只是冷着脸,上上下下地打量墨九,然后,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 “你没有什么事吗?” 墨九奇怪,“我没事啊,怎么了?” 塔塔敏再次观察她的面色,突然往左右看了看,就势回握住她的手,“你快随我走。” 走?去哪里? 墨九拽着她,失笑不已。 “你不入山啊?” 塔塔敏继续抓住她不放,脚步也迈得很快。 “要的,你随我一起。” “——”墨九满肚子都是疑惑,终是拽住了她,停下脚步来,严肃脸相询,“到底怎么回事啊?我那里还有一大堆人呢,怎么能就这样跟你一起走?塔塔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是不是为了扎布日的事?” 以前对她不理不睬,现在又来找她,墨九完全有理由怀疑,塔塔敏是受了刺激—— 扎布日行猎都带着女人来**,而塔塔敏居然也在这个地方,那么她都看见了,塔塔敏不可能没有得到半点风声…… “还有,你对扎布日,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这句话墨九问得弱弱的,一来与塔塔敏的关系,其实没有好到可以推心置腹谈*的程度,二来这种尴尬的事情,人家可能也不好意思说吧。 但她以为,塔塔敏需要诉说。 需要找一个人说她的困惑,苦恼。 而她肯定是最合适的人。 然而,塔塔敏听完她的话,看见她的担忧,却面无表情,似乎并没有受到扎布日那事的影响,只是突然生气的黑了脸。 “我是担心你。” 当初大营里的事,塔塔敏略知一二。 温静姝与墨九之间发生纠葛的时候,不巧,塔塔敏正好也在。 所以,她知道温静姝。 瞪着墨九,她考虑着,她终是小声说出了犹豫,“昨日深夜,温小姐突然求见大汗。入了汗帐,逗留到今晨方走——” “啊!”墨九吃了一惊,“消息可靠吗?” “可靠。”塔塔敏眸光微垂,“我也有体己的人。” “那就……太他娘的扯了啊~” 如果说温静姝会去蒙合的大帐,其实真是没什么稀奇,那个女人心眼子多,会想法子整她不奇怪,墨九原本也在等着她出手。可没有想到的是塔塔敏的第二句。 ——逗留到今晨方走? 那不是说,温静姝在蒙合的汗帐过夜了? 她睡了蒙合? 哦不,蒙合睡了她? 她不是爱惨了萧六郎吗?怎么肯? 墨九不是傻子,很快便联想到了萧乾昨日带温静姝前往汗帐的事情,也就有了些想法。不过,究竟是蒙合看上了温静姝,逼她就范,还是温静姝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委身蒙合的,就不得而知了。 “塔塔敏……”墨九真诚地握紧她的手,“谢谢你。” 能在这种时候,告诉她这样的消息,这份情谊,足够让墨九感激了。 “谢我做什么?你当日到哈拉和林,不是说来访友的么?”塔塔敏面色淡淡的,几乎没有情绪,那一张瘦削了不少的脸上,也满是沧桑,“你既视我为友,我又怎能你为我涉险?” 为她? 墨九微微一愕。 哦对了! 塔塔敏并不知道苏赫就是萧乾。 所以,她以为墨九到哈拉和林来,真的是因为担心她出事才来的?静静看着她,墨九的内心,有一点微妙。 这友情来得……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没有办法解释,她勾了勾唇角,紧紧拥抱住塔塔敏,“谢谢你,我的七公主。往后,你就是我墨九的朋友了。欺负我的朋友可以,欺负我就不行……” 塔塔敏一怔。 “哦哦,说错了。欺负我不可以,欺负我的朋友更不可以。你放心,扎布日那个王八蛋,我回头就削他,为你报仇……” 在墨九看来,扎布日是真的过分。 先是他高调地对塔塔敏示好,甚至不顾名声,为了她擅自调兵,引先汗不悦,导致流言蜚语满全天下,不管真假,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了塔塔敏与其兄乱丨伦,同时,也将她的闺誉名声推入了万劫不覆之地。 然后—— 现在不过是塔塔敏不肯理他,告诉汗王说要践约嫁往南荣而已。事情还没有成呢,就找了女人来乱搞。他就算不是神经病,也是幼稚鬼,实在该削。 然而,看她骂得厉害,塔塔敏却没有情绪。 末了,只是自嘲的淡淡一笑。 “终是要离开的。不再一处了,眼不见,心不烦,一辈子,也就那么过去了。如今,就由着他吧。” 墨九揪了揪心。 从头到尾,塔塔敏也没有告诉她,对于扎布日,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但两个人纠缠了这么多年的孽缘,走到如今,确实也该有一个了断了。 不管有没有情,他俩终是不可能的。 能挥箭斩情丝,塔塔敏女中豪杰啊! 入山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在他们入山之前,北勐士兵早就已经提前到了围猎场。他们肩负着此次围猎的重任——骑马从山脉的不同方向以燃放鞭炮或者呐喊吆喝的方式驱赶猎物,让猎物在受到惊吓之后,往北逃跑,然后全部都集中到了北麓来。 这便是传说中的围猎了。 入得山中,布好驻营地,狩猎的人,也就分散了。 墨九没有与北勐人一起,她领着墨妄等墨家弟子,带着非得跟随的塔塔敏骑马入得密林,猎了一个时辰,什么收获都没有。 这是墨九第一次狩猎。 很兴奋,觉得很好玩…… 但是,她可以陪着来玩,却不准任何墨家弟子动手猎杀。 “野生动物,也是有动物权的啊。” 她这样的论调,墨家弟子已经习惯。 反正他们家钜子,不是正常人就是了。 于是这支狩猎的队伍,就被墨家培养成了一个旅游观光团。到处游山玩水,荡来荡去,只等时间到了,回去吃吃。 山中光线昏暗,林子里静幽幽的,很安静,什么状况都没有。可墨九的心底,始终有些奇怪。 温静姝若是和蒙合合计害她…… 在这样的地方,不是最合适的吗? 为什么就是没有动静? 她都等得手心痒痒了啊!温大姐。 叹口气,她叉着腰看着林子,突地又是一怔。 不对啊! 温静姝要害她,蒙合为什么要听她的呢? 他一个皇帝,又不缺女人,不能说温静姝让他睡了一觉,他就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吧?温静姝并非倾国倾城,蒙合也不是昏聩之君。 那么,难道她现在还安好的原因是—— 温静姝赔了夫人又折兵,被蒙合白睡了? “轰隆隆——!” “轰隆隆——!” 她正寻思,一阵巨大的声音从头顶炸裂,像巨石滚动般震耳欲聋地传入众人的耳朵。 “打雷了?” “是。” “看来要下雨了?” 几个人讨论着,玫儿却笑嘻嘻看向墨九,满心满眼都是崇拜,“姑娘好生厉害,昨日便说今日天气不好,果然又说中了。” 墨九微微眯眼,抬头望天。 瞅了片刻,突然回头凉凉地扫着众人。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什么声音?”玫儿被她阴冷冷的声音一刺,惊疑不定地问,就见墨妄突然变了脸色,打马冲过来,护在墨九的身前,将血玉箫横在身前,冷静的吩咐。 “曹元,保护钜子。” 看每个人都严阵以待的样子,玫儿紧张得哆嗦一下,“左执事,是有敌人吗?” “嗯”一声,墨妄双眼鹰隼般盯着林子。 除了敌人想要偷袭,又有谁会这样偷偷摸摸地潜过来? 近了。 玫儿也听见了。 林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 “来了!”她低低喊着,果然一群身穿北勐士兵铁甲的人,就从林子的四面八方蹿了出来,将墨家一行人包围在里面。 “哟,要打架?” 墨九冷冷看着他们,攥紧了手上马缰绳。 “先说说,你们是谁的人?免得九爷我误杀了。” 老实说,她不太相信蒙合会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假不拉叽地大白天派兵来硬搞他们。毕竟,他可以有更多更好更便捷的机会,又何必这样呢? 但若是温静姝…… 她哪里来这么大的能力调兵?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觉得似乎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其实一直跟随着她,如影随形,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比如那个会阿拉伯数字的人。 只不过—— 这究竟和温静姝有没有关系? “钜子。我们也不想动手。” 一群北勐士兵的前方,有一个打扮像将军的头目,望着墨九,直道来意。 “麻烦钜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们?”墨九冷笑,“你们是谁?” 那人很聪明,并没有被她绕进去。紧了紧刀柄,冷冷道:“等见到人,你就知道了。” 墨九恍然大悟般,莞尔一笑,“你们这是想要劫持我?” “……”那人皱眉,“钜子可以这般想。” 算人数,对方是他们的几倍之多。而且,墨九千算万算,也确实没有算到,居然有人直接动用军队,明目张胆的动手。在这样的情况下,人家硬来,他们真的处于下风。 可到底是谁?敢无视苏赫这个金印大王? 这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啊。 除了蒙合自己,好像还真的不做他人之想。 墨九抿了抿唇,一个拖字诀。 “劫持我?嗯,很有胆量。不过各位兄弟似乎很不了解我墨九的为人啊?从我出生到现在,想劫持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结果——你们猜,他们都怎么样了?” 那人:“……” 所有人:“……” 这么无趣的话,适合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吗? 墨九不觉得不合时宜,阴恻恻地笑着摸下巴。 “好了,答案揭晓。他们都死了。” 所有人:“……” 墨九弯了弯唇,自己表演完,又努嘴望向塔塔敏,“好了,该七公主发表感言了。” 从那些人出现到现在,塔塔敏都没有说话。 这会儿被墨九点了名,她慢慢地打马上前两步。然而,冷眼看着面前的北勐士兵,她却没有“发表感言”,而是冷不丁从脖子里掏出一个铁质的哨子,对着天空,用尽全力一吹。 “咀——” “咀——” 尖利的哨声响砌云霄。压过响雷,穿云破雾的传了出去…… ------题外话------ 呀,这是不是我更新最早的一次啊?求表扬,求么么哒。 ------------ 坑深266米,密战风云 哨声一响,对方就急了。 嘴里恨恨骂咧着,全是墨九听不懂的北勐话。 一群群士兵举刀示意,似乎恨不得杀过来。塔塔敏冷眼一扫,低喝一声,嘴里满是不屑的痛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公主吗?你们看清楚,我是七公主。” 七公主……? 塔塔敏已将近一年不出公主大帐,今日出来狩猎,又全装的行猎劲装,刚才和墨九站在一起,居然没有人注意她――哪怕她吹了哨子。 这北勐话一出,那北勐兵头目当即一愣,面上露出一丝惧意,很快转瞬又隐去,“唰”地抬手举刀,只听“嗡嗡”声里,全是狠戾。 “兄弟们,他们在拖延时间,不要等了,上!” 这是不想和塔塔敏相认了。 也不愿意承认她七公主的身份。 一认,就不在理。所以,先打再说,是最好的。 是个聪明的家伙。 不过,这些全是北勐话,墨九听得一头雾水。 “塔塔敏,你们在说什么?怎么就惹恼了他们?” 塔塔敏面上冷凝,也拔出系于腰上的一把弯刀,侧眸看来时,刀的寒芒与她眸底的冷漠衬于一处,让墨九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别问了。人都扑上来了,杀吧!” “杀啊!杀――墨九要活的。”对面的敌人似乎比他们更急,就在他们对话的短短瞬间,尖锐的刀剑碰撞声,铿铿地响了起来。 有墨九弟子挡在前面,那些人一时半会也近不得墨九的身,她和塔塔敏被围在人群里面,静静看着这一群身手了得的黑衣人。 “有备而来啊!” 说到这里,她默默地伸手入怀,将一颗小小的火霹雳握于掌中,冷冷地吩咐墨家弟子,“兄弟们,人家不跟咱客气,咱也不必客气,能宰几个宰几个,能杀几个杀几个,你们有什么招儿,就都使出来吧!” 这次行猎,墨九不能说完全没有防备,虽然没有预料到会遇上北勐的大部队袭击,但因为有温静姝这个隐患存在,她防人之心还是有的,不仅自己身上随身携带了小火器,墨家弟子身上也有―― 但小火器这玩意,唬唬人,让人多支撑个一时半会还可以,遇上人数群多、训练有素的大军玩命,那就成了中看不中用的小把戏了。 所以,她高声呐喊吼着……明着是让墨家弟子和敌人拼命,不要退却,其实不过是为了唬弄不懂的敌人。墨家弟子都听得懂他们钜子的真实意思,其实潜台词是――咱们有机会就溜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墨九最没节操的地方,就是这个了。 她不是战场上的将军,没有太多胜负的荣辱感,不愿意看到墨家弟子有任何伤亡。所以,基本情况下,她不喜欢真刀真枪和人家拼杀。这种拼人的肉搏游戏,太血腥,太暴力。 嗯,她喜欢玩智力碾压。 手一舞,她手上东西掷了出去。 一颗火霹雳炸响了。 “轰”一声,惊住了歹人。 “什么东西?” “火器,他们有火器!” 有几个敌人惊得叫出了声来,墨九见起到了威慑作用,在人群冷冷低哼。 “你们现在就滚,九爷我暂且饶你们一命。要不然,这青山绿水的地方,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了。” 那一群北勐兵,有一些是能听懂墨九的话的,很快,人群中便传来某种不安定的声音。那头目见状,生怕中了墨九的疑兵之计,大声喊叫。 “兄弟们不要听她的胡扯。中了奸计,给我上,他们没有几个火器!如果有,就不会吹哨子求助了……” 在这一瞬,塔塔敏突然拍马向上,手上尖利的弯刀利索的贯穿了一个北勐士兵的胸膛,看着泗泗的鲜血,她苍白的脸蛋上,满是冷漠,回头就冲墨九喊。 “你带人突围!” 不得不说,北勐的女子确实和南荣的小家碧玉不同。这塔塔敏性子不热,功夫不弱,人也确实显得凶悍得很,一刀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毫不手软,俨然就是花木兰再生。 墨九从来没有在哪个女人身上看见过。 猛! 利索! 女人也可当豪杰啊! 从阿依古到塔塔敏,墨九总算感受到了北勐公主的牛逼之处。可塔塔敏再牛逼,墨九也不能丢下她断后,自己跑路吧? “没事,咱们一起。” 墨九手上捏着一条马鞭,经常用着,倒也熟练,冲上去站在塔塔敏的身边,“啪啪”挥舞着,在空中荡出一个个气流,不时骚扰一下敌方,又退回来掩护,于是,那鞭子也算发挥到了它最大的使用。 鞭长,可及,还可吓。 “你走啊!”塔塔敏看得心惊胆战,不由催促她。 墨九呼吸急促地说,“少废话了!你为了帮我才跟上来的,我不能丢下你的。再说了,我便要走,也走不了不是。嘿嘿,咱俩今天就做一对野鸳鸯吧,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野鸳鸯…… 墨九说得慷慨激昂,还有心思开玩笑,可心底真没有这么想。 但凡有一丝希望,她也不会轻言死。说这些,还是为了麻痹敌人。真正的心思,还是有机会就跑路,跑路……咳,堂堂一个钜子,正和敌人干仗呢,她始终琢磨着怎么跑,似乎有点……不上档次。 然而塔塔敏显然不知。 她完全被墨九感动了,一张瘦削的脸上,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运动的,满是红嫣的绯色,一双眼神里,也不再有先前看到的颓然之色,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新生般的神采。 “好。你站我后面!” 噫,这女汉子是个小攻啊。 墨九心里暗笑着,真站在她后面去了。 然后,小声的,用只有塔塔敏听见的声音说。 “我开玩笑的,死容易,活不容易,咱们不能死战。现在这儿,离驻营地太远了,其余狩猎的队伍,好像也没有往这边来的,不知道会不会有援兵来帮我们。最可怕的是,我都不知道要抓我的是什么人。如果是他……你懂的,我们双拳难敌四手,还得走为上策。” 她试图说服塔塔敏。 可塔塔敏又怎会不懂? 如果这些人真是蒙合派来的,那想要逃,太难了。 ……逃了今天,明天又怎么办? 除非不在北勐的地盘上。 塔塔敏目光阴了阴,“好,有机会你就逃。” “你呢?”墨九诧异。 “我……”塔塔敏手舞弯刀,咬了咬牙,似是做了一个什么重要的决定,眸底幽光飞快的闪过,突然将一个墨家弟子的缝隙中杀出来,试图行凶的北勐兵斩于马下,然后隔了许久才轻轻一叹。 “也许我死了,对大家都好。” 墨九心里一惊,“你可别瞎说――哪那么容易死?” 她往前一站,手使长鞭卷一个北勐兵,以助塔塔敏的攻势,却突然看见光线微弱的丛林里头,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 是谁? 会不会是萧乾? 墨九心底是期待的。 女人落难的时候,首先会想到的就是她的英雄骑着白马赶来营救,可那期待到底是落了空,策马前来的人,却并非萧乾,而是一脸恼意的扎布日。 他就带了十几个亲兵,似乎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而是临时起意冲过来的。一双眼睛赤红如血,像是还没有从宿醉中清醒,看了一眼塔塔敏和林子里的情况,第一反应居然是……骂人。 “你们都他娘的疯了?” 他手上的长刀,入目幽寒。 指着北勐士兵,那声音也满是暴怒,像要吃人的猛虎。 “知道她是谁吗?七公主。知道那是谁吗?苏赫的女人。你们他娘的都不要命了?” 那个将军模样的头目看到扎布日出现,狠狠的惊了惊。千算万算,他也没有想到会引来一个王爷。从头到尾,他不敢说自己是谁派来的,当然也不敢和王爷硬碰硬――可扎布日这厮不是不肯出来狩猎,正在营地里和两个姬妾寻欢作乐么? 哨子! 一定是哨子。 他和塔塔敏本有苟且。 那人怨毒地眯了眯眸,又小意地扫了一眼扎布日。 “王爷,我们是奉命行事,要请钜子一叙。卑下,卑下也并未察觉是七公主殿下……” “奉命,奉谁之命?”扎布日的额头上,青筋爆裂,依乎还在生气。 “这――”那人很是为难,目光闪烁一下,致礼道:“王爷就不要多问了。您可以带走七公主,但墨家钜子必须留下。” 扎布日微微一怔。 这种情形下,傻子都想得出是谁了。 他迟疑一瞬,看向塔塔敏,目光里并没有与爱有关的情绪,甚至还带了一点痛恨的,或者说受伤的狠,样子也凶巴巴的。 “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我走?!” 塔塔敏咽了一下唾沫,似乎有点怕他,连马步都退了一下。 “我不走!” “你少管闲事!”扎布日句句都是刺。 “这不是闲事。”塔塔敏将弯刀横举在胸前,目光坚定地望着扎布日,一字一字,英气十足地说,“墨九是我的朋友,谁杀她,就是杀我。谁想杀她,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扎布日脸色一变。 一双眸子里,布满了生气的红丝。 她的任性妄为,他不是第一日知道。 可这次惹到的人……他们惹得起吗? “塔塔敏……”他低低唤了一声,突然转头,不再看她,而是把冷漠的目光望向那个北勐将军,脸上有一种“豁出去”了的绝决。 “听见没有?还不走人!” 那人似乎没有想到他不懂权衡,“王爷――” “别他娘的喊我!”扎布日以前也是常年带兵的,在汴京那一次“冲冠一怒为红颜”,流传千古的傻战之前,就颇为有名,甚至由于先汗嫡长子拉木拉尔的优柔寡断,蒙合父亲达尔扎的阴狠毒辣,先汗曾经一度属实过他…… 目光缓缓上移,他脸上露出一抹狠绝,一字一顿。 “本、王、说、放、人。” 那将军脊背上都是冷汗。一个个都是得罪不起的爷,他手上这些兵,也有曾在扎布日麾下从军的人,哪怕扎布日只带了十几个人,若是诚心阻挠,恐怕还是有些麻烦。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一走了之,不淌浑水。 可再想一想他接到的命令…… 左右都是死,就看怎么死得舒心,不累及家人了。 终是一狠心,他缓缓睁大眼睛,狠绝地咬牙。 “王爷非要逼迫,阻挠行事,那卑下就只有对不住了。” 扎布日一愣,指着他大骂,“你他娘的要怎样?” 那人缓缓举刀,“阻挠行事者,杀、无、赦!” 这一下,不仅扎布日,连塔塔敏都愣住了。 而墨九……由于完全听不懂,只注意着观察着众人的视线,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他们这边,走到墨妄的身边,和他以及曹元几个心腹咬了几句耳朵,然后静静地听着。 这时,看一眼还在发怔的北勐士兵,那北勐将军黑着脸举了刀。 “都给我上!不要发愣了。横竖都是死,怕个卵!” 来不及考虑更多,事情逼上头来了,就是干。墨九冲墨妄点了点头,墨家弟子收到命令,一直留着的“小火器”都攥在了手心里,在敌人扑上来的一瞬,集体同时掷向北边方向的北勐士兵,然后人群往那一个方向压了过去。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一时间,爆炸声震天动地。在幽静的山林里传出了老远,浓烟滚滚而起。墨九看着地上的几具尸体,半眯着眼,冷静的命令。 “风紧,扯乎――” 这开溜的信号一发出,墨家弟子便按事先收到的指示,往人数相对较少,又在爆炸中彻底失去了防守的北面突围―― “保护钜子!走――” “走!” 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情,来得很快,北勐士兵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先是受了惊吓,吃了一嘴巴的尘土,又看墨家人溜得痛快,一群人就直杀出去,脱离了他们的包围防线。 “追!追!不要让他们跑了。” 墨家弟子在往北面跑,北勐士兵杀过去,往北边追。立在圈外的扎布日,看了一眼墨家弟子人群中间的塔塔敏,终是刀出鞘,马疾驰,领着十几名亲兵杀了过去,挡在两边人马的中间地带。 “谁他娘的敢和本王动手,格杀勿论!” 他本就是个大嗓门,声音震天的响,与铿铿的兵戈声融在一体,带着十足的威慑之态,拼命的架势,自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狠,这让好多北勐士兵都在私底下软了手。 人心底都会惧怕强者。 在他们面前的扎布日,俨然就是强者。 而且,对他们来说,仅仅唯命令是从而已。 今天到底为什么要来抓墨九,为什么要卖这个命,甚至他们的将军卡塔塔究竟奉的什么人的命令,小兵们都一概不知。如今这一仗打下来,墨家人没有伤亡,他们自己却死了好多,而王爷和公主本人都在现场,他们就不得不寻思了―― 到底搞的什么事? 卡塔塔的命令,随时可能变得不是命令。 哪怕是大汗授意,最后也可能只是背黑锅。 但亲手杀王爷,杀公主,是作死的叛徒啊? 有了想法,军心就有了动摇。 于是,在扎布日加入之后,哪怕就十几信人,情形就都变了。 北勐士兵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他们认为最好的追赶方式――追而不杀。 不放是错,放了也是错,在这样的时候,谁都不敢擅自行动,事成和事败,吃苦的都是他们,他们也在拖时间,等待别的转机出现…… 这情形,恨得墨九牙根儿想想。 不曾想,这一群北勐兵都是精锐。 他们手上的小火器用光了,这些家伙还在跟随,固执地跟在后方,像在赶一群打慌的野兔子,始终抛不掉,烦得她手心都湿透了。 靠,这叫怎么回事啊? “塔塔敏,你若是肯答应嫁给我,我便帮你,让你的朋友逃生――”在一片混战中,墨九突然听见了扎布日的大嗓门破空传来。 我靠! 也难得他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还能想到让塔塔敏嫁给他。若是北勐王朝有“情圣”这样的勋章,墨九觉得实在应该颁发给他。 “别妄想了!”塔塔敏的声音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若不是离她很近,墨九也差一点就错过她声调中暗藏的那一丝难明的复杂、委屈,抑或是失望。 “四哥若是想娶,自可从身边姬妾中选一房,若是都看不上,也可让大汗为你另择良妻,你的王妃,无论是谁都好,不可能是我。” 这话确实残忍了。 对一个深爱他的男人来说。 可墨九却对扎布日没有什么同情。 毕竟他对塔塔敏,未必就是真爱啊?谁说不会是变态的占有欲或者别的什么情感?!总之,若是深爱一个女人,他肯定不会再找其他的女人吧?额尔小镇的花园小遇,让她不由冷哼一声,赞许地将目光投向塔塔敏。 扎布日许久没有再说话。 沉闷的刀戈声中,他赤红的眸子,似乎更添了狠意,有两个不长眼的家伙蹿到他的面前,招惹到了他,居然被他一刀一个的吹成了两段。 鲜血刺激了他的神经,他眸底幽光乍现。 隔了一瞬,冷不丁又问:“你他娘的都想好了?” “想好了。” “非得嫁去南荣?” “是。” “那个混账到底有什么好?你非要嫁给他?” 塔塔敏皱眉,“比你好。至少,他不是我的哥哥――” “嗬嗬。”扎布日看着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唇角上带着一抹阴森森的笑,“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不会怨我?” “不。我不怨你。从来不。”塔塔敏边跑边退,急喘着气,似乎对他紧紧相逼的询问不耐烦了,歇斯底里般怒吼,“你还不明白吗?我只是不愿意和你有丝毫的牵扯。” “你想得可美!”扎布日的声音透着狠绝,“你越是不愿,我便越是愿意。这一辈子,还非就和你绑在一块了。就算是死,也得让你给我赔葬,信不信?” 这一场陷入了迷途的爱哟。 墨九看他癫狂的样子,又看看塔塔敏,心里不由涌起一阵阵的悲凉……不仅为塔塔敏,也为自己。 这山里的火器都炸过了,声音传递那么远,她不相信萧六郎没有听见。 可他听见了,却没有来。 也便是说,萧六郎对她的感情,甚至连扎布日对塔塔敏都不如。 扎布日也在生塔塔敏的气,他尚且可以为了她抛弃所有赶来援救,而他呢? “嗖!”一声!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破空声,像有什么东西从天空飞过去。墨九顺着那一条黑色的阴影,回头看去,却见一只羽箭,射在背后不远处的巨石上头,穿石而过,只留一抹箭上的羽毛在外面,箭身已深深射丨入岩石中。 好大的力道,谁这么狠? “都住手!” 很熟悉的声音,让墨九目光微微一眯。 林子破开,急匆匆赶来的一群人,正是萧乾的队伍。急切喊话的人是声东。而萧乾手上捏着一把弓箭,脸上的表情由于隔得远,他又戴了垂帘的帽子,墨九看不太清,只听他接着声东补充一句。 “袭击墨九者,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全部杀了? 这是……要灭口的意思? ------题外话------ 每次感觉有很多话要说,可到了传文的时候,一着急,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原来我是个嘴笨的人,完全说不出来我爱你们很爱你们真的好爱你们春风十里也不如睡你们飘洋过海也是想睡人们这种肉麻的话啊! 我是一个单纯的孩子! ------------ 坑深267米,雨中谜情 不知何时,雷声里,小雨骤起。 雨珠洒落树丛,激起一片白气的雾水。 连绵的阴雨里,随着萧乾“一个不留”的沉声,突然飘过漫天的恐惧以及悲凉。 金印大王来了! 他的背后是千军万马。 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剿杀他们,他们却不知被谁人所派要捉拿墨九。 一时间,袭击墨九的北勐士兵慌乱得刀都快要握不住,墨九也是头皮一麻,安静地站在塔塔敏的身边,与她、扎布日,同样地怔怔着,看着随萧乾而来的北勐骑兵们,像潮水似的涌入雾白的密林,将围着他们的北勐士兵,再一次团团围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萧乾的作为,墨九却有一点琢磨不透。 萧乾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和蒙合对着干。 这根本就不明智的,不可取。 除非,他出兵之前,已然得到了蒙合的默认。 “东张西望做什么?头低下!”悲天呼地的喊杀声中,墨九面前衣角一闪,一只手就突然扯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很大,未及她反应,整个人已经带那只胳膊带到了另外一匹马上。 稳稳坐于他的马前,墨九回神。 这才发现,萧乾不知何时只手杀入了人群中。 背后,是他熟悉的气息,头顶是他灼热的呼吸,他靠她这样的近。是这些天以来,从未有过的近,而他坚硬的胸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一旦靠近他,她竟然不再紧张了。 乱世之中,他便是她的依靠啊! 靠在萧乾的怀里,她没有挣扎,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北勐士兵倒下去,看着现场的鲜血淋淋,她缓缓回头,不忍细看,只冲着萧乾露出一种悲悯的目光。 “为什么要一个不留?士兵们是无辜的,他们也只是听命。” “我不杀他们,他们也活不成了。”萧乾冷冷的揽着她立于人群中,一张难看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毡帽下的布纱随后飘过,眼风寒芒森森,嘴唇冷若冰霜,他静静观察着四周,似乎要找一处更为安全的地方安置墨九。 如果坦然的他,让墨九有点肝儿颤。 “我怀疑他们是蒙合的人,这样杀了,会不会有问题?” 萧乾漠然地低头,看她一眼。 “阿九还不明白?” 还不明白?明白什么?与他深邃的目光对视着,墨九拧着眉头,看着面前被雨水、雾气、鲜血汇成的小溪般的血流,一个念头浮上了脑海。 “难道他们不是蒙合派来的人?而是另有其人。” “不管是不是,都得死。”萧乾的声音很淡,“他们的结果也都只有这一个――假传旨意,企图陷大汗于不义,毁大汗的名声。” 假传圣旨? 墨九还是不明白,“如果我被抓走了呢?那就不是假传了吧?” “当然假!不管何人做的,谁也不会承认是真。” “呃……”墨九看着他眸底的红丝,神台突地一清,想到了之前的大宴,忍不住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那一杯酒,你为什么不让我喝?是不是怀疑酒里面有毒?” 萧乾没有回答。 但墨九了解他。 不回答,就有可能在默认。 心肝不由一寒,怪不得他让她大宴的时候挨着他坐,怪不得她没有察觉到危险,觉得什么事都没有,原来全是这个男人替她挡了灾。 心里莫名一塞。 她冷不丁揪紧萧乾的衣袖。 “可是,酒你喝了,为什么没有事?” “我么?”反问她一句,萧乾声音悠悠,像考虑了许久,又像是细想了一些不堪的记忆,又似是不愿意将什么话说出口,犹豫的,凝重的思考片刻,方才告诉她。 “酒里确实没有毒。” “呀,不能吧?” 没有毒?难道说温静姝也没有想要害她? 墨九心里突然地涌起了不悦。 当时她其实也怀疑过,因为温静姝的眼神太歹毒了,如果一个女人千方百计要害她,她是能够感受到的,可萧乾却说,酒中没有毒?他不会骗她,莫名就是温静姝懵她了。 她正想骂娘,萧乾声音突然沉沉。 “阿九,你是对的。” “什么?”墨九有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绪。 萧乾说:“酒虽无毒,但你那个杯子的边沿却有毒。而且,那个毒是陆机老人的得意之作。虽然温静姝做了方子的改良,却还是瞒不过我……但有一点。她的本事,我倒是小觑了。” 这……他说的真是温静姝吗? 墨九简直不要太兴奋。 隔了这么久,萧六郎终于识破她的为人了? 一双眼睛里带着愉悦的光芒,她问:“小觑,怎讲?” 萧乾道:“这毒无色无味,极不容易被人察觉,若非我事先有防,将喝过的酒夜包入帕子里,回去做了细查,一样会无知无觉。”侧目,他目光忽地一凉,紧盯墨九的视线,沉声道:“最毒的一点,此毒不会马上发作,有几个时辰的潜伏期。” 几个时辰的潜伏期? 也便是说,如果墨九使了那酒杯,当场不会发作,而会发作在……比如现在,又比如今天晚上,突然发作,她若有个什么事儿。 或与蒙合苟且,或与别的士兵苟且。 谁会说她墨九是因为喝酒中毒? 哦不对,她本来就沾了酒杯啊。 第一杯酒,就喝的那个酒杯,之后才被萧六郎接过去的。 “好毒!”墨九咬牙,可能受了心理暗示,突然就觉得头昏了,眼睛也有点赤热,不由恨恨揉额,“这个女人也太狠了。老子要将她千刀万剐……” “轮不到你了。”萧乾声音沉沉:“自会有人替你出手!” 有人?什么意思?她问:“你?” 萧乾回视她,“蒙合不会放过她。” 嗯?墨九脑子转动着,突然明白了。 如果她和蒙合一起合谋害她,结果她说给她下了毒,结果蒙合算准了时间,派人来拿她,她啥事儿都没有,就连喝了她酒杯的萧乾也没点什么事,蒙合能再相信她吗? 当然,这些来袭击的人,确实是炮灰。正如萧乾说的,不论成败,他们都得死。只有死了,墨九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才不会让蒙合大帝背上这口锅。历史会被改写成,某将军在狩猎时,与墨家一行发生冲突,擅自行动,被蒙合大汗处死。 但现在……他们任务失败。 也必将会死得更快! 蒙合能饶得过温静姝吗? 不需要自己出手,就可以看戏,确实是极好。 …… “可是,不会太便宜她了吗?” “嗯,阿九是说?” “她害我,你袖手旁观。” “我没有!” “她整我,你袖手旁观。” “我没有!” “她联合陆机设局欺负我,你袖手旁观。” “我没有!” “你有你有你就有。”好琼瑶!墨九一个字一个字说完,自己汗了一下,拌了抖肩膀,突然甩出马鞭,给了萧乾一个冷冷的斜视,阴恻恻的一笑,“所以,这一回,我不想你袖手旁观。” 萧乾无语看她。 堂堂一个大丈夫,面对墨九这样的一个妇人,竟然不知如何应对。这一瞬,他对自己是无奈的,很想叹息,很想甩头,却又只能默默的沉浸在她水灵灵的黑眸中,舍不得挪开眼。这个墨九,世上也只有这个墨九,可以在他面前为所欲为。她不喜,他就像被挖了心肝,她发怒,他就像受着最惨绝的惩罚。她对他疏远,他就觉得失去了全世界…… “阿九要我做什么?” 墨九笑着,狡黠的眨眼。 “我什么也不要求,单单看你对我如何了。” 这小矫情!这小腹黑!也就墨九了。 一些不要求,却全都是要求。 “……” 杀人的,惨叫的,声音就浮动在她的耳边。 小树林里的打斗声,不知道传了多远,也不知道蒙合到底有没有察觉,但从头到尾,再都没有人来过。于是,在这个死亡般的树众中,只有鲜血与杀戮,那些生命,就在墨九与萧乾说话的时候,一个又一个的调零在了雾气蒸腾的小雨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按墨九的话,“这个腌脏的世界。” 他们没有错,但他们非死不可。 她不忍见这血腥,却也无力阻止萧乾。 甚至于,不知道该怎么阻止……没有立场。 对待敌人善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她懂。 只是,她到底来自21世界,那是一个人命矜贵的地方。 打小,她都没有见过这般的屠戮,还是由萧乾亲自发起的屠戮。她甚至可以预见,在萧乾走向那个天下至高的神台宝座的过程中,这不会是唯一的一次,未来的腥风血雨,只会比此时更重,更多。 “王爷――” 墨九抬头,看向渐渐沉黑的天色,只觉这苍穹之中,处处都是看不透的阴谋,就像一个黑色的漩涡,从她穿越的第一天起,就被笼罩其间,她很想撤离事外,彻底看清它,看清挣扎在命运中的这些人,然而……每一次她刚要撕破迷雾,就会被另一波更为浓重的漩涡卷入其中,再也无法看清。 “我怎么觉得心里很慌呢?” “嗯?”萧乾伸手过来,握紧她的手。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墨九幽幽的说着,也不知有没有听清他的话,不敢看那成片的鲜血,面色有点发白,被萧乾握在掌中的小手,也越来越凉,头也晕,目也眩,胃里一阵阵翻腾。 恍惚间,她似又见到临安鲜血遍地的刑场。 “无法主宰命运的可怜虫,都是蝼蚁。他们是,我以为,我也是。” “你不是,你是墨家钜子。可以主宰命运。还可以――主宰我。”萧乾的声音坚定,带着安慰与怜惜,手指慢慢上移,扣住她的脉腕,沉吟片刻,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迟疑。 “阿九,你脉息很乱,静一下心。” “脉息乱,是何故?” “是我疏忽了,没想到酒在杯沿。你虽只喝一杯,但此毒太烈,一点也有残毒。想来此时,是快要发作了――” “哦。”静心! 静心,她也想的。 可这大片大片的鲜血,终是让她心神翻滚,如何静得下来? “王爷,我有点难受,心悸――” 眼前像有一块黑布,在无声无息的笼罩她的视线,墨一样的颜色,闪烁着点点的星光,她的血液在逆蹿,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渐渐消失…… 整个人从马上坠下去的那一刻,她似乎听见了萧乾在大叫“墨九”。 她张了张嘴,终是无力回答。 这一场小树林之战,耗尽了她的精力。 毒物的渗透,也让她再也无法支撑。 而萧乾在身边,她终于安心,也不必强撑。 还有那些北勐士兵的死去,也让她受到了又一次的震撼。 发了疯的人,堪比野兽。 杀人,杀人!一个一个杀人。 她甚至看到有一些人的刀,都砍缺了口。砍人砍的! 这是何等的惨烈?! 说到底,她不是一个凶残的人,她都不如塔塔敏,可以冷眼旁观。她根本都受不住这生灵涂炭一般的刺激。 …… …… 驻营地里。 各路狩猎大军满载而归。 只有墨家弟子,带了一身的鲜血回来。 有人好奇问之,答曰:路遇歹寇袭击,差点回不来了。 而更多的聪明人,选择了沉默,根本都不问。 只有蒙合“关切”派人来召见墨九,要让她过去询问详细,想必是要安抚一番。萧乾以墨九受伤昏迷为由,直接把她抱回了帐篷,而后安置好了她,方才亲自去见了汗帐见刚刚打猎回来的蒙合大帝。 夜色浓深,如同墨汁。 营里地,炊烟袅袅,将士们有说有笑的准备晚餐。 他们今天打回的猎物,都变成了鲜肥的肉,煮入了锅里。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小树林里发生了一场打斗。 也都知道,死了人,死了很多很多人,那血腥味儿弥漫在空气里,似乎都快要飘散到营地里来了。但没有一个人在意,甚至私底下,都没有人敢于议论。 能跟在皇帝身边围猎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 他们的眼睛,早不如这片天空纯净。 看过太多的杀戮与厮斗,早已冷了心,麻木了人性。 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场红颜祸水相争,英雄猎取激战的男人游戏罢了。 墨九幽幽醒转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帐篷的床榻上,嘴里有一股子残留的中药味儿,苦苦的,涩涩的,想必是萧乾在离开之前,给她喂服的。帐篷里有玫儿守着她,帐篷门口有抱剑的击西,一动也不动。 她现在很安全,感觉到很安全。 心是静的,彻底地静下来了。 可她却没有出去吃野味,没有参与到这一场围猎的热闹中去。 玫儿默默给她端了些食物进来,放在帐篷的小矮几上,她也没有动。 不是矫情,不是舍了美食,甚至也不是太难受。 就是堵,由心的堵。无法排解的堵。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不知道自己活着的目的,有一种恍惚和天地都没有了颜色的失落感。那种感觉,就像午睡时睡得太久,一直在傍晚时分醒过来,不知身在何处,寻不到生活的意义,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的……空茫。 她昨日猜得没错。 今儿的天气情况不太好。 不一会,小雨就变成了大雨。 帐篷上,被雨点击打得“啪啪”作响。大雨倾盆,浇灭了围猎大军的食猎热情,他们转战到了帐篷里,外面的喧哗声也渐渐少了,完全被雨声覆盖。 墨九的世界,终于纯粹了。 盯着那一盏燃烧的灯火,她始终在发呆。 慢慢地起身,她冲入雨中,想淋一下这雨,洗涤一下尘埃。 帘外的青山绿树,全部变成了一团团黑阴。 雨水打湿了她的发,却怎么也淋不入她的心。 麻木,还是麻木。她觉得自己突然失去了生命力。 抬头,迎着雨丝,她突然扬起了笑容。 “娘的,到底怎么了啊?脑子绣了?” 浑身的文艺细胞都泛滥了,她作死般闭上眼。 朦胧中,头上的雨突然没有了。 有一顶油纸伞,遮住了她的身子。 她没有睁眼,淡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男人的声音很沉,“我担心你。” 良久,良久之后,墨九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没什么事,就是心里头不大舒服,说不上来。” “我懂!你以为,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萧乾拿伞遮在她的身上,自己浑身淋在大雨中,很快就湿透了衣裳,声音也变得越发的低沉,“阿九可知,我第一次杀人,是几岁?” 墨九呼吸一窒,“不知。” “七岁。”萧乾声音浅浅的,像没有什么温度,但墨九明显感觉得到,说起往事时,他情绪有不太安份的浮动以及恨意。变得越发冷冽的气场,好像将他们两个人的周围都笼罩了,每一个字都变得箭一般尖利,恨不得字字刺入敌人的胸腔。 “那几个乞丐欺负我母亲的时候,我就偷偷躺在神龛下头看着。没有动,一点声儿都没有发出来。我看到了母亲的眼睛,她在告诉我,不要出来,不要出来,让我要忍耐。我很听话,没有出去。我也知道,我太小了,我的力量还不够。我如果出去,他们会要我的命。所以,我忍耐着,但是,我并不甘心。等他们心满意足的离开,我就偷偷地跟了上去,找到了他们栖身的地方。第二次,趁着一个药堂打烊的时候,我偷偷摸进去,藏在药柜下方,找到一种叫砒霜的东西,当时我唯一知道的毒药,足足蹲了一个晚上,凌晨时等药堂开门,才偷偷跑出去,把砒霜放入了几个乞丐的碗里。当天,他们全部暴毙而亡。” 墨九目光微凉,静静地看着他。 很安静,很安静。 心是疼的,头是昏的,血液也是凝固的。 一个七岁的小孩! 她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在萧六郎这一生,究竟经受了怎样的苦难,才熬到了今天? 所以,他有这样寡淡无情的个性,有这样的……带了一点点自闭的凶残,所以在今天那个“一个不留”的命令下面,她终于知道,他不仅仅是因为知道蒙合不会放过他们,他们都得死,与其让皇帝动手,不如他亲自帮皇帝代劳,还因为――那些人,欺负了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他的母亲,都不允许别人欺负。 否则,就只有一个“死”字。 这些话,他没有说,可墨九却突然就了解的。 那么……温静姝呢? 她突然打了个冷战,在她完全昏睡的这一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那个温静姝,到底怎么样了? “王爷,我想收回之前那些话。” “嗯?”萧乾摸着她的脸,“哪些话?” “关于温静姝的。”墨九咽了一下唾沫,“你就看着吧,别插手了。” 她不是圣母,她也不愿意放过温静姝,可这件事,她宁愿自己来动手,也不愿意让萧乾再沾手。他手上的血腥越多,戾气也许更重,更难将自己从那个冷漠的囚笼中放出来。 尤其,温静姝不同于那些士兵,她是他的师妹,中间还横着一个陆机,如果他出手,心里可能……并不好受。 “我已经出手了。”萧乾淡淡看她,“你以为她为何要背水一战?为何要夜入蒙合的大帐,为何肯陪蒙合苟且?她只是,迫于无奈。” 因为萧乾要把她送给蒙合。 她痛恨,不能反抗,却想与墨九同归于尽。 “她用的药,是上次给陆机用的。” 萧乾声音淡淡的,说罢,双眼锁定墨九并不意外的脸,慢慢地收紧握在她腰肢上的手,带了一丝歉意,“阿九,上次的事,是我不对。” “哼,现在知道误会我了吗?”墨九抬高下巴,一脸的不高兴。 “不。”萧乾摇头,“我并没有误会过。” “哦。我信了就有鬼!也不想想当时你那要吃人的表情。” “那时我就知道,不会是你。”萧乾道:“我的阿九为人性烈,却不屑做这样毁人名节的事。但我,亦不曾想到是她。女子皆重名节,她能跨出这一步,是我始料未及的。但而今想来,她是想让我师父念着她受的委屈,承了她的情,从而心生愧疚,由她摆弄吧?!” 墨九汗颜。 萧六郎这是高看她了啊。 她不是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是没有逼到分上。 真逼急了眼,更狠的事,她都做得出来。 “那现在呢,你会把她怎样?” 萧乾轻轻捏她鼻子,眸中有着冷绝的光芒。 “阿九陪我睡一觉,明日可见分晓――” ------题外话------ 谢谢小主们等更,辛苦你们了,来,一个一个么么大。 ------------ 坑深268米,夜幕下的恐惧 “无耻!大晚上的,说这个合适吗?” “晚上不合适,白天合适?” 这个男人,总能找到合适的话来呛她。 墨九轻咳一声,双手轻轻圈过去,抱了抱萧乾的腰身,突然发现他身上衣服的湿透了,这时的山中,寒气很重,又下着雨,他本就有疾在身,怎么受得了? 本能地哆嗦一下,她抬头瞪他,一脸的不满。 “你干嘛啊?自己淋雨都不吭一声,冷着了,又该着急了――走,咱们进帐篷再说。” 她的关心,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萧乾双目烁烁,唇角噙着一抹笑,望向她背后的帐篷。 里面有燃着的灯火,似乎还有温暖的气息,从雨雾中透出来。 入帐篷,当真是极好了。 他略带薄茧的粗励手指,轻刮着墨九白嫩的脸颊,低低问:“阿九大晚上的邀请我去帐篷里细谈,可有什么奖励吗?” 奖励?他还敢要奖励。 墨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恶狠狠地捏一把他润透的衣裳,又暗恨恨地戳着他坚硬的胸膛,冷冷一哼。 “经九爷鉴定,此人不仅脸皮极厚,脑子还秀逗!” “――”萧乾但笑不语。 “我说王爷殿下,你怎么能想得这么美啊!哦,你以为把我得罪得那样狠,就这样三言两语就过去了,我还得陪睡一晚,分文不取?这世上,哪来这么好的事情。” 陪睡一晚,分文不取? 萧乾哭笑不得,“我何曾得罪你啊?” 看他一脸发懵,好像真不知道似的,墨九也懵了。 这家伙,真的假的啊! 她不由得又想到了墨妄曾经劝说她的话。同时,也深切地感觉到了男女之间的意识形态差异。有时候往往女人气了个半死,人家男人压根儿就不晓得她在生什么气。女人自以为的大事,在男人看来多半是小事。男人以为的小事,在女人看来,那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王爷――” 她不敢喊他萧六郎,语气也没那么强势。 “你当真不知,我为何生气?” “阿九,我……”向来运筹帷幄的萧六郎,站在大雨中,看着油纸伞下姑娘氤氲美好的脸,第一次,感觉到有些手足无措。 如果说他全不知情,那肯定假的。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看法,他觉得自己做了自己的立场上应该做的分内之事,而且每件事也都有考虑到她,若说大错,也不曾有。 可心里这般想,看到她皎月般明亮的眼,直勾勾地看来,那小情小调,那撩人心弦的小模样儿,终是说不出让她不欢喜的话来。 慢慢的,他向她投去深深的一瞥,满是宠溺。 “往后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往后?”墨九视线一撩,“还往后呢?” 温静姝如果还有往后,她墨九要怎么办? 冷冷一哼,墨九严重怀疑,他真的不知道她在介意什么。 “王爷,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要离开缙乐院吗?”墨九出人意料地低着声音,没有赶紧往帐篷去避雨,甚至也不再心疼他身体着凉似的,就冷冷地留在原地,半眯着眼睛看他――这个从神台上走下来,紧紧握住她手的男人。 他们已经走过了春夏秋冬这么多的日子,她不愿意出现隔阂,不管什么矛盾,也都愿意多走一步去勾通。至于谁迈出勾通这一步,并不重要,她只求结果。 “信任。说到底,还是信任。你不信任我,却可以信任陆机,甚至信任陆机信任的温静姝。在你的心里,他如师如父,是一个可以托付秘密的人。可对我,偶尔却有保留,这就是差距。” 萧乾一愣。 “那不是保留,是保护――” “也许你说得对,你觉得那是保护。可我不这样想。”墨九直直看向萧乾,声音压得极小,被风雨声掩盖着,能听见的人,也只有面前的萧乾。 “一直以来,我们之间缺少的东西,其实就是毫无保留的信任。王爷,在你的心底,也许只要照顾、宠爱、怜惜,为对方好就足够。可我的心里,两个人是要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一同面对风雨的。为什么你可以给陆机老人的信任,不能给我呢?” 萧乾无从辩解。 有些事情,也解释不清。 对陆机,他确实是信任的。 因为师父不仅教了他,教过他,还成就了他在医术上的成就。 可若论信任,又怎会大得过墨九。 说到底,他信任墨九的,只是有时候,不想她淌入那一团令人作呕的、污秽的泥泞―― 抿紧嘴角,他把油纸伞高举在墨九的头顶,静静看着她,不吭声。 这不是一个善于辩解的男人……尤其在他心爱的妇人面前。 墨九却看定他的眼,推开了他撑在头上的油纸伞。 “王爷,我喜欢你的呵护,但我更愿意与你一起承担。哪怕暴雨倾盆,也无可惧怕。而不愿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用肩膀去拱,最后事情完了,再来告诉我:阿九,一切都解决了,你可以安心了。你说,在你面对风雨的时候,我真的能安心躺在你的羽翼下,做一个小女人吗?” 看萧乾眸色深浓,宛如这一片夜色,似乎正在用他最大的努力去思考,墨九也不逼他,静默着,一脸温柔地望着他,任由雨水在彼此的脸上冲洗,然后看他还不出声,又狠狠牵起他的手,补充一句。 “如果我是那样的墨九,与其他的女人又有何区别?你爱上的,当真是那样的一个我吗?徒有其表,如同花瓶,一事不成,半事不懂。终有一天,无法再融入你的世界,变成一个你的专用附属。到时候,你还会要我吗,还看得起我吗?萧六郎,在我看来,真正匹配的爱情,是互相仰慕。你喜爱我,你能斩钉截铁地说,其中没有渗入一丝半点的钦慕?不因为我是墨家钜子,是一个有本事的女人?” 萧乾怔怔看她的小脸。 尔后,指头勾起她的脸庞,注视着。 “阿九,男人不比女人。在我心中,无论怎样的你,都喜爱的。” “大多男人都是这么说的。”墨九到没有生气,淡淡地笑叹一声,不由想到了曾经见过的无数段婚姻―― 男人在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总会用尽甜言蜜语,让她感觉到世界最多的爱,最浓的情。结果心甘情愿把自己变成男人期待的样子,失去自我。直到有一天,看他冷漠的转身,对着下一个“真爱”而去,诉其理由,不过是感觉淡了,不再爱了。 什么是感觉,什么又是爱? 说到底,就是失去了新鲜,失去了仰慕! 所以,哪怕她与萧乾同经过生死,堪比倾城绝恋,她也始终相信,爱情是需要经营的,爱情本身并非亘古不变的。精神上的东西,变化最快。他与她,如今都会因为一件小事情闹矛盾,何况以后,长长久久的以后? “你有你的理由。”墨九半眯美眸,正色看他,“但如果你不能理解我的意思,我也不能将就你。王爷,我便是这样的墨九,雨太大了,你请回吧,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话,也许你就会明白我了。” 说着,她放开他的手,就要转身。 这样的墨九,确实恣意,甚至狂妄。 试想,这世间有哪一个女子敢要求,男人去理解她。 而她,绝不肯迁就? 萧乾喟叹,一把抓住她的手,牢牢地控制在掌心。 “阿九,对不起――” 他声音的力道,加重了,语气却软了,嗓子显得更为喑哑。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我会试着懂你。” 看她扫来的眼风,少了一些刚才的决绝。萧乾不由再叹一声,目光淡淡地望向她背后帐篷里的暖光,添了一丝温厚的请求。 “你就不能请我进去坐坐吗?我身上都湿了。” 这个男人,还懂得撒娇了? 墨九的手被他握在掌中,紧得有一丝痛,她看得出来他用了极大的力气,也看得出来,这个夜晚……这个他下令杀了很多人的夜晚,他的心绪并不宁静。还有,他应该是刚从蒙合那里过来,也许谈了许多,有过男人间的交锋与较量。 这个时候的他,是孤独的,不安的。 他也需要一个温暖的港湾,去舔舐伤口。 而能让他敞开心扉的人,也只有她了。 墨九心里那块堵着的石头,还没有落下去。但在这样一个大雨倾盆的特殊夜晚,她不可能真的恨心把他赶走。于是,不轻不重地瞄一眼他瘦削的脸,慢慢蹲身,捡起地上的油纸伞,遮在他的头顶,脸上的阴霾淡去,换上一副巧俏的笑靥。 “坐一坐,可以有。热茶也可以有。但是旁的……王爷掂量掂量,到底可不可以有?” 如花笑靥,美人风骨。 萧乾的眼泪,在她的视线中,悠悠一荡。 大手稍稍用力,只一带,他就把墨九拉入了怀里。 紧紧的拥抱住她,他下巴搁在她头上。 片刻,他又低头,看着她魅惑的眼窝,声音沙哑。 “可以有,都可以有。我俩都隔了这些日子没做了。阿九,我想得紧。” 阿九,我想得紧―― 一句带着男性荷尔蒙的吐气声,让墨九心弦倏地绷紧。 整个人落入在他的怀里,呼吸着他的温暖与熟悉的气息,眼是朦胧的,心是迷惑的,人也是无法抗拒的。她在心里暗叹一声,自己拿这个男人的无法,也知道今天晚上会有这样的结果,唇角不由慢慢弯起,似笑非笑地看他。 “那……就得看你的表现了。” 萧乾浅弯唇角,面色波澜不惊。 “我的本事,阿九应当知晓――” 不要脸的家伙!还学会吹牛了? 墨九想到上一次,不由撇了撇嘴,瞪他一眼。 “技术是需要不断提升的。骄傲不得啊,我的爷!” “哈哈!”萧乾心情一下好了起来。 爽朗的笑声里,有着一种雨过天晴的愉悦。 “那就请我的阿九……拭目以待吧?” 墨九哼哼,一双如水的眸子中,荡出一抹涟漪。 “别介!你若实在不行,也不要为难了。” 激他!这小妖精就知道激他。 萧乾捏她的耳朵,“好一个不要我为难。可爷身为大丈夫,怎能让小妻子为难,而自己不为难呢?”恢复了一贯的腹黑狂妄,他突地低身,一把将墨九小小的身子抱离地面,也不去管可怜的油纸伞,再一步落在泥泞中,大步往帐篷去,声音透过风雨,带了一抹浅笑的惬意,“哪怕再下不得口,也是要为难一下的了。” 下不得口? 啥意思? 墨九淋着雨的身子,激灵灵哆嗦一下。 她想到了他曾经“下口”的样子,身子不由一缩。 “喂,我还没有同意呢,你可不要乱来?” “我以为阿九是同意的?” 他始终凝视着她的眉眼,一只手在她腰上的软肉捏着。时而轻,时而重,时而挠,时而搔,把短短一段路,走得像墨九的梦魇。她想笑又不能笑,一笑就漏气,再也无法好好与他“生气”了。 说到底,墨九是一个豁达的姑娘。 不是原则上的错误,基本不会往心里去。 更何况,真要饿着了男人,万一憋不住偷吃,可怎生是好? 寻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她双手挂在萧乾的脖子上,撅着嘴,目光幽幽的,像一个生了气又找不到地方发泄,只能在自己男人面前傲娇,等待男人怜爱的小妻子。眉眼间的郁气,都被他的温暖和风雨,洗剂得一干二净。 “讨厌得很!我不理你了。” 萧乾灼炽的眸子,生个暗光,锁在她的脸上。 一颗心,顿时化为了绕指柔。 “阿九还没有告诉我,同意了没有?” 他颀长的身躯把她裹在怀里,让她显得那样的小。 也那样的温暖,几乎淋不到雨,也几乎再也无法对抗他的温柔。 “没有呢。”墨九似笑非笑,“我可不是那么好哄的人!” 萧乾眉目一挑,眸光更深。 两个人的感情,很微妙,有一些令他费解。 也让他觉得有一种美好的东西,在暗暗滋生…… “阿九――” 他又唤她一声,突然垂下眼睑,近在咫尺地看着她的脸,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考虑了许久,荡着一抹笑,淡然开口。 “先前的事,都是我不好。” 噫! 这个道歉怎么这样大方了? 墨九眼珠子一转,突然有点想笑。 是不是所有男人想上女人的床时,都会变得特别乖巧? 连寡情淡漠的萧乾也不能幸免? “可是王爷――”墨九的心思已全部被他牵动,可嘴里却不想输了阵势。一张娇俏的面容微微一转,迎向帐篷的眼里,带着一丝跳跃的火光,手指却将萧乾的肩膀,捏得极紧,“这件事,在我心里陈了这些天,还没有过去,可怎么办?” “那要怎样才能过去?” “看我心情,看你表现。” “那我便好好表现,伺候得你心情美美。” “去!说伺候我?哪一回不是你占便宜?” 此时二人已走到帐篷门口,萧乾瞄了一眼击西和玫儿,吩咐了他们备好温水,却无视他们害羞垂眼的样子,猛地低头,在墨九的额头上吻一下,声音沙沙的,哑哑的,带了一点温存的笑意,又有一种邪佞的,无奈的小坏。 “那不叫占便宜,只为履行承诺。阿九不会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要为我生一个孩儿吧?择日不出撞日。那就今天晚上了。” 择日不出撞日? 沙哑性丨感的魔音一入脑,墨九突然就污了。 “滚!”她狠狠推他,在他的笑声中低斥,“你不要脸!” 帘子“扑”一声放下。 击西和玫儿都被关在了外面。 两人对视一眼,玫儿羞红脸,“雨好大啊。” 击西呵呵一声,撇了撇嘴,笑容有一点奸奸的,“那玫儿姑娘去休息吧?备水的事,我来就成。” 玫儿是一个姑娘家,两个主子要亲热,逗留这里确实很尴尬,加上在她的眼里,击西还是一个“大男人”,多少让他更生慌乱,更加不好意思。可真的要走吧,主子在里面,又挪不开脚。 一时间,她咬着唇,左右为难。 “那……我先打水,然后再去休息。” “成,去吧!”击西抱剑,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有我在,没事的。” “嗯――”玫儿抬步,里面便传来一道低低的“啊”声,她哆嗦一下,回头看击西,见他挥手,一脸镇定,不由崇拜地看他一眼,换了一个方向,绕到帐篷后方去备热水。 帐篷里面。 等收拾妥当,墨九已气喘吁吁,无法组织起冷静的言语。 女子在这个方面,始终是吃亏的。 力不行,身不行,哪儿哪儿都不行。 看着面前赤红着眸子的家伙,她越发受不得那刺激了。 这人为她洗漱好,温柔地丢在榻上,让她不得不邀械投降… “王爷,别,别这样吧!” 她的嗓子,都有些哑,表现出来的,哪里又是“别这样”的样子? 萧乾戏谑一笑,捏她微微泛红的鼻头。 “小妖精,你不喜欢?” 是喜欢没错,可这个时候,好像气还没消呢,不太好……意思? 捋一下还没有干透的头发,墨九小声吸气,偷瞄他的脸,“那什么,我想我们应该先谈谈,等谈明白了再……” “长夜漫漫,时间还长。一会再谈!阿九不急。”萧乾说着,低头埋入她的颈窝,轻轻吻她,像吃着什么香甜的食物,舍不得挪开身子,那半带柔情半粗糙的样子,似乎恨不得将她连人带骨头渣儿都啃入肚子里。 这么多天的思念,全都在这一刻得到了久违的满足。他喘着气,没有语言,只有用尽全部的热情,吻她,再吻她……直到把怀里的姑娘,吻得瘫软成了一汪水。 她目光晶亮,带着淡淡的红。 小唇微润,湿湿的,沾了他的气息。 低低的呼吸中,可怜巴巴的看他,似乎不知所以。 这样儿的墨九,少了平常的凌厉,有着她完全不知的美好。 萧乾双眸更深,低头继续,似要逼她绽放出更多的妖娆。 “萧六郎。你停下,停下。我喘不过气了。” “那就闭上眼,不要看我。” “我我……”耳边痒痒的,心里酥酥的,墨九在的怜爱里,身子发热、头脑发懵,四肢烫软,变得几乎不再是自己,好多的话,都说不出来,“我真是……服了你了。” “阿九好乖。不服夫婿,又当服谁?”他的放肆越发的疯狂,墨九耳根一热,难得得羞臊起来,红着脸捶他的肩膀,“你个……不要脸的。无耻。” 他趁机撬开他的嘴,“还有更无耻的!” 在榻间的萧乾,与在外人面前总归是不一样的。 当然,这样的他,只有墨九可以看得见。他似乎无师自通,有着超高的耐受力与战斗力,生生把墨九憋得心肝火儿都快要燃烧起来了,终于不再逗她,低低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再从齿间叹出。 “阿九,乖乖的,我来了!” 雨声啪啪击落在帐篷上,似乎掩盖了一些什么声音。 帐外的击西抬头看向更深的夜幕,开始思念起了她的小和尚―― 而此时的驻营地,整个儿地沉入在黑暗之中。 林中夜鸟乱飞着,忙着避雨。 整个空间里,除了巡夜的士兵,处处都有熟睡的酣声。 同一时刻,蒙合汗帐外面,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四周看了看,向值夜的北勐兵点点头,示意一下,询问了几句什么。又走到汗帐的门口,轻轻一咳着禀报。得到了蒙合的允许,方才撩开门帘,带着夜雨和凉风,大走进去。 “大汗,事情都办妥了。” 蒙合还没有入睡,身子斜斜地倚靠在榻上,像是已经等了他许久,有点不耐烦了。放下手上的书,他不冷不热地哼一声,慢吞吞抬起眼皮,阴声阴气地问他。 “她有什么解释没有?” 来人正是森敦,他低着头,不看蒙合。 “她说不知为何会这样,除非有人换了杯子。” “哼,换了杯子,好解释。可我的人都白死了吗?”蒙合目光里闪过一抹带着血腥味的凉意,“还有,这件事办得,苏赫表面上不说,可怎会想不到我有参与?真不该听信女子之言。什么不可解不可查的毒,什么服了毒,就会乖乖就范,从了我。什么叫神不知,鬼不觉?唉!色之一字,果是害人。”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沉,话锋又突转。 “七公主,还有那个扎布日,今日是怎么回事?你可有调查?!这一个个的都和本汗做对,这是要反了不成?!” 他似乎有些生气。 不知气自己被墨九所迷,做了一个不正确的决定,还是气事情都和他逆着来,摆弄着手上的茶盏,咯咯作响,却吃不下去,猛地掷在了几上。 “哼!气煞我也!” 森敦不敢抬头,回答却恰到好处。 “禀报大汗,七公主与墨九曾有过命的交情,又是一个性烈的女子,看墨九有事,自然会帮忙。依我看,她倒未必想到大汗。至于扎布日王爷……”说到这里,森敦轻笑,“大汗还不知他的为人吗?做什么,说什么,只不过为了一个七公主而已。此人,根本不会对大汗有半点威胁。” 森敦的分析,让蒙合冷静了下来。 他琢磨一阵,点了点头,目光转阴。 “是,就是那个苏赫,留不得了……” “大汗的意思是?”森敦似乎吃了一惊。 “等围猎回京,比武择帅,本汗便封他一个大帅之职,让他领兵出征……出去了,也就不要回来了。” 这是要让苏赫死在战场上的意思了? 森敦动了动嘴皮,到底没有说话。 良久,在静谧中,他突然又皱起眉头,抬眼看向蒙合。 “那姓温的女人,要怎么处理?到底是陆机老人的徒弟――” “陆机老儿护短的紧,医术却也了得,有用得着之处。而姓温的,一个女子而已,量她翻不出什么风浪,且留她一留。不过――”他突地眉心一冷,铁青着脸对森敦道:“她知道得太多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森敦抿唇,久久不语。 似乎在等着他进一步下达命令。 蒙合冷笑,目光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 “森敦,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臣下知道了!” 森敦掌心抚在胸前,欠身行了个礼,灯火下的额角,有隐隐的冷汗渗出。 这一晚的围猎场驻营地,经历了很大的风雨。 狂风怒吼,暴雨呼啸,震天动地,也掩盖了许多的事情。 在一处偏远的帐篷里,无人听见那一声女子的轻唤。 “谁,做什么的?” 是温静姝,她低低问着,声音满是惊恐。 男人半湿着身子,步子很轻地迈到她的面前,凝神看着紧捆在架子上的女人。久久的,他没有出声,直到温静姝的目光,变成一片腥红的恐惧,他才慢慢的,蹲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抽出腰间那一把锋利的匕首。 “大汗说,你知道得太多了。你说该怎么处置你?” 温静姝看着男人阴森森的眼,心弦全乱了。 “我说过了,森敦大人,我可以面见大汗,亲自向他解释。” “不需要了。” “我有紧要的事情要禀报大汗知晓――”温静姝很急切,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可以带她离开危险的浮木,一瞬也不瞬地盯紧森敦的眼睛,急迫而癫狂。 “森敦大人,只要你让我面见大汗,我会说服他的――” “是吗?”森敦瞳仁微微一缩,目光冷深深地锁在她苍白的脸上,看她汗珠子一串串淌下,还在强自镇定,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其实也很不一般。 嚯嚯一笑,他声音骤冷,匕首抬了起来。 “可惜了,大汗已然睡下,也不想见你。” “那森敦大人,你听我说――”温静姝孤注一掷地深呼吸一口气,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可空气却在这一瞬静了下来。 她猛地瞪大了眼,痛得惊叫了一声。 短促的一声后,就没了动静。 她不曾想到,森敦会趁着她说话的时候,用匕首挑开她的嘴唇,将锋利的刀尖探入了她的嘴里。她感觉到了,舌尖破了,有麻木又尖锐的痛苦,有温热的鲜血顺着嘴勾滴落下来。 而面前的森敦,声音似乎比阎王殿里的判官还要催魂夺命。 “温小姐,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慢慢的,森敦转动着手腕,锋利的匕首就像绞肉一样,在温静姝的嘴里,不停带出鲜血。 可他的声音,却很平静,像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怪物。 “第一,我帮你割掉舌头,从此你就安分了。第二,你服下此毒,彻底变成一个哑巴,能少一些痛苦。如果我是你,会选择第二种,你说呢?” 昏暗带血的光线下,温静姝头发凌乱,满嘴鲜血,被撕开的雪白前襟,也被染红一片,红丝丝的像一个血人,偏偏一张脸,却苍白如纸,形同鬼魅。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结局。 她没有想到过……药会出了意外。 也没有想过,墨九没有被她拉入地狱,而她即将要入地狱。 地狱,是一个比哑巴,比疼痛更可怕的词。 所以,她不能入地狱,不能。 比起那些来,疼痛,似乎没有什么了,麻木了,也就没有知觉。 她低下头,看着地上一滴一滴淌下的鲜血,赤红的一双眸子里,闪过的全是仇恨的光芒。 只要不死,就有希望,不是吗? 只要他们还不曾要她的命,她还有机会,不是吗? 这一生,已然耗到此处,她已不可能回头。 “好。”她的声音含糊,已不再清晰,“我,我……吃……药。” ------题外话------ 哦哟哟,匕首绞舌头,想想有点可怕啊。 不知道温小姐经了这一晚上,还能搞出幺蛾子么? 接下来的择帅出战,六郎会出事吗? 这蒙合想要阿九,能得逞吗? 嗯,我们静待六郎上位之路,还有阿九母仪天下的传奇。 么么哒,明儿见! T ------------ 坑深269米,不会怀孕了吧? 狩猎是北勐人的传统,于大从来说是择秋冬时节,以猎来填补食物的缺乏。当然,北勐皇室暂时不缺吃,围猎的目的主要就是是军事训练为主,同时满足皇室宗亲和大臣的娱乐。 这一次是北勐大汗蒙合初登帝位的首次围猎,预计行程是十五日。 大半个月都得在山中度过,对大兵们而言,考验还是艰苦的。他们没有皇室宗亲和大臣的待遇,吃、食、住都更加麻烦,自然也感受不到娱乐之乐。过了第一天的兴奋,到第二次时,再准备出发,精神头已不如昨日。 大军开拔,猛虎般投入山林。 但上头的将领却有交代,东边的树林不能去。 那个昨日死了许多人的地方,成了禁地。 没有人关心他们怎么死的,就算知道,也只能哑着。 死去的人,彻底成了冤魂,连一座孤坟都没有。 地面上的鲜血,在昨夜的大雨中,已被洗剂干净,被雨水泡胀的尸体,变得面目全非,狰狞、狼狈,一具具东倒西歪地倒在凌乱的草从里,以各种各样的姿势,持续着他们在世间最后的表演。 死去的人不会知道,前来为他们收尸的人,居然是墨家弟子――这些昨日他们心心念念要杀之而后快的墨家弟子。对于北勐人来说,葬丧没有那么重要的意义,但墨家弟子素来以“兼济天下,悲悯世人”为宗旨,哪怕是敌人,也不好让他们暴尸荒野吧? 墨九无心围猎,索性带了他们来做义工。 小雨淅沥,不如昨日大,却也没停。墨九站在树林边上,头上撑着一把伞,她望着那骇人的一幕,对撑伞的男人喃喃。 “这么多死人,咱们人太少了,得清理到什么时候?” “一会就有人来。”萧乾淡淡转眸:“我已派人向大汗禀明。” “哦了。”看着忙碌的墨家弟子,以及萧乾身边的十几名近卫在搬运尸体,想到那个万恶的始作俑者,墨九眉心蹙了蹙,偷偷伸出一只手指头,勾住萧乾的袖口,抬眸看向他的脸,“王爷,你今日不去陪大汗围猎,却跑来帮我收尸,不觉得委屈么?” 萧乾眉头沉下,认真点头,“嗯,委屈。” 还真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墨九低低哼一声,也很正经。 “那王爷快去忙吧,陪大汗要紧,这里的破事,也用不着你。” 萧乾失笑,攥紧她的小手,在掌心捏了捏,暖暖的热度便传递到了她的手上,“陪媳妇比较紧要。” “啧!”墨九眼风一抬,笑得风情万种,“这天儿还真是说变就变,昨天还是高高在上的铁血王爷呢。怎么睡了一宿,就变成宠妻狂魔了?……你说你这样,让我信哪一个你才好哩?” “……”萧乾闭嘴。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他总算领略到了。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让他说什么好。 墨九捂一下口鼻,看他装哑巴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今天早上得到的消息――温静姝误服药物,突然哑了。好端端地,嗓子哑了,嘴巴也受了伤,嘴唇肿得血肉往外翻,样子极是慎人。 墨妄另外还告诉她,听人说,昨天晚上温静姝的帐篷里有一点小动静,但持续不足一刻钟,就归于了平静。全程几乎没有听到温静姝的声音,也没有痛苦的叫唤,以至于,大家都认同了她误食药物致命嗓子坏掉,从而唏嘘不已。 陆机老人的徒弟呵?居然误食哑药。 这也真给她家师父长脸了―― 念及此,墨九飞起眉眼瞅萧乾。 “温静姝的事情,与你有没有关系?” 萧乾默认,眉梢微微一挑,“为你除去情敌,阿九要怎样感激我?” 好意外说?墨九撇了撇嘴,不受他这个好,“我可不是这么想的。你是要老实交代,还是让我来审你?” 又审!?萧乾头皮有点麻。 这妇人,真是越发纵容了哦! 可……谁让他纵得心甘情愿,还心里忒美! 喟叹一声,他道:“阿九且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可是你说的,我没逼你啊!”墨九眼珠子一转,眸底有狡黠的光芒闪过,“依我看来,王爷,你分明是在护着她啊?你想想,如果依了蒙合,说不定直接就要了她的脑袋,最低割掉她的舌头吧?可你却选择给她吃药。这就是剩下了回旋的余地啊?你当我傻的?她是陆机老人的徒弟,保不准哪一天就治好了,不是吗?” “阿七不傻。” 有理有据的话,谁敢说她傻? 抚一下她头上的雨雾,萧乾双目微微一沉,“可你当真误解我了。” “误解,呵呵。”墨九皮笑肉不笑,“那你告诉我,真相是怎样的?” 萧乾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沉着嗓子,不紧不慢地道:“那哑药,依她目前的功力,真解不了。当然,我留她一命,也不假。理由有二。一确实为师父。二么,也是为了阿九。” “为了我――?” 墨九怔了怔,无语问天――嗯,如果天上没下雨的话。 所以,她是低垂着头,靠在萧乾的肩膀边上问的。 “你且说说,留下她哪般是为了我?” 萧乾淡淡看她,“你会看见的。” “我呸!”墨九啐他,“虽然我不喜欢她,也真心没有想她死,但我绝对不背这一口锅。什么留下她是为了我?鬼才会信。” 萧乾凝神看她片刻,突然弯唇。 “阿九没有带过兵,打过仗吧?” 废话!这不废话么?墨九青白眼,斜视于他。 “我若会打仗,还做什么墨家钜子,我直接做大将军王去了。” 萧乾沉吟,眼波荡荡,“欲擒故纵,可懂?” 欲擒故纵?温静姝此人,还有什么可以擒的东西? 难道说,在她的身上还有别的秘密,是萧乾没有吃透的?所以,他才暂时留她一命,留下她的舌头,就是等未来有一天让她开口? 好吧这个理由可以解释得通,但是后果呢?萧乾不能没有想过吧? 墨九眯了眯眼,“有一个圣人曾经说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春风吹又生……” “停!”萧乾哭笑不得,一只手伸过去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娇小的身子往怀里一勾,整个儿裹入伞下,“阿九说得极好,这个顾虑我并非不曾考虑。但这一次,你一定要相信我。” 墨九挑了挑眉,与他对视。 是她亲自告诉他说,两个人要彼此信任。所以,不能只他来信任她,她却半分都不信任他吧?以身作则,方得长久。墨九点点头,表示了相信,接着又道:“我还有两个疑问。” “嗯。说。”萧乾声音哑哑,脸上却无半分迟疑。 “好,我想想啊,罗列一下语言。”墨九很满意他的态度,冷静地寻思了片刻,“第一个问题,你是个一有远大抱负的男人,对不对?” “我是个有妻室的男人。” “……作弊!不算。请认真回答。” “我是。”萧乾点头,一脸正色。 “行,那我问你。在这个时候,我们不适合和蒙合正面为敌,你留下了温静姝,会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她已经知晓你的身份,一旦她告诉蒙合呢?后果会怎样?不堪设想啊,我的哥!” “……” 我的哥都来了! 萧乾表示很受伤,“叫夫君。” “你就美呗。不叫。请回答。” “嗯。”萧乾很严肃的考虑了一下,“第一,她没有机会告诉蒙合,我也不会给她任何的机会。” 没有机会?! 萧乾怎么做得到? 墨九眯了眯眼,审视他,“第二呢?” 萧乾迟疑着勾了勾唇,不由带出一抹嘲弄的笑,“第二,此事已然不再重要了。蒙合知也罢,不知也罢。经了昨日一役,我在蒙合的心里已经有了定位。不论我做什么,结果都是一样。改不了的,帝王之心。古今皆同,一旦疑心起,从此再难消除。” 那昨天的事,就是导火索了? 他和蒙合的关系,也绷到弦上了? 墨九不免为他担心,“那你可有打算了?” 萧乾危险的眯眸,寒芒如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沉吟着,墨九突然笑了一声。 “我大概懂了。” 也就是说,如今的萧乾这个金印大王,已经引起了蒙合的不满或者猜疑,也相当于,被蒙合架到了烤架上,也许围猎一过,回到哈拉和林,他就会有别的动作了。对于敌人,蒙合不会手软,关键在于要怎么动这一步棋的问题。 现在不动他,是不敢轻易动他,不能动他。因为他还顾及阿依古长公主背后的庞大势力。但蒙合这个人,奸猾得紧,他心里肯定已有所谋划,说不定会借此,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将萧乾以及阿依古长公主那一党扶他上位的人,一并清理掉。 毕竟大部分的帝王都是这么干的,蒙合当然也不会例外。 ――屁股坐稳了江山,接下来不剪除党羽,做什么? 墨九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于是,点了点头,深深地望着萧乾。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你能把哑药顺利哺喂给温静姝?” 一个“哺喂”的字样,让萧乾眉头都蹙起了一团。 妇人的小醋劲儿啊,有时候他真的难以体会…… 神色平静地回视着墨九,他正思考怎么回答才不会招惹到她,墨九却凑近了他的耳朵,用如同呵气般的低声。 “怯薛军里――有你的人?对不对?” 萧乾一愕。 这个妇人,真是什么都看在眼里的。 一脸凝重地抿了抿嘴唇,他有些犹豫。 换了往常,他肯定不愿意与她探讨这么机密的问题。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昨儿好不容易借机“表现”了一回,救助她于危难,从而上了墨九爷的榻,睡了一回温暖的被窝,今儿如果不老实点,恐怕晚上又得被撵出去了吧? 冬天快到了,越来越冷。 迟疑不得啊! “嗯。” 一个嗯字,已是让他为难了。 看他一张便秘脸,墨九勾唇,鞋尖踢了踢草丛,看雨珠子滚落入泥,忍不住发笑,“好吧,看得出来你已经使出了洪荒之力,我很满意,今天的审讯就到此为止。” “……” 萧乾心底叹息。 堂堂大丈夫,竟被一个妇人拿捏住软肋,还被拿捏得心甘情愿,甚至生怕人家不拿捏他,恨不得送上门去让她凌虐……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古怪的道理? 他平常想正事较多,对儿女情长的小事情,其实从来不曾往细了思考。一直以为,对阿九好,便是对她好,他不曾去想,到底要怎样对她好,一个妇人的需求是什么,而他的阿九,又怎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为何与平常的妇人都不太相同。 但昨日她入睡之后,他失眠了。 看着她梦中的睡颜,深深思考了一番,竟是突然就认同了她的道理。 这世上容色秀丽的妇人,千千万万,可像阿九这样牵动他心的妇人,却只得一个。 他喜欢她的地方,不还是她的与众不同么? 不甘平庸,才不平凡,才会闪光。 这样的阿九,就是最好的阿九了! 他徐徐转头,执起她的手一笑,“谢谢九爷容我过关。为了报答您的不杀之恩,等这里的事情办好,我便带你去围猎,让你见识一下――” “才不要!”墨九拒绝得很干脆,直接打断了他,“一群人围着几只可怜的小动物猎杀,想想就残忍得很,我可做不来,也不乐意看。” 萧乾忙问:“那你要怎样?” 墨九眼珠子转了转,看他急切的样子,又软了声音,“那……你喜欢围猎,我就跟着去看看好了。若有遇上奸猾的,讨厌的,还会咬人的,比如像你这样的野兽。猎上两三头回来啃啃,也还是可以……” 这不是转弯抹角地骂他是禽兽么? 萧乾低笑一声,勾起嘴角:“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妖精!” 墨九讶然:“小妖精?呀,围猎场里,还有妖精这种生物吗?要不然,咱们也猎上几只妖精,回去炖了吃?” “顽皮!”萧乾的心情看上去很好,轻轻捻了一下她的鼻子,油纸伞下的脸,徜徉着一层幸福的暖光。这一瞬,借了烟雨绵锦和氤氲天日,落入墨九的视线里,让她突然间觉得萧乾的脸色,好像有一些变化。 比前些日子,又好看了一些? “等等!”她突然掰住他的胳膊,“我看看你的脸。” 每一次她专注看他,萧乾就有些别扭。 大概与普通人一样,当对自己的容貌不自信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纠结。这一次萧乾也不例外,微微别头想要抗拒,却被墨九强势地拽住了下巴,他只能低头,无奈地握紧她的手腕,“阿九昨日还没有看够吗?” “看不够,哪里能看够?” 墨九随口胡侃着,视线却在他的脸上扫射。 不是光线,不是错觉,她实实在在觉得萧乾的脸有了变化。比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坑洼与疙瘩平坦了不少,光滑了不少,本来发红的皮肤组织,颜色也在变淡,趋于正常的脸色。 心里惊喜,她眉间眸底都是笑。 “太好了!我发现你好看了许多呢?” 她本是由衷之言,但萧乾脸上的窘迫,却更甚。 他将她双手从脸上扳扯下来,握在掌中,低声道:“对不住你。” 墨九惊疑,“怎么了?” 萧乾严肃脸,一本正经,不像玩笑,“污了阿九的眼。” “呃!”墨九有些啼笑皆非。 想这个男人啊,在千军万马面前毫不变色,不论遇到多大的风雨,也都可以有男儿的担当,从来就没有紧张过,没有惧怕过什么……偏偏一张脸皮,却把他收拾得够呛。 突然的,墨九有点坏心眼的想。 若注定他有此一劫,倒也是好事。 至少她可以戳戳他的锐气吧?免得这个男人总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什么都比别人强,那他都那么好了,还有她什么事,她又如何在他面前得瑟? 于是,她沉吟良久,慢慢地眯起了眼睛,“如此你总该知道,我对你是真心或假意了吧?有人爱你俊美不凡的容色,有人爱你皎皎如月的风华,只有我墨九,爱的是你这个人,你这颗心啦――” 说到“心”字时,她狠狠戳在萧乾的胸膛上。 这小女儿娇态,几乎融化了萧乾的心。 他满脸笑意,复又握紧墨九的手。 “是是是。有阿九如此待我,此生已足!” “哼!甜言蜜语先别说――”墨九打算傲娇到底,又一次为他打预防针,“我告诉你啊,以前的事情,还没有一笔勾销呢?你在我这儿,可攒积了不少的怨气。我都一条一条给你记着呢。我现在是怜你,是出于好心,但是你不能当成理所当然。一旦你对我不好,或者踩了我的底线,我还得慢慢与你翻旧账。” 翻旧账也说得理所当然。 关键是……怨气还能攒起来放着? 萧乾一张脸全是苦的,他抿了抿唇,半眯着眼。 “阿九,咱们不能打个商量么?” “商量,商量什么?” 他道:“我每为你做一件事,你的怨气就消散一点。消掉的事情,就不能再翻旧账。等我完全把你心里攒的怨气都除掉了,你就――”慢慢地低头,他附于她的耳,声音温柔,言笑浅浅,“为我生一个孩儿。” 噫,昨儿说生孩子,今儿又说。 这个男人是多想要小孩儿? 想想他的岁数,想想这是古代,墨九突然同情他了。 然而,同情并没有什么卵用,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她这个人做事,向来有原则,不肯轻易松口,“不行,我岁数不够,还不能生育呢?还有――啊对了,咱俩说好的事,你还没有做呢?” 说到最后,她一脸惊痛的样子,把萧乾吓了一跳,“何事?” 墨九咬着下唇,突然“羞涩”了,双目带着水光睨他。 “你忘记了?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了,我又想攒一条……” “别!”萧乾马上投降,“别攒了。你且说,我都依你!” 猎物已入套,墨九马上转忧为笑,双手轻轻挽住他的胳膊,笑眯眯地道:“我两个以前说好的,只要行了房,你就得为我熬上一碗避孕的汤药,对不对?可昨日我未服药,你又那什么了人家。呀,我不会怀孕吧?不行不行,你回头就赶紧给我补上一碗汤碗!” 补上? 这时已晌午过了。 多少个时辰过去了,补上……有用么? 萧乾严肃脸,“好,补上。就补上。” 察言观色,墨九坏坏的撩唇,“不要耍小心思哦。如果我怀上了,就拿你是问。” 萧乾无辜地看着她,“阿九得讲理啊!这凡事都有万一,若刚好遇到几个比较旺盛的,强壮的,精神头好的,抗药能力强的家伙,非得往里钻,这又如何怪得我?” 狡辩,果然没安好心。 墨九哼声,瞅他一个白眼,“如果那样,你神医之名,不要也罢。” 神医,他不早就没要了么? 萧乾那般想着,却不说,只是口上应承着,哄了墨九一个欢天喜地。于是,九爷一个高兴,就拉了他在林子里面撑着伞走了片刻。雨中漫步,难得的轻松时光,很是浪漫…… 这也是墨九好久以来不曾得到过的浪漫。 她心里美,觉得改造男人的事,有希望了。 “谁说男人是不可驯养的……” 她低声喃喃,却被萧乾听见,“阿九说什么?” 墨九咳一声,翘起唇角,“谁说尸体是不能埋完的?你看,人不都来了吗?” 这个时候,已有北勐士兵过来帮着他们收尸了。 几百个死人,就地掩埋,确实需要一些时间。 从晌午一直忙碌到雨停近黄昏,林子里总算恢复了平静。 那些死去的人,默默的睡在了山青绿水间,就像不曾来过一样,再一次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为墨九的穿越之路上了一课。让她见识到了什么叫着人性的残忍。以至于第二日前往行猎时,她看着开阔的猎区,对弱肉强食的定义,也都有了新层次的理解。 这天的围猎,她随了萧乾一起。 而这,也是她达猎区之后,再一次见到了蒙合―― ------题外话------ 小主们等久了,今天二锦有些私事,耽搁了一天。对不住了! 嗯,今天晚上允许你们笞我臀,但是……只能轻打! T ------------ 坑深270米,五行缺妹 今日雨过天晴,阳光灿烂。 气温一高,林子里面便闷得像一个大瓦罐,偏生秋风也撩人,将北勐旌旗吹得高高飞起,呼拉拉作响,让墨九心里不由平添了一股子秋瑟的不悦。 蒙合一反常态,并没有像前两日那样全副武装地骑在马上,等着带队行猎,而是坐了一乘软椅上,旁边摆放着一个藤条的茶几,手捧清茶而饮,一派悠闲。看到墨九随了萧乾一同前来,他甚至赶紧叫人看座沏茶,就好像之前小树林里的事情,都翻篇了一样。 对于这样的变色龙,墨九不得不佩服。 不过,大汗要礼贤下士,她自然也得有礼有节。 一个请安,一个免礼,彼此心照不宣,脸上还都保持着笑意盈盈。 这光景,让墨九暗嗤不已。 众臣心里都有一杆秤,左瞧瞧,右瞅瞅,看蒙合对墨九的“特殊”关爱,再看墨九姣好的容色,便心知肚明了,赶紧拍马溜须的各种附合。于是,围猎大军还没有开拔,就进入了**,让营地树丛欢声笑语不断。 “大汗,您的振臀弓备好了!” 有侍卫备好了蒙合的马匹与武器,前来请示。 可蒙合懒洋洋地靠在软椅上,揉了一下额头,有气无力地咳嗽了两声,像是没什么情绪似的,瞥了一眼不发一眼的萧乾。 “今日我身子不舒服,便不出行了。由苏赫王爷代我讲武习猎,领诸位前往。” 萧乾挺拔的脊背微微一僵,脸上挂着担忧看向他。 “大汗哪里有恙?可要宣医官前来看诊?” “无妨,无妨。”蒙合摆了摆手,一脸苍白的样子,没有什么血色,好像还真是病得不轻,“前两日下雨围猎,受了些风寒罢了。早上起时已服过汤药,没有大碍,只是这会儿精神头儿不济。只歇歇就好。” 萧乾沉吟一瞬,“那不如今日便不出猎了,臣等就坐在这里陪大汗说说话,回头让士兵们猎一些野味来,就地吃上一点,却也有意思。” 蒙合对他的“诚意”似乎很受用。 呵呵笑了两声,他捋着下巴上的小胡子,“那怎么成?!大事要紧,每一日的行猎讲武都有安排,身为大汗,我原是义不容辞,奈何身子骨不争气。”又将阴飕飕的眼看向萧乾,他略略皱眉,声音已低沉了不少。 “去吧,我信任你。” 这样大的行猎之举,让萧乾全权代表他去,这“代表”的意义,又何止是信任? 简直就是肥差,是甜头,是让众臣都嫉妒的大力栽培了! 但凡有心之人,几乎都可以从蒙合的态度中看出来,这个苏赫王爷从此怕是要权登巅峰了。此次出猎的众臣里,比苏赫有声望有地位的人不在少数,蒙合独独选了他。若此时再拒绝,那就是不知好歹。 眉心微微一蹙,萧乾终是单膝行跪礼。 “微臣谢大汗赏识。” “哈哈哈哈哈!起来起来。君臣在外,何必拘礼!?” “谢大汗!” 你一句,我一句,该客套的客套完了,围猎的队伍就要出发了。冷眼旁观着蒙合对萧乾的赏识,墨九有些费解,觉得这差事来得没头没脑。可紧接着,更令她费解的事出现了――刚刚给苏赫委以“重任”的蒙合,居然突然邀请博弈。 “听说钜子心存慈悲之心,不喜围猎,那不如在此陪本汗弈上几局,等待苏赫王爷凯旋归来,如何?” 皇帝征询意见,那是征询吗? 根本就是直接命令了! 而且,人家故意客气,墨九却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真的去拒绝他。瞥了萧乾一眼,她见他没有反对,也不好反对,抿了抿嘴唇,终是横下心一笑。 “不瞒大汗,草民下棋,只是半壶水,根本就吃不透――” “那岂不正好?!哈哈!”蒙合咳嗽着,笑声很是温和,“对于棋道我也一知半解,刚好可以与钜子共同探讨。当然,本汗素知钜子知识渊源,墨家思想更是源远流长,若能于棋术和其他见解上得钜子指点一二,自是更好。” 连“指点”都用上了? 这个皇帝,没病吧? 墨九心思微微一沉,看众臣也都惊住了。 不得不说,蒙合对墨九的推崇实在太高了,高得让任何人都羡慕,哪怕她是一个美人儿,也不能让人将嫉妒之心少去分毫。在一束束或尖锐或审视的目光里,墨九觉得屁股上像长了钉子,怎么都不自在。 但事逼上了头,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她虽然不知道蒙合到底安的什么心,但大白天的,营地里有这么多的人,她也不相信他真能干出什么事出来。更何况,还有萧乾在,不是么?那个男人,怎么都不会让她出事的,对此,她到是有信心。 “那……”她笑着拖长声音,“草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蒙合懒洋洋地靠在软椅上,似乎很是满意,笑着摆手。 “森敦,去摆棋盘。” “喏!”森敦默默低头,下去了。 墨九淡笑着坐在蒙合的对面,看棋盘摆上了桌子,看萧乾不得不领了皇命去行猎讲武,领北勐士兵练兵,心里突生了怅惘――好不容易两个人一起出来,结果只对视了几眼,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也太膈应人了。 大军远去,营区附近安静了下来。 皇帝要在林子里面下棋,其他人自然不便打扰。 于是,森敦领着一群侍卫远远地候在外围警戒,墨妄等一众墨家弟子也不曾离开,却与他们一样不敢靠近,都守在树丛的外面,盯着树冠处射入的阳光,静静地待着,全神贯注。 墨家是天下有名的大家,蒙合大帝尊重墨家钜子,要与她下棋,严格说来,并不出格……若论唯一出格的地方就是:墨九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而蒙合是一个男人,也是一个喜好美色的男人。 如此一来,两个人在林子里下棋,就难免引人遐想了。 人人都看出来,蒙合很中意墨九,却没有想到,会中意到那样的程度。不过半个时辰,冷清的营区,就再一次热闹了起来。没有人知道,到底是因为墨九太难伺候,还是蒙合太纵容这个女人,只不过下了一小会棋的功夫,居然搞得像宫中大宴似的,把一群人忙得鸡飞狗跳,上气不接下气,一会为她准备点心,一会为她准备酱牛肉,一会还要为她拎去美酒…… 这一切,让营地里的人暗自咂舌。 作!都觉得墨九这个女人太作! 仗着大汗的宠爱,就无法无天的折腾人,怪不得都说她不知检点…… 受了累的人都这么想,在暗地里把墨九恨得咬牙切齿,可听说了此事,原本在帐篷里休息的塔塔敏却皱起眉头,将弯刀往腰上一挂就要过去。 墨九为什么折腾?别人不懂,她懂。 因为她不想单独和蒙合呆在一起,因为她也怕有危险,所以才会变着法儿的使唤人,甚至不惜毁坏自己的名声,就图一个安心。 身为朋友,她能坐视不管么? 塔塔敏生怕墨九吃亏,闷着头走路,步子迈得极大,可刚出大帐不远就被纳木罕拦住了。 一只手臂横在她的面前,纳木罕挑高眉头,一脸不悦地问。 “上哪儿去?” 塔塔敏缄默片刻,不回答,身子往边上侧。 可纳木罕又拦了上来,她往左,他就堵左,她往右,他就堵右,完全不给他前行的可能。你来我往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就怪异了。塔塔敏沉默一瞬,终于生气了,冷冷地盯着他。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在问你话呢?”纳木罕抬了抬下巴,一双浓眉紧紧蹙起,“要上哪里去?” “你管我?”塔塔敏一脸不耐烦,又想绕过他走。可纳木罕就像看穿了她似的,冷冷一哼,一把拖住她的手腕拖到帐篷的后面,往外探了一眼,不见有人过来,方才低头凑近她的脸,不冷不热的斥她,“我奉劝你,这个时候不要去找死!” 塔塔敏抿了抿唇,“我不能不管她。” 纳木罕呵呵冷笑,“你管她,你管得了吗?她陪大汗下下棋而已,你要怎么去,以什么理由去?” 塔塔敏微微一怔。 确实不合礼数,确实好像在故意与大汗作对。 可即便如此,又怎样呢? 她冷目而视,“我也去下棋。大汗是我侄子,墨九是我朋友,我不能去吗?” 一口恶气卡在喉咙里,纳木罕似乎被她气笑了。怒其不争地咬一下牙齿,他气恼的样子,似乎恨不得掐死她,或者把她掐得更清醒,“塔塔敏,你就省省吧,什么侄子?那是大汗!你难道会看不出来,大汗对那个小娘们儿动了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塔塔敏冷哼,“不就你们男人那点心思。” “知道就好。而且我告诉你,这不是普通的心思――”纳木罕顿了片刻,将声音压得更低,“是一种更重的心思。你认识蒙合不是第一天,你何曾见过他这般挖空心思对待一个女人的?这是势在必得啊,你懂不懂?为了今日支开苏赫,留她下棋,他连风寒的招儿都使出来了,你还没看明白?” 塔塔敏当然看明白了,所以她才要过去。 但这心思她却不想说,而是直接斥了过去。 “我不懂你们男人的花花肠子!可大汗留她,也有可能因为墨九是墨家钜子,大汗重贤才,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你信吗?嗯,我问你,你信吗?” 纳木罕咄咄逼人地盯着她的脸,一双眼睛里全是恼意。 “就算你想去死,也不要拖我下水,行不行?” 拖他下水?塔塔敏抬头,目光阴了阴,“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走开就好。” “不要我管?那你昨日为何又要吹哨子?”纳木罕也是一个性格冲动的男人,一生气便口不择言,“你可晓得我昨日正在做什么?老子搂着两个好看的小娘正亲热呢,还没到舒坦点儿,你就把哨子吹得震天的响。你说,不是你要我管你的,难道是我凑上来管你的?” 一句话,把塔塔敏堵得哑口无言。 昨日若非事态紧急,她又如何会吹那哨子? 说来确实凶险,若真出了什么事,也确实拉他下水了。 她攥了攥微垂的手心,望着纳木罕,慢慢从脖子里抽出一条细绳,将拴在绳头的小哨子取了下来,塞到纳木罕的掌心,不冷不热地道:“昨日之事,就当我欠你一次人情。你往后有什么需求,我必将回报于你。现在,哨子还给你,从此你我……便两清了吧。” 她绝决的样子,让纳木罕心里一紧。 低头,他看着掌心里被摩挲得光滑而晶亮的哨子,突地又抬起头来,冷飕飕的笑,“说得轻巧,你说两清便两清了?还有,我有什么需求,你会不知道吗?你准备怎么来回报我?嗯?” 塔塔敏咬着下唇,一动不动。 “哼!”纳木罕重重一哼,把哨子掷还在她的身上,不客气地拍拍她的脸,“我亲爱的妹妹,我不怕告诉你,这辈子你都不要想和我两清了。只要我纳木罕活着一天,你塔塔敏就是我的人,谁他娘的也夺不走,包括你自己,听明白了吗?” 塔塔敏动了动嘴皮,想说什么,又终是咽了回去。 她低下眉头,没有去捡落在地上的哨子,错开纳木罕的身体,继续往林子里走。 “塔塔敏!”纳木罕弯腰捡起哨子追了上去,双手紧紧扼住她瘦削的肩膀,把她狠狠拖了回来,抵在帐篷上面,将帐篷的布抖得沙沙作响,伴着他急切的声音,似乎有怒火烧了起来。 “你清醒一点好不好?那个娘们儿精着呢,她不会出事的。还有苏赫,他敢把她一个人留下来,难道就没有想过防备?你这脑子,什么脑子?你当旁人都像老子这么傻啊?” 他傻么? 想到他做的事,塔塔敏反驳不了。 不置可否地叹息一声,她手抚腰上的弯刀,突然觉得他说得也在理。 墨九毕竟是墨九,比她更精明的墨九啊? “真的不会有事吗?你保证!” “我保证?我他娘的为什么要为她一个不相干的人保证?”纳木罕看着她就来气,可骂完了塔塔敏,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又无奈地把哨子塞到她的手上,软了声音,“你若乖乖地把这个戴回去,我就给你保证!好吗?” 戴回去又能如何? 塔塔敏别开脸,不去接那东西。 “我不要。我也不想再和你有什么干系。” 她嫌弃的表情,一如当年。纳木罕目光深了深,突然笑了一声,紧紧张臂拥住她,“没有干系不是你说了算的,得我说了算!你说呢?” “你……走开!”塔塔敏想要推他。 可纳木罕的力量又岂是她能抗拒得了的?猛地将她的身子拉向自己,他的脸贴了上去,在她脸颊上磨蹭几下,突地低头,把一颗大脑袋死死压在她的颈窝里,狠狠地搂住她,深呼吸着她如兰般的香气,粗粗地喘气片刻,像是不能自持一般,猛地张开嘴,咬上了她的脖子。 “你早晚会是我的……” …… …… 树林里的阳光,越来越烈了。 墨九手持一粒白子,磨蹭着放在棋盘上。 “好棋!”蒙合大笑而赞。 从开始下棋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注意棋盘上的风云,但凡墨九走棋他就夸,毫无原则地夸,一脸的迷态。说到底,他对下棋本身就没有什么兴趣,有兴趣的,不过是与他下棋之人。 他灼热的目光,墨九又岂能没有察觉?所以,她始终回避着他的视线,不想有半分暧昧,只将一颗心放在博弈上,专心致志地提高棋术。 “钜子!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蒙合手执黑子,迟疑着这里试一下,那里试一下,始终没有落棋,却突然唤了墨九,目光烁烁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墨九抬眉,“你是大汗,谁能让你不当讲?” 这个回答,简直绝了,把蒙合虚伪之言踩成了一地狗屎。 蒙合尴尬地怔了一瞬,随即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钜子脾性,甚合我意!好,爽快!那我便直言了。” “草民洗耳恭听!”墨九淡淡看着他,笑了笑,又指了指棋盘,“但大汗可否先把这步棋走了?免得我一直等着,心里焦躁。” 蒙合微微一笑,顿了许久,却没有依言走棋,也没有说话,只一双眼睛盯着她,像要从里头伸出一盏探照灯来似的。这样子的目光,让墨九如坐针毡,心乱如麻,神经突突直跳,浑身都不得劲儿。 无奈,她只能将视线瞄向桌面上的酒水。 然后,慢慢端起,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泯。 良久,良久,终于听见了蒙合突然变沉的声音。 “我与钜子一见如故,很想与钜子结个交情。” 不是吧?墨九脑子一瞬就乱了。 一见如故,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还有,这世上,居然有皇帝要和平民结交情的? 她呵呵不已,干笑声听得她自己都发慎。 “大汗太高看我了。您在天,我在地,哪里能高攀,与你结交情啊!” “不不不,不可如此说。”蒙合看见她笑,心情似乎更好了,也似乎真是实心实意要与墨九之间发生一点什么与众不同的情分。咳嗽了两声,像是下定了决心,忽然从软椅上站起来,欠身向墨九做了一个揖礼,“若钜子不嫌,本汗想与钜子义结金兰……” 义结金兰? 墨九呛了一口酒,咳嗽不已。 如果不是蒙合太严肃,她一定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这个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对她有什么意思,墨九看出来了。不过男人对漂亮的女人有一点想法,那简直太正常不过,无非也就下半身那点事。她其实心里明白,要不是蒙合现在不能动她,顾及苏赫和阿依古的想法,估计分分钟就会把她办了。但即便如此,她依旧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做不了别的,居然想做她的哥? 难不成这个人,五行缺妹? 持续惊愕住,她眼珠子都不转地盯住蒙合,一动不动。 也窃以为,这个表情才是此刻她最应该有的表情。 果然,她的惊诧取悦了蒙合。 慢慢地直起身子,他小胡子抖了抖,脸上挂着一丝笑,“钜子请相信我,敬仰钜子之名,全都出自本心,绝无半点私意,还望钜子不要拒了我一腔盛情才好?” 拒,怎么拒? 墨九脑子都快要懵圈了。 穿越一回,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大汗要和她义结金兰,结为兄妹。 哦,对哦,兄妹! 再把彼此的关系理顺一下,她突然哆嗦了一下。 若是与蒙合结成了兄妹,那是不是代表,她就变成北勐公主了? 我靠,这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提高了逼格啊! ------题外话------ 感觉眼睛要瞎了! 戴眼镜难受,不戴也难受。 码字得把字号调到很大,简直受不鸟。 所以,眼睛还好的妹子,一定要好好保护啊,要知道,一双明亮的眼睛是你们撩汉的重要武器――要不然怎么瞧得明白啥叫器大活好?么么哒,明儿见。 T ------------ 坑深271米,到底与那些娇艳贱货不一样啊 “钜子……” 蒙合看她呆怔,也不坐下,就那样拘着身子看着她,满脸正经的样子,和颜悦色,全无半点假意。如非墨九深知他的为人如何,肯定能感动得痛哭流涕。 这般被一个皇帝如此礼遇,不受宠若惊么? 大概蒙合也觉得她本应受宠若惊,看她依旧抿着嘴巴不言不语,好像没有“喜”,只有“惊”。终是有点尴尬。 “钜子不愿?” 墨九目光微微一眯,视线落他脸上。 “不是不愿,是不敢。” 蒙合听她吐口,松了一口气。 “本汗的心意,你有何不敢的?” “我……唉!” 拖长着嗓音,墨九的样子像是决定很艰难。 她知道蒙合很希望看她有高兴的反应,毕竟他是个帝王嘛。可她偏生犹豫着,纹丝不动地端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看他高瘦的身子傻乎乎地杵在面前,背着光的面色越来越沉,越来越阴暗,像是有一点耐不住性子,一片诚心都要喂狗了……她方才又是一叹。 “草民怕!” 看不出她的异样,蒙合皱了眉头。 “有我在,你怕甚?” 呵呵!墨九心里冷笑。 这话说得,就是有他,她才怕呢。 心里暗自嘲弄着,她故意表现出沧桑来,淡淡一笑。 “齐大非偶。” 蒙合看着她,有些迟疑。 “何意?” 墨九“额”一声,突然有点纳闷了。 这个大汗居然不懂这个词儿么? 看来确实如外间传言,他于学识上确实比较半壶水。 轻咳一声,墨九的目光落在他背后的树林上,轻轻一笑,“大汗是王,草民是民,两个阶级根本就不同,如何敢高攀啦!?” 阶级?蒙合琢磨着她的话,沉默了良久,似乎大概懂了一些,目光看她的时候,光芒更烁,似乎对墨九的学识以及那一个一个他根本就不曾听过的词儿更感兴趣了。对得到她的心,自然也就更加激烈了。 男人好征服。 如今的墨九就是他需要征服的女人。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有一个这样的女人在身边,那才是王位,才是巅峰,才是一个男人最需要去实现的抱负。有一种女人,长得很好看,可跟在身边除了榻上玩耍,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意义,而墨九这样的女人,却可以让男人平添光芒与王者之风。 蒙合的内心激动起来。 一句话很缓,却很沉重有力。 “钜子,我是诚心的!还请勿拒。” 墨九快为他愁死了,她一直在逗他,这货就看不出来吗? 果然还是她太单纯了吗? 眼看蒙合还没有坐下,一直那样直溜着身子看她,墨九终于吐了口,“大汗果然不需要再考虑么?我不能为你带来任何利益,说到底,还是你比较吃亏呢?” “本汗心意已决!”蒙合双目烁烁,如同生着莹莹暗光,“除非钜子以为,屈居为本汗之妹,是受了辱没?那样我自是不敢再勉强。” 辱没?这个词就用大了! 墨九哪里敢说帝王辱没了她? 看来蒙合是非她架在烤架上,逼她的意思了? 实说,她不愿意结这劳什子的金兰。 但这个主儿得罪不起,她和萧乾还得继续喘气呢。 没法再考虑,墨九想一想,搞一个公主来玩玩,倒也不错。毕竟穿越一场,她还没有做过公主,就当cosplay好了。想通了这一点,她咳嗽一声,满脸笑容地站起身来,也对蒙合作了一揖。 “那墨九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连词儿都没有变。 蒙合扯着唇笑了笑。 “结义之事,是两人之事,不必从命。” “哦呵呵。”墨九笑得自己都有点膈应,“大汗说得有理!” “义妹应当改唤汗兄了!” 汗兄?墨九心里一跳。 下意识的竟然想到了全是汗毛的胸膛。 打个哆嗦,她憋着笑,流露出一种感动得落泪的表情来。 “大汗是天子,草民……惶恐啦!” 蒙合一怔,傻笑般呵呵几声,笑得墨九都快要胃不适了,他才挪开了盯在她脸上的眼神儿,四周看了看,炯炯的双目微微一眯。 “此处简陋,缺了一点仪式。但如今围猎在外,诸事皆从俭,你我皆非在意礼数之人,不如就地行个礼,吃一杯水酒,算是礼成。等回了哈拉和林,我再给义妹补上大礼,另行册封!” 还要补大礼,还要册封? 额!墨九越发心紧,笑得一脸鸡皮疙瘩。 “不必那么麻烦吧?” “义妹此言差异,蒙合没有妹子,好不容易有一个妹妹,那便是大事,喜事,不热热闹闹的办一场,如何使得?” 没有妹妹,果然是缺妹么? 可结拜一下而已,哪需搞那些奢华仪式? 而且,为什么他的样子,让她觉得他不是要为了“义结金兰”的事办一个体面的,隆重的盛事?竟然像是要娶妻似的?! 墨九无力的勾了勾唇,笑道:“草民闲云野鹤习惯,就喜自由,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如此这般,突然就要做公主了,咳,有一点不太适应。” 蒙合看她“天真可爱”的样子,嘴角不停地上翘,像是心情真的很好,兴致高涨得如同得到了世间珍宝,赶紧地为两个人斟满酒,就地行结拜礼。 “来,义妹,喝了这杯酒,咱俩便是兄妹了。” 看墨九不语,他又笑着补充,“从此,但有我在,便无人敢欺你。” “呵呵呵!”墨九干笑着举起酒杯,“承蒙大汗爱惜!” “汗兄!”他又纠正。 “呃!”墨九一口把酒干掉,“慢慢来,这称呼我没唤过,出不了口。”她把酒杯倒下,意指自己已经喝完,“该大汗了。” “好。爽快!”蒙合一口喝下,哈哈大笑着,那阳光灿烂的样子让墨九极是纳闷。见过各种各样的男人,她还真的没有见过像蒙合这样抢着要做人哥哥的男人,而且为了做这个哥哥自降格调死皮赖脸到这种程度,也是真真儿罕见了。 两个人喝着酒,不时聊上几句,蒙合笑声越发爽朗,墨九想:以为他觉得她与他身边那些“妖艳贱货”就是不一样,所以才死缠烂打,所以,索性放开了自己,当一个男人似的墨九爷,不时说上几个小笑话,笑得蒙合合不拢唇。 “哈哈!义妹好生风趣!” “哈哈!”墨九也笑,“那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蒙合一怔,看她俏丽带笑的脸,突然严肃了下来,如同承诺一般,“义妹放心,你既然认了我这个汗兄,我必定给你最大的荣宠,北勐无人可享的荣宠……” 墨九身子骨一抖。 无人可享的荣宠?会是什么? 她可是一个女人呐?蒙合看来不是缺妹,是缺皇后啊? 不小心呛了一下,她咳得口干舌燥。加上之前多喝了几杯酒,于是,愈发觉得不自在,四肢都不听话,只想开溜,不继续深处这种容易产生暧昧的话题了。 “谢谢大汗——”她揉了一下额头,皱着眉头轻声道:“今日太过高兴了,我多吃了一杯,这会有点上头,得回去歇一下了,犯困!” 说困,她就打了一个呵欠。 一半是装的,想要“借困先遁”。 另一半自然是真的,确实有点乏了。 毕竟全神贯注地应付这样一个男人也挺累。 蒙合深邃的眸落在她的脸上,也皱起了眉头,满是担忧地道:“义妹脸色是不大好看,不行,我得给你寻一个医官来瞧瞧身子。森敦——” “啊,不用不用。”墨九身边就有良医,哪里需要什么医官? 不待森敦过来,她便尴尬地摆了摆手,“我歇歇就好,歇一歇就好。大汗您先忙,或者,另外再找人陪你下一局?” “不下了!”蒙合对下棋平就没有多大兴致,索性一只手拂了棋子,对墨九道:“林中幽静,义妹若要歇息,在这里最好。来,你坐我这里。” 墨九闯言一瞪眼,再次惊愕。 他手指的,居然是他坐下的软椅? 这条椅子很长,很宽,上面辅着厚厚的毯子。说它是一张椅子,其实更像一张罗汉榻,睡上去一个人完全没有问题…… 但蒙合的椅子,那可是龙椅。 她今儿要是上去休息,那北勐的天还不炸了? 看着蒙合温柔的嘴脸,她心尖尖一颤,故作惊恐地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大汗的椅子,我一介妇人哪里能坐?” “你我兄妹,何须介意?” “……” 他的态度太好了。 对苏赫如此,对她更是如此。 墨九不由迷惑。 蒙合不是一个没有算计的人,这般到底为什么?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棒杀? —— —— 北勐蒙合大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围猎,就为北勐新添了一位公主,还是墨家钜子,这件事情,当即在围猎队伍中炸开了锅,尔后随着围猎之行的顺利收官,众人回到哈拉和林,便谣言四起,闹得满城风雨,而后世的史书,更是为此写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人说义妹是假,苟且是真。 有人说一切都只为顾虑苏赫的暗度陈仓。 有人说,两个人在小树林里便搞了那事。 还有有人说:…… 说什么的都有。 墨九此人,早已借由各方的喉舌渲染,被赋予了传奇的色彩。黑化的,白化的,从来不绝于耳。她一个女人,一个墨家的女人,一个天寡的墨家女人,不仅善机关会巧术,还妖娆绝艳,能得到这样多的男人青睐。南荣宋熹,苏逸,故去的萧乾,后珒的完颜修。北勐的蒙合,金印大王苏赫…… 数不完的风流旑事,全变了话本。 于是乎,墨九的名声,便不是名声了。 有人说好,就会有人说不好。 一个人传奇人物,受两面评价,古今皆同。 但,那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萧乾第一次领队围猎讲武顺利回来,一听这事就黑了脸。 私心里,他不愿意墨九和任何一个男人扯上半毛钱的关系。 可事到如今,他又能如何? 他默默不言,当天晚上又钻了墨九的被窝,据说发出了一些“惨无人道”的声音,却又在进入围猎的又一日里,不愿意再代替蒙合去做讲武“唱大戏”了,他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向蒙合告了假,丢下所有的正事,一心陪墨九玩耍。 他这样的恣意妄为,蒙合居然没有反对。 或者说,似乎正中蒙合下怀。 不陪皇帝,去陪女人?其实都是不合礼数的。 这样的行为,为将来蒙合清算阿依古一党的“罪行”,都将留下把柄。 但萧乾似乎不以为意,领着墨九离了大部队,就往山里钻,看到漂亮的小鹿子小狐狸,也不急着去猎杀,就依了墨九的任性,肯爱惜野生动物的生命了。两个人携着手,走在墨妄和众侍卫的前头,一路上走走停停,玩玩耍耍,却不像来围猎的,到像来谈情说笑的。 这让后面跟随的一众人,很是无聊。 入山时,今日天气转晴,天空高远,阳光透过树林,让山中空气更为清新。一入肺,便令人神清气爽。墨九牵着马,看前方有一块平坦的坡地,开着小花,旁边还有一条清澈的溪流,其中有游鱼摆动,景色美好,居然有一种误入了桃花源的感觉,舍不得走。 “王爷,我们在这里打个尖呗。” 她似笑非笑地说完,也不等萧乾同意,便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掏出怀里的罗盘玩耍。 这一只罗盘是她当初在尚贤山庄得来的,跟她有一些时日了。没事的时候,她就拿出来把玩一下,这一次随北勐大汗围猎,怕在山中迷路,她更是随手携带。 “好。那便打一个尖。” 萧乾的妻奴本质,俨然已经臻于极致了。 “我让人准备,就地野餐!” T ------------ 坑深272米,来不及了,这将是最好的机会 这日的天很晴朗。 额尔不镇的北勐军行营里,阿依古长公主坐在长软椅上,轻抬袖口,在细细品着一杯清茶。 原本她是不喜欢喝茶的,但得回了儿子苏赫,受他的影响,她对汉家文化也有了兴趣。 于是,越了解越喜欢,越喜欢越了解。如今的食、住、行都恨不得使上汉家之物。 若非身尊位高,她恐怕连服饰都得换上汉服了。 “长公主殿下――”一个宫人小心翼翼地进来,“纳木罕大人来了。” 阿依古蹙一下眉头,眼皮微垂,“请。” 这一次围猎出巡,丞相纳木罕与阿依古都有随同蒙合,但阿依古长公主身份高,前两日随行围猎了一次,今日却就和萧乾一样,犯懒托病不去了。当然,除她之外,不愿意去受那围猎之苦的皇室宗亲,其实也有。她贵为长公主,又是妇人之身,不去便就不去了。 只是纳木罕这个时候,应当陪在蒙合的身边才是。 他为何会到了额尔小镇?看他进了阿依古的帐篷,不禁让值守的兵士都奇怪。 但阿依古看见他,却无半点奇怪,屏退左右,独独留下他。 没有请坐,也没有说话,她就那样冷冷看着他,一动不动。 纳木罕站在中间,与她平视片刻,迟疑一下,慢吞吞走过去。 “你都想好了?不用再思量思量?” 阿依古紧紧抿着唇,依旧没有说话,就那样坐在她的软椅上,将双脚都蜷缩上去,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半分变化,语气凉了空间。 “已然思量过。别无他法。” 纳木罕眯一下眼,略带皱纹的脸上,有一抹难舒的沧桑。 “不!你行事太冲动了。这般还不是时候,太早太早――” “纳木罕,你还没有看明白吗?前日之事,昨日之事?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那个女人。祸水啊!原本可以相安无事,我们再从长计议的。可他已经等不及了。前日为了掳她,不惜动用大军,结果平白死了那样多人,还落人口实。” 说到这里,阿依古的身体终于动了。 她欠了欠身,端起面前案几上的茶杯。 呵一口水面,继续沉着嗓子说:“既然这般,他仍未有消停的打算。昨日竟借口称病,不去围猎讲武,独留下她来博弈。他哪里是喜好博弈之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借机勾搭也就罢了,竟还册封为义妹?我北勐添一个公主,你以为会有什么好事?苏赫对那女子看得极紧,他这般步步逼迫,下面会打什么主意?不需我说,相必纳木罕你已心知肚明了吧?” 纳木罕目光一寒。 “可他是帝王。” “帝王又如何?”阿依古声音凉凉,“拉木拉尔原本也可以做帝王,达尔扎也差一点做帝王,轮到他,又是谁之功劳?我推得了他上位,难道还拉不得他下马?” 说到这里,她将茶杯凑到唇边,浅浅喝了一口,然后抬眼盯住纳木罕。 “来不及了,这将是最好的机会。” 纳木罕手攥成拳,定于当场。 盯着她,一直盯着她,依在思考。 “阿依古,此事太冒险,我以为――” “闭嘴!没有什么你以为。”在纳木罕的面前,阿依古从来都是放肆的。而且,她在北勐本来就位高权重,可说是除了蒙合之外的第二号人物,习惯了人人听令于她的日子,内心早已澎涨,又哪里容得了他三番五次地质疑自己的做法? 尤其这个人还是纳木罕。 她容不得,更是容不得。 她一脸愤怒地盯住纳木罕,唇角一点一点翘起,带出一个凉凉的笑。 而尔,突然就着手上的热茶,泼在地上。 “纳木罕!”她慢条斯理地放下空空的茶杯,在一阵清脆的敲击声中,淡淡地说:“你若能让茶水重回杯中,我便收回成命。” 这样的强词夺理,让纳木罕叹息一口气,垂下了头。 “阿依古,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与我事先商量一下?你这般一意孤行,是要出大事的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我不要你来教我!”阿依古恨恨盯着他,秀美的眉头高高挑着,凌厉得像长了两条尖利的刺,“我若靠你,这些年还有活路吗?靠你?你能给我什么?你又给了我什么?纳木罕,此事你帮则帮,不帮就滚!我,还有苏赫,我们都用不着你。苏赫有娘,他有娘就行了!他的娘自会为儿子辅平一切!” “阿依古,你――!”纳木罕微微蹙眉,试图劝说。 “滚!”不等他说完,阿依古连茶杯都砸了过去。 这一发狠,杯子直接砸中了纳木罕的胸膛。 那茶盏倒也结实,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居然没有摔坏,直到阿木罕无奈地弯下腰身,重重一叹着把它捡起来,捧回到发脾气的女人面前。 “你这又是何苦?发这样大脾气,也不怕伤着身子?” 在她的面前,他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北勐丞相,而是一个无可奈何的男人。他将茶杯摆放在她的案几上,看一眼她微垂在身侧的手指,顿了片刻,终于慢慢地探过手去,将那一只白皙得青葱似的手,紧紧地握了过来,捏在掌心。 “你有气就朝我使,我不怕。我就怕你伤着自己。但不论你怎么想,这件事,你办得实在不妥当!” “我说叫你滚!” 她要抽回手,他却不让。 紧紧的,紧紧的握着,捏得她生痛也不放。 “阿依古,我说完自然就会滚。” 他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一点儿都没有舍得挪开。眸底有担忧,无奈,更多的还是纵容以及对未知未来的踌躇,“虽然我明知你做得不对,但只要你执着要做的事,我都会去做。为了你,为了苏赫,我也愿意做任何事情。” 阿依古终于凝视看他的脸。 他老了,更老了,在她仍然娇艳的时候,一天一天老去了。 可他还是纳木罕,不是吗?他终于还是肯帮她的,不是吗? 一双游离的眸子审视着他,阿依古漫不经心的一笑。 “说正事就好,何必假惺性说这些?你我之间,说这些已太迟。” “你啊!还是这脾气。”纳木罕摇了摇头,唇角竟露出一丝笑容来,抬起手拂了一下她的鬓角上的发,“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的。现下――” 顿住,他侧目,瞥一眼窗户处的天光。 良久,良久才回过头来,用一种复杂视线淡淡笑看阿依古。 “我这就去了。不管事情如何,都与你和苏赫无关,你好好照顾着自己……” 他的举动,让阿依古微微一诧。 “你要做什么?” “不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们。” 纳木罕很不舍的摩挲片刻她的手,终是慢慢放开,将那一只白皙的手腕重新放在软椅上,然后俯低身子,在她额角轻轻烙上一吻。 “阿依古,我走了。你不要想太多,睡一觉,等醒过来,一切就都好了。” 看着他大步出去的背影,阿依古整个人僵硬了。 这句话……好熟悉。 很多很多年前,他离开时也曾说过的话。 他说,等她醒来,他就回来了。 可等他回来,一切又能有什么改变呢? 帐篷的帘子放下了,“扑”一声,灌入一股子冷风。 阿依古突然踉跄着从软椅下来,趿上鞋子追了过去。 “纳――” 一个字出口,她撩着帐门的手就顿住了。看着外面那一个远远离去的背影,再看看帐外三不五时走过的侍卫,她的双脚终于还是停在了原地,再也走不出去。 “我会等你。” 她说,就像很多年前一样说。 她可以等他,却无力去追他了。 他对她是有心的,正如她对他一样。 可有心与无心也都已磋砣了一辈子,他们之间的情情**都已经过去了,他们都老了,负累不起这样沉重的东西。她现在只是一个母亲,她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太过善良天真。他最爱的大儿子苏赫,却又太多艰险。 她做母亲的不管他,谁来管他? 毕竟这个儿子是由爱而生的啊,是她心心念念的骨血啊。 所以她得救他,得保他,得帮他。 为了他,她顾不上自己的情爱,也顾不上任何人。 “原谅我,只是一个母亲――” 将头斜斜靠在帐门上,她轻轻浅笑着,那一张上了年岁依旧姣好的容色,在低头的瞬间,像回到了那一个温柔的年华,十几岁的少女还在潋滟中等待她的情郎来约会。 可尘世问断,早已无他,只剩悲凉。 …… …… 野外的山林间,阳光让树叶片片晶莹。 墨九今日享受到的,是从哈拉和林前来围猎之后的最舒心日子。 在身边的,都是自己人,她可以不必顾及任何人的想法和看法,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注意自己用什么姿势坐,什么姿势站。她是墨九,自己最自在的那个墨九。 “怪不得有人会说,人啦,得与自己觉得舒服的人呆在一起,才是人间极乐。也怪不得有人会说,做人最关键不是你是一个什么人,他是一个什么人,而是你在他的面前能活成一个什么人。哈哈,人生如此,得意啊!” 墨九吃了几杯酒,心里一高兴,又开始了鸡汤文的哲学理论,说一些不清不楚的话,让众人听来,一知半解,一头雾水。她却不管不顾,自得其乐,斜斜地坐在石头上,像一个小酒仙。 是仙!这日子,太仙了! 一边坐着萧乾,一边坐着墨妄,腿上放着她的罗盘。 击西、声东、闯北等侍卫还有一众墨家弟子,不分秩序尊卑,都围坐在她的周围,青草的地面上,铺着一层隔湿的毡子,摆放着他们带出来的牛羊肉类,马鞍上的牛皮袋里还备有美酒,这样舒心的围坐叙话,人生不要太惬意。 “啊啊啊!太舒服了。” 墨九格外兴奋。 抬头看着天,她在众人的说笑声里,突然又一叹。 “王爷,我有些想念兴隆山了。” 兴隆山的日子,就是这样自得的啊。 萧乾似是了解她,微微一笑,“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墨九翻了一个白眼,“我也想天天无闲事呢。” 可走得越远,知道越多,闲事也就越来越多。 闲事越多,她就越来讨厌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也越来越想要回归诗酒田园。 可诗酒田园对如今的他们来说,多么遥不可及? 无奈地叹息一声,她想到未来还要长长久久与蒙合周旋,突然有一些烦躁。 “不提了,不提也罢!吃酒吃酒,来,大家都吃酒。” 她是一个性格开朗的姑娘,举着牛皮袋子对着众人转了一圈,又高兴起来,将牛皮袋子高高举起,任由酒液全部滴入喉咙,方才眉头轻扬,一脸温柔地望向萧乾。 “有酒有肉,便是人间好时节。爽!来来来!大家都喝!” “喝喝喝!” 自己人在一起,都不必拘束。 在墨九热情的引导下,一个个都兴奋起来,学着她的样子举起牛皮袋。 “干啦!” 美好,这便是美好了! 每个人都在笑,墨九也在笑,眉眼弯弯,一刻不停。却只有萧乾注意到了她眼波中掠过时的一丝轻愁。他浅浅抿了一口酒,然后突然握了握她的手,站起身来。 “阿九等我!” 他没有带任何人,只一人一骑,握着一把长剑就钻入了树林。 ------题外话------ 12点后,还会有一更 前提是审核通过的话额! ------------ 坑深273米, 他矫健的身姿,如狼似豹,像本就长在丛林里的人一样,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王爷!” 墨九回头,望向他消失在林中的影子,竟有一些怔忡——她的萧六郎脸虽然毁了,可身形真的是太帅了好不好? 如果脸能够恢复,该有多好? 默默抿着唇,她希望自己见到的不是错觉。 他的脸,好像真的有慢慢在恢复—— 今日似乎比昨日更好看了一点? 可一旦恢复过来,又会不会有别的麻烦? 阿依古、纳木罕、蒙合,还有好多好多的人,纠杂不清,要怎么处理? 一边想着,她一边与众人玩笑吃喝,心思却全放在那一片树林里。 不知道萧乾做什么去了,她有些六神无主。 幸而,没有过多久,他就回来了。身上的长袍系在腰间,满脸带着笑容,眉目眸底,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冷与疏离,仙气未少,地气增多,就好像一个寻常打猎归来的丈夫,一双星辰般的眸子带着沉沉的笑,静静地注视着墨九,两束视线像羽毛一般温柔地抚过她的脸。 “阿九,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墨九定睛看向他的袍角,当即一惊。 “果子?呀——” 山中有野果,之前墨九也碰见过,但大抵这一片原始丛林里的树木太高太密,果树照不到太多的阳光,结了果子,也苦而涩,不容易入口,吃得她很嫌弃。 但萧乾带回来的这一些野果。汁多,甘甜,入口虽有一点隐涩,但让墨九那一个吃多了粗粮的胃,实在不要太享受。 “嚓嚓”啃掉一个,她满脸笑容。 “好吃,太好吃了,尤其吃了肉和酒,再吃这口果子,简直快要活成神仙了。” 夸完了果子,她接着就夸男人。 “王爷,你太伟大了!这些是在哪里摘的?” 萧乾眸子微微转凉,回头指一下那片树林。 “那个林子的尽头,有一片断崖层隔绝,崖上有好些果树。我尝了一下,很甜,就给你摘了些回来——” 崖上?断崖? 果子好吃,可难摘啊! 墨九落下手,看着他,双眸温柔如水。 慢慢的,她借着酒劲牵了他的手,把他拉扯着坐下来,将另一个果子塞入他的嘴巴。 “那王爷也来吃一个。” 平常在众人面前的墨九,就是一个爷们儿。 当着座下弟子的面露出一副小女儿娇态的时候,可不多见。 萧乾“嗯”一声,目光微亮,终是啃了一口。 “来,一人一个,大家都吃。” 果子小,数量多,一人却也只有一个。 毕竟墨九喜欢啊!大家哪里舍得多吃? 可一个也不为过,众人欢笑着,故意露出一脸垂涎之色。 “多谢王爷赏,多谢钜子赏!” 在他两个恩爱的举动中,在场的人都受到了感染,目光中满是笑盈。尤其击西与闯北,玫儿与曹元这种本就有点小暧昧的男女,更是你瞧我,我瞧你,各种目光各种溜,各种情绪各种飞。 …… 坐饮酒,与友餐。 这样的安宁时辰让众人都有一点乐不思蜀。 一餐“野炊”,竟然花了近一个半时辰,等天气有些转凉了,才在墨九的提议下,去看一看萧乾说的那一片有意思的断崖——他说:一片崖,隔出了两个天地。 有墨九在,大家本来对行猎都没有兴趣,于是你前我后,边走边谈,慢慢地骑马而走,并成一条直接,沿着萧乾先前出来的路,进入了那一片最为茂密的林子。 一路上,墨九都端着罗盘。 入山有这个玩意,不容易迷路。 虽然她觉得有萧乾在,迷路也无所谓,但万一遇上山中瘴气惑人,被绕在其中不得而出,那就要出大事了—— “钜子,你的样子好帅气。”玫儿跟墨九日久,说话时常有后世之言,墨九已然见怪不怪了,只眉开眼笑地撩她一眼:“哪里帅?” “罗盘帅啊!”玫儿看着精致的罗盘,目光中有小星星。 这罗盘材质特殊,晶亮温润,小巧别致,是个小姑娘都会喜欢的。 墨九哼一声,也不回头,只道:“若你刚才说九爷比罗盘帅,我就送你了。” “九爷比罗盘帅!”玫儿改口很快。 “迟了!”墨九抿唇瞪她一眼,又看向手上的罗盘,“你知道你想学风水学本来,但这种事儿是要慢慢来的,你就那智商,一个罗盘也拯救不了。再说,从理论上讲,有本事的大师其实并不需要罗盘,只需要有一个足够精度的指南针就行了——” 玫儿眼睛一亮,“九爷就是有本事的大师!” “嘿嘿,拍马屁也不会给你!” 墨九笑着,神色突然一收。 “不对呀,有投针!” 她的目光定定看着罗盘上的指针。 看它半浮半沉,上浮不达顶,下沉不达底。 一行人都跟着她停了下来。 不懂的弟子,马上有问:“钜子,何谓投针?” 墨九看向前方不过几丈远的断崖,回答得简单明了。 “地下可能会有坟墓。” 在这样的原始丛林里面,会有什么人的坟墓? 一般而言,便是有人下葬,也不会葬到这里来吧? 墨九静静看着断崖,骑着马左走几步,又右走几步,又跳下马来,直接走到断崖下方观察。然后低头仔细看着罗盘,再一次发现自己没有看错之后,突地回过头看向萧乾。 “王爷,要不然我们上断崖看看?” 断崖的位置很有意思。 上面虽然有茂密的果树覆盖,还是可以看到有一层层的巨石突起,用于攀爬,先前萧乾也就是这样上去的。但墨九要上去,他就有点难了。 “这崖很危险——” 萧乾知道墨九对坟墓一向有兴趣,有些不忍心拒绝他,正想要怎么上去最安全,就听见断崖的对面,传来如同山中的回响一般的声音,不太真切,隐隐约约,像真的,又像只是幻觉。有马蹄,有吆喝,似乎有千军万马踩踏在大地上。 “有什么声音?” 大家都听见了,不由吃惊。 萧乾沉眉道:“断崖地面很是开阔,一眼都望不到尽头,离外间就当很远才对。这般清晰的声音,是如何传过来的?” 神经一紧,墨九正准备竖着耳朵听个真切,又有马蹄声传来。 这一次,不在前方,而在后面。 “驾!” 马蹄声很快,很迅速,很急切。 还有,喊“驾”的那一个声音也很熟悉。 不过转眼之间,一人一骑就飞奔到了他们的身边。 来人满头大汗,是从密林里穿过来的辜二。 看一眼在场的人,他大步走到萧乾的身边。 “王爷!幸好找到了你——” 萧乾眉头一蹙,示意一下。他俯耳过去,小声与他耳语几句,又抬起了头来。 “如今,当怎么办?” 好一会,萧乾没有回答。 看着面前的断崖,又看着投来探究目光的墨九,他终于慢慢地抚向腰间的剑,凉凉对辜二吩咐:“你且带阿九前往额尔小镇暂时安顿,我去去就回——” 说罢回头,他又望向击西与闯北等一干侍卫。 “你们跟我走!” “属下遵命!”几个人齐声回答。 眼看他几个打马要离开,墨九还在一头雾水。 “为什么又是我留下?” 萧乾执着马缰绳,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回头凝视了她一眼。 “阿九,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这一次我不是有心要瞒着你,而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向你解释太多。而你也不会武艺,跟着我去,我怕护不得你。” 墨九点点头,表示理解。 可心里的疑惑还是问了出来。 “为何要去额尔小镇?难道山中的驻营地,也不安全了?” “嗯,长公主在额尔,那里最安全。”萧乾黑眸沉沉,“你乖——” “那——”墨九指了指断崖,又看了一眼黑着脸的辜二,知道这次可能没有机会探崖了。而且看他们的样子,确实出了什么大事,在这种情况下,她任性不得。 于是,她将罗盘塞入怀里,几步跑到萧乾的马下。 仰着头,她面有暖色,“我在额尔等你回来。” 萧乾低头,抚了一下她的脑袋,“好!” “驾——” “嘚——嘚——” 一阵马蹄声过,萧乾领着一群侍卫离去了。 墨九站着原地,默默看着辜二。 “我们这便要走?” “是!”辜二汗水未干,语气却坚毅,“走,马上离开这里!” 这个人素来一板一眼,没有商量可讲,而且墨九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拖萧乾的后腿,影响到他们的什么行动。终于无奈的一叹,招呼着同样疑惑的墨家弟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对着有着浓浓吸引力的断崖,默默地踩上马蹬,翻身上马。 林中,有一只黑蝴蝶盘旋着飞了过来,从她的头顶越过,飞向那一片断崖。 墨九羡慕得紧,盯着黑蝴蝶,下意识又掏出罗盘。 “我若也能飞就好了。” 说着,她“噫”了一声。 “为何又是正针了?” 所谓正针,是指没有了异样,指针不偏不斜,也就表示此地为正常之地。 “我去!”她完全无奈地翻白眼,“难道是我眼花了?” 玫儿骑马走到她的身边,偏头来看她的针。 “想来是罗盘出了问题吧?钜子可以把它送给我了……” 呵呵冷笑着,墨九把罗盘塞了回去。 “想得美!” 玫儿嘟嘴巴,“那姑娘你说,为何指针会失常?” “天机也!”墨九懒洋洋回答。 这样的罗盘是有灵性的,所以,有的时候,指针也是会出错。 比如:感应到了血腥,许多许多的鲜血与死人。 “天机为何物?” 玫儿还在兴致勃勃地问,墨九却眯了眯眼,似答非答。 “天机为……不可泄漏啊!” ------------ 坑深274米,两个人的艰难决定 人有怨,天亦知。 断崖的另一头,疾风呼啸,黄叶飘飞。空气里飘浮着浓重的血腥味儿,天色暗沉了下来,之前两日的晴朗仿佛都不曾存在,天空像一副名家大师的墨笔泼上的一条浓痕,将世间所有的一切都罩上了层层阴霾。 “王爷,我们要过去吗?” 赵声东紧紧跟在萧乾的马侧,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带着燃烧般的赤热火焰。 此时,他们站在断崖背面一个崖层边上。 位置很刁钻,可进,可退,亦可以远望约摸数十丈外厮杀的场面。 那里的人群已经疯了,把人间杀成了炼狱,类同魔,形如魔。刀声、枪声、戟声,马匹声,喊杀声,如寒刺的闪芒,落入耳中,狰狞无比。 被围住的人马,是北勐大汗蒙合的亲随。而围攻他的人,从穿着上面来判断是后珒的兵马,另外有一群人,又似乎本就是北勐的士兵,简直就是一个大混战。 后珒将士为什么会到了杭爱山围堵蒙合不得而已,但从战场上的形势来看,后珒有人里应外合,蒙合的亲随兵马,凶多吉少。 狩猎时,蒙合身边的人不多。 加上附近防卫的守随,出不过数百人。 从如今的形势看,他们与其他的狩猎大军失散了。这个时候如果没有支援,就这般战下去,不足半个时辰,蒙合就得落入后珒人的手中。 届时局势? 但凡有野心之人,此时能做的,可能都会是坐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便连赵声东在问起萧乾此话时,看向他的目光里都有一种光芒闪烁的喜气。 跟随萧乾多年,他岂不知主上野心? 这般有利的契机,又岂非上天恩赐? 错过了这一次,又得等多久? 就像一个久饿的人,看到鲜美的肉,不啃一口,那得压住多大的人*望?每一个人都以为萧乾应当袖手旁观,晚一点再去收拾残局,或者更绝一点,直接领人上去搞掉蒙合,以阿依古长公主党羽在北勐的势力,让皇权顺利更替到他的手上,也不是没有希望的。 然而—— 萧乾骑在马上,静静地望了片刻,突地拨了出腰上的佩剑,冷冷射出的目光中,似散发着一股子气吐山河的力量与决心,在暗夜下令人震撼无比。 “众将士听令,跟我救驾!” 救驾? 身边随行几个皆是亲卫,不免怔忡。 为什么要救驾? “王爷!” 萧乾回头,眸有寒光点点。 “传令下去,反贼等全歼,务必保大汗安全。” “王爷?”赵声东亦有迟疑,再上前一步,用压得极低的声音说:“属下以为时机正好——” 他是四大侍卫之首,说话是有份量的,人也沉着,思虑颇周,重要的事,萧乾都会派他去办。平常,萧乾亦会极为慎重地思考他的建议。 这一次,萧乾却黑了脸,沉声道。 “相信我的消息和判断!” 赵声东一怔。 在这之前,他和旁人一样,并不知辜二到底和萧乾说了些什么,只以为他不过前来传信而已。如此说来,辜二可能还会有另外的情报传递给萧乾,影响了他此次决策。 都是懂得拿捏分寸的人,看萧乾神色严肃,赵声东不再迟疑,只安静一转,就调转马头,高举长剑,在风中厉声高呼。 “传王爷令!救驾!” “属下等遵命!” “遵命!” “遵命!” 此起彼伏的吼声里,马蹄嘚嘚,卷起沙尘无数。大军如同潮水一般卷向了双方胶着的血腥战场,滚滚而去,巨浪滔天,让天地随即变色。 萧乾却没有动。 他还静静地站在那里。 冷风吹过他额头的碎发,他的目光,深邃得如同此刻望不穿的苍穹。 “群盗作佞有天诛,苍茫数尽即入朝!” 他低低的轻吟,有力而冷厉。 却被马蹄声掩盖在喧嚣里,几乎没有人听见。 说罢,他突然扬鞭策马,从侧面冲了上去,铁甲披风,英姿如神,不复往常那病弱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是一个久经沙发的老将。 士兵们调头看来,皆齐齐让他前行。萧乾也好似并不曾看见这个战场上的其余人等。他一马当先,杀入敌阵,与已经疲乏不支的蒙合近卫军一起,对抗珒兵与叛逆。 “大汗,身在何处?” 他大喝一声,望向黑压压的人群。 没有人回答他,士兵们都忙着顾及自己的脑袋。 不多一会儿,一个身装将军甲胄,留着长长胡须的年迈将军冲了过来,一刀砍杀了一个珒兵,惊喜地看着苏赫。 “王爷,是你来了?!” “是。”萧乾横剑在前,目光浅眯,继续问:“大汗人呢?” 那老将军迟疑一下,摇了摇头,“臣亦不知。珒人杀来时,我等便被叛军给冲散了。大汗此刻,怕是有险!老臣正在找寻——” 冲散了?! 萧乾没有多说,勒住马儿,喝一声“驾”,那马儿前蹄便高高扬了起来,跃过几层防守的珒兵队阵,直接冲入了被困的蒙合亲卫军中。 “大汗!” 没有蒙合。 中间亦没有蒙合。 有的只是那一些被杀得无力抗拒,不得得紧紧抱团死守的近卫军。 近卫军基本是怯薛军。 也就是北勐最精锐的军队。 这也是他们数百人能支撑到现在的根本原因。 没有人想死,哪怕等到最后一刻,也要坚持生存。这些怯薛军看到萧乾前来救助,与那名老将军一样,惊喜的,欢欣地狂吼起来,甚至一些受了伤,已经陷入了绝望中的人,也再一次有了活命的希望—— “兄弟们,杀将起来,王爷来救我们了!” 麻木的神经被唤醒,生存的饥渴在呼吸。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伤兵、残兵、都拿起武器战斗起来…… 说来萧乾不过二三百名近卫。但有了他们的加入,哪怕人数上仍然不占优势,几乎是压倒性的对比,但士气大增之后,他们如同一群被灌了铁浆的战士,铸成了不可毁坏城墙,在珒兵气势汹汹的压迫下,居然很快就扭转了乾坤! “杀啊!” “杀!” “为了活命!” “为了王爷的活命之恩!保护王爷!” 有人趁机在人群中吼,为萧乾树立威严。 要知道,救命之恩,是可以隽永铭记的。这一次怯薛近卫军威在旦夕之际,活命于萧乾,来日若有有机会,他们能不报一报涌泉之恩么? 是人,都会有人性。于后世的政治动员一样,有时候,人得靠一股子精神头才会有凝聚力,精神领袖的力量,亦是巨大的。 这个喊话的人,正是赵声东。 他是萧乾极为重要的侍卫和谋士。 此刻已然打得乌烟瘴气了,他也没有乱了阵脚,懂得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于是,得了他的影响,北勐战阵顿时换了新颜,就好像一个本来气数已尽的老者,突然换上了新鲜的血液,生命力旺盛了起来。 这一杀,天地变色! 整个空间,生生被撕成了碎片! 可杀声传不透丛林—— 同一片天空下,有两种云彩。 相距此地较远的额尔小镇上,很平静。 夜色蒙蒙,灯火旖旎。 墨九回到额尔小镇,即奔回了原来居住的屋子。 这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男人在外,女人亦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她担心萧乾,想着外间到底是一个什么局势,虽然没有办法直接参与,却也不肯袖手旁观。所以,在他们回额尔小镇的路上,他就已经吩咐墨妄派人打探消息去了。 这时打探的人,还没有回来。 她惶惶不安地负着手,左走走,右走走,心不在焉。 墨妄做事去了,陪在她身边的人是玫儿和辜二。 盯着她焦灼的脸看了许久,辜二终于有了不耐烦的情绪。 “九姑娘,就不要走来走去了。” 辜二这个人经常让墨九生气,莫名其妙的生气。 这会儿本就心神不宁,闻言,她停下脚步,回头瞪他。 “我走我的,关你何事?” 辜二认真考虑一下,“是不关我事。” “知道就好。”墨九不高兴地哼一声,继续走。 从回来额尔小镇,她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上面坐出来的褶皱和青草的绿痕,一片色迹斑斑,可她浑然不觉,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没有墨家钜子的风采,很是狼狈,只一副火烧眉头的样子,让辜二的目光,再次深浓。 “九姑娘觉得,这样转有用吗?” “有用无用,关你何事?” “是不关我事。”辜二又用了相同的回答,然后正经着脸道:“若是一件事已然超过了自己的掌控范围,那么,能做的就是冷静。” 噫! 她都是大道理王,今儿辜二居然给她上课了? 墨九嘴角抽了抽,心弦一松,突然又有些想笑。 话虽不好听,却也是真的。 她焦躁有用吗?没有。 只会自乱阵脚,影响正确的判断。 而且,辜二也没有惹着她,人家好心送她回来,她和他使什么劲儿啊?并非人人都是萧六郎,会惯着她的。她刚才语气那么冲,辜二还这样平静的安慰,已经够意思了。 “嗯。”她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坐一会儿。你也下去休息吧。这里不能你守着了。” “好。”辜二从来都是这样,没有太多余的言词,今天这几句已经算多了。说完,他木然着脸,就大步往外走—— 可脚还没有迈出去,墨九又喊住了他。 “喂!你还没有告诉我——” 辜二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不等她问完,就截下了她的话。 “没有得到王爷的命令之前,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 好酷啊!这位辜兄? 墨九扶额,没辙地摆了摆手。 “好好好,我谢谢你了。” …… 额尔的灯火熄灭了。 夜色彻底地沉入了地平线下。 墨九随便吃了点晚饭,坐在房间托着腮帮子打盹。 等待,是一件磨人的苦差。 墨妄挑帘子进来的时候,入目第一眼,就是她低垂头,浅阖眼,发丝轻垂的姣好样子。 深眸微眯一下,他轻咳一声。 “小九。” 墨九刚好有一点困意,听见墨妄的声音,暂时精神了。 噌一下站起来,她紧张地问:“师兄,情况怎么样了?” 墨妄瞟着她脸上的睡痕,冷静地道:“北勐围猎军中有内鬼。他们设法将蒙合的亲随近卫军与围猎大军拉开距离,趁机与后珒里应外合,围堵了蒙合。如今蒙合生死不知,王爷救驾去了——” 有内鬼? 围堵蒙合? 要知道,再怎么都是皇帝出巡啊!围猎的整个行程都是有极严密计划和安排的,防卫极严,每一个步骤都有具体的人负责,得什么样的人物,有这么大的能量,干成这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她眉心微微紧蹙。 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件事,猫腻很大。 盯住墨妄的脸,她又问:“可知是谁干的?” 墨妄抿了抿嘴巴,似乎对此亦有疑惑。 “从目前的消息来看,是纳木罕丞相的可能性极大。” “纳木罕!他怎么可能?”墨九下意识就是不相信。 一个连儿子都没有的老丞相,在北勐德高望重,如今蒙合也很器重他,高位在握的一个人,做这件事对他有什么好处?除非为了别的人。 但得什么样分量的人,可以让他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自己卷入这个无底的深渊里,也许损及性命,甚至留下千古骂名? 难道是阿依古? 阿依古与纳木罕之间…… 墨九一惊,突然凝眉沉思。 “师兄你确定,王爷是去救驾吗?” 墨妄低眉,“目前看,是的。” “不对啊!” 这件事处处透着玄机。 墨九又一次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她突然觉得有一个什么陷阱。 一个有可能让他们陷入万劫不复的陷阱。 “希望他可以应付——” 对她的男人,她其实还是有信心的。 可这个时候,关有信心也不能让她坐着等。 将感激的目光望向墨妄,她咬了一下唇角。 “师兄,叫人继续关注,有什么情况,马上来报。我们墨家也不是吃素的。我不管什么天下,什么王。只知道谁惹到我墨家,惹到我墨九的男人,我就饶不了他。” “是。”墨妄垂目走了两步,又留下,“小九也不要担心,王爷做事,自有他的分寸,你安心等待便好。就算发生什么,还有我们在——” 墨九微微一怔,想想这是他的关怀,按捺下慌乱,俏俏一笑。 “知道啦,墨家永远是我的后盾。” “嗯”一声,墨妄正要退下,外面就传来一个消息。 “钜子,长公主有请!” 墨九回了额尔,还没有去见过长公主。 这个女人是苏赫的生母,与墨九之间的关系有点微妙。对于这种家庭式纠纷,她并不擅长应付。所以,只要有机会避开,她都不愿意与长公主打交道。 这个时候,外面兵戈四起,阿依古找她做什么? “好,我马上过去。” …… 与此同时,断崖背后的空旷战场上,烽烟滚滚,万骑突至。 前来支援的北勐大军,终于赶到了。 领兵的人,竟然是以为陷入了包围圈里的蒙合大汗。 他高高坐在马上,看着尸横遍野的战场,一双盔帽下的厉目,阴鸷得如同一双觊觎猎物的毒蛇。 千盏火把亮起,把战场照得如同白天。 此时,厮杀经近一个时辰,竟然还难分胜负。 森敦紧紧攥着缰绳,盯住蒙合的眼。 “大汗!来不及了——决定吧!” 蒙合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都没有“因为不在现场,侥幸逃过一劫”的欣喜,他就站在萧乾之前站过的位置上,以同样的角度看着这血腥味极浓的战场,静静地思考着,似乎也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也许过了很久。 也许亦不太久。 在森敦又一次催促之前,蒙合终于低喝一声。 “传令下去,肃清反贼!驰援金印大王!” ------题外话------ *近了,这一卷也快要结束了 嗯,接下来只剩下最后一卷了 ------------ 坑深275米,染红了夜空 有了蒙合大军的加入,清理叛党的战事结束得很快。 风啸啸依旧,凉飕飕刺人。 战场上,只剩下一堆纵横交错的尸体以及断兵残戈。 蒙合站在阵前,就着火把的光,看着浑身浴血的萧乾,提前长剑,骑着马,站在人群中间,抿了抿唇,慢慢朝他走了过去。 “苏赫贤弟——” 这样亲热的称呼,从一个皇帝嘴里出来,那份量多重可想而知。而且,细听之下,他的声音,似乎还带了一点哭腔。 那叫一个情深意重,感激涕零。 “总算及时赶到了,幸而你无恙!” 又是一句,说尽了他的无奈,以及身为帝王在这个时候最应当有的表现以及表演。 萧乾冷眸冷眉冷心,没有说话,只提着尚在滴血的长剑,马蹄踏过狼藉的尸首,踩着混杂的鲜血,慢慢迎上蒙合。夜风掀起他黑色的披风,被火把光线一映,像一只黑色的大蝴蝶,笼罩铺天盖地的肃杀之气,令人心生胆怯。 一步一步,迎面而近。 两个人四目相对,却都没有再说话。 蒙合嘴唇微颤,似有劫有余生的激动。 萧乾却是满脸木然,将他本就丑陋的面孔,衬得更为狰狞、恐怖,冷峻的气场强大得似乎比蒙合更要强上三分。 有一种心知肚明的情绪,在他们彼此间氤氲。 连两侧的北勐士兵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 终于,萧乾停在蒙合的三丈开外。 他深深地看了蒙合一眼,翻身下马,还剑入鞘,走近致礼。 “大汗!微臣救驾来迟——” 救驾?驾都不在此处,他救的是甚么? 这句话仔细咀嚼,讽刺意味儿很浓。 可蒙合就像根本没有听出来弦外之音,捋着下巴上的小胡子,欣慰地点头叹息,“这一次,真是得亏有贤弟了。若无你在,这些叛逆还不知如何猖狂了得?!此是一大功,等回到哈拉和林,我必给贤弟论功行赏!” 有功,有赏! 还能说什么? 萧乾垂目,拱手,“谢大汗!” 蒙合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望向他身后的战场,像是颇为感触,叹息一声,“我即位不久,根基未牢,原想兢兢业业继续为北勐开疆扩土,不负祖宗所托……为此,勤于己,宽于人,对待朝中臣工更是一律宽厚相加。岂知,竟有人不识好歹,欲趁我围猎在外,布防空虚之时夺我江山!实在可叹可恨也!” 萧乾静静听着,并不掺言。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他自己就会说完。 等说完了,自然就会进入下文。 果然,蒙合把自己狠狠一顿夸完,目中幽光微闪,又咬着牙,痛彻心扉地低喝:“森敦!” 森敦一直在他身后。 得闻大汗叫唤,立马上前。 “微臣在!” 蒙合双目冷冷,“马上带人捉拿叛逆首脑纳木罕!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纳木罕? 在场的人,似乎都惊住了。 蒙合这便直接宣布了纳木罕的罪了? 顿一下,森敦抬右手抚左胸,低垂着头,恭顺地应。 “是!微臣这便去办。” 森敦是怯薛军的头儿,得了大汗的令,再回头一招,在场的怯薛大军便得令而去,一窝蜂似的拥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就像他们来时一样,在冷瑟的秋风中,高举着马刀,将这个夜晚再次点燃。 “捉拿反贼纳木罕!”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喊杀声,如重锤敲在人的心上。 沉沉,深深,慢慢弥漫在夜色里—— …… 从断崖回到驻营里,他们才发现这个营地早已不是他们早上离去时的模样。 帐篷倒了,架子车翻了,旌旗被踩踏在地上,地面上一片狼藉。 “苏赫贤弟!”蒙合望向随行的萧乾以及这一个惨烈的战场,一双阴鸷的眼睛,浅浅阖着,像这些事情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声音平静得几乎没有半点波澜。 “你对纳木罕此事,怎么看?” 萧乾眉心一蹙,一字一字都说得很淡然。 “臣弟忠于北勐,忠于大汗,不辨旁事。只知道,谁与大汗做对,便是与臣弟做对。” 这是一句相当圆滑的回答。听上去忠君爱国,可每个一字眼都说得冷漠而傲然,显得不卑不亢。更何况,他的声音里,又何曾有半点动容的情绪? 可他此刻越是表现得心里不舒坦,就越是好像在对蒙合的“试探”表现不满,蒙合也就越高兴。 果然,他呵呵一笑,目光从他的脸上掠过,捋着小胡子,慢慢地调转马头,大吼一声。 “好贤弟。这天下有我,便有你。你我兄弟二人携手,何愁五湖四海不归,四面八方不朝?” 萧乾低低回言,“臣弟不敢!” “哈哈,我说你敢,你就敢。” 这句话有点意思,一语双关呐。 萧乾眉心微微一蹙,平静地抿了抿唇。 “谢大汗恩重!臣弟愿效汗马之劳!” …… 蝴蝶的翅膀飞过热带雨林,都可以引起一场龙卷风,与蝴蝶效应一样,历史的改变,往往也是由一件微小的事情引起的。 正如此一次北勐的围猎事件。 这天晚上,狩猎军行营里,灯火通明。 在事情败露之后,纳木罕已领着亲近精锐将士约摸两千人逃往了后珒方向。森敦领着怯薛军追击未归。营地里的人,都在等待,在这一片昏黑的天地里,等着一个尘埃落定。 事实上,蒙合早就调动好了兵马,挖好了坑,就等着他们来钻,自然有十足十的把握,可以在兵力上治服对方,手擒敌人。之所以纳木罕有机会逃跑,一方面也是他做了多年老丞相,在北勐的根基极深。另一方面也有蒙合的有意放水。 他如果不畏罪潜逃,蒙合又如何直接治罪? 这都是北勐的大功臣,没有十拿九稳的罪证,是服不得了众的。 一切都在蒙合的算计之中。 若说他有什么失算之处,便是苏赫对此事的反应。 一个诱人的饵就在面前,一张嘴就可以叼上,没有鱼儿会不上钩的—— 可他却没有,很冷静的让事情往他意想的另一个方向走偏了。 如果不是他真的没有野心,那就是他的野心已经到了一种无我的境界,可以冷眼旁观,择其善而行。 当然,经了断崖那一仗,蒙合已经不做前者考虑了。 他更愿意相信苏赫这个人不简单。 甚至于,比起他的母亲阿依古更难对付。 毕竟一个有本事的丈夫,大多都不甘于人后的。 不过,这一次虽然没有借机一网打尽,他也不憾。苏赫是一个还可以利用的人,身上有利用的价值,对于他来说,不急于这一时。 “报——!” 远远的,有士兵大吼。 “大汗,森敦大人把反贼纳木罕捉回来了。” “捉回来了!” “吼吼吼吼!” 整个营地里,过年般欢呼一片。 营地里的王公大臣们,在纳木罕做北勐丞相的这些年里,不少人都吃过他的暗亏,却对他敢怒不敢言。如今看他有今日,想看笑话的人自然不少。 人败有人踩。 纳木罕走到如今,算是终点了。 从蒙合的态度来看,此人已无法翻身,扭转局面,所以,没有人再给这个“前丞相”半点面子,一个个高兴地吼吼着,像是都恨不得上去扇他两巴掌为国除奸似的。 在营地里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表情里,只有萧乾和蒙合两个人面无表情。 捋着小胡子,蒙合眼风扫一下萧乾。 “带纳木罕上来!” “得令!” 蒙合坐在临时布置的椅子上,众臣将营地围成了一个圆圈,外面插着无数的火把,点亮了这个“审判现场”。 很快,被五花大绑着的纳木罕被两个北勐兵士押解了上来。 他头发凌乱,脸上有划伤,身上也血渍斑斑,走路时脚步不稳,像是受了不轻的伤。 “跪下!”有人踢他的脚。 纳木罕没有坚持反抗,看到蒙合的第一眼,便自觉地跪了下去。 “老臣参见大汗。” “纳木罕!”蒙合目光冷冷,像一把尖刀在剜,“你还有何话可说?” 纳木罕没有抬头,也不看任何人,声音平静得像已经等不及要去找阎王爷报道了,“老臣罪该万死,无话可说。” “呵呵!”蒙合声音很幽深,“你在北勐德高望重,何苦来哉?纳木罕——”顿一下,蒙合嘴角微微上扬,极是仁慈地道:“念你对本汗有从龙之功,对北勐也劳苦功高,我给你一个不死的机会。” 纳木罕一动也不动。 他静静地跪在地上,似乎知道蒙合要说什么,摇了摇头,只轻声道:“大汗不必给老臣机会。老臣没有同伙,亦不曾受人指使。大汗要杀便杀吧!” 呵! 这老家伙。 蒙合挑高嘴角。 冷不丁地,他侧眸望向萧乾。 “苏赫贤弟,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萧乾的身影半掩有灯火的阴影里。 沉吟片刻,他缓缓道:“纳木罕起兵造反,罪有应得。大汗又何须对其仁慈?至于同伙……”慢慢瞄向蒙合,他突然笑了一声。 这一笑,牵着那一张不太光洁的脸,形如鬼魅般令人生生发寒。 “丞相已打定主意要一力承担了,又怎肯多说什么?” 蒙合一怔。 愣谁也没有想到,萧乾会直接说出来。 意指纳木罕有同伙,但他不肯说,自然也无证据。 蒙合哈哈一笑,“贤弟说得好。这老东西犟得很,哪怕真的打断他的骨头,也未必能探出一二来。” “嗯”一声,萧乾不说话。 纳木罕却在这时抬头,看向了他。 一个眼神,一闪而过,似乎带了些什么复杂的情绪。 蒙合目光静静地扫过他,又慢慢看向萧乾依旧冷肃的脸孔,像在思量着什么好玩的事,唇角若有似无的一抬,突地道,“纳木罕犯上作乱,其行可诛!苏赫贤弟,今日本汗承你相救,死里逃生,如今可否再借你之剑,亲斩此贼?!” 借他之剑? 是让萧乾来杀纳木罕? 此言一出,营地里马上安静了。 所有人都注视着萧乾,以及同样吃惊的纳木罕。 纳木罕与阿依古长公主早年间的风流韵事,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当年,甚至曾经有人在私底下议论,说阿依古的长子苏赫,其实就是纳木罕的亲生儿子。 甚至于有人认为,苏赫早年的病疾,就是因为他们的结合是罪恶的,不被天神祝福的,这才让儿子受到了天神的惩罚——而这,也是当初阿依古能完全相信那顺巫师的话,为让苏赫活命,把他交去阴山抚养的原因。 只不过,这些年来,两个人在朝中位高权重,敢说的人不多。但这不代表,大家都忘记了。 蒙合虽是晚辈,但身为帝王,肯定知道这些逸事。 而今,他要让苏赫亲斩纳木罕,此招不可谓不毒。 纳木罕有些激动起来。 颤抖着嘴唇,他盯着萧乾的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萧乾微微眯着眼,迎上他那一双混沌的老眸,慢慢地拔剑,脚步慢慢过去,半点迟疑都没有。 “大汗有令,臣弟何敢不遵?” 营地里,冷寂一片。 无数人都屏紧了呼吸,注视着萧乾的脚。 一步! 两步! 三步! 他离纳木罕越来越近…… 终于,他手上锋利的剑尖,指向了纳木罕的脖子。 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地的老人,他淡然道:“前些日子多蒙丞相照顾,为我引进良医治病。苏赫感激不尽,但帝威在前,丞相怎么能这般糊涂,犯下如此大错?你既做了,如此,也只是死有余辜了。” “呵!” 纳木罕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笑来。 “好。那就此,与王爷别过。愿王爷从此鹏程万里,马纵河山——老臣先行一步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像一个哮喘病人似的只剩喉咙里的沙沙呼噜。除了萧乾,几乎没有人听见最后这几个字。 他在一心求死了! 微怔,萧乾想要收剑,已来不及。 “扑”一声,剑尖入肉。 纳木罕整个身体都扑在了剑上,剑尖刺入脖子,鲜血汩汩而下,他却浑然不觉疼痛似的,大睁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微微一笑,颤抖着嘴唇,用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听明白的声音,颤抖说:“无论如何,父亲也不能让你背上弑父的恶名……我是自行了断的,与我儿无关……” “嘶!” 营地里,有战马在嘶吼。 狂喷的鲜血没有了,纳木罕倒在了地上。 蜷缩着的身体,苍老的,狼狈的。 依旧大睁的双眼,一直盯着萧乾的方向。 那表情很怪异,说是有恨,不如说是有情。 萧乾暗暗闭一下眼,抽回长剑,没有转身,话却是对背后一直在观察他的蒙合说的,声音沙哑,震入云霄。 “启禀大汗!逆首纳木罕已伏诛!” 人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许久许久,整片天空都是安静的。 嗜血的苍穹中,只有萧乾的声音在回荡。 直到他的尾音徐徐消散,一切方又归于了平静。 “恭喜大汗,诛逆首,震北勐声威!” “恭喜大汗,诛逆首,震北勐声威!” “恭喜大汗,诛逆首,震北勐声威!” 拍马之声,此起彼伏,又一次响彻了夜下云霄。 …… 事情告一段落,便四下散去。 将士们在重扎营地,准备过夜。 看萧乾站在风口上一动也不动,眼望天空若有所思的样子,赵声东慢慢走了过去,将这件事后他心里的后怕小声道了出来。 “王爷,今日属下有错。” “何错之有?”萧乾声音淡淡。 “若非王爷英明判断,这次我们就输了——” “可我还是输了。” 萧乾头也没转,声音散在冷风中,听得赵声东微微一怔。 “输了?这如何说?” “失去了纳木罕。” 从今天纳木罕与蒙合的对仗来看,虽然纳木罕仓促应对,中了蒙合事先布好的局,但他可以发动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兵变,其在朝中的势力不可小觑。若今日之事,他做得更为周详一些,又岂会是这样的结果? 当然,萧乾与蒙合一样,虽然嘴上定了纳木罕的罪,但心底又怎会不知道是阿依古指使的?只不过,阿依古一直在额尔小镇,从头到尾没有参与这件事情,全由纳木罕替她顶了,依她在朝中和宗亲里的声望,蒙合暂时不敢动她罢了。 没有确切证据,他就是过河拆桥。 在根基未稳之际,还是很冒险。 这样对蒙合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相当于剪除了阿依古最强有力的一条臂膀。 赵声东想到这里,不由咬牙,“这个蒙合也真是奸猾。如今想来,从狩猎之初,他就已经在布这一局了。” “嗯。”萧乾没有否认,“我说我输了,便是输在没有提醒阿依古。我以为她不会是这般冲动之人才对,谁曾知……唉!” 谁曾知,一颗母亲护儿之心,可以不顾一切? 实际上,第一天,蒙合派兵围堵墨九,便是为了激怒苏赫。于男人来说,什么最不可忍?——抢自己的女人。他若忍无可忍,会做什么? 第二日蒙合更绝,直接称病,把苏赫支走,把墨九单独留下来,还万般殷勤地认着义妹,行各种讨好之能事。在外人看来,不过是美色误人,大汗受了墨九的迷惑才做出这种有悖寻常的事情罢了。 然而,谁知道,此一此二,毕是为了逼迫苏赫和阿依古罢了。让他们觉得不安心,惶惶不可终日,再给他们一个可以兵变篡位的机会,把破绽留给对方,等对方深入,再装入套中,一网打尽。 “此人心机——”赵声东微叹,“实在叵测。” 萧乾眉头微锁,“若无心机,如何走到如今?” 换句话说,这里的人,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便是纳木罕,亦是北勐一个扎扎实实的枭雄,在先大汗在时,便显赫了几十年,可谓权倾一时,掌执一方。 结果,戏一落幕,也是成王败寇了。 夜静静的,不远处时有马嘶。 连马儿都受到了惊吓,不得安宁么? 赵声东叹息一声,望着绵延无边的夜色,突然神色一怔。 “王爷,你看那边——” 他的话锋转得快,声音也突然拔高,不仅萧乾,就连十几步开外的击西和闯北等人,也听见了。然后上前几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漆黑的天空,但凡有一点光亮就极为耀眼。 此时,在东边的天际,有肉眼可见的红霞,几乎染红了那一片夜空。 夜晚的红霞,那是什么? 火光一样的红!是火? 虽然离得有些远,但那个颜色还是让人第一时间生了惧意。 “那边儿是不是着火了?” “好像不是嗳!”击西看得饶有兴趣,“那颜色好美,你们说,会不会是天见有冤,气得流血——” “……是有地方着火了!”闯北瞪眼看她,然后叹息一眼,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场火应当不小啊,看那里都连成一线了。” 几个人讨论着,萧乾突然面色一沉,瞳孔放大。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返身飞奔向拴在树桩上的马匹,跨上马,扬起鞭,没有任何交代,“驾”一声就飞奔了出去。 他策马离去的,正是火光冲天的方向。 “王爷怎么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 隔了一瞬,赵声东突然抽气。 “不好!那是额尔小镇的方向。” 击西与闯北亦是面色一变,惊恐地张大了嘴巴。 “完了,九爷!” “走!跟上!” “驾!” “驾!” ------题外话------ 今天返回成都啦! 小主们看完早点休息。 我也去洗洗躺了。啊啊啊~爱你们,么么哒—— ------------ 坑深276米,火中救人 火起的地方,正是额尔小镇。 火起之前,墨九正在阿依古的帐篷里。 从她得了“邀请”过去,阿依古就没有让她离开。 在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她似乎很需要找一个人说说话,来排解在等待未知的时间里,那一种挠心挠肺的焦灼感―― 这个女人很寂寞,至少墨九是这样认为的。她有美貌,有地位,有世间无数女人向往的一切,但墨九在她的脸上,却找不到半点幸福的痕迹。而且,她防备心太重,也把自己包裹得太深,根本就难找轻松。 阿依古找她过去,没有别的事儿,就是让她听曲子。 琴、棋、书、画,这些东西是阿依古最近开始学习研究的东西。和每一个刚学的新人一样,每学会一个曲子,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别人的评价。那么,有什么比找一个南荣人,找赫赫有名的墨家钜子来品评更好呢? 只可惜,她弹琴是半壶水。 而墨九对于音律,也一窍不通。 于是,安静的帐篷里,那叮叮当当的琴声,就显得格外高寡,无人赏识。不过,墨九虽不懂,却舍得赏脸。她告诉阿依古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长公主初学就有这般造诣,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也……” 这马屁拍得,她自己都醉了。 可这样的褒赞,却取悦了阿依古。 “怪不得苏赫喜欢你,钜子真是一个玲珑通透的人儿!唉!我这三脚猫的琴技,我自己明白。学着弹弹,打发一下时间也就罢了,如何登得大雅之堂?遑论天上人间。” “哪有啊?长公主太谦虚了!”墨九笑着,“你不了解我,我是从来不胡乱夸人的!” “呵呵!”阿依古只笑着摇头,继续弹奏。 墨九见她不信,还真就严肃了脸解释,“长公主有所不知,南地的闺中女儿学琴,都是幼时启蒙,一生习之,这样熟成生巧,自然琴技了得。可长公主你不同,半路出家,也能把念经的大和尚比下去,可不就是大才?” 这个比喻,把阿依古听得笑了起来。 “是个会哄人喜欢的姑娘!我啊是老了,若岁数还小,岂非被你三句话哄得忘了姓甚?” 墨九耸了耸肩膀,细细看她眉开眼笑的样子,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再狡辩。 拍马的话,说多了,连自己都受不了,差不多得了! “钜子。”阿依古突然唤她。 “嗯。长公主您说。” 阿依古瞧她无精打采的样子,皱眉,“你对苏赫,可是用心的?” 用不用心,当娘的人,最是在乎的吧? 墨九想到他对苏赫的感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很用心。我保证。” 阿依古停下来捧起茶,又眯了眯眼,慢吞吞地问:“他的脸,毁成了那般,你又是一个天仙似的人物,为何会对他衷情?” 额! 果然不符合逻辑吗? 看来阿依古还是信不着她啊。 墨九嘟了一下嘴唇,露出一派天真的小女儿神态来,“男人长得好看能做什么用?我墨九选男人,可不看那一副早晚老去的皮相。王爷虽毁了脸,但学识谈吐,修养气度,哪里比人差了?再有――” 她突然娇羞地垂了下头,“他对我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这些基本算是心里话,加上当娘的人,都觉得自己儿子最优秀,阿依古审视她片刻,没有在她脸上找到半分虚假之色,也就完全相信了她的话。 喟叹一声,她神经放松,高兴起来,就连看她的目光,也慈祥了许多。 “你能这样想,那是极好了!” 或许是因为不管她喜不喜欢墨九,都不影响苏赫对墨九的喜欢。所以当阿依古发现墨九这个人没有想象中那么遭人恨时,她对墨九终于的态度有了变化,至少在墨九看来,很和颜悦色。 接下来的时候,两个女人相谈甚欢。 气氛和乐的持续着,直到一名身着铁甲的侍卫骑马奔入额尔小镇,顶着夜风钻入了阿依古的帐篷,告诉了她狩猎战上的事情,以及苏赫王爷手刃叛逆首脑纳木罕的消息―― 阿依古神色一变,捧着茶盏的双手,在不停颤抖。 “哈哈哈哈――” 怔忡半晌,她突然又狂肆地大笑起来。 “好!好!好样的!好样的啊!” 一连几个“好”字,她像是陷入了某种狂躁的情绪中,样子显得有些癫狂,说着笑着就推翻了面前的茶几,那把先前才得她“宠幸”的琴也摔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阿依古撑着案几,气喘吁吁。 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抬头,望向拧眉不语的墨九。 “钜子――” 嗯一声,墨九上前欠身,“我在,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我实有一事相求。”阿依古眉心轻蹙,像忍受着什么愤愤的情绪,以及于哪怕极力压抑,声音也依旧有一丝颤抖,“你可愿意帮我?” 帮她什么?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难道又做了什么决定? 墨九心尖一凉,抿了抿唇,模棱两可的应付。 “墨九微薄之力,能帮得了公主什么?”说到这里,看阿依古脸色微变,似乎又有了不悦,她牵了牵唇角,又抬眉望过去,“长公主有什么事要墨九做,直言便是。只要做得到,墨九没有拒绝的道理。” 似乎知道她会这般回答,阿依古神色不变地上下审视她。 良久良久,才松开眉心,轻松地一叹。 “很简单,离开苏赫,离开我的儿子。” “啊?”墨九微微一诧。 从他们到哈拉和林开始,阿依古就已经知道她和苏赫的事情了,可她并没有太过反对,甚至为了让儿子如愿,还特地去向蒙合请旨赐婚。就算今天晚上提起她和苏赫的事情时,她也没有表示过反对。 为什么突然就换了口风? 难道说,那边情况有变? 先前侍卫来禀告时,刻意避开了墨九,只对阿依古一个人咬耳朵。 所以,墨九一直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 只是从阿依古的样子里,大抵猜测到一些变故。 想了片刻,她拧眉望向阿依古,态度极是真诚,“公主,让我离开苏赫,我办不到。但若是公主有别的事情需要我做,我一定倾力相助。” “你果然拒绝了!哪怕你明知道蒙合在打你的主意,明知道苏赫会为了你受到蒙合的算计,说不定还会伤及性命,你还是会拒绝――”阿依古冷笑着说完,又哼了一声,隐忍着怒气凝视她,“你不是说与苏赫情深互许吗?如今他有难,你便要坐上观,又谈何情深?” “他有难,我自当与他共患难。”墨九就像没有看到阿依古灼灼目光中的恼怒,只淡然道:“但我和他已然讲好,从今往后,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离开他。公主,我得遵守我的诺言,不是吗?” 阿依古面色青白。 微攥的手指,似乎带了一丝颤抖。 纳木罕……已经死了。 那么接下来蒙合要对付的人,自然是他们母子两个。而墨九这个女人,在目前的情况下,无疑将是苏赫的绊脚石,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的好处,只会更加刺挠蒙合的占有之心,让他对他们母子俩的耐心变得更低。 再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千字引,墨家机关火器,都让墨九变成了一块人人竞相得之的“美璧”。但,有璧虽好,时候未到。她如今和苏赫在一起,只会害了他。至于以后,她大北勐的骑兵,真的需要那些奇技**巧来助威么? 阿依古是一个女人,对于大多数男人向往的机关火器,其实从来都没有看重过。 故而,对于墨九这个人的价值,也没有那么看重。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阿依古想了许多。 终于,她垂下眸子,不再看墨九的目光,只无奈的摆了摆手。 “你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吁! 墨九早就想走了。 这个时候她最担心的人是萧乾,也担心那边的局势,这般等在额尔小镇,陪着阴阳怪气的阿依古,连消息都接收不到,她本就焦灼,如今终于可以离开,她当然是高兴的。 “那墨九便告辞了。公主早些歇着!” 墨九转身出了帐篷,回到自己在额尔小镇的居所,就招了探子来见。 那一把冲天的大火,就是在这个时候燃烧起来的。 火势连绵冲天,不肖片刻,就魔鬼似的张着血盆大口,窜遍了整个额尔小镇的可燃烧空间。这样声势浩大的火焰,根本就不像是意外着火,反而像是人为纵火―― 墨九站在垛口墙看过去,似乎除了她墨家弟子居住的地方,整个额尔小镇都同时被人点燃了,一片巨浪滔天,滚滚燃烧着袭向小镇,空气里中嗅得见焚烧的焦味儿,耳朵里充斥着惊慌的喊声、叫声、鸡鸣狗吠声―― “我的天!”墨九回头瞄一眼墨妄,又指向冲天的火光处,“师兄你快看,那个烧得最厉害的地方,是不是阿依古的帐篷?” 墨妄神色凝重,“是!” “靠”一声,墨九猛地拍了下脑门。 “有人要杀她,嫁祸给我们?” 从阿依古的样子来看,她不像会自丨焚的人。难道有人想借刀杀人,借机除掉她,再把责怪推给她墨九?毕竟目前没有着火的地方,只剩墨九这里了。如果阿依古被烧死,她墨九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可阿依古死了,对谁最有利? 目前来看,只有蒙合。 一来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剪除掉第一号敌对党。 二来么,还可以无声无息地挑拨离间她和苏赫啊? 只可惜,他不知道苏赫不是苏赫,挑拨不了罢了。 哔啪声声! 烈焰升腾。 整个额尔小镇的夜空,都被照亮了。 这一把火烧得实在厉害,不过顷刻间就席卷了整片天地。 “来不及了――” 墨九没时间多琢磨,对着附近的侍卫和墨妄等人大喊。 “咱们赶紧过去帮着救火!” “快快!”墨妄招呼着众人,又赶紧上来扶她,“小九你先回去休息,离火场远点。” “我没关系!救火是大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也去。”墨九挣脱开墨妄的手,冲入屋子,卷起床上的棉被往玫儿之前给她准备好的浴桶里一浸,然后拎起来湿漉漉地披在身上,就往阿依古的帐篷方向跑―― “传令各营,救火!” “是!” “提水,快一点提水!” “快!快啊!” 额尔小镇的驻军,正在救火。救火的范围,主要是在阿依古长公主的帐篷附近。墨九赶过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挤满了人。提水的,吆喝的,指挥的,水泄不通。然而,阿依古的帐篷在最中间,周围安置有不少的附属帐篷,还有连片的木质建筑。这火一旦燃起来,就像封锁了门似的,目前都没有人敢进入火场,更不要说救出阿依古了。 看着熊熊火光,墨九思索一阵,突然一咬牙,捏紧被角盖住脑袋,就冲入了火圈。 “小九――?”墨妄大惊,想抓她已经来不及。 “钜子!”墨家弟子也在唤。 “姑娘!”玫儿吓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姑娘你快出来啊!” 除了烈火燃烧的“哔剥”声,墨九耳朵“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外面在喊什么。那一片燃烧的嘈杂声里,浓烟直熏眼眸,黑沉沉一片袭过来,实在太呛人。 她咳嗽着,往里走,目光不停扫视快要烧成废墟的地方。 “长公主?长公主你在哪里?” 唤了几声,没有人回答。 墨九焦灼起来,回头望一眼距离,再往里走了两步。 “长公主――” “啪!”一声,一根横木倒了下来,刚好落在她的脚边。 墨九吓了一跳,飞快地跃过去,就看见了趴在地上的阿依古。 她已经熏得晕了过去,对墨九的到来,没有半点知觉。 “长公主?”墨九来不及多想,过去扶住她,低头看一眼,掐住她的人中,又将灌过水的棉被拉上来,将两个人一起裹在里面,然后用湿棉被的被角捂她的口鼻…… ------题外话------ 12点之后,还会有一更,如果审核通过的话 么么哒,谢谢大家! ------------ 坑深277米,阿九,我们有孩子了! 未几,阿依古幽幽醒转。 看见是墨九,她愣了愣,浮上一丝笑。 “你怎么来了?咳咳!” “别说话了!再说嗓子该坏了!”墨九扯着被角,往她身上牵了牵,顺便也把自己裹紧。然后,她将另一个被头递给阿依古,示意拽在手上,又指向不远处那一个燃烧的空隙,比划了一下,“我喊一、二、三,我们就一起从那里冲出去!” 阿依古看着她,点点头,脸上带了一抹墨九从来没有见过的慈爱。 “墨九,你是个好姑娘。” “……现在不说这些。注意力集中啊,我们得节奏一致,不要被拌倒!” 墨九今儿会闯进来救她,除了觉得这个女人其实可怜之外,确实也是不想让蒙合得偿所愿。而且,萧乾不仅仅只是顶苏赫的名,暂时做她的儿子,他还是她的嫡亲侄子。 阿依古也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萧乾很缺爱,有一个真心实意关心他的人,太难得。 所以,她不愿意阿依古出事。 更不愿意萧乾永远背上一个四柱纯阳克家人的命数。 天煞孤星,孤家寡人,这样的男人不会快乐的。 这样一想,她勇气倍增,一手扯棉被,一手拉住阿依古。 “来,我们开始准备。” “好。”阿依古看着“哔啪”的火,微微眯了眯眸。 “一!” “二!” “三――跑!” 两个人同时冲了出去,燃烧着的熊熊烈焰带着蒸腾的热浪,潮水一般卷了过来,几乎烧着了她们的衣角――两个人用一张棉被还是太小了,外面有多远的火场也未可知。阿依古被火焰一窒,突地心急了。 “钜子――” 她低唤一声,趁墨九分神来看,一把扯过她身上的湿被子,全部盖在自己身上,反手将墨九往后一推。 “对不住了,我不能死,我还有儿子,我不能死――” “你……疯子!”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墨九始料未及。 她踉跄着退了两步,看阿依古裹着被子已经冲出老远,被烈火炙烤的身体,像是着了火一般,刺拉拉的疼痛。不停的咳嗽着,她捂着口鼻,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也只能眼睁睁看她离去。 “无耻啊!娘的!咳咳!” 死道友不死贫道!临阵弃友! 这样的行为,其实是墨九第一次遇到。 生气,无奈,想杀人,可也无济于事。 她这会儿能做的,只有……继续求生。 从怀里掏出半湿的手绢,她捂着口鼻,寻找着可以逃生的路―― “小九!”一声呼喊,传入了耳朵。 “师兄?”墨九心里一喜,从浓烟中看过去,看不清墨妄的人,只得一步一步往他的方向靠近,并嘱咐他,“喂,师兄不要过来,咳,你千万不要过来,里面全都烧着了――太危险!咳咳――” “你保护好自己,不要动,等我来。”墨妄似乎并不害怕,寻着墨九的声音就冲了过去,越来越近,直到看见她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小脸,还有那一身的狼狈,喉咙不由一梗,“小九――” “师兄!你别过来。” 看着面前烧得正旺的火梁,墨九紧张地摆手。 她不伟大高尚,可如果对方是墨妄,她不希望他为自己冒险。 “你站好――我自己冲过来!” “不要!” 墨妄吼着,正要冲过去救她,眼前突地闪过一道人影。 他速度极快,箭一般冲过火圈,像跑孩子似的,将墨九一把打横抱了过来,轻轻往肩膀上一搭,就往回飞奔。墨九完全没有办法回神,眼睛又被火熏得一直在流泪,半睁半开着,刺痛刺痛的,根本就看不清楚到底是谁来扛起了她―― “抱紧我,阿九!不要乱动!” 低沉而熟悉的嗓音,让墨九心窝狠狠一窒。 “萧――王爷!” 他身上熟悉的中药味儿,被浓烟冲淡了,但仔细闻还是闻得出来――是萧乾! 怔了怔,墨九瞪大了眼睛! 溺水遇浮木,萧乾就是他的浮木。 她咳嗽着笑了起来,眼睛里不停流泪,看不清他的脸,但知道是他来救自己了,心弦也就下意识的放松了,将双手挂牢在他的脖子上,她一晚上的恐惧与惊慌似乎都找到了落点,缓缓掀开的唇角上,还略带了一丝笑。 “你怎么来了?” “嗯,我不来,你都反天了。” 他回答得很简洁,很轻松。 可墨九却从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中,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与气促。 在他从驻营地策马奔回额尔小镇的时候,在他得知墨九冲入火场救人的时候,在他看见阿依古走出来,说墨九为了救她已经丧身火海的时候,他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内心的恐惧其实不比她少半分。 “王爷,你没有什么事吧?” 墨九试探着问,想知道他的情况。 “没事。”他声音很平静,让墨九彻底的放了心。于是,浅浅的声音里,就带了一丝娇软,听上去都不像刚刚历了一次火劫,“可为什么我每次有事,你都会这么及时来的救我呢?” 及时吗? 今天并不及时。 要不是她命大,他怎么来得及? 想到先前的凶险,萧乾的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梗得紧。 过了好半晌,他才低沉吩咐她。 “以后不许逞强。知道吗?” “嗯”一声,墨九抿了抿干涩的嘴,不知道说什么了。 关于阿依古在危急时刻那一推,从她的身份来看,为自己牺牲别人已经是习惯,可能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内疚。但对墨九来说,却是震撼的!如今她好不容易得救,看着萧乾冷峻的侧颜,不由又庆幸,又后怕。 “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嘛,要不然,我能傻呵呵地冲进去?” 萧乾扬了扬眉头,喟叹一声,“唉!” …… 火光笼罩下的额尔小镇,早已变了颜色。 空气里,一片燃烧的焦味与糊味。 救火的人都围在外面,四散的,三五成群的,议论纷纷的,一个个瞠目结舌地看着萧乾颀长挺拔的身影从火光圈中大步出来,怀里抱着一个据说已经“丧身火海”的女人。 “苏赫?”看到他出来,阿依古紧攥的手放松了,人也松了一口气,“救到人了就好,担心死为娘了。” 萧乾紧紧抿着唇,冷冷看向她,“嗯。母亲没事了吧?” “咳,咳,我已然没事了。”阿依古坐在侍卫摆好的椅子上,被他目光一刺,眉头皱紧,又瞄一眼虚软无力地靠在萧乾怀里的墨九,“钜子她……还好吧?” “她很好。”萧乾的声音,不像先前与墨九说话时的随和,一双眼睛,也恨不得化成刀片刺过去。 阿依古知道他在埋怨自己。 先前她告诉苏赫,墨九已经丧身火海,就是为了阻止他去救人。 更何况,墨九又怎会不告诉他棉被的事? 苦笑一声,她轻轻抬眉,“那快带她去休息吧。这里我会收拾。” 收拾什么?火已经快要烧光一个镇子了,老百姓呼天喊地哭着,囤着过冬的食物与毛皮没有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死伤者无数……一场人灾,终是让无辜的人来背负苦痛。 萧乾眉头紧皱,目光闪过一抹戾色。 “好。母亲大人也早点休息。” 两个人一人一句,说得很客套。 就好像不是亲密的母子,而是官场上的同僚。 …… 火烧到这会儿,确实已经烧得差不多接近尾声了。墨九不时咳嗽几声,将头靠在萧乾的肩膀上,看着他的背后,阿依古那两束复杂的视线。 不得不说,阿依古是一个狠心的女人。 她可以为了自己和儿子牺牲掉任何人。 纳木罕是这样。 她墨九也是这样。 或许她有愧疚,但愧疚却不能改变她任何的决定。 这样的女人,可不比男人都狠吗? “王爷!”她突然喊了一声。 “嗯。”萧乾依旧抱着她,声音淡淡的。 “你都知道了?”她问。 “知道什么?”他反问。 “我和阿依古的事情?” “你和她,能有什么事情?” “……她推了我。”墨九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又咳嗽不停。 萧乾轻轻顺着她的后背,眉心狠狠蹙紧,“我不知道――看来我还少给她定了一条罪。” 少一条,什么意思? 墨九奇怪地瞄向他森冷的面孔,“那你阴阳怪气地对她,是为了哪般?” 萧乾冷笑一声,“为了今天晚上的局。” “哦了,是,好一出大戏!”墨九轻笑一声,再次将半阖着流泪不止的眼,望向那一片还在燃烧的火光天地――视线模糊,头昏脑胀,她不由摇头叹息道:“戏是挺好的。可我的脑子有点晕,跟不上了。眼睛也熏得受不了,我实在没力气看不下去了……唔,困!” 她打个呵欠,就眯上了眼睛。 “阿九?” “……” “阿九?” “……” 墨九脑子晕了,真晕了。 听不到萧乾的声音,一颗心像落水的石头似的,不停往下沉…… 一直沉,一直沉下去,慢慢的,就失去了意识。 “阿九?” 晕了。 真晕了。 萧乾低头看她合上的眼睛,脊背一僵,大步将她抱入如今额尔小镇上硕果仅存的好房屋――墨家弟子的居所。 将她平放在榻上,他皱着眉头,搭上她的手腕。 呼吸一紧,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俯低的身体没有动,他凝神阖眸,再一次细探。 这一次,时间格外的漫长―― 良久良久,他凝重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狂热的喜气。 “阿九――” 灼灼的目光中,带着妖异的颜色,似乎与窗外的艳丽火光连成了一线。 “我们有孩子了!” ------题外话------ 谢谢我亲爱的小主们打赏送票,如**里非常感激!么么么―― ------------ 坑深278米,作啊作 “快拿巾子来!” “这里,这里――” “哎哟,你在磨蹭什么?” “你踩着我的脚了!” “就你急,急!急着去投胎么!” “投什么胎,九爷肚子里的胎?” “噗,那你不就是姑娘的小宝宝了?” “哈哈哈!” “……” 墨九的耳朵边上,如同被人放了一窝蜜蜂,“嗡嗡”作响。 好一会儿,嘈杂声终于没了。 世界清静了下来。 她想说话,可嗓子却像被人塞住了一样,干、涩、痛,愣是出不了声。喉咙口也像被火炙烤着似的,刺拉刺拉的痛。 “唔!”她睁开眼睛,但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明明感觉到有人在她的身边走动,就是看不清任何东西。 难道她还在做梦?其实根本就没有醒? 嘴唇开合着,她肩膀微微一抖,猛地攥紧了被子。 “唔……来……人!” “呀,姑娘醒了――”玫儿的声音满是欢喜,几乎用“扑”的动作奔向了床侧,激动地握紧墨九的手,盯着她那一张被浓烟和烈焰熏蒸过的苍白小脸儿,又心疼地拿起温热的湿毛巾,在她额头上轻轻拭了拭细细密密的汗,忧喜不定地唤。 “姑娘,姑娘?你是醒了么?” “玫,玫儿……咳!我……咳!” 墨九好歹发出了声音,只不过,嗓子疼得够呛,也哑得够呛。 说两个字,费了老大的劲儿。 玫儿惊喜不已,“真的醒了,姑娘真的醒了!” 回头,她冲门外的击西喊,“快,快叫人通知王爷啊!” “九爷醒了呐?”击西也兴奋地跑了进来,与玫儿两个欢天喜地的说了几句,又急巴巴地下去了。墨九听着他们的对话,眉心紧拧着,看着眼前漆黑的一片,眼睛转向玫儿的方向。 “玫儿,天儿还没有亮吗?” “嗯?”玫儿惊了一下,似乎没有听清,“姑娘你要什么?” “我说,天,还,没,有,亮吗?”墨九沙哑着烟熏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这句话说明白了。 可玫儿听入耳朵里,再望向门外明艳艳的阳光,瘪了瘪嘴巴,一张小脸登时皱成了一团,“姑娘,天儿早就亮了,都快要晌午,外头天正明亮哩。不过,王爷说姑娘的眼睛被浓烟和火焰灼伤了,见不得光……王爷特地给你蒙了一层浸了药水的黑布在眼睛上,你看东西自然黑漆漆的了。” 吁! 原来这样。 墨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眼睛上有东西。 她脑子又清醒不少,摁了摁眼睛上的黑布,安下心来。 “来,玫儿扶我一把――”说着,她双手撑着床,就想起来。 “不许动!姑娘,你不许动。”玫儿紧张得脸都白了,飞快地摁住她的手,又轻手轻脚地将她按回床上躺好,嘴里不停念叨,“王爷说了,姑娘得卧床平躺,不能下床,也不能动来动去――” “……”墨九哭笑不得,“我是猪么?赶紧的,咳,咳,扶我起来――” “不行!王爷说了,必须得躺住。” 王爷说,王爷说…… 墨九真的快哭了,“你,你到底是谁的丫头?” “你的啊。” “那你听我,还是听他?”墨九拂一下额头半湿的头发,拧紧眉头,破着嗓子,一字一字说了老半天才说明白,“就算王爷说了什么,那也是在我没有醒的时候。你听他那是权宜之计。现在我醒了,我的身体也没有什么大碍,总得起来吧?难不成躺在床上吃东西?” “对啊!”玫儿说得理所当然,“王爷说了,就得伺候你床上吃。” 我嘞个去! 墨九心里直唤“呜呼哀哉”! “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好手好脚的,干嘛要躺在床上吃?” “嘿嘿嘿――”玫儿突然怪异地笑了起来,“这个嘛,当然是有缘故的。” “什么缘故?”墨九也好奇了。 “你猜?” 玫儿的声音俏皮而轻快,想来是好事了。 可哪有这么折腾她家主子的? 墨九抚额哀叹,一觉醒来,地位就下降了啊。 “坏丫头,你什么时候学坏了?” “跟我主子学坏的。” 玫儿嘻嘻笑,那快乐感染了墨九,让她亦有些忍俊不禁,咳嗽几声,她捂着喉咙,小声道:“给你一个机会,我数到三,你若不说,我自有办法收拾你。九爷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到时候莫说求生,便是求死,也得看九爷的心情。开始。一!” “姑娘!让我再逗逗你嘛,好不容易遇上这么开心的事情。” “二!” “好啦好啦,我这就说,说还不成?” “三!” “姑娘,你怀上小宝宝啦!” 玫儿冲口而出的话,又快、又急,炸雷似的灌入了墨九的耳朵。 只一瞬,她便像被雷电击中了似的,僵硬了身躯。 房间里的气氛,当即冷下。玫儿愕了愕,收住脸上的笑容,紧张地看着一动也不动的墨九,又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墨九没有动静。 “难道说,姑娘不高兴吗?” 墨九还是没有动静。 “呜,不是吧?有小宝宝了啊,是你和王爷的小宝宝啊?玫儿想想都好喜欢呢?姑娘为什么要不高兴啊?姑娘,玫儿求你了,你,你快说说话啊?不要吓玫儿!呜,姑娘这个样子,好吓人,吓死玫儿了。” “讨厌!” 终于,墨九破着嗓子吐出一句。 “不是你生,你只负责玩,你当然高兴了。” “――”玫儿嘟着嘴巴,“我可不只负责玩,我都和王爷说好了,小宝宝出生了,我便要天天带着她,给她洗尿布,哼!” 洗尿布……这是一件多得意的事情? 墨九被玫儿的“骄傲”逗得哭笑不得。 哀哀叹一口气,她顿时觉得生无可恋了。 十七岁啊,她才十七岁啊,多美好的年华啊。 怎么可以生孩子? 啊啊啊!一想到生孩子的各种惨状,还是在一个没有现代医疗条件的情况下生孩子,她就有一种不寒而栗的哆嗦感。 “不行了不行了。” 嘴里小声喃喃着,她反手抓住玫儿。 “王爷呢?快,叫他来!我要见他。” 她保证,萧乾此刻出现在面前,她不会打死他――只会骂死他。 “王爷去了围猎营地,还没有回来。”玫儿答完,又瞄一眼门外的击西,俯在墨九的耳边嘻嘻笑,“王爷晓得姑娘怀了小宝宝,可高兴坏了。今早出门的时候,嘴唇就是向上翘着的,这样――” 玫儿捏着自己的嘴,比划了一下。 “大家都好高兴,王爷是最高兴的一个。玫儿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那般表情呢。” 向上翘着的嘴巴? 墨九想着萧乾那样一张脸,配上那样一个笑,忍不住嗤一声发狠。 “他高兴得翘尾巴了,可吃苦的人,不还是我吗?” 说到这里,她又撑着身子坐起来,要去扯眼睛上的黑布。 “我的鞋呢?拿来。我得去找他。” “不行啊我的姑娘,我的姑奶奶……” “叫大爷都没有用!” “大爷!九爷,大九爷。” 玫儿快急哭了,“你真的不能下床。” 被她说得肝颤颤的,墨九侧过头,“为什么不能下床?怀孩子而已,又不是瘫了。” 玫儿苦着小脸儿,不停瞄她的眼,“王爷说,这几日姑娘受了惊吓,昨晚更是历经惊险,好不容易才保住小宝宝的。如今姑娘胎像不稳,再不小心些,小宝宝就保不住了,所以,必须在床上躺上一些日子,保胎。” 保胎! 墨九无语地摸额头。 想了想,觉得动作不对。 手下移,她又去摸肚子。 玫儿一直在旁边说,她的思绪却乱七八糟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从来没有经历过。 她曾经没有当妈的想法,甚至都没有刻意去想过这件事。冷不丁一下肚子里就“有货”了,摸不着,看不见,却真实存在,与她和萧乾血脉相连,那种感觉太微妙,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说一千道一万也是复杂,非亲身经历,很难体会。 “唉!” 叹息一声。 “唉!” 叹息第二声。 “唉唉唉!” 她的叹息声,一直不止,玫儿苦着脸伺候着,也是着急。 “姑娘,你可想要吃些什么?” 吃货的心思,有时候也是很简单的。本来墨九满心焦灼,都快要得孕期综合症了,一听玫儿说“吃”,马上就又来了精神,嗓子还哑着,声音却轻快了不少。 “先切一盘卤牛肉,来一壶闷倒驴,再――” “啊!”玫儿打断她,差点哭了,“姑娘不能喝酒的。” 普通酒都不行,还别提“闷倒驴”了。 那可是草原上的第一烈酒啊,哪里能让孕妇喝? “不是吧?”墨九听了玫儿的话,觉得人生立马就灰暗了一半,“不能下床,不能喝酒,这样不能做,那样不能吃。人生就有什么乐趣?而且,整整十个月啊十个月。不,我不要孩子了,我宁愿死。” 她生气地吼吼着,抓狂般发脾气。 可作了一阵,却没有听见玫儿的声音。 “玫儿――?” 她脑袋转来转去,看不到人,不由拧眉了。 “人呢?怎么不说话,给老子拿吃的啊?饿死宝宝了――” 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墨九一怔,正要开口,就听见了萧乾低沉而松快的声音。 “热已褪去,幸好――” “王爷?”墨九这时管不了发不发热,甚至都管不了罪魁祸首来了,可以好好收拾他――她这会儿,只想招呼肚子的事儿,“你怎么走路都不带声儿的?玫儿呢?我的饭菜啊!我快要饿死了,大爷!” “她去给阿九拿吃的了。”萧乾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不论她怎么吼,都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平稳的语调。 然后,握住她的一只手,坐在床边的杌子上,为她切了一下脉,又关切地问。 “阿九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这话问得,正中靶心啊? 墨九咬着牙,咳嗽着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字艰难地骂。 “哪里都不舒服!尤其你来了,更不舒服――我想宰了你,怎么办?!” “――” “说话!”墨九愤愤不平,“我本来就看不见,你不说话,我一个人唱独角戏,有意思么?我会以为只剩自己一个人,得孤独忧郁症的。” “唉!”萧乾幽幽一叹,抓紧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声音低缓而温柔。 “阿九怎么怀上孩子,自己却变成了一个孩子?” 鬼才变孩子了! 她现在恨不得变成野兽,狠狠咬他一口。 墨九想着,探手摸向他的胳膊,就卯足劲儿的掐。 “王八蛋,说好的避孕汤药呢!就你整我的,对不对?” 换往常,哪怕痛了,萧乾也不会吱声。可今儿为了配合墨九,他竟然低低“嘶”了一声,好像很痛的样子,等她住了手,方才小心翼翼地回握住她,将她娇软的身子往怀里拥了拥,又低下头来,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 “这下满意了?嗯?” “满意个鬼,不满意!” 墨九哼哼一声,可抻掇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唇又落了下来,一串密密麻麻的吻,滚烫滚烫地从她的嘴上碾压过,带着他气促的呼吸,带着一种极为澎湃的情绪,他一边吻她,一边低低地说:“谢谢你,阿九。” 谢谢她? 墨九抚着被他啃过的嘴,不解地问:“谢我做什么?” “让我在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亲人。” ------------ 坑深279米,半夜神秘人 一个亲人? 是指她肚子里的小宝宝? 墨九的心,冷不丁沉了下去。 因为萧乾的笑容太暖,目光太明亮。 兴许她有悲观主义,他喜不自胜的神情,竟让她极是不安。 隐隐的,居然生出一种害怕期待破灭的紧张。 她拧一下眉头,她笑得有些勉强,像为他打预防针似的,反驳道:“王爷也太着急了,这刚刚怀上,八字只划出了一撇呢,只是一个小小的胚胎,连人都算不上好不好?哪里就算你的亲人了?怀胎还要十个月,谁知道……” “阿九!” 萧乾冷声打断她,似乎很不高兴她不以为意的态度。 可顿了片刻,看着她嘟着的嘴,他又放柔了语气,紧紧握住她的手,盯住她的眼睛,许诺一般慎重地道:“我萧乾今日在立誓,从今往后,护你母子,重你母子,绝不让任何人欺你母子。人若敢欺,我必诛之,人若敢辱,我必杀之。如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 墨九听得震惊不已。 这个家伙也太一本正经了吧? 正经得她竟然狠不下心来告诉他,真的不想生孩子。 “傻不傻,胡乱发誓!”她慢慢挪着身子,靠近他,将头埋入他的胳膊弯里,可怜巴巴地嘟囔:“旁的事儿,也都罢了,我也不需要你发什么誓。只有一个要求,我怀胎十月,你得为了我守身如玉啊!” “――”萧乾抿唇看她。 “你答应了,我也就放心了,从此专心做一只大肚子蝈蝈,准备冬眠。” 说着冬眠,她突然全身静止不动,就那样缩在他臂弯里,那模样儿装得挺像一只冬眠的蚕,把个萧乾乐得再一次扬起唇角,无奈地摸摸她的头顶。 “你呀,唉!果然变成孩儿了。” “呵。”墨九咕哝,“那你不就赚大了?” “赚什么了我?” “怀一个孩子,还添多一个闺女。” “……”萧乾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这一日额尔小镇的墨家居所,欢声笑语不断,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为了庆祝苏赫王爷与他们家钜子的“小世子”来到这个世界,午膳的时候特地加了餐,一众人等聚在堂屋里大吃大喝,把个怀孕的墨九气得直捶床,大声吼叫说“虐待孕妇”。 然而―― 萧乾不仅是个铁血王爷,还是个天下无双的神医。 他说不能吃的,她就吃不了,他说不能做的,她也做不了。 更可怕的是,人人都愿意为了小宝宝听萧乾的吩咐,完全无视墨九的诉求,就连最疼爱墨九的墨妄,在这些事情上也不肯相帮,不管她怎么求,都没有半点退步。 这让墨九有一种墨家大权要旁落的紧张感。 于是乎,当天晚上睡下时,墨九在被窝里折腾了他大半宿。 没给吃,只给看,一种撩骚无数种手段,逗得萧乾眼睛发红却只能干眼看着,终于是感觉到了一种墨九怀了孩儿的坏处,如此,墨九便有了报复他的痛快感,在心里暗自做了决定――在接下来漫长的怀孕日子里,她要不停地折磨他,让他切身感受到“怀孕不易,且做且珍惜”,要不然,生了一个,再生一个,生完一个,再生一个,一窝一窝生下来,她不死也得半残。 黑心眼的墨九,欺负完了萧乾,终于满意了。 看到她甜甜入睡的笑脸,萧乾喟叹一声,拥紧她,也满意了。 还有,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女人和孩子,都在自己的怀里,那是一个男人最为充实的体验。 只不过,他当如何守护这一方幸福,免她母子风雨凄凄与颠沛流离? 权势,唯有权势。 因为墨九不是普通的女人。 是一个男人们都在觊觎的女人。 只有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手擎天下,才能给他的女人足够的庇护与安全。 而这,也是他身为她的男人,应有的义务与骄傲。 …… 第二日墨九醒过来的时候,萧乾已经离开了。 她还没有睁眼,就感觉到了眼睛上清凉的药味儿,不由抚了抚。他天不亮就起来,趁着她熟睡,亲手为她换上浸了药物的黑布,并留下好些药膏交给玫儿,便嘱咐她说,药布还要敷上几日,不许墨九取下来,另外,也不许墨九下床走动,若她不肯听话,就让他们合力――把、她、绑、起、来。 绑起来? 墨九听了玫儿的转述,内心简直悲愤。 可怜的她,怀孕没有母凭子贵,却混成了这副德性? 难道她要压过萧乾,只能等孩子出生? 到时候二对一,再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想着那样的画面,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也好! 横竖都得生,左右都要遭一回罪,早生儿子早享福! 说服了自己,她怀孕带来的烦躁心绪又平和了下来,如同这个经了火灾的额尔小镇,渐渐的,一切都趋于了平静。那场大火,以及那些与大火相关的人和事,都不曾存在过一样,不再被人提及,百姓们在废墟堆里重新家园,蒙合大汗也带着他的臣子们开始了新一轮的围猎。 一切都没有改变。 改变的人,只有墨九自己。 她肚子里添了一个小宝宝,她已经是一个母亲了。 这感觉很神奇,但萧乾不在,却没有人可以与她分享。 关于墨九怀上孩儿的事情,墨家人都被萧乾封了口。 不仅不得外泄消息,也不得讨论这个话题。当然,墨九知道,萧乾这样的做法,是为了保护她和肚子里孩儿的安全,毕竟,他知道太多太多尚未见到世界就夭折了孩子的事情,不得不防―― …… 重建中的额尔小镇,很是冷寂。 墨九躺在床上,也很无趣,房间里冷清清的,眼睛又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一个人发呆。一个时辰熬过去,又一个时辰熬过去,度时如年的感觉,几乎快要让她崩溃。 这时,玫儿突然奔进来禀报。 “姑娘,阿依古长公主来了。” 墨九一怔,随即满心欢喜。 “快请!” 她太闲了。 有一个人来和她说话,她求之不得。 而且,人家是长公主,不管为什么而来,都算纡尊降贵,她也没法拒绝。 听见阿依古的脚步声时,墨九唇角都弯了起来。可阿依古落座,却静静盯住她,许久都没有出声,把墨九憋坏了,终于忍不住开口。 “长公主有事找我?” 阿依古似乎松了一口气,“听说你病着,我来瞅瞅。这样子看来是病得不轻啊?连床都起不来了?” 哦了!墨九想想,有一点哭笑不得。 原来人家绷着脸面,就等她先开口,或者下床给她请安呢? 行,下床虽然做不到,但唠嗑么,她闲着也是闲着,多说几句话又不会死人。 她双手平放在小腹上,放松了身体,微微带笑说,“是啊,我那日眼睛被灼伤了,看不清东西,一直流泪,身上也有些不大好,没法子下床给长公主行礼,还请长公主见谅。” 听她语气委婉有礼,阿依古声色又柔和了一些。 “无妨,你躺着。我说说话就走。” “嗯。”墨九静静地等着她说。 好一会,才听得阿依古重重的叹息。 “那日的事,你不会怪我吧?” ……不怪?才怪! 如果她差一点被人害死,能大度说不怪吗? 墨九心里暗嗤,但阿依古今儿来了,摆明了就是要与她修好的,而且,萧乾与她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共同对抗蒙合的战场上,他们也确实是一国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时候,无法翻脸,也翻不起脸。 所以,几乎没有考虑,墨九就摇了摇头。 “不敢!” 顿一下,她又哑着嗓子,语气真诚地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长公主那时的做法,也是人之常情。我心里虽有不悦,但事过境迁,我还活着,又能得苏赫这般照料,岂会再生怨念?若无长公主,便无苏赫,我又何来的幸福?饮水思源,我对长公主只有感恩,断无怨怼。” 她说得合情合理,几乎连自己都信了。 实际上,她也必须说得让阿依古相信。 因为像阿依古这样的女人,长期在政斗的漩涡中生存,是决不会允许一个对她有仇恨的人长期活在身边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与其再树一个强敌,不如化敌为友,获得暂时的安宁。 毕竟她不是一个人了。 不能像以前那样恣意妄为。 她得为肚子里的小家伙考虑。 盯着床上轻松自在的墨九,阿依古久久没有出声,一张苍白的面孔上,目光幽深,带着审视和疑惑,也有一种释然:“我说过,你是个好姑娘。只可惜――”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道:“钜子是明白人,我也就不藏不掖了。蒙合对你的心思,你应当明白。只要有他一日,你与苏赫便难得其安。这一点,你也很清楚。” 墨九身躯一动不动,静静地考虑一下。 “那……依长公主之见呢?” 阿依古眼波微微一闪,“那日我的话,其实还有一半没有说完。我让你离开苏赫,并非诚心想要拆散你们。两心相许,被人活生生拆散,这苦痛,我亦明白。但我以为,不仅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小女子亦当如此。钜子若与苏赫相许了一生,也不必计较当前。你暂且离开苏赫,合了蒙合的意,以图更为安稳的来日,岂不更好?” 这个女人的野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墨九心道:武则天,慈禧之流,也无非是被逼上那条路的。 可阿依古呢?似乎天生都有男人一样争权夺位的心啊? 看不到阿依古的人,墨九只能由她的声音来判断她的情绪。听完她貌似真诚的一番分析,她不得不承认,她的说法,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换了以前,她也许会同意,可现在――不行。 她有孩儿了,不能让孩儿出生在父母没有婚约之前。 哪怕在后世,非婚生子也会受人白眼,更何况封建时代? 侧着头,她沉吟一瞬,慢慢抬手捋着头发,不紧不慢地说:“长公主的心情我理解,生为人母,为子解忧,此番情意,我和苏赫都极为感恩。但是――不瞒长公主,我和苏赫商议过了,等围猎事毕,他便会向大汗请旨,迎我过门。” 什么? 阿依古脸色一变。 “你们――” 没有说完,她猛地闭上眼睛。 “愚蠢!这是要出大事的。” “出大事?”墨九抿了抿嘴唇,“能出什么大事?娶个亲而已,难不成大汗还不许人家娶媳妇生娃么?” “唉!”阿依古似乎气极,扫了榻上的墨九一眼,重重一叹,不再说话,径直起身拂袖离去。 墨九寻着她的方向,慢慢转过头,笑了。 “天大事,也没我孩子要登临地球大!” …… 接下来的几天,墨九都没有离开额尔这个满是焦土的地方,甚至于,除了方便,都没有下过床,每天被玫儿像伺候瘫痪病人一样的伺候着,她静待围猎时间过去,简直等得快要抓狂。 可萧乾不在身边,她也找不到别人来作。 于是,这个准妈妈,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眼还不能清晰视物,第一次觉得怀孕是来自上天对女人最深的恶意―― 这几日里,在围猎场的萧乾,没有再回额尔小镇,墨九这里,也没有人到访。只有阿依古第三日又派人来送过一次参汤,说给她补补气血。看得出来,她那日愤然离去后,并没有想把关系闹僵,而墨九自然也不愿意和她撕破脸。所以,为了维护阿依古长公主的体面,她愉快地接受了东西,并“感恩戴德”地差人去回谢了阿依古,但是一转头,就让玫儿把参汤倒掉了。 喝不得! 不敢喝! 她异常狂躁。 等待着,等待着。 在狂躁的等待中,她终于迎来了胜利――围猎的最后一天。 下午的时候,曹元就传来消息说,围猎大军明日下午就要返回额尔小镇修整了。王爷这次在围猎场上的表现太过惊世骇俗,把北勐所有的武将都给比了下去,蒙合大汗也处处表扬他,话里行间流露出重用之意。 墨九听完,不免冷笑。 皇帝捧杀一个人,才是最狠的招儿啊。 她担心萧乾,左想右想不得劲儿,到了晚上,又不好入睡了。 抱着小腹,辗转反侧了无数次,窗外的月光,还带着笑脸在望她。 “唉!” 拥着被子,她沉浸在自己的黑暗里。 突然,木质的房门“咯吱”一声响,在暗夜里尤为尖锐。 她不由一诧,“谁――?” 来人脚步很轻,带来一股幽凉的夜风,随即便卷入床帏,不等墨九翻身就急切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别动!是我。” 萧六郎? 怎么偷偷摸摸的回来了? 墨九心弦一松,委屈就涌上心来。 “你可算回来了,没良心的,你都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这天天躺在床上,像一个活死人似的,还什么都看不见,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这滋味儿……简直要我的老命了。讨厌的!你怎么才回来啊?” 一句句全是埋怨。 一句句全是委屈。 一句句也全是思念。 这几天,确实是墨九来到异世最为难熬的日子。 躺在床上保胎,比坐月子还要艰难……真不是人受的。 她巴拉巴拉说一串,没有听到萧乾的声音,又不满地抿了抿唇。 “你怎么不说话?” “我听你说。”萧乾轻轻地笑,“我连夜赶回来,就想听你说说话。” “……” 这也太深情了啊! 墨九心里暖暖的,那种突然充实下来的愉悦感,无以言表。 微微勾起唇角,她撒娇似的张开双臂,“那你还不来抱抱我?” “阿九……”他低唤她,俯低身体,紧紧抱住她,含糊一叹,“我想你了。” 墨九一怔,“我也想你了。萧六郎。” 她收拢双臂,反手紧紧圈住他――可刚刚抱下去,手指上触到一丝黏黏的东西,鼻腔里似乎也有淡淡的血腥味儿,让她徒然清醒。 “你受伤了?” 萧乾没有否认,“小伤。不碍事。” “发生什么事了?”墨九在这一刻,紧张到了极点。 也许是怀了孩子,萧乾在她心里的地位,更重了。 比以前,比以前的以前,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重要。 他们的生命,也因为孩子,真正地融合在一起了。 她不能失去他,也不能容忍他受伤。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萧乾察觉到她的惊慌,想到她是孕妇,不由更是心疼,伸手揽住她,不停轻拍她的后背,安抚道:“一点点小伤口,算什么事?一个男人若连这点伤都受不得,怎么能保护你们母子两个?放心吧。我没事的。” “还说没事!”墨九恨声,“是谁干的?” “阿九……”他不想她担心。 “说,我想知道。” 萧乾深深地注视着她,双臂狠狠一紧,像怀抱着所有的一切希望和情感,将心爱的女人一寸寸纳入怀里,压紧,再压紧,不断压紧,声音像伴了夜风,格外悠长深远,“有你在身边,我什么事都扛得住。风来,挡风,雨来,堵雨。我会护着你的,你不要怕。” “我不怕。” 她不怕自己吃苦。 只怕他的肩膀,也会疲乏。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就算不能帮你,但可以听你说说啊?” “唉,爱操心的小妇人。”萧乾刮了刮她的鼻头,声音轻快得似乎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围猎结束,我便急着回来见你。于是,轻装简从,只领了声东一人返回额尔小镇。结果,在半道上遇到了刺杀。” 刺杀! 闯北和击西被他留下来保护她了。 他身边的亲信,就剩声东一个人。 面对那些刺客,他和声东两个怎么应付的? 墨九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窗口吹来的风更凉了,她瑟缩一下身子,慢吞吞开口。 “他是等不及了吗?” “也许。”萧乾紧紧搂住她,“不要紧张,或许只是试探深浅――这次怪我大意了,以后不会再这般,更不会让阿九为我担心,好不好?” 墨九狠狠抱紧他,“好。” “乖。”萧乾抚着她的后背,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 “等回了哈拉和林,我就娶你,好不好?” “好。” “等孩儿出生,我再送他一个见面礼,好不好?” “好……”墨九随口应着,突然一怔,又抬起头来,伸手去摸他的脸,“孩儿出生,还有十个月呢,你现在就想好要送什么见面礼了?” “嗯。”萧乾语气很凉,“十个月,足够了。” 听他冷肃的声音,墨九喉咙一紧。 “是什么见面礼?” 轻轻一笑,萧乾没有回答,一个温热的吻,却落在她的额头。 “小傻瓜,见面礼是给孩儿的,我可不能提前告诉孩儿他娘。” “额!”墨九捶他,“讨厌!”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皎皎的月光挂在窗外的枝头上,小别胜新婚的小两口却面临着无奈的考验。 安静的房间里,萧乾干瞪眼望着帐顶,呼吸紧促。 娇软的小妇人就在他的怀里,穿了一身不知什么质地的小睡裙,软软的,干净的,很细,很柔和,入手很舒服,像蚕丝像羽毛轻轻的滚过心头,撩起来的火,快要把他身上都烧着了。 背上的伤口不觉得疼痛,他浑身痛的只有一个地方。 胀痛! 越胀越痛! 痛得他满脑子就一个念头。 ……不能想。 ……不能胡思乱想。 可一般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的人,其实都在胡思乱想。 红的被儿,白的人儿,黑的青丝,浓密的睫毛,纤长的脖子,花瓣似的唇儿,柔得掐一把都酥心的身儿,每一寸,每一寸,都让他生出一种几乎要窒息的渴望。 墨九的美,他不是第一天知道,却第一天这般饱受煎熬。 这是他的女人。 可他却不能动。 “萧六郎……”他的呼吸与状态,墨九又怎会感受不到。 她坏心眼的小手伸了过来,身体也微微侧起,将丰腴红嫣的嘴儿对着他的脸,在他鼻梁上轻轻啃了一下,露出一抹软软腻腻的笑,“你……是不是想了?” 萧乾心里一紧。 掌在她腰上的手,已然汗湿,蔓延的渴望逼得他有一点喘不过气。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这般怎生受得住,又怎么会不想? 可孩子是他自己要的,这罪也得他自己来受。 紧紧抿一抿唇,他喑哑出声,“阿九,不闹!睡了。” “睡得着么你?” 墨九坏坏一笑,手指没入他的腰间。 “我从来不闹的。我最乖了――” ------题外话------ 十月马上就要过去了。月底月票要清零,小主们手上有月票的,都投到二锦碗里吧,一张不嫌少,化了就浪费。哈哈,谢谢大家。 明天见―― ------------ 坑深280,请求赐婚 墨九眼睛上蒙了一层黑布,对于天光完全没有感知力。 一觉睡到自然醒,打个呵欠翻个身,摸向床侧―― 空荡荡的冷被窝。萧乾早已经不在。 她唤了玫儿进来,伺候她洗漱好,吃完早餐,又懒洋洋地坐回床上,就着斜靠床头的慵懒姿势,对着黑洞洞的空间干着急。 “不说今儿回哈拉和林吗?怎么没有动静啊!” 玫儿在屋子里打包行李,闻言回头看她一眼,笑吟吟道:“姑娘急什么,哪里能说走就走的了?那样多的猎物,那么多的兵马,都得归整呢。还有额尔小镇刚刚着了火灾,这不大汗驻在这里,不得对住民们抚慰一番么?” 哦了!灾后慰问。 这个墨九懂。 却不知道蒙合看到他的子民因他受这些苦累,作何感想? 冷笑一声,她拢了拢被子盖在胸口,偏头望向有风的地方。 “天儿是不是又冷些了?我怎么觉得这么凉呢。” “嗯呢。”玫儿道:“等下我给姑娘加件衣裳。” 什么事都得找人帮忙,这让墨九很烦躁。 她摸了摸眼睛上的东西,问玫儿:“王爷走时有没有说,我眼睛上的黑布,什么时候可以拆开啊?” “没有呢。”玫儿道:“药布是王爷新换的,王爷说再多两天,回了哈拉和林再说。” 好吧。她忍。 墨九抿了抿嘴,叹息一声,有一句没有一句和玫儿聊着天。 快到晌午时,萧乾终于回来了。 带着一股子凉风,过来拥了拥她,又低头在她额上一吻。 “阿九,收拾一下,我带你去吃饭。” 去吃饭?墨九大喜。 一个“去”,一个“吃”,都是她目前极度渴望的。 好多天没出这个屋子了,保胎保得她都快要闷死。 如今得以出去,她像坐牢出狱一般,愉快得差一点儿蹦起来。 “那我的眼睛,这个可以取下来吗?” 萧乾迟疑一下,慢吞吞为她解开药布,温声道:“你等下试着睁开眼睛,不要急,要慢慢地,试探着看光线,不行就马上闭眼……” “好。我懂。我又不傻?” “就怕你犯傻。”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我全家就你和孩子――哦,原来你俩傻?” “噗”一声,墨九笑得不行,“说我也就罢了,宝宝还没出生,就被他老爹给损了一通,看他出来,我不告状,回头让他来收拾你。哼!” 说笑着,墨九一点一点睁开眼。 视野里有光,白白的一片,可视线却是模糊的,三重影不说,一看那亮光处,眼睛就有一种受光的刺痛感,眼泪立马涌了出来。她难受得赶紧闭上,心里顿时焦灼不已。 “王爷,我这眼睛怎么回事啊?看不清东西,还流泪。我不会瞎吧?” “傻瓜!自是不会。” 萧乾安慰着她,又把药布缠在了她的眼睛上。 “若你瞎了,还要我做甚?” 有一个医生做老公,感觉确实很棒,想到萧乾是举世有名的神医,墨九的安全感又回来了。嘿嘿一声,她笑笑就释然了。 习惯了黑暗,其实也没有那么纠结,她双手缠上萧乾的胳膊,就将头靠过去,乖巧的样子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好吧,我相信你。如果我真的瞎了,就拿你的眼睛来陪。” “好。”萧乾摸摸她的脑袋,轻柔而怜爱,“我们走吧。” 说走,墨九却根本没法走。 她住在额尔小镇靠山一边山上腰,营地却在小镇那一片平地上,大宴也就摆在那里。这里下去,全是台阶,即便有萧乾牵着手,她也很难独立完成行走任务,更何况,她肚子里头还揣了一个宝呢,萧乾又如何舍得让她走这些艰难的路? 故而,她是被萧乾抱到大宴上的。 众目睽睽之下,萧乾这个举动,也算惊世骇俗了。 大宴上的皇室宗亲,文武全臣,大家都愣愣地看着他们。 …… 在墨九卧床的这些日子,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 一次围猎,把刚换了新汗的北勐党羽派系分了个一清二楚。纳木罕伏诛,让阿依古集团在北勐牢固的政治势力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实际上,纳木罕是北勐丞相,认真说来,其实是左相。北勐丞相有二个。一为左,一为右。古时以左为尊,纳木罕便是左丞相。新上任不久的右丞相伊尔曹一直以来都只是纳木罕的陪衬,在北勐像个摆设,没有实权。 但―― 能官至右丞相的人,有几个简单的? 他看似谨小慎微,韬光养晦,暗地里却数次向蒙合示忠。蒙合对他自然也有栽培之意。但凡帝王新登帝位,都喜欢栽培自己的亲信党羽,大多会选一些没有派系身家清白的人。 伊尔曹正是蒙合挑中的人选之一。 趁着此次纳木罕事发,伊尔曹以右相之名,在围猎场上,便开始集合朝中纳木罕之外的其余势力,向阿依古集团发难。首先,他们将纳木罕的尸体挂在围猎场中间囤积猎物的地方,挂在一棵高高的木桩上――“展尸”,边上树了一个木牌,上刻纳木罕数条罪状。 此举,让纳木罕党羽旧部极为悲愤,在围猎场,差一点发生武力冲突。 事情发生时,蒙合其实就心知肚明,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这些暗地里的风起云涌。他就想让他们互掐,这样他才能坐收渔翁之利。一个做帝王的人,最怕什么?就怕臣子抱成了团,沆瀣一气,大家就瞒着他一个人,让他成为一个睁眼瞎。只有两党相争,臣子们都把精力都用在相互嘶咬上,才不会都来谋他的帝位。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平衡众人。 可蒙合没有想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搞出来的局面,却被萧乾给轻易化解了。一场刀兵相见的政斗,本来可以让他借人之刀,轻易除去这一些有着从龙之功的“大功臣”,还不必让他背上过河拆桥的千古骂名,是件一举两得的事情。但一夜之间,萧乾居然让愤怒的纳木罕旧党平息了怒火,不再对“展尸”之事置评,甚至在伊尔曹的咄咄逼人下,隐忍不发。 纳木罕一党,大多为北勐老臣。 ――也就是蒙合上位时,出力最大,而现在的他,最想除去的“功臣”。 这些人资历老,年纪大,辈分高,个个都有分量,常常在国事上掣肘于他。大抵和每一个新上位的君主一样,蒙合一方面不得不尊之重之,另一方面又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骨。 事情有了这样的变化,让蒙合气恨之极。 同时,也让他突然惊悚地发现了一个问题。 从苏赫进入北勐内政开始,每一步都像是被迫无奈进行的,都是被他给逼着走的。可实际上,苏赫却一次都没有吃亏。甚至这一次,看上去他赢得漂亮,成功除去了纳木罕,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然而,仔细一想,他脊背都凉了。 纳木罕死了,苏赫却借力发力,成功地取代纳木罕,成为了阿依古集团的另一个重要人物,甚至通过这次围猎的表现,得到了这些老臣们的肯定,潜意识地成了他们新一任的“核心领袖”,尤其纳木罕的“展尸”事件,连蒙合自己都没有把握可以让那些老家伙全部闭嘴,苏赫却做到了。 蒙合血液里的防备因子全都沸腾了。 以前他防苏赫,却没有到那样的程度。 骨子里,他是一个自负的男人。 他甚至都不肯承认,这个世界上,有别人可以比得上他! 他自视甚高,所以也气傲,想要把苏赫做成棋子使唤―― 可如今一看,论狠、论绝、论本事――苏赫不逊于他。 实在可怕了! 蒙合坐在大宴的席首,捋着小胡子,看着抱了墨九进来的苏赫,内心下意识地动摇了之前的想法――他的计划要不要改变? 他真的可以把兵权交给苏赫,让他去替他打下南荣吗? 一旦让他势大,兵权在握,引入室狼咬人,他怎么控制得住? 念及此,一颗心突然明澈了,蒙合看着萧乾哈哈大笑。 “贤弟,这是做甚?抱美入席,想要羡煞我等么?” 抱美入席!墨九扯了扯嘴唇,看不见也懒得吭声。 却听萧乾淡淡道:“回禀大汗,那日额尔火灾,阿九为救我娘,眼睛被灼伤不可视物。无奈,我只得这般带她过来。让大汗和各位同僚见笑,是苏赫之过。等下,苏赫自当罚酒三杯,以示歉意。” 不卑不亢,一直是萧乾给人的感觉。 每个字都谦和有礼,无半点不恭,可仔细想,又似乎他全都在理,说他的人,反倒不对了。蒙合听了这话,还有说什么?又是叹息着宽慰了几句墨九,又自责一阵,身为兄长,竟然不知义妹受伤,甚至也以酒赔罪。 于是,君臣把酒共欢,气氛一如既往的好。 皇家大宴,不仅是至高的名利场,也是表演家的天堂。 今儿来的人很整齐,从围猎场回来的人,除了七公主塔塔敏之外,基本都出席了。就连一直“缠绵病榻”的阿依古长公主也坐在了席上。不过,她脸色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那个样子,确实像大病初愈。 墨九看不见东西,见不到舞娘们漂亮的舞姿,也不知现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眼睛不好的人,耳朵就会额外灵敏,甚至感悟更多。所以,对一些微妙的东西,她只靠听觉,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比如,阿依古一直想要表现得淡然,与以前没有什么差别,但纳木罕的死,肯定对她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她虽然始终谈笑风声,偶有如珠妙语吐出,与皇族宗亲们的对话也非常了多,看上去轻快,自在。但墨九却轻易地捕捉到了她压抑在内心的痛苦。 这个漂亮的女人,其实痛得都快要死了,是什么力量支撑她坐在这里,与蒙合和一众男人周旋?她看不见,也能想象阿依古穿戴整齐,画着精致妆容的样子,也许姿态优雅,也许笑容格外好看,但这一刻,墨九却觉得她分外可怜。 金枝玉叶,不如常人。 连悲伤都不能示人,不能彻底释放。 这是何等的无奈? 唉! 心里暗叹着,墨九摸向面前的盘子。 萧乾给她准备好的食物,都放在她顺手的位置上,她自己就可以摸索到。在这样的场合,一个“瞎子”,除了吃,确实也做不了别的。但她本来是一个吃货,今儿却吃得意兴阑珊,胃里还有些不舒服,闻着羊肉的味儿,有点想吐。 “大汗!” 这时,她听到阿依古突然拔高了声音。 “趁着今日这个喜庆的日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哦?”蒙合声音带着笑意,可墨九却从中听出了凉寒,“在座都在一家人,大姑有话但说无妨――” “那好,我便直言了。”阿依古站起身来,对蒙合欠身施了个礼,然后看向萧乾和墨九的方向,用一种母亲的慈爱声调,缓缓开口,“大汗和诸位也都看见了,我儿苏赫与墨家钜子情投意合,早已互许了终身。我这个做娘的,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儿子得谋良缘,我也了了一桩心事,恨不得早早抱上孙子,享享清福。如今围猎事毕,我想借此机会,求大汗赐婚,玉成此桩姻缘。” 啪! 不知谁的碗掉地上了。 墨九咀嚼的动作,也停住了。 大宴上,突然就没有了声音。 就连坐在首位上的蒙合,也看着阿依古久久未动。 虽然苏赫和墨九的关系人人皆知。 但蒙合对墨九的“心思”,也是众所周知的。 这样微妙的关系,其实谁都带了一点看好戏的想法,但也都猜测苏赫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去触蒙合的逆麟,非得和他对着干――毕竟他没有公然和他抢墨九,不是吗? 他留了一线,阿依古却不给大汗留后路? 这样在大宴上当着众人的面求他赐婚,就是直接撕他的脸啊。 这叫蒙合应呢?还是不应? 墨九一颗心,揪紧了。 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阿依古提出来的。 这个女人不是特别讨厌她么?那天还不同意呢,为什么今天主动提了? 哦了,她不提,萧乾肯定也会提。 她这是抢在儿子之前,把“坏人”两个字率先搁在自己额门上了。而且,她是长辈,由她提出来,会比萧乾更加合适,蒙合也更不方便拒绝―― 为母之心啊! 她静静听着周围呼吸可闻的安静,正忐忑着,突然听见蒙合爽朗的一阵笑声。 “哈哈哈,大姑,你先坐下,先坐下咱们再说。这事也太突然了,没有丝毫的准备,竟被你说懵了。” 等阿依古坐下,他又笑着对众人道:“苏赫与钜子的事,本汗也有耳闻。说来,我北勐皇室能取到墨家钜子,本就是整个北勐的喜事,本汗断断没有不许之理。但不巧,之前在围猎场上,本汗与钜子一见如故,已义结金兰。我也答应了义妹,回到哈拉和林,就行册封之礼。大姑你看――” 对阿依古笑了笑,他又望向蒙了黑布的墨九。 “两桩事情,都是大事。不如等先让本汗册封了公主,再来说婚事?” 册封了公主,如何说婚事? 苏赫堂堂一个王爷,不可能做驸马? 墨九做了公主,也不可能做他的王妃吧? 一个是义妹,一个是弟弟,如果结合,那岂非乱了伦理纲常? 蒙合明里不反对,可暗地里,不也在下桩子么? 阿依古唇角微微一牵,摆出一副长辈的派头,语重心长地对蒙合笑道:“你们啊!唉。苏赫与钜子有情在先,大汗与钜子结义在后。我以为吧,一来赐婚不影响大汗认义妹,二来……” 她突然看向墨九,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二来,钜子与我儿难抑情愫已珠胎暗结,怕是等不得了――” 一听这话,墨九像被雷打了,当场怔住。 这个阿依古到底是知道她怀孕,还是根本只是为了逼迫蒙合的权宜之计? 她害死她了啊! 如果她知道她真的有宝宝了,恐怕会后悔得咬舌头吧? T ------------ 坑深281米,得墨九者,得天下 阿依古的声音不小,大宴上每个人都听清了。 满座皆变了脸色,视线纷纷投入当事的几个人。 有大汗在座,大家虽有惊,却不敢言惊,也不敢胡乱说话。 气氛一时陷入僵持。 自古男人对女人的争夺,有时候并不仅仅只为一个女人。说到底,再强的女人在时下男人眼中,也无非是一个高级物品,是一种可以彰显男人能力、地位的东西。像墨九这样的女人,普通男人或许不敢染指,甚至想都不敢想,但越有权势的男人,越要竞相逐之,说到底,便是缘于一种不肯服输的雄性生物原始本能,是丛林时代雄性争夺优良雌**丨配权的一种延伸…… 蒙合眸底那一刹划过的阴鸷,每个人都瞧见了。 他对墨九,志在必得。 可不论他再怎么争,人家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 也就是说,阿依古断了蒙合的退路,也把他逼到了极点。 暗流涌动。 刚刚熄灭的战火,又要燃起吗? 众人心都悬到了嗓子眼,暗自忐忑。 蒙合双眸危险地眯起,手指慢慢圈紧,神色却慢慢一展,带着一种懒洋洋的态度,瞄一眼墨九和苏赫的方向,当着满座人的面,突然就笑了。 “不知大姑有没有听过一个传闻?” 阿依古说赐婚,他又扯什么样传闻? 众人都有疑惑,却不敢言。 只阿依古笑着望他:“大汗所指是――?” “得墨九者,可得天下!” 蒙合掷地有声的话,一字一字极是清晰,足可传入众人的耳朵。 大宴上鸦雀无声。 每个个都屏气凝神地安静着,大气都不敢出。 这个传闻,确实有。 那是基于千字引与墨家武器引伸出来的。 但只在民间,并没有到达天下皆知,连皇帝都要在意的程度。 蒙合这个时候,特指这个传闻,是想要说什么? 很明显,若阿依古一定要苏赫和墨九成亲,还逼得这么急,急得连蒙合册封公主的时间都不给,那是不是表示他有野心?这个传闻的梗,蒙合抛得极好,语言的艺术被他发挥到了极点,就连墨九自己都觉得,估计有了今天蒙合的话,任何男人想要娶她,恐怕都得先掂量掂量,到底配不配得上“天下”这个野心了。 当然,阿依古可以表示自己从来没有听过。 不过,现在蒙合已经说了,你总该知道了吧? 大汗都说了,你还执意要娶? 而且在这句话里,蒙合其实还有一个潜台词没有说,却人人都懂――只有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男人,才可以拥有墨九。 呵呵一笑,阿依古果然那般说了。 “还有这样的事?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传闻而已,有几个当得了真?大姑没有听过实属正常。我听过,也是一笑而过。只是今天突然想起,说出来供大家一乐。”蒙合笑容坦荡地看着阿依古,又给了她一个台阶,表明了自己绝对没有要与苏赫抢女人的意思。 接着―― 就在众人松口气的当儿,他却抛出一个深水炸弹。 比之前的话更让墨九吃惊,也更让他们始料不及。 “有一件事,我原本准备回到哈拉和林大朝时再公布的,但既然事情刚好说到这里,我就一并说了吧。” 众臣都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蒙合锐利的视线环视四周,掠过萧乾不动声色的脸,若有似无地一笑,慢吞吞握着酒杯,轻嘬一口,才又笑道:“这也是一桩好事。列位都知,南荣与我北勐在先汗时期,就有交好。七公主与南荣安王的婚约,至今还有效――” 席上,扎布日脸色猛地一变了。 蒙合眼风扫了一眼自己这位皇叔,唇角一勾,“这件事大家都知晓,我就不再说了。如今要说的是,南荣皇帝欲与我北勐亲上加亲,将南荣公主许配给我北勐的王爷。哈哈哈,此等好事。大家说,我能拒吗?” 众臣一听,脸上皆有喜色。 至于答案么?这种好事,当然没有人会拒绝。 历史上的国与国之间打交道,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联姻。 裙带关系,也最适合缓解两国的矛盾冲突。 然而,联姻看上去只是简单的一男一女结为夫妻,个中其实颇有讲究。 一般来说,都是弱国的女儿嫁往强国,偏远小国嫁入中原大国。说白了,无非把自己娇生惯养的公主当成某一种礼物,用做政治上的筹码。之前先汗准备将塔塔敏和亲,很大程度因为萧乾在南荣,而当时北勐在中西亚地区开辟了多处战场,场子扯得太大,战线拉得太远,收放不能自如。毕竟冷兵器时代,那个时候,他们需要南荣这样的盟友,在经济上可以给予援助,地域上可以用做缓冲,形势上还可以博得一个美名。 而现在不同,北勐各个战线都是胜利,疆域越来越宽,指哪打哪,打哪赢哪,早已非当日可比―― 故而,塔塔敏的婚事,其实也有政治考虑。 与其说是扎布日胡搅蛮缠让蒙合不敢践行当日诺言,不如说现在的北勐已经强大到根本不需要公主去联姻,甚至把公主联姻当成羞耻的地步了。蒙合对扎布日的要求,所以一直以拖来解决。 那么,南荣将公主嫁往北勐,又为哪般? 北勐要南下的风声,南荣不可能收不到。 现在的南荣,亦是新帝登基,但国极富,民却不强,武力远不如北勐,就像一块已经煮熟的肥肉,分分钟让人想要叼一口,景昌帝让公主联姻,当然也是想先稳住北勐,以免仓促应战,乱了阵脚。至少,得给他一点缓冲的时间。 他这个时候,打不起。 同为新帝的蒙合,在这一点上占尽了优势。 所以,对于宋熹的联姻请求,他的大笑,就是态度。 那表示狂妄、讽刺、自大。 满桌的王公大臣,只要有国家荣誉感的,大概心情都和他一样。喜悦之情,不胜言表。众人窃窃声中,右丞相伊尔曹站起身,喜不自胜地拱手道:“大汗,不知南荣欲以哪位公主出嫁北勐,又许给哪位王爷?” 这也是墨九想知道的。 宋熹就一个亲生妹妹,玉嘉公主,人都痴傻了,不可能来联姻。除了玉嘉之外嘛,非宋熹亲生的姐姐妹妹,那就多了。反正皇室女儿多,随便逮着一个嫁嫁,把当前的难题解决了就好―― 她竖起了耳朵。 却听蒙合道:“南荣景昌帝的堂妹,紫妍公主。” 墨九心里咯噔一声。 宋妍?哦对,宋熹继位,宋妍从郡主晋为公主了。 不过远嫁到北勐哦――可怜的姑娘。 她在为宋妍担心,蒙合却继续丢炸弹。 “紫妍公主是贤王的女儿,南荣至化帝还在时,就已极受宠爱,景昌帝也把她视为亲妹。如今将紫妍公主远嫁,景昌皇帝极有诚意,我们也不能委屈了公主。可如今北勐皇室,尚未娶正妃的王爷,只有苏赫一个――” 怪不得这个时候说出来。 这哪里是炸弹啊? 墨九觉得完全就是恶意。 也许不仅有蒙合的恶意,还有宋熹的? 她思忖着,蒙着药布看不清别人的表情,也根本不知道,座中的文武群臣几乎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这个刚刚为苏赫王爷怀了孩子的女人。 戏剧化的一幕啊! 这反转,让墨九哭笑不得。 蒙合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了。 紫妍公主身份尊贵,不可能做妾。虽然北勐和南荣不同,这里的男人可以一夫多妻,也就是说一个男人可以拥有地位相同的好多个妻子,没有妻妾之分。但人家南荣人毕竟不信那一套啊?那是一夫一妻的国度,已经结过亲的男人,再娶女人入门,他们肯定都会视同于妾。 那么问题来了。 苏赫还能娶墨九吗? 就算给她墨九个面子,算她平妻,要不要先等公主入门? 怪不得阿依古说时,蒙合虽有惊,却不慌。 人家根本就早有了后招。 说不定,就等着阿依古主动提出来,往里钻呢。 就算墨九怀上了孩子,能大得过国家大事吗? 公主与王爷的联姻,那不仅仅两个人的事。 一时间,气氛有点暧昧。 大家都安静着,没有人说话。 “大姑,你看这事儿――”蒙合深浓的黑眸里,暗带了一丝笑意,把大宴演绎得像一个暗斗的现场,而他本人,一步一步逼迫着阿依古和苏赫,似乎早就想好了对策,明显又打了一个漂亮仗,“公主身份尊贵,肯定不甘屈于人后的。我以为,等公主一到再另行相商,若公主不介意,再赐婚较为合适,大姑,你说呢?” 阿依古还能怎么说? 墨九心里暗自嘲弄着,哪怕看不见,也知道,阿依古无法拒绝,就连萧乾也无法拒绝。今儿蒙合用了两个硬。一个是得墨九得天下,二是紫妍公主和亲。一紧一松,一内一外,两件大事捆绑着他们,如果还要挣脱了求娶墨九,那就是忤逆了。 “大汗说得极是。”阿依古声音柔和,回头看一眼萧乾,“那你们再等等吧,从临安到哈拉和林,也用不了多长的时间,想来不久,紫妍公主就该到了。” 墨九没有听到萧乾的声音,也不知他什么表情。 只从阿依古轻快的声音里判断,对于宋妍的事,她似乎是……乐见其成的? 大宴又恢复了吃喝的节奏。 关于赐婚的不愉快,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可墨九的内心,却是崩溃的。 一个人眼睛看不见,处于黑暗之中,原本就容易压抑,想着这些事儿,她的心更是突突的跳。孩子的事被曝光了,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风波等着她。宋妍又要来了,她倒不担心宋妍抢走了萧乾,而是觉得这件事,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可怜的女人,永远都是牺牲品。 远嫁北勐,她嫁不了萧乾,这一辈子可怎么办? 唉!她若有似无的一叹,声音极小,除了她自己,估计无人能见。 一只手突然从桌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墨九身子僵了一下,想要缩回,那手又紧紧捏了捏―― 她明白了,是萧乾。于是,回捏一下,表示自己不在意。 “吃饱没有?”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摇了摇头,她想想,又点点头,“没胃口。” “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我有点想吐――”说着吐,她突然一阵恶心,不争气地就呕了起来。萧乾拍着她的后背,赶紧抱了她出去。 这样一来,墨九怀孕的消息,似乎就被坐实了。 孕吐反应,众人都看在眼里。 蒙合神色微凉,众臣的反应,各有各的不同。 但自此一宴,北勐的水,是越来越浑了。 …… 额尔着过火灾的地面上,到处光秃秃的焦黑色。 墨九被萧乾抱了出来,外面凉风一扫,空气清净不少,她大口吸几下气,心里就又舒服了许多。幽幽叹口气,她摸索着抱紧萧乾的脖子。 “我好多了,不想吐了,你放我下来吧。” 萧乾嗯一声,没有说话,将她放在一张石凳上坐好。 这里原本是一个小花园,着了火之后,竟像一片废墟。 墨九双手摸过去,逮住他的胳膊,仰着头,扯着嘴唇一笑,“宋妍嫁过来的事,真的还是假的?蒙合该不会是为了糊弄咱们,随口那么一说吧?!” 迟疑一瞬,萧乾道:“他不敢胡诌。” 也是,这种事情,堂堂天子,哪怕胡说八道,授人以柄? 萧乾轻轻摸一下她的头,“傻子,不要想太多,你养好身子,护好我们的宝宝,其他事情,都交给我来解决,可好?” “嗯。”经过这么多的事,墨九早已不像当初,动不动就焦灼了。 人每天一睁开眼,就为解决事情的。不管发生什么,担心没有作用。 她想了想,又偏着头问:“阿依古知道我怀孕的事吗?” 这一回,萧乾考虑了很久。 “应当是不知道的。” 听了这话,墨九悬着的心落下去了。 如果她不知道,用怀孕来搪塞蒙合,为他们争取婚事,那么也情有可原,如果她知道了还这么做,要么傻缺,要么那心机就可怕了。 没有内部矛盾,就是好事。 墨九心弦松开,笑吟吟地握住萧乾的手,晃了晃,又悄声笑问:“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你该不会真要让我和宋妍一起嫁给你吧?我靠!不行,绝对不行,就算那个女人是宋妍,我也办不到。” “不会的!”萧乾反手握紧她,“交给我来办,好吗?你养好胎就好了。” 他似乎真的太紧张她肚子里的小宝宝了,不愿意她为此操半点心。 墨九考虑一下,也就应了。 “那好吧,就辛苦夫君了。” “我应当应分的,就怕你不愿意我为你辛苦。” 难得萧乾在墨九的调教下,越来越懂得表达情感了,这话取悦了墨九,她笑着点头,由着萧乾又将她抱回了大宴上。 歌舞升平,人人喜乐。 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平静。 可墨九的耳朵,却似乎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隐藏在平静之下的硝烟味儿,越来越浓郁了―― …… 次日上午,满载猎物的围猎大军从额尔小镇开拔,回到皇都哈拉和林。 三日后,蒙合大汗下旨册封义妹墨九为赛罕公主,举世皆知。 赛罕意为“美丽”的意思,足见蒙合心里的墨九有多美。 除了金银玉石,首饰布料之外,蒙合还御赐了墨九一座汉家建筑的府邸,在册封的次日动工。 七日后,蒙合于万安宫举行册封大典。 声势浩大,隆重、奢华。 那礼程,堪比册立中宫。 墨九从来没有想过北勐也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而且,是她非常非常讨厌的礼仪。 几日来的各种道喜声,让她恨不得宰了蒙合。 是的,她的情绪非常的糟糕。 一来怀孕身体不适,影响了她的心情。二来回到哈拉和林好几天了,她的眼睛也没有恢复,看东西仍然有一点问题,重影,糊涂,见到强光就流泪。萧乾让她晚上睡觉时还得继续缠药布,白日天光太亮的时候,出门就得戴一个帷帽避光,极是不便。所以,她满心不得宁安,更不愿意配合蒙合演戏了。 为了隆重的大典,蒙合特地派了两个妃嫔来帮她,教授一些北勐的礼仪,其重视程度可谓北勐之最。然而,墨九连汉家礼仪都不想学,更懒怠应付这个了。 于是,她以眼睛不便为由,根本什么都不学,能不参加的活动也都不参加,就连册封那个万民空巷的极奢大典,她也只是由玫儿牵着去走了一个形势,接下了蒙合御赐的公主宝印和金册,就懒洋洋地回来了。 在她的公主府邸没有修好之前,她依旧住在苏赫的王府里。 对此,外面的说法很多,但墨九对流言蜚语一概不理会,只当听不见,不知道。她从来都是率性之人,活着是为自己高兴的,哪管人家的嘴说什么?她要治眼睛,有萧乾在身边很方便。而且,随着怀期的增长,她身体的不适反应越来越加大,这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心理负担。 没有办法产检,她不知胎儿情况。 想到她的**蛊,失颜症,想到各种恼心的事情,她有时候会莫名烦躁,觉得这个孩子来的根本就不是时候,他们也根本就不应该要小孩。可转念,想到萧乾形单影只的孤独样子,又不免软了心肠。 左一下,右一下,心绪浮躁,她怀孕居然还瘦了。 就这么煎熬着,一个月过去了。 算算日子,已是景昌元年的十一月初十。 她肚子里的胎儿,两个多月了。 孕期反应加重,她每天总感觉累和困,懒得不爱多想,却心思很沉,懒得不爱出门,整天就呆在王府,萧乾在时,就呆在他身边,由她伺候得像个老佛爷。他要有事出去了,她就像个游魂似的,荡来荡去。 这些日子似来,府中之人,基本已经默认了她和苏赫的关系,把她当成了王府的女主人,她也习惯了这个王府的一草一木和人际关系。 大抵闲懒的日子过久了,她几乎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比如,萧乾的比武夺帅。 比如,宋妍还要嫁过来。 “玫儿――”揉着太阳穴,墨九阖着眼睛问:“今儿什么日子了?” “姑娘日子过糊涂了。十一月十一了哩,王爷比武夺帅的最后一日了。” 十一月十一。 她平常不记农历,可这个日子却敏感。 因为在后世,双十一,是光棍节,还是“剁手节”。 不过――比武夺帅的最后一日,也就是最后决胜负的日子? 怪不得他今日走得这样早! 一个月来,他每天都在忙,却从来不在她的面前忙。不管外面有什么恼心的事,到了她的面前,也都温声软语,不给她摆半点脸色,只报喜不报忧。 墨九幽幽一叹,“这货也真是,唉!” “姑娘叹息什么?王爷对姑娘可是真的好。”玫儿目光里露出一抹羡慕来,紧紧抿了一下唇,脸上微微浮上一丝暗淡,“若是曹师兄待我也――” 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失态,赶紧闭嘴,羞涩地低垂下头,拿起煲好的粥,不停拿勺子翻搅,看着粥碗上袅袅的热气,不吭声了。 墨九弯了弯唇角,冲她伸出手来。 “成了,别装了,把碗给我,心都飞走了,人也赶紧去找他吧!” “不行。”玫儿就着勺子喂她,“王爷交代了,要好好照顾你。我不能偷懒。” 墨九张嘴吃了一口,“搞得我像废人似的,还影响你们小情侣花前月下。其实我哪有那么脆弱?现在我已经差不多适应了,只要不出门,在屋子里,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她正说着,墨妄突然匆匆进来了。 “小九――” 听他声音略沉,墨九一怔。 “什么事这么急,师兄?” 墨妄道:“我刚刚得到消息,紫妍公主的嫁仪,已到哈拉和林三十里外的鄂尔浑河岸。送亲的人,是南荣宰相苏逸――” ------题外话------ 月底了,月底了哈,小主们手上有月票的,都放碗里哦。要过期了!化了可惜。么么哒~ ------------ 坑深282米,比武夺帅 雪,还在扑簌簌下。 狂风,卷得雪花嘶孔一般翻腾。 十一月的哈拉和林,正是极寒天气,整个天地都似被冷气笼罩了,在一片银装素裹中,冰封了万里雪原。 但这样的天气,却阻止不了北勐人的盛世。 筹备许久的比武夺帅,进入第五个回合了―― 第五个回合,也便是最后一个回合,决胜负之日。 北勐是一个崇尚武力的国度,人们服的是强者,所以与“武”有关的比试,几乎每年都有,玩着花样儿的比,却万变不离其宗――武力强,就是王。 不过,北勐虽有各种名目的比试,比武夺帅却是有北勐以前的第一次。 百年难得一遇的热闹,自然引人关注。因此,哪怕这样的极寒天气,也没有阻止人们爱热闹的心肠。不仅比武的校场上围满了人,便是场外,那一些无法进入场地的人,也都久久徘徊不肯离去,就等着宣布结果,与众人同乐。 人类是需要娱乐的。 但凡能引人竞相讨论的事件,都属于娱乐。 这场比武夺帅,对北勐朝堂来说,是一件正经事,可对于老百姓来说,只是娱乐而已。因此,北勐的几个赌坊都参与进来了,从第一回合开始,押注的人一场比一场多。押注的人不同,赔率也不同,赌局一开,几乎把整个哈拉和林人的神经都调动了起来。 此时,偌大的教场上鸦雀无声。 校场的正面,有一个高台,高台两侧十几个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盆和搭建的高棚,把寒冷都阻隔在了外面。坐在高台上的蒙合和阿依古等一干重臣,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上。 前面几个回合,苏赫都险险赢了两回。 与他一样赢了两个回合的,还有一个叫滕格木的将军。 五局三胜,是为赢。 所以这一场的胜负,将决定最终的胜负。 最后一个回合,比试的是箭术。 为了场面好看,除了与苏赫竞争帅位的滕格木将军之外,几个已经没有机会出线的将军也友情“陪射”,他们几个人都是典型的北勐人体格,膘壮体健,且都是箭术好手,不过对阵苏赫,他们都没敢掉以轻心。 在此之前的几个回合,他们其实都吃了大意的亏。 他们太小看苏赫了。 比如:其中一个回合――摔跤。 像他们这样的体形,都认为收拾他很容易,结果却败得晕头转向,究竟怎么输的都没有弄明白,顷刻就被干翻在地上,至今没有想明白个中究竟。苏赫看上去比他们瘦弱,似乎还有病在身,时不时就咳嗽几下,要死不活的样子――结果,谁能知道他深藏不露?! 如此这般,也让这些将军都恨上他了。 因为他们事前都向外托了大,吹了牛逼,结果输得这样惨,那脸被打得“啪啪”作响,面子上过不去,这笔账自然要算到苏赫的头上。于是,校场上的靶子摆好,大家都抱成一团,卯足了劲儿的要在这个箭术强项上,让苏赫好看。 箭术比试也分了几个场次。 每一场的靶心距离不同,内容也不同。 几个人一同进入场地,在号令响起射出,准心大的算赢。 “好!好箭――” 萧乾挽弓眯眸,一箭射出,又是正中靶心。 比试的人紧张,围观的将士似乎比他们更紧张。 每个人眼睛都不眨地看着,每当有绝妙好箭,就高声尖呼。 “金印大王!金印大王!” “金印大王!好!好箭!” 崇拜强者!这就是北勐人。 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爆发了出来喊声,全是苏赫。 这些人里面,这两日押苏赫胜的人,当然很多。想一想,他们的身家都系在他的身上了,谁能希望他输?当然得拼老命为他打气了。 围在萧乾后方的人,越来越多。 另外几个参与的武将后边,稀拉几个人而已。 这样的对比,声势大的,士气越旺。 几个武将的脸色都很难看。 胜负不论,要输也要输得漂亮不是? 场上的气氛,愈发紧张、逼仄,好像有什么紧张的情绪知不断扩散。 阿依古坐在蒙合的身边不远,眼睛转也不转地盯着场上,幽幽道:“这个苏赫啊,愣是不懂事,几个将军年岁都比他大,他也不知让着一点。” 她声音不大不小,像自言自语,却刚好可以落入蒙合的耳朵。 蒙合侧眸一望,微微一笑,“大姑多虑了,比武夺帅,比的便是一个武字。身为武将,当然得全力以赴。苏赫做得没错,我北勐好汉,就得这般把对手打趴下,方显男儿本色。” 阿依古眸底掠过一抹笑意,回答却满带叹息。 “这小子幼时便被那顺领去了阴山,荒野之地长大,不知礼数,也不通人情,性子太直,这样下去,是要吃大亏的!唉,大汗你看看他,就今日一场,得罪多少人?他还不知晓呢,以为人家都敬他,实在愚钝啊!” 蒙合怎会不懂她的意思? 呵呵一笑,他唇角上扬着,眼瞳里却是一片冰冷。 “大姑说笑了,若比武都留余地,北勐的大帅又何来意义?” 他在反问,阿依古的心思却像突然被拉远了。 噫了一声,她盯着场上的视线,突然换了方向。 “她怎么来了?” 蒙合顺着她的视线,望见了被玫儿扶着进入校场的墨九。她的背后,跟了墨妄和另外两个墨家弟子,他们一众人都穿着墨家的制服,在满是北勐将士的校场上,显得很打眼。 “想必她得到南荣公主到达的消息了。”阿依古又接着叹,“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这边刚刚怀上孩儿,还没有名分,南荣公主就嫁过来了。便是苏赫宠她,人家到底是公主,往后她这日子啊,怕是不好过了。” 蒙合听到阿依古的话,唇角微微一牵。 “大姑此言差矣!南荣公主是公主,我北勐公主就不是公主了?难道北勐公主不如南荣公主?” “大汗恕罪!”阿依古一惊,自觉失言,赶紧致歉,“我并无此意,只是想说,赛罕公主出身江湖草寇,少了一些世故之心,性子又率真,如何敌得过自小宫中长大的公主?” 呵一声,蒙合笑了。 “我以为大姑应当多担心一些南荣公主的安危更好?” 阿依古怔愣一下,呵呵一笑,不太自在地点头,“都是我儿媳,我哪个都担心,只要她们能和平相处,多为我添几个孙子,我就阿弥陀佛了。就怕她们一言不合就争宠打仗。唉!” 顿一下,她眼睛突地一亮,像是像到了什么,略带惊喜地问。 “听大汗此言,是同意赛罕公主和苏赫的婚事了?” “既是他们两情相悦,本汗又如何能阻止?”目光幽幽一眯,他盯着场上那几个黑点,轻描淡写地说:“身为兄长,她如愿,我便足矣。我想好了,让她和南荣公主一道过门吧!到时候就从宫中出嫁,也算了一桩心愿。” 两位公主一起嫁入王府,?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阿依古心知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蒙合更不会眼睁睁看着墨九嫁给苏赫,除非――让墨九再一次践行天寡之命,又守一次寡。 这个想法,让她微微一惊,不由厉目望向了蒙合。 可他不动声色,轻捋着小胡子,根本让人看不透。 “好!好哇!这一箭太妙了!” “金印大王,金印大王胜!” “王爷威武!王爷威武!” “金印大王的箭术,简直出神入化了!” 阿依古刚要说话,场上又暴发了一阵热烈的吼声。 原来就在他们叙话这当儿,又一轮的射箭比试结束了。一改前面几个回合的侥幸取胜,这次射箭,苏赫简直是立克,连半点机会都不留给别人,把风头出到了极致。 没有人想到,他的箭术,竟然这般了得。 实际上,在场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箭术高手? 可这几位将军,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各位,承让了!”萧乾手执弓箭,向众人施了一礼,翻身上马,“驾――”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场比试。几个人要在飞驰的马匹上射中远在校场对面的杨柳叶子――没错,确实是一片叶子,很小很小的杨柳叶子。 这项比试来自“百步穿杨”的典故,非常变态!杨柳叶子就吊在靶子的前方,墨九听了别人的解释,踮着脚尖往前瞅――可模糊的视野里,连靶子在哪儿她都看不清楚,别提射中靶子前方被风吹得四处乱飘的柳叶了。 而且,还得骑在飞奔的马匹上? 这――射中得靠奇迹发生吧? 她心思沉沉地看着,拼命在校场上捕捉萧乾的人影。 玫儿扶着她,尽职尽责的不停给她指―― 在那儿,在那儿,在那儿―― 雪太大了,光线亮得她不得不半眯起双眼,可在玫儿的指引下,她看见了他一身闪着寒光的铁甲,却看不清他盔下的面孔。看见了他高高扬起的披风,却看不见他与风雪融为了一体情绪。 拳头不知何时攥紧了。 她高高扬起头,冲他挥舞了一下拳头。 萧乾不知看见她没有,马头冷不丁调转过来。 接着,策马,狂奔,几步之后,他突地挽弓! “嗖”一声,箭飞射而出。 箭头所指,正是那一片风中的柳叶! “中!”对面的检校官很快高喊起来,兴奋地挥手,“禀报大汗,王爷射中!”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北勐有这样的箭术高手,几乎所有观战的人都在大吼,苏赫的名字不停在他们的口中出现。 “神之箭手!” “金印大王,神之箭手!” “出神入化,神之箭手啊!” 天神是北勐人心中的信仰,称萧乾为神之箭手,便是对他最高的赞誉了。 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人去关注另外比赛的人,大家都在看萧乾,都在议论他方才那一箭,脸上全带着笑,咋舌不已。 “嗖!”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武将的箭,没有射向校场对面的靶子,却突然冲萧乾直直射了过来。两个人都骑在马上,这样的距离,可以说他的准心百分百,一箭就能结束了萧乾的性命。 人群还在嘈杂低吼。 突如其来的一箭,迅雷不及掩耳―― “王爷,小心!”有人突兀地喊了出来。 可太迟了!箭身已飞到了萧乾的面前。 “啊!”紧张的人群中,有人大喊大叫。 墨九看不清,却听见了这不平静。 “怎么回事?”她在问玫儿。 可玫儿整个人已经惊呆了,嘴里不停喃喃。 “天啦!我的天啦!” 那偷袭的一箭,力量极大,速度极快,目的便是为了取萧乾性命的。人人都以为这一回萧乾肯定避不过了,就算避过了,肯定也得受伤,却没有人想到,在箭尖射入他要害的最后一刻,他胯下的黑马突然高高掠起蹄子。 于是,箭偏了。 箭身刚好射中马鞍,刺破马身而入―― “嘶啦啦――” 马儿恸动的惨叫声,让人惊痛! 全场人都被震惊住了。 呆怔一刻之后,方才有人暗自庆幸。 “畜生救主啊!” “好马――可惜了!” 众人都在哀叹马儿性烈,救了主人。可高台上的蒙合却紧紧抿着唇,眸底冷光幽幽迸发。每个人都关注着比赛,关注着那只箭,只有他,清楚地看见在那一箭射过去的时候,先是苏赫扎了马背,背儿才吃痛扬蹄奔跑的。 他也真敢冒险! 察觉有危险,却用这样的办法避开,把功劳都给了马儿。 “大汗――”在众人的惊乱之中,萧乾冷肃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摸了摸马儿的头,他目光望向高台,那只血淋淋的手却指向已经被两名侍卫制住了的北勐将军,“这个人,要怎样处置?” ------题外话------ 大风起兮云飞扬,大**兮写不完。 嗯,卷三马上就要结束了,如果不出意外,就是明天了。 今天这一章写着写着,就断了网,我用个人热点上传哒。 嗯,十月的最后一天了,感谢大家又陪伴我一个月。爱你们,么么哒―― T ------------ 坑深283米,变故! 处置? 满校场的将校臣工都看着高台上的蒙合。 这个武将,在比试场上动武,也属实太大胆了。 苏赫是受害者,要大汗给个说法,亦是太正常不过了。 可蒙合静静坐着,好久都没有吭声。 “大汗!” 阿依古似乎坐不住了,看见苏赫差点中箭开始,她的脸色就不太好,看蒙合久久不发表意见,原就苍白的脸,青白不定,语气也带着恼意,“此等逆贼,大汗难道要饶恕他吗?” 饶恕? 当然不可能。 蒙合想的只有――他怎样死。 给阿依古一个安抚的眼神,蒙合盯着苏赫,凉凉地就说了两字。 “杀了!” 那个放暗箭偷袭的将军,一听这话,似乎有些意外。 “大汗――” 他大声喊着,音色发颤,腿脚也当场就软了。 “扑嗵”一声,他跪在冰冷的地上,磕头不止。 “大汗饶命!大汗饶命啊!臣杀苏赫,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苏赫之人,居心叵测,在围猎场便与纳木罕沆瀣一气,实属乱臣贼子。臣杀他,是为北勐社稷,是为了怕大汗错信了人啦。” “放肆!”蒙合一拍桌子,虎威极重,“本汗的决定,轮得到你来置疑?” 那将军嘶吼着,似乎已经有些被恐惧乱了头脑。 “大汗请明鉴,此人来历不明,说在阴山长大,那顺抚养,可能文可武,能摔跤能射箭,能将我北勐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将比下去,哪能是一般人?此番若让苏赫夺得帅印,手握重兵,来日必将是北勐之患,大汗请三思啊!” “你还敢狂言!”蒙合指着他,“你不怕本汗要你脑袋吗?” 那将军眼一闭,明白了。 今日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了。 但在死之前,他不能随便死,得死得有价值。 一咬牙,他突然站起身来,迎着狂风暴雨,用一种极为忠肝义胆的姿势,对着蒙合大声吼,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大汗呐大汗!今日纵是一死,臣也要说。大汗请为北勐江山着想,防备此人,不能交予兵权啊!引狼入室,养虎为患,是为大忌!”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而他亦明白,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垂下头,咬着唇,一字一顿。 “臣纵死,已无憾矣!” 寂静无声,仍是寂静无声。 他以死相谏的话,每一个人都落入了众人的耳。 每个人心里都有疑惑,不知蒙合会不会因此留他一命。 然而,他的“忠肝义胆”,换得的也无非蒙合一个字。 “杀!” “啊!” 蒙合声音未落,那人惨叫一声,便徐徐倒下了。 射入他胸中的致命一箭,是从萧乾的位置发出去的。 ……场上的人都有些吃惊。 萧乾会直接杀了他?灭口的人,怎么也不当是他啊? 众人审视的目光,都望了过去―― 一片银白的雪光中,萧乾的脸色比飞雪更为苍白,带着病态的双眸比冰霜更为森寒。他一箭射杀了那个将军,脸上却毫无杀过人的表情,慢吞吞收起弓,单膝朝高台跪下,对蒙合掷地有声地道:“多谢大汗!” 一声谢,此事就已尘埃落定。 比武夺帅的结果,自然也该由蒙合来宣布了。 蒙合目光浅眯着,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吭声。 萧乾也没有动弹,如同和他对峙一般,就那样单膝跪在风雪里,脊背挺得僵直,一身的冷傲,明明下跪的姿势比周围的人都矮了一截,却像鹤立于鸡群,有着谁也无可比拟的无双曲华。 “不必谢,贤弟且起来再说。” “谢大汗!” 再次谢过,苏赫站了起来,隔着人群与他对视。蒙合目光浮浮沉沉,似在思考,一只手在椅子扶手上,摩挲着,慢慢摩挲着,看似随意,可那手的力度却透露了手的主人犹豫和复杂的心情。 良久,良久―― 风雪呼啸嘶吼不停, 风雪中蒙合的声音,也似带了冷酷之意。 “各位宗亲臣工,此次比武夺帅,金印大王力克众将,拔得头筹,实为北勐第一勇士也。大赛落下帷幕,本汗也当言而有信,履行之前的承诺,赐获胜者苏赫北勐第一勇士称号,赐领兵帅印一枚,敕封苏赫王爷为镇南大元帅!” 镇南大元帅?蒙合真有南下的打算了? 也就是说,职务与兵权,他都给了苏赫? 这一次,到底谁的胜利? 墨九眼睛一斜,握紧了玫儿的手,“这个人渣!” “姑娘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镇南大元帅,又不是征南大元帅。 表明下赐了这么多东西,可他是皇帝,收回来还不是一句话么? 墨九实在不相信这个蒙合有这么大方,所以,全是腹诽。 “哦。”玫儿却浑不知情,满脸堆着笑,双目亮晶晶的,全是看偶像的表情,“姑娘,咱们家王爷太帅了,太厉害了!怎么办啊?玫儿觉得王爷比曹元师兄还要帅!看着王爷射箭的样子,心跳得好快好快啊!” 这个小丫头! 墨九哭笑不得,掐一下她的胳膊。 “怎么?想做王爷的通房了?” “啊?不敢!玫儿哪敢啊!?” 玫儿嘟了嘴嘴,“我就算不怕被姑娘害死,也不想做通房嘛,我想做人妻子。” “什么?”墨九没有听清,手指甲差一点掐入了玫儿的肉里,“你胆儿肥了啊,不想做王爷的通房,居然想做他的妻子!靠,你当我菩萨,供着就行,不发火的?” “哎哟!哎哟,姑娘轻点啊!”玫儿吃痛惊呼,一着急,不由自主就拔高了声音,“玫儿说的不是王爷呐,玫儿是想做曹元师兄的妻子――” 额!墨九放开她的手,盯过去,一幅风中凌乱的无奈。 “我眼睛不好,又不是耳朵不好,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害怕曹元听不见?” 玫儿一惊,窘迫了。 条件反射地回头看去,只见曹元一脸愕然。 两两相望,都是红了脸颊。 这小儿女的心思哦,唉!墨九失笑不已。 却是墨妄比较淡然,他看一眼曹元,拍拍他肩膀。 “回头请你师父,帮你找一个媒婆,早早提亲吧?” …… 这边成就了一对姻缘,轻松了下来,可那边的紧张感却丝毫没减。 苏赫得到的敕封,让校场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声,还有贺喜声。 “金印大王!北勐第一勇士!镇南大元帅!” 这样的头衔,全是蒙合此番给苏赫的封赏,听上去真的没有什么毛病,除了墨九有那样诡异的心思,大多数臣工都觉得苏赫位极人臣的日子到了,阿依古长公主一党的势力也到达了盛况空前的巅峰,整个北勐朝,几乎无人可及。 于是乎。 比武夺帅结束了! 南荣的紫妍公主到了! 整个哈拉和林都陷入了狂欢之中。 大街小巷,早就已经洒扫过了,这边比武夺帅一结束,那边紫妍公主的嫁仪也到达了哈拉和林的城门外头。 为了以示北勐的诚意,今日来接亲的人,是北勐右丞相伊尔曹。 刚好,可以与南荣送亲的丞相苏逸相衬,也不至于失了礼数。 这样的和亲嫁仪,两国都都很重要,南荣来人的声势可谓浩大。仅仅伴公主嫁过来的兵马,就足有五千之众。 北勐这边,也不肯示弱。 道路两侧,三五步就有一岗,站满了北勐士兵护卫。 士兵们隔出来的道路两侧,几乎哈拉和林全城的百姓都出动了,不畏寒风,不畏暴雨,百姓们围堵在紫妍公主入城的必经之路上,就等着一堵公主芳容了。 在宋妍还没有到达北勐的一个月里,关于她“貌若天仙”和“丑若无盐”两个极端的评论,争执也已经到达了白炽化。 然而―― 南荣的闺中女儿都不会轻易示人,何况公主? 一辆两马并辔的大红马车扎着红艳艳的绸花,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半丝风都不透过去,站在寒风中等待的人,哪里瞧得到公主的容颜?倒是骑马走在嫁辇之前的苏离痕――那个赫赫有名的南荣少年宰相,俊俏出尘的外表,让北勐人大开了眼界。 “好俊的儿郎!” “果然俊美不凡啊,像个女儿家似的。” “俊什么俊?看他那小鸡仔似的身子――嚯!难怪南荣的武力一年不若一年,丞相都这个样子了,手无缚鸡之力像个书生,何况兵士?” “然也!” “唉!” 人人尚武的地方,是不能理解苏逸这样的瘦弱书生是如何上得宰相之位的。 众人对苏逸指指点点,他脸上却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好像浑不在意,走了几步,却突然将马停在道边,望向站的最近的一个妙龄女子,清越的声音说着熟稔的北勐话,像一杯醇厚的美酒,极是魅人。 “大姐,头上簪花借我一用,如何?” 这么一个英俊的男人对自己笑,那姑娘当即红透了脸。 见她没有反对,苏逸伸手自取了她头上那一朵簪花…… 接着,众人眼前一花,只见那朵簪花直直飞向了那个十丈开外的大汉。 “啊呀!”有人吃惊而叫。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宰相竟有如此武力。只见簪花擦着他的帽子过去,那帽子受力之下,当即高高飞入了风雪的高空,而簪花却不偏不倚地插在了大汗盘好的发髻之上,鲜红的颜色,配那么一个粗糙的大汉,样子极是滑稽―― “呵呵呵!” 有人忍不住发笑。 跟着就有人狂笑不止! “相爷好身手!” “真是看不出来啊!厉害!” “还会说北勐话呢!” “这算什么,你没听人说过吗?这位南荣的相爷懂得好多个国家的语言,十六岁就金榜题名,得了大状元,可了不得的!” 苏逸小小露了一手,就技惊了四周,震撼了众人。 没错,那个大汉,正是刚才讽刺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要知道,簪花不比利箭,在风雪之中,力道和准头都不好掌控。 更何况,这么多的人在说话,苏逸居然可以轻而易举地辨别出哪一个人说了什么,还能在这样远的距离里给人家一个下马威――不伤人,却生生唬住了人。这样的本事,这样的巧劲儿,便是北勐那些有名的武将,也未必能轻易办到啊!?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那大汗摸了摸凉凉的脖子,吓得脸色都了变。 接着,他一个字没说,没取簪花,也没去捡帽子,钻入人群就溜了。 苏逸看着他远去的背景,唇角微微一勾,侧过俊美的眸子。 “大姐,看来我只有赔你一朵簪花了?改日到我府上来取?可行?!苏逸在此谢过了。” “好,好的。” 苏逸礼貌地拱了拱手,策马而去。 嫁仪又恢复了刚才的秩序,缓缓而行,而苏丞相这一手,简直快要迷晕大街上那些未婚的少女了。草原女儿对待男女之事都率直纯真,对喜欢的男人都都不吝于表达,于是乎,好笑的一幕出现了,苏逸人还没有到达北勐为他们安置的府宅,那座府宅的门口,就已经围满了一圈年轻的女人,等着找他要簪子了,为了这个名额,几乎争得打架―― 人人都说他借的簪子是自己的,这还了得? 吓得苏相爷大门都没见,看一眼那阵仗就溜了――从后门翻了围墙进去。 闹哄哄的大门口,一群女人没有见到苏相爷的人,慢慢也就散了。 一个小插曲,似乎也过去了。 当然,苏逸那样做,不仅仅为了耍帅。 在北勐这个地方的规矩,他懂。 强者为尊,人家看不上弱者。 他要在这个地盘上待上一段时间,想要活得滋润,就得先震住那些人。 更何况,那一朵簪花,也代表了国格,他丢得起人,南荣丢不起。所以,这不仅仅只是一个小插曲,连万安宫里的蒙合,都一字不漏地听完了整个事件的禀报,又怎会是一件小事呢? “苏丞相好生威风啊!” 当这天黄昏时,苏逸前来苏赫王府拜访墨九的时候,第一句话,墨九就这么损他的,“一到北勐,就搅乱了哈拉和林的一池的春心,啧啧,不得了。我看这天儿也快黑了,你要说什么,赶紧地说完走人吧?免得太晚在路上行走,被哪位姑娘掳了去,被侵犯了就不好了。” 苏逸咳嗽两声,笑得风流倜傥。 “看来世上最快的东西是传言,果不其然啊!连你都晓得了?” “哈拉和林没有人不知道吧?”墨九斜斜剜他,突然又正色了脸,“你不该来的。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这皇帝还没有去拜见呢,就大剌剌跑到金印大王的府上?不是为我们找事么?” “聪明!你说对了,我就是来给你们找事的。”苏逸笑眯眯地说着,看墨九没有招待他的意思,自顾自在桌上拿了茶盏倒上水,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想想,又奇怪地瞥向墨九。 “大白天的,你戴什么帷帽?怎么,知道自己见不得人了?” “聪明!你说对了,我就是见不得人。不过,你不算人,确实不必戴帽子的。” 说着,她就微笑着取下帷帽,笑脸看向苏逸。 这一眼,却把苏逸给吓住了。 他漂亮的双眼一动不动,瞪着墨九,拔高了声音。 “你的眼睛,怎么了?” 墨九半眯着眼,把额尔小镇的事说了一下。 “算我倒霉吧?做了一件好人好事,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看来是你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啊?可怜!” 苏逸对她,那张嘴坏得很,很少有客气的时候。墨九习惯了,听完也不和他生气,只是喝着萧乾为她泡的药茶,有一句没一句地询问苏逸,当日他们从阴山回南荣之后,彭欣和宋彻的事情,以及南荣兴隆山那边的情况。 这一回。苏相爷很老实。 他就像专门过来给墨九交代情况的,不论她问什么,他都详细的回答,一点儿不落下。等把墨九问的都回答完了,还特地客气地附带了一句。 “你就不问问他怎么样?” “他?”墨九心里微微一沉,喝茶掩饰,“哪个他?” “还有哪个他?”苏逸挑高了眉头。 “哦,他啊!我都快忘了!” 看墨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苏逸默了片刻,突然微微一叹。 “你忘了他,他倒是挺惦记你的。” 说罢,瞥向墨九的眼睛,突然“啪啪”击掌,“端上来。” 门外马上有了脚步声,帘子一撩,两个南荣兵士打扮的年轻男人,一人抱了一个酒坛进来,低着头,恭顺地放在了案几上。墨九隔得不远,看不太清,但那酒坛的外形太熟悉了,几乎不需要看仔细,她都能背出酒坛上那一句萧氏的家训。 梨觞。 居然是梨觞! 在北勐,再见梨觞,她的喉咙突然一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有喜、有忧、更多的是理不清的复杂。 大抵真的是分离得太久了。 久得,她已经很少想起东寂这个男人了。 可梨觞在前,熟悉的东西,总是容易唤起熟悉的回忆。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就像生了根一样,被梨觞一浇,就开始在脑子里疯长,清晰地浮上来,刹那间,便让她眼睛有一丝灼烫―― “两坛梨觞酒,是他差我带过来的。可算千里迢迢啊,真不容易,一路上,我把它们当宝贝似的,生怕碎了,洒了。”苏逸看着她的眼睛,一句话说得很真诚。说罢,停顿片刻,又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轻悠悠地道:“他让我告诉你:百年梨觞百年醉,喝去一坛少一坛。让你少饮细品,莫要狼吞虎咽,糟蹋了好酒。” 这话确实像东寂说的。 惜酒之人啦! 只可惜,懂得惜酒,却终要辜负美酒么? 墨九微微一笑。 苦笑,或者说不知为什么而笑的笑。 苏逸始终盯着她,把她的情绪都看在眼底,眉梢轻笑着,也跟着笑。 “不过依我看,他这叮嘱也只是空叮嘱了。来哈拉和林的路上,我得到消息,说你怀上了苏赫王爷的孩儿――”一双眸子像探照灯似的,他盯在墨九的脸上,几乎不用询问,墨九就懂得了他目光里的意思。 他在怀疑苏赫就是萧乾。 或者说,他根本就已经很肯定了。 这个苏逸,是一个精明的人。 他不会相信她会和萧乾之外的男人好。 更不会相信,她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为别的男人怀上孩子。 而且,萧乾还活在人世的事情,苏逸亦是知情人。 如此一想,他心里自然已经很清醒了。 墨九动了动嘴皮,本想说什么,却看见了梨觞边上站着的一个南荣兵。 其中一个侍卫放下酒就离开了,这个人却低头垂手站在那里,没有离去。 墨九眯了眯眼,视力没有恢复,看不清他的面孔,却听见苏逸有些不悦的声音,“怎么还愣在这里?外面等着,我和钜子说说话。” 那名侍卫脚步动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往外走一步,他像突然决定了什么,顿下脚步,冷不丁回过头来,咬着下唇盯紧了墨九,一双眼睛早已通红、湿润,似乎包了一眶的眼泪。 “墨九――”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嘶哑不堪。 之前,他们进来时,墨九没有细看。 当然,就算细看,以她现在的视力,也很难看清来人是谁。 可她的声音,太熟悉了。 哪怕两个人离别了那么久,她也辨得出来,她是宋妍。 确实是宋妍,这个着兵士打扮的人,真的是宋妍。 墨九一颗心,突然怦怦直跳。 差一点点,她就失声叫了出来。 可想想外面还有人,隔壁也怕有耳,她终是压低了嗓子。 “是你?你怎么打扮成这幅模样儿?” 宋妍嘴巴委屈地撇了撇,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不让她跟出来的苏逸,突然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蹲下身子,就那么蹲下身子,蹲在墨九的身前,紧紧地抱住坐在椅上的墨九,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涕不成声地抽泣着。 “我想你了,我想来看看你。墨九,我一路上都在想你。我好害怕,好害怕看不见你。墨九,你知道吗?我母妃过世了,我父王也死了。萧家人也全完了,我没有亲人了,他们把我嫁到北勐来,我本想一死了之的,可我听说你在北勐,我就来了。墨九,我就想来看看你,我没有别人了,我只有你了……墨九,我只有你了啊……” ------题外话------ 果然,望山跑死马,没有能写到卷三的最后一章。 咳,牛逼吹大了,高估了自己,这算不算意外? 嗯,一到卷末,感觉好多事情得交代,吼吼吼,明天我再加一把劲! 么么哒,爱你们―― ------------ 坑深284米,风起时,杀戮锋亡(一更) 墨九心里狠狠一痛。 本就容易流泪的眼,像受了风,当即潮湿一片。 为了宋妍,也为了那对受人爱戴的诚王夫妇,心,抽痛了。 原来宋妍此番,竟遭了这么大的变故? 那一对传说中恩爱两不疑的夫妇,那一个让世间女子皆羡慕嫉妒的诚王妃,那一个终身只娶一妻只生一女,且把妻女宠得如珠如宝的诚王爷,就这样没有了? 他们怎么舍得留下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儿? “妍儿,坐下说吧!” 墨九第一次对她用了亲近的称呼。 然后,握住宋妍不停发颤的手,拉她坐在身边,又白眼珠子横扫向意态闲闲看热闹、根本就没有同情心的苏逸一眼。 “相爷,茶都凉了,你还不走?” 撵人了? 自衬长得如花似玉赛潘安的苏大相爷,就这么*裸地被人嫌弃了,不由微微一愕,懒洋洋地扯一下广袖,有点儿不服气的样子,“墨九小姐,我大老远地拎着酒来探望你,这是何等深情厚意?你却这般不识好歹,不请我吃晚膳也就罢了,茶都不让我喝完?简直伤痛我心也。” “你心伤不伤,关我何事?我又不是你娘?” “……”可怜的苏相爷,英俊的小正太,只剩撇嘴的分。 “小毛孩子,出去玩吧!去去去――” 墨九赶苍蝇似的挥手,毫不在意地在他伤口上洒了一把盐,看他无可奈何地起身,再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放梨觞的案几,慢吞吞抿一下嘴,又软了语气,“相爷好走,我就不送了。不过好心提醒你,苏赫王爷就快回来了,你若有兴趣,可以去那边客堂等一会,来都来了,和他叙叙话也是好的。” 苏逸脚步一顿。 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的眼,似乎有些迟疑。 “墨九,我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说着,他的眼瞄向宋妍,意犹未尽,似不便出口。 墨九回视着他,这样的视力情况下,苏逸颀长的身子像笼罩在一圈光影中,有重影,却也好看。不由轻轻一笑,她再次挥手,表示知道他要问什么了。 “相爷要问的话,可以不必问我。直接去问王爷也是可以的。” 她不愿意宋妍知道萧乾还活着。 这念头,出于两方面的考虑。 一方面有一点小女人的小心思――宋妍喜欢萧乾,若让她继续牵挂,她自己会觉得别扭,毕竟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自己的男人永远被另一个女人偷偷爱着。 另一方,宋妍以为萧乾已经死了,对她未言,又何尝不是好事呢?人都死了,她的情弦也就断了,时间可以磨平一切,未来的未来,她或许还可以开始属于自己的恋情。若知道萧乾活着,她也会永远活在自己的执念里,永远去期盼一份没有结果的爱,那比知道那个人死了,还要痛苦。死了心,才会有新的开始。 看着她的微笑,苏逸挑了一下眉头。 她这――算默认了吗? 苏逸得到了想要的答应,莫名其妙地叹一口气,又看向两坛梨觞。 “敢问墨九小姐,梨觞何时吃?” “关你何事?” “待你吃时,蹭一口。” “嚯嚯!”墨九笑得奸奸的,眼睛弯成了豌豆角,“梦里。” “唉!你对人也太不友善了。我很伤心。” 可怜的苏丞相,被人半撵半哄地赶出了棱台坊,形单影只的样子,看上去真让人忍不了心。所以,墨妄友好地送他去王府的堂屋等萧乾,顺便在路上榨干了他的剩余价值――唠了一会临安和兴隆山的情况。 两个男人说起来,话也不少,墨妄又是一个极懂套话的人,苏逸这会儿正少个人说话,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把能说的都说完―― 而同一时刻,墨九的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宋妍两个,不由两两注视,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久别重逢,有欣喜,有激动。 可这样的情况下,欣喜和激动都不合适,反倒沉默了好久―― “墨九。”宋妍的脸颊瘦了,下巴也尖了不少,落寞的神色,也不再是当初在盱眙驿站里,墨九初见的那个趾高气扬的调皮小公主了。 她的眉、眼里蕴含了太多的忧伤,也失去了快乐。 而一个人最痛苦的,其实不是不曾拥有,而是失去。 当初宋妍的幸福,在于有人宠,有人爱,她是真正的公主。 如今,她的一切倚仗都失去,得有多难受? 怀了小宝宝的墨九,同情心比以前更为丰富。她扶着宋妍的肩膀,慢慢坐在她身边,执起她的手,看着那白皙的手指,紧紧握了握,“妍儿,你和我说说,都发生什么事了?诚王和诚王妃,他们的身子不都挺好的,又不曾干涉朝政,整日寄情于书画诗词,这样的人……也不触及谁的利益啊?” 宋妍苦笑,低下头,握紧墨九的手,没有马上回答。 一个细微的动作,就看得出来,她长大了,懂得思考了。 “只因我的母妃,姓了一个萧字。” 一个萧字,可她嫁给了皇家,就是皇室的媳妇了啊? 半眯着眼,她不解地问:“宋熹原来这样狠恶了么?说到底,萧氏已诛,五百余口一个不留,而诚王是他的亲皇叔,诚王妃就是他的婶子。留着诚王夫妻,可以扬他既往不咎的美名,却不会碍着他什么事,他何必非要赶尽杀绝?你母妃即使姓萧,一个女流之辈,没有萧家做靠山,她能有何作为?” 她的分析很有道理。 可宋妍听完,却“呵”的一声冷笑。 “有些事情,不能单看表面。那个皇室,骨子里已经烂透了,他们那些人,也已经都坏透了,坏到根里了――” “哦?”墨九半眯双眼,“怎么一个坏事?” 宋妍咬牙,长吁一口气,才徐徐道来:“以前我亦是不懂,父王、母妃和嬷嬷们也从不对我说起,我原以为那个姓谢的贱女人与我母妃幼时交好,是手帕之交,故旧之心,而且她对我挺好的,不曾想,原本她竟一直肖想我的父王――” “以前我皇伯伯尚在人世,她纵有贼心,却无贼胆,一直把这腌脏之心压着,如今她的儿子做了皇帝,她的侄女做了皇后,整个南荣朝廷都被他们一家牢牢把持。她一面为谢家平反翻身,一面大肆行她的**乐之事,偷偷召壮男伺候枕席,还满足不了她的心,最终,竟然还是把主意打到我父王身上了。” 谢皇太后肖想诚王? 这件事,墨九以前略有耳闻。 后来到了兴隆山,用相思令寻找萧乾时,曾有多方的消息来源,对南荣皇室的秘闻,也慢慢地,就知晓得更多了,只不过那时,她无心旁人的丑事,听过也就罢了。 只说那宋妍的娘亲萧明珠,是萧乾的亲姑母,与谢青嬗的母后――如今的谢皇太后是形影不离的手帕交,两个人十几岁待字闺中做姑娘时,不巧都喜欢上了英俊潇洒的诚王。可造化弄人,一个最终入了宫,嫁给了诚王的亲大哥至化帝,做了一子一女,丈夫最终爱上自己的女儿,做得那等丑事,而她一生亦既然不太得至化帝喜爱,所得的地位,也无非因为她背后有一个谢家。而萧明珠嫁入诚王府,做了诚王嫡妃,诚王不仅宠她一切,还终身无小妾无通房无外室无旁的女人。 这一切,属实能让谢皇太后红眼加发狂。 当她没有能力翻转命运的时候,只有凄苦怨怼。 当有一天,她大权在握,可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时候,终是按捺不住了。 她要得到――曾经得不到的。 她要毁灭――让她痛恨嫉妒的。 于是,幼时的梦,少女的情,终于慢慢爬上心尖,嗤心锉骨,让她整夜整夜睡不着,哪怕召了无数年轻强壮的少年儿郎入她枕席,甚至有一些眉眼间还酷似年轻时的诚王。可惜,满足了身体,一颗心却越来越空虚。 她年岁不小,其实也不大。 慢慢的,她终于明白了,那些空虚、那些寂寞、那些冷,世上只有一人可以填满。 她要得到那个男人,那个眉眼如画,二十多年来,从来不曾忘记过的男人,那个不管什么时候见到,都离得她远远的,让她想多看一眼解一解相思之苦也不得的男人。 她发了狠,不得到诚王不肯罢休。 于是,借了萧家一案,她巧立名目,罗织了罪状将诚王妃萧明珠入狱,意指她与故去的大哥萧运长等人勾结,有篡逆之名,有戕害之罪。然后,她直接了当地告诉诚王,要救诚王妃的性命,只有一途。 以他的人,换她的命。 诚王爷终身富贵,却也只是一个闲散王爷。 他手上无兵、无权,亦无党羽。满朝之上,无一个可以帮他的人。 萧氏已亡,妻子入狱,他能如何? 为了诚王妃的性命,他含辱应下,说只要王妃平安归来,便依从了她。 可惜,诚王妃萧明珠虽然一生荣华,从萧家到诚王妃,都始终被娇养,但到底也是出自萧家的女儿。萧家,那是一个数代簪缨的世家,便是闺阁女儿,也识文断字,晓义明理。在萧家出事之时,若非为了丈夫与女儿,萧明珠早已不能独活,追随家人而去了。 如今她留着性命,本就有苟活之心。 坐在冰冷的大牢里,她也会思考――谢皇太后在萧家大案已结案数月之后,再罗织罪名让她下狱,所为何事? 她心底很快就清楚了。 幼时认识的闺中蜜友,她如何不懂谢皇太后? 多少年来,每逢宫中大宴,那一双望着她丈夫的眼睛,她又为何不懂? 左思右想,她为自己选择了另一条路―― 当诚王去皇城司狱里接到诚王妃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具尸首。 她不愿意让自己的丈夫因为自己这条本就该死的命,受制于一个女人。 一个堂堂王爷,南荣皇叔,如何能成为妇人裙下之奴? 纵使让她死上一百次,她也不愿看到。 萧明珠在皇城司狱,自缢而亡,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但她想说的话,这些日子以来,夫妻俩已交流很多,诚王是懂她的。 二人夫妻二十多年,情感与思想,早以通过那些书画诗词,融入到了彼此的骨髓里。诚王是这个世上最明白诚王妃的人,他一直知道,她在萧家蒙难之后,每一日便活得生不如死,度日如年。 这样选择离去,于她,兴许是最好的解脱。 她的死,让他恨。 恨他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竟被她想成了那个一个男人。 甚至于,她都没有留给他解释的机会。 他当然不可能成为谢皇太后的男宠。原本他已经想好了他们的退路,等把诚王妃救出去,便连夜带着宋妍,一家人远走高飞,离开这个精致的牢笼,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或往北,前往传说中的兴隆山,或往南,去往四季如春的苗疆,或随便选一个地方,寄情山水,实现他们想了一辈子,却没有做到的梦想――诗酒田园,简单一家。 然。 再多想法又如何? 人已去,万事皆空。 奈何?何奈! 他以皇叔之尊,谢皇太后当然不能把他如何。当然,她也不舍得把他如何。听说诚王妃在牢中自缢,她其实也是有一丝慌乱的。同时,于她而言,这也是最可悲的地方――她最爱的男人,她能掣肘他的东西,竟然只有那个女人。 诚王妃一死,那男人得多恨她,他还能从了她吗? 她在宫中坐立不安,没有想到,诚王当天晚上却来赴约了。 就像没事人一般,他说,人死不能复生,他得为将来考虑。 谢皇太后大喜,令人烧菜备酒,含一抹少女的娇羞,与他同桌叙情。 可诚王对她只有恨,何来情可叙?他说他来,是想告诉她一些旧事,一些让她恨不得一刀捅死他的旧事。 他说,当年萧家、谢家与皇室的联姻,并非偶然。 他们的婚事,都是他亲手触成的。 在那一次竹林交游时,初见谢氏与萧氏二人携手出来,萧氏檀口轻吐一首竹姿诗,便为其抚琴伴奏,他便一眼看中了萧明珠。只那一眼,便已万年,他那时便发誓非她不娶,为此,他跪在皇兄面前整整一夜。 因为至化帝当初看上的萧家女人,亦是明珠,非而明珠的姐姐――后来的萧贵妃。 当然,至化帝更没有看上她谢氏。 亲兄弟两个同时喜欢上一个女人的戏码,并不少见。 但像他们这般,解决得平和的却很少。 至化帝是一个有野心抱负的男人,那个时候,他刚刚继位没几年,南荣内忧外患,老皇太后还在人世,对朝政大事虽谈不上垂帘听政,却在朝中势力庞大,完全可以左右至化帝的任何决策。而那时,他的亲生弟弟――尚未婚配的诚王,不仅能文能武,在朝中很得老臣们喜欢,还是宠爱幺子的老皇太后的心肝宝。 于是,诚王坦然求娶萧明珠,至化帝就顺水推舟,与亲弟弟做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交易。诚王将先皇大行之前留给他的十五万保命亲兵交给朝政,并表示终身不上朝,不涉政,而皇帝后宫的女人多如牛毛,至化帝也不是什么重情重爱之辈,用一个女人就解决了亲兄弟之间的争端,他当然乐意。 诚王如愿娶得了如花美眷,本来也就罢了。 但他听说至化帝准备娶萧明珠的姐姐时,又向皇兄举荐了萧明珠的好友谢氏。 他说,萧家一个女儿做了诚王妃,一个入宫为帝妃,谢家难免会有想法,为了平衡萧谢两家的矛盾,为了朝政的平衡,不如皇兄一并纳了谢枕的妹妹入宫罢了。 至化帝一想,就同意了。 女人罢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要纳他妹妹,谢忱自然也高兴,他何乐不为? 于是,诚王当初的一句话,决定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同时,他也被造化愚弄了一把,当初的因,造成了他和萧明珠如今的果。 当诚王讲到这些往事的时候,当时心情如何,已无人可知。但谢皇太后听完,却几近崩溃与暴怒。这个男人,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不仅从来没有喜欢过她,竟然还是她悲伤命运的推手,是他亲手把她推入这个深渊,让她一辈子不得快活,生不如死――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她恨,恨到了极致。 可诚王给她的,却是一个嘲弄的冷笑。 “明珠太善良,她看不透你,她一直信任你。若你不入宫,就会时时刻刻出现在她的身边――以你的歹毒心肠,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得帮她防着你,我亦不想我们的生活中,每时每刻都有你的影子,我觉得恶心。却不想明珠难过,与你割扯不断。 更何况,把你送入宫,本就是谢家想要,我亦不过顺水推舟。你那个哥哥,如愿了,不是很开心吗?谢氏,我把你送入宫,成全了你一生的富贵,还成全了你的儿子做了皇帝,你不当感谢我么?哈哈哈!” 诚王的笑,有对她的嘲弄,也有对自己。 以至对过世妻子的歉疚――是他害了她。 当初,他就应当更极端一点,不当留这么个女人在世上。 “感谢你?哈哈哈。是啊,我感激你,一辈子都感激你。” 谢皇太后也跟着失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人人皆说她蛇蝎之心,连这个男人也这般看她。可她从小被父兄培养,在那样的家庭长大,谁能知她幼时如何度过?她一生在宫中数日度年,凄风苦雨,那些根本无法示人的苦痛,又有谁知,有谁怜? 突然地,她指着诚王,狠狠地指着他。 “你不要以为,萧明珠死了,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你信不信,我把你的女儿送去和亲,让她远嫁蛮夷之地去,让她终身不能再回南荣,你们父女也终身不得见,而她将会嫁给那些不懂怜香惜玉的蛮夷,受尽玩弄,哈哈哈,想想就开心!哈哈哈!” “随你。”诚王淡然回应,目光里,涣散的全是冷漠,“蛮夷之地,有人性也是天堂。泱泱华夏,被你这种不若禽兽之人把持,那才是人间地狱。我和明珠的女儿,打小看他父母恩爱长大,打小便得到了许多许多的爱。她是一个被爱长大的孩子,被爱,才懂得爱,才会去爱。不论她嫁与何人,都可与夫婿白头偕老,你信吗?!” 他说到这里,好看的唇角又是一勾。 “不像你的孩子,不会落得好下场的――” 谢皇太后想到玉嘉,一张妆扮精致的面容,越来越白,手颤抖得几分不能自控。 “你――大胆!” 看她垂死挣扎一般的痛苦,诚王由衷的笑了。 “你一生不被人爱,你的父母不爱你,兄长不爱你,丈夫不爱你,儿女不爱你。而你,亦从不曾爱过任何人,你才是这世上最可悲的女人。活得高高在上,却不如蝼蛄!可叹!可怜!” 诚王拂袖而去,当天晚上,他回到王府,亲手为女儿熬了香喷喷的羹汤,在灶房熬了整整一夜,没有合眼,天亮时,又亲手做了一餐饭,陪着女儿吃完,就一声不响地将抱着诚王妃的遗体抱到郊外,亲手焚化了她,然后将骨灰洒在江河之中,再投河自尽。 府中,只给宋妍留下遗书一封。 “女儿,当你看到这封字时,为父已不在人世。父母膝下无儿,身后世,只能拜托女儿了。让为父和你娘亲一样,随风散去,随水逐流可好?不要让我们的遗体留在这个腌脏的世界,化为尘土,是我们最好的归属。若来日,女儿要来祭拜父母,可带着你的夫婿与孩子,来河边磕上几个头,相信为父和你娘可以看见,并会祝福于你。妍儿,我们看得见,老天也看得见。你一定要相信,终有一日,河清海晏时,我的女儿与南荣子民,可得安康自在。父:绝笔。” 三日后,诚王尸体打捞上岸。 遵照他生前意愿,宋妍焚化了他的尸首,将其骨灰撒入江流。 这个姑娘也倔强,做这一切,没有流一滴眼泪。 把那些撒骨灰入河水中时,从头到尾也只说了一句话。 “父王,你快一点,你得走快一点,莫要追不上我母妃的脚步,让别人先抢了她去――” ------题外话------ 为了答谢各位小主今天给二锦的打赏,那么多大状元的诞生,二锦必须腆着熊猫眼不要了,今天也一定要万更,二更! 嗯,先更六千字,二更可能会晚一点。 另外,微博有活动,11月11日的周年庆活动,有520小说币,实体书等奖励。 还有为了祝贺咱大锦宫的潇潇爱妃生日,今天转发二锦的生日祝福微博,并送上祝福,有机会得到《孤王寡女》签名实体书一部。 请关注新浪微博:姒锦不作、姒锦粉丝后援会。 叩谢小主们打赏,感激不尽!奴婢继续码字去―― ------------ 坑深285米,鸿鹄低鸣至此,将变(二更) 河在,人不在。 家在,父母不在。 宋妍撒掉骨灰,闭门不出,连皇室为诚王举办的丧礼,她都没有参加,也不见任何人。 但这并没有能阻止事情的继续发酵。 十日后,诚王和诚王妃头七刚过,诚王府就接到了赐婚的圣旨,要让“贤良端方”的紫妍公主远嫁北勐。 用女人换和平,以艳美之姿解决北勐一步步逼近的硝烟,以女儿之身做男儿亦办不到的事情。在古时候,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而且诚王夫妻都不在了,最适合远嫁的人,好像还真就属宋妍了。 故而一纸圣旨,连波澜都没起,现没有人反对。 举朝皆云:陛下圣明。 呵呵一声,宋妍突然笑了起来,就那样撩眼看向墨九。 “可笑吧?当真可笑!” 说完这些,她的眼眶里已包满了泪水,却没有掉下来。 母亲死的时候,她没有哭,为了安抚父亲。 父亲死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因为没有人会在意她的眼泪了。 被赐婚远嫁北勐的时候,她更没有哭,因为她不想让坏人笑话。 可这个时候,看着墨九,这个她在这世上唯一可以诉说委屈的人,她再也装不了坚强,装不了无所谓,装不了可以将整个天下人都不看在眼里的冷傲—— 她心里苦死了。 她想让父母都安康在世,看见他们恩爱的在一起。 她想让父母看见她懂事,看见她终于长大了。 可奢望而已。 失去的,终究已经失去。 如今的她,空有公主之名,其实一无所有。 北勐和南荣的关系早已不若当初,爆发全面战争只有早晚。那么,一个生存在北勐的南荣公主,无非一个政治傀儡,还是一个可悲的“性傀儡”。说得好听一点是嫁人,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一个货物。 “墨九。”宋妍拭了一下眼睛,“你说,我怎么办?那个苏赫——” 她心里对墨九跟的这个男人,也有疑惑,也奇怪墨九居然会委身一个北勐王爷,还为他怀上了孩儿,所以心里也藏了十万个为什么。 可不待她问完,墨九却有意无意地打断了她,反问了另一个问题。 “谢皇太后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景昌皇帝,又在做什么?他就任由自己的后宫,被一个女人把持,做这些……违背人伦的事情?” “他?”宋妍冷笑,“来北勐之前,我已许久不曾见过他了。” “不曾见他,是何意?”墨九挑高眉头,有些奇怪。 宋熹初登大位,不应当时时在人前出现的吗? 宋妍看着她的眼神,突然有些着恼。 “墨九,你还在意他?” 墨九眯了眯眼,瞅着模糊中带着重影的宋妍,有一点哭笑不得,“你这个人,心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我不是在关心你吗?何来在意他?我就想不明白而已,宋熹好歹与你是亲生的堂兄妹吧,谢皇太后对你无情,他能对你无情吗?谢皇太后就算是他妈,如果他愿意阻止,也不会没有办法的啊?他都不干涉吗?” “干涉什么?一个昏聩之君!”宋妍几乎咬牙切齿说出了“昏聩”之词,可见她对宋熹的恨意并不比谢皇太后少,不屑地哼一声,她斜眼瞄墨九。 “亏你还以为他是个好人?一心惦记着他的好吧?不怕实话告诉你,你也别伤心。自打那个谢青嬗怀上龙种,出门就是一副娇弱柔柳的样子,事事周全,贤惠皇后啊,温柔的、仁爱的,软弱得不得了。皇帝把谢皇后当成宝贝似的宠着,菩萨似的供着,容不得她蹙半分眉,容不得她有一丝不高兴。谢皇后哪天不开心了,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大事。” 听到这里,墨九眉心都蹙紧了。 东寂……宠妻没错。 可宠到这样的程度,不分青红皂白,那也太可疑了啊? 他压根儿就不是这样的人。墨九很肯定。 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也容不得她分辨。 不是当事人,不解当时情,她只能沉默地听。 宋妍对谢氏有怨恨,说的话自然也带了强烈的主观色彩,几乎字字咬牙,“后来,谢氏也不知哪里找来的太医,把脉说谢青嬗这一胎必生皇子,皇帝更是乐坏了吧?为此,还曾大赦天下。墨九你想啊,谢皇后给皇帝吹的枕头风多了,总会有几句入得他的耳朵吧?日久天长,他本身到底也是谢氏所出,谢氏的家破人亡,左不过也算在萧家的头上。一来二去,哪里还顾得上他的皇叔,他的堂妹?还不由着大小谢氏两个女人捏巴?” 心里暗暗一惊,墨九想想也是。 一个男人每天听自己女人旁敲侧鼓,慢慢的,假的也就真了。 就像她对萧乾潜移默化的影响,不也就是这样的? 默了一下,她提出了自己最大的担心。 “妍儿,听你这么说,难道如今,谢氏两后已把持了南荣朝政?” “那倒也不至于。她们也没那么大的本事,宋熹那人你也知道,有几个人能真正左右得了他?除非他愿意。”宋妍叹息一声,红红的眼睛里满带恨意,“对那些朝堂之事,我也懂得不多,大事上,宋熹会不会让他们插手,我亦不知。但对于萧家的迫害,宋熹始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你都不知道,那个萧太妃——” 说到这里,她看一眼墨九,又烦躁地住了声。 “算了算了,你怀着身子,我就不说了。” “我怀着身子又怎么听不得了?”墨九手心轻轻搭上小腹,目光凉凉的,带了一丝凉笑,“我墨九的孩儿,若是这点都受不得,还怎么好意思蹦哒出来喊我一声娘?说吧。” 宋妍见她执意,加上这些话也在心里憋久了,实在找不到人说,如今听她问起,终是藏不住,“萧家五百余口一刀毙命了,其实想来,也落了一个好死,少遭了不少的罪。可萧太妃就惨了,被谢皇太后锁在冷宫,受尽了折腾。” 润一下唇,她眉心拧紧,像不堪回往一般,声音都有一丝沙哑,“我母妃生前,曾托了人情,偷偷入宫看过她一次,回来就趴在床上掩面哭泣。背开我与我父王诉说,说她的姐姐所受的折腾,让她很想给她一个痛快。我偷偷躲在帘子后,都听见了……墨九,我实说不出口。血腥,太血腥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此折磨于人,简直蛇蝎不如啊!” 墨九狠狠抽了一口气。 古代皇室妇人折腾妇人的法子,她以前翻过一些书籍,大概知道一些。 有的确实惨不忍睹,比如吕后收拾戚夫人的——做成人彘。 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就算谢氏不比吕后,手段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个雍容华贵、温柔美好的萧妃娘娘,柔弱的身子怎生受得? 她突然地心痛起来,莫名地将手指攥紧,狠狠咬牙。 “希望萧太妃可以忍着,忍着泪,忍着血,撑下去,活着撑下去,等着血债血偿的一天!” 等她的侄儿打回去,到时候谢氏就由着她蒸剐了。 她这般想着,说得轻松。可宋妍听了,却吃了一惊,然后——沉默了。 接着,盯着墨九,两行泪水就从他的眼底流了出来。 “墨九——”冷不丁唤她一声,她紧紧地握住墨九双手,几乎涕不成声,“我差一点就误会你了。我乍然听到你的消息时,还曾想过,你甘愿这般没名没分地跟了那个苏赫王爷,不顾他奇丑的长相,是对我六表哥的不忠,也许是贪图一些什么,后来想想,依你的为人,又不太可能,于是,左思右想,始终想不明白为了什么。” 吸一下鼻子,她泪水淌得更厉害了。 抬起袖子,擦拭一下,她撇着嘴露出一丝笑,“现在我终于明白,原来你想得这样远,这样深。你是为了萧家,为了给六表哥报仇才委身于他的吧?墨九,真是——苦了你了。” 墨九听着,不知如何应答。 宋妍却以为她是难过,盯着她,突然银牙一咬,泪光楚楚望她。 “若那个苏赫王爷是一个酒色之徒,墨九,你让我来!” “额,不——” “你不必顾及我。”宋妍握住她手更紧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也就什么都不怕了。这身子也不值什么。他若要,便随他要了去,只要有朝一日,他能为我父母报仇,能帮我手刃谢氏。失去什么,我都不怕了,哪会在乎这破身子?” “啊!不不不,妍儿,不是这样的。” 墨九呜呼哀哉,生怕她误会,考虑一下才叹息。 “苏赫并非酒色之徒,他其实……嗯,是个好人。对我,也是真心喜爱。我对他……亦是有……有感激之情的。” 说着,她反手紧握宋妍的手,宽慰她。并且,也顺着宋妍为她找的“借口”编了故事下去。毕竟目前,她其实也找不到可以让宋妍信服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她要跟苏赫,还要为他生孩子。 “你放心吧。王爷已经答应我,一定会报仇的。我想,北勐骑兵很快就要南下了。” “……是吗?”宋妍愣了一下,脸上无喜,亦无忧,有的只是一种茫然。 她是姓宋的,南荣皇室,是她家族的江山。 虽然她现在人在北勐,飘离在外,却也与宋室江山捆绑在一起。 宋室南荣若真的灭亡,她又会有怎样的命运。 不敢想!她真的不敢想,一个亡国公主的未来。 墨九理解她的徬徨与无助,却无法说得更多。 家国大事,对女儿家来说,到底还是太远了。为了不让宋妍继续想那些烦心之事,她借口眼睛不好,好久没出过门了,让宋妍扶着她的手,去棱台坊的院子逛了一圈,又领着她去看戏台,看与南荣相似的园子与布置,让宋妍找到一点家乡的感觉。 没曾想,远在千里之外,熟悉的画面,却换了宋妍一顿伤心。 “父王、母妃,你们在哪里——妍儿好想你们——” 趴在戏台的台脚上,宋妍仰望天上悠悠白云,冷不丁,失声痛哭。 憋得太久了! 墨九叹息,摸摸她的头,亦是无言。 …… ……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可哈拉和林的热闹事儿,却一出接一出,没完没了,把这个被寒雪覆盖的城市点缀得热火朝天。百姓们冬天都没有什么可忙活的,每天吃过饭,就哈着手,踩着冰封的街道,顶着漫天的风雪,凑到酒肆花楼中凑一凑热闹,唠几句时下最热的话题。 南荣的紫妍公主嫁仪到了,大婚也就快了。 北勐对于婚礼没有南荣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和讲究,看日子主要靠心情——或不,看天神。 天神是北勐人的信仰。 于是,那顺这个最接近天神的巫师,就成了择日子和准备大婚祭祀仪程的人。 那顺是苏赫王爷的“师父”,也算是养父。作为北勐第一巫师,他在这个事情上还是很有话语权的。阿依古长公主令其为大婚择日,亦交托了完全的信任。 但那顺,一切都听萧乾的。 他没有过多墨迹,次日就把用北勐语写成的正式书函呈了上去,日子也就选定了。苏赫王爷与北勐赛罕公主、南荣紫妍公主的大婚之日,就选在了下个月初——也就是南荣历的腊月初十。 进入腊月,哈拉和林更冷了,离南荣人的大年也近了。 哈拉和林是一座极为开放的国际化城市,这里住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种,于是,有相当一部分南荣人也要过“新年”的,有需求就有买卖,故而,在这样一段等待盛世大婚的日子,街道上也就更加热闹了几分。 墨九以前用公历,后来用农历,慢慢也就习惯了。 实际上,在哈拉和林的北勐人,一部分受汉化的严肃影响,会使用更为科学的农历,但一部分老人用的还是北勐历,北勐的官方文书,也基本上使用北勐历法计年。 他们的日期计算,与南荣人不一样。 但墨九已经很难改掉习惯了,他周围的人,也大多都是南人,包括萧乾自己,都习惯了使用传统意识的农历,对北勐历毫无概念。故而,但凡有北勐历的地方,基本都被他们自动换算了过来。 北勐人不过南边的“大年”,但这个年底比却过年还要热闹。 在比武夺帅之后,苏赫王爷摇身一变,变成了北勐军中最大的掌权者——镇南大元帅,蒙合虽然没有做南下的打算,但还是放手给萧乾去处理一些军队事务,并没有做出排外的举动。他一向是个圣明的皇帝,便有一肚子的不满,也绝不会在大事上表现得小肚鸡肠。 往往自负的人,总会高看自己一点。 哪怕他对苏赫的防备心已上升到了极点,但丝毫不防碍他笑盈盈对苏赫称兄道弟,让举朝的宗族和臣工都以为他掏心掏肺的对着苏赫,生生给苏赫营造出了一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错觉。 尤其,对苏赫的大婚,蒙合很重视,甚至比他当初自己娶王妃都来得紧张。 高处不胜寒,说得就是此时的苏赫。 一万个人都盯着他,出不得一点差错。 于上,大汗关注着的这个大婚之礼,也就显得更加不寻常了。 但其意义么……也令人不得不深思。 北勐与南荣的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苏赫一旦娶了南荣的公主,也就与南荣有了裙带关系,到时候,一旦两国干战,苏赫的身份就会非常的敏感,南荣的驸马爷啊?领兵合适么?如何服得北勐将士的心?那么,若届时北勐举兵南下,这个南荣公主的结局,就令人堪忧。 姻亲关系,在古时最为微妙……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儿,干系重大。 但婚仪已呈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关于宋妍的事情,当天晚上,墨九就与萧乾仔细谈过了。 事实上,在此之前,墨九一直没有关注过南荣那边的事态变态,也因为怀孕,好多信息都被人为的屏蔽了。她没有想到,诚王和诚王妃的事时,不仅萧乾上个月就已然知晓,就连墨妄也是知情的。 可他们都瞒着她,不想让她多操心。 “好吧,那宋妍和你的婚事,你又打算怎么处理?” 她目光幽幽,掩藏着心里的情绪。 关于婚事,萧乾必须娶宋妍,似乎已成必然。 老实说,墨九心里并非没有芥蒂。 虽然萧乾目前用着苏赫的身份,他也早就答应过她,将来要给她一个更为盛大,更为严肃的婚礼,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婚礼。但毕竟这也算她和萧乾的第一次婚礼,和宋妍同时嫁给他,有一点古怪,有一点不是滋味儿了。 为此,她有些闷闷不乐。 但想一想,她披上婚衣也不是第一次。 这件事萧乾也无力阻止,她又有何理由和萧乾置气? 只要他和宋妍不会有别的关系,那就够了,不是吗? “阿九……”萧乾搂了搂她的胳膊,“不要担心,你懂的。我对宋妍有兄妹之情,绝无男女之爱。如今他父母双亡,无亲无故,除了我这个表哥,谁能照顾她?” “照顾……嗯,照顾吧。” 叹口气,墨九窝在他的怀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萧乾精壮的胸膛,想表现得大气一点,可大概怀孕的缘故,还是忍不住委屈。 “你说这件事整得,不娶她吧,也不行,还得伤她的心。娶她吧,我心里又不太舒服,得伤自己的心。萧六郎,你说,咱们怎么就走到了今日,处处受制于人?真他娘的烦躁!” “不会太久了,阿九!”萧乾紧紧握住她的手。 夜冷,风寒,墨九怀孕体质似乎变差,双手冰冷。 萧乾心疼了,把她双脚夹住,掌心细细地摩挲着她凉凉的手,一双冷沉的眸子里,亲过一抹坚定的幽光,“阿九,我答应你,这种情形不会持续太久了,很快就会结束,我不会再让你,让我们的儿子,看任何人的脸色。” 说到这里,看到墨九笑着翻起的白眼,他似乎以为她还在为宋妍的事情不高兴,又慎重地执起她的手,用温热的唇轻轻吻了吻,再裹入掌中,细细捏揉,冷不丁就冒出一句。 “傻子,莫再忧心了,可好?我和妍儿的婚礼,你更不必介怀——我想:根本就等不到和她拜堂的了。” 等不到和她拜堂,什么意思? 墨九稍稍一愕,奇怪地抬起头审视他。 可这样的光线下,她这样的视力,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抿了抿唇,看着他脸上的笑,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婚礼的时候,蒙合会发难?” 自从答应了凡事都不再瞒着她之后,萧乾确实改掉了一些独断专横的毛病,但凡可以和墨九说的事儿,他都会一并告之。但这个习惯,在她怀孕之后,又有了改变。墨九怀这一胎,来得突然,胎象始终不稳,孩子也并不康健,萧乾在为她调理身体的同时,也特别注意她的情绪,生怕她有情绪波动,从而影响腹中的胎儿。 所以,诚王和诚王妃以及南荣的事情,他和墨妄都瞒着他,原因就在这里。 可此刻,看她一脸担忧,他终是不忍心,又怕她胡思乱想,也就不得不安抚了。 “蒙合想要你,不会甘心你嫁我,更不会甘心把兵权落于我手。上次校场上的刺杀,一击未成,他再没有了任何风吹草动。你以为,他当真就收敛了吗?” “原来是他?”墨九有些吃惊,“我还以为是那个将军因嫉生恨,加上吃败得太难看,面子上过不去,这才突然生出了杀意——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啊。这个蒙合,太可怕了。我还以为,他给你兵权,是想让你为他卖命,先平南荣,再和你秋后算账呢。” “以前,他确实有这想法。” 萧乾目光沉沉,“纳木罕之事,让他生了警觉,也有了紧迫感。他有些等不及了,不想再受人掣肘,加上阿依古也着实心急了一些,处处都想插手,想干涉他的决定,已令他相当不快。阿九,一个人坐在了龙椅之上,很多心思都会变的。” 地位不同,想法不同,确实如此。 当初没有做皇帝之前,面对众人挑战,蒙合对于阿依古这个势力滔天的大姑能在关键时候倾力相助,推他一把上位,肯定也曾有过感激的时候吧? “这世界,最难猜度,是人心呐。” 墨九感慨着,突然紧紧握住萧乾的手,像是想到了什么。 “如此说来,我就明白了。那天的一箭,你是否事先知情了?” 萧乾没有否认。 当时,他借马势躲箭,就是为了不让蒙合看出来,他事先已知情。 然而蒙合眼尖,想来有了怀疑,故而这么久再没有了动静,还把北勐最大的两个骑兵队伍交给他,看似没有芥蒂,其实已有了必杀的念头了。 “可你是怎样知道的?”墨九对他的信息网还是很好奇。 “这个你莫问。”萧乾说罢,想了一下,怕她不高兴,又紧接着补充一句,“我可以告诉你的事,那天校场上暗杀我的家伙,没有死,我下手时故意留了他一命,让声东在处理他的时候,把他关了起来,从而让他吐了一些事情。” “关于什么的?” “南下的,当然也包括蒙合计划的一部分。” “可蒙合以为他死了,会不会改变计划?” 墨九的担心很对,萧乾对她投去赞许的一瞥,突然笑了笑,“来日我的阿九,亦可成为我的军师了。有时候,我常疑惑,阿九一个妇人,不曾出将入相,不曾涉身朝堂,如此通晓那些事情?” 对她身上的疑点,萧乾很少问。 这本来就是一个内敛的男人,有怀疑,也很少说,一般都是自己猜,自己参悟,然后找理由说服自己。看来这个事,是他一直说服不了自己的,这才终于问了墨九。 可墨九能怎么说?: 说她来算异世,早就被历史老师虐待过千百遍了? 背多了历史,就会发现规律都差不多,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了。 不能说,她只能找一个最能服人的理由了。 “开玩笑,我墨家人,藏书千万,书中包罗万象,九爷我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道,简直就是百晓生一样的存在。能让我纡尊降贵给你做军师,王爷啊,你就偷着乐吧!” 骄傲了! 她下巴抬起,一脸得意。 可萧乾如今就喜欢看她这小样子。 这样的她,精神气好,看得人心情愉快。 呵一声笑着,他捏了捏她的鼻子。 “就数你得意!行了吧?” “嘿嘿!”墨九拔开他的手,缠上去也捏他的鼻子,“那军师问问你,对于蒙合的计划,你可有想好对策?” “阿九放心。”萧乾就势扼住她的腰,将她的身子往怀里带了带,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抚上她的小腹,轻轻的,慢慢的,带着怜惜的,摩挲着,沙哑的声音,也满满都是温暖,“我自有分寸。你要相信你的男人。” “人家担心嘛。再说,我不是军师吗?说出来,我给你参详参详也好啊?” 萧乾拍拍她的背,半阖着脸,似乎有些疲乏了。 “不必担心了!我萧乾,何时吃过亏?” 墨九白他一眼,“你吃的亏,还少吗?” 轻笑一声,萧乾睁开眼,掐一把她的鼻头。 “会顶嘴了,可不乖!你想一想,我吃亏的情况,不是只有一种吗?” “什么?” “我甘愿吃亏。”他眸中含情,“比如对你?” “好吧!是在下想多了!”墨九好笑地靠过去,将头轻搁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强劲有力且节奏感十足的心跳声,隔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萧乾半阖眼,亦无语。 窗外寒风呼啸,大雪压顶。 在这样一个冷得刺骨的冬天,两个人安静地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静静相拥,即便一句话都没有,但心贴在一起,许就胜过千言万语了。他们这样的一种感情,也不再需要甜言蜜语,不再需要太多解释,就能明白彼此了。 墨九想着,唇角露出一个轻笑。 是的,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 哪怕她怀孕辛苦,哪怕她的眼睛没有恢复,哪怕她身上还有*蛊,有至今不知什么鬼的失颜症,哪怕他们未来还要面对很多很多的艰难,她想,她都有勇气去面对了。而且,有这样一个怀抱可以依偎,有这样一个男人,用这样的语气告诉她,她的男人什么都可以,让她不用害怕任何,不用担心任何,就足够她心安了。 这个世道,有哪一个女人,能得这般的好? 她一脸的满足,语气也就甜糯。 “萧六郎,我突然觉得好开心。” “怎么了,傻了?” “因为我要嫁给你了嘛。” “嗯。”他摸摸她的头,“这次不算。” “……”还有不算的? 墨九轻轻一笑,揪着他的前襟,“为啥不算?上次拜堂不算也就是了,这次还不算,那你是想要抵赖吗?” “嚯。”他笑着,拥住她往怀里深深一带,“我的阿九,必然要我自己娶。不受令于任何人的圣旨,也非任何人的恩赐。是我,是你,是我们两个人要举行一场大婚之礼,要结为夫妻,要让世人都知道。我萧乾娶了你墨九为妻。” 这个男人还真是计较! 形式主义啊!说来说去不都一样? 只不过——权利分配好似不同? 墨九轻轻一嗤,心里却甜得像抹了蜜。 “好吧,王爷,我等着那一天。” “相信我。阿九,不会让你等太久了。”萧乾听着她的轻嗤,情绪似乎也颇为激动。 或者,这一段时间他们处处被蒙合掣肘,让他也积压了不少的郁气,尤其蒙合还觊觎他的女人,这是让萧乾这样的大男人最不能忍受的一点。此时,拥抱着墨九,他的双臂越来越紧,力道也越来越大,几乎忘记了她肚子里有一个小胎儿,紧得让她差点不能呼吸,他也浑似不知,抚着她的后背,幽沉的声音里,有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森冷杀气。 “阿九,我不会让你后悔,你的选择。你等着看吧,我要让这个世间,再无人敢对我说不。我要这天下,再也无人敢对我说,他要我的女人。我要让所有伤害过我们的人,都去那修罗地狱——” 说到这里,他突然把下巴落下来,搁在墨九的额头上,徐徐的声音,一字一句都低而哑。 “终有一日,我要把这个世界踩在脚下!而我的身侧,只会容许一人并立——那就是你。阿九,我的妻子。” 墨九心里一窒,默然了片刻。 慢慢的,她亦反手,深深地拥紧他。 “我懂你,六郎,我都懂得。我会等你,和孩子一起等你。” 活了两世,吃了这些苦,她不就为了来等他的么? 是的,她一直相信他。 她相信,他的委屈,他的隐忍,这些恨事,已绵绵长长,沾染了太多人的血,染成了烟雾,笼罩了太多黑暗。而这一切,都将用萧乾手上的剑,层层拨开。待血雾散去,终见天光。是的,上天也该公平一次了,让这些受尽磨难,受尽凄苦的人,得到他们应有的补偿。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 鸿鹄低鸣至此。天下,必将改变! “萧六郎,我听见了,土壤已在萌芽——” “阿九……”他激动拥她。 “我不怕等,哪怕等到白发苍苍,我也信你,终有一日马踏天下,开创一片盛世繁华!这,才是我墨九的男人。” 萧乾眼一闭,将所有的脆弱都埋入她的颈窝。 “谢谢你,阿九,谢谢有你。” 千朋万友,不敌她一人懂得。 一世浮尘,独盼她一人痴守。 有她,黄沙千丈,他不再孤寂。 有她,沙场万里,他不再惧怕。 有她,哪怕要颠覆这个世界让人间白骨森森尸横遍野,哪怕只剩他一人执剑天涯,他也要为她换来一个盛放的天下。 ------题外话------ 二更呐! 从早上写到现在,二锦有木有很给力。 嗯,居然一共更了一万四千多字,快给我一个大大的么么哒! 要大的,要大的! 最后,再一次感谢我亲爱的小主们给二锦的打赏!太感动了,鸡血都打出来了! ps:一直说的卷三末,真是望山跑死马了。残马锦再估算一下,应该就在明天了。希望我明天也这么发力哇! ------------ 坑深286米,南北公主同嫁一人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腊月天至,哈拉和林飞雪连天。 万众瞩目中,苏赫王爷与南北两位公主的大婚,转瞬就到了。 腊月初八,大婚前一日,王府就已披红挂彩,装点一新,一派喜气洋洋。那热闹的喜气,从府中延伸到了哈拉和林的城池,街道上的人们来来去去,兴奋地议论着,指点着,嘈杂着,甚至涌入王府的街巷对面去看热闹。 两位公主同时出嫁,这本就难得一见,何况一位北勐公主是大汗的义妹,天下闻名的墨家钜子墨九,另一位南荣的紫妍公主,也是景昌帝的嫡亲堂妹。一南一北二帝之妹,同时嫁给苏赫王爷一人做平妻,皆为王妃,对老百姓来说,这样引人遐想的香艳逸事,足够热闹一阵子了。 于是,苏赫王爷也算人人称羡了。 仕途一帆风顺,被大汗重用。 容颜丑陋却同娶二美,艳福不浅。 初八晌午一过,万安宫就有嬷嬷抬了轿子前来棱台坊接墨九入宫。 因赛罕公主的公主府尚未完工,蒙合大汗安排墨九入宫待嫁。 理由很简单,贵为北勐公主,在王府出嫁显得对她不够重视,亦对北勐皇室不够尊重。大汗是公主的义兄,让她从万安宫出嫁,合情合理,又体面尊贵,让她今后在王府里,不至于被南荣公主给比下去。 理由很充分,可墨九却以眼睛不便为由,拒绝了。 嬷嬷左劝右劝,她就一句话:不去。 墨九的脾气硬得很,向来说一不二,尤其怀孕之后,更是钢硬了几分。带着肚子,她怎么敢去万安宫那种地方?宫中素来吃人不吐骨头,宫中的女人更是可怕。人人都知道蒙合对她有想法,他那些女人会不知道吗? 就算蒙合不害她,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她的冷漠和坚持,让前来接人的嬷嬷吃了挂落,只得灰溜溜回万安宫复命了。 蒙合一听,当即就有点生气。 这叫什么?给脸不要脸啊! 对于墨九这个女人,蒙合有时候着实恨得牙根儿痒。 可往往她就有这本事,逼得他无奈,也无法。 当然,这世上的男人真没有几个怕女人的。 一般而言,顾及她,只因为在意。 这个没有到手的墨九,对于蒙合来说,就是一根随时刺挠他神经的刺。痒痒的,酥酥的,一挠一挠的,挠得他心里头躁得慌。却来不得强,使不得的,越得不到,越想得紧。越想得紧,偏生就得不到。于是,一面喜欢,一面又恨,时时刻刻都想抓狂。 事到临头,墨九又给他出了难题。 于是,蒙合奈何不了她,就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 他让嬷嬷再去传话墨九。一个北勐公主住在苏赫的王爷出嫁,实在太不成体统了。让她无论如何也得离开王府,为了方便,不如索性就住到紫妍公主的临时府邸里,与紫妍公主一起出嫁,这样也方便大婚仪程。 这一次,墨九深思一瞬,就同意了。 但想一想,心底亦有些发凉。 那天宋妍偷偷乔装成苏赫的随从来见她的事情,蒙合到底知不知情? 他这样的安排,到底是巧合,还是听到些风声? 不过,她与宋妍旧识,本也众所周知。 迟疑一下,她觉得去那里也好。 一来不好三番五次拂了蒙合的意思,在这个当口上得罪了他,逼得他又使出什么另外的歹毒法子。嬷嬷两次来棱台坊,对这件事情的在意,让她明显地感觉到,蒙合此举不仅仅出于对她和北勐皇室的“尊重”,也许还要把他支开王府。 二来么,当然也为了宋妍。 自从那日离去,她们就没有机会见面。 她很挂念宋妍,由心的挂念—— 在北勐,除了塔塔敏,她也没有什么朋友。但塔塔敏与她,到底隔了一层关系,尤其在这样敏感的事情上,她无法真正与塔塔敏交心,有一些私事和心里话,也完全不能与塔塔敏说。而塔塔敏自己,也有一堆焦头烂额的烦心事,不得轻松。 知晓墨九怀孕,塔塔敏过来瞅过她几次。 但每次坐一会儿,两个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相比之下,宋妍不同。她们算旧时的友人,吵过嘴,打个架,也同甘共苦过,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一起看尽了悲欢离合,对彼此也知根知底,说起话来,顾虑要少得多。 “麻烦嬷嬷回去告诉汗兄,就依他之言了。” 嬷嬷大喜,不停磕头谢恩,仿佛得到大赦。 “多谢赛罕公主体恤,奴才这就回禀大汗知晓。” 落下一颗悬了半天的心头巨石,嬷嬷飞奔离府而去。 墨九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托着腮思衬一会,突然半眯着眼睛侧头,看向坐在一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墨妄。 “师兄,我们也准备一下吧。” 墨妄看过来,似乎有疑惑,“小九当真要离府吗?” 墨九点点头,微微一笑,“大汗让我去紫妍公主那里待嫁,自然不可不从。但这个时候去唠扰公主清静。好像空着手,也不妥当?你差人备些礼物带上吧。” 礼物? 墨九吝啬得一毛不拔,哪会有什么值钱的礼物舍得送人? 除非—— 墨妄动一下嘴皮,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了。 棱台坊根本没有值钱的金贵大礼,只有两车从阴山带过来的火器。 他低头,拱手欠身,“明白了,这就去办。” 墨九眯了眯眼,揉了揉不太舒服的眼睛,又道:“留下一半给萧六郎。剩下的我们都带走。” “是。” 对于墨九的安排,墨妄很少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他说罢就起身,往客堂外面走,可墨九却在这时喊住他。 “告诉兄弟们,明儿姐姐要出嫁了,让他们都醒着点,把眼睛放亮点!” “知道了!”墨妄视线微凝,深深看她一眼,匆匆离去。 …… …… 万安宫里。 蒙合刚刚结束和几位心腹大臣的国政议事,就看到嬷嬷匆匆过来,搓着手站在门外,不敢进来。他微微眯了眯眼,摆摆手。 “你们都下去吧,按商议的办。” “喏。”几个大臣鱼贯而出,嬷嬷赶紧闪身进来,叩见了大汗,把墨九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看蒙合面上无喜无忧,没有半点情绪,又紧张地咽了一下唾沫。 “赛罕公主的眼睛是不大好,我瞅着,也怪心疼的,见光就流泪,视物亦是不清,她不愿入宫来,也是怕麻烦大汗——” “多嘴!”墨九怎么想的,蒙合会不知道吗? 这嬷嬷的马屁明显没有拍对地方,让蒙合心里极其不悦。 摆摆手,他不耐烦地让她下去了,静了一瞬,又沉声叫“森敦”。 森敦一直等在外面,听到他唤,赶紧进去。 “大汗!” 蒙合阴凉着脸,看他片刻,沉沉问:“大婚的事,都安排好了?” 森敦低头,恭顺地回复,“都照大汗的意思,做好了安排。”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冷不丁又抬头。 “大汗做这些,可是为了那个女人吗?” 一听“那个女人”,蒙合眸底射出一束阴鸷的目光。 “赛罕公主是我的义妹,不是那个女人。” 森敦一惊,惊觉失态,赶紧垂头告歉,“属下失言!大汗恕罪。” 哼一声,蒙合拿过桌上的茶水,轻轻喝一口,不冷不热地瞥他,“你只需按我的交待做就行,其他的事,一概不用多问。我把怯薛军交你手上,并非让你插手我私事的。”小小的警告了一下,他见森敦点头称是,样子老实了许多,又稍稍缓和了神色,问了一些大婚上的事情,尔后,突然又问。 “来哈拉和林恭贺苏赫王爷大婚的,都有哪些人?” “回大汗,四领各国都有来使。西越国主,蒙尔伊国主,后珒国主,都带着随从亲至哈拉和林。其余诸国,亦有使臣带贺礼和国书,传达了对大汗的仰慕……” “后珒?”听到完颜修的时候,蒙合轻捋小胡子的手,微微一顿,厉目中似有火花在燃烧,“他胆子还挺大,前阵子纳木罕联合后珒造反的事,他当成不知情吗?” 森敦迟疑一下,小声道:“属下以为,完颜修此番前来哈拉和林,正是为了借大婚之机,向大汗澄清这一点。大汗和他都清楚,纳木罕所谓的联合后珒,根本就子乌虚有的事。完颜修平白背上一口黑锅,肯定不甘不愿,又怕大汗借此找他的麻烦,后珒初立,万事待兴,完颜修在这个时候,自然不愿与北勐为敌,借机前来讨好也是有的。” “哼!” 蒙合似乎接受了森敦的说法。 但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得意之神。 他是一个算得上人物的男人,不会对任何的阿谀逢迎表现出小家子气的欣喜。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人家敬他,并非真正的服他,只不过现在怕他,怕了北勐的铁骑。一旦北勐失去这种征服的武力,这些人,每个都恨不得踩他一脚,恨不得占他的土地,抢他的女人,夺他的江山—— 保持清醒的头脑,一直是蒙合取胜的关键。 沉思一会儿,他手指摩挲着椅子的扶手,锐利的视线突然看向森敦。 “把这些国主和来使都安顿好,不得出任何纰漏,否则,我拿你是问。” “得令!”森敦赶紧应了。 看他紧张的样子,蒙合似乎满意了,又捋着小胡子缓缓一笑。 “还有,两位公主的府邸,务必守卫好了,最好水都泼不进去才妥当!新娘子嘛,一定要保护好了。” “是!”森敦依旧低着头,再次应声。 点点头,蒙合好久没有说话。 殿内安静了片刻,蒙合看着被北风吹得呼啦作响的窗帘,突然一笑,呵了呵手,换个位置,坐到桌案边上,提笔唰唰写了几个字。森敦瞄过去,居然是汉字,他稍稍诧异一下,很快,蒙合写完,吹了吹字条,等字迹干透,慢慢折起来,塞入一个信封里,递了过来。 “把这个带上!” 森敦接过信封一看。 封上没有字,他不解地问:“此信,交予谁人?” 蒙合半阖着眼,含笑冲他招了招手。 森敦赶紧凑过耳朵去,却听蒙合用极低的声音,与他耳语了几个字。 “如此这般,办去吧。” 森敦心里一惊,赶紧把信收入怀,抚胸欠身。 “喏!” 蒙合慢条斯理地躺回椅子上,手抚暖炉,声音悠悠的。 “去吧,我静一静,太累了!” …… 今儿萧乾没有离府,墨九让人请他过来,两个人关在房门里“叙了一会情”,墨九就出了房门,穿着厚厚的毛皮大氅,戴着大大的风雨帽,裹得密不透风地领着一群墨家弟子从棱台坊出去,上了备好马车,带着几辆扎着红绸的“嫁妆”,浩浩荡荡往王府大门去,准备前往紫妍公主的临时府宅。 一路上,她高调得很。 撩着帘子,四处观看府中的大婚布置。 就好像——她真的全部都看得见似的。 偶尔遇上府中仆役在路边请安,她浅浅含笑,宛然一副待嫁新娘的样子,娇羞无限。却不知,嫁了几次,穿了几次嫁衣的她,其实对这个事儿,尤其今天这样有预谋的大婚,根本就麻木,哪怕要嫁的人是萧乾,心中也没有什么喜气,有的只有担忧。 但不喜,也得装出来喜。 她一脸挂着笑,听人家偷偷对她窃窃,颇有几分玩味。 穿越一回,能混得臭名远播也算是一件本事吧? 心里嘲弄地笑着,她不动声色,直到马车突然停下了。 王府侧门,只容一辆马车通行。 而他们出行的马车前面,正好堵了一辆两驾的马车要进门。 那马车敦实,厚扎,是萧乾孝顺给陆机老人的座驾,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 狂飞的风雨中,马车帘子慢蟃撩开了,坐在里面的人,一个是陆机,另一个,正是温静姝。 从围猎场回来,墨九就没有见过这两个人。没有想到,如今就要大婚了,居然狭路相逢。嗯,她和这二位也算有缘了。老实说,她也有点好奇,温小姐现在什么心情?不仅她讨厌的墨九要嫁给萧乾了,连宋妍都有份做一回萧乾的新娘,温小姐心里刀扎一般疼痛吧? 突然的,墨九忍不住想笑。 不顾外面冷冽的天气,她把帘子撩得高高,探头看向几步之遥的模糊人影。 “师父?师妹?你们刚刚回府啊?是赶着回来参加我和王爷的大婚之礼吗?” 已经了墨九的样子,陆机老人和温静姝都见怪不怪。 只不过,讨厌的人,不管多了解,只会越来越讨厌而已。就像陆机对墨九,其实围猎场上的事情,他大概已经知道了一些。温静姝突然变哑,舌头受伤,口不而言,那药物他只一探,就清楚是萧乾下的手。但萧乾不曾对他明言,他也没有去追究,甚至于,都没有对温静姝拖以援手,把她彻底治愈。 原因只有一个——萧乾的身份。 那天他无意透露了此事,原就有些后悔。 没有想到,真的惹出了事端来。 萧乾的做法,是要告诉他,他想让温静姝闭嘴。 他为什么这么做,陆机猜到了。一定是温静姝因为和墨九争宠做了什么。 这也让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说到底,萧乾在他心底的地位,比起温静姝还是高了许久。 他对温静姝再好,心还是偏向萧乾的。 两个都是徒弟,一个因为爱,一个因为愧,能一样吗? 对萧乾做的事,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个老头儿性子犟,固执得像头牛。哪怕意识到错了一些什么,也是打死都不肯承认的。哪怕他明知墨九这个姑娘其实也不错,确实配得上他心爱的徒儿,可对她的看法一旦定了形,也实难改变。 所以,看着趾高气扬的墨九,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冷哼。 “麻烦让一让路!” 一句话不冷不热的,掩不住的嫌弃,让人听着心里就不舒服。 墨九谁啊?是肯服输的人吗? 她懒洋洋地肘着车窗,扶了扶头上的风雨帽。 “陆老先生,我叫你一声师父,那是看在我故去六郎的分上,你可不要为老不尊,倚老卖老哦?不要忘了,在你面前的人,不仅马上就是苏赫王妃了,还是北勐的赛罕公主,大汗亲自敕封的公主。在这个府上,除了王爷,就数我最大。你不会想告诉我,你比王爷的面子还大吧,必须要我让路?” 陆机一怔,牙咬得紧紧,正要生气,温静姝却扶住了他的胳膊。 他看过去,却见温静姝委屈地摇了摇头。 那个意思,是提醒他不要和墨九争的意思。 可一双眸中透露出来的伤感、落寞,以及痛苦,却赫赫在目。 男人有的时候看女人,那眼光真的笨得要死。尤其陆机这样的人,将温静姝的可怜和墨九的高傲一比较,同情思维就战胜了智商,下意识站在温静姝一边,对墨九的厌恶更胜了几分。 “看来钜子眼睛坏了,也没有收敛好性子。” 说到眼睛坏了,墨九就有些生气。 一个视力正常的人,永远不知视力模糊人的苦。 这陆机老人身为医者,不仅不同情,居然还幸灾乐祸? 太可恨了!他不仁,就别怪她不义了。 呵呵一声,墨九扯着唇角,捋着风雨帽下方的流苏,桀骜的样子,及其拉仇恨。 “我眼睛坏了,不算什么事,毕竟我又不是神医?只可怜的,有些神医,号称举世无双,连徒弟的嗓子都治不了——啧啧,带着治不了的哑巴徒弟四处招摇也就罢了,还坐得这么近,两个人眉来眼去,动手动脚的,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两个有那种关系么?” 前半句还好,后半句对陆机来说,确实歹毒了一点。 想他一辈子洁身自好,那次中毒对温静姝的行为,还让墨九撞见,也就成为了他人生最大的污点——或者说,他为什么对温静姝那么好,有那次的歉疚之心。他又为什么对墨九那么痛恨,其实也因为那次被她撞见。 人的心理应激反应。 对知道他丑事的人,下意识的厌恶,想要疏远。 不过,为了萧乾,彼此不亲近,好歹也不至于有互揭老底的仇恨。 陆机身为长辈,觉得教训墨九几句没有什么,根本想不到,墨九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时间,他气极攻心,颤抖着手,指着墨九。 “你,你——你个——” “我?我?我怎么了我?”墨九抬高下巴,那模样儿老实说,连她自己看了估计也想呸一声,太招人恨了,一句句全是尖酸刻薄,“陆老先生啊,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和你的爱徒做的那些腌脏事,我真不想说出来,怕脏了嘴。所以啊,你还是先教育好自己和你的爱徒,再来管教我吧?” “你个女娃子,小小年纪,如此恶毒——” “谢谢夸奖!你若再拦着我,会有更恶毒的。”微微一笑,墨九懒洋洋哼一声,“所以,还是麻烦陆老先生,闪开!让本公主过去!” 这是蒙合下旨后,她第一次自称公主。 没有想到,居然会是用在陆机的身上。 她其实也算无可奈何,可陆机,却被她气得差点晕过去。 “好,你好!走着瞧!” 她身后有墨家弟子,旁边有北勐守卫。 她马上要做苏赫王妃了,还是蒙合亲封的公主。 陆机能把她怎样? 牙齿一咬,他忍无可忍,冷不丁推开车门,迎着风雪拂袖离去。 他终是下不来台,不愿意当着面给墨九让道,所以——溜了。 但温静姝却可以。她咬一下唇,探出头来,对车夫摇了摇头,摆手指向一边,示意他让路。在放下帘子之前,甚至还对墨九恭敬地笑了一笑,这气度修养,简直让人不得不佩服。 是哑了之后,学乖了? 哦不!墨九不信这个女人会转性子。 陆机有一句话,其实很对。 她墨九眼睛坏了没有变,哪怕瞎了也不会变。 那么,温静姝哑了,就会变吗?若会变,也只会变得更加狠毒而已。 车轮子辗在积雪上,“吱呀”作响。 墨九的马车一步一步逼过去,温静姝的马车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退到门外的角落,让墨九一行人可以顺利通行,方才停下来。墨九没有放下帘子,一直盯着温静姝马车的方向,在与她错开而过的时候,对着那个紧闭的窗口冷飕飕地说了一句。 “如果我是你,会学乖的。至少可以留条命,在余生里,慢慢扎小人诅咒我,你说,对不对?” 车窗的那一边,静悄悄的,只有风雪声盘旋。 温静姝当然不会回答她,也回答不了她。 ------题外话------ 计划不如变化快,今天想发奋,结果我的小男神突然生病,呕吐腹痛,被老师召唤过去,一直在医院跑上跑下,弄到现在,也只写了6000字—— 咱们明天见,精彩在后面,不要放弃二锦和我们的六九哦。 ------------ 坑深287米,山河无颜色 墨九一行人从苏赫王府到紫妍公主暂居的府宅,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工夫。 两个府宅之间的距离并不太远,但路上积雪太厚,影响了行路,也就多耽搁了一会。 刚到府宅外面,车夫冷不丁吆喝一声,车马便停了下来。 墨九还没有下车,就等到外面响起苏逸清越的声音。 “南荣苏离痕恭迎赛汗公主光临舍下!” 就在一个时辰前,苏逸就接到了墨九要住进来与宋妍一起出嫁的消息。 与蒙合的口谕一起到来的,是万安宫里的一大群嬷嬷仆役。他们紧张地打扫院子,在屋子里置备家什,为墨九的院子披红挂彩,一应事务完全不假于人手,似乎根本就没有想到,墨九也就暂居一个晚上,完全用不着这样奢侈浪费。 不过—— 看那阵仗,人人都知道,赛罕公主在北勐大汗心里的地位了。 所以,苏逸这一声似笑非笑的“恭迎”里,不无揶揄的色彩。 墨九听懂了,将风雨帽戴得严实了一些,才由玫儿扶着手踏着木杌下了车,抬头看一眼领着几个南荣随从正在“恭迎”她的苏逸,唇角一扯,便是冷笑。 “相爷辛苦了,但外头风大,小心闪了舌头。” “不会不会,苏离痕舌头生得紧得很。”苏逸微微欠身,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又是欠身一拱手,做尽了姿态,“赛罕公主,里面请。” 墨九嗯一声,挺胸抬头,踩过扫完积雪一样湿漉漉的地面,径直入了院子。 不得不说,北勐对南荣的招呼还是很够意思的,可谓尽足了地主之谊。院子面积足够大,也足够幽静,虽紧邻哈拉和林的热闹区域,却又互相隔离,有足够私人的空间,最关键,这所宅子背靠河流,上风上水,墨九随便一观,也知是一座风水府宅。 只不知,在他们到来之前,是谁的宅子? 苏逸领着她,有礼有节的迎了进去。 墨九也没有失礼,与他两个互相客套着,你一句我一句,那模样儿在外人看来,关系并不亲近,似乎还带了一点私怨。可他们二人却心知肚明,这个宅子里的下人,在苏逸一行人没有住进来之前,就安排好了。 从洒扫的,到做饭的,谁知道都有什么鬼? 里面有没有蒙合派来监视他们的人? 这种可能性,大得都不用脑子也能猜出来。 所以,在外面,两个人说话都很慬慎。 入了大院里,墨九让曹元领弟子们先去自家的院子安置,自己则领着墨妄和玫儿,随了苏逸一起,先去拜访紫妍公主,也算是全一个礼数。 苏相爷一路含笑,翩翩有礼,惹得府中的小丫头们春心乱蹦,小脸通红。 墨九冷眼看着他,嘿嘿冷笑,却没有多说,这状态一直持续到入得紫妍的屋子,门一关,她终于受不得了,瞥一眼苏逸,冷冷笑道:“相爷真舍得下血本啊?以国相之尊,四处勾搭小姑娘,也太兢兢业业了。不知这些日子,有多少无辜少女遭了你的狼手?” 苏逸眉眼飞扬,笑得坦然。 “钜子心思太重,让人不忍卒读。我苏离痕翩翩少年,淑女逑之,有何不可?再且,我奉献自己供人愉悦身心,这乃积善德,结善缘。哪有你说的这样龌龊?” 积善德,结善缘? 白他一眼,墨九就两字。 “呵呵。” 说罢她抚着小腹大步越过他的肩膀,打了帘子往里走。 “妍儿,小妍!出来接客了!” 在里面“端着架子”的宋妍,早就听到她的声音了,不过她好像有一点害怕苏逸,在墨九没有招呼声之前,她一直都没有吭声,这会儿听到墨九一叫,像憋不住了,飞快冲了出来,满脸喜色地拉住她的手。 “墨九,你终于来了。听得你要来,我就开心得不得了,一直等着……” “那你不在外面迎接我?”墨九揉了一下不太舒服的眼睛,打量着她的住处,哼哼了一声,又不高不兴地瞥她,“还有,听见我来了,也不出声,像一尊活菩萨似的,我怎么就没有感觉到你巴望着我来?” 宋妍张了张嘴巴,想要解释什么。 转瞬,瞥一眼苏逸,又合上嘴,声音低得比蚊子还小。 “相爷不让出去,说不合身份。” 墨九哼哼着,摆手,“别解释了,就知你心里没我。快来一口热茶,我快冻死了。” “好好好,都给你备着呢。”宋妍看她不追究了,笑盈盈地唤了丫头小吟出来,上热茶,备暖炉,还有她从南荣带来的好东西,都一并搬了出来,招呼得好不热情。 墨九满意了。 大剌剌地盘腿坐上她的罗汉椅,守着面前烧得通红的炭炉,吃一口茶,整个人就舒服自在了,搓了搓手,毫无形象的大赞。 “爽!” 其实宋妍没有迎出来,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一南一北,两个人都是公主,谁的头低得多,都关乎国格。 她对宋妍好一点,迁就一点,那是待客之道,不会伤及脸面。可宋妍若是大老远地迎出来,那对于南荣来说,就失了国体,甚至有一点卑躬屈膝的意味了。 苏逸的考虑有道理的,但墨九和宋妍说话,不想他留在身边,索性借此不给他好脸。 “相爷,你可以走了。” “又撵我?” 苏逸微微一笑,不仅不走,还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大冬天的吃茶取暖,这样好事,我为何要走?” 墨九眼一眯,“女人家说话,你在这儿,方便么?” “我方便啊!”苏逸眉目都带着笑,样子好不得意,“你可以当我不存在。我只负责吃,不负责说。” “噫!”墨九看看他,又看看宋妍,眼神突然一冷,“相爷,你胆子挺大的啊,欺负我也就罢了,连你们自家的公主都敢欺负了?公主为尊,你一个外臣男子,没事往公主的闺房里凑什么凑?也不怕人家说闲话,影响公主闺誉?” 宋妍撇了撇嘴,像被说到了心坎上。 对着墨九幽幽一叹,言词间,尽是苦笑。 “我还算什么公主?父母一亡,还有何人尊我?” 苏逸被她一噎,随即笑了,“公主说笑,何人敢不尊公主?” 宋妍哼声,猛地看向他,“你啊,你何曾尊过我?从南荣出发到现在,有哪一件事你依过我?我每日的言行举止,哪一样不得听你的安排?哪一件事,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哪一件不是你说了,我就得照办?我根本不是什么公主,你才是爷!” 苏逸眉心一蹙。 被墨九嗖嗖的冷风一刺,试图申辩。 可换了一声“公主”,余下的话又说不出来。 “不必欲言又止,相爷,我都懂得。”宋妍本也是一个洒脱的女子,忽遭此番变故,换了些性子,但骨子里也没什么变化。冷冷淡淡地看了苏逸一眼,她学着墨九的样子,脱掉鞋子,盘腿坐在罗汉椅上,把小毯子拿过来盖住膝盖,整个人暖和多了,又懒洋洋地笑。 “宋妍身不由己,相爷也身不由己。我们离家千里,本也不必客气说那些尊卑。便是说了,也闹不清谁尊谁卑了。宋妍如今还能落得一个栖身之地,还能有机会和墨九说说话,我知道相爷尽心了,你是好人。” 好人? 苏逸抿一下薄薄的唇,浅浅眯眸。 “公主,苏离痕身为人臣,做不得主的。” “嗯。”宋妍轻轻抚平膝盖上的毯子皱褶,并不抬头,“你们的世界太复杂,我不懂,也没有想要懂得的心思。相爷回临安复命时,记得告诉他们,宋妍余生苟且而已,不必再挂念。” 不必挂念,潜台词——不必再想着害她了。 其实,千里迢迢从南荣来,宋妍始终觉得,能活着到达北勐,也算幸运。 依了谢氏歹毒的心肠,其实她一度怀疑自己活不着见墨九。 那一段路,她在紧张与仓皇中,整天处于忧心之中,几近崩溃。而苏逸虽然管她,约束她,但很多事情,也都在从大局考虑。在生活细节上面,他也不曾亏待她,一切按照公主的待遇给她。 至于她生气时说的“不尊重”,她何尝不懂? 一个人得有价值,有地位,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尊重,也是空话了。 “唉!” 不知谁叹了一声,一时无话。 三个人各有所思,茶香袅袅,居然静谧许久。 好一会儿,墨九轻咳一声,打破了寂静,冷不丁看向苏逸。 “相爷从临安带了多少人来?” 端着茶杯抬头一望,苏逸居然没有意外她的问题。 在宋妍困惑的眸子注视中,他回头望一眼帘子,“赛罕公主……” 不待他说完,墨九摆摆手,给他吃了一个定心丸。 “我师兄和弟子都守在外面,隔墙无耳,相爷旦说无妨。” 苏逸迟疑一下,浅泯清茶,似在思考。 等放下茶盏时,他冲她比划了五根指头。 “五千人?”墨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可她的眉宇之间,似乎皱得更厉害了—— 苏逸疑惑地问:“看来钜子也看出来了,明日大婚不会太平静?” 呵一声浅笑,墨九拿帕子拭了拭盯着炉火久了又开始流泪的眼睛,冷冷一笑,“我以为不是明日大婚,而在今天晚上。” “今晚?”苏逸微微一惊,然后沉默。 冷风在吹,帘子摇动,屋中突然拂过一股子幽凉。 宋妍看看苏逸,又看看墨九,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你们是说,今晚上,我们会有危险?” 墨九与苏逸交换了一个眼神,眉心突然拧得更紧了。 昨天晚上还有今儿来之前,她和萧乾有过对此事的交流看法。但目前,从苏逸的表情来看,她以为苏逸对此事的心理准备,似乎远远没有到达萧乾以为的程度—— 苏逸太高估蒙合了! 实际上,也是如此。 在苏逸看来,在南荣与北勐还没有彻底翻脸之前,蒙合不至于对南荣来使和南荣公主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甚至于,若非今日蒙合突然把墨九安置过来,他对这场大婚都不会朋太多的担忧。 就各国目前的情况看,北勐骑兵虽然威猛无敌,但四处作战,战线拉得太长,一时半会未必会对南荣动手。不过,蒙合对于墨九的心思,苏逸已收到风声,见蒙合在大婚前一日,把墨九安置到了宅子里,这才猜测会有点动静,这才做了一些准备。 但即便如此,他以为蒙合要做的事,也不过仅仅为了墨九而已。 可如今一看墨九严肃的样子,他开始沉思。 “难道,钜子以为蒙合还有别的心思……?” 墨九目光幽幽,突然冷笑。 “蒙合爱女人,可依我对他的了解,他更爱江山。” 苏逸似乎悟到了什么,眉目一冷,脊背猛地僵硬了。 墨九慢慢转头,被炉火印得赤红的目光中,全是冷冽。 “相爷没有想过吗?也许蒙合缺少的,只是一个借口。” 王师南下,必有一个万全的出兵借口,以堵世人的悠悠众口。此事,古来皆如此。任何一个国家要入侵另一个国家,都得打着正义的旗帜,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几乎已经成了国际惯例。 北勐也不会例外。 蒙合要动南荣,也须得有这样一个借口。 之前两国结为盟国,联合灭了珒。 如今后珒暂时臣服于北勐,四方各国都得看北勐的脸色,甚至南荣也主动让紫妍公主远嫁北勐联姻,姿态已经放得极低了。国与国之间,和人与人之间一样,伸手就打笑脸人,吃相也太难看了。 为了吃掉南荣,蒙合得找一个好借口。 为了阻止墨九嫁给苏赫,他也得找一个好法子。 那么,什么法子才是两全之策? 这个时候,他们还猜不到。 苏逸迟疑一下,警觉之心顿起,“苏赫王爷那边,怎么打算的?” 墨九摇头,抿嘴一笑,“他不让我操心。但我过来,也是因为操心你们。” 操心你们,四个字,让宋妍当即扁了扁嘴,突然紧紧握住墨九的手。 “墨九,他们是不是会杀了我祭旗……再出兵南下?” 墨九一怔,又笑着拍拍她的手,安慰她。 “话本段子看多了吧?不必担心,有我在呢,不会让你有事的。” “墨九——”宋妍目中又浮泪光,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两个女人身处他国,互相对视一眼,都有对彼此的怜惜。 宋妍又看了苏逸一眼,见他没有说话,心里再次紧张起来,握住墨九的两只手都是冰冷的,脸上也满带忧色,“墨九,那个苏赫王爷,咱们信得着他吗?他可是北勐人,是阿依古长公主的儿子,听说很得蒙合重用,他们是一伙的呀?!” 墨九很难解释清楚,只能紧紧回握她的手,“小妍你放心,他绝对靠得住。就算他不管我,也得管我肚子里的小人儿不是?” 宋妍低头,看一眼她依旧平坦的小腹,突然松了口气。 “你说得对,他不会不管孩子的。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可墨九,若你没有办法管我,你就不必管我了。宋妍的生死已无所谓,你得好好活下去——我六表哥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幸福的活下去。” 看她兔子似的红了眼,墨九心里幽叹。 一个人要变得懂事,果然得先经历一些事。 以前的宋妍,何来为他人着想之心? ……又何来这般畏惧之心? 在南荣,她以前可都是横着走的人,如今流落他乡,竟落得这般下场。 谢氏——她眉心划过一抹冷色,房间里的气氛,也倏地紧张起来。 墨九看着窗户外面翻冰的雪花,突然抱紧毯子,冷冷一哼。 “所以我们不能干等着,得做点什么!” “钜子有何打算?”苏逸小声问她。 “吃!”墨九说得很认真,“弄点吃的来,边吃边谈。” 苏逸愕然,竟说不出话来。 宋妍一听,却忍俊不禁,“……你啊,还这模样儿。” “人生在世,有命吃时,不吃如何?来,我们吃吃吃!” 吃东西可以让人心理放松,减轻负担,墨九是这样想的。而且,宋妍从南荣带来了不少好东西,那可都是在哈拉和林吃不上的,她怀着小人儿,早就馋得要死了,不趁现在吃她,什么时候吃? 于是,玫儿和小吟两个丫头就忙活起来。 很快摆了满满一桌子,香喷喷,热腾腾,馋得人流哈喇子。 墨九搓着手,笑得一脸灿烂。 “太好了!小妍,我爱你!” 发表完了感慨,看苏逸也死皮赖脸地留下来吃,食量还挺大,她又气不打一处来。 “有些人啊,脸皮真厚,不是不爱吃吗?” “是钜子说的,人生在世,有命吃时,不吃如何?苏离痕深以为然——”苏逸说到此处,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突然苦笑一下,夹了一块肉脯入嘴,“今日吃了,谁知明日,还有没有命吃哩?” 墨九抿一下唇,不知如何回复,只紧着嘴巴吃。 没有萧乾管束,她吃东西,毫无压力。 三个人说了会话,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一直吃到夜幕降临才收拾桌子。 然而—— 墨家弟子严阵以待,苏逸带来的禁军也都打起了精神等着状况的发生,却什么事儿都没有。 狂风如啸,白雪飞舞。 一切都很安静,府里的人,都在欢声笑语的准备明日的大婚之事。 这一回,墨九奇怪了。 难道他们想多了?蒙合根本就没有什么打算? 不!那个人阴险狡诈,越是平静,才越不正常。 吃过饭,苏逸下去安排晚上的值守去了,墨九一直陪着宋妍坐到亥时,实在抗不住了,上下眼皮打架,身子又乏得紧,不得不在玫儿的扶携下回了自己的院子,随便洗一下就睡下了。 蒙合下午的时候,其实派了嬷嬷过来。 可墨九的怪癖多,那些人全让墨妄给拦下了。 她好静,不准任何人进入她的院子。 当然,她处处防备,实则是担心这些人会对孩子不利。 这小心思,墨妄自然知情。因而,对她的住所和吃食也极为小心。将蒙合派来的那些人,一概拒之门外,以赛罕公主不喜为由,远远安排去了府宅中下人的院子,不许他们打扰,只准他们明儿打早前来,为墨九梳洗上妆。 有墨妄在身边陪着,墨九睡觉也算安心。 今儿折腾一天,她倒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怀孕真的能让一个女人变得慵懒,她睡得很熟。 半夜里,风更大了,雪花呼啸着似乎要把整个城市颠覆。天寒地冻的日子,屋子里烧着火炉,可被子里却没有了热乎劲儿。墨九有一点畏寒,到了冬天,整夜整夜的手脚冰冷,有萧乾陪睡的时候,那男人身上都是火儿,她总能被他暖得透透的,这冷不丁一个人睡,迷迷糊糊中,就有些受不得冻,蜷缩着身子,慢悠悠醒转过来。 眼睛不好的人,耳朵就格外灵敏。 外面隐约传来的吼声,冷不丁就入了耳。 先是迷惑,再是发愣,下一瞬,她拥着被子就坐了起来。 撩开帐子,一股子冷风吹过来,让她打了个战。 “玫儿!” 太冷了,她不想下床,冲着门外就喊。 “玫儿你快来!” 小姑娘嗖一下就奔了进来,小脸儿上冻得通红。 “姑娘,你醒了?可是冷着了?” 墨九看着她的眼睛,侧了侧头,“你没有睡觉?” 玫儿摇了摇头,舔一下被冷风吹得干豁了的嘴皮,“玫儿担心晚上出事,不敢睡下,一直在门口守着姑娘的。” 看她冷得直哆嗦,墨九有些心疼。 这个小姑娘,总能在关键时候让她得到温暖。 她摸了摸玫儿冰冷的脸,把毯子递过去,让她披上,又侧过耳朵仔细倾听一下。 “外面出什么事了?好像有好多人在吼什么?” 玫儿一怔,“好像有北勐兵过来了,让苏相爷开大门,苏相爷的人不让进,那些人就在外面喊打喊杀,好像要硬闯了——” 有人要硬闯进来? 在哈拉和林,还能是谁的人? 料想中的事,果然要发生了吗? 墨九紧张地哆嗦一下,飞快地套上衣服,却因为激动,连扣子都扣不好,还是在玫儿的帮忙下才穿了个明白,玫儿给她找来氅子披上,正要给她穿鞋,墨妄就叩响了门。得了墨九的允许,他大步进来,手上拎着的血玉箫上已出鞘,带着幽幽的寒光,闪了墨九的眼。 她眯眼,“师兄,他们果然来了么?” 墨妄看她紧张的样子,怕吓着了她,低头看一眼,把箫中剑入鞘,这才点点头。 “小九,你料得不错,他们果然行动了。” “是什么人?” “怯薛军,要闯进来抓人。” “抓谁?” “苏相爷与紫妍公主!” “啊!” 这怎么回事? 墨九想了很多,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会这样。 苏逸堂堂南荣丞相,来到北勐,也算是使臣。 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更何况盟国。 蒙合这样,搞得哪一出? 墨九一肚子都是问号,墨妄蹙紧眉头,对她解释,“这次事情大了。目前的情况,我也没有太清楚。只在他们的喧嚣中听见,说今夜苏相爷睡在紫妍公主的闺房,正和紫妍公主行那苟且之事,就被一个北勐的嬷嬷撞了个正着……明日紫妍公主与苏赫王爷大婚,今日晚上闹这么一出,北勐人觉得这个绿帽戴不得,非要苏相爷给个说法。” ……什么? 墨九觉得世界幻灭了。 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也在的。 苏逸确实小喝了两杯,宋妍也有沾一点酒。 但她离开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很清醒。 本来就没有感情的两个人,在这样的关键时候,岂会去乱性? 不对,这事完全不对了! 根本就脱离了他们原本以为的轨道—— 墨九想着宋妍的一双布满愁绪的眸子,手指一阵冰冷,气得浑身都哆嗦、颤抖。 “不要脸,这些人不要脸了!” 低下头,她喃喃自语地骂着,像气得不行,从玫儿手里夺过鞋子,飞快地套上去,就疾步往外面走。 “我得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小九不要去!”墨妄猛地拦在她的面前,神色很坚持,语调冷如风雪,“北勐人已经被激怒了,在外面喊开门捉奸的人,不仅有士兵,还有百姓。他们一致认为,南荣朝廷把不干不净的公主用来和亲,还让奸夫送嫁,是为故意损及北勐颜面,此事已经上升到了辱及国体的高度。这会子,宅子被围得水泄不通,老百姓被煽动了,嘶吼着闹事,一定要让苏逸和宋妍这对奸夫**出去,自杀以谢罪,甚至于——” 听他拖曳着声音,似有犹豫,墨九神经突突了一下,手足更是冰冷。 “甚至于什么?” “小九,你是对了。”墨妄声音低低的,“群情激昂中,有人在撺掇士兵和百姓,一口一句,要让北勐的铁骑南下,向南荣讨回公道,让南荣给一个说法。” 果然,蒙合少一个借口么? 很显然,被莫名其妙戴了“绿帽”的苏赫王爷,这一次不仅婚不成了,还成了蒙合出兵的理由—— 果然够狠啊! ------题外话------ 等久了,抱歉啊,么么哒大家,看完早点休息—— ------------ 坑深288米,乱(卷三末) “师兄!?” 墨九冷不丁打个寒战,又哆嗦着看向墨妄。 “可有看见王爷的人?” 看她瑟缩着身子,墨妄眉头微微一蹙。 大晚上的从被窝里爬起来,她又怀着身子,怎生受得了冻? “不曾见到。” 他随口应着,把血玉箫系在腰上,蹲下身子拿着火钳子拨弄着火炉里的炭。 “小九过来坐着说话。” 任何时候,墨妄在意的,永远是墨九最直视的感受,一些细微末节的东西也不会错过。这样的小细节,落入墨九的眼里,让她微微一怔。盯着墨妄弯腰拨弄炉火的背影,再看一眼身侧搓着手的玫儿,心倏地暖和。 这些人,都是她必须保护的。 当然也包括不知情况如何的宋妍—— 不想让墨妄担心,她坐在炉火边,双颊被火光映得通红,目光却阴郁。 “今夜之事,若是蒙合临时起意,王爷可能会没有准备。” 顿一下,她又有些坐立不安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宋妍……” 墨妄抬起头来,把火钳子靠在火炉壁上,一双眸子变幻莫测。 “小九,咱们现在管不了别人。我们只能先守好你。蒙合最大的心思,还在你的身上,谁知他下一步会有什么行动?至于宋妍,她贵为南荣公主,蒙合便要怎样,想来也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 “那可未必!”墨九扁了扁嘴,对蒙合此人的“狠绝”,已不敢往好的方面去想了。 “毁一个女人的清白,比要一个女人的性命可狠多了。这他都做得出来,一条人命在他眼里,又值得了什么?” 说罢,她拽着厚厚的大氅,又瞥一眼墨妄。 “如今来看,不仅宋妍的大婚搞砸了。王爷和我的婚事也跟着砸了。也就是说,三个人大婚这么隆重的一出戏,于蒙合而言,只不过是一场表演。他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吸引更多的目光,然后借机找一个最妥当的理由对南荣出兵。其实,他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我们的婚事能成,更没有想过,要给我们机会拜堂、成亲。若不然,也不会选在今天晚上行动——” 墨妄知道她想去帮宋妍,所以在找蒙合不会对她不利的理由。 “即便如此,咱们也没有办法帮宋妍了。从她到达北勐那一日起,就已是蒙合瓮中的一只鳖。或蒸或煮,早晚而已。不出这事,也会出那事……” 这一点,墨九认同。 可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吼声、喧嚣声,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我以为,蒙合此次,并不想针对我。” “那为什么又非得把你弄出王府?” “我猜,为了对付王府?” “我怕,他想对付的不是宋妍,而是你——” 墨九抿了抿嘴唇,承认墨妄说得有点道理。蒙合不想她嫁给苏赫,于是把她弄出了王府,本来想把她接入宫中,后来迫于无奈才让她住入宋妍的府宅。可若她入宫,自然就不会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只不过,若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苏赫也没办法吧? 蒙合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拳头微微攥紧,她知晓墨妄不会让她出去,但目前来看,蒙合的怯薛军要入府来拿的人,只有苏逸和宋妍。那么,他们怎么能袖手旁观? 电光火石间,她想了很多。 一双映着炉火的眼,忽而明,忽而暗。 蓦地,她转过头去,目光炯炯地看着墨妄。 “师兄,你再去看看情况?我们可不可能想法子把苏逸和宋妍弄出去?” 墨妄蹙眉道:“怯薛军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想离开,怕是不行。” “不行也得行,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墨九突然一咬牙,眸底闪过一抹坚定,“不管怎么样,我也得保护宋妍的。便是苏逸此人,他……也不该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北勐。” 保护,谁不想保护? 但这样的情况下,该怎么保护? 墨妄慢慢站起身来,调过身子,正想出去看看,可刚刚打开门,便听见“咻”的一声破空声响过。他定睛一看,一支羽箭射在门上,箭尾的羽毛被风吹得呼呼直晃。 “谁的?”墨妄下意识站起身,飞快地过来,从门上取下了羽箭。 上面插着一张纸条,上面的字体很熟悉——正是萧乾的字。 几行蝇头小字,写得很匆忙,但墨九看见,却大喜过望。 猛地将字条捂在胸口,墨九猛地抬头,一脸喜色地看着墨妄。 “王府果不负我的信任!” 说罢,不待墨妄询问,她冷不丁开始大叫。 “快来人啦!有刺客!” “杀人啦!有人刺杀赛罕公主啦!” “兄弟们,快,抓刺客——” 在墨九的咂呼之下,她居住的院子很快就热闹了起来,墨家弟子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墨妄的手势,又听墨九大喊,赶紧拿上武器,往前院人潮拥护处冲了出去—— “抓刺客!” “抓刺客呐!” “有人刺杀赛罕公主!” 外面围着的怯薛军,原本是来抓苏逸和宋妍的,赛罕公主也没有人敢动。这会子听见里面嘈杂起来,一群人在院子里疯跑,也不由吃惊,加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百姓,身体挤了又挤,脚尖踮了又踮,这么大的风雪,也挡住了他们的热情—— 于是,府宅外面那叫一个乱。 而府宅里面,搜寻刺客的人,也乱成了一团。 墨妄领着一群墨家弟子呼啦啦冲入南荣禁军的人群时,他们正与府宅外面黑压压的一群怯薛军对峙——外面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南荣禁军一共也就五千人,还在人家的地盘上,若要硬打,肯定不是对手。 但这个时候,也根本无法理论。 他们除了拼死保护主子,也没有旁的办法。 大门一直紧闭着,怯薛军首领森敦在门外,似乎开始不耐烦了,正在搭梯子强攻。 南荣禁军自然也不能坐着等死—— 不管打与不打,对他们而言,似乎都只有一种结果,成为某段历史上的一段文字——北勐苏赫王爷大婚前一夜,南荣丞相苏逸与紫妍公主苟且,引北勐群情激奋,血溅府宅,此次事件,成为南荣与北勐正式开战的导火索。 “相爷,他们要攻进来了,怎么办?” 禁军统领按了一下头盔,对站在冷风中的苏逸请示。 苏逸抿了抿干涩的嘴巴,冷笑一声。 “我出去受死,你们或许能活。” “不!那怎么行?”禁军统领低吼一声,“我们一同从南荣来,就得一起回去。” “回不去了!”看着这个情况,苏逸心里很清楚,墨九料准了,或者说,萧乾料准了——北勐需要一个出兵的借口,而他们的到来,成全了蒙合。 那日在苏赫王府,萧乾曾隐晦地提醒过,可苏逸没有想到……堂堂北勐大汗,会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果然男人得狠毒,才能成就大事么? 他冷笑,徐徐抽出长剑。 “王统领,我带人杀出去,你趁机保护公主从侧门离开。” “离开?”王统领微微一怔,“公主能去哪里?” 苏逸目光一侧,眉心拧紧。 确实,宋妍能去哪里? 北勐容不下她,南荣就能了吗? 硝烟起,烽火燃,她确实无处可去。 “罢!那便拼死一战吧!纵是死,也不能背上祸国污名!” 话音刚落,在长剑的“铿铿”声里,他听见了墨妄的喊声。 “相爷!借一步说话。” 苏逸调头一看,只见墨妄站在禁军外围。 两个人对视一瞬,苏逸走到了墙角根上,墨妄也朝跟随而来的曹元使了一个眼色,匆匆走过去,对苏逸拱手,小声道:“相爷,墨某奉钜子之命,前来相助。” 苏逸似乎有些意外。 下一瞬,他双眸微眯,突然又燃起怒火,“这个时候,你们来凑什么热闹!?墨兄,你和钜子今日之情,兄弟承了,感激不尽。但形势比人强,我们已是走投无路,拼死一搏,也不过为全名声。你们,不必插手了——” “相爷,钜子都安排好了。”墨妄走到他的身边,耳语几句。 苏逸听罢,吃惊地抬头,“这样可会连累你们?” 墨妄紧紧抿着嘴,慢慢地抽出血玉箫,“你不必想那么多,钜子说要救你们,那墨家就必须让你们活着离去。相爷按我说的,自去吧。剩下的事,交由我们。” 苏逸听着外面北勐怯薛军的吼声,喉咙哽了一下。 “可这样情形,我如何能安然自去?” “相爷!”墨妄目光一厉,沉了声音,“时间来不及了!快走!” 外面的喊杀声,已连成了一声。 大门被撞得“咚咚”作响,好像随时会被轰开似的。 “杀了奸夫**!” “大军南下,扬我北勐国威!” “杀向南荣!” “定要让南荣好看!” 各种各样的骂声传入耳朵,苏逸僵了一瞬,“唉”一声,重重叹着,对墨妄一抱拳,没有再说费话,领着一行亲兵近卫,就掩入了花丛绿树之中,往后院而去。 宋妍的闺房里,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 她坐在椅子上,手握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除了手指在发颤,整个人似乎都没有动弹过。不过,她手上的武器,不像能杀人的,倒像她随时准备自尽。 苏逸冲进去,凝眉看她一眼。 “公主!请跟臣下走吧!” 听见他的声音,宋妍抬头看去,突然苦笑一声。 “走?事到如今,我能去哪里?” “公主先别管了,跟我来!”时间紧迫,苏逸来不及解释,听着外面吼声震天,他飞快地抓住宋妍的胳膊,“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墨九呢?”宋妍边走边问,目光四处观看。 “公主,这就是墨九安排的。”苏逸声音低低,脚步极快。 “我想见见墨九——”宋妍无奈被他拖着走,一脸的紧张与犹豫。 在这世上,除了墨九,她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包括苏逸。 “来不及找她了。而且——”苏逸看她一眼,“大概她这个时候,也不方便。” 不方便?宋妍这个时候,知道被人下了套,但具体情况,依旧弄不清楚,看苏逸说得很严肃,只得紧紧咬着下唇,由苏逸拖着,在一群禁军亲卫的保护下,仓皇地跑往后门—— 那里,有两个墨家弟子在焦急的等待。 “相爷,公主,你可算来了。快着些,来不及了。” 府宅的背面,靠着河流。 打开后门,就一道围栏,隔开的地方就是水面。 几乎就在苏逸一行人到达的同时,前门与怯薛军对峙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爆炸声。 火器的爆炸,带来的是冲天的火焰与黑烟—— 这东西很新鲜,像焰火一样好看,“砰砰”飞向天际,不由惊了外面围堵的人…… 苏逸看向天空,心里很清楚这是什么。 墨家曾经送过这样的烟火炮弹给朝廷。 看来,墨妄已经按计划开始了行动。 他在掩护他们,他也不能拖了墨妄的后退。 回头看一眼那夜空中耀眼的火花,苏逸狠狠一咬牙。 “走!” 门外冷风扑面,却安静得让他有些发怔。 原本以为,这里肯定会有一场血战的。 至少,会有怯薛军守卫吧?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苏逸吃了一惊,那一刹那,居然有些犹豫—— 怯薛军首领就算千虑一疏,也不会这么不小心的。 这个情况看来,根本就不像围攻,明显就是有些给他们留出来的一个门啊? 看他站着不动,两名墨家弟子急了,“相爷,别等了,快走啊!” 苏逸眯眼看着墨家弟子身上的制服,一咬牙,终于不再多疑了。 “速度,上船!” 既然墨九都安排好了,他本也走投无路之际,除了依从,又能做甚? 拉着宋妍的手,他飞快奔了出去。 靠围栏的地方,停有两艘扯着篷布的小舟。 苏逸领着宋妍钻入前面一艘小船里,几名侍卫随即跟上。 两艘小舟,无声无息地往对岸行去—— 风中传来的爆炸声,清晰入耳,府宅外面的怒骂,也一刻未停。 但河面上却死一般寂静。 除了船夫划揖的水声,没有一个人说话。 渐渐的,小舟河岸越来越远。 苏逸回头看一眼那天际的焰火,抚一下额头,这才认真观察小舟里的情况。 ——除了船夫之外,还有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正独坐在舟头上,一只船懒洋洋跷着,迎着夜风饮酒——苏逸不识此人,但观其眉宇,颇有些桀骜之气,凉而疏冷,一看便知,非常人也。 苏逸不顾小舟的晃荡,起身拱手,“苏离痕多谢兄台相助,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呵!”那男子慢条斯理地侧过头来,扯着唇角一笑,“相爷大名,完颜修久已仰之!” 苏逸怔了一瞬。 大半夜的,完颜修居然会驶了小舟来接他? “完颜国主?!此番……是为哪般?” “还能为了什么?”完颜修自嘲一笑,突然抬起手腕将壶中的酒倒入喉咙,优雅地拂一下衣袖,说得颇为无奈,“还不是墨九那个娘们儿,才能让老子大半夜出来吃冷风,干这种为人家擦屁股的事?唉!老子这辈子欠她……怎就混得这般凄惨了?” 这完颜修居然会为了墨九做这样的事? 可墨九一直在府中啊! 苏逸还是不太明白,但完颜修却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潇洒地掸了掸袖子,将一壶温好的热酒递给苏逸,顺便瞥了一眼愣愣发呆的宋妍,然后哈哈一笑。 “行了,小舟马上靠岸了。美人先交给我,苏相且自去吧,咱们来日再叙——” 苏逸沉吟一下,没有反对。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得回南荣。而宋妍,已经回不去了。 看来墨九不仅为他安排好了,也为宋妍想好了后路。 她回不了南荣,待不下北勐,能去的地方——只有后珒了。 小舟靠岸,水波荡荡—— 苏逸跳下船,站在岸上,看着等在此处的几名牵马侍卫,突然明白了。 根本不是墨九,而是萧乾。 今日救他之人,分明就是萧乾啊。 莫名的,他心里有些烦躁,不想被人摆弄。 可事到如今,又不得不受那厮摆弄。 叹一口气,他看着似笑非笑却同样被摆弄的完颜修。 “完颜国主,今日之情,苏逸只有来日再报了。” “甭了,不关我事。咱俩半斤八两,都差不多。”完颜修潇洒地摆摆手,让他不要啰嗦,赶紧滚蛋。 苏逸眉目深了深,望向小舟,拱手辞别。 “公主,保重。” 小舟里静悄悄的,宋妍并没有回答。 此一别,此生恐怕都已无法相见,又有什么可说? 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在这漩涡一般的恐怖浪潮里,只有随波逐流—— 马蹄声嘚嘚而去,踩碎了夜空中飘落的飞雪。 完颜修极目看去,那一行人渐渐地变成了黑点,越来越小,消失在天地间。 抿一下唇角,他慢慢回头,嫌弃地看一眼宋妍身上的衣服,蹙了蹙眉头,一不顾天寒地冷,二不顾人家是一个未婚姑娘,抬手一扯,就把她身上的外袍扒了,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个包袱,丢到她的身上。 “速度换上,跟我走!” 从事发到现在,宋妍的脑子都在发懵。 知道这个英俊的男人就是后珒国主完颜修,她有些回不过神儿。 世事无常,变幻太快! 曾经的亲人,变成了仇人。 曾经的敌人,变成了恩人。 ……这让她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还愣着干什么?不想活命了?” 对她,完颜修显然没有多少耐心,看她一个人咬着唇发傻,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冷冷嗤一声,拉下小舟的篷布,跨步上岸,“我在岸上等你,快着些。” 宋妍眼一闭,看着手上丫头的服饰,来不及多想了。 “也罢!就当宋妍从此死了吧。” …… 紫妍公主的府宅上,墨家人刺客没有抓住,却差一点引发了火灾。 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工夫,整个府宅被他们闹得乌烟瘴气。 烟火一样的火器,噼里啪啦到处放,点燃了马厩的草垛,搞得人倾马翻,也引得冲入府中的怯薛军,这里蹿一阵,那里蹿一阵,等杀出南荣禁军的重围,冲入宋妍的院子里,却只听见她的丫头小吟在悲呼。 “公主自杀了!” “快来人啦!紫妍公主自缢了!” 死了! 宋妍自杀了。 人就吊在横梁上,一条白绫了结了人生。 那么苏逸呢? 怯薛军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搜寻。 可夜风凉凉,府中到处火星点点,哪里还有苏逸的人在? …… 得到消息,怯薛军首领森敦紧急入宫面见蒙合大汗。 万安宫中,灯火通明,蒙合显然还没有睡下。 此时,他独坐在大殿之上,喝着热茶,一双眸子冷飕飕地看过来,似乎正在等待他的结果。 “事情都办好了?” 森敦低头,将情况简单地禀报了一下。 “属下无能,请大汗责罚。” “墨、九——”蒙合犹自念着这个名字,冷鸷的眸子,刀片似的剜向了森敦,“我让你在事发时,给她以羽箭传话,诱她逃出府去,再捕之,另行安置,你可传到了话?” 森敦的头低垂着,脑门儿上都是冷汗。 “回禀大汗,属下确实遵照大汗的吩咐,传话给了赛罕公主。可公主她……似乎不为所动,也不信大汗会真的为难于她,她根本就没有趁机逃离出府。反倒是——” “是什么?” “是,是苏逸他——” 看他欲言又止,蒙合啪一声拍桌子,急眼了。 “快说!” “是!”森敦声音紧张得有点发颤,“回大汗,属下按大汗的指示,给赛罕公主留的门,留的舟,本欲诱她离府,可……可想不到苏逸却借了这个空子,从府中出逃了,属下中了他的奸计,竟是……竟是失了手。” “你说什么?”蒙合蹭起站起身。 怒目望着头也不敢抬的森敦,他突然疾走几步,猛地拨出挂在墙上的马刀。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留你何用?” 刀光一闪,森敦猛地闭眼,身体一动也不动。 “大汗饶命!属下已派人去追,想来苏逸逃不远的——” “哼!”森寒的刀锋擦着森敦的鬓角掠过去,吓得他心脏紧缩,可蒙合虽然怒气未消,到底收了刀,铿一声丢在地上,指着他的脑袋,怒不可止的吼。 “追!马上给我追!追不到人,你拎头来见!” 原本是一石二鸟之计,结果竟然让苏逸钻了空子跑了? 这对于蒙合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怒气冲冲地坐回椅子上,他看森敦匆匆离去,森冷的眸子一眯,又有些坐不住了。 思忖片刻,他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站起身。 “来人,备马——” …… 紫妍公主的府宅处,早已乱成了一团。 蒙合骑马赶到的时候,萧乾也正领着人匆匆赶来。 长街尽头,雪尘滚滚,两批人马,甲胄鲜明地伫立在风雪之中,与四周喧闹的人群一起,正好直面。萧乾远远看见蒙合的马匹,状似吃惊的样子,急急跃下马来,上前拜见。 “大汗,臣弟闻听公主府里出事,赶紧过来看看。没有想到,竟是惊动了大汗——” 蒙合骑在马上,任由冰冷的雪风刮在脸颊,眼睛注视着萧乾,一眨也不眨。 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 两个男人就这般僵持在风风中,久久没有声音。 两侧站满的北勐将士与随同而来的臣子,静静地等待着,心如擂鼓。 久久,久得像天地都变了颜色,蒙合才倏地笑了。 “苏赫,是汗兄不好,此事,让你受委屈了。” 蒙合为他找来的王妃,又给他戴了一顶绿帽,这件事明面上看,确实苏赫吃了亏。 萧乾微微抿唇,“臣弟无碍,倒是让大汗挂念,心有不忍。” “唉!”蒙合突然重重一叹,摆手让他起身,然后悠悠地问:“南荣欺我至此,我们岂能坐视不理?这一次,定要让他们好看,知道什么叫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这蒙合大汗说话,常有粗野之语,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但这一句话可不一般,一出口,就惊了一地。 老百姓吼“打南荣”,士兵们喊“打南荣”,那也都只是嘴上吼吼而已,当不得真。可当着众人的面儿,大汗亲口说要让南荣好看,那事情就非常不一般了。 几乎刹那,硝烟味就从蒙合的话里被点燃了。 一些聪明的臣子和将士,当即呼啦啦地跪下。 “大汗英明!南荣欺我,不得坐视!” 一声即出,众人响应。 像下饺子似的,一片一片的跪倒。 “请大汗号令,铁骑南下,杀向南荣!” “请大汗号令,铁骑南下,杀向南荣!” 整齐划一的喊声里,天际似有什么闷雷似的轰然响过,大汗有了意向,他们当然都得附合,这种遭天恨的杀戮行为,自然也得由他们这些臣子来谏言,这才是身为忠臣该做的事儿,为大汗分忧,解大汗愁烦。 蒙合脸上阴沉不定,听着此起彼伏攻打南荣的声音,好一会儿,视线再一次慢悠悠地转向了萧乾平静的面孔。 “苏赫,你的大婚,看来得推迟了。” 国事与家事,一相比较,当然国事为重。 而且,一个公主都没了,他还怎么大婚? 总不能一边办丧事,一边办喜事吧? 这样的结局,萧乾早已料到,并不惊奇,只低头拱手,“但凭大汗吩咐!” 蒙合静了静,像是为他鸣不平似的,怒哼了一声,突然拔出刀马,对着跪地的一片臣子,冷声嘶吼道:“南荣辱我至此,有违盟友之道,实乃为天不容也。从今日起,我北勐与南荣割袍断义,誓不两立。” 说罢,顿了顿,他冷冷的目光浅眯着,又看向萧乾。 “镇国大元帅苏赫听令!” “臣弟在!”萧乾沉声回声。 “敕封你为征南大元帅,三日后,点兵南下,不得有误!” 萧乾心里咚一声,似有什么重物落了地。 慢慢地,他仰头望向蒙合,或者说,望向了那一片沉沉的夜空。 “臣领旨!” 萧乾神色沉肃,一阵冷风吹过满带硝烟的大地,在雪光中,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淡淡清辉,皎皎月色,冬日的风中,拂过来的除了凉意,还有森森的杀气。可他的血液却滚烫的沸腾着,沸腾着,似要冲破胸膛而出。他知,前方的路已然划出了方向,哪怕荆棘遍布,哪怕烽火四起,也再无法阻止他的马蹄,去踏出一个更为安宁和乐的天下。 这一日,是景昌元年冬月二十六。 墨九的火器在哈拉和林爆炸,引全城围观。 南荣的紫妍公主,死在了她的临时府宅,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而她传说中的“奸夫”丞相苏逸,仓皇逃离哈拉和林。 举世瞩目的一场大婚,变成了一场闹剧,以北勐和南荣的战争拉开序幕而结束。 这一日,离北勐大军南下,也仅仅只有十日之久。 ------题外话------ 这一章写得有点赶,可能回头会修一下么么哒! ------------ 坑深289米,问鼎天下,此心昭昭 南荣景昌元年腊月初一。 天破晓,城门开,北勐骑兵即将南下的消息,就从塞外八百里加急传到临安。 飞雪连天,西湖冰封的帝都,一石激起千层浪。 年底了,寒冬腊月的季节,根本就不是打仗的好时机。从来没有一场侵略战争会选在这样的时节,尤其北勐为主力骑兵,战马要吃要喝,这个时节冰雪覆盖,绿草皆无,他们大军压境,长途跋涉,本就累赘,能带得了多少粮草? 若非情报准确无误,这样的消息,一定会成为笑话。 此时,临安城的百姓们,正在备办屠苏酒,爆竹烟火、扎灯表演,等着过一个热闹而祥和的大年。哪曾想,会有这样的变故? 欢欣期望,一夜成愁! 从朝廷到民间,人人措手不及。 安逸享乐的日子,谁不愿意? 一旦开战,哪里还有宁日? 霎时,战事的愁绪就冲淡了过年的喜气。 与战争消息同时传来的,还有另外两件事。 一个是紫妍公主的自缢身亡。 另一个便是丞相苏逸与公主的“奸情”以及苏逸的逃离。 对于第二个消息,虽然在北勐,人人都深信不疑,但南荣人在这样的时候,从皇帝到下臣,都不会有人相信。稍稍有一点脑子的人,都可以联想到这件事与北勐南下的阴谋脱不了干系。但做为当事之人,苏逸还没有回到临安。他从哈拉和林逃离之后,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不过,与八百里加急传递情报的驿兵相比,他路有追兵,留心之事颇多,脚程上,自然会慢上许多。 对于第一个消息,南荣朝廷一片举哀。 公主出塞,代表国格,她死得这样不明不白,那是狠狠扇了一记南荣的脸。 事态紧急,南荣朝廷一面积极备战,一面象征性地给紫妍公主办了一个丧事。 丧礼并不隆重,只宋熹下了一道圣谕,谓之:“国有战事,一切从简”。也由此,将紫妍公主的无辜死亡与对北勐兴兵南下的仇恨联在一起,文臣们洋洋洒洒写出了无数的锦锈文章,将北勐的暴政、残忍、贪婪、屠戮、借事兴兵,一一揭露,从而激发了南荣军民,共抗外敌入侵的激昂热血。 丧钟长鸣,天下举哀。 公主之殇,必以血偿。 节日的浓郁气氛,被丧事吹淡了。 然而—— 令南荣朝廷没有想到的是,紫妍公主的死激起的反抗气势,很快就变了风向。 一日接着一日的大雪,将北勐南下的消息从临安城吹拂到了南荣的各个角落。北勐人被人刻画成了茹毛饮血的野兽。他们抢粮食、奸女人、烧、杀、抢、夺无恶不作。一种极为酷烈的形象,以铺天盖地的流言方式传播着,让南荣的整片天空,都蒙上了一层褪不去的阴霾,似世界末日一般,紧张、悲凉。 还未战,士气已低靡。 慢慢的,临安城的大街小巷里,旧话又被重提了。 ——萧乾诛,萧氏亡。 ——萧氏诛,江山亡。 这两句话,曾经在萧氏五百余口刑场伏法时,被广为传讼。但人死茶凉,慢慢的也就淡了,百姓们过上了自己的日子,把萧家也就忘掉了脑后。可战事一起,原本萧氏一门就是武将世家,从萧乾开始,萧乾的爹、萧乾的爷爷,萧家的祖祖辈辈都上过战场—— 然而,他们被灭族了。 有人说,是萧氏怨气不散,借由北勐杀回来了。 神鬼之说,不胫而走。 人们紧张起来,变着各本版本将神神怪怪的言论,随着飞雪四处流传。甚至被有心之人,编成了民谣,唱得童叟皆知,唱得人心惶惶,唱得南荣似乎已无敢战之将,唱得金銮上的宋熹,大发雷霆,拍案骂人。 可防民之口,难于防川。 区区流言,南荣朝廷竟无力阻止。 这样的一股子哀凉之风,对南荣的打击是巨大的。 军心涣散,那就是露败之相啊! 为此,朝堂上下,一片愁云惨雾。 北勐欲灭南荣,入主中原,问鼎天下,此心昭昭。 但南荣积习的养士之风以及推崇文道,加上内部数十年的党争和对武将的压制,让南荣这个国家早已变成了一个最为富饶、最为文明,却也最为懦弱的“恹恹大国”。 突然而来的危机感,让南荣这一批养尊处优的王侯官宦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向北勐求和。 从盟友,变成求和。 这样的谏言,宋熹没有接受。 景昌元年腊月初二,宋熹开始调兵遣将,准备“御驾亲征”。 举朝上下,一片哗然,皆称万万不可。 宋熹心意已决,次日上朝,以翰林学士朱光启为右相,以淮西宣抚使张成仁为枢密使,急调信州、江州、黄州、扬州等地兵马,与京畿大营集结,共备精兵约八十万,准备北上。 同时,景昌帝亲自手书圣谕一份,从临安出发,紧急发往汴京守将古璃阳,敕封古璃阳为镇北大将军,令其守好与北勐南下的第一个堡垒汴京。随圣谕而去的,还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与美貌佳人,并许诺无数—— 对宋熹这道圣谕,众臣多有不解。 古璃阳乃萧乾旧部,汴京部众也多为萧乾北伐时留下的旧人。 萧氏一门灭族之后,古璃阳虽然没有背弃南荣朝廷,可到底会有离心之意,还许他这样多的金银珠宝,岂非养虎为患? 然,宋熹一意孤行。 于他而言,对古璃阳赏与不赏,都不会改变结果。 那一些长期滞留汴京府的兵马,原本就已经离了他手。 与其在北勐南下之时,未战先逼人反,不如先行安抚。 北风呼啸,寒气逼人。 马蹄声从城门处,渐渐远去,带着临安圣谕,飞往了积雪覆盖的北国。 南荣宫中,积雪萧瑟里,天际却有一抹罕见的晚霞,从白雪皑皑的瑞兽屋脊上方洒下来,衬着这一座古老而巍峨的华丽宫殿,死一般寂静,也晃得那个坐在廊前的男人,眼睛微微一眯。 “李福!”他坐了许久,突然低低地唤,“茶来!” “喏,陛下。”大太监李福小心翼翼地拎着一个长嘴茶壶,为皇帝续上热水,又低眉垂目,默默地地退下去,生怕打扰了皇帝“赏雪的雅兴”,遭到他的责罚。 然,皇帝并没有注意到他。 他浓眉微蹙,悠凉的眸子浅眯上扬,一直看着覆盖在房顶上的积雪,看大雪与宫殿融为一体,整个人似乎已经脱离了这个世界,看见了一番什么惊艳的盛世美景,唇角居然一点点拉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听说你眼睛坏了?回到南荣,可能看见这样的美景?” 不知他在说什么,李福隐隐把话入耳,肩膀不由哆嗦一下。 这个皇帝越发古怪,也越发难伺候了。他平常不与人亲近,除了上朝和臣工议事时正常一点,一日里也难得说上几句话。可今日天光大好,他竟不外面的国忧,一个人坐在这里,拉了椅子来赏雪,还一个人自言自语。 李福心里想:许是被北勐南下的消息,刺激得不正常了罢? 唉!他不由一叹。 过惯了安逸的日子,无人不喜平静喜乐。 哪怕他只是一个太监,也不想兴兵苦民。 可这场仗,硝烟已燃,只在早晚了。 李福正寻思着,肩膀处勿有一股冷风袭来。 他本能地回头一看,却见谢皇后穿着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拎了个紫檀木的食盒,一个大大的肚皮把衣裳撑得高高隆起,似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要破腹而出的样子,看得他触目惊心,生怕触上她的身体。 惊了一惊,他赶紧欠身施礼,“娘娘——” 谢青嬗抬手阻止他的请安,就站在木栏外面,看着皇帝的身影。 呆了许久,没有见到宋熹回头,见他似乎根本不察她的到来,谢青嬗抿唇一笑,方才让李福扶着,走到他的背后。 “陛下,天这样冷,回屋歇着吧?” 宋熹眉心微微一蹙,沉寂一瞬才慢慢回头,温和一笑。 “皇后怎的来了?” 腊月了! 离谢青嬗生产的好日子,也近了。 寻常日子里,宋熹都不许她走出宫门,遑论这般雪中行走了。 他叹:“说过好几次了,天冷路滑,要仔细身子。” 谢青嬗婉婉一笑,“宫人把积雪都扫过了,我不怕的!” “扫过,路也滑。” “臣妾知晓陛下担心,可是——”谢青嬗扶住他的肩膀,慢慢躬身为他理了理披在身上的厚重外袍,满带怜惜地说:“臣妾也忧心陛下呀。战事频传,国事操劳,你这身子本就不好,还一直吃着药呢,我怎放心一个人?你看,我特地为你炖了汤,要不要进屋尝一尝?” 宋熹微微眯眸。 白亮的天光中,谢青嬗沉浸在光影里的脸,格外温柔敦厚。 可当她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鬓角时,却让他身上,有一种凉凉的痒。 像什么尖刺挠入了骨头。让他不适,却无法去挠。 他慢慢牵着她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微微一笑。 “手这样凉,也不穿多一些。走罢,陪你回宫!” “好。”谢青嬗看他接过食盒,唇角不由噙上一抹笑,侧眸看过去,“多谢陛下体恤。” “应当的。” “这汤臣妾炖了一个时辰呢。” 谢青嬗说着,眉眼飞扬,可宋熹一双寒澈的眼,却让她身上一凉,像被冷水泼过。哪怕两个人离得这样近,也无法为她带来多少暖意。 这个男人对她不错,一直都不错。尤其在她怀孕之后,更是照顾周到,宠得如珠如宝。可这样的珠、这样的宝,她很清楚,不是她要的,都不是她要的。 他接她这样近,却又隔她这样远。 他的身上,永远像裹了一层坚冰,从来没有为她打开过。 她是他的皇后,她是他的女人。 可她却被他狠心地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谢青嬗并不了解宋熹。 以前不了解,现在更不了解。 就论这一场战事,她听说他在大殿上大骂臣工,拍案生气,可回到宫中,他却可以这样悠闲自在地看雪赏景,喃喃自语,甚至于,她竟从他的侧脸上看见了一丝笑容,一抹由衷的笑。 那笑,在他听她出现后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她又酸又涩的笑。 满满的压抑, 这压抑,让她心里有一种委屈,随时都想破喉而出—— 让想大吼大叫,想摆脱这种夫妻恩爱下,千年也不会融化的坚冰。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是南荣皇后,端庄雍容的南荣皇后。 闷闷的想着,谢青嬗到了怀孕后期,反应本就强烈,这么心潮起伏不定,整个人就有些不好了。一颗心怦怦直跳,面色变得苍白如纸,差一点踩到拖曳在地的裙裾跌倒—— “呀!”她惊叫。 宋熹眼明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皇后脸色不好?可有哪里不适?” 谢青嬗勉强一笑,手慢慢抚上高隆的小腹,略带娇羞地抿唇。 “还不是肚子里的小皇子在折磨他母后?” 说到孩子,她的眼睛明亮而纯净。 宋熹一怔,突然挪开眼,似不忍对视,将视线看向她小腹。 “这孩子,还真是皮实。等他出来,看我不教训他。” 听他用这样清越的声音说到他们的孩子,谢青嬗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些血色,带笑看着宋熹,似要穿过他幽潭似的眼,看清他此刻心里所想——到底是他的孩儿,还是塞外雪白茫茫中,那一个根本就不属于他的女人? 然而,宋熹俊朗的容色中,并无情绪。 他尽责尽职地扶她回宫,唤了宫人前来为她御寒,泡热水。可把她安置好,看一眼窗外呼呼吹过的北风,沉默一刻,他就坐不住了,说有正事要做,脉脉温情地叮嘱了几句宫人,要他们照顾好皇后,就要离开。 “陛下——”谢青嬗咬住下唇,“再陪陪我一会,好吗?” 宋熹的双眸,比冬雪还要凉寒几分,眉凉的,眼凉的、嘴唇也是凉的,那两汪潋滟的波光中,荡出来的视线,没有一丝温度,哪怕他其实已经很努力为她蕴起一抹笑意。 “皇后,我尚有要事处理——” 看着他为难的脸,谢青嬗轻轻带笑。 “就一会,一会就好。我想和你说说话。” 她一瞬也不瞬盯着他,固执的样子,像一个要糖吃的孩子。 这么久以来,她其实难得这么任性。 可她的娇气,并没有让宋熹留下来。 他默叹一口气,返身回来,站在她的面前,抬了抬手,似想抚一下她的头发,可手伸到半途,又落下了,出口的声音,也满带疲惫。 “午后我还去京畿大营,你知晓的,朕要御驾亲征,要务繁急,实在陪不得你了。你若烦了,便差人唤了母后过来,陪你说说话,或去后院的温棚之中,赏一赏花草,逗一逗鸟儿,可好?” “好吧。”谢青嬗点点头,强颜欢笑地凝视着他冷寂的眼,“可陛下,我头发乱了,你走之前,可不可以帮我梳一梳?” 梳头、画眉,乃夫妻闺房秘事,古时女子最喜为之。 但她含羞带怯的说了,宋熹的眉心,却拢起了一层轻波般的愁雾。 她看不穿,也看不透,却看得懂他的不愿与拒绝。 “我实在来不及了。”宋熹解释完,沉默一瞬,突然重重一叹,似乎不想再隐瞒那许多,索性坐了下来,“皇后,你怀着我的孩儿,我愿意好好待你,在我可以给你的范围之内,不论你要什么,做什么,我都可纵容于你,给予你最大的恩宠。然而——” 他幽眸微沉,眉头轻皱,似在笑,可神色,更像自苦。 “违心之事,朕办不到。” 违心? 梳一下头,又如何违心了? 一个男人,一个帝王,为了一个女人,何至如此? 想到他对墨九的好,想到他对墨九千方百计的保护,谢青嬗心里的恨意,几乎冲破了理智。可拳心微攥,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咙口像被什么猛兽咬出了,痛得窒息,却发不出一个音调。 沉吟良久,她才习惯地点头,对他微笑。 “那——陛下去吧。” 宋熹轻轻拥她一下,身影消失在了她的寝宫。 只余她一人,坐在那里,像一尊不会融化的冰雕。 “呵!” 轻轻的,她笑了。 “都说帝后恩爱。可不爱着么?” 此爱,非彼爱。 谢青嬗心里清楚,有恩,却无爱。 自从她怀上孩儿,他们就不曾有过床笫之欢。 他说太医嘱咐,怀了孩子得禁房事,可她哪有不知,他对她并不喜好? 于一个女子而言,没有比丈夫不愿与她行房更伤心之事了。 若说谢青嬗唯一的安慰,便是宋熹虽不与她行房,身边也无旁的妃嫔。 谢皇太后曾经对此颇有微词,认为皇室得开枝散叶,不能独宠一人。但宋熹一句话就堵了她的嘴。谢青嬗的孩子是谢氏的,若其他妃嫔也诞有皇子,说不定又是一个兄弟相争的局面。既如此,何不等谢氏的孩子大些,再说这事? 想想他还年轻,谢皇太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于是乎,谢青嬗也就成了宠冠南荣后宫的唯一一个女人。 可这个时候,安静的寝殿里,望着被冷风刮得呼啦啦的窗纸,这个后宫第一人满目凉寒,手指紧攥着,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红彤彤的眼睛里,几乎要掉出泪来。 “祾兮!” “奴婢在。” 一个瘦小的姑娘从帘闱后走出来,喏喏欠身。 “娘娘有何吩咐?” “去!”谢青嬗抚着隐隐不适的小腹,“叫太医过来。” 祾兮一惊,应了声“是”,又抬头,“娘娘身子不舒服,可要去叫陛下回来?” “不必了。”谢青嬗摆了摆手,慢慢地阖上灼烫的眼睛,“一个懂事的妻子,是不能在丈夫为外事忧心的时候,前去打扰他的。” 懂事! 谢青嬗一直懂事! 可此时这懂事,让她像一只隐忍已久的母狼,恨不得饮谁的血,扒谁的肉,一种急欲发泄的愤恨情绪左右着她的神智,让她恼意冲天,又不得不为了孩子强压下去,终究也什么都没法做,只柔声吩咐祾兮。 “顺便替我把书案上的信,送出去!” 祾兮眉心一蹙,突然有些害怕这样的谢青嬗。 她的脸色,狰狞得像一只恶鬼。 每次看见发狠的她,祾兮血液都会被冻结,脊背发凉,紧绷。 不敢不从,她乖顺地低头。 “奴婢遵命!” …… …… 临安的风雪吹不到哈拉和林的街头,但南北两个帝京的形势,却有异曲同工之处。 紧张、低压。天气里,像浮动着什么亢奋的因子,又像有什么逼仄的气息笼罩在人在头顶,怎么都拨弄不开。 不过,比起南荣人的颓靡,北勐人的紧张却都是被热血冲击出来的。 入主中原的野心,非一朝一日了,多年来,他们屡战屡胜的光辉战争史,也让他们的信心膨胀到了极致。从上到下,对于南下之事,一片叫好之声。游牧的北勐人,本就好战,与江南烟雨杨柳依依中长大的温婉南人不同,他们想要的东西,都愿意用性命去争、去抢、去夺。那一个惊人的盛世南荣,他们已经觊觎了一代又一代,终于就要为此而战了,那壮士断腕的决心,又当何等坚决? 天色渐暗,风凉透衣。 夜幕下的棱台坊上空,有炊烟袅袅—— 几日前的大婚,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墨九离开了紫妍公主住过的“不祥之宅”,又载着她的嫁妆,领着她的弟子,拖着她没有用完的火器回到了苏赫的王府,照旧住进了这一个有着大戏台子的棱台坊。 对她的行事,蒙合没有干预。 包括那天晚上墨家抓刺客闹出来的事,也一概没有追究。 战事当前,一切小事都化为了无。 而且,从蒙合敕令苏赫统兵南下之后,对与苏赫有关的事情,都相当纵容。 不管调兵遣将的外事,还是与私人情感有关的内事,他一概不正面参与。 那一副信人不疑的贤君样子,任何人看了,都觉得他要放手让苏赫去干了。 可风平浪静的日子,墨九心里悬悬的。 她不懂战争,却大抵也知,冰天雪地的季节,太不适合打仗了。 冷!天太冷了,呵气成冰,说得更难听点,撒一泡尿出去,一瞬间就能冻结了,仗怎么打? 可萧乾这些日子整日忙碌着,脚都不沾地,几乎天不亮就出了府,回来时已积雪覆盖,夜幕深沉,而她也早就沉入了梦乡,很难把这些忧心的事告诉他,反惹得他分了心。 她信他,自有打算。 所以,哪怕担心,亦是不问。 他亦怕她担心,很少提及。 每次回来夜都深了,他不想扰她睡眠,常常和衣躺在她的外面,将她轻轻搂住,好几次墨九半夜醒来,看他大半个身子都凉在被子外面,简进心疼不已。为此,不管多晚,她都要为他等待,为他留一盏灯火。 无奈之下,萧乾倒回来得早些了。 但事情还是太多。 在这紧张的备战的几天里,两个人鲜少交谈。 今日的天比往常更冷,看夜色沉下,萧乾依旧没有回来,墨九心里忧心忡忡,一时心血来潮,便挽了袖子,亲自下厨去,要为他做一些好吃。灶上帮工的墨家弟子,看她过来,怜她眼睛不好,都有些紧张,但她精气神好得很,不许任何人帮忙,愣是自己一样一样的做了出来。 她就是一个不肯服输的女人。 莫说只是视力下降,就算眼睛全瞎了,他也必须活得像墨九,墨家的九爷,而不是一个要人照顾的柔弱女人。 然而。 忙碌了足足一个时辰,她费尽心机折腾出了一桌子菜,没有等回来萧乾,却等来了完颜修。 本来苏赫王爷的大婚没有了,完颜修就要走的。 但那时北勐到处抓苏逸,形势极为紧张。 为了保护宋妍,哈拉和林这个最危险的地方,反倒安全一些。 于是,完颜修又留了几日。 可再过两天,北勐大军就要南下了,他再留在漩涡之地,就不合适了。 故而,他今日是来向墨九辞行的。 一个人漫不经心地步入棱台坊,他像个自来熟的主人,带着一抹徐徐的清香,风流倜傥地东看西看,那俊美的模样儿,实在招人稀罕。 王府里的小丫头们,眼神都挪不开。 可墨九看见他的第一眼,却皱紧了眉头。 “它三舅,你是不是又胖了?” 打扮了好一番才过来辞行的完颜国主,闻言脊背一僵,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瞪着一双眼珠子,看墨九半眯着眼的可怜样子,他摇头叹一口气,哼声坐下,又看向桌子上的美食,稍稍得了一些安慰。 “念你眼神不好,又为我备上了美食,我就原谅你罢。” “——”墨九坐在他对面,偏着脑袋,仔细又瞅他几眼。 “不对啊,确实胖了!我没有看错。” 完颜修搓搓手,不客气地夹一筷子菜,“说了你眼神不好!还犟什么?” “好吧。”墨九挑了挑眉头,不与他争执了,眼风却往他背后的帘子看上一眼,“你一个人来的?” “都说你眼神不好了,你还不信。”完颜修声色淡淡,揶揄之气,极为讨厌,“除了我之外,你看见哪里有人了?废物!” 平常这般被嗤,墨九肯定要还嘴的。 可今儿她把眉低头,突然沉默了。 好一会,把完颜修就弄得心惊了,才听她小声咕哝。 “你要走了?” “嗯。”完颜修勾唇,“舍不得我?” “——”墨九眉心轻拧,“我想见见她。可以吗?” 这几天,一直在哈拉和林做客的完颜修来探访过墨九两次,但每一次他都是自己来的,不管墨九都望穿秋水了,也没有领宋妍过来见她。这让墨九很沮丧,可她心里清楚,宋妍“刚死”,这个时候确实不适合出来招摇过市。 但哪怕明白,她心里还是难免不愉。 宋妍此去,何时再能相见? 有好些话,她还想告诉她,还想叮嘱她呢? 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完颜修心里一叹。 尽管这很残忍,但他仍然得拒绝。 “人都给我了,为何你要看,我就要带给你?没这道理。” 这个人好事都做了,可嘴就是臭! 墨九知他所想,抿了抿嘴,只得作罢,抬袖拿筷,往他的碗里夹了一些菜,声音柔软了不少,“那就拜托它舅了,一定要帮我好好照顾她。这个姑娘命苦,遭此变故,去了阿嘞锦,也是无依无靠一个人,唉!” 一想到此,她就唏嘘。 没有家的人,一生在外都颠沛流离。 哪怕完颜修会她一个金窝银窝,恐怕也意难平了。 “照顾她?你可真能想啊?”完颜修俊眉斜飞,一双眸子里满带郁气,筷子敲得拍拍作响,“我说墨九啊,你把我当你家的仆人了?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这件事,老子把头拎在手上,啥好处都没有得到,也就罢了。如今还帮你把人带去阿嘞锦,这才大恩大德,从此该脱手了吧?怎么听你这个意思,再往后,我管她吃管她喝,还得管她心情?” 墨九微微一怔。 看着他满脸憋屈的样子,忍不住轻笑。 “谁叫你是我狼儿的三舅!?” “哼!少来!”完颜修阴恻恻眯眼,一副傲娇的样子,语气极为不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小娘们儿在想什么。” “……”墨九扁嘴,“它舅!” “莫叫它舅,叫它爹都没有用。” “你做不成它爹了啊?狼儿它娘已经死了!” “墨、九!”完颜修咬牙切齿,“你把老子当成什么人了?” “它舅啊!” 看着她娇憨装傻眨眼睛的俏模样儿,完颜修翻个白眼珠子,心又软了。可一转瞬,这厮也不知想到什么,冷笑一声,复又拿起筷子,悠悠地叹一口气,似笑非笑地撩她,“你这个娘们儿就是胆大、心黑,还歹毒!你以为老子没事儿就往这里跑,是为了什么?” “哦?为了什么?”墨九看他的认真样儿,愈发想笑,想逗他。 “嘿嘿!”完颜修突然回头望一眼门帘。 风悠悠然,屋子里就他俩,连伺候的人都下去了。 他唇角一扬,冷不丁凑过头去,轻谩地凝视墨九。 “明知老子想睡你,你却给我装傻充愣。墨九,要我照顾她,我可不答应。除非,你让我——” ------题外话------ 兴许只剩最后一卷了,《孤王寡女》开始奔向即定的结局,突然涌上很多的不舍,不舍书中人物,不舍亲爱的你。漫漫人海,世上有这样多的人,你们选择了我,选择了这本书,这是何等不易的缘分?也许我们在上一世,也曾经是朋友,或在某个转角的瞬间,有个相视一笑,才铸就了今生的相遇与相处? 偶尔矫情,只因情骄。 因为感动,所以珍惜。 小主们看过姒锦的书,喜欢的,可以加入到锦宫来——我们的书友们,一个温暖的大家庭。成为其中的一份子,一起分享书中点滴,生活中的点滴,锦宫需要你们,来吧,扑入二锦的大炕上来,一起基下去! 预备群:36138976(已满)、568032005 新浪微博:姒锦不作、姒锦粉丝后援会 微信公众平台:sijin510 ------------ 坑深290米,梨觞温半坛,离情似惆怅 房门虚掩着,帘子受风而动。 在一片暖黄的火光中,墨九被完颜修色迷迷的眼神一瞅,脸立马一沉。 “让你怎样?”她冷声呵呵,挑高纤细的眉梢,“是不是让你睡一回?” “——”完颜修哑口无言。 遇上墨九这么一个女人,他觉得自己有时候真的很倒霉。 这到底是他调戏了她,还是被她反调戏了啊? “你能不能像个正常妇道人家,假装受一点惊吓,再掩口娇羞的轻斥:你个死鬼,讨厌得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啧!我没那么虚伪,毕竟你长得这么好。” 墨九耸一下肩膀,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案几上,抽出一把玫儿削过果子的匕首,在铜制的熏香炉上擦了擦,听着那“铿铿”的声音,满意地坐回来,把玩了一会匕首,看着她冰寒闪闪的光芒,笑得那叫一个妖精。 “其实我家王爷老不在家,我也闲得慌,如果你真有什么想法的话……” 飞一个冷眼,她的刀尖往前送了一寸。 “也不是不可以的,试试?” “别啊!你这样残暴,不好!温柔一点,嗯?”完颜修慢吞吞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把她的匕首往后推了推,又撩一眼墨九似笑非笑的眸,还有那一双因为被烟熏过,似乎蒙上一层水雾,影响了视线,却美了许多的眸子,沉默一瞬,哀怨一叹。 “你说老子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的啊?墨九?” 炉火红彤彤的,映在墨九娇媚的面容上,格外的美。 她眉头轻蹙,看着完颜修,许久才微微一笑。 “也许,这就叫缘分?” “缘分?”完颜修摸着鼻子,忖度片刻,自嘲一笑,点点头,“兴许是吧,被人折磨也要讲缘分的,没缘分,谁巴巴来折磨咱啊!” 说着说着,他视线落在了墨九取匕首时的案几,也看上了陈放在上面的两坛“梨觞”,狭长的眼微微一眯,他怔了片刻,突然一扫先前的愁烦,哈哈大笑几声,就恢复了完颜国主独有的从容与潇洒。 “我说它娘,我人都要走了,你得请我吃一壶吧?” 顺着他的视线望一眼,墨九眉心轻拧。 这两坛梨觞酒,自从苏逸带过来,她还没有动过。 当然,主要怀着身子,萧乾不许她吃,也确实吃不得酒。 看一眼完颜修垂涎欲滴的样子,她微微一笑,开了一坛梨觞,拿了一个温酒的酒壶过来,倒入酒夜,在炉子上温好了,才为完颜修倒了满满的一碗,放在他的面前。 “好了,请吧!” “我说墨九——”完颜修惊异地看她,而后,又低头看一眼略带温热之气的梨觞,勾着唇角戏谑一笑,“你没有舍不得吧?这梨觞可价比千金,有钱难买啊?!” “它舅说笑了!身外之物,我有何舍不得的?”墨九瞅着他的眉眼,一字一字,说得很认真,“比起你我的兄妹情分,这世上再珍贵的东西,也不过凡物罢了。” 完颜修正在抬腕喝酒,闻言,突然噎了一下,像被呛住了,咳嗽不已。 “咳咳咳——” 掏出巾子抹了一把嘴,他斜眼看过来,“老子不爱听这话啊!”不待墨九回应,他叹息一声,又将余下的一大碗酒,统统灌入喉咙,然后把碗重重一放,拿一双*辣的目光望向墨九,像是恨不得用视线穿透她的骨血似的,一席话说得似嘲似讽又似玩笑。 “我说我想上你吧,你说你非得拿我当哥,这就欺负人了啊?” 墨九窘迫地翻一个白眼。 “你他娘的非得说这么直白?” 听她爆粗,完颜修“嘿嘿”一笑,摇头失笑着,将目光停在她娇俏俏的脸蛋儿上,忍不住又摸一下鼻子,做风流倜傥状。 “不直白一点,我怕你理解不了什么是爷们。” 说完,他自顾自拿过温好的酒来,为自己满上。 再一次,半梨觞灌入口,他咂咂嘴,似满意了。 “这回仔细品了,确实好酒。总算不负我这番漠北之行啊!” 想到他千里迢迢而来,也许有自己的政治目的,是为了解决上次因为纳木罕的叛变与北勐之间的矛盾,但他也确确实实在蒙合的眼皮子底下,帮了他们一个大忙——能保全宋妍,不论对萧乾还是对她,都属大恩。 而这个男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再是敌人了。 故而,在离别之际,不管他说什么,墨九都说不出太过冷漠的话。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习惯性浅眯眸子看他——为了视野更清楚一点。 “它舅,我这人不说虚的。在我心里,真把你当亲哥。” “滚你!”完颜修低头喝酒,俊美的容颜隐在灯火里,像一尊古色迷离的美玉雕成的,光彩照人,艳色可鉴,就是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个在沙战上练就了一身铁血也习惯了粗犷人生的完颜国主。 “说你墨九是个聪明的女人吧,有时候真的抬举你了。说你这人傻吧,你又猴子似的,精明得紧。” 被他的比喻逗笑了,墨九哧一声,抿了抿唇。 “此话怎讲?可有什么说法?” “那当然——”完颜修抬了抬袖子,又来拿酒壶,一股子好闻的酒香就那么传入墨九的鼻端,伴着他徐徐出口的声音,让她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一个聪明的女人,懂得掌控男人,利用掌控男人的契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你说你吧,手上攥着多少人的心呐?南荣宋熹,北勐蒙合,还有你家三爷我……这么多男人,哪一个不能为你带来一般女人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荣华富贵?再说得难听一点,你若愿意,就凭着这个本事,也能祸国殃民,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了。然而你什么都不做,非得把人推得远远的,多少次被整得死去活来,也不屑低一下头,你说你是不是傻?” “——”墨九翻白眼,“说得你们男人都傻子似的,由着我摆弄?” “嗯。至少我傻。”完颜修目光一眯,凑过脖子来,“我由着你摆弄,来不来试一下?” “滚!” “不试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比你那个王爷功夫如何?万一我比他厉害,你不亏大了?” “不要脸!” “哈哈!”完颜修手指撑一下额头,邪目浅眯,又笑着继续解释他的话,“说你这个人傻吧,你确实也不傻。这些男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也吃不下。嗯,好好守着一个,保护好自己,与别人都划清界限,不做那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妇人,反倒更让人惦记,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所以嘛,你又不傻。” “得了吧!”墨九似笑非笑,“好话歹话都被你一人说尽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傻还是不傻。不过它舅,不管我傻不傻,我墨九都记着你这份恩情。将来有一日,你若有求于我,我墨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真的?”完颜修吃了几碗酒,脸上已有红润。 那眼神轻轻瞟过来,迷离、深邃,看得墨九突然有点不自在。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那好!”完颜修的酒碗杵在桌上,砰一声响,“我现在就有求于你。” “嗯?”墨九微眯眸,迟疑一下,“你说。” 完颜修唇角上扬,眉目斜飞,掠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那浅浅淡淡的表情,似轻谩随意,又似蕴了什么化不开的情意,就那样直直地传入墨九的眼里,伴着一室的清冷,没有太严肃,也没有太玩笑。 “我想睡你。” “啊?”墨九忍俊不禁,“服气了,换个玩笑,行不?” “谁有闲心和你玩笑?!”完颜修呵一声,笑容不减,“反正你睡过的男人也不少,多我一个又如何?再说,明儿你三爷就走了,山高路远的,再往后何时能见,就不晓得了。人生无常啦,墨九——今日丨你见我意态闲闲喝美酒,明日也许我就醉死马下,魂飞天外了——” “越说越不像话!”墨九瞪他,“少说这些邪的。” “邪什么邪?有酒当醉直须醉,有美能睡就得睡。”他笑着,又瞄她,“你说也奇怪,多少小娘们儿求着我睡,老子不爱睡。你吧越不让老子睡,我就越想睡你,想得心尖尖都酥了,好多次都想着你……” “停!”墨九听不下去了,虎着脸,“你喝多了。” “……哈哈哈!”完颜修看她脸上隐隐的红嫣,大笑起来,敲了敲桌子,“就喜欢看你这副模样,明明羞臊得不行,非得装出无所谓,明明心柔似水,偏生说自己是爷。墨九,你知道啥叫真正的爷们儿吗?” 笑盯着她,他逼得墨九这般窘迫,似乎真的情绪很好,唇角上扬着的,都是揶揄,“能让你在榻上哭爹喊娘惊叫求饶的,那才叫爷们儿。你呀,不行——” 墨九抿着嘴角,冷冷盯他,唇角一扬。 “你完了!我家王爷回来了。” “嗯?”完颜修似不信,盯着她的眼,“完个鸟,老子怕他不成?” 这个家伙的酒量不咋的啊?吃几碗就醉了,还是在借酒装疯? 墨九看他这样子,有点哭笑不得。 咳一声,她朝他背后丢一个眼神,抿唇不吭声。 完颜修狐疑地看着她,按着太阳**,慢悠悠地回过头。 果然,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了,门口站着的人,一袭黑袍半湿,头上戴的毡帽上还有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花,冷眸阴鸷似枭,面色冷沉得好像从地狱殿里闯出来拿人的黑脸判官。冷森、肃杀,寒气逼人。 “嘿!” 嗤一声,完颜修笑了。 “回来得好,要打一架吗?” 萧乾冷冷看他,“不打。” “哦!”完颜修抬抬下巴,“算你识相!” “我不打人,只杀人——” “额!正好,我活得不耐烦了呢!”完颜修轻扬眉头笑着,话还没有说完,眼前一抹黑影闪过,速度快得像鬼影似的,不待看清,就被萧乾拎了胳膊,一把拖了出去。 “王爷!”墨九一惊,飞快地站起身来,就要追出去。 门口的萧乾猛地转身,黑着脸吼她。 “坐回去!” “——”墨九怔住。 平常萧乾很少对她黑脸,都是哄着宠着,多久没有见过他这样了? 男人吃起醋来,真可怕啊! 这天儿,仿佛要塌了。 墨九被萧乾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解释。 “王爷,我和他没有什么的。他也就开开玩笑。” “闭嘴!没你事!”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和那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萧乾的语气又软下了许多,叹一声,摆手,“外面冷,你怀着身子不要出去。男人间的事,男人自会解决!” “……” 墨九了解萧六郎是一个什么脾气,哪怕满肚子的担忧,还是默默点头,慢慢地坐了回去。 这个时候,她确实不适合去掺和。 萧乾有一句话说得对,男人的事,得男人自己解决。 她如果冲出去护着完颜修,本来他们没什么事,也像有事似的。 更何况,她心里也清楚,不管萧乾嘴上说得有多狠,也不可能真的会把完颜修怎么样。他清楚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男女关系,在宋妍的事情上,他又欠了完颜修一个人情,而且,为了这种事杀人,那气器也太小了。 只不过,今儿完颜修出言调戏她,还刚好被他撞见,换了任何男人都忍不得,他两个出去打一架,只要不闹出人命,那也没有什么稀罕的。 这个时代的男人,都有一股子侠野之气。 打架不过是他们宣泄的方式,打完了,该怎样还怎样。 想明白这些,墨九长吐一句气,看着那一坛没有喝完的梨觞,舔了舔嘴巴。 “都是你坏事儿啊!” 梨觞香醇,甘美,不上头,可酒劲儿确实比普通的粮食酒厉害了许多。完颜修先前一半酒意,一半离别的情绪,说出那些话来,半真半假,她不想往心里去。可入了耳,又难免有一些受影响。 没有心情吃东西了,她让玫儿进来收拾好,就扶她回房了。 一个人斜靠在榻上等着萧乾,盯着一盏孤灯,不知不觉间,她软在榻上,就睡了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 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一些怪异的梦—— 在梦中,完颜修笑盈盈地在她面前,开着玩笑,一直逗着她。突然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砍了过来,直接砍在他的脖子上。他双眼一瞪,未及反应,就倒了下去,鲜血从他的脖子上汩汩流下,淌在墨九的鞋尖上,吓得她心脏一阵紧缩,大声喊他的名字。 可不待她喊出声,画面突然一转。 她的面前,变成了萧六郎的脸,那是一张俊美的脸,没有毁去容色之前的脸,美得令她惊喜,也美得令她窒息。然而——他却冷冰冰的看着她,一点温情都不见。 他问她,为什么要和完颜修行那苟且之事,为什么要背叛她? 她一直摇头,说自己没有。可他似乎不信,一步一步地逼过来,一把将她发软的身子拎了起来,丢在榻上,然后扒了她的衣裳,按住她就直直闯了进来…… “啊!” 从一晚的迷梦中惊醒,墨九惊得猛地坐起。 一口气喘了好半天,看着窗口大亮的天光,好一会儿她反应过来,这只是一个梦。 这也太荒唐了吧? 她怎么会做这样怪异的梦? “我去!”擦着额角的汗水,她突然失笑不已。 居然在梦中和萧乾行了一晚上的夫妻之事。 难道是她久了没有做那事,突然来了情绪,发了梦癫? 吁!摇了一下由于睡姿不对,酸涩不已的头,她正想掀被下榻,突然觉得身体有一点不对劲儿——那不可描述的感觉,很真实地来自那个不可描述的地方,就好像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梦,而是她真的被萧乾给做过一样。 飞快地低头,察看了一下,她无语了。 “……” 她的裤子上,沾了一些不该沾的东西。 大概怕吵醒她,萧乾并没有为她换过,只拿布巾擦拭了一下。但从他做下的现场来看,他顾及她的身子,并没有真的做成实事,不过,他肯定有借用她的身体舒缓自己就是了—— 说来,这都不算什么,憋了这么久,他总有情切的时候。真正让她无法解释的是,她为什么睡得这么沉,完全没有在清醒的状态下感觉到这个过程?而且,她怀着身子,萧乾一定不会对她做什么激烈的运动。但他如果没有,她为什么身上酸涩,就像真的做过了一样,还从梦境中真实地还原了一个那样的现场? “活见鬼了啊!” 想半天不明白,她叹一口气,坐在被子上躬身找鞋。 鞋还没有拿到手,她像想到什么似,脊背一僵,冷不丁顿住。 不对!这个诡异的梦和她诡异的身体感应合在一起,太熟悉了! 曾经她和萧乾身中*蛊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梦境呈现,不是吗? 过去的时间太久,久得她都快要忘了*蛊的存在—— 今儿突如其来的一遭,与以前的*蛊感应,相似得让她不得不深思。 不会是云蛊又回去了吧? 要不然,她好端端的为什么做那样下流的梦? “嘶——奇怪了!”她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确认除了感受不适之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以及受过糟蹋的样子,肚子里的胎儿也没有半点异样。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拍拍额头,起来唤玫儿准备早膳。 “王爷什么时候走的?!” 一边吃着东西,她一边问玫儿。 “天不亮就走了!”玫儿小心翼翼地看她,突然吐了吐舌头,“姑娘,你是不是气着王爷了?” “怎的这样说?” “他走时,脸色不好看,可吓人了。” “哦。”墨九咬着筷子,眯了眯眼,“欲求不满吧?” “——”玫儿羞红了脸,“姑娘,人家还小。” “小?都知道想男人了,还小?”墨九白她一眼,从玫儿的形容里,想着萧六郎生气的样子,脸到底是怎样一个黑法。想着想着,不由又想到昨夜他突然闯进来拎走了完颜修的事儿,再结合那一个梦,突然脊背生凉。 不会真的出啥事儿吧? 她又偏头问玫儿:“王爷去了哪里?” 对她的询问,玫儿有些吃惊,反问她:“除了去营里,王爷还会去别的地方吗?” 墨九望一眼白亮亮的窗户,点头一叹。 “也是,他多忙啊,哪有闲心去杀人。” “……杀人?”玫儿吓了一跳。 “额!你不懂。赶紧收拾东西吧!” 再隔一天,北勐大军就要誓师拔营,出征南荣了。这样紧张的时刻,萧乾的忙碌可想而知。这样的时候,他根本就不会有心力劲儿去在意别的事情。所以,他回来了,也没有吵醒她,更没有让她解释昨夜和完颜修的事情。 也许,他也不需要解释吧? 她墨九什么样的人,他还不了解吗? 一个人胡思乱想着,离别的情绪慢慢就入了脑。 完颜修要带走宋妍了。 而她和萧乾,也要离开哈拉和林了—— 这一次萧乾领兵南下,当然不会把墨九一个人留在蒙合的老巢里。按两个人之前的商议,萧乾会带她一道南下,先将她安置在阴山一段时间,等北勐大军拿下汴京,渡过汉水,就送她回她的老巢兴隆山暂居—— 不过,大军一旦开拓,一切行动都是未知。 计划也远远不如变化快,谁又知道将来会遇上什么事? 墨九早就习惯了颠沛流离,哪怕怀着身子,也没有什么可惧的。 世事就这般,每日睁开眼,就有事情要去面对,遇上什么解决什么就好。 故而,对于即将南下的行程,她一直很淡定。 吃饱了肚子,她匆匆洗漱一下,在棱台坊看了一会墨家弟子们收拾行李,又揉着酸痛的脖子和腰,顶着风雪回到卧房,开始掀被子察看那一张床。 越看,越想,越奇怪! 越想,她越想不明白—— 正一个人低头思索着,就听见墨妄略带紧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小九,你在里面吗?” 被他的声音一惊,墨九回神,“在的,师兄进来吧!” 得了允许,墨妄很快打了帘子进来,脸上那一抹焦急还没有褪去。 “……完颜国主那边有消息传来,说他在城外摔了马,怕是性命不保。” “什么?!”墨九一口气差点提不起来。 完颜修这一生有大半的时间都在马上度过的吧?他居然会落马,还被摔得性命不保? 这种可能性,比喝冷水呛死还小! 墨九心底沉沉,想到那个梦,紧张得手都攥紧了。 可千万不要是萧乾干的啊? 不对不对!以她对萧乾的了解,他大不了打完颜修一顿,绝对不会上升到要他性命的地步。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猫腻。 她一时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给她多想。 这个狼儿的三舅,出了这样的事,她必须得去看看。 “师兄!”凝重脸唤着墨妄,墨九几乎没有考虑,就提着袍角往外去,“快!带我去看看。” “小九,你慢着些!”墨妄抱起她的狐皮大氅,追了出去。 …… …… 完颜修从后珒带过为的侍卫人数不多,加上他的仪仗一起,估摸着也就数百人。墨九乘了墨妄安排的马车,快马加鞭的出城行了不足五里路,就到了完颜修落马的地方。 后珒的侍卫们,都还留在原地。 一大群黑压压的人群,将一辆坐辇围在中央。 墨九视力不好,下车就跌跌撞撞地奔过去,人还没到,声音就叫开了。 “你们完颜国主呢?他怎么样了?” “钜子来了?!”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走过来,对她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冲她恭顺的行了一礼,指了指那一辆被侍卫们围在中间的宽敞坐辇,“国主跌落下马,伤势很重,当场便晕了过去。这会儿人在辇上,医官正在为他诊治。”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在人家的地方,墨九得征求同意。 “当然。”那人前面引路,“钜子这边请——” ------题外话------ 小主们,今天特别受到了叮嘱,一定要求票…所以,我就来求了。 一直以来,因为二锦更新不是很多,所以不好意思要票,但是管理们已经为我操碎了心,我不能因为不好意思开口,就把这些事情全部让她们来承担,所以,厚着脸皮求一求,有闲票散票的,都丢碗里来哈,额外花钱的就不要了,尤其是评价票,千万不要花钱去买。么么哒,爱你们!谢谢! ------------ 坑深291米,傲娇与冷漠 墨九稍稍眯了眯眼,迈开脚步—— 那一层层围得密不透风的后珒侍卫,闪到两侧,为她留出了一条路。 墨九从中穿过,刚走近完颜修的车辇,马上有侍卫躬身放好马杌,侍女也上前打了帘子,倾身相扶。墨九抬眼往里一望,就看见了坐在辇中,紧紧闭着双眼的完颜修。 他气色很差、一脸苍白,身上还有包扎的痕迹。 看来确实伤得不轻啊!? 车辇中的医官看她在外面等着,低头就拎着药箱出来了。 墨九心下焦急,没有多想,就踏上了马杌。 “完颜修——?” 她低低地唤着,轻轻触碰他的肩膀。 “你摔到哪里了?” 他没有回答。这时,墨九身后的帘子,扑一声放下。 一股冷风袭来,让她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了一眼。 帘子闭合了,车辇中只剩他二人。 她抿了下唇,再回过头来,却正好对上完颜修徒然睁开的眼。 “狼儿它娘,你来了?” 他清亮的目光中,似乎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戏谑,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也非常讨打。 “你骗我?”墨九上下打量着他,马上就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一颗悬在喉咙口的心,在落下去的同时,又气又恨,要不是身子不方便,她真想狠狠暴揍这厮一顿,“看来你昨儿没有挨王爷收拾啊,胆子愈发的大了!” “你想多了——”完颜修邪邪抿唇,慵懒地躺着,抱着双臂看她,“凭什么就认为,挨收拾的人一定是我?” “嗯?”墨九奇怪,“难道王爷没有揍你?” “当然——揍了!”完颜修眉梢一扬,“不过我也把他揍了。” “明白,你俩互揍!”墨九点点头,一脸了解地淡然,“可你们互揍关我什么事?有气朝他去,为什么骗我来?” “不为什么,三爷就想看看,如果我要死了,你会不会为我担心?” 完颜修懒洋洋地躺着,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对墨九来说,确实太拉仇恨了。想她在这样大的风雪中,从温暖的房间里匆匆忙忙赶路前来喝冷风,还一路为他忧着心,祈祷着他不要出事,结果他却给她搞这么一出令人哭笑不得的把戏,也真真儿够让她生气了。 “你多大了?”她瞪他一眼,“怎么像个小孩儿似的?也不嫌臊得慌!” “臊什么臊?”完颜修斜眉入鬓,说得异常得意,“我是把你的人骗来了重要,还是尽顾着脸面重要?” “好吧,算你有理。那么请问完颜国主,你骗我来,究竟为了哪般?” “多简单呐,不就想在走之前,再看看你呗?”完颜修说得理所当然,就像墨九这个人是他想看就看,愿想就想的女人一样,那一副嘚瑟的样子,让墨九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幼稚!”她冷斥一声,“好了,你看完了,我该走了。” 说着,她就转身要去撩帘子。 背后却传来完颜修讨打的笑声。 “你舍得走?” 有什么舍不得的?墨九哼一声,不语。 完颜修盯着她瘦削的脊背,眼睛微微一眯,眸色突地变得深邃了许多,就连声音也低沉得不若他平常的玩笑,严肃得总算有一个后珒国主的样子了。 “人都来了,你就不想见见她吗?” 她?她是谁? 心里咯噔一下,墨九怔了怔。 冻得僵硬的身子,刹那间就回暖了。 原来如此—— 完颜修以身涉险摔下马去,搞这么一出苦肉计骗得她来,只是为了给她一个见宋妍的机会。他知道她想与宋妍道别的渴望,于是,用自己的危险来成全了她的心愿。局势太敏感了,也只有这样的情况下,她来见宋妍,才不会被人发现。 双眼突地一润,她真诚地笑说:“它舅,谢谢你!” “少他娘地说这个,老子不爱听!”完颜修突然有些生气,却不知道气从哪里来,“你有心说谢,还不如再诚恳一点,陪老子睡一觉?” 又来了!又来了! 墨九扯了扯嘴角,实在有些无奈。 可同一个梗听得次数多了,也就少了尴尬,添了笑料。 因为完颜修再说这句话时,也真的只剩下玩笑了。 她俏皮地眨一下眼,“行啊,下辈子你早点排队,也许有机会。” “说得好像你下辈子还是香饽饽似的。哼~下辈子三爷兴许就不乐意睡你了。你想睡我,也得看老子有没有兴趣。”傲娇地嗤完了墨九,他懒懒抬手,掀开车帘,对着外面喊了一声,“伊里,拿个毯子进来。” “喏!” 外面响过清脆的女声。 墨九心里一窒,手指微微一卷。 那熟悉的声音,可不就是宋妍?! 这个完颜修,为她改个名不奇怪,可他真打算把她当丫头使唤啊? 直勾勾望向完颜修,她的眼睛里,写满了疑问。 完颜修挑一下眉头,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邪邪一勾。 “她吃我的饭,穿我的衣,不做些事情,难道就坐享其成?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好歹是公主,你就不能——” “不能!”完颜修打断她,“后珒没有这样的公主。” “……”墨九心疼宋妍,声音放得更小,“她吃你多少粮食,穿你多少布料,花你多少银子,全都由我来补给你……” “不行!”完颜修拒绝得不留半分情面。 “你——完颜修!” “我在啊!” “你又不缺钱,何必呢?” “谁说老子不缺?” “我说我补给你。” “我为什么要使女人的钱?” “我……”墨九终于被她堵得没了言语,可不等她再抢辩出口,帘子就开了。 宋妍上来,慢慢蹲身,将手上的毯子搭在完颜修的膝盖上,“墨九,我没事的。” “小妍!”墨九上前,执了她的手,“怎么几天不见,你就瘦成这样了?” 宋妍摇了摇头,那张脸憔悴得都尖了,双眼也略有凹陷,一片灰暗,两只黑眼圈大得哪里还有昔日的公主风采?再加之穿了身灰扑扑的丫头衣服,未施粉黛,未有佩饰,简直与之前的紫妍公主判若两人,要不是墨九与她熟悉,单单这样在路上瞅见,估计都认不出来了。 “你没吃饭,还是他对你不好?” 墨九首先想到的,就是她受了虐待。 可宋妍的脸上,却带着苦中作乐的笑,“墨九不要胡说——”她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半阖着眼睛的完颜修,微微低下头去,“国主能在危难之时收留我,容我苟且偷生,留得一命,已是大恩,我哪里还敢有别的要求?” “妍儿——”墨九握住她的手。 那一双原本细皮嫩肉的手,一片冰凉,粗糙,让她突然不忍心。 “让你吃苦了。” “呵,这算什么?”宋妍的样子,似乎真的不以为然,从墨九手中抽回手来,捋一下头发,偏了偏头,露出一抹笑,“我如今这样不好吗?不必特地装扮,恐怕也无人识得。能少不少的烦心事哩。” 墨九心里一叹! 她知道宋妍是为了安慰她。 也知道这些日子,她肯定过得很不好。 颠沛流离他乡,与一群不熟悉的人相处,真的只能用“苟且偷生”来形容了。 想了想,她把心一横,“如今我们就要南下了,要不然,你跟我去,留在我的身边,这样也彼此有个照应——” “墨九,不用了。”宋妍道:“王爷如今得以领兵,全靠蒙合的信任。蒙合对你有心思,你的身边肯定会有眼线,一旦被人发现我没有死,只怕会对你们不利。而且,北勐大军南下,我以何种身份跟随?” 她脸上的苦,墨九看得见。 虽然有没有宋妍的存在,蒙合早晚都会对他们不利,但如今若让蒙合发现宋妍之事,确实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说不定还会牵扯到完颜修。宋妍的人也已经在这里了,总不能说把她带走就走吧? 而且,宋妍也有她的道理。 她生在南荣,长在南荣,又怎么能跟着北勐兵南下,去打南荣? 避开这纷乱的岁月,于她而言,确实最好。 墨九看着她憔悴的脸上残留的忧色,叮嘱一般小声道:“你好好在阿嘞锦呆一阵,等这边平静了,我再派人接你回来。” “好。”宋妍微微一笑,“我等你!” 两个人相对而视,眼眶都有些湿润,却久久无语。 看她二人这样子,坐在那里半晌儿没有吭声的完颜修,突然抬了抬眉,目光耐人寻味,“都交代完了?” 墨九侧过眸去,对他感激地点头。 “它舅,以后妍儿之事,就劳烦你了。” “别!你劳烦不着我。”完颜修的样子还是懒洋洋的,语气也没有什么温度,更没有半分地同情心,“我这个人说话向来算话,哪怕你墨九跪下来求我,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我说过,我只负责把人带到阿嘞锦,余下的事,与我无关。她的生死,更与我八竿子打不着。” “完颜修,你这个人——” 当着宋妍的面儿,墨九觉得他这样说太狠心了,语气不由有些着急,可话没有说完,却被宋妍阻止了,“墨九!” 她紧紧捏了一下墨九的胳膊,轻松地一笑,“完颜国主说得对,我的生死本就与他无关,他帮我是人情,不帮也是正理。你放心,我这么大一个人了,经了这些事,不管再遇上什么困难,都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妍儿——” “我真的会没事的。” 看她这样,墨九深深吸一口气,才忍下了心里的郁气。 完颜修这个男人,说脾气好吧,有时候是真好。 可他一旦执拗起来,比牛还拧巴! 想到宋妍到了阿嘞锦,真的会被完颜修丢下,墨九一时间,有些犹豫起来。这件事,有一点脱离了她的预期,她没有想过完颜修真的会完全不管宋妍,事到临头,她能给宋妍的,就是银子了。然而,出来得匆忙,她身上半文钱都没有,哪里来的银子? 掏遍全身,也就一个玉镯子,还有一个墨家的信物——相思令。 见她匆匆取下镯子塞给宋妍,完颜修瞧得都笑出了声。 “墨九啊墨九,你可以滚了!” 墨九这个时候懒得和他扯皮,瞪他一眼,只看宋妍。 “妍儿,这个镯子你带上,关键时候可以换钱。这个相思令,你也带上,以备不时之需。你放心,他不管你,我管你,你先和他走着,我跟着就会派人到阿嘞锦来照顾你。” 宋妍低头看着手上的物什,没有拒绝。 她知道墨九不放心自己,若拒绝了她的东西,她会更不放心的。 嗯一声,她将还带着墨九体温的玉镯子戴在手腕上,又仔细把相思令收在荷包里,然后冲她莞尔一笑,“好,我等着你。” “那——你保重!” “你也要保重!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儿。” “我会的。我身边有那样多的人,我就担心你。” “我已经长大了!会照顾自己了。” “唉!你确实长大了。” 长大得都不像当初的宋妍了。 墨九心里唏嘘着,看她眼睛湿了,也有些忍不住想哭的冲动。 世上最伤,便是离愁。 可完颜修那个没有心肝的,却笑出了声。 “为什么看见你们这样,我真他娘的想笑?” “有什么可笑的?”墨九回头瞥他,没好气地问。 “女人啦,不可理喻!”完颜修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抚平放在膝盖上的毯子,又噙着笑问墨九:“狼儿他娘,你就没有什么临别信物要赠送给我?” 墨九翻一个白眼,生硬的回答,“没有。” “来一个相思令也行啊?” “没有!” “没良心的东西!”完颜修恨声骂完,像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哼哼,“老子早知如此,就该用带这个娘们儿回阿嘞锦为条件,换你几个相思令的。” “嘿!”墨九想想,也忍不住笑,“可现在迟了,抱歉!” 说着她回头看一眼宋妍,说句“我走了”,就转身撩帘子。 这个地方离哈拉和林并不太远,她在这里耽搁的时间越长,对他们的安全越不利。该交代的话都交代完了,剩下的也都只能沉默在心里了。 且离别,盼来日。 哪怕此时有千言万语,也改变不了现实。 一颗心沉甸甸的,墨九下了车辇,走向静静等待的墨妄。 “师兄,我们回吧。” “国主没什么事吧?”墨妄问。 “伤得有些重,幸无性命之忧。” “那就好。” 墨妄点点头,扶着她走出后珒侍卫的夹道,上了那辆留在风雪里的马车,又仔细吩咐驾车的弟子,“仔细点,慢着些,别颠着了钜子。” “左执事,弟子晓得了!” 北风呼啸着掠过河岸,车辘轳缓缓向前,朝着与完颜修的车辇完全相反的方向,“吱呀吱呀”的轮动着,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了两排或深或浅的痕迹。 雪,一直在下,冷风,也没有停。 风雪中的车辇里,完颜修一张俊脸掩在帘子背面,若隐若现。 一个人沉默了好半晌,他目光看着墨九远去的马车,突然对宋妍说了一句话。 “你那个相思令,会给我吧?毕竟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宋妍似乎没有想到他会直接找她要。 愣了片刻,她咬着下唇,有些舍不得,但几乎没有犹豫,就伸手从荷包里掏出来,递了上去。 “给你。” 对她的配合,完颜修有些意外。 这个紫妍公主,不都说娇蛮任性杀人都不眨眼吗? 他凉凉地抿了抿唇,从车窗外收回视线,在宋妍脸上扫了一眼,接了相思令来,在手上掂了掂,一句话说得随意,“看你懂事儿,晓得孝敬三爷,准你跟在身边吃我喝我了。” 他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宋妍有一点意外。 这些日子以来,完颜修没有对她不好,可也真谈不上好。这个男人待人接物的样子,其实像极了以前的她。除了自己愿意为之付出的人,其余的任何人都从来不肯看在眼里,桀骜、自负、孤绝凌人。 一念至及,她叹一口气,慢慢欠身,朝他行了个礼。 “多谢国主!” 在他的身边,到底会安全得多。 虽然她安慰墨九说自己无碍,但从未独身在外行走过,她哪能真的不害怕? 完颜修头望向车窗外面,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她。 “起驾!” “国主起驾了!” 吆喝声里,宽敞的车辇徐徐而行,完颜修身姿慵懒而坐,视线久久落在车窗外面,那一辆远去的黑帷马车—— 渐行、渐远。 终于没有了痕迹。 只余下空山长河边,被大雪覆盖的一座座毡房。 还有,那一首随着炊烟袅袅而起的牧人小曲…… …… 这一天,萧乾罕见的回来得很早。 天儿没有黑,墨九为他熬好的汤也还没有冷。 他披了一身风雪,颀长的身子伫立在她的面前,神色有些犹豫。 “阿九,你怎么又做饭了?” 与他互视着,墨九心里也有小小的忐忑。 经了昨日的事,还有今天的事,她不知萧乾心里怎么想的。两个人之间,也好像突然就有了一点什么没有说透,偏偏又不知当用什么情绪去面对,去把这件事情说开。大抵这就是夫妻了,明明很熟悉,好起来的时候,亲近得像一个人似的,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分享。可人又都是情绪化的动物,一旦心里添了堵,相处就会莫名的怪异。 一层窗户纸,很薄,却捅不破。 但墨九知道他累了,很累很累,也不愿意说些烦心的事。 于是,与他怔怔相视片刻,她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满脸微笑地为他盛汤、盛饭,一张脸上甜蜜蜜的样子,像一个等回了夫君的娇憨小俏妇。 “盛好了,你快坐过来吃!” 萧乾眉心一拧,看着他,往前挪了两步,又停下。 他的踌躇,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这是因为昨天晚上,他乘她睡着“欺负”了她内疚了吗? 噗一声,墨九笑着,过去拽住他的手,亲热地拉到桌子边上坐好,解下他肩膀上的大氅,往衣架上挂,“我还以为你又要晚归呢?特地给你备的夜宵。这个时候回来也好,刚刚可以吃上一口热的。” 她嘴上不停,看他闷头坐着不言不语,唇角一扬,笑了笑又坐到他的身边,一个人说着话,似乎也很得劲儿,“你今儿晚上不会再去行营了吧?南下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我们后天几时出发?” 一个接一个问题,让人怎么回答? 萧乾沉默片刻,突然把她的手握入掌中。 轻轻摩挲着,他动作很轻柔,就像生怕弄痛她似的。 “阿九,昨儿夜里,我,我吃多了几杯,对不住了!” 这一回换墨九哑然不已。 昨晚他不是和完颜修打架去了么? 怎么的,居然喝多了? “难道我眼睛不好,耳朵也出问题了?” 她这样一副迷糊的样子,让萧乾情绪一松,紧绷的心一下和缓了。 “傻子!”他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掌心轻轻顺着她的后背,柔声解释,“昨夜出去,我和完颜修喝了一会酒。这厮酒品不行,酒量却还成。愣把我灌得有一点醉了。回来时,见你睡着,我原是不想打扰的,可……” 看他想要道歉,又尴尬得抹不开面,墨九不由失笑。 “可你还是打扰了,还是偷偷摸摸打扰的——”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逗弄于他,“不过,你的打扰,难道就没有惊到我们孩儿吗?” “呵!调皮。”萧乾刮一刮她鼻子,“我很小心,孩儿比你睡得还沉,打扰不了。” “那我就原谅你。”墨九半伏在他的胸膛上,视线注视着他坚毅的下巴,手慢慢抚上去,轻轻刮着他因为忙碌没有来得及修剪的浅浅胡桩,笑得有一些娇,“你应该唤醒我的,一个人做那种事,有什么意思?我怀着身子,又不是什么都做不得的——” 萧乾挑一下眉,“你做得什么?” “什么都做得。”墨九半羞半娇的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早上的疑惑,又冷不丁敛了眉头,“不过有一件事,我很奇怪,想问问你。” “嗯?”萧乾声音低哑,抚她后背的手很慢,“你说。” 墨九整理了一下情绪,看着他,把那个梦以及对*蛊的感受告诉了他。 萧乾听完,面色微微一沉,一副茫然的样子,“有这样的事?” “你真的不知情?”墨九也很诧异,“难道我多想了?” 萧乾沉默不语,似陷入了思考之中。 “王爷!”墨九突然抬头,搭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往上蹭了一下,目光直视着他,“一直忘了问你来着,当初在临安皇城司狱,你是如何把云蛊植入我身体的?” ------题外话------ 更啦更啦~么么哒~ ------------ 坑深292米, 萧乾微微一震,眸子浅眯。 临安皇城司狱,那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生命记忆点。 沉吟一瞬,萧乾似乎有些迟疑,凉凉的视线看了许久墨九期待的眼,方才慢吞吞地开口,“在萧家一案之前,我与阿九一直受*蛊左右,虽不伤及性命,偶尔还可增添一些乐子。然,*蛊宿主,生相映,死相依,仿若一体之身。一旦我有事,必会连累阿九。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他徐徐道来,音色还未恢复正常,薄哑而低沉。 一席话,很慢。回忆起那一段岁月,每个字都带着涩味。 “早在楚州之时,初中*蛊,我便一直在寻找解蛊之法。从而令声东前往南疆,并找回了苗疆圣女彭欣。后来的事情,阿九也知晓。彭欣虽告之你我*蛊的由来,却无解蛊之法。” “我一直未曾放弃,于彭欣之后,亦多方派人打听。可惜,天下之大,巫蛊师众多,可根本就无人听说过*蛊,遑论解蛊了。” “在此期间,你我经历了许多事情,情感也与日俱增,慢慢的,我也就不再去想这件事了。你我夫妻,有蛊可感应,我只把*蛊当成上天的恩赐也罢。后来,我领大军北伐,过汉水,占汴京,珒国亡,完颜修败走,萧家案发,宋熹以萧氏五百余口性命要挟我回临安,我知此行凶险,正取舍难定之际,这才得来一个与*蛊有关的消息——” 墨九的兴趣被他勾了起来,“消息如何说?” 萧乾微微蹙眉,声音却极为平静,“*蛊乃至阴至阳之物,看似对立不相容,其实可衍生一体。阴阳相克,亦相生;阴阳相斥,亦相吸。若无阴,则无阳。若无阳,亦无阴。世间大道,莫不如此。阴与阳,本同根而生,自可同在。” “嗯。”墨九懂得一些玄学之道,点点头,“有些道理,你继续——” 萧乾看她严肃的小脸儿,轻笑一声,自己倒了杯热茶,浅泯一口,“也便是说,*蛊虽然无法可解,却可以让两蛊同时寄居在一个宿主的体内。哪怕此宿体的本体与蛊并非相生,亦不会相克。因为,有其中一蛊存在,另一蛊便能得其益处,与它相生、相铺,亦可存活无碍。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一个宿主死,另一个宿主必亡的担忧。” 这么一说,就完全解释得通了。 墨九听得不住点头,可转瞬又想不通了。 毕竟*蛊也不是他们碗里的物什,想拎哪儿就拎哪儿。 更不是他们自己家里养的宠物,摸摸脑袋,让他们乖乖听话就听话? 那么,让雨蛊寄居于她,萧乾又是如何做到的? 墨九好奇地拧着眉头,想了片刻不得其解,又想不起来当初的细节,不由咬了咬牙,似乎还在记恨萧乾,“那日在皇城司狱的大牢,你咬我一口,尔后的事,我就记不得了。你赶紧给我交代清楚,到底怎样把虫子逼入我身体里的?” 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纯净而温柔,萧乾神色略略一沉。 “阿九——”他似乎不太愿意详细说个中的真相,沉吟不决地想了许久,再开口时,言词依旧有一些阴晦之意:“云蛊乃至阳之物,我乃至阳之体,为了存活,他定会选择一直寄伏于我的身体。故而,要把它从我体内逼出来,再往你身上去,着实不容易,我很费了些心思。” “那你到底怎么弄的?”墨九好奇得不行,受不得他吊胃口,“你快些说啊!” “这个——”萧乾抿了抿唇角,深眸中映着屋内红彤彤的炭火,显得深邃莫名,“在回临安之前,我便先行服用了一段时间的药,再融你之血,慢慢改变体质,与你类同,让云蛊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寄体环境。到皇城司狱大牢时,我咬破你的脖子,用金针刺入我身上多处大**,逼得云蛊恐惧奔逃,再受雨蛊吸引,从而破体而出,顺理成章地寄生于你的身体!” 吁! 墨九双眼瞪得老大,像听了个玄幻故事。 但这些事,说来不过三言两语,当时的情况,却凶险万分。 他那个时候,害怕自己会死,一心要保全于她。可在她晕过去的那段时间里,他一个人做这些事,又是何等的悲凉? 而且—— 他就不怕消息不可靠吗? 墨九想了一下,又问出了这个疑惑,“当初连彭欣都说无法可解,你为什么就相信了这样的消息?……毕竟谁都不曾经历过,也没有实验过,太过冒险了!” 萧乾眯了眯眼,低声道:“一来,我别无他法。二来,告诉我此事的人,是我父亲。” 他父亲?萧运长? 想到那个死去的国公爷,墨九不由微微怔忡。 那个可以称得她公公的男人,墨九与他接触的时间不多,但听过他的“传奇”却不少。打仗时睡了一个女俘,居然睡到了北勐公主三丹,还生了个儿子萧乾,把三丹带回南荣,却养如外室,没有尽丈夫的保护之责,以致让她受尽欺凌,生出了这许多的悲剧。 有时候听上去,他就像一个生在世家的懦弱男人,对抗不了母亲以及家族的压力。 可有时候想来,身为萧家的家主,他也并非一个普通的凡夫俗子。 尤其萧氏与谢氏的多年党争、萧氏对宋彻的布局等一系列事情,萧运长若没点儿头脑,根本就做不到。 那么,在萧家案发之前,一直身在临安的萧运长,以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嗅觉,不可能半点风声都收不到,更不可能不知道山雨欲来—— 她记得那天刑场上,萧运长对萧乾回到临安之事,是遗憾而痛苦的。也就是说,萧运长当时气恨萧乾回临安自投罗网,没有能够保全住萧家最后一丝血脉。 这样说来,就奇怪了。 他为什么要在那个节骨眼上,特地让人告诉萧乾*蛊的事? 是早就知道了,一直没有说,只怕自己死了,再没有机会告之? 还是突然得到的消息,不想儿子永远受制于蛊毒,特地千里迢迢辗转告之? 萧运长已经死了,他到底怎么想的,没处去问。 墨九唯一可以问的,只有萧乾,“就我所知,你爹也不是玄门中人,他怎么会知道*蛊的解法?而且,他既然知道了,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在那个时候才告诉你?” 对她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萧乾并没有回答。 他紧紧抿着唇,眉微低,似乎在思考。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没有半点声音。 萧乾坐在背光的位置上,就墨九这样的视力,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两个人太熟悉了,哪怕她不用眼睛看,只用心去感受,也渐渐察觉到,萧乾的情绪不太好。 “……对不起。”稍稍一愕,墨九歉意道:“我知道涉及萧家的事情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问题,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反复问,让你反复地回想——可六郎,这件事,对我也很重要,如果不弄明白,我心里就像有根刺儿似的,不得安宁。尤其经过昨天晚上的那个梦,我总觉得*蛊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阿九多虑了,我无事。” 萧乾目光微微一沉,勾一下唇角,像是笑了。 “只是过去太久,有些事,我有点糊涂了,得想一想才能回答你。” 他这样解释着自己的迟疑,墨九默默听着,也不反驳。 “你慢慢想,慢慢说,我陪着你。” 萧乾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过了半晌,才道:“当时父亲派人传信,不许我回临安,是安排了北勐这边的线给我,也告诉了我那顺巫师与宋彻之事。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这一段萧家秘辛。而,*蛊之事,便是父亲那次让人转告我知晓的。” 顿一下,似为了给墨九解疑惑,他又多补充了一句,“当时我四处寻找*蛊的解法,父亲一直知情。可他言时机未成熟,不好把这个法子相告……” “他如何得知,可有告诉你?”墨九等不及了,急急追问。 萧乾叹一声,点点头,“当年宋彻偷偷离开阴山,前往苗疆,并与彭欣相恋了一年有余。那个时候,他就住在彭欣的师父——也就是你所知的那个*蛊故事讲述者的药庐里。这些事,阿九都是知道的。后来,萧家派人前往苗疆带回了宋彻,同时,也收缴了宋彻从苗疆带出来的所有东西。其中,就有一本手扎,放在宋彻携带的书籍中。但那事在我们身中*蛊之前,我父亲只当一件闲闻野趣读之……” 原来如此—— 墨九把这些事情串在一起,心里沉甸甸的,不免有些发凉。 这个世界可真小! 这一些人,这一些事,看似全都不搭边。 可冥冥之中,又都连在了一起,像遵循着什么轨道在运行,如同宇宙中的行星…… 抚一下额头,她叹笑一声,“那也就是了,难怪你信他。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彭欣会不知情?” 萧乾摇了摇头,淡淡说:“彭欣的师父并未告之于她。实际上,此事记载于一本手扎,便是她的师父,也未必知情啊?” “也是!” 这么说来,为什么萧运长之前不告诉萧乾这件事,也可以解释得通了。 因为宋彻在阴山的事情,本来就是一个惊天的秘密,是萧氏最大的秘辛。 如果萧运长莫名其妙把*蛊之事说出来,而且还要让本来父子关系就薄弱的儿子信任他,实在太难了。至少在当初的萧乾来说,很不容易相信这样玄幻的事。除非萧运长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包括宋彻、包括那顺,包括阴山那个与北勐有关的计划。也就是说,萧运长确实最后迫于无奈了,才在最后一刻告诉了萧乾这件事。一来留给萧乾一个翻盘的机会,一来为他解去*蛊的苦恼。 “六郎——” 听完这些,墨九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你说,云蛊和雨蛊,真的全在我的身上吗?我为什么感觉那个梦……很玄妙,就像我们以前有*蛊感应时一样?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经历了一个什么特殊的契机,云蛊又跑回你体内去了?你也说了,他是至阳之物,你乃至阳之体。在别无选择的时候,它或许会选择暂时‘居住’在我的身体里,一旦有更好的地方可以让它过得更舒适,又没有什么阻碍的情况下,它肯定也希望居住得好一点不是?” 这个分析,有点房子理论。 可萧乾听完,面色却突地一变。 墨九没有看清楚,一晃而过的诧异感,让她觉得他似乎察觉了什么。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这个——”萧乾拧着眉头,淡淡回答:“巫蛊之事,本就玄妙,一时也参详不透。不如阿九此次回到兴隆山,见到彭欣时,再仔细询问?” 是啊! 两个人都不懂,只能问专业人士了。 嗯一声,墨九瘪瘪嘴巴,“这样也好。” …… 久悬于心的事情,解决了,萧六郎又陪在身边,这天晚上墨九过得很愉快,睡得也很安心。从吃饭开始,就寸步不离萧乾左右,像一个极会撒娇的孩子,一直笑声不断,惹得萧乾也陪笑了好几场。 棱台坊中,夜幕渐渐低沉,却没有半丝将要出征的紧张感。 怀着孩子,睡在自己男人的身边,墨九突然觉得无比满足。当灯火熄灭,屋子沉浸在一片昏暗之中时,她窝在萧乾的怀里,手指轻轻抚着他的面颊,看着黑黝黝的帐顶,轻笑着问他。 “六郎,如果我眼睛一直不好了,怎么办?” “那敢情好,再没有人看得上你了。” “……你要不要这么可恶?!”墨九转一下身子,侧过去揪他的肉,听他配合的“嘶嘶”吃痛,又得意地哼了哼,“收拾不了你?!知道痛了吧?看你还敢不敢了。” “娘子饶命!再不敢了——” “不敢才有鬼了!”墨九松开手,缠上去裹住他的脖子,想了想,冷不丁又去揪他,“不对啊,我说怎么我的眼睛怎么治了这么久都不好呢。说!是不是你故意的?你就不愿意我好起来,就不愿意有人喜欢我,对不对?” “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啊!”萧乾像悟了什么似的,把她的手拿过来,握在掌中,轻轻的摩挲着,声音带了一丝笑意,“不仅不把你眼睛治好,还应该把你叠巴叠巴,放在衣兜里,这样不论走到哪里,你就能在我身边,没有人可以抢走了。” 噗一声,墨九失笑不已。 “那我被你叠巴叠巴了,咱们的孩儿怎么办?还生不生了?” “生啊!”萧乾说得很严肃,就好像真的一样,“白日我在外面忙碌,就把你叠在衣兜里,等夜晚回来,再把你放出来养着胎,睡在身边……” “再顺便满足你的**丨邪之欲,对不对?”墨九接过话来就斥他,“哼,想得可真美啊,不给吃,不给喝,就像养个玩具似的,想用的时候,再拿出来用用,不想用的时候,就收回去,还不会和你斗嘴,不会招你讨厌,啧!真是一举多得,萧六郎,你咋不上天呢?” “呵呵!”萧乾被她逗笑了,生怕她激动,赶紧揽住她的后腰将她勒过来,搁在怀里,宝贝得什么似的,又是哄,又是宠,末了,等他情绪平静下来,方才低头轻吻一下她的额头,柔声道:“不早了,睡吧。再闹下去,儿子该有意见了。” 墨九眉梢一扬,越发不满。 “我早就想说你了!”她哼一声,“你张口闭口就儿子,你说若我怀的是一个闺女,她听见了,得多伤心啊!她会想,原来父亲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人,她还没出生呢,就完全被忽视,被冷漠,被非人看待——” “唔!”萧乾捂她嘴,哭笑不得,“哪有你说的这般?是个闺女,我也是喜欢的。” “有吗?呵呵,我怎的没有看出来?” “只要阿九生的,我都喜欢。” “当真?” “当真!” “那好吧,我原谅你了。”墨九弯一下唇角,笑盈盈地拉着他的手,慢慢移到小腹上,让他感受根本就感受不到的胎儿。她喜欢这样,喜欢这种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等待着一个小东西临世的感觉,太奇妙了,她说不出内心的感觉,就是觉得亲近。这个男人,还有她肚子里的小人,他们三个人,是这世间最为亲近的人。 可—— 她脑子一转,又凑到萧乾的耳边,轻轻唤他,“六郎。” “嗯?”他声音有些闷,掌心摩挲着她的小腹,像要睡着了。 “如果我生不出儿子怎么办?” “不会。” “……你又知道了?” “一胎不是儿子,再怀一胎,总有一个会是儿子。” “你拿我当猪啊?生孩子哪有那么容易?想都不要想!” “傻瓜!”他轻轻一笑,掌心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发,“不要想这样多,快些睡!” 墨九听了他这话,心里不平静了,哪里还睡得着。 捅一下他的胳膊,她不依不饶地问:“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他似乎考虑了一下,喟叹一声:“没儿子就没儿子吧。” “那你若打下了江山来,要给谁继承?” 萧乾轻声笑,“谁说女子不如男?我们的女儿,一定比男儿更强!” 这么一听,墨九满心就都舒服了。 将手轻搭在他精壮的腰上,她低低吃笑,“好!没有儿子,就让咱闺女做女皇!” “——做什么梦?快些睡!” “哈哈哈!” “大半夜不睡觉,发神经!” ------------ 坑深293米 芳草萋萋斜阳路,白雪茫茫终不归。 黑夜静静地过去,又一个白日到来了。 景昌元年腊月初七,经过短短十日的准备,北勐金印大王苏赫率三十万北勐大军南下,即将与号称有百万之众的南荣雄师一决高下。 汉水滔滔,汉江南北,一边哀号之声。 这一日,天冻死狗。一片苍茫的大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北勐大军经过之处,一行行的车马痕迹,烙在雪上,或深、或浅,远远望之,像一朵朵从雪上长出来古怪花儿。漫天飞雪,扑簌簌落下,与被风吹得七零八乱,点缀着这一个硝烟四起的人间。 一南一北,两个国战,战事一触即发。 北勐骑兵南下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南荣。 江山万里,悲声阵阵,为了避祸而四逃的民众,为正在遭遇雪灾的南荣朝堂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而此时,离一年一度的除夕,已不足一月。临安府里,景昌皇帝为了备战,勒令宫中停止各种节庆活动,便于景昌元年腊月初十,御驾亲征,北上抗敌。 皇帝御驾,声势浩大。 临安城里,从皇城大门到北上的运河,长长的一路上,红毯铺路,净扫归整,两侧站满了前来送行的南荣民众。他们天不见亮就在这里等着,就为了亲眼看一眼景昌皇帝的风采。 他们很幸运。 景昌帝宋熹今日没有乘坐轿舆,而是身着金甲,头带金盔,腰系宝剑,高倨于一匹俊美高大的白马之上,领着一群北上部将及亲近禁军徐徐行至运河,见到大气都不敢出的百姓,偶尔还会微笑颔首,英挺的眉宇间,一派温煦之色。 他很俊美。 他也很镇定。 这样的皇帝同,让紧张的临安百姓心里,稍稍得到了一点安慰。 群龙有首就好,天塌了,毕竟还有高个子顶着。 于是乎,有了景昌皇帝的御驾,这一场战争的看点似乎更浓了。 从南到北,由西及东,整个天下,各个国家都在密切关注着动向。 宋熹北上,于腊月十二,领南荣军到达建康。 建康守将率众出城相迎帝驾,全城百姓欢欣鼓舞,于城外三里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其声赫赫,其势震天。让一些民间术士占卜云:此战南荣必胜啊。 似乎宋熹一出,战事的胜负就转了风向。 百姓们看到皇帝,脸上笑意盈盈。 大军簇拥之中,宋熹面色安宁,淡然带笑。 可不等他尚未入城,就有人前来禀报。 “陛下,苏丞相回来了!” 在苏逸离开临安之前,南荣只有一个宰相。 那时,北勐南下的消息传来,宋熹想要御驾亲征,朝中就不能无人理政。于是他又紧急任命了另一个宰相,是为右相。也便说,如今的苏逸,已经成了南荣的左相。 从哈拉和林逃离,他如今到达建康,自然要先前来拜会皇帝的。 宋熹得闻消息,没有表现得太过激动,但晚膳都没有顾得上吃,当即就在建康的临时府邸里召见了苏逸。 大步进入客堂的苏逸,两鬓斑白,胡子及胸,形似老叟,把宋熹吓了一跳。 “你是何人?” 苏逸一把扯掉下巴上的花白胡子,伏身冲他行了一个大礼。 “微臣苏逸参见陛下。” “苏爱卿,你这是何故——?”宋熹没有问完,就又止了话题。他也想到了苏逸在逃离北勐时,被蒙合的追兵围追堵截,这才不得不乔装改扮成这样的。于是,叹一口气,又微笑着抬手。 “苏爱卿吃苦了!快快起来说话。” 说罢,他转头吩咐,“李福,看座!” 一张木椅子搬到了宋熹的下首,苏逸慎重地谢了恩,一撩袍脚,正襟危坐着把自己带着紫妍公主千里迢迢前往北勐,再遇北勐陷害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向皇帝做了禀报。然而,说到宋妍之事时,他稍稍一顿。 “紫妍公主不堪羞辱,自缢而亡——” 早就得了消息,宋熹并不意外。 听罢,他眉梢微低,陷入了沉默。 苏逸瞄他一眼,又低声请罪:“是臣保护不力,还望陛下责罚!” 宋熹静默着摆摆手,淡淡道:“那便也是她的命了!” 时也,命也。 人一生的辗转坎坷,谁又说得清楚? 这一回,换苏逸沉默了。 那一晚的惊天动地,换来了如今的烽火连天。 确实,谁又能想到呢? 北勐与南荣这一战,是关乎南荣国运的战争。而国运之战,有时候就是一场赌博。赢了,国兴。败了,国衰——甚至于,国亡。南荣自太祖起,已三百余年风雨江山,到宋熹这一代,其间数百年,一直饱尝战争之苦。可哪怕曾经武力强大的珒国在最鼎盛的时期,亦远远不如现在如狼似虎的北勐。 这个天下,已无人能阻挡北勐骑兵。 他们铁蹄所到之处,可谓寸草不生。 而南荣,一个早已过气的大国,曾经的辉煌一去不复返。满朝的沉疴弊政,除了可以在那一些文人墨客们留下的诗词中彪炳寻找富饶繁华,再无其他。 “陛下——” 苏逸幽幽一叹,将脑袋上的花白头发扯下来,捋了捋绫乱的发冠,突然站起身,朝宋熹行礼。 “微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苏爱卿坐下讲!”宋熹抬了抬手。 “多谢陛下!”苏逸拱了拱手,却没有坐回去,立在他的面前,一张老年少成的脸上满带忧色,“请陛下收回成命!即刻返京。由微臣代为领兵北上,与北勐一战!” 他一字一顿,声如洪钟,说得极为响亮。 可这带兵的要求,还是让宋熹微微一怔。 天下人都知南荣宰相苏逸能文能武,少年英才。可他这样的年纪,又是以状元身份入翰林,从而位极人臣的一个人物,几乎没有人看过他展示自己的武艺。包括宋熹,心里亦一直把他当成只通文墨,不懂兵策的文臣,根本就没有想过他能领兵打仗。 “苏爱卿——”盯着微微颔首的苏逸,宋熹刀刻似的峻峭眉目,似乎更深邃了几分,“并非朕不信任你。只是御驾亲征之事,早已周知四方,若朕半途而返,岂不让天下人耻笑我未战先惧?这一仗,朕怎么都要打的。” 顿一下,他像想到了什么,唇角微抿。 “人固有一死,胜负朕已不惧。反倒忧心我这一走,朝内空虚。一帮臣子昏聩老迈,成日里你争我夺,似不知国之将亡,还在蒙头做白日梦。叹,朕还真怕他们闹出些什么事来。爱卿回来得正好,明日你即返回临安,与右相一起,代朕主事。” 让他回去主事? 苏逸怔了怔,又要争辩,“不可,陛下!” “朕意已决!爱卿不必说了——”宋熹目光略沉,视线从他的身上,慢慢转向了屋子中间里那一副陈闳的《八公图》上,目光变得温柔了许多,声音里似乎还带了一丝笑意,“朕一年四季都困于那皇宫之中,浑不知做人乐趣,早已厌倦非常。借此机会,可以出来四处走走,观山水,识佳人,可不快哉?!苏爱卿,又何苦拘了朕的乐子?” “——陛下!”苏逸叹着,目光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心,“你的安危,就是南荣的安危啊,你怎可让自己身临险境?” “谁说那是险境?”宋熹一笑,“彼之险境,吾之桃源。” 彼之险境,吾之桃源? 苏逸抿了抿唇角,看着他微光中的侧脸,突然换了话题,“来建康的路上,我听人说,她此番亦随苏赫王爷南下,这两日,恐怕已到达阴山了……” “哦!”宋熹表情淡淡,像并不怎么在意,问得也极为随便,“见到苏赫了?他可是故人?” 这个问题,让苏逸迟疑了片刻。 没有听到他回复,宋熹也不逼迫,只静静观着画,唇上略带笑意。 终于,苏逸叹了一口气,“陛下,正是他。” “嗯。”宋熹并没有意外,满不在乎地瞥一眼苏逸脸上的疲惫,微笑着摆了摆手,“苏爱卿下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陛下!微臣想随你北上。” “不可!”宋熹淡淡地笑着,轻松地面对他满脸的忧色,“朕登基一年有余,朝堂内外的事情,并无几件是我自己愿意做的。那时便想,做皇帝也就这样了。不能随心所欲,竟不如民间百姓自在。可这一次北上,朕却是心甘情愿,即便吃了败仗,再被人骂着昏君,也在所不惜。” 苏逸笑:“陛下又怎会是昏君呢?” “呵!”宋熹也跟着他轻笑,“在他们嘴里,朕可不就是昏君吗?” “唉!”从头到尾,苏逸都是极为了解宋熹的一个人,听完他的自嘲,苏逸叹息着,像要劝慰几句。可宋熹幽幽淡淡的目光,早已挪到了远处,正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抬了抬袍角,他起身施礼,“微臣告退!” 宋熹没动,就像已然融入了那一方景致中,失去了自我…… …… 南荣声势浩大的皇帝御驾亲征,消息自然早就传入了北勐。 一南一北,两路大军都在往汴京进发,于是,汴京地界就必然成为此次短兵相接的主战场。只可怜了汴京府的人们,结束战争不到两年,又迎来了一场更为严峻的战事,连年都过不好。 人心惶惶中,谣言四起。 汴京府人,有门路的早就举家搬走了,没门路的人,也只能盼着北勐人不伤及百姓,或者盼着汴京守将古璃阳可以率领昔日萧大将军留下的这一支旧部将北勐骑兵赶出去了。 古璃阳接到朝廷的圣旨,已有些时日了。 皇帝并未令他出征,只令他守好汴京。在接到圣旨的第一天,他就开始准备防御工事,这个时候,也早已准备妥当了。而且,从腊月初一开始,汴京府的各大城门,就已只准进同,不准出,守得密不透风。 汴京,这一座古老城池,风雨声、马蹄声,似乎已传入了耳边。 城墙上,风声飒飒。 古璃阳手按腰刀,静静看着远方。 在他的身边,一个大块头的男子穿着盔甲,满脸黑沉。 “古将军,你这些工事,是做来何用的?” 古璃阳没有回头,声音却很低沉,“防御外敌!” “草你娘的外敌!”孙走南淬了一口,上去就要拎他领子,“旁人不知,难道你亦不知?如今的形势,明镜似的摆在你面前,你不早早向主上投诚,你还筑起了防御工事,狗皇帝一道圣旨,几个美人儿,几坛美酒,就让你的良心喂了狗了?” 孙走南性子暴躁,生起气来六亲不认,黑着脸,虎着眼,一般人还真就受不了。 然,古璃阳不挣扎,任由他拎着领子,把自己重重推撞在垛墙上,也只冷冷一句。 “我是南荣人!” “有种!”孙走南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揍。 “砰”一声,古璃阳被他结结实实打了一拳,头一偏,嘴角有一丝鲜红溢出。 “你他娘的,揍得真狠!” “这就叫狠!?”孙走南胳膊肘儿将他压在墙上,不客气地又挥一拳,“你既然把王爷当成了外敌,那老子如今也是外敌了。不乘机多揍你几拳,等没了性命,再去阎王殿等你么?” “嘶!”古璃阳又挨一拳,再也受不得了。 他一把抓住孙走南的拳头,反身一拧,就将制住,“你听我说!” “说你娘的卵!”孙走南不是一个肯听说的人,手脚被他扯住,亦不肯认输,一个勾拳反手朝他肋下击去,古璃阳眼一眯,两个人便在城墙上扭打了起来。你一拳,我一拳,老远就能听见孙走南的骂声。 北勐南下,对此时汴京府的萧乾旧部来说,是一个考验。 对于古璃阳来说,又何尝不是? 旧部尚不知苏赫为何人,可他却心知肚明。 孙走南便是萧乾派到他身边的人。 从他来的第一日起,古璃阳就知道,面临选择的那一天,只在早晚。可他生在南荣,长在南荣,家眷亦在南荣,若让他任由北勐铁骑踏过南荣的山水,他做不到。然而,让他领兵与萧乾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一回,他还是做不到。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羡慕迟重。 早就已经死去了的迟重。 他死了,成了一个英雄。 是南荣的英雄,也是萧乾心中的英雄。 可他呢? 在与孙走南你一拳我一拳的互抠中,他心中憋了许久的积郁,终于彻底暴发了,就像为了寻找一种发泄的渠道一般,不再忍耐了,脱掉了披风,脱掉了盔甲,丢掉了腰刀,只穿了一身单衣与孙走南肉搏起来—— 薛昉走上台阶,看到的就是这样荒唐的一幕。 两个人脸上有血,身上有血,人也滚在雪地里,盔甲什么丢了一地。 他微微蹙眉,低呵一声,“大敌当前,你们在做什么?” 两个人抱在一起的人,齐齐一怔,抬前望向薛昉。 “薛副将——?” 当初萧乾离去时,薛昉便被任命为汴京驻军的副将,后来萧氏一案后,临安府亦亲自来了任命,也就是说,薛昉坐着的是汴京北伐军的第二把交椅。尤其他曾经是萧乾的贴身侍卫统领,算萧乾极为信任和亲近的人,在这北伐军旧部里面威信极高,在萧乾故去后,将士们都极为尊重他。 被他这一吼,孙走南亦清醒了过来。 人一生气,差点忘了场合。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古璃阳,慢慢从他身上爬起来,想想又有些落不下那口恶气,指着古璃阳对薛昉道:“薛小郎,你自家问问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吧!问问他都做了什么!哼,老子从未见过如此忘恩负义之徒!算我眼瞎,还曾拿他当兄弟!哼!” “你先消消火!” 薛昉身为军中副将,又怎会不知道古璃阳的防御工事? 可他年岁比孙走南小得多,却能够做萧乾的侍卫统领,心思自然比孙走南缜密了许多。他慢慢走过来,捡起地上古璃阳丢掉的东西,慢慢放在城墙上,望着北方,叹一口气,方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了上去。 “主子都还没有消息过来,你们就先在窝里斗了!这事儿要让主子知道,得多伤心呐!?喏,拿去看看吧。” 古璃阳抹了一把唇角的血丝,“主上来的?” 嗯一声,薛昉声音不轻不重,却字字诛心,“主上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吗?你们能想到的事情,主上会想不到吗?你们心里的顾虑,主上就当真不会为你们着想吗?亏你们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竟太不了解他的为人。” 手指颤了一下,古璃阳慢慢接过信笺。 ------------ 坑深294米,除夕风云 从漠北到漠南,再入中州,长途跋涉的萧乾大军,行径彰德府浚县,已是景昌元年的除夕了。此时,天寒地冻,飞雪未止,战争迫在眉睫,简直愁死了归乡的旅人。 暮色四合,浚县山下,北勐骑兵的行军毡帐,像一朵朵蘑菇,一顶一顶伫立在苍穹之下的积雪之中。乍一看,毡帐七零八落,没有章法。 可懂行的人却知道——毡帐的布局,暗合着巧妙的八卦阵法。 当然,这样阵法,来自墨九的创意。 懂机关,善巧术,墨家钜子的本事,并非说说而已。一路从哈拉和林跟着萧乾南来,她就在琢磨一些可以帮着他,对他有用的东西。墨家有一些库存的火器,但都存放在兴隆山上,这样仓促的时间点儿,也运不过来。而且,目前墨家的火器对于动辄数十万人的大军团作战来说,不管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都还差了一截。 于是,墨九就琢磨上了阵法。 古代战争,主要靠阵法和布局,比如有名的淝水之战这种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靠的就是谢安巧术的阵法布局。因为古代战争时通讯的落后,信息传达就存在误区,两军交战时,主帅的意志往往不能准确地让每个士兵知晓,这就给了敌人很大的可乘之机。一旦阵法不及,一处乱,就处处乱,处处乱,就吃败仗。 萧乾以前是南荣有名的将帅之才,在行军布阵上,自然也是个中好手。 可当他传统的兵法式布阵,融入了墨九机关八卦的巧力之后,他像是豁然开朗,找到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世间之事,大多相生,就比如大军驻扎的布防,有了一个相辅相衬的小八卦布局,也能缜密许多。 在对墨九大赞之余,他渐渐跟上了墨家的思维,布阵、实践、修改、推到、再来——两个人像对这个事儿玩上了瘾,从漠北一路行来浚县,每一次驻扎布防,他们都会用不同的布局方式,然后让将士们训练攻击和防守,像军事演习似的,几次三番下来,将士也乐意玩,他们也从中得到了不少的经验和教训,将多种可攻可守的阵法方式,练得炉火纯青。 于是乎,一个高兴,萧乾一声令下,大军就地休整,一起过年。 北勐人从来不过年,但没有人不喜欢过节。 尤其在大战开启之前,可以大吃大喝,谁会不喜欢? 浚县山下,毡帐点点,欢声笑语雪片似的飞上云霄! 对于苏赫这个王爷,他们从怀疑到尊重,从佩服以及事事顺从,甚至对他心生感激,也不过短短一个多月而已。不得不说,这就是萧乾的人格魅力了。带兵打仗不同于其他行当,太讲究人心驾驭,军心合一。一个统帅,得让将士由心的服你,听从你,这样对命令的执行力度才会有效果,这也是打胜仗的基础。一支常胜的军队里,一定有一个灵魂人物。 萧乾在军中,从来就是扮演的这样一个人物。 领袖的魅力,决定了军队的实力。他从严治军,也友爱治军。还没有到达浚县山,就早早派了先遣部队过来中州,四乡八邻地找当地居民购买猪羊、蔬菜,用来给将士们过一个肥年。 战争时期,这些东西可都是稀缺事件。 北勐军还未到达中州,这里的老百姓能逃的都逃了,没地方逃的也整日里关门闭户,避得远远的。他们在珒国未亡之前,受珒国人奴役,从来受的都是下等民众的折辱,如今听说北勐人比珒人还狠戾,一个个都是茹毛饮血吃生肉的怪物,哪里会想到找上门来食物的北勐兵,会这般的彬彬有礼? 不杀人放火,老百姓已是受宠若惊了。 他们原本想着把东西都送给他们,只要讨个全家安生也就罢了。 结果,北勐兵还给他们结算银子…… 当一个好的结果大过了恶劣的心理预期,巨大的变化很容易让人心生奇变。 本该视为仇人的,却瞬间变成了恩人! 一支三十万人的军队,要吃掉多少猪羊? 所以,这一场为除夕准备的“收购事件”,辐射范围很大。 因此,苏赫王爷亲民爱民的事迹,很快就传了开。萧乾这样的做法,也许有他的刻意为之,也许只是性格使然下的无意,但无论原因,只论结果。这件事对他日后能顺利入主中原不引百姓反感,并招揽来大批南荣官员投诚,奠定了极大的群众基础,也对他后来的执政,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后话不提,只说此刻。 长途跋涉而来的北勐大军,在浚县山下生火做饭,嗅着那好些日子都没有尝过的肉香味儿,看着炊烟袅袅在飞雪中,浑身上下的血液都亢奋了。他们在营地里,或练拳头,或扳腕子,或找柴火,干得不利乐乎,有一些嗓子好的,会飙歌的,更扯着喉咙唱开了。 在一曲曲北勐民歌中,饭菜香了,大元帅托人买来的酒也到了。 军中人多,消耗巨大,一辆辆运酒的牛羊,排了好几里长地。 吃过这一餐,就该上战场了! 血热了,酒温了,大家伙儿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怕打仗了。其乐融融地端起碗,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这样的即视感,像出来野炊的…… “好酒!” “好肉!” “好王爷!” “哈哈!” “兄弟们,来吃!” “啧,这猪肉的滋味,不如牛肉有劲道啊。” “有得吃你就乐吧!要不是王爷,你他娘的还在啃硬馍馍夹干菜,哪里来的肉?让开让开,你不吃让老子来。他娘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再多吃一口!” “滚!老子说不吃了?好肉好酒好王爷,不吃亏本!” 一个人说,一百个人说,一千个人说,一万个人说,越来越多的人说,于是,一句“好酒好肉好王爷”不知不觉就随着猎猎的山风传入了墨九的耳朵,听得她哭笑不得。 “好像王爷也可以吃一样。” “难道不能吃?”萧乾淡目撩他,说得很镇定。 “能吗?”墨九扯着大大的袖口,倾身夹菜。 “不能吗?阿九难道不知?” “不知。” “不知——那你昨夜吃的甚么?” “……呸!不要脸!” “要脸,就要不到媳妇了!” “啧!你何时变成厚脸皮了?” 喧哗的浚县山营地正中,有一个比别处更大的毡帐。 毡帐中,燃着一个火炉,将寒冷都驱逐在外。墨九和萧乾相对而坐着,互相逗着趣。萧乾没着战甲,坐得端端正正,仙姿逸貌,清俊出尘。墨九却懒洋洋的,坐在一张垫着厚毯的木板上,样子好不自在。他们的面前,放着精炒过的小菜,还有两个白面馒头,一碟切得薄薄的卤牛肉,一碟夹馒头吃的芽菜炒豆豉,看着式样简单,却令人垂涎三尺。 大军行在外,这样的伙食,也只有她这个孕妇才有机会享用了。 莫说旁人,便是萧乾自己,也舍不得分享她的美食。 他喜欢看她吃得美美的样子,就是心疼她这么辛苦。看她说完又急急忙忙拎了一片卤牛肉往嘴里,不由抿唇一笑,拿了帕子出来,伸手擦向她的嘴角。 “阿九慢些吃,吃了还有的,又没有人抢你的,急什么?” “嗯嗯嗯!好吃。噫,你也吃啊!看我吃有味儿啊?” “我等一下要出去,还得陪将军们吃喝,先留着肚子。” “哦,好吧!”墨九怀着身子,短短时日,下巴都长圆了,胃口也确实厉害了许多,特别能吃。本来为了这个事,萧乾是准备将她放在嘎查村,不带她继续南下的,可她死缠烂打,说阴山离哈拉和林太近,还不如随他一起安全自在。 再说,汴京是萧乾旧部的老巢,离兴隆山近。 一过了汴京,她就可以回兴隆山,那不比在阴山方便么? 经不住她两天三头的撺掇,以及有高端配套服务的耳风边,萧乾最终还是投降了。 所以,为了不成他的累赘,墨九更卖大力气地帮他。 那些阵法的创意,便来源于这样的动力。 墨九吃了个半饱,打一下嗝,抚着胃,看萧乾没动筷子,似乎有一点神思不属的样子,不由又奇怪,“王爷,今儿大过年的,可有什么事吗?” 萧乾摇头,“你莫管,吃完在毡帐里休息便是。” 这么一说,那就是有事了。 墨九放下筷子,开始皱眉头,“大事,还是小事?” 萧乾一怔,“大事如何?小事如何?” 墨九道:“你是当家的,大事你做主便好。小事嘛,不用劳你大驾,告诉我,我来办。” 她俏生生的严肃样子,让萧乾不由失笑,“那敢问阿九,何谓大事,何谓小事?” 墨九沉吟一下,“比如北勐打南荣就是大事,其他的事,就都算小事。” “……” 北勐打南荣,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啊? 这小丫头就爱钻空子。萧乾笑着刮一下她的鼻子,慢腾腾地站起身,“这事和北勐打南荣差不多,算大事吧?!所以,我做主就好。” “……”墨九作茧自缚,哑巴了。 “我出去了,得准备准备,阿九吃完休息一会,早点睡下。” 我靠!还真的有仗要打? 看着他系上大氅子钻出毡帘,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面前,墨九微微眯着眸子,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沉默着,想了许多。 这里是浚县山,离汴京还有一段路。萧乾也没有让大军入城,更没有扰民。驻扎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招谁惹谁,那么,如果今天晚上会发生战争,那将会在谁与谁之间? ……古璃阳? 想到这个人,墨九心里蓦然一惊。 古璃阳是萧乾在南荣领兵时的两员虎将之一。迟重没了之后,当属他了。可他是土生土长的南荣人,心有南荣是正常的。而且,就算他心向萧乾,愿意投诚于萧乾,他麾下的战士,也未必守全听话。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南荣人,莫说古璃阳,就算“死去”的萧乾活着回去,让大军倒戈向南荣,也未必就能成功。 那么,古璃阳要忠,还是要义?恐怕会两难。 但墨九为他考虑过不好决择的最终处理,大不了也是解甲归田,不参与他们之间的战争而已。却没有想过,古璃阳会来打萧乾啊? 但若非他,还会有谁? 一时惶惶,她心绪不宁,连胃口都没了。 宣布战争快一个月了,可真正的战争却没有打过。 今天除夕,北勐人不过,南荣人却很讲究,他们会来吗? 考虑来考虑去,墨九终于坐不下去了,唤了玫儿过来,披上带帽子的斗篷,慢慢出了毡帐,却见墨妄等在外面的风雨中。她不由一怔,“师兄没有去吃饭吗?” 墨妄看她一眼,目光微微闪过,没有回答,却反问,“钜子要去哪里?” 墨九笑了笑,冻得呵了呵手,“正准备去看看弟子们,和他们聚聚。过年嘛,我虽然不能喝酒,但还得与大家伙儿热闹热闹不是?” 脸上微微一松,墨妄点点头,“那咱们一起过去吧?” 嗯一声,墨九跟在了他的身边。 墨家弟子住得离她极近,不过就三四个毡帐的距离,几个人还没有走到地方,就听到里面传来笑声,墨九唇角微微撩起,觉得整颗心都是暖和的。 其实经了这些事,她对墨家弟子的重视,是越发的多了。 她心里知道,除了萧乾之外,也只有这些人,才会巴心巴肝的待她,会听命于她。而她是他们的钜子,也得尽自己所能地待他们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说到底,加入墨家的人,又有几个真为了传道济民而来? 她曾经看过墨家弟子名册,大多数人都身世孤苦飘伶,没有亲人,没有家族可以依靠,这才不得不投靠墨家,不就为了生存吗?古时与后世不同,人要生存得好,特别需要倚仗于家族以及势力,一个人的能力在当今社会太过薄弱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最能体现群居动物的价值互补…… 说一千,道一万,人人都只为了生存。 她是钜子,就是要给他们最好的生存基础。 从她入主墨家之后的一系列改革开始,也就是一直走在这条路上。让弟子获得最大的自由的同时,得到最大的生活资源和利益空间。 只有永恒的利益,才能捆绑永恒的关系。 他们都过得好了,才会对她忠心耿耿,这就是良性循环。 “小九——小心撞头。”墨妄撩了帘子,微微欠身,扶在墨九的头顶撑住门框,往里头喊,“钜子来团年了!” 墨家弟子二三十个人,正盘腿围坐在毡帐里头吃喝。 听了墨妄的话,他们纷纷回过头来,露出满脸的喜色。 “钜子好——” “钜子,快来坐下!” “这身子重了,要小心些,快拿个高凳子。” 长久以来养成了习惯,他们对墨九不会轻易下跪,尤其私底下,相处方式更像真正意义上的兄弟姐妹,但恭顺却不比以前更少。墨九喜欢这样,冲他们笑了笑,取下披在身上的斗篷递给玫儿,然后搓着手坐过去,往垫在中间的毡子上看。 “我来看看,都吃的什么?” “这年夜饭可丰盛了呢!左执事说,钜子特地吩咐买来的肉和菜!” “嘿,还真不错!”墨九也不客气,坐下来拿着筷子就夹了一片肉,咀嚼着点头,“咱家的大厨手艺越来越好了。回头赏他一个美人儿。” “哈哈!”弟子们齐齐哄笑起来,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大胖子,“只怕美人儿都受不得刘二的体重啊!这二百多斤砸下去,美人儿都成纸片了。”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墨九也跟着笑,“这刘二,到底偷吃多少东西?赶紧交代!” “快,交代交代!钜子让你交代!” 大家伙儿聊得热火朝天,另一边,萧乾与北勐酒足饭饱的一群将军也坐在一起叙话。碰了几个杯,酒一上头,这些个憋了一个多月的北勐将军,就有些耐不住了。他们只觉得浑身都是劲儿,无处可发泄,都恨不得马上提刀出去,捅几个南荣人才爽快。 “大元帅!我们何时出发,攻入汴京城?” 汴京一直是北勐人的心头恨。 不仅因为它曾经是珒人的皇都,还在于特殊的地理位置。 进可攻,退可守,好一个战略要塞。 上次北勐就差一点点就入主汴京了,却被萧乾抢了先。 故而如今汴京在望,个个都如狼似虎的,恨不得去拼杀。 可萧乾却淡淡举杯,“今日过年,不谈这个,先吃喝完了再说!” “王爷!”一个留络腮胡子的中年将军站了起来,他在这群北勐人里,最高,也最瘦,站在人群里,显得特别突兀,拱着手,他道:“敢问王爷对汴京之战,有何打算?末将听说,那古璃阳可非庸碌之辈——” 他的话正说到这里,外头突然有探子高声来报。 “禀报大元帅!有大批南荣兵来犯——” ------题外话------ 双十一了,都去剁手吧~哈哈哈 ------------ 坑深295米 南荣兵打上来了? 一众将军都兴奋地站了起来,脸红脖子粗地嚷嚷着要上阵杀敌。 “大元帅,末将愿为先锋!” “大元帅,下命令吧!” “大元帅,末将也愿前往!” 不若南荣举朝找不到几个可战之将,北勐这些将士,一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虎将,听到打仗,血都是热的,抢头功都恨不得抢破头了。 可萧乾沉吟着,却久久未动。 在众将越来越疑惑的目光注视下,他久久才问:“南荣兵离此多远,主帅为何人?” “回禀大元帅,离浚县山十里,主帅为古璃阳!” 嗯一声,萧乾淡淡道:“知道了!再探——” “喏!” 敌人夜袭,身为主帅的他,当然应该马上迎战——这也是在座的众位将军心里的想法,可萧乾迟疑一阵,慢慢地站起身来,却看着他们轻描淡写地道:“南荣兵除夕之夜前来挑衅,实在可恨。然,诸位将军不必动气,浚县此地山势,本不宜大军作战,古璃阳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胆敢上来捋虎须,阻止我们南下——” “大元帅!”那瘦高个的将军,名叫度三,早就按捺不住了,心里痒痒得很,听萧乾啰嗦一堆也没有讲到实处,不由性急地打断了他,“管他什么山势,南荣来了,我们就不能认怂。末将请求领兵出战!不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就不回来见大元帅!” “末将也愿往!” “末将愿往!” “末将愿往!” 一说打仗,将军们个个激动。 萧乾看他们一眼,笑了,“我北勐有你等名将镇守,自然不会怕南荣来犯。可大家不要小觑古璃阳此人,汴京城留有萧乾当初北伐旧部,足足三十余万,论数量,比我们只多不少——”顿了一瞬,他看众将似乎不屑,又笑了笑,“本帅有一计,可智取!” 智取? 北勐骑兵靠的从来就是武力碾压敌人。 一听他这么说,几个将军都有些搓火儿。 要不是看在面前的美酒和烤肉的份上,肯定有人当场就有人拍桌子。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让萧乾在军中已有威仪,大家伙儿心里不舒坦,但听完他的计划,哪怕有些不情不愿,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好法子,而且还能解决他们很多的现实问题——比如粮草短缺。 最终,他们默默地应了,下去准备了。 山中风凉,夜幕已深。 四下里,一片寂静。 在这样的夜晚,铁蹄声额外的清晰。 萧乾安排好了防守的军务,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大步去了墨家弟子的帐篷找墨九。此时,大雪似乎下得更烈了,扎帐篷用的木桩上,都堆积着一层厚厚的雪,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他远远地看了一眼帐篷,呵了呵气,正准备过去,外面值守的墨家弟子就看见了他。 “王爷来了?” 嗯一声,萧乾抬抬眸,“钜子在里面?” “在的。王爷稍等,弟子这便去通传——”那名墨家弟子识得他,分外热情,正待进去找墨九出来,帘子就被人从里面撩开了。 出来的人,可不就是墨九? 外面发生的事情,墨九还不知情。 看萧乾神色凝重,她迟疑一瞬,“王爷,发生什么事了?” 相处这么久,萧乾的个性她了解。如果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他不会专程跑过来找她。尤其在这样的除夕之夜里,他不会随便打扰她和墨家弟子的集会。 看她一下,萧乾目光里似乎带了一丝歉意,“阿九,恐怕你暂时回不得兴隆山了。” 墨九微微一诧,“为何?” 萧乾眉心一拧,看一眼黑沉沉的天际,没有时间解释更多,只道:“古璃阳率兵夜袭,已到浚县山外十里处。我们必须马上撤离,你速速让弟子们准备,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其余的事,我们路上再说!” 撤离? 不仅墨家愣住了,一众听见的墨家弟子都傻了! 他是领兵来打南荣的,为什么人家打上来了,他们不乘势迎战,却要撤离? 对此,墨九也满肚子的疑惑。 不过看萧乾目光冷厉,似乎很着急,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方便多说。 她嗯一声,回头对墨妄道:“事不宜迟,我们听王爷的吧。大家赶紧准备,半个时辰后撤离!” “好的。”墨妄说着,就开始安排下去。 这就是信任了! 墨九对萧乾的信任,墨妄也有着对她的信任。 不问原因,就完全遵照执行。 墨家弟子统共二十多个人,打包行李而已,收拾的速度很快。而萧乾的大军,二十多万人,居然也能做到令行禁止,不足半个时辰,就已然全军准备妥当,从浚县山后面的一条茶马大道悄悄地撤了出去。 那么多的人,居然半点声音都没有。 而此时,奉命出战的度三,已经在浚县山外十里处,和领兵夜袭的古璃阳部展开了一场如火如荼的殊死之战。 如此,浚县山之战,也就成了北勐南下以来,和南荣的第一战。 度三是北勐有名的虎将,麾下骑兵个个久经沙场,戾气极重,悍勇而凶狠,而古璃阳率领的都是萧乾当年北伐时的旧部,亦是老兵出身,闲的时间久了,遇到外敌来侵,也热血沸腾,自然不肯退让半步。 于是,这一战,居然历时三天三夜之久,打得难分战负。 浚县山,仿佛成了一个重要的堡垒要塞。 一南一北两支军队打得难解难分…… 打仗打仗,越打越急眼儿。 从一开始的畏惧,到打出了火气,骨子里的血性也就上来了。可很快,北勐军中就有人发现,事情不对劲儿啊!为什么他们要在这里和南荣兵打来打去的,这是在做什么?他们不是要南下的吗?第一道屏障都突破不了,被一个古璃阳挡在了汴京城外,多丢人啦? 还有,他们的大元帅呢? 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不派人来增援? 士兵们有疑问,可没有人敢问。 度三是一员狠将,一个瞪眼就能把人吓尿。 杀起人来,更是眼都不眨。 他说:大元帅的行踪你等也敢问,要不要来坐一坐老子的位置? 于是,不仅没有人敢问,也没有人敢多说。 尽管他们心里都觉得很诡异! …… 在浚县山的夜色掩护之下,萧乾大军早就已经远离了汴京,一路往西行去。 宿夜不分的行路,大军披星戴月,以急行军的速度进发着,在第三日天光未亮时,就已经到达了西部重镇陇州。而此时,这一座城墙斑驳的古城还安静地沉睡着,根本就不知敌人已经站在了家门口。 “大元帅!” 这样的“智取”,让随从都很兴奋。 一个叫格森的将军,翻马上将,拜倒在萧乾的马前。 “末将愿为先锋,攻下陇州!” 萧乾倨于马上,目光透过晨起的薄雾看着陇州城,一双冷眸危险地半眯。 “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一个时辰,攻下一座城? 这换了别人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对于他们来说,一个时辰也并非不可以。 格森的热血被点燃了,大声喊道:“末将领命!” 他声音未落,萧乾却道:“你只有一万人马!” “啊!”那将军一怔,“一万?” “你是不愿,嫌少了?” “不!大元帅,一万就一万!老子这就去干他娘的!”格森眸子里燃烧着的都是狼性,他已经憋了太久,早就恨不得上阵厮杀。对陇州这座古城来说,他们突然从天而降,占尽了优势,一万人马不多,可也不少。如果他打不下来,真的不用见人了。 “一万足够!” “嗯。”萧乾目光一厉,然后再一次补充。 “本帅在乾州等你,望将军凯旋!” “末将必不辱命!” 萧乾没有在陇州停留,大军连帐篷都已经没有了,他们原地歇息一下,吃了点随身带的干粮,一刻钟后,在格森领军冲击陇州城门的时候,继续南下乾州。一路所经之处,像一片黑压压的蚂蚁,声势震天撼地—— 这样的消息,不过一刻钟就传入了陇州城的守将耳朵里。 外面攻城声音不断,听说北勐苏赫带领的几十万大军突降陇州,他连城墙都没有爬上去,喃喃几声“完了完了,天要亡我矣”,就领着一众将领开城投降。 这光景,反倒把格森给吓了一大跳。 “他娘的,一个时辰还早啊?这就不打了!” “……是的,将军,陇州守将降了!” “降他娘的!”格森是个狠人,腰刀一挥,“杀!” “啊!” “啊!” 投降也没有换来平安,萧乾大军刚刚离开陇州不远,格森就带着他的队伍在陇州城大开杀戒。一时间,杀声震天,哭声动地,此起彼伏的悲呼声,响彻了天际! 夜幕降临时,萧乾领北勐骑兵到达乾州,同样的措手不及,同样的手法,乾州守将不仅没有投降,还狠狠地拼杀了一场,可哪怕他拼尽最后一人,又怎会是萧乾的对手。最后时刻,守卫咬牙在城楼上,对着北勐骑兵破口大骂之后,正欲轻生,却被从云梯爬上来的北勐兵制止了。 “算你命好!大元帅要留你狗命!” “有种杀了俺啊,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 “……找死?”北勐兵一拳头打晕了这厮。 一天时间,陇州和乾州,两座城池陷落。 而两个守将,却有着完全两种不同的命运。 赵声东一直跟在萧乾的身边,凭着他对萧乾的了解,当然知道他不会胡乱下一些命令,所以,对这样的结果,有些好奇,“王爷,你为什么留下乾州将军的命,却派了好杀的格森去攻陇州,摆明了不要他活命的啊?” 萧乾淡淡看着烽火连天的城池,淡淡一叹。 “乾州守将是人,陇州守将是畜生。畜生岂能和人一样看待?” 是因为他们平日为官的品行? 赵声东恍然大悟,点点头,沉吟了片刻,方问:“我们可还要继续行军?” “不!”萧乾眉锋一蹙,“事不过三,将士们都乏了,需要休憩,恢复体力。正好,这陇州和乾州,皆是南荣富饶之地,通令下去,大军留下,吃个饱饭,睡个好觉,再图明日!” “属下遵命!” 同一时间,宋熹率大军到达了汴京。 在浚县山和北勐军酣战了三天三夜的古璃阳,可谓功不可没。宋熹从接到古璃阳主动出战北勐兵的奏报开始,就一直很诧异,到这个时候,听说古璃阳已经与北勐兵打了三日,这心里的疑惑,也已经达到了峰值。 他从来没有想过古璃阳会出战。 但这样的结果,对一个御驾亲征的帝王来说,自然是满意的。 风尘未洗,他便披上战袍要前往浚县山。 然而这时,古璃阳却领兵大捷归来,引汴京全城高呼。 “古大将军,战无不胜!” “古大将军,扬我国威!” 在此之前,古璃阳与度三打了三天三夜,没有分出胜负,可就在宋熹到达汴京之前的一个时辰,古璃阳棋高一着,终于击退了抵死顽抗的度三,令其仓皇败退回浚县山的驻地—— 如此,胶着了三天三夜之后,南荣兵在古璃阳的带领下,获得了首次大捷。 而这时,已经战至疲态的南荣兵也要休整,不可再战。 于是,古璃阳搬师回城了。 汴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满城都在喜呼“古大将军大捷”,消息传入宋熹这里,他诧异之余,立马召见古璃阳,大行表彰之事,而后欲给汴京驻军嘉奖庆功。然而,这边庆功的圣意刚刚下去,就传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北勐军一日之内,连夺陇州与乾州两城。 等宋熹再派兵前往浚县山北勐兵的老巢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就连被古璃阳力挫锐气的度三“残兵”,都不知所踪! ------题外话------ 孤王寡女一岁了。 365天,啊啊啊! ------------ 坑深296米,算无遗策 从天堂到地狱,什么滋味儿? 一转瞬间,这消息就像老天故意给南荣人开的一个玩笑,给他们逗了个耍子,又收回了短暂的怜悯。甚至于,事实结果比他们之前的预期更为残酷。 未正式迎敌,就被占了两城。 而且,陇州和乾州的失守,还不算最大的悲剧。 真正的悲剧在于,陇州和乾州乃西部大门,这一失守,整个西部和西南部,川、陕、云、贵地区全都门户洞开,为北勐骑兵以全境入侵的极大便利。更可怕的是,御驾亲征的宋熹集齐了主力要与北勐兵在汴京一决死战,如今连回援的机会都没有。 实际上,南荣的兵马,人数上优于北勐。 苏赫领兵南下,一共才三十万骑兵,宋熹此番御驾亲征,号称八十万大军之众,加上汴京府的兵马,若大规模对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宋熹虽然没有带过兵,就论他用“皇帝御驾亲征”带来的军民一心这招就不可小觑了。从临安行至汴京,他点燃的不仅是战火,还有万众一心对抗强敌入侵的决心。 一个帝王的人格魅力,宋熹发挥到了极点。 故而,汴京一战,原本是整个南荣的希望。 ……也是为赌国运的一战,胜负对今后战役的影响极大。 然而,结果却是这样。萧乾给历史书写了一个完全超乎人们想象的答案。 此前,宋熹为这一战,做了许多的布置。 在他御驾亲征之前,曾对古璃阳大肆封赏,还因此遭到一群老臣的反对。可他这一招其实很高明,可谓攻心之策。若古璃阳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一心背离于他,那他毫无损失,而古璃阳却会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对于他来说,恐怕比杀了他还要艰难——因此,他对古璃阳的设想是,就算不会尽心帮他,也绝不会领兵投诚于萧乾。 古璃阳是南荣人,这一点就是他的软肋。 他猜对了,也赌对了!古璃阳确实没有背叛他。 可他——在这一刻,宁愿古璃阳早早就背叛了他。 古璃阳与度三在浚县山的首战,拖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也包括宋熹的目光,让他们都无瑕分心顾及其他,也根本就没有想到,短短三天时间,北勐军主力会出现在南荣的陇州和乾州——这魔鬼似的行军速度,非一般人可以做得到的。 “真乃神人也!” 坐在汴京府的大殿里,宋熹对着一众低垂着头的将军,说了这样一句话。 大战当前,敌人不见了。 这恐怕是史上最荒唐的一战了! 除了萧乾,一般人还真不敢这么干! 急行军,不带粮草,轻装简从,赌博似的行为,赌赢了也就罢了,一旦赌输了,他那几十万人,就只能死在南荣了。可萧乾素来算无遗策,度人心如度己心,他每走一步,都算得很精妙。 “陛下!”左右两侧静立的将军们,一个个脸上都有颓色,“为今之计,我们当另觅良策才是。” 宋熹凉眸沉沉。 良策?当下何来良策? 军中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信心,一朝被人击得支离破碎。 这个打击,可谓巨大。 如今,在短时间之间,如今让千里迢迢来到汴京的部队再次出征西部,满世界追着萧乾打,那简直就是自残的行为。他们疲于奔命,他却意态闲闲,明显吃大亏的事。可如今不去追着他打,就由着他吃掉他一座城,又一座城吗? 宋熹头有些痛,视线缓缓掠过殿中的一众将领身上,像带着刺儿的枝枝蔓蔓,每划过一个人的脸,都令人心底生凉。 最终,他目光定格在古璃阳身上。 “古将军,你有何良策?” 在众人议论的时候,古璃阳始终没有多言。 听宋熹点到他的名,他眉头微微一皱,上前行个礼,沉声道:“回禀陛下,臣以为,苏赫大军轻装简从深入我西部腹地,我们不必正面与其碰撞。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乃大忌。我们应当捉其弱处,再徐徐图之……” 宋熹目光微眯,“弱处?何谓弱处?” 古璃阳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似乎有什么顾虑。 宋熹观之,微微一笑,“古将军但说无妨。” “多谢陛下。”古璃阳欠身又行一礼,而后严肃道:“苏赫从浚县山直插陇州,未带粮草,未带兵械,这种打法只适于速战速决之战。且只可胜,不可败。” “古将军,这是何意?” “只有打了胜仗,他们才有机会为几十万大军采补。在没有大批军粮,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一个地方的物资极其有限,他们也撑不了几天。故而,他们得不停的打下去,以战为战。以速战和胜战来维持军中用度,一旦败北,或者战事陷入胶着之中,他们必将粮草吃紧。” 古璃阳为人稳重,并非多言多语之人,这一番长篇大论说完,宋熹拧着眉头思考一瞬,又问:“依古将军之见,此战当如何打?” 皇帝的视线很诚挚,一心求教的样子。 古璃阳抿了抿唇,徐徐道:“依微臣之见,当即刻派兵从均州入陕川界,在兴元路和广元路截住苏赫大军,再由汴京大军前往庆阳等地,一南一北扎个大口袋,将苏赫三十万兵马围在其间,不与之战,只与之耗。不肖一个月,他们必因粮草短缺而疲于奔命。届时,陛下可倾全军之力,一举歼之——” “古将军真乃纸上谈兵的大将之才也!”不等他说完,站在右侧的一个老将军就冷笑出声,截住了他的话,“简直一派胡言,听得老臣都要臊死了。” 这些将军里面,有好几个南荣的老将,自恃资历老,看不上古璃阳年纪轻轻得宋熹重用,还在他们面前谈兵论阵。加上这一次汴京首战,让苏赫顺利夺下陇州和乾州,他们都把责任怪罪在了古璃阳的头上,语气和态度自然不太友好。 “古将军这一次为苏赫的陇乾大捷立下了汗马功劳,还不知足?!这是要撺掇陛下,继续拉着我南荣兵马陪苏赫耍子呢?” 被人当场斥责,古璃阳脸色微微一沉,而尔,淡然地侧目看他。 “段老将军之言,古某不知何意?!古某是南荣人,只懂得忠于南荣之事。” “不知?那我来教教你也罢。” 段将军捋一把花白的胡子,冷笑一声,“诚如你所言,苏赫大军缺粮草,可你以为蒙合是死的么?他让苏赫领兵南下,称霸天下之心昭然若揭,岂会不给苏赫粮草补给?你让陛下拉着咱南荣兵马前往兴元路、广元路扎口子,说得轻巧!你以为扎口子是扎王大娘的裹脚布啊?兵员分散,等着让苏赫和蒙合一前一后,各个击破吗?黄口小儿,若非不懂,就是居心不良!哼——” 把古璃阳狠狠地讽刺了一番,又按个人见解分析了利弊,然后,这个段老将军方才对着大殿上的宋熹,徐徐拜下,把一颗忠心捧着,带着哭腔建议。 “陛下,万万莫听这小儿胡扯。在萧乾未死之前,他不过萧乾副将,听从萧乾之言行事而已。此番北勐南下,倾举国之力,即便萧乾尚在人世,恐也不敢说出扎口子就能拖死北勐兵,他到讲起了战法来……” 宋熹目光微微一凉,摆了摆手,让“痛哭流涕”的老臣起身。 “那依段老将军之言,此战如何打?” 段将军道:“老臣以为,我大军不宜再行跋涉之事,当以重兵驻守汴京,将汴京作为向南防卫,向北进攻的第一重镇。要知,汴京乃中州腹地,荣朝皇都,太祖时就择此为帝都,自有它的妙处。若非珒人所迫,后来又怎会拘在那临安一隅——” 看他说着说着,又要扯旧皇历,宋熹有些头大地摆了摆手。 “段老将军不必讲史料了,只说现下行事之法。” “是,陛下。”段老将军拱着手,欠着身,样子极为恭顺,接着道:“汴京乃南荣对北勐的门户之地,重兵压境,决不可撤离,平白便宜了某些居心不良之徒,在此坐地称王。” 瞥一眼古璃阳,他看宋熹眸底浮上阴霾,他知道说到了皇帝的心坎儿里,又道:“陛下坐镇汴京,先截断北勐援军,再派遣兴元路、广元路等西部驻军汇集徽州、成州,对苏赫部多处出兵、虚张声势,拖住苏赫大军,分散兵员,使其人心浮动……等粮草耗尽,早已深入南荣腹地,陷于孤立无援。届时,岂非不攻自破?!” 宋熹听着,揉了一会太阳**。 说到底,他的法子与古璃阳,也没有本质的差别。 都在利用苏赫领兵深入,却未携粮草的软处。 久久,他抿唇望一下其余的将领。 “诸位将军,有何高见?” 左右两侧共站着将校十余人。 他们面面相觑一下,纷纷响应。 “末将以为段老将军之言,实为良策!” “末将亦有此意!段老将军戎马一生,经验老道,可谓字字珠玑。” 宋熹点点头,目光突然又望向古璃阳,“古将军且说说,段老将军之计,可为上策?” 在众位将士齐声拍马屁的时候,古璃阳脸色未变,抿着嘴不发一言。 心里却清楚得很,这个段将军在这些人里面,有些威仪和资历,其余人不过一群人云亦云的家伙罢了,拉到战场上,没几个敢打敢拼的。 听了宋熹的询问,心知他已有决断,古璃阳亦只有冷笑。 “御敌之策无上下之分,唯结果论。” …… 将军府后院,有一个湖心亭。 亭子下头的水已经结了冰,厚厚的一层反着白亮的光芒。 古璃阳身着便服,坐在亭中的石墩上,面前有一方石桌。桌上摆着温好的酒,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这时天色已近黄昏,陪着他在大雪天饮酒的人,正是之前与他打过一架的孙走南,以及薛昉。而湖心亭外,布满了持戟的士兵,守卫极为严密。 端着杯盏,古璃阳喉咙久久鲠着,喝不下去。 “老古!别矫情了!”孙走南拿着杯子碰一下他的,嘿嘿发笑,颇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败在主上的手上,又不丢人。都到这个份上,你也该看清楚了,还挣扎个什么劲儿啊?宋熹没有直接拿了你的兵权,一刀宰了你,算你走运。可这次躲过了,不定下次有这样的好运。我们得计划计划了,不能等着人家行动了,再束手就擒。到时候,咱可真就挣扎都没有法子了,那岂不枉费主上一番苦心?为了不与你正面为敌,放弃汴京这块肥肉而远走西部,受尽苦寒,还露一个那么大的破绽给宋熹?” 古璃阳眉心紧紧拧着,不言不语。 在宋熹没有赶到之前,萧乾确实有机会一鼓作气拿下汴京。 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也许有很多原因,但古璃阳真不敢拍着胸膛说,完全与他无关。 说到底,萧乾念着旧情的。 这份旧情里,不仅有他古璃阳,还有汴京那一群曾经陪他北伐陪他出生入死的将士。 可如今,一南一北,各自为政—— 古璃阳长长一叹,手撑额头,大口痛饮,“我愧对主上!” 薛昉摸摸唇角,视线锁定在他的脸上,“古将军,被主上说中了而已,你不必垂头丧气。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一日,萧乾派人送来信函,上面什么交代都没有,就简单一段话。 “你在南荣,我在北勐,各为其政,你打我,既不弃恩,亦不背义。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是为丈夫。战场下,把酒共欢,是为兄弟。然,纵你拼死护国,也难得信任,难有所为,更无法扭转乾坤。若有一日,你走投无路,当记鸿雁高飞处,有我温酒以待。” 本来浚县山之战,古璃阳的做法确系良策。 正如萧乾所说,浚县山那样的地势,狭窄、崎岖,根本就摆不开战场。也就是说,不管你有多少兵,战场摆不开都只有吃瓜当看客。萧乾三十万大军拘在那处,本来就很吃亏。从古璃阳的角度来说,一直驻守汴京等着他来打那才傻。北勐骑兵善于攻城之战,又以骑兵突击马战为主,到了地势平坦的汴京,简直就是如虎添翼。所以,他主动出击,干得很漂亮。 当然,他没有想过要把萧乾歼灭,只为探一下虚实。 可——萧乾了解他,一旦开战,就不玩虚的,一定会想尽办法取胜。 所以,他就像只鸟儿,生生落入了萧乾的笼子。 一念至此,他将凉透的杯中酒一饮而尽,面上浮上一丝淡淡的忧伤。 “南荣有一群乌合之将,当亡矣!” 薛昉看着他笑,“古将军可算看明白了!早晚而已。便不是主上,也会是别人。既然可以选择,古将军愿意是主上,还是别人?” 这个薛昉小小年纪,句句话都攻心。 古璃阳沉默一会,突然又望向了他,就像为了给自己找一些决心和安慰似的,问道:“南荣若亡于主上之手,算不算被北勐侵辱?” “不算。”薛昉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古将军不要忘了,主上是南荣人。为何起兵南下?只为报血海深仇,除昏君佞臣,还百姓一个清朗人间。” 这个薛昉常年跟随萧乾,为他处理各种政事杂事,这样的身份换到后世就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秘书长了。俘虏人心之事,他简直信手拈来,都不带打草稿的,一席话把古璃阳说得连最后一丝犹豫都没有了。 “唉!” 长长一叹,古璃阳一把抱过酒坛,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一坛酒尽,他掷坛于地,站在湖心亭的中间,向南而望。 “我古家世代忠良,从未有过愧对家国之事。这一次,非子孙不孝——请祖宗明鉴。”说到这里,他安静了片刻,冷不丁又回过头,目光深深看着薛昉。 “就依你之言行事吧!” ------题外话------ 这个周年庆活动,感觉管理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让我来挑选最具创意和最感人的奖项…… 说真的,这个太艰难了。有创意的评论不少,感人的就更多了(如果我说都很感人,肯定要挨打),所以,太为难的我机智的选择了另外一种方法,把其中一些优秀的评论,都制成小纸条——咳,用那天阿记笑话过的最原始最古老也最公平的抽签方式,选出来!啊哈哈,机智如我,就这么愉快的决定,然后——摸着下巴去睡。 ------------ 坑深297米,殇之倾城 乾州。 高高的城楼上,萧乾按住腰刀,微眯双眼,看着城下校场。 连占南荣陇、乾二城,拼的是速度,也让北勐兵士气大振。 这个时候,告诉他们可以捅天,他们估计也不会眨眼了。 休整了一夜,年轻的士兵们都恢复了元年,精神抖擞,杀戮之气也更重了。 “射!”校场上,随风传来一句话。 萧乾眯起眼,极目远眺。 只见北勐士兵们在练习射箭的靶位上,隔一个空位绑一个南荣俘虏,正哈哈大笑着在拼箭。这样的练习很残忍,一旦射不准,就会射伤人……可偏偏他们似乎都没有想弄死这些俘虏的意思,个个都是神箭手,叫嚣一次,射出一箭,吓得人魂飞魄散,大喊出声,却毫法无伤。 这样的训练,对北勐兵来说是兴奋的。 他们杀红的眼,这个时候已经少了人类该有的人性。 对南荣俘虏来说,每一秒都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滋味,比直接死了更难受。 “猪狗不如的鞑子,杀了我吧,一刀给爷爷个痛快!” “来啊!来杀了我们啊!” 叫嚣声里,他们得到的是北勐兵的哈哈大笑。 一个身穿重甲的骑兵像是被激怒了,突地奔了过去,手持弯刀猛地一砍。 就一刀,那个喊得最厉害的,就人头落地了。 鲜血喷出,洒了那北勐兵一脸,他骂骂咧咧的拎着刀,拿帕子擦着脸,在别的北勐兵嬉笑的声音里,又挥了挥手,让他们继续训练。 用敌人来训练,效果自然很好。 训练的不仅是箭法,还是胆量,以及消失的人性―― 赵声东缓缓走近,肩膀几乎擦着了萧乾的铁甲,“主上。” 自从萧乾换了身份,他跟随大众一样,基本都叫“王爷”,这声久违的“主上”,让萧乾微皱的眉锋紧紧蹙起,不等他说,就像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似的,徐徐开口。 “不必说了!” “以前你带兵,也不允兵士如此的,这――为什么?” “不为什么。”萧乾显然不想解释。 “主上!”赵声东压沉了声音,低低道:“他们是俘虏,也是人。不应当受到这样的对待!哪怕一刀杀了,也好过这样啊!您不是这样的人!而且,我以为,乾州守将黄大生练出来的这些兵士,有血性,像男人,敢和我们对着杀。比起陇州的孬种谢长胜来说,简直……可谓忠肝义胆,令人佩服!” “嗯。”萧乾终于转过头来,“说得有理。” “那可不可以――”赵声东目光中露出一些光亮。 “不可以!”萧乾沉声打断了他,也掐灭了他的希望,“声东,你当明白,这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若对敌人妇人之仁,明日被这样对待的人,就有可能换成我们的兵士。这一点,得让他们明白,身为统帅,我更得让自己明白!” 一席话,斩钉截铁。 可赵声东脸上郁气未消,似乎并没有被说服。 “主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萧乾,已经死了。”萧乾双目中迸出一丝血红的冷光,冷冷逼视着赵声东,沉吟了一会儿,又放软了声音,像对他解释一般,“以前带南荣的兵,他们是绵羊,深受儒学影响,那些道理他们了然于胸,并能很好的执行与遵守。如今我带的是北勐兵,他们是一群狼,草原之狼,他们好杀成性,这样的方式能更好的激起他们的血性与打胜仗的决心。而且――” 说到这里,他顿了片刻。 迎上赵声东不服气的眼神,他冷冷道。 “你说得对极,黄大生手下这些兵,都是硬汉子,铁血可敬。但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杀掉他们的锐气,不让其余南荣兵效仿。” 赵声东之前一直不解,这些话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了。 昨日大军驻扎乾州之后,萧乾就一连下了几道命令。 故意让格森杀掉陇州守将谢长胜之后,他却狠狠斥责了格森,便称要奏请朝廷,对他做罚俸一年惩罚。随后,萧乾大肆嘉奖了陇州随着谢长胜投诚的那一群南荣将领,并将他们召至麾下,好酒好肉地款待,封官许愿。甚至于,对连那些不愿意跟随北勐的南荣兵士,也不计前嫌地全部放掉了。而对于乾州这些和北勐拼死一战的将士,他却两种对待。黄大生等一众将领,不杀,却全部投入了大狱,甚至纵容士兵如此对待俘虏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着残忍的暴行一直持续着…… “杀掉锐气的方法很多种,为何非得如此极端?” 赵声东的声音里,有一丝沙哑。 而他,也是为数不多的,敢于直问萧乾的人之一。 而且,对他的问题,萧乾显然不会发怒。 紧紧抿住唇,他双眸里闪过一抹冷色。 “因为这就是战争,声东!因为我必须得让他们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赵声东脊背一僵,整个人都不会动弹。 喉咙口梗了又梗,一双俊目也有些红。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懂这个道理,可我――就是看不下去。” 萧乾安静地看他一瞬,突然笑了。 “那你这样想就好了。今日多死几个,来日的战争,就会少死很多……很多。多到你完全想象不到的那么多。你在南荣那么些年,还不了解他们吗?你等着看吧,接下去会打一座城,降一座城!像黄大生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少!” 重重吁一口气,赵声东都明白了。 可即便明白,还是有一点发怵。 因为这都不是他以为的战争,金戈铁马,热血膏情也从来不是无谓的杀戮。 “那主上――”迟疑一瞬,他又问:“真要把黄大生他们都杀了吗?” 萧乾半眯起眼,脸上一片冷意,似在思考,又似乎早就下定了决心,根本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就那样,他目光灼烈的望向校场上,一直在哈哈大笑的北勐士兵们,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个字。 “杀!” “主上!”赵声东惊呼,“我以为你在攻城时不杀他,是为留他一命。” “是的。”萧乾的脸色看上去,极为平静,“我亦敬他重他,本为留他一命。可看他在大狱中的表现,我以为,成全他为国战死,留下丹心一颗以昭日月,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赵声东缄默了。 萧乾没有看他,按着腰刀大步离去。 “传命下去,将黄大生等人,提到校场。” “喏!” …… …… 校场上,血腥味儿弥漫。 人还没有走近,就能嗅到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那其实并不尽然是鲜血的味道,还代表着死亡与毁灭。 肉身的毁灭,以及灵魂的摧毁。 那是萧乾没有说,而赵声东似乎也没有意识到的。 萧乾要杀的并不是这些人,他人摧毁的是南荣人抵抗的精神。 精神一灭,整个国家将会变成豆腐,一捏就烂。 到时候,确实将如他所说,少死很多人,很多人…… 站着校场中间的点将台上,他厉目看着一袭囚衣,却挺直而立的黄大生。这个名字不出色,长得不出色,就连职务也不出色,并不曾受到南荣朝廷重用,甚至连见皇帝的资格都没有的一个兵城的守将,一个有着一颗忠肝义胆的南荣人,缓缓闭了闭眼,才冷冷一喝。 “黄大生,本帅再问你一次,降是不降!” “我呸!虎将焉会降于犬子耳?”黄大生冲着他的方向狠狠啐骂一口,头高高仰起,望向天空孤傲飞过的大雁,一双目光浑浊而凄清,不过不惑的年纪,却仿佛一个被人抽干了力气的老者,大声呐喊,“我黄大生堂堂一丈夫,七尺之躯,怎可苟活于天地?令祖宗蒙羞,令世人不耻?宁可玉碎于此,亦不可变节也。” 又徐徐低下头来,他看一眼跟在身边的几个将校。 看着,就那样看着,几乎突然的,就落下两行泪来。 乾州被围,他没哭,城墙被揍,他也没哭,牢狱之中,他更是对苏赫破口大骂,不曾落过半滴眼泪。可看着这些昔日并肩作战的难兄难弟就要与他同赴国难了,再一想风雨飘摇的家国,他却那么哭了。 “兄弟们,黄大全愧对于你们,不曾察觉鞑子居心,乾州城竟被人半个时辰攻破――我有愧,今日是必争一死,以于气节了。你们,不必效仿于我。蝼蚁尚且偷生,你们若降,我不会怪你们,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变时,可变,待来日――” 说到待来日,他似乎也想到如今的南荣,不由又痛苦地眯上眼。 “只可惜我南荣萧使君不在矣!” 几个字,当即引起了几个将校的共鸣。 有人悲呼,“天下皆云,萧乾诛,南荣亡,黄将军,此事应矣!” “唉!”黄大生重重一叹,突然冷笑着望向点将台上的萧乾,目光中充满了自豪,以及对他的不屑,“鞑子狗贼!你今日得以在此祸我子民,不过捡个便宜罢了。若我南荣萧使君尚在,当以征袍七尺,染红你北勐铁骑。这世间,谁与争锋?” 字字如刃,铿铿铁血直入云霄。 萧乾双眼已眯得不能再眯,眸底情绪浮沉一片!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他亦从头到尾未发一言。 赵声东似乎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 站在点将台边上的他,突然调转了身子,望向校场的背面――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妇人童叟的哭喊之声。他心底一惊,冷不丁转过身去,就看到一群北勐兵士押着黄大全以其部丛的家眷过来了。 那些人没有上过战场,甚至有的都没有见过战争。 一夕之间,山河剧变。 昨日还是官夫人,今日就成阶下囚,面临死亡。 这样的转变,让他们刚被押到校场,就哭哭啼啼,惶恐地哀哀哭喊。 “大元帅饶命啊!饶了我的儿子吧……” “大元帅,我夫君数代单传,请给我们黄家留一条血脉吧!” “呜呜……大元帅……求求你了,妾身愿以全身之死,换吾儿一命!” 那个率先跪在地上求饶的妇人,正是黄大全的婆姨。她的哭喊,让一众家眷更是惊恐害怕,校场上的气氛也如乌云低垂,令人心里的压抑被逼到了极点。 萧乾看着,冷眸一直半眯,久久没有说话。 黄大生却是气得不行,双手被反剪着,也气得直跺脚。 “无知妇人!无知妇人啦!家国不在,留下吾儿还能独善其身吗?若使其来日受辱,不如今日一家共赴黄泉!” “都给我闭嘴!” “都闭嘴!” “再哭一声,你就不是我黄大生的婆姨!我,我休了你!” 在他的怒吼中,面颊上染满了泪水的妇人,嘤嘤啼哭着,终是闭上了眼,只呜咽声声,怎么都压抑不住,眼泪滚滚,她也没空去擦拭,双手紧紧将一个年仅十一二的小童儿抱在怀里,双肩瑟瑟发抖。 一阵北风刮过脸颊,生生作痛。 校场上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安静。 然而,冷、暖对这些人来说,已无意义。 屋脊上残留的雪迹,发着一种惨白惨白的光。 天还没有黑,却像笼罩了一层黑布,那是拔不开的恐惧。 没有人甘愿死去,可――如果非死不可,那最好的,就是得到一种好的死法了。 萧乾慢吞吞睁开眼,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似乎穿透校场上的凄风苦雨望向了一个无知的远方,一句话从嘴里悠悠飘出,也没有带出半点情绪。 “杀!一个不留!” “慢着!”一道清越的声音,从校场的后方传了过来,像一阵送来温暖的风,就那么破开了冰,让校场上的所有人,几乎都同时望向了声音的方向望去。 一群着黑衣制服的墨家弟子,簇拥着一个女子,徐徐走来。 她一头瀑布似的长发,泼墨一般披散在她削肩之后,头上束了一只碧玉的发簪,光洁的额头下面,纤细的双眸如笔勾描,美眸似翦水之瞳,像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却纯净得像天山上的泉水,淡淡一扫,充斥着神秘与高贵,就那么不期望的将希望带给了众人。 她太美! 那容色,美得惊心动魄―― 纵然将天下画工集齐一起,亦无法画出她灵气分毫。 赵声东一颗悬着的心,突然落下,生出了某种微妙的希望。 若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有办法改变这些人的命运。那么,只一个墨九了。 前提是――她愿意救! ------------ 坑深298米,谬论救人 墨九直接走到了点将台的下方。 几名手执刀枪的士兵,微微低头,向她请安。 “参见王妃!” 虽然墨九与萧乾并没有在哈拉和林完成大婚之礼,但仪式差不多走完了,整个北勐都知道她已经是苏赫的王妃了,将士们也都不约而同地改了口,以博得王爷的好感。 墨九自己其实更喜欢钜子这个称呼。 因为它代表了一种**性和职业性,更符合她的价值要求。 不过,北勐士兵对她这样尊敬,她也不反感,因为萧乾高兴。 淡淡嗯一声,她抬头看着台上铁甲寒光,满面冰霜的男人,展颜一笑。 “王爷,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从她步入校场,萧乾的眉头就蹙紧了。 墨九什么性子的人?他比别人更明白。 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不想她参与。故而,昨日大军入乾州,他就以“长途奔波,她未得休息,有些动了胎气”为由,把她安置在府中,让击西好好看顾着她,不让她知晓这边的事情,就是免得她来掺和―― 可防都防不住,她到底还是来了。 扫一眼远远吊在后面,一副垂头丧气的击西,他又收回视线,落在墨九的脸上。 “阿九,你有什么事,待我回去再说,我先办正事――” “我这个事,比正事还要正事呢!”墨九俏生生的脸上,一片温和之色,似乎并没有因为校场上的血腥与萧乾的冷漠生出半点不好的情绪,就那么柔柔地注视着萧乾,尔后,一只手徐徐落在小腹上,浑身上下似乎都散发着母爱之光。 “今儿我午间小睡,偶得一个玄梦。在梦里,玉皇大帝告诉我――” “咳!”萧乾咳嗽了一声,阻止了她,“阿九!” 这个玉皇大帝与孙猴子等一系故事,她已经用各种版本编撰过无数次了。在楚州的时候,也没少拿这一套糊弄人。可私下里,她怎么样说都行,在这个校场上,有无数的将士都在看着他们,还有他在南荣俘虏面前的威仪,都让他不能失态,更不能被她逗笑。 “我们回去再说好吗?等我把正事处理完的。” “你不要急嘛!我还没说完哩。”墨九生气地撒着娇,似乎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又抿了抿嘴,慢慢地调过头来,望向满场的北勐将士,用一种温暖的目光轻轻扫过他们的脸,满带愧意的呀了一声。 “诸位,对不住了。我眼神儿不好,先前都没有看见你们――墨九这厮有礼了!” 说着,她居然朝他们福了福身。 这―― 满场北勐将士都骇住了。 她是苏赫王爷的王妃,怎么能倒过来给他们行礼呢? “不敢!不敢!王妃有礼。” 众将士齐声呼着,又刷刷给她行礼。 这样一来,被她突兀打扰的紧张氛围,似乎都轻松了下来。 而且,美人的作用――有时候真不可小觑。 不说倾城与倾国,至少墨九这样一笑,让大家伙儿对她都好感倍增。所以,不管她接下来说了多么荒谬的故事,有多么不可思议的请求,他们都选择了对她宽容。 果然―― 墨九那个玉皇大帝的故事开始了。 “玉帝说:他是主宰天下的王,而我是他的公主,因为我犯了错被贬罚到人间,本是令我好好修炼的,可我――唉,一个仙界公主,仙胎圣体,怎么可与*凡身的男子结合,还孕育子女呢?这事让玉帝大怒,可不得了啦。违反了天界的规矩,是要受到严厉惩罚的――” 说到这里,她卖个关子,不说下去了。 可听故事的人,不管信与不信,对美人儿的话都有些意犹未尽。 反正她长得美,说什么都是对的。 墨九小嘴轻轻一抿,苦不自尽地抬头,望着校场上那个最平静的男人――萧乾。 “王爷,玉帝说,我必须做一件令天下人人称道的大善事,积德、积福,才可保住我们的孩子,令其平安诞下――” 萧乾冷冷剜她,知道她要做什么,语气略嘲。 “玉帝还真是宽宏大量,就一件善事,就原谅了咱们?” “唉,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墨九幽幽一叹,冷不丁用又回头扫了一眼那群跪在地上嘤嘤哭泣的妇叟稚童,缓慢而清晰地说:“玉帝还让我,必须在九九八十一日内,织成七条七彩织锦,为王母裁剪大寿之袍。若王母穿上新衣,觉得喜欢了,方才饶我这一回。若王母不喜,做再多善事,也是枉然。” 停顿一下,她似乎有些头痛地拧起了眉头。 “唉,谁让那个玉帝是个怕妻之人呢?可怜的,让我也跟着他受罪。” 怕妻之人?萧乾鼻翼冷哼。却听她又道:“还有一事,王爷恐怕不知。我这双眼睛,你道为何吃了那样多的汤药,都不见好?……原来竟然是王母降罪所致!难道王爷愿意让我一生都这样吗?还有我们的孩儿,王爷,你忍心吗?” “说吧!”萧乾似乎头痛不已,“你到底要做什么?” 呃~墨九飞了他一眼。 那目光里似乎写着:“你丫不都知道了吗?还问!” 看他厉目瞪来,她咳嗽一下,弱弱地拭了拭眼。 “我在想,能令天下人称道的大善事,能有什么?无非救得这些人一命了。不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我一下子救了这么多人的命,可以造多少级浮屠了?所以,妾身请求王爷,饶了这群人的性命。另外,妾身听说乾州守将的妻室出自名门,知书晓理,会织善绣,我想让她来教我乡那七彩织锦,以博王母一笑。” 其实她说了那么多,扯到这些人的性命,大家早就听出来了弦外之音。 如今她终于把话挑明了,那个故事的真实性也就更淡了。 在场这些人都不傻,不管北勐人还是南荣人,都知道她归根到底要做的,是救这些人的性命。 萧乾看着校场上投来的一束束意味不同的目光,眉头紧紧一蹙。 “阿九,你想做善事,有的是机会。回头等我处理好这里的事,就开仓放粮,分发给南荣的百姓,亦是大善一件。至于你的七彩织娘,这乾州府里,想来会有绣娘无数,不差这一个两个!” 墨九唇一撇,神色有些不好了。 她原本以为找好了台阶,萧乾就会顺着下来。 至少她给了他一个充分的理由不是吗? 又不是她不讲理,上来就要求他放人? 她没有想到萧乾对杀人一事会这么固执,脑袋一偏,头上的碧王簪上的流苏,就叮叮晃动起来,将她秀俏的脸蛋儿,衬得凛冽异常,“王爷,你真的不顾及我们母子的生死了吗?” 这…… 扯到生命,也太严重了。 萧乾唇微微一勾,语气放缓,像在哄她。 “阿九你先别动气,我――” “你什么你?”墨九一跺脚,使上了小性子,“玉帝给我托来的梦里,说得清清楚楚,放了黄大生他们就是大善一件。他老人家还说了,王母娘娘就喜欢黄大生她老婆来绣七彩织锦,换了谁都不行!你却非要杀了他们,不是要逼死我们娘儿俩,又是怎样?” “……” 玉帝点名道姓?这也太不靠谱了。 既然玉帝都神通广大了,要救一群人为什么不自己来? 这逻辑站不住脚了,越编越不像话。 可萧乾拿这样不讲理的墨九,真就有些无奈。 她的脾气他十分清楚,一向先礼后兵。 为了让他的脸面好看一点,她这才故意费了这么多口水,说了这么多的话,还特地打扮得这么漂亮到校场上来――要知道,她平常都男装素面出现在他面前的,懒得都不爱收拾自己,今儿居然点了朱唇,描了眉毛,添了胭脂…… 白白便宜了这些男人! 想到这个,萧乾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阿九,别闹了,你先回去!” 说着,他示意击西,冷声命令,“带王妃回去!” “我不!”墨九使上劲儿了,双手往腰上一叉,就那么仰头怒视着萧乾,大有不放人就要与他拼命的驾势,“王爷,你还讲不讲理了?我又不是说不让你杀人,只不过让你先把人借给我而已。咱们夫妻一场,我怀了你的孩儿,如今为了孩儿的安危,你都不肯容我一回吗?” 借? 听过借钱借粮的,没有听过借俘虏的。 萧乾不答话,不过眸色放柔,已有动摇之色。 墨九生气的半眯着眼,乘胜追击,一口气把话说完。 “等她教我把七彩织锦织好,让王母娘娘不再怪罪,饶恕了我的罪过,我顺利地产下孩儿,我就把人还给你――到时候,你要杀要剐,都不关我的事。什么都由着你,还不行吗?” 她语气诚挚,挺胸站在那里,双手紧紧扣着腰,力大得指节都泛了白。在雪光下,那桀骜的身姿如媚似狐,像在求他,更像在命令他,大有“一言不合就闹翻”的威胁之意。 萧乾久久没有回答。 校场上,众人都无语,一片寂静。 北勐将士若有所思,却无人阻止。 说到底,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这些南荣人大势已去,杀不杀,对他们而言,本就没有太大的所谓。可如果不杀,能让这么一个漂亮的王妃开心,再露出那样美丽的笑容,似乎也挺值得―― 美人儿垂泪,可令天下好汉动容。 墨九还没有垂泪,就让他们忍不住生了怜惜。 而静静跪伏着的一干南荣俘虏,从黄大生夫妻到普通士兵,一双双目光也都落在墨九的脸上,各有各的想法,但都有共同的一点――感激。 有些人知道她就是墨家钜子墨九。 有些人完全不知情,只觉得自己遇上了仙女。 好一会,墨九幽潭般的眸子死死盯住萧乾,打破了无声的寂静。 “王爷,你可都思量好了?” 她眸中并不是恳求,而是严肃。 想萧乾半生飘零,饱尝人世冷暖,不就因为世人对他的无情么?若他的童年多一些温暖,若他所经的那些事里的人,都存有一颗怜悯之心,做人不那么狠绝,也许好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她非圣母,只愿尽绵薄之力,给这个世界留多一分美好。不仅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她腹中的孩子,以及萧乾积德――她不希望有朝一日,当萧乾终于登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帝王宝座时,回首这一路上,除了尸骨累累,就是鲜血连天――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她相信自己今天没有做错。 日后再回想,萧乾一定会感激她的。 两个人对视着,墨九视力模糊,眼睛都看得发烫了,萧乾紧蹙的眉头才徐徐展开,就那样面对着校场上的千军万马和一众南荣俘虏,缓缓幽叹。 “本帅与玉帝一样,也惧妻啊!” 说罢,他淡淡地吩咐下去。 “一切就依王妃之言!” …… …… 一场杀戮就这样化解在了女人的柔软里。 那些得以死里逃生的南荣俘虏被带下去的时候,纷纷对墨九投来感激的一瞥。就连之前一直对萧乾辱骂不停的黄大生,都闭紧了嘴巴,看了看墨九,又看看萧乾,一直在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一改先前的慷慨激昂,由着北勐士兵反剪着双手,把他押了下去。 傍晚,乾州的宅子里。 萧乾刚刚步入后院,墨九就迎了上来,笑盈盈地接过他厚重的大氅。 “王爷,我特地给你做了吃的,就等你回来了。” “哼!”萧乾冷冷瞥她,“这么乖?不会又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吧?” “瞧你说得,我墨九是那样人吗?” “是。太是了!”萧乾斩钉截铁地说完,看她生气地嘟起了粉嫩的唇,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受了委屈,又忍不住刮了刮她被吹得红彤彤的鼻头,将她细腰一揽,整个儿的纳入怀里。 “你坏我大事,说你一句都说不得了。唉,惧妻之人,苦命也!” “……我呸!”墨九佯装地委屈破了冰。 她笑着扯住他的袖子,将他带入桌席,一边为她布菜,一边俏生生地笑,“我今日所做,还不都为了你吗?旁人不了解你,我怎会不了解?我知道,你私心里并不想杀他们的,对不对?看看,你无所不能的阿九,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僵局,帮了你一个大忙。你不言感激也就罢了,居然好意思来斥我?还有没有良心了?” “是是是,吾妻之言,句句在意。” 萧乾吃了人的,嘴短,无奈地撇着她。 “往后家里的事,你都对,都由你做主。外面的事,你不许再掺和了。” “我哪有掺和嘛?”墨九笑盈盈地欠身过去,给他一个热乎乎的吻,又抱着他的脖子撒娇,“我那分明就叫――臭不要脸地搅局!” 萧乾微微错愕。 一瞬后,又哈哈大笑。 “你啊你啊~” 将墨九抱到腿上坐好,他放下筷子,捋一下她腮边的头发,很快又严肃了脸,“阿九,我是认真的。我知你心善,但有些事情,得思虑深远才可立于不败……今日之事,我且依了你,来日,你不可再胡闹。若不然,这几十万大军,我如何带得了?堂堂一个丈夫,岂能被妇人要挟?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可都明白了?” 墨九眨眨眼,笑着亲他。 “知道啦,这才再一嘛,还可再二,对不对?” 萧乾哭笑不得,双手一紧,恨不得掐死她。 “你这小东西――” “哎哟喂!”墨九呼一声,吐着长舌头,模仿着童声,叽叽地哭诉,“父王轻着些,你的手紧着我的脖子了――还不快快放开,若不然,等我出来,定要与你大战三百回合,一决高下不可!” “……” 萧乾无语地看着她清澈而狡黠的目光。 片刻之后,他突然一叹,将她深深抱入怀中,头低下来,搁在她的肩膀上。 “阿九,明日我们又要出征了。物资紧缺,粮草不足,只能以战养战,迫不得已――只能劳烦你跟着我,一路奔波了。” “好。”墨九伏在他怀里,“没有什么的,我喜欢跟着你。” “唉!”萧乾痛惜地抚摸她的头,“都是我不好,不能让你安心养胎,怀着身子还这般东奔西跑,苦了你了……”慢慢地,他将她从怀里拉出来,双手捧着她的小脸,目光烁烁而坚定地锁定她,“不过,阿九不要害怕,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我们的孩儿。” “嗯。我相信你。” 墨九点点头,满带笑意。 “我郎最棒!” 萧乾唇一牵,也笑了笑,又把手抚向她的小腹。 “小子!你也给你爹争点气――可知道了?” “知道啦,爹――”墨九憋着气,学着童儿回应。 “哈哈!傻孩子!乖!”萧乾再次牢牢圈住了她。 豆灯一盏,一室温暖。 在他们倾情的相抚里,时间寸步不停地走着,如那沙漏中的细沙,带动着这个天空下所有的人和事,分秒不停地流向既然定的命运转盘。 当天边第一丝霞光温柔地抚摸着大地的时候,萧乾的大军已然突破了徽州的城防。 这一次,徽州守将并非毫无准备。 从地理位置上看,徽州离乾州不太远,萧乾在乾州停留那一日,徽州守将的尾巴早就已经夹紧了,他来攻徽州,早晚的事。所以,守将用一天的时间,把整个城池布防得严严实实如同水桶。可北勐的铁蹄和南荣散乱的军心,以及那些四处传播的流言,让他没有支撑到半个时辰,就选择了开门投诚,以求活命。 人都怕死。 生存,那是身为人最基本的诉求。 怕死的人,其实也不该受到太多的谴责。 故而,萧乾的一生一死两种法则,再次在徽州守将身上应验了。 徽州守将虽然拼命抵抗了小半个时辰,但眼看实力不济,就聪明地选择了“投降”,晚是晚了一点儿,但萧乾没有过多的苛责他,等城门一开,就责令他整肃兵马,将南荣幸存将士的花名册统计出来,还允许他回府,收拾行装,愿留则留,不愿留,可自行离去。 徽州守将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萧乾的做法,似乎给了南荣将领一个暗示,纷纷在潜意识中接受了这样的“苏赫法则”。接下来,萧乾从徽州打到成州、再到沔州、洋州,三座城池,几乎都没有遇到激烈的抵抗,也就沔州守将小小地表示了一下自己对家国的尽心尽力,最后确实打不过,也就索性降了。只不过,他没有投入萧乾麾下,而是选择了弃官而去,流落民间,苟活一命…… 成州、沔州、洋州,三座城池,都近兴元路。 再往下,若不北上汴京,苏赫大军就将入川了。 整个天下人都看着这个形势,似乎都认为他即将入川,再一口一口地吃掉南荣的半壁江山。而且,苏赫此人,不仅打得下城池,也治理得了城池。对于愿意投城地南荣将领与南荣的地方官吏,他都给予了重用,似乎根本不怕他们反水,每个地方,一半用北勐人,一半用南荣人,亦十分尊重南荣的习俗,给老百姓最自由的呼吸,给官吏最大的宽松权利。 这样一来,这一片“敌占区”土地上的南荣人,居然成了整个南荣日子过得最好的人。私底下,他们甚至对苏赫此人称讼不已。 对于这一切,墨九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可萧乾的眉宇间,郁色却越来越重。 北勐大军靠近兴元路,与南荣集结的兵马遥遥相对。 在兴元路上,即将展开一场腥风血雨的大会战。 而他长途行来,一面是将士的疲乏,一面是粮草的短缺,哪一项都可以逼疯一个统帅。偏生在这个时候,蒙合不仅没有给他带来半根草的后援,还不远千里给他传来了一道圣意。 ------题外话------ 小主们,锦宫活动紧锣密鼓的,又来了! 上次没有中将的妹子,可以积极参与哦~机会总会有的 【转发赠书】转发+关注超话姒锦,抽5人送孤王寡女实体书一套,另附抢楼活动 活动时间:2016年11月18日周五20:00―20:30 活动奖品:孤王寡女实体书5本 参与方式:11月18日20:00分会在姒锦超级话题,新开一帖置顶,进行抢楼,拒绝水楼 活动规则: 1、参加活动者必须关注姒锦超级话题 2、同一个用户id多次中奖只算一次 4、本次抢楼中奖楼层采用百分比制,算出来数字不进行四舍五入,以电脑为准。 获奖百分比:11%、33%、50%、88%、99%。 ------------ 坑深299米,必将销魂 蒙合的圣旨,一为封,一为令。 所谓“封”,是就在苏赫出兵南荣之际,北勐大军在其他地区又获捷报,蒙合大汗一个高兴,就在哈拉和林大肆封赏诸王——当然,给苏赫也有封地。 若问是哪?嘿!正是汴京。 将汴京赐封给苏赫的同时,还随旨设立了汴京经略司。 一个还没有打下来的地方,目前归属于南荣,他却封给了苏赫,这个到底是对他鼓励,还是给天下人的笑话? 皇帝的话,就是实话,反正汴京归苏赫了。 有了大汗封赏,他反对不对了,也不可以拒绝。 而且,对目前的萧乾来说,最重要在旨里的一个“令”。 蒙合大汗令苏赫率北勐铁骑三十万,从川陕出发,绕开南荣,直下云南,直取大理国,一来扩充北勐帝国的版图,二来亦可同时完成对南荣的合围——届时,四面八面都已经被北勐吃入肚子里了,南荣秋后蚂蚱,怎么挣扎也都无用了。 说来这也是一个军事战略,从蒙合的角度来考虑,是为国之大计,怎么看怎么合理,甚至可以称得上高明,但对于萧乾目前的处境来考虑,却极是不利。 然而—— 接到密旨的萧乾,沉吟了短短一刻,就提笔写了一封回函,托来人递回哈拉和林。 回函上面,就几个字。 “臣弟必不负大汗看重!” 一席话他说得响当当的,可到底有多艰难?! 兴元路一线,南荣布置的兵马至少二十万,与他们两相对峙。他们无粮草、无兵械支援,也就是说,他们缺少战争中必不可缺的一环——后勤保障。却要在这样的情况下,独闯云南,拿下大理国。这样的命令,怎么看怎么荒诞不合理。 坐在园子里的墨九,听说这事儿时,正在拿针穿线。 结果手一颤,针尖就华丽丽地刺入了指头。 “嘶!”吃痛地低呼一声,她低头看着指尖上的鲜血,抿着唇若有所思,没有半点动静。 “呀!出血了。姑娘——”玫儿尖叫一声,就赶紧去拿药箱,“说了让你别动这个嘛,你非要自己做。本来眼神儿就不好,还要逞强,你越来越不听话了!” “……” 听着她叨叨,墨九不由翻白眼儿。 “我说,咱俩到底谁老大啊?玫儿,你是不是胆子长偏了?” “……你是老大!老大,来,乖,擦点药。”玫儿细心细气地说着,蹲下身来,动作轻柔地往她手指头上擦药水。 不得不说,嫁给一个大夫有极大的好处,从来都不缺这些应急的东西。萧乾的身边,各种乱七八糟的药品应有尽有,想什么都可以找得出来。墨九看着玫儿边说边念叨的样子,摇了摇头,笑着甩了甩受伤的手指,突然一叹。 “出点血算什么?等着瞧吧!腥风血雨就要来了!” 玫儿一怔,吓得小脸儿都白了。 “腥风血雨?姑娘你在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墨九抿唇笑了一下,“对了,你去把盈娘叫过来,帮我看看这针线……” 盈娘正是乾州守将黄大全的妻室。 哪怕人人都知道墨九在乾州校场上讲的那番话,全是谎言。但事情也得做周全。为了圆那谎言,给王母娘娘织一匹“七彩织锦”,萧乾大军从乾州出发的时候,把盈娘和她的儿子也一并被带来了,母子两个就跟在墨九的身边。 玫儿办事很快。 不到片刻,盈娘就施施然进来了。 “王妃,听说您要见我。” 盈娘年纪不到三十岁,谈吐和外形却像一个中年妇人,礼节十分周全,进来就先向墨九恭敬地行了个礼,低眉顺目的不敢抬头多看她一眼。时下妇人大多不晓国事,对国仇家恨的情怀,也没有男子那般深重。而就盈娘本人而言,在全家都快死在北勐人的刀下时,苏赫王妃雪中送炭地救了他们,让她的儿子,她的丈夫,都还活在人世,那就是大恩大德,她就得感恩。 故而,对墨九,她又感激,又紧张。 “不知王妃叫我来,有何吩咐?” 墨九白皙的手指,轻轻抚着布料,看了她好久,方才笑着开口。 “夫人有礼了,你且起来,咱们坐着说话!” “盈娘……不敢。” “我说可以,就可以。哪来这样多客套?”墨九笑着放下手上的东西,亲自起身过去牵了她的手,坐在身边,然后调过头,盯她半晌,又幽幽一叹,“夫人,我原也不想你和黄将军夫妻分离,可那日的事,你也有看见,我也迫于无奈,毕竟得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盈娘懂得。”盈娘微微低垂着头,抬手去捋头发,说话很仔细分寸,“出乾州之前,大人们曾恩准盈娘与夫君见面。夫君说,王妃是一个菩萨心肠的好人,夫君让我好生带着孩儿,照料好王妃,不必挂念他……” “唉!黄将军能这样说,我很高兴。看来他并没有记恨我们呀。” 盈娘抿着唇,笑了笑,不接这句话。 不记恨她,不代表不记恨苏赫和北勐兵。 墨九晓得她的想法,笑了笑,也不多说其他,弯腰拿过先前的绣品,递给盈娘,“夫人来了,就给我看看,这个要怎么做才好?我原想绣一件孩儿的罩衣,可怎么都弄不好,这线,这针脚……可难为死我了。” 盈娘低头看一眼她的绣活,微微一愣。 那根本就不叫“绣不好”,而叫“不会绣”啊。 乱七八糟的针线,东扯西扯,完全看不出绣的什么东西。 墨九看她怔忡的表情,似乎不知道怎么委婉评价,不由嘿嘿一乐。 “我这个人粗手粗脚的……让夫人见笑了!” 盈娘是一个温婉端庄的小妇人,从小就学女红,嫁给黄大全那个武夫之前,娘家也算书香门弟,从来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就怕失了规矩,但面对这样的墨九和她诡异的“绣活”,她嘴唇抽了抽,居然生生地笑出了声来。 “王妃是做大事的人,做不好这个,也没什么的。像我等妇人,除了会些针脚,什么也不会,这才该笑话呢。”说到这里,她自然而然地接过墨九的布料,“反正我也闲着,王妃若不嫌弃,就让盈娘给小世子做几身衣服,可好?” 墨九哪里会嫌弃啊? 这个时候,她巴不得和这个女人搞好关系。 黄大全那人不错,她想为萧乾收为己用。 可那种男人也太固执,她不得不采取曲线救国的办法了。 “夫人巧手,我求之不得啊!” 满脸带笑地点头,她索性坐在边上,看盈娘十指如飞。 “看这手法就不一样。夫人,那墨九就先谢过了!” “王妃客气!你的救命之恩,盈娘正不知何以为报呢,能为王妃做点事,也是求之不得。” “呵呵,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墨九观察着她的眉眼,随口闲扯,“不知夫人与黄将军,有几个孩子?” “唉,就一根独苗。”盈娘叹气,“我这身子不争气,生了怀儿,就再无所出了!” “这样啊,黄将军没有纳妾吗?” “他啊!”盈娘笑着摇了摇头,脸上有幸福洋溢,“我也曾劝过夫君,让他纳几房姬妾,为黄家添些人丁。可他这个人……倔得很,怎么说都不肯听。就连他娘出马也没用,逼急眼了就一句话:黄家三代单传,他爹,他爷爷,不也就一个儿子吗?凭什么到他就不行了?” 说是他不肯听,这夫人分明笑在心里哩? 墨九看着她的脸,顺竿子就夸奖她得了个好夫婿,晓得宠爱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这女人之间唠家常,一说开,后面的话题也就顺理成章了。不足一盏茶的工夫,墨九对黄大全的所有一切,基本上就了若指掌了。 黄大全最佩服的人,就是南荣的枢密使萧乾。 从盈娘的嘴里,她才知道黄大全曾跟着萧乾打过仗。 说来黄大全这人也不容易。少年从军,从十几岁当兵到三十几岁,就因为性子率直,一根肠子通到底,不懂得变通,不会讨好上级长官,结果在萧乾接管那个兵营的时候,他一个混了十几年的老兵,只是一名的百夫长。 百夫长手底下有一百多号人,却不算官。 那只是一种介于兵与官之间的职务,算兵头头。 在一次战役中,看他敢拼敢杀敢冲前头,萧乾把他提拔起来,做了一名千夫长,终于完成了一个兵到军官的升级。哪怕后来黄大全调离了,但饮水思源,他始终觉得那是知遇之恩。想他当了一辈子的兵,都没有得到重用,若无萧乾慧眼识珠,他怎会在后来的短短几年,从千夫长一路做到乾州守将? 从兵到官的跳跃,只有一级,却太不容易。 没权、没钱、没背景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他常常感叹,萧乾可能都不记得有他这个人,但他们做人不能忘本。 就昨年萧家出事的时候,他还在乾州偷偷抹泪,冒着杀头的危险,烧纸钱悼念…… 墨九听着盈娘唉声叹气的讲述黄大全的种种事情,偶尔插上几句话,并不多言。 可她看得出来,盈娘所言,句句皆发出内心。 “只可惜了萧使君这样好的人,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让王妃你也不得不——” 说到这里,盈娘停住了。 萧乾与墨九的事情,在南荣传得遍地开花,哪怕他们身处乾州,也知晓不少。故而,墨九在校场上大义救人的“壮举”,在盈娘与黄大全的心里,也都一并记在了萧乾的恩德上。觉得墨九委身苏赫,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免为她叹息。 “夫人,我很好的,你不要担心。”墨九从她手上拿过绣活,紧紧握住她的手,突然笑着说:“你说得对,萧使君那样好的人,却得了那样的结果。这是谁的错?南荣朝廷,南荣政治——吏制不清,民不聊生,南荣朝廷之政治腐朽,已非一朝一夕,不论谁做皇帝,都改变不了。为今之计,除天下一统,再无出路——” 对她说的,盈娘以乎不太懂。 又像是被她吓住了,脊背僵硬一下,目光中都有跳动的火花。 “王妃,你是心甘情愿的?” 都以为她是被迫委身苏赫的吗? 这样的情况下,看来只有宋妍给的那个理由,最为服人了。 墨九抿了抿唇,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幽幽道:“萧六郎之仇,我一介妇人,如何能报?如今随着王爷挥师南下,就盼那一日了。”慢慢转头,她又目光楚楚地望着盈娘,“夫人放心吧,我会尽量说服王爷,让你们全家活命的。” “王妃……” 盈娘欲言又止,终是一叹。 “谢王妃!” 她没有多说什么,但墨九从她的眼神看得出来,她对苏赫举兵南下这件事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而且,这个盈娘对黄大全的影响很大。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真的用得上黄大全,有盈娘出面说服,想来事情可成。 于是,她将这件事记挂在了心上。 等傍晚萧乾过来的时候,她就一字不漏地说与了他。 “王爷,你曾经说过,这个黄大全是一个忠肝义胆的人,若能劝服于他,由他在陇、乾等地坐镇,会不会比较容易收服民心?而且他还能带兵打仗,有战争经验,又忠心,又不怕死,这样的人,可不多。唉,也不知为何,看到他,我就想到迟重……你说,他这性子,像迟重吗?” “不像!阿九别胡思乱想了。” 萧乾直接泼了他的冷水。 劝降黄大全?谈何容易? 越是忠肝义胆,劝降越困难。 一个连妻儿都可抛弃的忠肝义胆之人,那就是难上加难。 萧乾似乎并不想与她讨论外间的烦心事,只温柔地牵过她的手,仔细看了看,又捏了捏她的指头,小心翼翼地揉着,“玫儿说你有扎到手,还疼吗?” 噗一声,墨九笑着,嗔怪地回头,瞪了玫儿一眼。 “这个多嘴的东西!针扎到一下而已,早就好了,哪里还会痛?王爷操心的事那样多,你还让他为这点小事操心,我看你呀,是皮子作痒了!” 玫儿瘪瘪嘴,缩着脖子就告歉,“玫儿再也不敢了。” “哼,就会装!每次说你,都这德性。” “……还不是和姑娘学的!” 两个人相处的日子久了,平常时极是熟稔,说是主仆,不如说像姐妹,墨九对玫儿越来越刁钻的性子,偶尔也会无奈,但更多的也是喜悦。这样的玫儿,才可以和她相处得好。而且,确实也怨不得玫儿,正如她所说,当初的她像一只小鸡仔儿似的,多么胆小?然而,在墨九日复一日的言传身教下,她终于变成了这样一个活泼玲珑的丫头—— “唉!” 墨九有一种自作自受的无奈。 摆了摆手,她吩咐玫儿。 “还不去摆饭?这都几时了,王爷也饿了。” “是,姑娘!”玫儿欠了欠身,就愉快地下去了。 墨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这才回握住萧乾温暖的大手,与他相对而坐,担心地问起了蒙合圣旨的事,并问及他的安排。 “难不成,六郎真要千里迢迢远赴大理?” “圣旨已下,自然得去。” 抿一下唇,墨九眉头微挑,“将在外,君令也可不受。” “那有这般容易?”萧乾笑着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个顽皮的,脑子里全是些刁钻的鬼主意。”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吗?”墨九哼一声,又揉了揉痒痒的鼻子,皱眉道:“咱们就三十万人,等一路打到大理国,还剩下多少人了?这些人,能吃得下一个国家?好,就算行,这些就不说了。我只问你,咱们这些人,吃什么,喝什么?以战养战的策略,目前来看,很有作用。然而,在打下陇州和乾州的时候,城里有粮,军中有械,还可以供我们养兵之用。再到打下成州、徽州、沔州几城时,粮草兵械都无甚囤积,这说明什么?” 南荣富饶,地方从不缺粮草。 可他们除了前面两城占了便宜,再打到徽州这边来,却什么都没有了。这只能说明南荣已然有了警惕心,也明白他们“以战养战”的企图。或许南荣根本就没有想过打胜仗,就愿意围住他们,饿死他们。所以,在他们赶到之前,那些粮草和兵械,或销毁,或转移,除了自己用度,不给留下半点余粮。 这也是一种好战略。 对南荣来说,拖得越久,越有利。 对萧乾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打击。 更何况,蒙合现下让他直奔云南,打大理国去?! 想到这些事儿,墨九都快要愁死了。 可萧乾却浑然不觉,反过来摸了摸她的头,浅笑着安抚她。 “车到山前必有路,嘴到碗前必有粮——” “噗!”被他后面一句话逗笑了,墨九翻个大白眼,“你还真宽心啊?噫,不对!” 微微一顿,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凝视着他深邃的眸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或者有后招?我始终觉得,这三十万人,是咱们手里最大的筹码,你不会轻易舍出去,更不会拿他们去赌的。就算为了避开和古璃阳以及汴京那些亲兵对决,你也不会拿他们的生死开玩笑。因为,你输不起!” “阿九聪慧,我确实输不起!”萧乾轻声叹着,执她的柔荑,往唇边一吻,“若不然,我当初又怎会把薛昉留在汴京?去阴山之前,又特地派了走南前往?” 墨九似有不解。 抿了抿唇,她小声提醒他:“人心思变!更何况,古璃阳都直接与你干上了,他还在指望着他和那些旧部呢?王爷,如今各自为政,他们为国尽忠,有他们的立场。你啊,千万不能抱太大的希望,要不然,会失望的。” “我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 萧乾淡淡一笑,刚说到这里,外面就传来赵声东的禀报声。得到允许,他很快就撩了帘子进来,那脸上的喜色,像捡了金元宝似的,把墨九心里的阴郁也拂开了,不由跟着眉开眼笑。 “哟,声东大哥,这是有啥好事儿啊?” “大好事!”声东卖了一个关子,走到萧乾的身边,低声道:“主上,薛小郎有消息来。咱们的事,成了!” 萧乾似乎并不意料。 但眉宇之间,依然有掩不住的喜色。 “好!” 一个好字落下,他笑望墨九。 “阿九,粮草与兵械,我们都不会缺了。” 啊一声,墨九有些奇怪,“难道说汴京愿意支援?” 萧乾摇了摇头,想想又点点头,冷目中幽光乍现,像一个博弈的棋手赢了一局好棋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自信,“当年在楚州巽墓中劫获的物资,全都囤于汴京。” 啊!墨九惊诧。 楚州巽墓?转运使谢丙生贪墨的那批物资? 为了那批物资,当年死了多少转运兵?萧谢两家也为此在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如今想来,谢丙生丢了性命,想必也与这个有关了。可后来关于粮草之事,至化帝几番清查,都一直没有消息,完全寻不到那批物资的下落,尔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墨九几乎都忘了这件事,粮草究竟在哪里,她也始终不知情。 她只知道,那批物资的数目,异常庞大。 若不然,在荆棘园时,至化帝和谢忱,也不会把劫夺这批物资与谋逆划上等号了。 双目烁烁地望着萧乾,她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家伙居然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把物资囤积在汴京。 萧六郎想得可真是深远~ 这谋略,真得甩她几条街! 蒙合、宋熹与他这一场三方博弈,看来必将*了。 叹了一叹,她的问题又来了。 “汴京有宋熹数十万大军重重把守,中间还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我们要怎么拿回那些物资?” 萧乾双目微阖,极为简洁地回答,“打过去。” “额!”墨九愣了愣,“你不打大理了?那蒙合的圣旨——” “阿九不是说了,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可这样,会不会激怒蒙合?他若借由此事为你定罪,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到时候?从徽州打到汴京,南荣的三分之一的土地都在他手,占据要塞,前有阴山天险,后有淮河后盾。进可攻,退可守。他会怕蒙合翻脸吗? 微微牵唇,他抚着墨九的头。 “阿九,是非成败转头空,他为我定什么罪,都不影响我们的战争。因为战争只决定——历史由谁来书写?” ------题外话------ 小主们,微博有活动哈,转发有《孤王寡女》实体书。具体翻上一章题外看哈。 么么哒。 请关注新浪微博:姒锦不作,姒锦粉丝后援会。 微信公众平台:sijin510 嗯,以后若是大家找不到二锦了,就到这些地方来寻吧。 么么哒—— ------------ 坑深300米,世机变,英雄当为 萧乾说得没错。 历史就是战争,战争的胜负决定了历史的书写者。 从古到今,几乎每一部历史,都是一部战争史。多少朱栏玉彻,碧瓦琉璃的风花雪月,不过刀间饰物,只为点缀,那些诗情画意的缠绵悱恻也不过为了掩饰战争里中鲜血淋漓与尸横遍野的狰狞。 而这一切,没有对错,只有胜负。 所以,墨九知道,萧乾必须赢。她也一样。如果输了,不管前面有多少的运筹帷幄与胸有成竹,全特么都是空谈,只有那一个笑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翻手弄乾坤,提笔写历史。 两日后,是一个大晴天。 萧乾下令,正式出征出兵大理国。 这消息飞快地传了出去,引得四方哗然。 实际上,在接到哈拉和林的圣旨之后,萧乾即在准备出兵大理了。 在他麾下的将士们,稍有懂得政军之道的人,都有一些不太愉快的想法。但有大汗的圣旨在前,也就无人敢多说什么。只不过私底下说来,也难免有些怨怼。 他们都知道,也都看在眼里,大军从出征南下开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哈拉和林一直没有粮草军械等后援过来。如今他们吃的、用的、全都靠抢的。 行军在外,不受待见,哪会没有郁气? 偶尔他们也会在萧乾面前说起。 然,萧乾只一笑而过。 “唉!想来大汗自有安排,我等只得听命而为了。” 这句话他敷衍得多了,将士们慢慢就开始为他抱不平了。 头脑清醒的人,都看得出来,苏赫王爷其实就是蒙合大汗的一块心病。 一开始蒙合为顾及阿依古长公主,不得不给他一个高位,但那个时候,蒙合可能没有想到苏赫此人能有什么作为。可自从他在北勐崭露头角,蒙合心里就不踏实了,早晚得收拾他。 于是粮草一事,自然不会爽快派来。 若问理由么? 不了解的人,可能不明白个中道理。 可了解的人,都知道粮草军械对博弈的重要性。 说来也简单,蒙合顾及苏赫会反水,又想利用他为自己打南荣,而且暂时也不想直接和阿依古集团开战,那他采用什么办法最好?答案就是限制粮草和军械的补给。 众所周知,打战要钱。可为什么要钱?钱拿来做什么的?就是粮草和军械了。 苏赫没有这些东西,永远就不成气候,哪怕他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拥兵自重,说不过,也不过蒙合手上的一颗棋,闹不出什么大的动静来,脱离不了北勐朝廷。而且,这个棋子已经被蒙合使过了界,杀到了敌营里,步步惊心,招招杀着,他除了打、不停的打、拼命的打之外,哪里还有机会与蒙合去争权夺位? 不得不承认,在北勐苦心经营多年才夺得汗位的蒙合,是一个为帝的人才。他一样有征服天下的野心与魄力,在这个风云际会的舞台上,在人人都想逐鹿天下的乱世之中,他甚至比萧乾有更大的机会―― 可往往,人的胜负只在一念之间。 他对苏赫的算计中,得了无数的先机,却失去了人心。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他不明白。 他以为投一颗小小的石子,起不了什么大波澜,可波澜一环一环逐水而去,却渐渐在将士们心里有了涟漪。大家都对他有了看法――他们被指派给了苏赫的人,如今就是与苏赫捆在一条绳上的蚂蚁,跑不了苏赫,也跑不了他们。 那些北勐盘根错节的权利关系网他们管不着,但他们却知道蒙合素来只信任怯薛军,只有那些人和军队,才是大汗的心腹,而他们就是小卒子,放到哪里,使到哪里,生死都与大汗无关,他的江山他的帝国,更不会因为他们而有丝毫的动摇。 另一方面,他们跟随苏赫的时间越长,对他这个人的品行、操守、还有点点滴滴的生活细节里表现出来的气节、大义,慢慢地就有了些了解,再一想未来旷日持久的战争,如果他们都这样受制于朝廷,直到战死在沙场上,难免不服气了。 这些人常年打战,戾气本来就重,这时不由都有些浮躁。 “王爷,我们真要远征大理吗?” 从徽州出发,车辘滚滚,烟尘纷飞,南下的军队已经出发了,还有一些将士不停地向萧乾询问。他们都出生在北边,越往南走心里越不踏实。尤其云南大理那种地方,一直被他们视为南蛮之地,人对于未知的事务,本就容易生惧,更何况在没有粮草后援的情况下,远征大理…… 哪一个人敢拍着胸脯说不怕死? 萧乾了解他们的想法。 可他骑在马上,头也不回,只淡淡一叹,对身边的几位将军道。 “君有令,不得不从矣。” “滚他娘的!”格森是一个性格暴躁的家伙,虽然因为陇州胡乱杀人一事被萧乾处罚了,但事后萧乾又特地让声东给他带了一盒秘制的药膏过去,治疗他身上的伤口。那些药膏他从未见过,却特别好使,听说是萧乾千金购得,一下感激不尽了。 常年在外征战的人,就喜好金创药。 这个家伙一根筋,从此对萧乾心服口服。 所以在那些将军里头,就数他闹得凶,为萧乾抱不平也最厉害。 “大汗远在哈拉和林,吃着香喝着辣搂着姬妾睡着热炕,哪里晓得我等在外风餐露宿食不果腹是何等滋味儿?大帅,依末将之意,咱现在去南边就是找死……说不定正中某些人下怀哩!” “格森将军!”萧乾沉声瞪他,“注意你的言词。” “哼!”格森晓得说得有些过火了,有影射大汗的意思,可气上来了,又哪里闭得上嘴?翻个眼,他咕哝道:“不说便不说罢,好像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一样。咱们这支队伍南下垦荒,什么都没有。再看看别人……不说旁的,大汗给王爷你的封地在哪?汴京!笑死个人了,汴京是咱们北勐的辖地吗?” 萧乾眉心蹙了又蹙,再次剜他一眼。 “格森,你还真就闭不上嘴了?” 这么一听,格森撇撇嘴,终于不吭声了。 气氛一度凝滞,除了今儿不错的暖阳之中,那几只鸟儿盘旋在天际叽叽喳喳叫过不停外,排成了一条条长龙的北勐骑兵中,居然没有半点说话的声音。 好一会,终于听到有人一叹。 “格森将军有一句话,对极。” 萧乾侧眸看去,说话的人是北勐将军里年纪最大的乌查干。 这个人老成持重,平常很少在人前多说什么。 似乎心里的想法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又或许他以为到了该说的时候了,当着萧乾和好些个将士的面,乌查干满脸严肃地说:“想必王爷也明白,就这样出征大理,我们无非去送死而已。虽然大汗有圣旨,但或许诸位忽略了,大汗的圣旨有二。第一为封赏,第二方才是出兵大理国。那么,末将以为,王爷先前往汴京拿回自己的封赏,也合情合理,不算违抗圣旨。” 萧乾眉梢往往一扬。 侧过眸子,他深深看着乌查干,没有回答。 不同意,也不反对,又像有自己的思索,这样的表现,让乌查干有些怔忡,慌不迭地又道:“王爷,末将一家之言,顾虑不周,但世机变,英雄当为啊!还请王爷为了三十万将士的性命,当机立断!” 萧乾微微一笑。 是的,他笑了。那一抹迎着阳光的笑,在他那张铁盔下的脸上慢慢**开来,就连那张之前人人看了都害怕的面皮似乎都干净清爽了几分。这一瞬间的他,铁甲寒光映钢刀,披风飘飘一马当先的样子,甚至称得上俊气非凡。 北勐人对他的生平简历都知之甚详。 可认真来说,也全都是道听途说,都不举实。 这一刻,听了乌查干的话,大家都盯着他,不知他要怎么决断。可萧乾什么也没做,也不向任何人多交代一句,突然就在冬日暖阳的照射之中,快马往前奔了几步,方才勒住马缰绳,大声问前来的斥候:“情况如何?” 那个斥候满脑门的汗,翻身下马半跪于地。 “启禀大帅,前方有南荣兵马,乌央乌央一片……” “多少人?” “约摸数万……” “约摸,摸得好。” 萧乾冷冷剜他一眼,看他垂下头,突地低喝一声。 “度三!” 背后正在竖着耳朵听的度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在叫他。 快马赶上来,他大声回道:“王爷,末将在!” “给你三万人!老规矩!” 一声“老规矩”,让度三怔住了。 上次在汴京的“老规矩”,王爷只告诉了他一个人,就是拖住古璃阳。在浚县山那个地方,摆不开阵势,他们留下来的兵马虽然不多,可哪怕古璃阳有再多的人,也照常摆不开来打。只要他们把阵法排好,就可以慢慢和古璃阳玩了。 事实上,那一仗是度三当兵以来,干得最漂亮的一仗。 要知道北勐留守的人,只有区区五万。 而古璃阳当时挥师浚县山的人马,是十五万之众。 以少于半数的人,耗了古璃阳三天三夜,度三从来没有这么爽过。 而那一次布的阵法,正是来自王爷和墨九钜子所创的“九宫阵”。 这一次,度三再得这样的命令,马上意识到了王爷所说的“老规矩”是什么。 而且――他也隐隐明白了萧乾的打算了。 ------题外话------ 泰子生日快乐!给你一个么么哒~ 同时,也希望锦宫所有的小主们,都能幸福愉快的玩耍,一起么么哒! ------------ 坑深301米,夫妻齐心 热血顿时从胸膛升腾而起! 度三满脸喜色地翻身下马,恭敬地朝萧乾执了一个半跪礼。 “末将领命!” “去吧!”萧乾与他互视一眼,知他了悟,也不再多交代,只重重抱拳,做了一个军中男儿都懂得的敬礼。度三亦抱拳回礼,然后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萧乾双眸被阳光一刺,略略眯了眯,然后看着度三离开前去点兵,稍稍顿了片刻,就慢条斯理地调转马头,看向先前向他进言的乌查干。 “本王细细一思,觉得将军之言,甚为有理。在往前走,就有两条路。一条往南,可从广元路直下隆庆府,一路入川打到大理国。另外一条,则往东去,从兴元路直插龛谷、定远,夺金州,过汉水……去拿回本王的封地!” 说到这里,他抿了抿唇,顿了片刻。 视线环视着众位将军,那神色间像真的迫于无奈抗旨一般,幽然而叹:“人固有一死,从军之人,更不畏死。然,死也应当死得其所。你我皆为大丈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就是愚忠啊――幸得乌查干将军一言点醒,本王这才彻悟。这几日委屈大家了!” 一番话说来,他把“重获新生”的功劳都给了乌查干。 乌查干稍稍一愣,那一种被人重用的滋味儿让他老脸微红,又偏偏喜不自胜,各种复杂的情绪都涌上心来,对萧乾执礼时,也比往常更为恭顺。 “是王爷英明,末将不敢倨功。” 萧乾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颇为欣赏的眼神,又慢慢地收敛住神色,看着度三领着兵马从烟尘滚滚的大路上扬长而去,而后面的墨九,似乎也在掀了车帘子来瞅,却因受不得阳光,一瞬又放了回去。 眼角余光微微一扫,他不由抿唇,紧执马缰绳,昂然立于人前。 “传令下去!大军左行,直插人龛谷!” “是!末将领命!” “属下等领命!” 阳光中,兵甲上寒光点点。一柄柄冷光闪闪的刀枪,一个个身着铁甲的战士,一面面高高飞扬的旗幡,北勐大军长蛇似的行走在土夯大道上,如倾注而至的江河之水,气势逼人,杀气腾腾,仿佛要将这个天下淹没…… 这一次,他们并非半夜度陈仓,而是大白天的修栈道。 但苏赫大军有个传统,他们会抢南荣官方的物资,却从不抢民粮。 所以行军之途,都极为约束。一路行来,连道旁的庄稼都没有受到半分伤害,这也为他们赢得了不少民间的口碑。萧乾领着大大小小的将领走在前面,而他的三个侍卫,却一直跟随在墨九的马车边上。 她怀着身子,不好骑马。 那一辆结结实的黑帷大车就是萧乾专为她准备的。 与她同乘马车的人,还有盈娘和她的儿子。 墨九有了宝宝之后,特别地喜欢小孩儿,对盈娘家的这个小朋友也很是照顾,没少给他一些零嘴吃。有了吃的东西哄着,短短几天下来,小朋友就和她混得熟了,对她喜欢得不行,常常瞒着他娘,偷偷去墨九的屋里,听她讲故事,吃她的东西,甚至在墨九面前跪下说,要加入墨家,拜墨九为师,乐得一群墨家人哈哈大笑。 如此一来,盈娘心里也彻底对墨九没了芥蒂。 之前大道上发生的事,她都看在眼里了,这会儿看墨九不吭声,突然试探着问。 “我看苏赫王爷是一个有本事的大丈夫,真是难为他了……唉!” 墨九穿了一身素锦的衣袍,膝盖上搭了张毡子,正斜斜倚在车壁上和盈娘的儿子吃各种果脯。闻言,她眼睛微微一眯,又舔了舔嘴角,缓了缓心里涌上的情绪,这才漫不经心地跟着感慨。 “又有什么法子呢?人家是大汗,他一个小小的王爷,有兵无粮,有权无人,也没几个心腹的将领帮衬着,什么事,却都得往前顶着,这一去,也不知生死前途了,唉!” 盈娘手指攥了攥裙角,微微一笑。 “也是。” 她轻松说完,就没有了下文。 可她脸上那一扫而过的情绪,墨九却捕捉到了。 这个盈娘,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人。也是一个读过书,懂得一些道理的女人。要不然她也不会就因这短短几天的观察,还有刚才发生的一件事,就看出来苏赫与蒙合之间有嫌隙,并故意来试探墨九了。 墨九低头捋一下发,也若有似无的试探她。 “这乱世天下,人人都想称王称霸,哪个又想受人掣肘的?若得黄将军那样的人才相助,他或许也有些机会。将来嘛……定然也不会亏待了黄将军。只可惜,唉!黄将军忠肝义胆,也着实令人佩服,先前我说要劝降,还被他骂了一顿!” 看盈娘有些紧张,墨九抿了抿唇角,稍稍放缓了表情,露出一丝微笑,用手指挑出一块果脯放入嘴里,又将自己手上那一袋递给盈娘的儿子。 “怀儿,来尝尝我这个味道。” 怀儿和她极熟,拿着就吃,嘴里含糊地笑。 “谢谢王妃。” “好吃吗?” “好吃!太好吃了!” “你喜欢吃就好。”墨九看这小子眼睛都不眨,一口气就吃下三块,稍稍心痛了一下,又咽了咽口水,笑眯眯地抚摸他的脑袋,“怀儿真乖,等以后不打仗了,咱们的日子也都安定下来了,我就多多做给你吃,让你天天有得吃,好不好?” “好!” 墨九看着他圆圆的小脸,慢慢地收回手,突然间又惆怅起来。 “若这个天下都太平了,再无战争,这果脯亦可人人都吃上,那该多好。” 久久,车里没有了声音。 盈娘没有回答她,她也没有再说话。 安静的时候,只有怀儿的咀嚼声,特别清晰。 “娘,你要不要吃一个啊?” 怀儿小,不懂事,看她们不说话,就拿着果脯要喂她娘。 “娘不吃。”盈娘偏开头,眼圈有些泛红。 “来吃一个嘛。”怀儿不死心,“王妃家的果脯可好吃了,怀儿天天都想吃。娘,咱们回去的时候,给爹捎带一些回去好不好?王妃,你多给我一些,好不好?” 墨九微笑着点点头,“好啊,乖孩子,你真孝顺!你爹肯定会很开心的。” “太好了!太好了!娘,王妃应了怀儿呢!” “唉!”盈娘突然一叹,放开了紧攥的裙角,拉过儿子的手,望向墨九的目光里,有一种澄澈的清光,“王妃,回头我会说说他爹,做人要知恩图报,不能辜负了王妃的一番苦心啦。” 墨九心里一喜。 除此,也有一丝稍稍的惊讶。 她知道盈娘聪慧,却没有想到这个小妇人的领悟力会这样的强。 其实她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对她许诺什么,但短短一席话,盈娘却都明白了。包括苏赫与蒙合之间关系不和睦,早晚会闹翻,也明白了墨九说希望天下人都有果脯吃,有将北勐与南荣乃至天下合一的野心。当然,更早的时候,她就听出来了,墨九有意劝降黄大全,让他投诚苏赫,帮他们做事。 但这个小妇人迟迟都不吐口。 说到底,他们也是对北勐有成见。 可如果苏赫也反水了北勐呢?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定律在哪里都存在。 于是,盈娘心里了然了……甚至也有信心说服黄大全了。 这才下定了决心,给墨九交了底。 “嗬!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墨九微微带笑看她,手指慢慢伸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懒洋洋地说:“咱们做女人的,不就希望男人有出息,又能对咱们好吗?不就希望全家安康,过一世平静的生活吗?可想归想,这一切,不都得有个前提啊?先有国,才有家。如此风雨飘摇的社会,我们做妇道人家的,更不容易。走到哪里,又能安生?若男人自己都没得依靠了,又哪个来管咱们呢?说到底,都不得已啊!” “王妃说得是。”盈娘也跟着她微笑,“大全他会想明白的。” “嗯。那就得靠夫人了!”墨九笑得眉眼弯弯,正式对她许诺,“王爷待人从来不薄。他有粥喝,他的人,就绝对不会饿肚子。” “盈娘明白。” 隔了一道马车帘子,墨九与萧乾各自耍着小心机,谈着大道理,却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但他们或许会对每个人都好,可心底里最最信任的人,却还是彼此。这是一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这样的默契,哪怕不言明,也足可为他们在这个硝烟战场上带来温暖了。 晨昏辗转间,时间静静溜走。 又一个黄昏到来之际,龛谷城终于到了。 这个地名,虽然墨九没有来过,却并不陌生。 当初完颜修手下阿息保从临安掳她而去,萧乾曾用龛合、定远两座城与完颜修交换她。那一个萧使君“冲冠一怒为红颜,两座城换一个人”的故事,在这边也流传甚远。 此刻,天已漆黑,火把的“噼啪”声里,长风幽幽而叹。 墨九依旧坐在马车上,离龛谷这座小城还有些距离。 可即便这般,远处的兵戈和呐喊,依然清晰入耳。 莫名的,这一切,让她产生了一种复杂的宿命感。 当初萧乾为了她,把这座城舍了出去,如今不正该拿回来么? ------------ 坑深302米,爱恨不同 火把的光线与灯光不同,没有那一圈圈晕开的涟漪,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温暖。 仿佛带着力量的温度,让此刻静坐在马车上,看北勐大军涌向龛合城的墨九,心扉间升起来的全是冬夜的暖意。 没有面对战争的惧意,有的只有温暖。 这样多的人,他们在前赴后继―― 喊声!杀声!刀光声!并非杀戮。 他们分明在用自己的生命,去博得更多人的衣食无忧。 对,更多人的衣食无忧! 这个想法或许时间太早,又或许广度太宽。 但她就是这样相信,那一天迟早会来。 墨九是一个充满了正能量和战斗力的人。 而这,就是正能量者的目光,正能量者的自信与他信。 她相信她和萧六郎,一定会换上那样一个天地人间。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一个天下。社会进步、人们自由,生活质量大幅提高,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都得到改善和大力发展,军事力量可以傲视群雄,经济水平空前发达―― 那样一个盛世天下,强者的天下,处处都是光明。 只这样想想,她浑身就充满了力量,恨不得上前去给他们鼓气助威,大喊加油。 热血沸腾着,她听着从战场上传来的声音,神经都突突直跳,这样的情绪,似乎把肚子里的孩儿都感染了―― 突地,她眉头一皱,赶紧捂着小腹。 不对啊,孩子这么小,不会有胎动的。 就算胎动,也不会这么疼痛啊? 可腹间轻轻地一抽一扯,怎么回事? 太阳**突然狂跳,心跳速度也加快,她突然有了不好的感觉。 难道果然如萧六郎所说,她的胎象不稳,加上长途跋涉过来,哪怕这一辆特制的马车根基很稳,也难免颠簸,这可是有了小产的征兆了? 心脏狠狠一抽,她骇了骇,低声呼喊。 “玫儿!” 玫儿这会子正趴在车窗上看外面连绵不绝、似乎延伸到了天边的火光,还有那熙熙攘攘往前运动的士兵,这会子也紧张得很,冷不丁听到墨九喊她,回过头来一看,见她脸都白了,额头上有一层潮湿的汗意,布得密密麻麻,当即吓了一跳。 “姑娘,你怎么了?” 飞快地扑过来,她扶住墨九,连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 “你这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墨九撑着小腹,咬着牙,“快!扶我躺下来。躺平!” 为了让她坐在里面舒服,这辆车的体形极是庞大,而各种各样舒坦的设置,为了它,萧乾曾经浇尽了脑汁,所以,马车的长度足够墨九平躺,还留有余地。玫儿为她垫好厚厚的一层毡子,扶着躺下来,慌得六神无主。 “姑娘还很痛吗?” 唔一声,墨九并不多说,也无力多说。 玫儿也急出了汗,恨不得跺脚。 “怎么办?怎么办?”她撩开车窗帷子看了一眼,突然道:“要不,我马上去找王爷,对,找王爷回来就好了。姑娘,你不会有事的啊,不会的!我这就去――” “不,不要!回来!”墨九嘘一声,目光幽幽瞪她,“小声一点,不要咂咂呼呼的,惊动了别人!我没有事的,你不要慌!先把王爷给我预备的那个阻止小产的药丸子拿来,我吃两粒!” “哦!马上啊,马上,姑娘你忍着啊!” 玫儿喃喃着,听到“小产”两个字,整个神经似乎都绷紧了,蹲身找药的时候,一双手直哆嗦,好不容易才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药瓶,又颤抖着手倒出丸子,递给墨九,然后,冷不丁又紧张地抽了回来。 “姑娘,王爷说过的,这种药丸只能服用一粒。” “情况不同!”墨九从她手上接过来,往嘴里一塞,等玫儿拿过水壶里装着的水来,就着那壶嘴,一口灌入药丸子,然后大口喘了几下,又均匀着呼吸,慢慢吸气,吐气,试图缓解那疼痛。 可试了几句,心绪难以平静,似乎越来越难受。 她索性放弃,捂着小腹,有气无力地喃喃。 “我没事的,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盈娘打帘子进来,一眼就看到这样的情况,一下子吓住了。 “呀,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不要声张――”墨九轻轻冲她招手,艰难地微笑:“就有动了一点胎气。一点点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盈娘怔了怔,就明白了。 她不想让人知道,也不想影响苏赫王爷与囤积在龛谷的南荣兵作战。 盈娘点点头,又回头仔细把帘子放好,这才走过来蹲身,观察墨九的脸,“王妃,孩儿要紧,若你实在耐受不得了,一定要吱声啊!我们得去寻大夫。” “不用……” 墨九用的药,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开的。 萧乾并非莽撞的男人,此次大军出征,他既然决定了让怀着身子的墨九跟在身边辗转,当然会准备好一些应急的药物。刚才玫儿给她服用的药丸子便是了。他说:常时保胎用一粒,紧急之事可服用两粒。 他已经做周全了,若这药吃了都保不住了,再找别的大夫来,又有何意义? 看她有大主意,盈娘亦只能一叹。 “夫人!”墨九突然朝她抬了抬手,似要拉她过来。 “王妃,我在的。”盈娘弯着腰甚为不便,索性侧坐在她的身边,握紧她的手,“王妃的手,很是冰凉。要不……我们偷偷找一个大夫去?让外边值守的侍卫去找,再吩咐好他们,不告诉王爷,不就行了么?” “不行的,也不用。”墨九微微笑着,上下嘴皮半点血色都无,说话的声音也似乎没有力气,可抓住盈娘的那只手,却很用力,“我就想问一问夫人,你在生怀儿的时候,那个宫缩……嗯,就是在生产之前,是不是一抽一扯的痛?” 她现在就有这症状。 所以,她想要确定是不是流产前的征兆。 可她一个没有经验的人,哪里懂那么多? 盈娘想了想,点点头,“姑娘若这般,怕是要小产了。咱们得找大夫来!不行,这事紧要,不可拖延。我这便去――” 这是一个热心的妇人,拎着裙裾就要下车,却被墨九叫住了。 “夫人!你得听我。”她冲盈娘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笑容来,“外面的人若知道了这般情形,一定会去告诉王爷。他肯定这样吩咐过他们,而他若知晓我……有小产之兆,肯定心绪难平,夫人,战场上,牵一发动全身。统帅若心乱,大军岂不都乱了?” 大军一乱,怎么打胜仗。 若战败,得死多少人,这场仗怎么收场? 墨九赌不起,也不敢去赌,微微松开紧咬的唇,那嘴皮上都咬出了深深的痕迹,可她言词却还轻松,“夫人,这一仗对他至关重要,对我们都很重要。龛合、定远乃金州大门,而金州又是汉水码头――” 她忽而想起了那一条汉水河底的通道。 不知道在他们离开之后,谁在驻守,可有变化? 她眉梢一拧,接着道:“过了汉水,就可直取汴京了。” 盈娘这会儿就站在马车门口,没有离开,也没有坐下来,就那般弓着身子看着墨九,一双略带愕然的视线里,就像不是在看一个女人,而在看一个怪物。 以她的思维里,很难理解这时的墨九。 一个女人在这样的事情上,选择会选择腹中胎儿。 哪有做娘的人,会为了一场战争放弃孩儿的? 盈娘不解,当然,也因为她并不知萧乾在世。 更不会知道,萧乾的医术就是墨九最大的信心支撑。 “唉!那我去烧一点热水。顺便看看怀儿方便好了没有。” 盈娘无法接受,但也不再反驳,撩开帘子,就下了马车。 墨九平静地躺着,看玫儿焦躁的样子,冲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然后又轻幽着声音吩咐她,“把车窗的帷子拉开,我想看看外面。” “姑娘,外面风大。而且――你也看不清,很伤眼。” “拉开……”墨九还是有气无力。 玫儿嘴巴嘟了嘟,考虑片刻,有些不情愿地垂下头。 “姑娘还是老实些吧,闭上眼睛休息,不要看了――” “我让你拉开!”墨九微微咬唇,样子并不轻松,语气却很低沉冷漠,“我的话你都不听了?你越来越放肆,看来我真得早早把你嫁给曹元。” “有了!”玫儿听到曹元的名字,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墨九已然升起的怒气,一下子就又兴奋起来,“姑娘,我这便去偷偷告诉左执事和曹师兄,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的。” 微微闭一眼眸子,墨九终于恼了。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玫儿几次三番打断她、阻止她、不听她的吩咐,这让眼睛不方便,身体也受损,本来就有些缺少了安全感的墨九,在这一刻,特别地着恼。 “你太放肆了!” 她本来就是一个独断性很强的女人,自己愿意做什么是一回事,非得被人强行拧着头做什么事,又是一回事。于是,对玫儿说话的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重,“身为我的孩子,如果连这一点都经受不起,那么――就注定了他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就算真的小产了,那也算他的命!” 这一句话,她说得冰冷无情,吓得玫儿身子哆嗦了一下。 “姑娘……!” 此刻的墨九,神色太可怕了。 尤其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几乎没有半点感情。 玫儿似乎终于总识到了主仆尊卑,扁了一下嘴巴,悻悻地转身,慢慢地拉开了窗帷子,任由外面连天的火把光线,映入车内―― 漫天灯火! 整个天地,似乎都被照亮了。 墨九视线模糊,但感光力还是有的。 见状,得见光明的感受,让她深呼吸一下,终于缓和了神色。 其实,她并非真的不痛爱肚子里的孩子,而是她曾经听人说过,第一胎的孩儿,若真有了流产的征兆,那就应该遵循物竞天泽的自然淘汰规律,接受小产的现实。甚至有些人,会主动终止妊娠。因为强行保胎的结果,有可能让胎儿不健康。 当然,这些话,她没法和玫儿说。 这样的选择,也需要她下很大的决心和勇气。 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来自异世的女人。 哪一步,又不是在向命运做赌呢? 双手放在小腹上,可能药效发挥了作用,她暂时舒服了一些。 就这样,她安静地观望着模糊一片的夜空,任火光点点入眼,偶尔眯一下眼睛,身体却一动也动,直到稚娘烧了热水上来,为她擦身子,为她擦额头,暖暖地对着她笑,说一些怀儿的糗事,说自己以前学绣花的时候,如何被阿娘打手板心。 听她说着,墨九突然就想到了兴隆山的织娘。 墨九的娘。 离开了这么久,她也没有给她去个信。 当时她离开,和织娘还有些不舒服,可后来也慢慢就忘记了。说到底,在她的潜意识里,对织娘确实也少了那么一点和自己亲娘一样的感情。这一点,她否认不了。但织娘确实真心待她,如今他们打到了龛合,离兴隆山也没有太远,她是不是应该回去看看了? 混沌中,她慢慢想着―― 远处,“呜”声阵阵,沉重而幽远。 那是号角的声音,已经过去几波了。 也就是说,北勐军已经冲锋几次了―― 可捷报还没有传来,证明打得并不那么顺利。 “嘶――”墨九思维一走偏,马上小腹又疼痛了起来。 玫儿赶紧扑过来,轻轻拥着她,像是想安慰,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就那样看着,一只小手,这里停一下,那里顿一下,始终无措……很快,两行清泪就下来了,声音掩不住的哭声。 “对不起,姑娘,是玫儿不好,玫儿惹你生气了……” “傻瓜!”墨九撩了撩唇,“我没有生气,我只想告诉你,自己的决定。” “呜!”玫儿抽泣着,泣不成声,“你已经这样难受了,还强忍着,值得吗?真的值得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让玫儿怎么办?” 知道这小丫头真心关爱自己,墨九不由握住她的手。 “值得。”安抚的,宽和的拍了拍,又是一笑,“因为我爱他。” “爱是什么?”玫儿得了安慰,金豆子掉得更厉害了。 “爱就是……一面盾,一面护心镜,是我最好的防御与武装。” 吸着鼻子,玫儿看着她,并不理解。 墨九也不管她能不能理解,只轻轻地笑,在疼痛中,徐徐地笑开。 ――而这,就是爱与恨最大的不同。 哪怕荆棘已然刺在了肉里,也可以憧憬美好。 ------------ 坑深303米,复活 暮色如布,笼罩四野。 龛合城里,却一片火光。 虽然萧乾在徽州发兵之前,曾扬言要南下出征大理国,却在半道上突然转头,直奔龛谷城有一点突然。但是,他们日行军并未刻意回避让人知道,于是,在北勐大军尚未到达龛合之前,南荣这边已然得到了消息,守将一方面派人快马奔赴汴京通知景昌帝宋熹,一面调遣重兵把守龛合—— 时局发展到如今,已经有些乱了章法。 事实上,南荣方面也得到了消息,蒙合暗旨苏赫,令其南下大理,对南荣进行合围。可如今苏赫却不听圣令,拉三十万大军直冲龛合城而来,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就像在沸腾的油锅里面烧水,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有心之人,大抵都明白了。 这北勐窝里斗的日子,即将开始。 早有风闻说蒙合与苏赫之间不合,可天南地北的消息,真真假假也扑朔迷离,一直没有实锤出来。而此番苏赫转道龛合,对于南荣来说,就像谜底揭开,天光初现,简直就是一个大大的利好消息。 苏赫若和蒙合干上,他们只会受益! 而且,目前蒙合远在哈拉和林。在苏赫未有援军的情况下,正是南荣举全力歼灭他的大好时机。再说,龛合和定远两城,也是重要的战略要塞,也不拉开大决战,任由苏赫闯进来。 于是,龛谷这个地方,就成了油锅里的沸点了。 在前些年的战争里,龛谷深受其害,农事荒废,工商受制。珒国灭亡后,得以**,今年以来,开始慢慢恢复。可奈何,战事又起,苏赫抗旨蒙合的第一剑,就指向了龛谷。身为龛合人,不可谓不悲催,上辈子他们肯定欠了天的。上次萧乾拿下龛谷,去和完颜修换了墨九,而后又从完颜修手里把他们夺了回去。如今辗转一番,他又打向了龛合—— 这天晚上,龛谷的夜空中,喊杀声不断。 被震惊的人,不仅有龛谷守军,还有全城的老百姓。 到了这一刻,他们已经到达了恐惧的极点。 他们害怕!害怕龛合会再次沦陷。 身为被奴役的下等民的感觉,记忆犹新,太过惊悚。他们好不容易从珒人手上解脱出来,若再落到北勐人的手里,也不知是个怎样的光景了。水深火热中的龛谷人,这一夜都无法入眠,而他们在饱经战火之后,在战争中,会比未见过战争的人更加勇敢。所以,在北勐大军攻城之际,龛谷百姓听说皇帝御驾在汴京,很快就将赶到龛谷来,居然在官府的鼓动下,自发地走出了家门,群情激奋地拿上了武器,大声吼叫着要将北勐兵挡在城外,与龛合县城共存亡…… 对峙感,紧张到了极点。 不管宋熹来不来龛合,这一仗,都将是一场硬仗。 苏赫三十万大军压境,而短短两天,南荣已在龛合集合了六十万守军。 宋熹要在龛谷与萧乾大决战之心,显而易见。 以二倍于萧乾的兵力,却只守不攻,也足见他带兵的稳重。 他们有源源不断的后续支持,甚至全部南荣百姓都是南荣兵的后盾,而萧乾孤军入境,除了手上这三十万人,其实他什么都没有。说得再难听一点,他们吃了这一顿,下一顿的伙食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何啃这块硬骨头? 不得不说,形式决定军心。 这样的对峙,让久受掣肘的南荣兵得到了大大的鼓舞。 在北勐大军还没有到达龛合的时候,南荣援军就从汉水、从淮河、从均州、从金州等地赶来,陆续支援龛谷,那大批的兵马、军械,仿佛流水一般,把龛谷池城守得风雨不透,铁桶一个。 这样不遗余力,不计本钱的打法,对南荣来说,还是第一次。也可以从中看出,宋熹摆好阵势要与萧乾干一仗的决心有多强烈。这一日他似乎等了许久,上次汴京撞了空,扫了颜面,那么今日,萧乾不声不响地开打龛谷,宋熹也就不声不响地选择了龛谷做主战场。 苏赫反叛蒙合的消息,让整个南荣阵营都兴奋了起来。 他们都在等待着看这一场精彩的战事。 看苏赫要怎样飞蛾扑火,死在龛谷—— 夜色下,城里、城外风起云涌。攻城的、守城的、嘶吼着,一声声震动了苍穹。天寒地冻的天气,可兵士们却汗流浃背,高高扬起的纛旗,搭上城墙的软梯,两军交接处的杀人、兵戈声,在战马声嘶力竭的叫声里,仿佛带着一种死亡的光芒,把这个战场衬托血色缠绕,狰狞而恐怖。 “杀啊!” “杀!” “杀!” “杀!” 城门久久不开,城墙上的南荣兵就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在没有大威力火器的情况下,北勐骑兵目光嗜血,杀红了眼睛,却也久久破不了龛合的城门。而同样杀红了眼的南荣人,在胶着的状态下,更加的兴奋起来,城墙上的投石机里,滚滚而下的巨石,将北勐欲破城的将士砸入了深深的护城河里…… 不过半个时辰,河里就浮上了不少的尸体。 有南荣人的,也有北勐人的。 那飘浮的河面上,似乎变了颜色。 不再清澈,隐隐有暗红的色彩,刺目而*…… “大帅,咱们给墨家借火器,轰他娘的吧!” “对,轰他娘的!” “大帅,南荣狗城里也有火器!” “是啊!他们变狡猾了,这是准备和咱们耗着了!” “耗下去,他们就是赢!换你,你耗不耗?” “他娘的!南人就是奸!这么多人,都他娘的不敢冲出来与我们真刀真枪的干,算个什么卵!” 喊杀声里,对峙双方都红了眼,话也都说得不好听。 南荣兵在城头上,大声讽刺这一群北勐兵,是被蒙合遗弃的狗,而且还是落水狗,极大限度的挑战着北勐兵的神经,这也是一种心理战术了,对进攻的北勐骑兵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进攻的阵列慢慢就有了一点散乱。 北勐骑兵剽悍的进攻力,整个天下都害怕。可他们潮水般的冲击,除了自身的体格与平常的训练有素之外,也因为每战必胜的高度自信,这一刻,那种前途未知的心理感受,确实有些让他们自乱阵脚。 南荣这一上心理战,确实有些了不起。 不费吹灰之力,就削弱了北勐兵的进攻力度,锉了他们的锐气,并且让他们军中很快就充斥了一种浮躁,哪怕疯了一般的进攻,却始终破不了龛合城。 一轮接一轮! 一轮比一轮猛烈! 一场又一场的进攻,海浪似的冲击。 天地间全是肃杀的气息,沉闷而低压。 乱军之中,萧乾紧紧抿着冷唇,手指宝剑,面色肃冷,一声盔甲早已染满了鲜血。 “大帅!” 一声低吼中,格森将军飞驰到萧乾的马前,抹了一把脸上重重的血污,拧着眉头大声道:“这块骨头不好啃啊!南荣狗都他娘的疯了,小小一个龛合城里,到底囤了多少兵,太他娘的可怕了!就城墙上的守军,都换了五茬儿了。死了一批换一批,死了一批还有一批。大帅,我们破不了城,再有两个时辰,天就大亮了。耗一晚上,兄弟们也都累乏了,这形势,对我们很不利,得想法子!” “依格森将军之见?”萧乾凝神看他。 “不如原路返回,先休整之后,再卷土重来!” “不可!”萧乾面色微微一沉,夜光下狠戾的样子如同地狱修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我们这次不能攻下龛合,那便不可再来了。” 略略思考一下,他盯着格森胡子上没有抹干净的血沫。 “格森将军,你有没有胆子去干一件事?” “何事?”格森微微一愣,随即欠身施礼,“格森任凭大帅吩咐!” 萧乾冷冷地盯着火光下巍峨的城楼,似乎还有些犹豫,好一会都没有说话。任凭冷风吹刮着面孔,格森似乎也察觉到了那一股子不同寻常的气氛,也不动不言,就那样安静地等待着。 久久,萧乾深眸微闪,像下定了决心。 “你带五万人,偷渡汉水,佯攻汴京!” “啊!”格森微微一惊,一张乌漆漆的脸上满满的诧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南荣有多少人囤在汴京?在开战之前,不算这些各大地方军营的乌合之众,单单宋熹从京畿之地带往汴京的人马,都号称八十万了。而开战之后,宋熹又集合了京兆地区与汴京原本留守的三十万兵马,可谓百万雄师守汴京。 这这这—— 大帅让他带五万人夜渡汉水,闯东京汴梁? 啊哦! 格森粗糙的脸上愕然着。 这一刻,分明就写着几个字:“大帅,你不是在逗我么?” 以卵击石的事儿,确实得艺高、胆大、还得不怕死的人才敢干。 格森艺高,胆大,可他怕死啊。 嘿嘿笑着,他大大的手掌抬起来,直摸脑门。 “大帅,咱们这次打不过,可以先保存实力,不急着这一会,更犯不着去拼命——” “我并非真让你去拼命!”萧乾冷冷看着他,又停住了。 这个计划似乎是他临时起义的,还没有完全地思虑周全,他一边在说,一边也在想,“你偷渡汉水,做大军攻城之举,只为给南荣施压。他们如今大军压向龛合,对岸小城定会疏于防守。你有五万人,足够应付。这样的目的,只为扰乱他们的视线,打乱他们的阵脚。让他们慌乱,逼他们回援!” “格森明白了!”格森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无数次,很快就晓得了他的意思,“大帅这一招叫什么?用中原人的话说,就叫:围魏救赵!” 想到了这样一个词儿,格森的目光里,有些小得意,似乎通晓了中原文化似的。 “不围魏,只救赵。更准确说,这叫声东击西,真要围魏,你脑袋就只有留在汴京了。”萧乾纠正了他,然后想了想,又将手上带着鲜血的佩剑递了过去,“你拿我佩剑去,定可马到功成!” 拿他的佩剑来做甚? 能杀鸡还是能宰羊啊? 格森是个孔武有力的家伙,用惯了大刀,有点瞧不上萧乾手上那一柄秀气的宝剑。不过看那剑长得好看,又是大帅亲手递上来的,他也就乐呵呵地接了过来,往腰上一别,尔后执了马缰绳,严肃着脸。 “格森在汉水那头,等着大帅!” 说罢,他拍马就要离去。 “慢着!”萧乾突然喊住他,冲他招了招手,待他打马靠近,才俯过头去,“格森将军,你只有五万人,记住:拼不起!遇上南荣大军不要正面迎仗。打不过,就跑,换一个地方再接着打。若实在无法周全时,可领兵带此剑,直奔汉水码头往西二里处——” 如此这般详细地吩咐着。 萧乾的有些话,听得格森一愣一愣的 可他是一个执行力很高的人。而且狠戾好杀,喜欢冒险,擅长进攻,是一个可以打突击战的将领。故而萧乾在他的身上压下了重注,甚至连汉水下方的甬道秘密都告诉了他。虽然没有直接说破,拿着剑去,会有人接应,也说了个*不离十了—— 格森没有多问,只深深看了萧乾一眼。 那一眼里,有信任,也有一种男人式的佩服,以及从此跟着他干的决心。 “末将当尽全力!” 迟疑一下,他润了润干涩的嘴巴,又抬眼望向萧乾。 “大帅,末将在哈拉和林有几房妻子,还有几个孩儿,若在此战中,末将不幸战死,还望大帅帮着编一个什么名目——或者就说末将临阵脱逃,死在了乱军之中。” 萧乾目光一沉。 就着火把的光线,看着眼前这个汉子。 一瞬后,他重重的,重重地点头承诺。 “好。你且放心去吧!” “末将必不辱命!” 格森一声“驾”,粗重的喉咙长长的吆喝着,扬长而去。 萧乾久久站在原地的冷风中,看着他的背影不语。 那一句“临阵脱逃”,说得坦然,却也沉重。他不为别的,只为了他的家人不受牵连。格森此番跟着他过来打汴京,若一旦活着还好,总有机会照拂一下家人,而且他行军在外,也只能听主帅的命令,也有个说法。可若他死了,那他一家子怎么办?蒙合会不会为难他们? 落下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难听了一点,但在这样的时候,于他才是最好的。 “唉!”赵声东走了过来,“主上,你决定了?” 嗯一声,萧乾眸中映着火把的光线,平静而淡然,可声音却满带凉意。 “请辜将军来一下。” 此次北勐大军南下,辜二其实一直就在军中。甚至就在萧乾的身边,但他始终扮演着一个普通侍卫的身份,加上平常为人沉默寡言,存在感很低,萧乾亦不曾故意对他有什么特别的照拂和表现。故而长久以来,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到底什么人,有什么身份,和别的侍卫有什么不同。 辜二是个聪明人。 大战之时,萧乾突然招他前来,有些事情,怕要变了—— “王爷!”他轻唤着,从萧乾的背后走近。 萧乾脊背挺直,正在观察战局,闻言慢慢调转马头,走近辜二的面前,盯着他看了久久,一双冷冽的眼如同千年的深潭,看上去冰冷如霜,可偏偏又带了两簇赤红的火光,似乎在发酵着一种什么情绪。 “辜将军,我们当初在阴山说过的话,便要始于今夜了。” 辜二嘴皮微微一动,慢慢抱拳,“要辜某怎么做,王爷请吩咐。” “我要夜渡汉水,前往汴京——”顿一下,不待辜二询问,他又压低了声音:“你替我留在这里,指挥这场战役。” 他替他指挥? 辜二微微一怔,没有讲话。 几十万人啊!萧乾全部的身家啊! 他对他就这样的信任? “王爷,我——” “辜将军之能,我心知肚明。而且,除了你,亦无人可为。”萧乾深幽的目光中,转过一束复杂的光芒,“你来做苏赫,我放心。你也不必做别的,就在龛合,拖住南荣兵。” 即便辜二是个淡定的人,也是惊得不行。 不管萧乾单派给他什么差事,他都会觉得正常。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萧乾会把这里的军务,全部托付给他。而他自己——居然胆大地选择夜渡汉水,前往汴京。 这是要做什么? 辜二从来不喜多问。 可这一刻,看着萧乾沉沉的面色,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这——太突然了,而且王爷单刀赴会,也太冒险!我不赞成。” “我会带一些人,不算单刀赴会。何况那边有格森,还有古璃阳!” 古璃阳?辜二对这件事有一些了解。当初他和薛昉在汴京待了不少时间,对古璃阳与萧乾的交情也知之甚详。但此事不同于其他,两国交战,干系太大,古璃阳那样一个极度忠信大义的家国天下者,会心甘情愿为萧乾所差? “王爷,你好像一个赌徒。” 辜二的无奈,换来了萧乾一个略带凄冷的笑。 “辜将军说得对。我便是一个赌徒,还是一个从来没有太多筹码的赌徒。” “王爷,三思啊!” 他目光里隐隐的担忧,萧乾看得很明白。 幽幽一叹,他道:“多谢辜将军挂怀。正因如此,我才得亲自走一趟汴京。” 说到底,就算他对薛昉、走南和古璃阳几个人都有信心,可他那三十万的旧部呢?他们都是南荣人,要把他们全部策反,薛昉做不到、古璃阳做不到、走南更做不到——若他们做不到,偏生又想在这样不利的战争状态下帮他,从而急功近利,说不定反会酿成大祸,功亏一篑。 他去险,不去更险。 这确实是一个赌注。 也是他必须赌的赌注。 辜二木然的脸上,浮出一丝犹豫。 “就不能派别人吗?辜某也可替王爷走一趟。” 萧乾摇了摇头,“你去了,亦无意义。” 连古璃阳都做不到,辜二一个外人,当然更做不到。 当今天下,也只有一个人可以。 萧乾。 他自己。 他必须过去,为他们做这个决定,做他们的镇魂之石。 沉默了片刻,辜二眉心紧紧拧起,“萧使君,这是——准备复活吗?” 萧乾一怔。片刻,方才淡淡一笑,“复活!” “可是,王爷——”辜二的脸上,依旧还有太多的不确定。 要他来扮苏赫不难,他早前在阴山已经习惯了,对萧乾说话的方式、行为都可模仿,以假乱真。为保险起见,大不了再多戴一个面具,穿一套巫师袍,这些东西都有准备,而且在大战之中,除了萧乾的亲信,其他人等,也不会太注意观察主帅,要瞒天过海,确实不难。 可萧乾如何做得了萧乾?! 今日的他,哪里还是昨日美冠天下的萧使君? 迟疑一下,他终是看着萧乾的脸,疑惑地问了出来。 “你的脸,如何让人信服?” 萧乾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题外话------ 看到钻石榜,二万五千多个闪闪亮的钻,二锦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感动很多,心疼也大,这种复杂的情绪,让我措于言词了。打赏是你们对我的关心与爱护。可我何德何能,能得如此的关爱?此刻甚是怀疑自己……再次感谢,并且,希望小主们心意到了就好,一颗就是真情了,么么哒。 ps:我更了这章再孩子去医院瞅瞅,这小家伙身体比较弱,也怪我当娘的没有照顾好,每到这样的季节,很是折腾人,如果回来得早,我会争取再更一章。如果来不及,就明天再看了。么么,爱你们,谢谢! ------------ 坑深304米,御驾亲征 夜色深浓,汉水南岸。 二更天了,冷风似乎已凉透了天地。 皇帝御驾渡江而至时,南荣与北勐在龛谷的大战已进行了两个时辰。 位于金州城外的南荣营地里,一片寂静。 留守大营的南荣们,都在等待御驾前来。 此营为目前南荣兵的主营地,离金州城也就几里路。 昨日下午,在北勐苏赫大军尚未到达的时候,从汴京等地到达的将士都先在这里落脚,服从统一指挥和调派。 亥时许,宋熹抵达营地。 一袭银甲,满脸寒光,腰系宝剑,幽光闪闪。一双眸子如同夜下鹰隼,锐利而饱含戾气,在一干将士夹道的欢迎仪式中,他微微蹙了蹙眉头,点头打一个招呼,径直骑马从中而过,直入中军账中。 时人极重礼仪。 尤其君臣礼仪,更为大仪。 可有些礼仪确实冗长得让人生烦。 尤其在这样的战争时刻,对那些由于初见皇帝,而显得过于激动的地方官吏和将领,宋熹更无心应付。甚至,有些见不得这样拍马屁的仪式。 入得大帐,他当即召见了指挥龛谷战役的金州大将管宗光。 不得不说,这管宗光干得还算不错,至少这是南荣和北勐开战以来,最漂亮的一场战役了。宋熹对他进行了肯定,一番口头嘉奖之后,又许诺若干,而尔就询问起了龛谷最新的战情。 管宗光有些紧张,低垂着头,据实相告。 可听他说起苏赫大军久攻不下,整个北勐军队陷入低迷,军心浮躁导致进攻秩序胡乱无章之后,宋熹一双冷眉竟然紧紧拧起,似乎有些不信。 “会有这样的事?” 看他这样轻己强敌,管宗光心里有些不悦。 这不仅是皇帝对他不信任,也是对南荣军队不信任啊! 心生郁闷,他却不敢言及,只赔着笑脸解释。 “回禀陛下,这一次苏赫军会露败相,却有前因。幸得陛下叫使君前来转呈了那个……攻心之战,微臣这才让士兵们在城墙上大肆宣扬苏赫与蒙合不和,蒙合已然抛弃了这支北勐军,让他们知晓自己无援无粮,乱其军心,这才有了这般战果!说来,全是陛下您的功劳啊!” 只要马屁拍得好,没有马儿不受用。 宋熹听了,冷漠的脸上,亦稍稍缓和。 “辛苦管将军了。朕,想去龛谷看看――” 说罢他就要起身,中军帐中,一群将领立马惊了。 “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 这皇帝屁股还没有坐热呢,居然就要去阵前转悠? 他到无所谓,可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不是要命么? 管宗光额头上都溢出了冷汗,尴尬地拱手在前。 “陛下,龛谷此时双方正在开战,太过危险――” “危险的地方,朕就可以不去了吗?”宋熹缓缓一笑,“我若就躲在中军帐中,听听战事消息便罢,又何苦要御驾亲征?” “这――”管宗光想了一瞬,忐忑地拱手道:“陛下,话虽如此,但陛下乃万金之躯,怎可以身涉险?战场上飞枪乱箭防不胜防,战事更是瞬息万变,微臣以为……” “管爱卿,不必再说了。”宋熹不耐烦地瞥他一眼,已然转过身,伸开双臂,由着李福为他披上大氅,大步往帐外走去,神色淡然,动作利索,声音却极为有力,“北勐大汗没有一个不会带兵打仗的,更没有一个从来没上过战场的。换我南荣,怎就不能了?” 众将面面相觑。 末了,也只重重一叹。 “是,陛下!” 对于臣子来说,皇帝不上阵前,就窝在家里休息才好。金州龛谷地带囤有南荣兵八十来万人,单凭苏赫那三十万兵马,暂时打不到金州来,安全没有问题,宋熹在这儿坐镇指挥,他们可以借助皇帝的声威稳定军心,又可以少做许多保卫工作,更没有那么多的闲心要操。可皇帝要御驾上阵前去?这不要命么? 带一个皇帝在身边打仗,和放一个炸弹有何区别? …… “陛下,前方就是龛谷城了。” 管宗光紧紧跟在宋熹的身边,寸步不离都不敢离开。 “嗯。”宋熹轻轻应了。 远远看去,夜幕下火把点点,好像连成了一片似的。隔了这样远,喊杀声与各种歇斯底里的嘈杂叫喊,似乎也可以传入耳边,带着一种硝烟味儿,令人四肢百骸都充斥着紧张感――战争本源的紧张感。 宋熹眉心微微一拧,转过头来看向管宗光。 “我军为何不乘势出城,反守为攻?” “这――”管宗光微微一惊。 看宋熹神色似有不悦,他赶紧欠身陪笑:“回陛下,在大战之前,末将与几个将军商议过了,只要在龛谷挡住苏赫军的进攻,他们无人相帮,又无后援,早晚活活拖死在这里。我军不擅进攻战术,关门死守比出城进攻,相比损耗较少――” 言及此,他抬眉瞄一下宋熹。 他其实很想说,这不是陛下您亲自下的旨么? 那一个字:拖! 难道他意会错了圣意不曾? 心里有疑,管宗光却不敢问。 皇帝就是皇帝,哪怕他一天变三次主意谁又说得着? 宋熹拧眉思考一下,似乎也觉得他说得有理,盯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打马加快速度,上了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山坡。站在地势相对高的地方,他俯瞰着不远处的龛谷城,没有再坚持刚才的想法,慢慢摆手下了山坡。 “管将军,我们先进城看看!” “微臣遵命!”管宗光再次施礼。 皇帝御驾亲征到龛谷阵前,这个消息,振奋了南荣大军。 于是,在北勐军一波紧似一波的奋力攻击中,南荣兵士气空前高昂,把一个小小的龛谷守得风雨不透,水都泼不进去。之前北勐军还三不五时地冲上城墙几个,可听说宋熹到了,南荣军势头更胜,而北勐军的攻击力却越发减弱,慢慢地,就变成了围而不攻,只偶尔派一支小股军队过来,骚扰一下城门。 未几,宋熹亲自登上龛合城楼。 夜下的火光中,城外的北勐军人数众多,蚂蚁似的排得密密麻麻。 看那阵势,虽有凌乱,却并未到达管宗光所谓的“毫无章法”的地方。 宋熹微微眯眸。 人群中,人人都穿着同样的战甲。 他在捕捉苏赫的身影―― 分开了那么久了,他已许久不曾见过他了。 心里有那么一丝想法,看看他变成了什么样。 听说毁了容色,变了样子,他也有好奇――到底丑成了什么样子,竟然也没有让墨九嫌弃?到底丑成了什么样子,竟然让所有人都认不出他来? 可人群太乱了,他寻找了许久,都没有看见他。 抿一下唇,他再往前一步,极目远眺着,似乎想要透过北勐大军层层密布的阵列,看见一个更远的地方――到底有没有那个想了许久的女人。 没有! 除了兵马、旗幡,以及浓浓的夜色,哪里来的人? 片刻之后,他缓缓闭了闭眼,自嘲地一叹。 “唉!” 她怀着他的孩儿,即便跟在军中,又怎么可能出现在阵前? 是他太过想念了吧?竟生出这等旖旎来,希望看见她英姿飒爽的骑马杀在大军之中。 “陛下,城头上风凉,我们回吧!” “不冷!” “可这里――这里,危险啦!你龙体要紧。”管宗光额头上的冷汗,一直未干,带着皇帝在阵前游弋,他感觉自己手上拎的根本就不是武器,分明就是他的脑袋瓜子,还连带着一家老小的命。 皇帝有个三长两短,他再多脑袋都不够砍的。 心里揪揪着,他看宋熹的样子,已然急巴巴的了。 宋熹慢条斯理地扫过他的脸。 良久,嗯一声,点了点头。 见状,管宗光大喜,“多谢陛下体恤臣等1” 临下城楼之前,他往城墙外面的北勐阵中望了一眼,紧紧跟上宋熹的步伐,考虑着,突地进言,“微臣以为,陛下先前之言极为有理。打到这时,北勐军确已疲惫,不堪支撑了。如今有陛下坐镇龛合,咱们何不突开城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一来为了迎合宋熹,二来也为自己的官帽子打算。 从目前情形来看,南荣的胜机确实很大。 如果这一战胜了,他管宗光就得名垂青史了,那是何等的光宗耀祖? 可宋熹听完,沉吟片刻,就否定了他的建议,“不可。管将军忘了浚县山之战了?苏赫为人狡猾得紧。他这般只围不攻,做疲乏之态,切莫相信。宁可在他们势头大盛时出城痛击,也不可在这时开城――” 管宗光一怔。 想一想,确实如此啊。 想那苏赫军能在三日内从汴京赶到乾州,还连夺两城,这样吃人的行军步伐与过人的精神头儿,又怎会在连续进攻两个时辰后就疲成这样? 分明陷阱! 管束光脊背一紧,“陛下英明!” 宋熹不答,大步下了城墙,骑上战马在城中悠转了一圈,对军民协心抗敌的氛围似乎很满意,不时与龛谷的百姓摆谈几句,做足了明君的姿态,这才像不经意地问管宗光。 “听说墨家钜子跟随苏赫大军出战了,管爱卿可有见到人?” 管宗光一怔,心里明镜似的了然了。 皇帝以前和墨九也传过一些暧昧的风言风语,这般问他,肯定别有用心了。 只不过,君心难测,他不知皇帝存的到底哪门子心思。 考虑一下,管宗光模棱两可地回答。 “回陛下,确有此事。先前探子有报,墨九的马车就在城外。不过,北勐军在城外亦有驻营,他们此番进攻龛谷,是分成几个批次上来的。一批进攻,一批预备,一批休整,极有章法。” 说到这里,他想到自己先前的进言,头皮一麻,嘴唇哆嗦着瞄向宋熹,“陛下,微臣差一点犯下大错了。” “何错之有?” “他们进攻既然如此有章有序,也应个个休憩得宜才对,怎会露出那等倦乏不敌之态?亏得陛下英明,若不然,微臣又上当了,误了战事矣。” 这家伙会说话,马屁拍得神不知鬼不觉。 宋熹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一行人骑马走在硝烟弥漫的龛谷街上。 四周喧嚣不已,可他们却很安静。 于是,在战事中,这样的安静,却突兀地显出更多的紧张感。 “管将军――”静谧中,宋熹突然回头,“朕四处走走,你不必跟着朕,自去忙吧!” “陛下,现下战情不急,微臣不忙。” 宋熹眉头一挑,似乎想要摆脱他,“朕自去便可,管将军去忙军务!” 前一句是客气,可这一句话,已然是命令的祈使句了。 那潜台词是:你一个领兵的将军,战事在前,不去安排忙碌,跟着老子做什么?你要真的没事可做,那要你这个统帅做什么?还想不想干了? ――管宗光大概听出了这么一个意味,稍稍迟疑一下,也就打马奔着城楼去了。 宋熹领着一群近卫,骑马停在街心。 四周又一次安静下来。 李福偷瞄几眼宋熹的脸,小心地问:“陛下,我们――” “我们出城。”宋熹打断他的话,缓缓回头,目中映着烁烁火光。 ------------ 坑深305米,执剑补天裂 “啊!”李福差点惊掉下巴。 皇帝也太过异想天开了吧? 就算想那个女人,也犯不着以身涉险啊? 这非平常,而是战事,哪个敢放他出城? 李福头皮一麻,脑袋都快要炸了,踌躇着,他正寻思要怎么阻止,就见到处火把的街道上,远远地飞奔过来一人一骑。 “报——陛下,大事不好了。” 大战在前,听了这话,宋熹神色狠狠一沉,“何事?” 那人翻身下马,屁滚尿流似的紧张着半跪在宋熹的马前,咽了一下唾沫,紧张得都有些结巴了,“陛,陛下,刚刚接到消息,北勐大军偷偷渡过汉江,接连破灭了江北岸的两个小城,现下已直奔邓县而去——看那情形,他们似要冲汴京而去啊。” “什么?”宋熹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 就这样短短的时间,他这边才刚刚过了汉水到金州,他们居然摸过河去了? 想到浚县山那一仗的先例,这种可能性,让宋熹心肝上都积了火。 可仔细一想,又生出了一些怀疑。 若苏赫派了主力军过汉水,那围在龛谷城外的军队,难道都是虚张声势? 目光沉了沉,他慢吞吞地吩咐。 “传令古璃阳,令他于天亮之前,夺回邓县以丢弃的小城,并将过江的北勐军……剿灭在汉水北岸,不得有误。” “喏!”一个传令兵急忙忙下去了。 宋熹停顿一下,突地调头看向身后的禁军统领。 “速速派人出城查探北勐军虚实。” 偷渡汉江的兵马,到底是北勐军的主力,还是一小部分兵马在干扰他们的视线,一探便知了。 传令的人下去了,事情也都安排好了,可宋熹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今天晚上的他,情绪有些莫名的亢奋,哪怕一直保持着某种怪异的平静,可熟悉他的李福,还是察觉出了他的异常。 轻轻咳嗽一声,他看着站在风中的宋熹,迟疑着上前。 “陛下,咱们现在去哪儿?” “等消息!” …… …… 同一片天空下,汉水北岸已三更。 在北岸码头附近,也有一个南荣兵大营。 只不过,这里驻扎着的兵马,是萧乾曾经的北伐旧部。 南荣和北勐的大战在龛谷开始了,他们这支队伍一直不曾接到命令,却始终处于待命状态。看上去,好像不关他们什么事,但这样的时刻,哪个人还睡得着? 夜已深,营中火光点点。 将军帐中的三个男人,更是全神贯注,毫无睡意。 古璃阳、薛昉和孙走南三个人,也是昨日从汴京到达汉北大营的。 在萧乾离开汴京回临安受审之前,他一直把这支三十多万人的兵马驻扎在这里。他“死”后,古璃阳也不曾迁徙,一来此处地势紧要,可称得一条扼紧南北喉咙的要道。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汉水底下的那一条甬道,以及藏匿甬道地窖中的大批转运物资。 腊月的天儿,冷飕飕的,刮人骨缝。 帐中的火炉,烧得很旺,可他们还是觉得凉。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整个天地间,似乎都静谧一片。 久久,性子粗糙的孙走南,终于坐不住了。 “老古,薛小郎,咱们别等了。说干就干吧!再耽搁下去,我怕来不及啊。” 萧乾与宋熹在龛谷决战,这一夜,像他们一样无法入眠的人太多了。从到达江北大营开始,他们就一刻不停地在打探阵前的消息,可传回来的全都不是好消息。 他们都是萧乾的得力部众。 如今萧乾有难,他们怎么可以坐等? 瞥一眼孙走南,古璃阳眉头蹙了蹙,还在沉思。 太冒险了!怎么干?关键这事,并非他们三个人就干得起来的。 必须得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先说服那些领兵的将校,再来说几十万军队啊? “唉!”他敲额头,“我再想想,老孙,你容我再想想。” “想!还想个屁啊!再墨迹,就来不及了!你他娘的到底——” “走南!”不待他的火爆性子发作,薛昉就阻止了他,“你急什么?” 喝止住了孙走南,薛昉慢吞吞看向古璃阳,似乎下定了决心,也站起了身来,“古将军,走南有一点说得对。我们在这里空等着,也不是办法,形势对咱们很不利,如果什么都不做,不如做了再说。哪怕做错了,生死也都有一个交代了。毕竟,一旦主上有事,我们选的时机再好,又有何用?不都晚了么?” 古璃阳叹息一声,“薛小郎,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咱们要从甬道出兵龛谷,至少得有一个像样的借口吧?不然何以服众?” “我有一个办法——”薛昉顿了顿,似乎犹豫了很久才道:“咱们分两步走。第一步,先召集将校商议,就告诉他们,皇帝已然对我部有了戒心。若此时我们不动,回头等皇帝灭了北勐来犯之人,刀就架到咱们的脖子上了。将领们都看得清形势,如今皇帝不动我们,本就存了秋后算账的心思。” “可即便如此,要说服他们也渺茫啊!干系家国身家,一般人岂会轻易投敌?” 这种劝仗,比打仗还难,古璃阳毫无把握。 首先三十万人,要怎么才会心甘情愿地跟随他们去龛谷帮北勐兵打南荣兵?其次,宋熹本人就在龛合,皇帝在前,声威更盛,就算这个时候说服了他们,到时候到了龛谷,宋熹登高一呼,他们会跟着北勐,还是跟着南荣? 只是想想,都有些行为荒诞! 可正如薛昉说的,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也许就没有机会了。 谁知道天一亮,又是个怎样的情形? 薛昉看着他的迟疑,认同地点点头,“我想过了,若实在不行,我们就走第二步。直接向他们挑明主上的身份。这也是我们最后的一个机会。” 挑明身份,确实是一个办法。 可如果萧乾就是苏赫,龛谷的北勐兵又如何安抚? 古璃阳眉锋紧蹙着,扶着腰上的剑,看着二人。 静了一瞬,他缓缓点头,“行,顾不得那么多了。干吧!咱走一步,看一步。” …… …… 子时许,江北大营里,突传紧急军情。 大将军古璃阳召集一众部将,于帐中商榷战事。 近卫把命令传递下去,不到一刻钟,军中将领都到齐了。 “古大将军,陛下有出兵的旨意来了?” “哈哈,终于要我们出征了?” “格老子的,等这一天很久了。北勐那群鞑子,王八蛋的,等着爷爷去收拾吧!” 一群将校脸上都带着喜色,似乎个个都恨不得冲上去手撕北勐兵。 看着他们激动的样子,古璃阳和薛昉交换了一个眼神,沉吟了老半天,才抬手轻轻一按,“诸位将军安静一下。” “古大将军,您吩咐吧,让咱们打哪里?” 古璃阳眉头紧皱,“事情可能与你们想的,有些不一样……” 这样的话,实在很难出口,他说得也极其艰难。 他的犹豫、欲言又止,很快就让帐内的人安静了下来。 “……古大将军,是出啥事儿了吗?您就直说了吧。大家兄弟这些年了,有啥不可明言的?” 古璃阳感动地点点头。 可说,要怎么说起? 追本溯源,他不得不先扯萧家大案,萧乾的枉死,然后再按薛昉的说法,就说皇帝对他们早有猜忌之心,对萧乾这三十万人的北伐旧部,也从来不肯看重,这些与北勐的决战,更是半点都没有让他们插手。若苏赫军在龛谷败北,皇帝转头就必然会对他们动手了。 普通兵士还好,左不过当兵的,祸不及他们。 可这个将军帐里的人,却不一样。 他们都曾跟随萧乾走南闯北,算萧乾的心腹将领。 一旦宋熹清算起来,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不仅他们逃不掉,他们的家人,可能也得横遭祸端。 想一想曾经的萧家,在被古璃阳一说,每个人身上都汗涔涔的。 可正如古璃阳事先顾及的一样,即便宋熹不仁不义在先,即便他们都是萧乾带出来的亲兵将领,即便他们对于朝廷的不公都耿耿于怀,即便他们对萧乾有很深的感情,即便他们都害怕宋熹回头就收拾他们……但对于在国难之际打开汉水甬道,出兵龛谷相助北勐,依旧没有人首肯。 甚至,当即引发了群情哗然。 “古大将军,朝廷对我们不善,我们也痛恨。但卖国贼,可做不得啊!” “是啊,古大将军。这种事,宁愿死,也不可做!” “末将也有此意!” “末将也是!还请古大将军三思!” “切莫陷兄弟们于不义啊!” 此起彼伏的反对声中,古璃阳紧紧抿着嘴巴,久久未置一词。 他了解这些将领的心情,正如他之前的顾及一般。 若非他知道那个人是萧乾,恐怕杀了他也不会肯的。 所以,为今之计,也只有薛昉说的最后一招了,将事情和盘托出,以求得到他们的支持。只要把各将校都说服了,余下的士兵就好说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众位将军,你们且听我一言。” 帐中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齐齐望着他,等待下文。 古璃阳还有犹豫,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实不相瞒各位,其实萧使君——” “报!”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喝,“情紧军情!” 古璃阳话被打断,扫了众位将领一眼,沉声道。 “进来!” 传令兵匆忙撩帘进来,将古璃阳行了礼,大声道:“陛下有旨,让古大将军速速带人前往邓县,协助邓县守将周有鸣将北勐鞑子一举剿灭——” 听说有北勐军过了河,连攻两小城后,正在攻打邓县,古璃阳稍稍诧异了一下,望向薛昉。两个人目光相撞,交换了一下意思,古璃阳嗯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摆了摆手,让传令兵下去了。 人一走,帐中就陷入了沉寂。 形势突然逆转,宋熹有旨传来,事情就有了变化。 一位年长的将军皱着眉头,望向古璃阳。 “古大将军,看来陛下,并非不肯重用我们啊?” “末将也以为……咱们不可犯险。大丈夫,即便要死,也不可做卖国贼!” 古璃阳抚了一下额头,正寻思就着旨意,先领人到邓县,与北勐来犯的人接触一下再另想办法,却听帐外又传来一声“报”。 “禀报古大将军,营外有人求见。” “何人?”古璃阳轻声问。 “只说故人,姓萧。” 故人,姓萧?古璃阳微微一惊。 先前他们派了几拨人过江,试图与萧乾取得联系。但汴京到金州地界,到处都是南荣兵,尤其龛合城附近,防守得极为严密,去的探子怕出状况,始终没有正面的接触,只零星得了些消息回来。没想到,他们这边正着急呢,萧乾那边就找上来了?心里一喜,他看一眼薛昉和走南脸上同样的喜色,隐隐有些猜测有可能是萧乾本人,赶紧急着声儿喊道。 “还不快请!” 他这语气,显得有些急切了。 将领们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古大将军,来者何人?” 古璃阳神秘一笑,出口的声音,突然就爽朗了。 “诸位等会,一见便知。” 没错! 大半夜从龛谷过江而来的人,确实是萧乾。 而且——他就带了赵声东一个侍从,算得上单刀赴会了。 气定神闲地入得帐来,他头上一顶大大的帷帽,几乎遮了大半张脸,几乎让人瞧不清长相。但颀长高挺的身影,仍有昔日熟悉的模样。他站在帐门口,整个人显得很平静,环扫一眼帐内的旧日部众,唇角微微上扬,淡淡开口,“诸位,久违了!” 一声即落,满帐皆惊。 即便看不清他的脸,这些人也熟悉他的声音。 “你,你是——” 那些不知情的将校,率先露出了惊诧。 一个个仿佛见鬼似的,紧张地盯着一身黑袍的萧乾。 相比于他们,事先有猜测的古璃阳三个人,虽有激动,但不至吃惊。 几乎就在萧乾声音落下的那一霎,三个人就齐刷刷撩开袍角,对他行了一个单膝的半跪礼。 “末将参见使君!” “末将参见使君!” “末将参见使君!” 三人齐声,把帐中众将惊住了。 果然——是萧使君吗? 情绪海浪似的涌上脑门,冲击着神经。他们瞠目结舌地回头,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古璃阳三人,又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萧乾……以及他背后那个熟悉的身影——赵声东。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古璃阳抬头,声色都很激动。 “诸位,是萧使君回来了!是萧使君回来了啊!” “萧使君回来了?” 一干人等都糊涂了,犹豫不决地问:“萧使君不是死了吗?” “错了!萧使君没有死,一直都没有死!” “啊!” 稍稍迟疑,众将领看着面前活生生的萧乾,再看看恭顺的古璃阳、薛昉、走南、声东几个人,突然就哽咽起来,什么也没有说,紧接着就激动地“扑嗵嗵”单膝下跪了。 “末将参见使君!” “末将参见使君!” 众人相呼,场面很热情,也有些沧桑。 萧乾长身而立,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隔了这么久,他终于又站在了他们的面前。都说人走茶凉,人死情分就消亡,事过这么久,他还能够得到他们这样的礼遇,其实已足够令人感动了。 稳了稳情绪,他缓缓抬手。 “诸位都起来吧!我们坐着说话。” 不管怎么样,他的死和莫名的复活,都必须给他们有一个交代。哪怕编故事,哪怕编的故事比墨九的“玉皇大帝与公主”戏码还要荒唐,但必须得编一个,让人信服。 更何况,到了现下,他其实用不着编太多—— 对于将领们对他死而复活的疑惑,他只道当日在行刑之前,受了昔时旧识好友的暗助,以死囚易容为他替死,而他本人则被旧友送出关外,从而在阴山结识了苏赫王爷,并得益于他,方才活命。 从头到尾,他没有说自己就是苏赫。 却说苏赫于他有活命大恩,苏赫本无心侵南荣,只是受蒙合迫害云云。 听完故事,众将领唏嘘一般后,终于问到了重点。 “使君大难不死,此时回来,可有什么打算?” 若没有打算,又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返回军中?众将都不是糊涂人,把他的话前后联系一想,大抵都有了猜测。只不过,有些话需要萧乾亲口说出来而已。 萧乾也不转弯抹角,慢慢从椅子上坐起,将桌上古璃阳甚好的酒杯拿起,托到半空,轻轻翻转,由着一杯酒液洒在地上,隔空向萧家屈死的五百余口遥祭一次,沉着声音。 “国不国,君不君,臣不臣,民不民。这天地已乱,何不肃清?天若顺我,我便让天昌!天者逆我,我便叫它亡。” 他凉眸微侧,看向几个面有疑惑的将领。 “萧乾愿与众位一起,执剑补天裂,共铸这河山万里!” ------------ 坑深306米,往事嘶叫 腊月的天,冷得要人命。 凌晨时分的龛谷城外,雾气弥漫,霜冻入体生寒。 马车上面备着暖炉,可墨九缩在毯子里的身体,还是一阵冷似一阵。微弱的火光映着她苍白的双颊,嘴唇上有两排深深咬过的痕迹,可知她过得很是煎熬。 但她一直没有吭声,一双视线始终望着车窗外面,来来去去的巡逻兵士,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个身影的出现。 可萧乾没有回来,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过,度过了最初的紧张,墨九渐渐坦然了。 事到如今,再紧张也都无济于事。 除了安抚自己,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萧六郎留下的药,她已经服用第二次了。 不得不说,六郎神医之名确实无虚。 在服用第二次药丸子后,她的小腹已经舒服了许多,虽然还隐隐有些抽抽,可比起之前那一种撕拉撕拉的疼痛来,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如此,墨九对腹中胎儿又添了不少的信心。她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者一样,始终用莫名的意志力与孩子默默说着话。告诉他要坚强、要勇敢、要努力、要支持住―― 这样很傻。 但意志力的力量有时真的很大。 她说服了自己,好似也真的说服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胎儿。 他们母子两个都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然而,身体舒服了一些,她心里的担心与记挂,却没有少半分。 这场仗打得太久了。 久得她觉得再等下去,就要把人等老了。 从出征以来,他们从来没有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战役。无数的北勐伤兵,从前方被人抬了下来,就放在那个简陋的篷子下面。有一些人死了,又有一些人填补了上去,人的性命,在战争里,变得极为渺小,战争的残酷在这里由从质到量,都有了更深的体现。 墨九都听见了,也看见了。 听说北勐暂时放弃了进攻,在休整骚扰期间―― 可为什么萧乾还没有回来? 他在做什么呢?墨九不禁有了疑惑。 毯子下方的手指,轻轻卷起,她莫名地紧张起来。 而此时的北勐营地里,比墨九可以感受到的情绪,更为紧绷。 开局以来第一场不顺利的战争,消耗了过多体力的北勐将士,还有那似乎无休止缠绕在他们心里的传言:苏赫叛逆,蒙合大汗放弃,后续无援,无粮无械――如今的他们,就是一群弃兵,打光了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样的精神打击,比肉体上的疲乏,更让他们感到窒息。人有时候不怕死,却怕精神上的无依托,那将会比死亡更可怕。 此刻的北勐兵,就面临着这样的局面。 各种的猜测与议论,在私底下流传。 营地里休整的人,伤的,累的,倒的,卧的,一个个都没有精神。 他们似乎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情绪焦躁中。 萧乾离开后,辜二理所当然地做起了“苏赫王爷”。他身上穿着萧乾的盔甲,除了头盔之外,带带着一个大帷帽子,系一袭黑披风,骑着萧乾的马,带着闯北和萧乾另外几个贴身侍卫,那样子与萧乾相似度极高,走在夜雾下的北勐大军之中,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士兵们在夜露中,席地而坐。 看到他过来,都纷纷投来目光。 有胆子大的人,也忍不住询问几句。 “王爷,我们何时再进攻?” “王爷,这仗还打不打啊?咱们不能就这样等下去吧?” “王爷!明儿早上,是不是没有饭吃了?” “王爷,大汗为什么不给我们派来粮草?” 一个一个问题,其实无从答起。 辜二知道他们其实要的不是答案,而是一份肯定。 骑在马上,他淡定地回答,“你们好好休息便是,有我在,不会饿着你们的。” 回头,他就让伙头兵烧热水,又令人去城外“收集”粮草。这么多的人,总得要吃的,再过不了多久,天就亮了,如果不补充体力,恐怕自保都困难,不要说再去攻城了。当然,出城“收集粮草”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关键时候,活命要紧,别的事情,也就顾及不了那么多。 看到架起来的大锅,热腾腾的沸水,还有一袋袋的米面被扛回来,大家伙儿似乎又精神了起来,“哈哈,有得吃了。” “只要南荣人有吃的,咱们就有,怕什么?” “对啊!没有?抢呗!” “哈哈哈!” 听着将士们的海呼,辜二忙碌着,只当没有听见。 之前萧乾一直不准士兵扰民,更不许公然抢粮――但今夜临行之前,他却暗示辜二,可酌情处理。什么时候可以酌情?这个时候就该他酌情的时候了。只有吃饱了肚子才有战斗力,至于粮食哪里来的,对战争中的军队来说,那简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站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前,辜二听着“噼啪”声,心里并不轻松。 “报――” 这时,营外有飞奔而至。 他转身看去,“何事?” 来人正是前军探子,走到辜二身边,他低声道:“王爷,南荣皇帝到了龛谷之后,城里似乎有些异动……据我们的探子观察,只怕他们会乘士气大盛之机,出城反攻。” 火堆上的木头,“啪”一声响。 辜二的眼皮也跳了跳。 对宋熹此人,他很了解。 他会出现在龛谷不奇怪,会反攻嘛―― 这个还真不一定。 迟疑半晌,他缓缓下达命令,“传令各路将军,每半个时辰一次,无间隙进攻龛谷城――只骚扰,不硬拼。就吊着他们。” 传令兵看着他,似有不解。 辜二却沉了声,“没有听见!?” 传令兵怔一下,连忙低头,“得令!” 他飞奔出去了,辜二却停在原地,微微眯眸,挡了挡冷风。 以前他长时间跟在宋熹身边,对他为人很清楚。如果他们一直猛攻猛打,宋熹说不定会拼死一战。如果他们一直不去攻打,宋熹却肯定会对他们的兵力产生怀疑。而最让宋熹难以下定决心的,就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骚扰。他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常常对事务左右摇摆不定,而在他犹豫的时间,说不定天一亮,龛合和金州就变成了一块夹在馍馍里的肉了。 “报!” 他思虑未落,那传令兵又回来了。 一脸慌张的样子,带着几丝惊恐。 “禀报王爷!南荣兵大开城门,反攻了!” 辜二脊背微微一僵。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看来宋熹仗着人多,是要拼死打这一仗了。 紧了紧腰间的剑,他没有迟疑,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 “传我命令!全体迎战!” “得令!” 北风呼啸而过,带着沉闷的号角声。 “呜――呜――” “呜――” 三短三长,号角声仿佛某种催命的调子,落入耳朵,让躺在马车里的墨九整个人都不安起来。她伸了伸脖子,望向车窗外,眉心紧紧拧起,“又开始了――?” “是啊!这次好像比前几天更厉害了呢?”玫儿也摸到了一些战争的规律了,往外面瞅了一会,又趴着身子退回来,摸了摸墨九的额头,把温好的水壶递到她的唇边,乖巧地哄她:“姑娘,你喝点水?” 墨九低头,浅饮。 玫儿关切地问:“感觉好受一些没有?” 墨九抬眸,冲她微微一笑,“好多了。” 心里再不舒服,她也不会告诉玫儿。因为告诉她,其实也帮不了什么忙。这种事儿,除了她自己,谁都帮不了。所以,她谁都不愿意告诉,包括一直守在外面的墨妄和墨家弟子,他们都不知道在过去的那一段时间里,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疼痛以及心理的煎熬。 “姑娘――”玫儿看她这样,有些为她鸣不平,“王爷也真是的,都这么久了,也不说回来看看你好不好。” 墨九瞅了瞅她的小脸,稍稍牵唇,嗔她一下。 “他在外头领兵打仗呢,你以为在玩啊?干系那么多人的性命,岂能儿戏?若他随时挂念着我,脑子走了神,置那么多人的生死于不顾,那他成什么人了?真那样,我还不稀罕他呢。” 玫儿撇了撇嘴巴,有些不服气。 但有前车之鉴,她不敢再顶撞墨九了。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 不多一会儿,马车外面突见一片火光。 一行人走近过来,最前面的人,正是击西。 他走到墨九的马车外,轻声问:“九爷,你睡了没有?” 废话!这样的时候,哪个人可以睡得着? 墨九有气无力地回答:“没呢,有什么事?” 击西想了想,“我可以进来说吗?” 嗯一声,墨九让玫儿扶她坐起,把帘子撩开,“进吧!” 击西上得马车来,带出了一股子冷风,让墨九不禁打了个喷嚏。 只一瞬,她就察觉出了击西的隐晦的表情。 这战争的气氛,有什么不对了? 墨九神经紧了紧,“出什么事了,击西?” 击西脸上有着难得的严肃之态,“九爷,你身子方不方便?我们可以得马上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时候能去哪里? 墨九有疑惑,“到底出什么事了?” 击西脸上还有犹豫,“宋熹到了龛谷,他们开了城门,发动了反攻……这情况,一时也说不清楚。爷担心你的安全,让我们先带你离开。” 墨九明白了。 南荣与北勐兵力悬殊太大。 在大决战之际,偏生北勐军心涣散,这简直就是作死的节奏了。实际上,如果北勐兵还保持着出战时的雄风,凭着他们强悍的骑兵突击能力以及完美的阵形,完全不会输于南荣,更为会这般束手束脚。 说到底,全中了人家的心理战了。 对!这一刻,墨九总算找到了准备的词。 南荣这一招在后世叫做“心理战”,在战争中,揪住了敌人的心理软肋,那就抢占了胜机啊。 “果然,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墨九忍不住微微一笑。 两军相对,勇者胜。 这个时候,萧乾让她先撤离,她就必须撤离了。 因为留下来,只会让他放不开手脚,成为他的负累。 想一想自己的身子,她其实知道此刻不宜颠簸,但她考虑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对击西道:“好,我们去兴隆山。” 击西怔了怔,“爷也是这般吩咐的。” 墨九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让玫儿关上帘子,又吩咐她。 “给我再拿两粒药丸子来。” …… …… 打了这么久的仗,南荣始终在被动防守,这好不容易开城反攻,竟也如狼似虎,成千上万的马蹄,几乎要将龛谷的夜色踩碎,呐喊声里,士气一时无两,不过片刻,就与龛谷城外的北勐骑兵战在了一起。 墨九的马车在大营后方,离开倒也容易。 但如果她的马车撤离,却会给北勐士兵一个非常不好的心理信号。 ――他们打不过南荣了,王妃开始逃命了。 为了不影响军心,也为了不让自己目标太大,墨九放弃了那一辆可以让她很舒服的马车,换了衣服与装扮,选择了骑马这样的危险行为。 墨妄与击西原本是不允许的,觉得这样太冒险,她到底怀着身子啊。 可墨九执意如此,横了一条心,谁也说服不了。若把她劝得紧了,她索性就不走了。于是,一群人拗不过她,趁着营中大战将开之际,领着她出了大营往兴隆山方向而去。墨家弟子都未着兵甲,击西等侍卫出了大营也都换上了便装,这般摸着夜色离开,神不知鬼不觉,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前面在打仗,后方其实是最安全的。 一路上,远离了战火、硝烟的味道,四周安静得有些诧异。 神色太沉重,行在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队伍里安静得出奇,墨妄想了一会,走到墨九的身边,打破了寂静,小声问她:“小九,我们离开龛谷城已经很远了,想来这里不会有什么事,不如先找个地方落脚,等天亮再说?半夜赶路,我怕你的身子受不住……” 这个晚上墨九确实遭了大罪。 但她回头瞥了一眼,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里不安全,趁着天黑,我们尽快赶往兴隆山。” 在兴隆山的地界上,墨九就是一个土皇帝,那里的百姓没有一个不向着她的,而且,兴隆山地势复杂,山道众多,座下有九宫八卦的震墓,山上还囤积着数以万计的火器与军械,她坐镇山中,完全可以当一个十足十的悍匪,就往朝廷派兵来,也只有头痛的份儿。 兴隆山,绝对安全。 而这个时候,她最愿意去的地方,也正是兴隆山。 “可是――”墨妄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仍有犹豫。 “我的身子我知道。”墨九向来固执,“走吧,速度一点。” “唉!”墨妄重重一叹,“大家快一点!” 带着墨九,又不在战区,他们没有挑偏僻的地方,而选择了往官道的方向。战争时期,在这样的凌晨,路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影。 顺利地走了大半个时辰,大家伙儿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下来。 “师兄,到兴隆山还有多久?” 墨九骑了一会马,肚子又隐隐作痛起来,她有气无力地问着墨妄。可墨妄却没有回答,反倒突地停下了马来,那身姿似乎僵硬了。 “怎么了?”她问。 “钜子!”这时,一直走在前面的曹元突然打马回来,声音低沉而紧张,“前面有人拦路……” 有人? 墨九眼神不好。 可往前走几步,乍一看,又何止是有人? 那黑压压的一群,分明是有很多很多人啊! 但那些人古怪地安静着,就好像不曾存在一般,静静地骑在马上,守护着一辆宽大的黑帷马车。那辆马车就停在官道的中间,有一侧车窗敞开着,里面似乎坐着一个人,但光线太暗,她视线太差,什么都看不清楚。 不过,到了这时,她以为,也不必看清了。 有谁会在这里,用这么大的阵仗等着她? 微微眯眸,她仿佛听到了往事的嘶叫声―― ------题外话------ 祝我们锦宫萌萌哒的图编小野鱼生日快乐! 啵!火辣辣的吻,献上 PS:微博有活动哦,大家可以给小野鱼送生日祝福,得签名书! 具体详情请关注新浪微博:姒锦不作,姒锦粉丝后援会 ------------ 坑深307米,格杀勿论 头顶霜月,身披冷风,墨九整个人沐浴在寒冬腊月的浓雾中,一身清冷,满腹心酸,进不得,退不得,迟疑了许久,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劳烦皇帝陛下在此等候墨九,实在愧不敢当啊!” 她是一个识趣的人。 这么多兵马拦在这里,逃个什么劲儿? 懒洋洋地问着,这般淡然处之的墨九,对宋熹而言,是熟悉的。 同时,也是毁灭的——分别这么久,她对他,似乎更疏远了几分。 他没有说话,半晌儿,李福鞠着身子小步过来,赔着笑道:“九儿姑娘,风寒露重,陛下请您上车一叙。” 上车一叙? 墨九脊背微僵,只骑马停在原地,声音带了一丝笑意。 “我已嫁为人妇,上车与陛下叙旧,恐多有不便。更何况如今敌我有别,我与陛下道不同,不相为谋——若陛下有事要说与墨九知道,请自说便是。若陛下此番前来,是蓄意捉拿墨九,那大可省去那些虚浮的勾当,早早收拾也罢。” 这货说得认真,可字字皆损。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除她之外,谁又敢当着宋熹说出来? 李福额头上都是冷汗,不免为难地往后看了一眼。 黑压压的一群禁军,默默而立,如同雕塑般伫立在冷风中。 那一辆黑帷的马车也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声响。 天地间似乎都沉寂了。 “陛下——”李福踌躇着,不得不向君王请示。 “唉!”马车里传来重重一叹,李福从皇帝的语气里听出了无奈,揣测着圣意,赶紧三步并两步地过去,撩了帘子,躬着身子,让皇帝踩了马杌子下来。 “陛下,仔细脚下。” 宋熹没有回答,从他相扶的手中挣脱,负手立在风中。 长袍玉带,狐裘大氅,那般静止的宋熹,矜贵、优雅,遗世而独立。 冷着脸半声不发的思忖许久,风中方传来他的吩咐。 “你们都退后。” 退后?往何处退?禁军统领怔了片刻,大声吆喝着,赶紧让所有禁军往后撤离。可不过五丈,就地停下,将宋熹围围护在中间,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包围圈。 宋熹回头看了一眼,“再退!” 又是一脚马蹄和脚步的嘈杂声。 墨布一般的夜里,那些人退了,可依旧在不远处。 宋熹抬手轻束一下披风,似乎有些无奈了,第三次低喝。 “再退!”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移动声里,他慢慢回头看向了远处的墨九。如今他诚意足够,也留出了足够的空间来与墨九说话,可墨九看着他做这些事,却始终骑在马上不动声色,既无喜,亦无怒,只安静地看着他,静默不语。 “九儿……”宋熹就那般站在马车的前方官道中间,轻轻唤着墨九,就像朋友间久别重逢一般,微微笑着:“如今可否过来与我单独说几句话了?” 墨九面无表情。 慢慢的,她抬了抬手,对墨妄和墨家弟子沉声道。 “你们都在这里等我。” 墨妄有些不放心,“小心有诈!” 瞥他一眼,墨九笑了笑,“诈什么诈啊?这里全是人家的人,要真想诈咱们,就犯不着弄得这么麻烦了。大晚上的,何苦来着?我没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墨妄抿一下嘴唇,视线扫着官道上那一个衣袂飘飘的男人,沉默了。 浓浓的夜雾,弥漫在空间里。 整片天地,安静得出奇。 墨九没有下马,就那般一手执着缰绳慢悠悠地踱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马蹄踩着夜露,“嘀嘀嗒嗒”,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的清晰,也把气氛衬得逼仄而紧张,就像那蹄下踩着的并非野草泥土,而是杂乱无绪的神经。 一点一点接近宋熹,她停在他几步开外。 “有什么话,说吧!” 她在马上,他在马下。 两两相望,距离很近很近,可马上的她,俏影落入宋熹的眼底,却仿佛隔了一道遥远的银河。冷风从两人的中间拂过,灌入他微微飘动的披风,从布料中渗进去,穿透他的肌肤,让他冷不丁打个寒战。 这样冷漠的墨九! 只一句话,就将他心底燃烧了许久的火,烧灭了。 “九儿,你可记得这是哪里?” 这是哪里?墨九往四周看了看。 ……乌漆麻黑的一片天地间,她视力范围太小了。 稍远一点的地方她都瞧不清,如何能准备辨别方位? 思忖一瞬,她眉头拧了拧,随口敷衍般回答:“金州地界吧?” “是。金州地界。”宋熹突然苦笑一声,“那次我离开金州城返回临安,你曾送我至此——小九不记得了吗?” 这件事情墨九确实记得。 那时官道两边的菜畦正绿,野花正艳,而她的眼睛,也可赏尽人间万千红绿。如今,换了季节,换了风景,换了心情,她也再看不清故旧之地,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地方,竟然是当初她送别东寂的官道。 看她久久不吭声,宋熹似为她想不起来,突地抿唇,道了一句。 “河畔青柳,塞上人家,弄梅采茶,粗衣淡饭,似比那玉楼金阙更为得意几分?” 旧日的言词入耳,墨九微微抿了抿唇。 当初的东寂初登宝座,便已生出这样的感叹。 现下战事频发,他身在高处不胜寒,想来更为艳羡寻常百姓了吧? “呵呵!”她干干一笑,状似刚刚反应过来,“还真是旧地呢?巧!太巧了!” “不是巧。”宋熹微笑着,看她的眼神,就像当初领着她在金州城的大街小巷里转悠着找美食的时候一样,满带着宠溺,“九儿,我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的。” “不是来抓我的?”墨九浅笑调侃。 “我为何要抓你?” “我不是很好的筹码吗?” “呵,你提醒我了。”宋熹玩笑般笑着,微微凝神,看着她苍白的面色,突然将眉心紧紧一拧,“你身子不舒服?” “被你撵得大半夜的匆忙跑路,你说能舒服吗?”墨九捋一下头发,直言不讳地说完,又将手心轻轻抚着小腹,有些疲惫地说:“你要说的话,说完了没有?如果说完了,又不想抓我,那就请放我走。如果要抓我,那咱们也赶紧的,不要在这里吃冷风,累得慌!” “你这个脾气啊!”宋熹无奈地叹息一声,对思念已久的人儿,那语气里有着说不出来的缠眷之态。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一颦一笑都那么好看,让他恨不能时时刻刻留她在身边。久一些,再久一些,或者这辈子都不要放掉了。 可他知道,他留不了她—— 留不了的啊,一直都是这样。 “九儿,我在此等你,是有几句话想问你。” 为了问几句话?这番也着实太辛苦了吧。 墨九不知当笑还是当气,淡淡地抬眉头,“你且问吧。” “你随他颠沛流离,策马厮杀,可都心甘情愿?” “嗯。心甘情愿。” “你可知这皇权宝座下,堆积的全是累累白骨,悲歌尘沙?” “嗯,我知道。” “你可知芳华红颜会老,而帝王之情易逝?待痴情散尽,你如何与他共享繁华?” 他一声比一声问得急,就像每一个字眼都蕴含了万般情意,喷薄而去,让墨九有些头昏眼花。想了许久许久,她方才微微一笑。 “我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好一个无怨无悔。 宋熹像一尊僵硬了千年的雕塑,隔了好久好久才微微牵动唇角。那俊美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笑容。在笑,他确实在笑,可这笑容里,却仿佛弹动出了一曲离合悲欢的弦歌,将万水千山都看尽,才凝成了对她深深的一眸。 “我都明白了。” “嗯”一声,墨九有些词穷,“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宋熹知晓她的脾气,向来没有什么耐烦心。 若说有,那她所有的耐心,都给了萧乾。 大抵这就是人与人的差别吧。 他可以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她,而她却只会独付于那一人。 “没有了。”他淡淡地笑。 “那我可以走了吗?”墨九挑高眉头,唇角带了细微的嘲弄。 “对不起,九儿——”宋熹抿一下唇,“我不会为难你。可是,我能抱抱你吗?” 墨九微微一怔。 这一刻,东寂近乎忧伤的语气,太过触及心灵。 让她恍惚一下,竟然忘了拒绝。 “我想,我大老远地过来,就是想抱抱你的。”宋熹说着慢慢地抬起手,像是想要去牵一下她的手。可她坐在马上的身姿太过僵硬,让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良久,良久,终究还是无奈地放了下来。 “可想来你是不愿的。” “……” “你去吧!” 他微微一笑,如同上次她在此处送他离开时那般,温声嘱咐。 “你若想吃好的了,随时回临安。” 紧紧抿住的唇松开了,墨九微微朝他点头。 “好,说不准我哪天就回来了。” “回来前派人支会一声,我来接你。” “你那么忙……” 墨九很诧异,自己居然记得当初的对白。 为了顺利离开,她非常诚挚地配合着宋熹。 而他对她的回答,也满带惊喜。 双目像添了一丝幸福,他看着她,一如既往的补充。 “风雨无阻!你来,我便在。” “唉!”墨九心里重重一叹,慢慢调转马头,“再会了!” 她这个动作的速度并不太快,可马身还没有完全调过去,马儿就像突然受到了惊吓一般,“嘶”地惨叫一声,猛地撅起前蹄,疾跃了出来。墨九心里一紧,飞快地抓住马鬃,整个人趴在上面,跟着马儿往前俯冲出去。 “九儿——”那情形,把宋熹吓了一跳。 可他只身站在官道上,速度再快,又怎么及得上狂奔的马匹? “小九!”墨妄始终观察着墨九那里的动静,见状他策马飞奔上去,二话不说,单骑横插过去,以马搏马,将受惊的马儿挡下,顺便将墨九的身体控制住,血玉箫中剑也在同一时刻,“铿”一声出手,直指着宋熹以及他的后面的禁军,低声吩咐墨家弟子。 “快!带钜子走!” “是!” 不得不说,墨妄的反应是相当迅速的。 他话音还没有落下,就见南荣禁军黑压压的涌了过来,人群之中,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吼声。 “护驾!快!护驾!” “保护陛下——” 紧跟着,就有人附合一般高声呐喊。 “保护陛下,抓住墨九!” “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这嘶哑的声音混杂在人群里,几乎盖过官道上嘈杂的马蹄声。 他们呐喊着,一些人将宋熹围在中间,另外一些人潮水般像墨家一行杀了过去。 “陛下有令,格杀勿论!” “陛下有令,格杀勿论!” “陛下有令,格杀勿论!” ------------ 坑深308米,若我不在了呢? 冬日天凉。 那些“格杀勿论”的嘶吼声,被冷冽的风传入耳,带着令人惊悚的寒意,一字字宛若刀片剜骨。 官道上,黄叶飞舞。 天地间,一片怆然。 墨九看着这一切,眸中两束秋波荡起点点涟漪。 随即,涌上肃杀之气。 “师兄,你们不要管我……走!” “不行!”墨妄始终护在她的马前,在嘈杂的喧嚣声中,沉声吩咐:“你抓好马绳!” 他声嘶力竭的吼声,很快被淹没! 那一批禁军就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一部分有秩序的上去将宋熹围在中间,一部分大喊着“陛下有令,格杀勿论”,以极高的音调穿透了冷月下的夜空,将兵戈的碰撞声都压了下去。 场面一时混乱。 杀!杀!杀! 南荣禁军里,不时传出这样的命令声。 宋熹被隔绝在人群中间,从事发时的突然,到冷静下来的暴怒,也不过短短一秒。 “住手!都跟朕住手!” “陛下有令,格杀勿论!” “住手!朕让你们住手!” “陛下有令,格杀勿论!”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连朕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陛下有令,格杀勿论!” 不论他说什么,那一群围住他的人,只发出同一个声音。 宋熹大抵已经明白了,他们要杀墨九,还要借用他的手来杀墨九。 一双厉目化为赤红,宋熹终于不再忍耐,“嗖”地拨出腰上佩剑,上前照着一个禁军的心窝就捅。 “啊!” 一声惨叫,那句禁军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没有机会喊饶命,只瞪大眼珠子看着他…… 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具尸体,汩汩的鲜血渗入泥土,开出了一朵乌黑色的暗色花儿。那场面极为震撼,可他的死,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恐惧。他倒下了,马上有人填补了他的位置,他们依旧结成人墙,死死堵住宋熹,就像魔怔似的,嘴里重复着同样的话。 “陛下有令,格杀勿论!” 这样的行为,让宋熹几乎暴怒。 “让开!再不让开,朕就大开杀戒了!” 没有人让开,他们重复着喊话,都看着皇帝不动。 宋熹说什么,外面人的也根本就听不见。 杀声一起,涌在前面的禁军已经与墨家弟子厮杀在了一起。很多事情,到了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宋熹眼睛滚烫,像要从中喷出火儿来。 “让――” 一声厉喝,他抽出染满了鲜血的长剑,一连斩杀了几个围堵的禁军。 然而,杀了人,依旧破不了人墙。 那些禁军并不还手,只用血肉之躯来堵他。 他们就像没有生命的怪物,一个倒下去,一个又填上来。 一个! 又一个! 再一个! 宋熹终于杀不动了。 哪怕这些人堵住他的路,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能杀一个两个三个,甚至能杀十个,还能杀一百个一千个吗? 一双绣着金龙的皂靴踩在血水之上,他冷冷持剑,指着面前的一排禁军。 “让冯丁山来见朕!” 冯丁山就是这些禁军的头儿,殿前司都指挥使,禁军统领,负责宋熹此行的安保护卫。从事发到现在,宋熹都不曾见过他的人,但心底已然清楚,这件事情与他脱不了干系。 外面杀声震天。 人墙里的圈子,却几近静止。 禁军不动声色,只做人墙。 宋熹气得喘着粗气,剑尖指着他们,咬牙切齿地暴喝。 “如果她少了半根汗毛,你们都要死!都要死!” “陛下有令,格杀勿论!” “冯丁山!你他娘的赶紧来见朕!” “陛下有令,格杀勿论!” “冯丁山!朕要杀你全家,诛你九族,不!夷十族,二十族!” “陛下!”禁制般的人墙外面,一骑黑马终于载着冯丁山挤了过来。 他匆匆下马拨开人群,走到宋熹的面前,单膝跪下,抱拳低头。 “臣冯丁山叩见陛下。” “朕命令你,马上撤退,让她离开!”宋熹暴喝。 冯丁山不抬头,态度恭顺,语气却固执,“回陛下,臣不能。” “不能?”宋熹的声音已经有了几近爆发的颤意,“冯丁山你是要造反吗?” “臣不敢!”慢慢地抬起头,这位都指挥使的眼睛里,有着浓浓的悲凉,“臣只是不想看着陛下深陷其中,无力自拔。臣只是不想看着那妖女祸及南荣,毁我江山社稷。” “好。你不能!那你让开,朕自己出去说!” “陛下可以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 “铿”一声,宋熹手上长剑寒光乍现,只一瞬,剑尖已落在了冯丁山的脖子上。皇帝的尊严不容挑战,此时的宋熹像一只暴怒的野兽,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血腥味儿,“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冯丁山高仰起下巴,不动也不反抗。 “为国除妖,臣死而无憾。” 稍稍停顿片刻,他昂头直视着宋熹的眼睛。 “但陛下杀不杀臣,今晚那个妖女都非死不可。” “你――”宋熹剑尖往前一探,就捅进了冯丁山的脖子,鲜血顺着剑尖涌出来,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可他没有哼半声,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宋熹,言词冷漠而从容。 “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勿被妖女所惑,罪及祖宗!” 宋熹双目阴鸷,已然冷静下来。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他们住手!” 围住宋熹这些禁军,都是冯丁山的心腹之人,此时都满带迟疑地看着他,生怕宋熹手一抖,就要了他的命。他一死,他们自然也都会死。或者说,今日之事一发,他们怎么都是一个死字。所以,他们都需要一种最完美的死法,不会祸及家人。 冯丁山看着这群死士,微微一笑。 “我们的死,是值得的。” “使君――” “陛下有令,格杀勿论!”冯丁山气沉丹田,一字一顿大声呐喊。 那群禁军微微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 做这件事之前,他们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到了这时,又哪会怕死? “陛下有令,格杀勿论!” “杀!杀了墨九!” 外围的大部分禁军,其实根本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以为自己执行的正是皇帝的圣意,手举着武器,跟着喊着“格杀勿论”拼命似的往前涌―― 呐喊声震耳欲聋,可墨家钜子真有那么好杀? 且不说此次从龛谷出来的时候,击西为了安全,带了不少精锐护卫,就说墨家弟子随身携带的防身火器与墨家机关筒,那威力也足够唬人。在短时间内,不说战胜,但稍稍阻止一下禁军的进攻步伐,还是可行的。 “小九,你可还支撑得了?”墨妄紧随在墨九的身侧,满带关切地问。 “我没事儿。”墨九双眸似乎渗着火,盯着远处模糊一片的人群,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一些怀疑,“师兄,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儿?” “嗯?” “那些禁军似乎脱离了宋熹的掌控。” 宋熹对墨九如何,墨妄一清二楚。 这样的转变,他自然也看出来了。 “有人要杀你!” “是啊,谁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我死呢?而且,还可以掌控得了禁军,让他们不惜犯下死罪来违抗皇帝的命令?!”墨九稍稍想一想,唇角微微上扬,“左不过妇人之妒吧?” 墨妄紧紧抿唇不语。 夜空中,他黑眸中,倒映着火星。 前方的禁军密密麻麻。 他们手上的火器却越来越少。 这样混乱的厮斗下去,吃亏的还是他们。 不行,还得把墨九带离才行! 墨妄紧紧咬牙,双瞳暗沉,整个人都处于焦灼的边沿。 在他的示意下,一群人从官道边打边退,很快退至一个狭窄的小道入口。那条小道的一侧是农人修筑的水渠,有约摸一丈余宽。另外一侧是成片的水田。这个时节,正是储水准备春耕的时候,水田里不能骑马追击,所以,若他们堵在小道上挡住禁军,或可掩护墨九逃离。 “曹元!” “弟子在!” “带钜子走!” 从开始他们准备退到这里,曹元就知道墨妄的想法了。 可对于他的命令,曹元却不接受。 眼看大批禁军杀将上来,他退两步与墨妄并肩而立。一边用机关筒射击远处追过来的禁军,他一边低喊:“不行!左执事,你带钜子走!弟子来掩护!” “听我命令行事!” “左执事,有你在,钜子更安全!” “曹元!” “左执事,你们快走啊!” “你们都走!”曹元声音未落,人群前方就传来击西的吼声,“我们会掩护!你们赶紧快带九爷离开。快!机会只有一次!” 机会只有一次,确实! 一旦禁军涌上来占领了这条大道,就再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当然,留下来的人,生存的机率会很小很小,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墨妄、击西、曹元他们都想把生存的机会让给对方。可这个时候,他们谁生,谁死,都不如墨九的生存重要―― “快啊!磨蹭什么?” 击西火了,撕开嗓子喊。 “大老爷们儿,怎么娘们儿似的?” “左执事,你快带钜子走!我留下来和击西一起――” 禁军山呼海啸一般涌了过来,墨妄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时间再坚持。 “诸君稍顶片刻就撤,咱们兴隆山见!” 说完,他飞身跃到墨九的马背上,将她往自己怀里一裹,从她手上夺过缰绳,沉喝一声,“驾!” 马儿嘶叫一声,扬蹄而起―― 这边的动静,禁军早有注意。 看墨妄要带着墨九逃命,对面禁军马上大喊起来。 “他们要跑!放箭!” “放箭!不要让他们跑了!” 吼声、喊声,乱成了一团。墨妄脊背生生一寒。他没有回头,对那些吼声充耳不闻,一双眸子如夜下火炬,炯炯有神地注视着面前狭窄的小道,人与马掠过冷风,疾驰而过。 “嗖――” 一只羽箭,风一般追了上来。 墨妄抬起血玉箫挡开箭矢,心里的弦绷到了极点。 “小九把头低下,抱紧我!” 他不怕死。 却害怕墨九出点什么事。 她的存在干系整个墨家,甚至干系整个天下。 “师兄,你顾好自己!” 墨九低低应着,声音还算平静。 她视力不好,看不见破空而来的飞箭,只能听着苍穹下的喊杀声,想着那些人……击西、曹元、玫儿、还有她的墨家弟子们。这一仗,他们的人太少了。这个时候,几乎已经被禁军压倒般淹没在了人海中,以至于她都不敢去想……他们生还的机会。 一马二人,越行越远。 禁军之中,冯丁山突然挤了出来。 他脖子上鲜血未干,骑马踩着水渠边上的荆棘,突然伸手对弓箭手大喝。 “把弓拿来!” 一把大弯弓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微微眯眸,望向越来越远的黑点,没有着急,缓缓抬臂挽弓。 “嗖――!” 响箭破空而过,带着凄恻的冷风,“扑”地入肉。 “师兄!”墨九察觉到墨妄身体突然一僵,扭头就看见他突然变色的脸,“你怎么了?” “我……没事。”墨妄朝她笑了笑,胳膊突然紧了紧她的腰,视线落在她的头顶,声音带了一丝莫名的沧凉之意,“小九,从这里一直往前,再走上二三里,上了官道,不用回头,一直往前走,就能到兴隆山小镇了。” “哦!”墨九听出他声音有些不对劲,而且,这句话也怪怪的,不由关切地抚上他的胳膊,“师兄,你是不是哪儿受伤了?” “没有,师兄哪会受伤?” “那你情绪……有点不对。” “是吗?”墨妄的声音很淡然,骑马的速度也不见半点减慢,“可能想到了曹元他们……也许都逃不出来了。这辈子,咱们也就再也见不上了。” 墨九鼻子狠狠一酸,喉咙像被棉花堵了,声音哑哑的。 “你们都是为了我……” “不。”墨妄打断了她的话,突然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就像一个大哥哥宠爱自己家的小妹妹一样,不带猥亵,甚至不带丝毫情丨欲的抚摸她的头,“我们不仅为了你,也为了墨家,为了我们的墨家。小九,你一定要记得,你是墨九,不仅仅是萧乾的墨九,还是墨家的墨九……也是师兄的墨九。” “师兄……” 墨九心里的酸楚,化为了哽咽。 “我做得不够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们。” “不,傻姑娘。”墨妄轻声安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是一个称职的钜子,这天底下,何人敢不敬我墨家三分?谁人又不高看我墨家三分?而且……” 轻轻一笑,他突然有些得意,“你可知道,我们有多少财富了吗?” 财富?墨妄用的这个词,让墨九微微一怔。 用它来形容金钱,那就证明有很多钱了。 说实话,这些东西她基本只构思想法和传送命令,一切细节上的协调安排都由墨妄在实施,她一直知道墨家有钱,很有钱,有很多很多钱。但具体到底有多少,她真的不知道。 “我们有很多钱,小九。”墨妄的声音悠悠响起,似乎带了笑,“比你能想到的,要多得多。我们积累的财富,足可令一个国家东山再起。我们的弟子遍及四海,我们的消息渠道,足可渗透到一个国家的各个枝节……这些事务,尚雅那里都有备档,回到兴隆山,你可以细细问她。尚雅此人,还是可以信任的,但她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太过重情!”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她最大的软肋就是乔占平,故而小九只要能拿住乔占平,尚雅就不成问题。不过乔占平此人,在兴隆山虽也兢兢业业,不曾怠惰半分,但对当日机关屋之事,他似乎仍有保留……” “师兄!” 墨九打断他,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儿了。 一句一句絮叨的墨妄,太反常了,那感觉就像在提前交代遗言。 “师兄你到底怎么了?我不需要相信任何人,我只需要信任你就够了啊?” 背后的墨妄,好一会儿都没有言语。 冷风从耳畔吹过,恻恻生寒。 久久,才传来他一句虚弱的话。 “小九,若我不在了呢?” ------题外话------ 今天晚上写更的时候,不晓得哪儿飘来的火锅香味儿,一直祸害我的鼻子。 我一直闻着闻着,简直了,好想吃啊啊啊! 哪个来请我吃火锅? ------------ 坑深309米,尘世烟火与谁共? 不在了? 墨九心里一悸。 像是突然惊醒一般,她一双黑眸迎着冷风紧盯墨妄的脸,眼风上下扫视。 然后,她听见了自己颤抖的声音。 “师兄,你怎么突然开这样的玩笑?” “小九,我没有在玩笑。”墨妄微微垂着头,凝视着她,温暖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意,就像当初那样做着墨九的太阳。可这一刻,当他害怕自己的阳光从此再不能照耀她的时候,难免添了一些忧伤,以及对她的担心。 “如果我不在了,这些事情,就都得由你来处理了。我怕你累着,更怕你信错了人。这个世道,人心之险,甚于猛虎。你虽非愚钝之人,但仍是太善。古语有云: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小九,你当学着狠一点――” “我不管那么多。”墨九粗声粗气的样子,有些狂躁,就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她抓紧他的胳膊,眼圈儿有些红,一眨不眨地看着墨妄,在刀子般刮过的冷风中,舔了舔干涩得满是褶皱的嘴唇,又哑着嗓子吼他:“反正你答应过的,要守护我,守护墨家。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说话不算话,半途而废的道理?” 墨妄与她对视,勉强地笑着。 一张俊脸愈发苍白,额头上也隐隐有一层细细的汗珠。 利箭穿胸而过,痛彻心扉。可他对她说话,还在笑,要一直笑。 “小九――师兄这次,恐怕要失约了。” “我不许!”墨九低声吼着,摁紧他的胳膊,心里已然清楚他受了重伤,但他不肯说破,她竟然也不想说――就好像谁也不说出来,这件事情就不曾发生一样。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 像小孩子似的幼稚着,回避着。 就为了得到一种自欺欺人的安慰。 她紧紧扯住墨妄束在腰间的手,吸了一口气,“不论怎样,我都要你践行谎言!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不讲理,若你失信于我,我不会放过你!不论你走到哪里,都不会放过你。” “小九……唉……” 一声叹息,墨妄的声音越来越弱。 骏马在风中飞驰而过。田地,树木,一一从眼前掠过,他们已经走了老远,他的视线也愈发模糊,甚至快要看不清道路了。而后背上那支利箭,还在冷风中抖动着它的羽毛,耀武扬威一般狠戾地刺在他的身体里。 鲜血洒了一路,疼痛却慢慢麻木了。 墨妄闭了闭眼,用尽了力气,继续他未完的话。 “小九,你记住……在墨家的八位长老里,乾、坤二位长老资历最老,为人亦……” “你住嘴!”墨九近乎粗鲁地打断他,一只手却想去摸他的伤,“你和我说这些做甚?我是钜子,哪里管得这些杂事?大事小事都要我来管,你这个左执事又做些什么?你不必告诉我这些,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 “唉!”墨妄再叹一声,“你何苦?” 他们相处得太久了,彼此的性情又如何不知? 从墨九沙哑得几乎带了哭腔的声音中,他就明白她知道了。 是啊!他的小九,聪慧伶俐,若这样无知无觉,他又怎么放心离去? “小九,现下不说,我怕没有时间了。” “有的是时间。你还有一辈子呢。” “我……”墨妄突然咳了一下,唇角溢出一丝鲜血,“我的一辈子,怕是……怕是快要到头了。” “师兄!你不许胡说。你这么年轻,还没有娶妻生子,早得很――” “小九,你听我说,好吗?”墨妄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抚摸一下她的头,就像过去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可他没有力气,手在半空,又遗憾地落了回去,“乖,你让我说完……因为我是那么的,那么的怕你被人欺负。” “师兄――”墨九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喷涌而出,“不会的,你会一直都在我的身边,不是吗?我饿了,找墨妄,我累了,找墨妄,我困了,找墨妄,我不论做什么……只要找墨妄就对了。你一直都在的,一直都会在的啊。” “傻姑娘……”墨妄摇了摇头,想要阻止她观察他伤口的举动,可马匹疾驰中,他却因为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差一点没能坐稳,要不是墨九及时扯住他的胳膊,他就栽下去了。 苦笑一下,他无奈地叹息道:“你看,师兄也有没办法的事。坐都坐不稳了呢。所以,小九你得明白,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不管是陪在你身边的人,还有你已然习惯的事……” 不管墨九说什么,墨妄固执己见的要说。 终于,墨九也安静了下来,与他交换条件。 ――暂时停下马,让她看看他的伤。 生怕后方有追兵,墨妄原本是不愿意做半点停留的,但墨九这个人又如何不固执?于是,两个人达成默契,找了一处隐蔽的树林坡地,他在冷冽的寒风中,用他微弱的声音向墨九交代墨家的事情,而她撕掉身上的中衣,在他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用以止血。 事无巨细,他从头到尾,一点也不落下。 墨九也安静缓慢,听着他,半点不出的听着他。 他说得很吃力,神色时而严肃,时而带笑,那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那熟悉的语气仿若昨天,可这时的他,却仿佛一个即将要远行的人,在用他独有的方式向她告别。 “咳咳!” 墨家的事,说得告了一个段落。 他似乎卸下了重担,神色轻松了不少,双目也微微涣散。 “小九,还有……还有一事,师兄当要告诫你。” “师兄,你说――”墨九轻轻吸了吸鼻子。掩饰着自己的泪水。 “自古帝王之心,最是残忍无情。若有一日,萧六郎御极登顶,你也当防!” 在他的眼里,除了他自己,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让墨九永远的信任,就算如今可以信任,也不代表今后亦可以信任。而将来的将来……在她的将来,他再也不能保护。 墨九对萧乾太放心。 所以,他对此就不放心。 “小九,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 “我要你记住今天的话。” “我记住了,师兄,我都记住了啊……” “记住就好,记住就好……”墨妄喃喃着,手指慢慢摩挲着地面,一点点撑着一块石头,眉头深深皱着,“小九,你扶我起来……我想回兴隆山……看看……我们,我们的世外桃源……” “好,我们回兴隆山,我们回家。” “回、家……好,回家……” 将他扶上马,墨九侧身坐在他的前面。 冷风肆无忌惮地灌入她的眼睛,而她的泪水,疯狂地往外涌,怎么都控制不住。她泪流满面,双手紧紧抱住他,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却不敢重重依靠,只用她的力量,支撑着他的身体,像他保护她那样,紧紧地护着他,不让他从马上栽倒下去。两个人就这般依偎着彼此,任由冷风呼啸而过,任由天地不停变幻…… “呵……” 墨妄喉咙里,突然传来模糊的笑意。 此刻,靠在他胸前的她。 想来,竟是此生最近的时刻。 近得仿佛没有了半点距离…… 这样真好。 虽然他教她对任何人都要有戒心。 可他记住,过往的有一段时间,墨九对他就曾满带戒心。 那个时候,他举方姬然为钜子,他与墨九一度生疏得宛若路人。 “小九,你那个时候……可是恨极了我?” 墨九清楚他说的什么事,摇了摇头。 “从来不曾。” “也是怨过的吧?” 墨九没有否认,亦没有说话。 那一年的冬天,也很冷。那个时候的她,只有自己一人。墨妄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给她带来安全感的第一个人,她曾经满心感激地信任他,虽然在那个事情上,他谈不上背叛了她,可她当初确有一种被抛弃的悲伤…… 墨妄选择方姬然,她感觉被全世界抛弃了。 其实这也从侧面佐证,他在她的心里,从来都很重要。 人的感情可以分为很多种。 友情、爱情,亲情,有时候,甚至自己都未必能分得清楚。 但不论哪一种情,有些人,是独特的存在,不可取代的存在。 墨妄就是墨九这样的不可取代,他的存在,不同于萧乾、不同于东寂,不同于完颜修,不同于她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只要想到他有可能会永远的离开,死去,从此世上再无墨妄,再也看不到他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墨九的心就像万箭钻心一般,痛,狠狠的痛,仿佛在油锅里煎熬――与当初萧乾不在,并无区别。 她怕。 她怕死了痛失亲人的感觉。 亲人。是啊,墨妄就是她的亲人啊。 “师兄……”她低低饮泣:“我以前是不是对你不好?是不是对你关心得太少太少了?我好像从来只有自己的事找你……你从来不提,我竟然也从来没有问过你,天寒地冻的日子,你冷不冷,你棉衣够不够穿,你的脚僵不僵,你练剑的时候,手冷不冷……我错了,师兄,我错了……” “小九,别犯傻,你没错……” “不,我错了!我知道我自己错了。我以为你会一直在,天亮了,睁开眼睛,你就会在。只要我想要找你的时候,你就会笑着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管我有什么要求,你都会替我办到……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没有想过……不,我不许想……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的……” 想到这里,她像是突然从悲痛中清醒过来。 “师兄,我们回龛谷,找萧六郎!” 说着,她横下了心,就要去抢墨妄手上的马缰绳,“六郎一定会有办法的。他是神医,不是吗?我怎么忘了,萧六郎会有办法的……他会有的。” “不,不要!”墨妄固执地拽着马缰绳,坚持着不要她拉走,几乎咬着牙拼尽了力气,然后大口喘着气,一字一顿地呵斥她。 “回、兴、隆、山――” 龛谷什么局势,如今谁都不敢多想。 墨九本来就怀着身子,哪里还敢让她往阎王殿里闯? 可他固执,墨九一样固执。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你懂吗?” “墨九――不要任性!” 不得已,墨妄只能用最残忍地方式提醒她。 “不要让那么多人的死……没有价值……他们不能为你……白白送了死。” 墨九身子一僵,像被血淋淋的钉子,钉在了风中。 击西、曹元,墨家弟子……还有她的小玫儿,他们都用那样殷切的目光看着她…… “你不仅是自己的墨九,萧乾的墨九,你还是墨家的墨九……”墨妄咬着牙齿,用力吼了她,又吃力地抬袖抹了抹唇边的血迹,然后拿手心抚她的肩,“你听话,听话啊……” “好。”墨九泪水滚滚而下,“我听话,师兄,我听你的话。” “乖……”墨妄含笑看着她,看着她悲恸的面孔,稚嫩的容颜,想到从此这么大一个墨家的重任都扛在了她的肩膀上,突然有些不忍心,“小九,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 “占平、尚雅、八大长老……都可信任……若曹元得以活命……他……”说到这里,他面色微微一暗,像是有些支撑不住,眼前黑了黑,咳嗽了一下,方才慢慢出口,“他可接任墨家……左执事一职。” “好……”不管他说什么,墨九都说好。 她想:这都是墨妄愿意听的。 只要他愿意听的,她就愿意说。 因为,这个男人对她是那样那样的好。 真正的好,是毫无保留的纵容,与从来无须选择的支持。 “师兄……你为何对我这么好?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这样对我好?” “我说不上你为什么好,但你就是不同的……不同的好。”墨妄唇角挂了一丝笑,脑子里闪过的,全是与她的过往点滴片段,初识时,在街上边走边吃的娇俏女子,清澈的眼睛,明艳的笑容,狡黠的目光,似乎没有沾染半点烟尘之气,就那样走入了他的视线。 可――所谓佳人,在水一方。 他听到了她在水中的歌声,却无力撑船渡到有她的彼岸。 “小九,便是我不在了,你也不要难过……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上天注定的……在这个世上,他能过多少日子,会遇见些什么人,要做些什么事,早有定论,容不得我们抗拒与挣扎……你我之间,并无亏欠……” 你我之间,并无亏欠。 他为什么永远要为她着想? 即便到了这一刻,他还怕她为他伤心? 墨九噙泪摇头,“不,我欠了你的……欠得太多了!” “你不欠我……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这,并没有错……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怀抱……这是上天注定的……” 墨九紧紧咬着下唇,泪水疯一般涌了出来,“那你呢?” “我……”墨妄幽幽地说:“我也许……上辈子作孽太多……没有一个怀抱是属于我的。只盼下辈子……下辈子了吧。” 他的声音很温柔,絮絮入耳。 却让墨九的心,扯得生生作痛,沉入谷底。 这辈子他初遇方姬然,再遇她墨九,从始至终他都在默默的付出,以前对方姬然好,掏心掏肺的好。后来对她墨九好,也掏心掏肺的好。她们每个人都坦然地接受了他的付出,全盘享受着他的一切付出,却奢侈向他回报一点点…… 那下辈子―― 一个人真的会有下辈子吗? 她紧紧闭眼,无声饮泣,两行泪水滚豆似的落下。 没听见她的声音,但墨妄知道她在哭。 她在为他哭,这就够了。足够了。 他轻轻一叹,轻轻拥了拥她的腰,“小九,别难过。你答应师兄,往后凡事都要……多留一个心眼。不要轻信于人,可好?” “好……” 墨九哽咽着,觉得冷风中似乎都夹着苦涩。 “师兄,你也答应我,要在我身边,一直做墨家的左执事,可好?” “……” 久久,只有风中凉寒,却无半点人声。 人悄悄,月朦朦。 归程近在,空山莫问。 深冬冷风相对坐,尘世烟火与谁共? 骏马再次上了官道,冷风吹起墨妄的衣料,月光皎皎若银,为他清瘦的身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墨九双眸一点点放大,看着那一抹银色光芒在他的脸上投下的阴影,也看着他的风雪帽被冷风高高掠起,“嗒”一声,重重落在地上。 然后,被远远抛在马后―― 风卷起他的长发,泼墨似的飞扬。 他的头,无力地垂下,搭在她的肩膀上。 “小九,我累了,让我歇一歇吧……” “师兄――” 墨九的呐喊声,飘散在风中。 天空高远、凄恻,有孤鹰哀鸣而过。似乎为了与这一段漫长的光阴告别,皎洁的月下竟稀松地飘起了几片雪花,轻扬、轻扬,仿佛伴着悲歌,落在他的头顶。白的雪,黑的发,彻骨的凉寒―― 墨九哆嗦着,搂紧了墨妄。 恍惚间,脑中全是昔日相处的欢愉。 人在眼前,仿佛做梦一般。 有一种痛,撕心裂肺。却抓不到,挠不到,寻不到。 “不!” “我不要你死!” “你想得开,我却想不开。” “我不会要你死的!” “我既来自异世,就当与世人不同,我既可换这天地人间,我就可让你活下来。我若保护不了自己的亲人,我穿越何意?我重生何意?我墨九为人何意?我究竟为何而来?难道我踏过时空,就为见证一场又一场的国破家亡、生离死别?” “不!我去找六郎,六郎一定有办法的。” “你等着我,师兄,你等着我――” “六郎!六郎!救我师兄……救我师兄哇六郎……” 失神般喃喃着,她双目灼灼地看着天上的雪花。 好半晌儿,她突然像想明白了什么,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驭”一声,勒住一直狂奔的骏马,挣脱墨妄紧紧束缚的双臂,将他高大的身子绑在自己的背上,狠狠闭了闭眼睛,如同发疯的野兽般,咆哮一般调转马头。 “驾――” …… 冷风呼呼的吹过,绷紧了墨九不堪一击的神经。 她眼神儿不好,四周影影绰绰,不好择路,索性由着马儿奔跑在狭窄的官道上。 在黑暗中,泪水横流,疯般恣意。 可她,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无声之泪,似震撼了天地。 点点小雪,慢慢密集。这个腊月天,是个伤人日。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突然闪过隐约的火光。 火把的光线,在黑暗之中可以传递得很远。 墨九赶紧勒住马儿,静静地站了片刻,正准备另外择路而行,突听那风中传来一声中气十足地嘶吼。 “我乃墨家乔占平,请陛下即刻收兵,将我墨家钜子与弟子悉数交还!否则,莫怪墨家与朝廷为敌了。” 氤氲的火光穿过层层雪花,带着一种艳丽而诡谲的光芒,照亮了墨九的眼。 这一刻,这火光,这样美,这样美。 墨九心如雷击,咚咚直跳,激动地拍马,往前疾奔过去。 那边官道上的厮杀还没停止,墨家弟子和击西等侍卫以精人的耐受力将禁军堵在了那一条小道上。为了让墨九可以安全离开,在这么长时间里,他们有人倒下了,可剩下来的人,居然还在死死支撑。 而官道这一头,被墨九完美错过的,是墨家弟子数千人之众。 他们穿着墨家的统一制服,用先进的机械车推过来横在官道上的,俨然是一门门崭新的大炮,火箭筒,以及南荣禁军根本就不曾见过的新式火器。 乔占平手上执了一支火铳,就那样骑马站在路中。 “乔某数到十!十声之后,若陛下不允,墨家就点炮了!” “十!” “九!” “八!” 乔占平每数一声,墨家弟子就回应似的,厉吼一声。 他们的呐喊声,整齐划一,铺天盖地,声势极为震撼。 “七!” “六!” “――” ------题外话------ 听说好多妹子愿意为了师兄请我吃火锅? 这,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呢。 咳,现在可以开始定日子了,离过年时间不多了―― ------------ 坑深310米,不忍伤害 夜空浩渺,数千弟子的齐声呐喊,气壮山河。 这样的阵仗,加上墨家架在禁军面前的新式火器,威胁完全有效。 乔占平刚刚数到“五”,那边禁军就猛地摇了旗。 “住手!朝廷与墨家素无恩怨――” “即刻放人!” 几句交涉后,紧跟着那边对曹元等人的包围与进攻就停了下来。 而墨九正是这时从墨家弟子的后方策马狂奔而至。 带着风雪的悲凉,她大声呐喊。 “乔工,快!快找大夫……救!救师兄!” 飞雪中,无数墨家弟子齐刷刷回头。 “钜子――” 接下来,他们都看到了墨九背上的,火光下浑身染血的墨妄。 “左执事!” 他们的悲呼声,悲彻天地。 “快――” “救左执事!” 人潮汹涌的官道上,铿铿声不绝于耳,禁军开始从厮杀的战场上撤退,而墨家弟子却齐齐立在原地,等待命令。乔占平从人群的前方飞快地扑了过来,从马上扶下墨妄,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眉头紧紧锁着。 “钜子,左执事已经――” 他在说什么,墨九几乎听不清,或者她选择性的拒听了后面几个字。耳朵边上,全是尖锐的啸叫声,破空引风,灌满了整个苍穹,也把她的耳朵和心都填满,再也装不进其他。胸口有一种种令她恶心的反胃感,不停往上涌动,直冲喉咙,眼前无数的金色小星星在闪烁,天旋地转间,墨九头重脚轻,眼睛模糊一片,好似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整个世界,在这时,安静了下来。 在她意识的最后一刻,是墨妄暖暖的笑容。 他就站在那街口的香樟树下,手上的血玉箫泛着温润的光华。 “小九,答应我,好好保护自己。” “师兄,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 “师兄――” “小九……” “师兄,不要死……师兄……你不要死……” “小九……” 血!一股子鲜血泼墨似的喷向她的脸。 “啊!” 墨九尖叫一声,紧紧闭上眼。空气里,满满的中药味儿,她浑身上下像汗蒸过似的,都快湿透了,就连额头上的头发都湿得贴在了头皮上……这是哪里?她眼睫毛狠狠眨了几下,像突然清醒,猛地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四周。 “师兄……” 喃喃一声,她撑着床就要坐起。 一只手却有力地摁住了他的肩膀。 “不要动!” 墨九身子微微一僵。 像电影慢镜头似的,她的头一点一点转向右后侧。 昏暗的桐油灯光影里,有一个男人他坐在高高的木凳子上,轻袍缓带,面带倦容,一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好久都没有休息过了似的。但看到她醒来,他唇角微微勾起,带了一丝欣慰地笑。 “阿九醒了。” 墨九嘴唇颤抖着。 哆嗦了好久,才发出弱弱的两个章节。 “六……郎……” 她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躺在兴隆山的房间里。 坐在她床边上的男人,居然是本该在龛谷战场的萧乾。 墨九很意外。 意外得不太敢相信――以为在做梦。 她大睁着一双缠着雾气的眼睛,痴痴地望着他,用一种凌乱的、无辜的姿势,悲凉地望着他,疑惑而委屈地轻声问:“萧六郎,你……又用*蛊给我托梦来了?” “……” 喟叹一声,萧乾为她拭了拭额角的湿汗。 “阿九,你没有在做梦,我来了。” “你……来了?”墨九先疑惑地复述一遍,像是从梦中惊醒般,猛地坐起来直面着他,拔高了声音,“六郎,真的是你来了?” “是的,阿九。我来了,我――来迟了。”萧乾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下一瞬,又将她的身子紧紧地裹入怀里,下巴蹭着她的额头,细碎的声音满带怜惜,“让你受惊了,阿九,都是我不好。” “不――”墨九这个时候,没空追究对与错。 她轻轻推开萧乾,满怀期待的看着他,嗓子几乎沙哑。 “你快去看看我师兄,快去救他……” “我看过了。”萧乾声音略沉。 “他……他怎么样了?” 墨九问出这句话,需要很大的勇气。继续听下去,也需要很大的力气抑制住狂乱的心跳,聚精会神地听他说。 “他有些不好。”萧乾轻轻顺着她的后背,安抚着。 但“不好”这样的词在墨九听来,已经是最好。 她几乎惊喜地揪住萧乾的袖口,本想要说话,却因为心急被唾沫呛着了,咳嗽好一会才缓过劲儿,几乎抽搐着嘴唇问他,“他没有死,对不对?” 萧乾双眉紧蹙,没有回答。 这样凝重的表情,让墨九放松的心弦再次绷紧。 “怎么了?难道说他……” “他……没有死。”萧乾看她大眼珠子瞪得老圆,有些不忍心,“你为他止血,做得很好。你的做法,暂时留了他一命――可他所中之箭,伤及心脉,箭上,还有巨毒。我虽已尽力为他拔箭解毒,他也未必能――熬过来,阿九,你得有心理准备。” 箭伤及要害,墨九猜到了。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箭上还有毒。 这是多恨她的人,才会不给她留半点生的希望? ……可本该她受的伤,却生生让墨妄替她受了。 “还有别的办法么?”她红着眼圈,拖着萧乾的手,“六郎,你再想想有什么什么法子,你一定要救他,一定要他活过来,好不好?你不是神医吗,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对不对?” 她几欲喷出火的急切,让萧乾眉心微蹙。 “阿九……”他捏紧她的手,声音微微一滞,“我已尽力而为。” 今夜之事,确实也出乎意料。 他安排击西在紧急情况下护送墨九前往兴隆山避难,并没有想到宋熹会在两军交战之际,放下大局于不顾,独独为了墨九带人堵在路上。但他是一个做事谨慎之人,尤其事关墨九。所以,为防万一,他原本也安排有后招――差人连夜捎信前往兴隆山,安排乔占平领人接应。 在这样的时候,北勐人护送墨九,远不如兴隆山护着她安全。 然而。 乔占平带人赶到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就那么一步之差,墨妄领着墨九突围,中箭受伤―― 那时的墨妄已然没有了呼吸,但墨九在晕厥过去之前,意识都模糊了,口中还在念念“找六郎,救师兄”。乔占平素知萧乾神医之名,有起死回生之术,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当即飞鸽传书到汉口北岸,让当地墨家弟子飞骑前往汉北大营向萧乾求救。 接到消息的时候,萧乾与古璃阳等人,正准备前往汉水甬道,支援龛合。为了救墨妄性命,萧乾与古璃阳兵分两路,令古璃阳遣兵龛谷,自己却从汉北南岸调转马头,连夜奔赴兴隆山―― 他那么远赶过来,能想的办法,又怎会不想? 但他虽知如此,却也清楚墨九对墨妄的感情,在她身体本来就虚弱的时候,不忍多做辩解,更不可能为此吃醋,只能无奈地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慰孩子似的,一遍一遍告诉她。 “会的会的,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阿九相信我,相信我。” “谢谢你六郎,谢谢你六郎……”墨九得到他的保证,就像得到了阎王的特赦令,哽咽着重复,“师兄不能死的,他对我非常重要,非常非常的重要。她是我的家人,我的亲人,比我娘还亲……” “我知,阿九。”萧乾轻轻拥她:“我都懂的。” 说着他慢慢扶住墨九的肩膀,俯下身来,与她四目对视,“你现在告诉我,肚子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要再睡一会,还是先吃一些东西?” 吃吗?饿吗? 墨九突然发现肚子空了。 而且,他这样的细声小意,生怕吓着她似的表情,让她激灵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猛地掀开被子,掌心探向自己的小腹。 “六郎,我们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萧乾嘴角微微一抽,揉了揉她的脑袋。 “不要瞎想……你再这样不听话,我可就保不准了。” 吁一下,墨九像泄尽了浑身的力气,身体软了下去。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以为他没了……” “你很乖,我们的孩子也很乖。”他事先给她配好的保胎丸,是有特效作用的。可她在短时间内大剂量服用,确实有些伤身,在她昏迷过去的时候,身子见红了,孩子也差点就保不住。在他赶到之前,兴隆山的大夫给她喂食了安胎之药,之后他又重新调整了方子。除了熬药内服,还外用熏蒸,这才舒缓了过来。 “下次不可心急,那药丸子,得按剂量服用,三个时辰内,最多服用两粒――” “下次?”墨九躺着给了他一个白眼,“你还想有下次呢。” 萧乾抿着唇,又忍不住笑。 “是是是,娘子,为夫错了。” “知错就改――去让玫儿给我弄点吃的吧?我饿了。” “好。” 兴隆山是墨九的桃花源。 这里不仅富饶,物质生活也精致得超过世上任何一地。 在她没有醒来的时候,灶上早就备好了各种食物了。 得闻她醒转,玫儿喜极而泣,不顾自己伤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像过年似的,兴高采烈地奔走相告,然后蓝姑姑、心小悦还有几个熟悉的丫头都跑过来帮着摆饭。 而萧乾却趁着她们陪墨九的时候,默默地去了兴隆山的另一个地方。 ――墨妄就躺在那里。 ------题外话------ 今天更得有点少,不好意思啊。 明天开始,文中的时间节点,可能会有大幅跳转。么么哒―― ------------ 坑深311米,什么都没有 兴隆山上的日子舒缓平和,时近黄昏,墨妄独居的小院儿里,弟子们正在准备晚膳。在山上居久的人,习惯了缓慢悠闲的生活,日子过得像诗一样,一言一行间,如同手指跳跃在琴弦,极富节奏,把这座小院衬得像一副画。 怪不得都说兴隆山是世外桃源。 若非墨妄出事,气氛又岂会这般阴暗? 萧乾心情沉甸甸地迈入院子的门槛,墨家弟子纷纷过来行礼。 “见过神医!” “嗯。”萧乾神色淡淡,往墨妄的房间走。 “神医吃过晚膳没有?这里都备好了,要不将就一口?” “不用。”萧乾瞥一眼众弟子,目光落在欲言又止的曹元脸上,眉头微微一蹙,“左执事可有变化?” 曹元双手微垂,闻言攥了攥,轻轻摇头,声音颇有哀意,“弟子说按神医所说,一个时辰为左执事服食一次汤药,半个时辰拍击周身大**……可过去这般久,左执事亦不曾有半点好转的迹象……” 萧乾凝重地点头,“我去看看。” “神医,稍等――”曹元心底知晓他是萧乾,可在众弟子面前,他还是随大家一起生疏而客气地称呼神医。因为萧乾本人此时应当在古璃阳的军中,若让人知晓他独自在兴隆山,恐会徒生事端。 萧乾不知曹元有什么话说,但还是随了他的意思,停了下来。 曹元回头摆了摆手,让几个弟子都去吃饭,然后走近萧乾,小声道:“方姑娘在房里――” 方姬然来看墨妄有一会儿。 一直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曹元急着提醒萧乾,是怕方姬然认出他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果然,他说完,萧乾眉头就蹙了起来,显然对此事有些烦躁。 曹元见状,建议道:“若不然神医先去那边吃点再说?” “我来不及了。”萧乾冷冷剜他一眼,“一会我便要下山。” “这么快?”曹元一惊,语气里满满都是失落。 有萧乾镇守在兴隆山上,他对墨妄还可以治愈的希望就多一分。若他此番离去,不知何时才得过来,若墨妄有个什么事,又怎么办?曹元心里顿觉不安,不时拿眼风瞄他,满带请求。 萧乾明白他的想法,抿了抿唇角,突然喟叹一声,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我在与不在,都不会耽误左执事。待我探完病情,会写成医案,记录在册。后续的治疗,昨日我都已交代给钟大夫,他都知晓的。如今,我唯有一事不放心……” 他不说,曹元也知道,不放心墨九。 于是他抬头,凝重地抱拳一揖。 “神医且放心吧,弟子会好生护好钜子。” “那便托付你了。”以前有墨妄在墨九的身边,其实萧乾心底更为放心。至少他相信,那个男人会在墨九需要的时候保护她,墨妄也有那样的能力可以照顾好墨九的一切。如今突然没有了墨妄,在他的心里,墨九的安危也就少了一分屏障。 而这一点,他也是这两日才意识到的。 前方战情紧急,若非墨九迟迟不醒,他昨日便已离去。 正因为没了墨妄,在墨九没有醒转之前,他到底不敢放心离去。 于是,他不得不又在兴隆山多待了一天。 然而,就在墨九昏迷的两天两夜里,外面的战事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天下都打乱套儿了。南荣、北勐、突然“被谋逆”了的苏赫,还有两天前古璃阳部宣布脱离南荣朝廷,投奔突然“复活”要以血洗刷萧家大仇的萧乾一事带来的轩然大波…… 一切事情都纷至沓来,需要他去处理。 就在两个时辰之间,古璃阳和辜二各有一分急报过来。 战事千头万绪,群龙无首,他再也不能凝滞在兴隆山了。 “那神医稍等,我去叫方姑娘――”曹元刚说到这里,里屋的帘子就挑开了。 方姬然款款走出来,站在门口,帷纱下的面孔看不太仔细,可声音却比往日更为沙哑了几分。 “大夫来了?” 萧乾转头看她一眼,点点头,并不答话,直接就往里走。 被他高大身躯带来的冷风一扫,方姬然怔了怔,温婉地侧到一旁,欠身行礼。然后慢慢抬头,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进入室内,目光幽幽片刻,看了曹元一眼,慢慢跟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静谧。 墨妄无声无息地躺在床榻上,被子紧捂,萧乾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安静地为他切脉,神色凝重,双眉紧锁,嘴唇紧闭,那冷肃的样子,让方姬然的视线微微跳跃一下,脚步便慢慢地移到他的身侧。 “敢问神医,我师兄的病情……如何了?” 萧乾没有回答他。 好一会,半点声音都无。 受了冷遇,方姬然也不觉得尴尬,她就那般安静地站着,等着萧乾将墨妄的手腕放入被子里,慢慢地站起身来,不得不面对站在面前的她了,这才朝他浅浅一笑,“神医似乎很不愿意见我?” 萧乾紧锁的眉心,没有松开,声音异常冷漠。 “对于一切狰狞的东西,我都不愿见。” 时人惯用一些美好的词语来形容女子,如柔荑比手,玉比肌肤,哪怕再不好看的女子,在男子的形容里,也都自有一番美好的姿容。萧乾如今用“狰狞”一词来形容女子,实非时下君子所为。 故而,他不君子的话,惊了方姬然。 她窒了窒,良久说不出话来。 好在,她有帷纱遮脸,若不然,那怎样一样变色了得? 萧乾对于她有什么想法,似乎并不在意,冷冷瞄她一眼,错开身体径直走向桌子边上,将墨妄喝过的几个药碗都拿过来摆在面前,一个一个瞅着,然后坐在那里沉思片刻,又提笔写起了医案。 他带兵打仗的时候严肃冷峻,做大夫的时候,也一本正经。 那捋袖写医案的侧影,那熟悉的动作,让方姬然唇角微微一挽,再次走近,“神医还没有回答我,我师兄他到底怎样了?为何一直不曾醒来?我先头观之,气息甚微,似乎有些……” “你想他死?”萧乾没有抬头,问得突兀。 方姬然脚步顿住,“神医不要胡说,我当想师兄好来――” “那方姑娘就管住你的嘴。”萧乾徐徐侧眸,不冷不热地扫向他,“不要在大夫思考时,随意打乱他。” 方姬然喉咙一噎。 张了张嘴,她想辩解什么。 可萧乾已然收回视线,凝神继续写字。 她无声地苦笑一下,就这般站着,一动也不动。 此时,室外天气阴霾,屋子里就一盏油灯,光线更显微弱。 火光的光晕里,萧乾一口气写了五页医案,等把医方以及对墨妄的后续治疗方案都一一写完,他方才放下笔,揉了揉手腕,慢慢放下挽起的袖子,扫一眼方姬然,眉头一蹙,起身往外走。 方姬然咬了咬下唇,猛地横在他的面前。 “神医留步!” 萧乾淡淡睨她,“方姑娘有何指教?” 对他的冷言,方姬然微微气苦,旋即又笑了。 这笑声里,有苦涩也有凄哀,哑得仿佛缺水的声音,听上去格外让人怜惜。可她面前的男人,并非愿意给她温暖与疼爱的那一个,哪怕她有再多的苦与伤,他似乎都可以视而不见。 “方姑娘,若无甚可说,烦请让路!” 他加重了语气,全是不耐烦。 “六郎。”方姬然突然抬头,视线盯着他的脸,“你是六郎,对不对?” 氤氲的灯火徐徐洒下,为萧乾的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让他的面孔与往昔相比,不仅添了沧桑,还有太多的陌生――她的话中有疑问,似乎并不确定。而萧乾亦没有要与她承认或者不承认,解释或者不解释的想法以及必要。 他眉心带有冷意,语气亦有不悦。 “你问得太多了。方姑娘。” “你承认了?” “让开!” “六郎,你为何不肯承认?”方姬然挑开眉头,苦涩的一笑,“你是怕我追着你求着你让你给我治失颜之症?还是怕我哭着喊着让你践行当年对大郎的承诺?抑或是,你怕我向你讨要你乔装大郎时给我带来的伤害?” “……” “六郎,你说话啊?” 六郎…… 六郎…… 这样带着哭腔的逼问,句句都是控诉。 来自一个弱女子的控诉,凄悠而生凉。 她说话时,始终抬着头,目光锁定萧乾的脸,想看清他脸上的变化,唇角甚至还带了一丝微弱的笑意,平静地压抑着心底涌动的情绪。 可萧乾为人,甚会被她三两句话就问倒? “方姑娘,我不欠你任何,故而并无回答你的必要。”说到这里,他轻轻回一下头,看了一眼床榻上了无声息的墨妄,语气带了一丝嘲弄,“你有心思讨要不属于自己的债务,不如好好报偿一下昔日的恩情。墨妄伤成这般,你就不心疼?” 方姬然眼睛有一丝烫。 像被火苗掠过一般,突然就烫了,差点落下泪来。 不心疼,又怎会不心疼? 对墨妄的感情,她其实也很糊涂。 那时候她一心爱慕大郎,习惯了墨妄的存在,从来不觉得他在与不在自己身边,有什么重要。可这个男人本该一直在她身边守护她的,却在她“死”一场回来时,彻底地变了。对她一如既往的好,却少了那一种曾经让她安定身心的“宠”。他再看她时,那一双眼睛里,也没有了那样的爱与痛。平静得就像对待一个师妹,也仅仅只是师妹而已。 想到这里,她冷冷一笑,心底悲愤涌上,那软刀子也嘲弄地刺向了萧乾。 “他为哪个女人受的伤,那个女人更应当多心疼他一些才对。这会儿啊,她说不定都快要心疼死了呢,又何需我来自作多情的心疼他?六郎,你说是也不是?” 萧乾冷眸微微一暗。 这个女人,真懂得适时挑拨! 看他不说话,方姬然不免又望了墨妄一眼,然后再调过头来看着他走近,“我师兄就是这样的人,为了他的心上人,什么都可以抛弃,哪怕他自己的性命。只可惜,他的心上人啊……唉,终究只苦了他一个。先头我就在想,若他醒来,又要承受那求而不得之苦,日日夜夜都可见到那个人,却半时片刻都不能拥那个人,这样的活着,会不会比死更难受?他会不会――其实不想醒来,其实想要忘掉这一切?”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萧乾。 那声音,那语态,那姿势,欲说还休―― 萧乾深思片刻,突然一挽唇,慵懒地冷笑。 “若如此,可以去死。” 说着他重重一拂袍袖,从她身侧走过,半丝眼风都没有停留,那无情的、冰冷的话,像刀子似的从方姬然的耳朵剜入,字字钻透耳膜,冷得她浑身哆嗦一下。 “六郎就是六郎。果然,一点没变。” 一滴无声的泪,终于从眼窝滑了下来。 带着她隐埋的情感,疯狂地往外涌,沾上了薄薄的帷纱。 “小九,你拥有的那样多――而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啊。” ------------ 坑深312米,战 入夜的兴隆山,寒冷而潮湿。 山风袅袅间,萧乾回到了墨九的九号小院。 在他离开之后,墨九已经在蓝姑姑等人的陪同下吃过饭躺下去了。 这一次,她很听话地平躺着保胎,不需要玫儿催促她,也不再像一只烦躁的兔子似的,嚷嚷不停,叫唤不休,想方设法地要起来。那乖乖躺着的顺从样子,不仅玫儿不适应,就连萧乾看见了,也微微有些诧异。 “阿九……你睡着了吗?” “没有。你回来了?”墨九侧了侧身子,看着他,眸子里跳跃着一股子期待的火焰,“我师兄醒了吗?” 萧乾摇了摇头,知道他想问什么,叹一口气,走过去坐在床边,习惯地探向她的腕脉,轻声哄着他,“不过,他的气色瞅上去比昨日好了许多――” “是吗,那太好了。”墨九果然展颜,语气有了笑意。 “阿九……你也不要总惦记着他。惦记也是无用,对不对?也只有自己过得好了,把身子也养好了,才有力气去关心他,对不对?” 嗯一声,墨九点点头,咬唇不语。 对于墨妄的伤势,她其实有些患得患失。虽然萧乾说他气色好了,可他表情却很凝重,根本就不像有好转的样子。她考虑一下,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僵硬地扯了扯嘴唇,露出一个笑容,像是想让自己轻松一些,可神色却掩不住阴郁。 好半晌儿,她都没有吭声。 萧乾探完她的脉,拉开被子,将她的手埋入被窝里,又笑了笑。 “今天阿九很乖,我们的孩儿也很乖。” 看他微笑的样子,墨九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之前还真有一点担心孩儿会出事呢。”说着说着,她情不自禁地抚向小腹,视线也随之低去,望向依旧平坦的肚子,低低说了一句,“宝宝,加油!只要你不放弃我和你爹,我们就一定不会放弃你了。” 两个人挨得很近,萧乾几乎能看清她眼底那一抹幽闪的光芒。 对孩子的期待,牵动着他的心。 细想一想,他鼻腔竟有一丝丝酸涩。 “阿九――”轻唤她一声,他低下头温柔地亲了一下墨九的唇,看她大眼珠子不解地看过来,含笑道:“闭上眼。” “怎么了?”墨九问着,听话地闭上眼睛。 她以为萧乾会趁机加深那个吻,或者有什么甜蜜的亲热举动,却没有想到,他将嘴巴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吻了吻,却突然轻声一叹:“我要走了。你要好好听话,照顾好自己和我们的孩儿,好吗?” 要走了? 墨九像被闷雷给砸中了。 猛地睁开眼睛,她看着迟在咫尺的男人。 “你――什么时候走?” “我专程过来和你道别的。”萧乾温暖的掌心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表情淡然而平静,似乎对于再一次的分别并没有什么情绪,可心底那一根弦,却在他的心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缠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墨九怀着身子,这个时候很需要他。 若是可能,他也不想走,甚至觉得就这样和她呆在兴隆山,做一辈子的山大王也很好――然而,几十万大军等着他,几十万人的性命也都攥在他的手心。已经走到这一步,哪怕举步维艰,也容不得他回头,更没有选择停下脚步的权力。 “哦。好!”墨九突然轻轻叹了一声,然后撩向他,清澈的目光里带了一丝笑意,“瞧我,都睡糊涂了,差点忘了这档子事儿。我听蓝姑姑和玫儿她们说了,我昏睡了两天两夜了,而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这……他们现在一定很需要你。你去吧,六郎,我没事的。” “嗯。”萧乾的掌心在她头上流连,抚摸,宠溺得似乎舍不得拿开,声音却有些欲言又止:“这一次,我可能会离开得比较久……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差人告之于我。不要再逞强了,知道吗?好好爱惜自己,就是对我最好的想念。” 她在龛谷的事情,他都已经知晓了。 这丫头任性、固执,还有一颗为他着想的心。 很多时候,她为了保全他,总是愿意默默地牺牲自己。可这对于他来说,却宁愿她自私一点。因为只有她好了,他才会好。只有她幸福了,他才有机会得到幸福……这一次的经历,想想实在太险,若非他们的孩儿坚强,哪里还有呆在母亲肚子里的机会? 越想心越乱,他停下抚摸她头发的动作,低头看她片刻,突然俯下身去,将她紧紧抱住,就像抱住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似的,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深深地呼吸着,嗅着她身上熟悉的体香,心绪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阿九,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他的声音低哑、沙哑,带着一丝疲惫。听入耳朵,墨九心疼不已。她伸手搂住他的肩背,哽咽一般回应着,“好,我会好好的等你回来。六郎你也要答应我,你会好好的,不要让自己受伤,好吗?” “嗯,我答应你。”他双臂一收,把她搂得更紧一些,火热的唇从她的脖子里辗转着,一点一点挪到她的唇上,四目相对,他呼吸微沉,却没有吻上那娇艳欲滴的唇片,只将带着暖风的呼吸,喷在她的面上。 “阿九,我走了――” “好……” 淡淡地应着,墨九看着他慢慢地松开手臂,站起身来整理衣服,那即将分别的离愁让她心里一悸,觉得刚才那一个字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情,忍不住又补充了两个字。 “保重!” “保重!” 萧乾心底有一股异样的感动掠过。 回头看着墨九,他停顿一会儿,终是扣上头盔,扶剑大步离去。 房门关上了,一股冷风突兀地袭过来,刮过墨九的鼻腔。 她打了个喷嚏,黑眸慢慢阖上。 “保重,六郎,要保重!” …… …… 金州,南荣大营。 晨曦初起,浓雾里,一丈开外不见人。 在这场开年大戏中,冷空气肆虐了这一片烽火四起的土地。 天儿还没亮,皇帝大帐中却火光通明。 一群穿着甲胄的将校站在帐中,鸦雀无声。 今儿晨起时,宋熹召见了所有金州的将校入帐叙事。 他坐在正中主位之上,中间跪着那一位不听君令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冯丁山――此时,他双手被反剪着,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气氛凝滞着,众人惶惶。 大帐的空间里,似乎有着某种低压的紧张。 那一夜的事情之后,宋熹并没有马上处理冯丁山,只是对他的态度不一样了。除了不让冯下山在身边伺候之外,还把他派到了大战前沿带兵。外间盛传,那天晚上冯丁山似乎闯下了一个大祸,差点引来墨家的火器攻击,却始终不知“诛杀墨九”的命令,并非皇帝所下。 而宋熹似乎也没有就此澄清的想法。 回到金州大营,他与冯丁山“相安无事”了几天。 这几天里,冯丁山被宋熹委以重任,协助管宗光指挥南荣禁军上阵杀敌。这时,古璃阳宣布脱离南荣朝廷,过了汉江甬道,直奔金州大营而来,而管宗光正与苏赫你来我往,胶着厮杀,根本就抽不开手。 于是,冯丁山被管宗光派去拦截古璃阳叛军。 冯丁山也算一个人物,接到命令二话不说就领兵出战了。 然而…… 他分明与古璃阳叛军打得难解难分,可古璃阳居然还有机会抽兵回调汴京,并借此机会,将留守汴京的南荣军打得一败涂地――那一条连通汉水的甬道,就像他家地里的田坎似的,想什么时候踩就什么时候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打得又灵活又神出鬼没,让他败得稀里糊涂,至今都说不清,到底与他交战的人有多少,到底是不是古璃阳的主力军队。 但战役的结果却很清晰。 苏赫大军在龛合牵制住了南荣禁军的主力,而古璃阳叛军却在这个期间,把汉江北岸的地域,汉江南岸除了金州片区之外的地域,都一一收入了囊中,加上被苏赫占领的陇州、乾州、徽州、沔州等地,南荣整个西、北地区几乎被吞食殆尽。 不过,等知道了真相,冯丁山也就觉得自己输得不冤了。 那一场仗是萧乾亲自指挥的,败在他手上,冤什么冤? 吃了败仗,皇帝的精气神儿却还不错。 这不,招了众将过来,他正准备对冯丁山问责呢。 当然,冯丁山的主要罪责,并非久战不利,而是有人在他的营帐里,发现了一封与北勐“私通”的信函――在战争时期,如果他没有犯太大的错误就轻易处斩,很容易动摇军心。而且,冯丁山既然能坐到殿前司都指挥使的位置,在禁军中的势力不小,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撼得动他? 但战时私通敌国,这个罪名,结果就不一样了。 “冯丁山,你还有什么话说?” 冯丁山听到皇帝冰冷的声音,慢慢抬起头来。 看着帐中的宋熹,瞥一眼他手上的信函,他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帐中将校都哗然一片。 他都不为自己辩解么?哪怕罪证确凿,这世上也没有想死的人啊,怎么也要挣扎一下的。所以,他的行为,让人意外,就连宋熹冷鸷的脸上,也添了一丝诧异。他瞄了冯丁山一眼,慢吞吞道:“两军交战,却屡出奸佞之臣。前有古璃阳,后有冯丁山,我南荣这般,岂不屡战屡败?朕怎生就错信了你们这些狼心狗肺之人呢?” 他怒极而斥的声音,冷肃而疲惫,充满了无奈。 “大敌当前,内有奸臣,此乃大忌啊!冯丁山,朕不能姑息你了――”说到这里,他突地拨开声音:“来人啦!” “陛下!”两名禁军走过来,手上刀剑撞得盔甲铿铿作响。 宋熹扫了他们一眼,沉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冯丁山,一字一句沉声道:“冯丁山通敌叛国,按律当斩!拖下去,就地处斩,以儆效尤!有冯丁山家眷党羽者――” 停顿一下,他抚额轻揉,“算了,大战期间,余者一律不究。” “得令!” 两名禁军齐齐应着,拖了冯丁山就下去了。整个过程中,大帐里静悄悄的,冯丁山一句话都没有说,脑袋始终低垂着,至死都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或者说,死亡对于他而言,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就不再惧怕了。 大帐里的其他人,得了命令也都散去了。 李福慢慢地躬着身子走过来,给宋熹续了茶水。 “陛下……就这般算了?” “不然呢?”宋熹慢悠悠地瞥他一眼。 在冯丁山的帐里搜出来的“通敌”之信是假,可有那么一封信却是真――当然,信并非北勐与他私通的证据,信函来自宫中,正是出自皇后谢青嬗之手。内容么,当然与那日对墨九的“格杀勿论”有关。 信不仅牵扯到皇后,还牵涉太后。 若在此时把这件事翻出来,牵连将会更多。 更何况,就在今日凌晨,宫中传来喜讯。 ……皇后谢青嬗产下了一个五斤重的小皇子。 这是南荣景昌帝的第一个儿子,因为他在外打仗,这孩子的矜贵可想而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宋熹又怎么能够杀母留子、废后另立呢?更何况,他人在外面打仗,谢青嬗在朝中除了有冯丁山这样的心腹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党羽? 人在外面,好多事就不好办。 念及此,李福似乎懂得了皇帝的犹豫,琢磨着又道:“陛下,那来传话的差人还等着。说他来时,太后娘娘特地交代了,请陛下务必为小皇子赐名。” 宋熹目光幽幽地看着摆动的帘子。 好一会儿,才听他喃喃道:“就叫五斤吧。” “――”李福惊住,这也太随便了吧? “陛下,还且――” “大名回朝再议,就这样!”宋熹打断他,撑着桌案就站了起来,对皇后初添太子之事,似乎并没有什么喜悦,对于墨九的事也一概不提不问,披上厚厚的风氅就大步出了大帐,踩着马镫,骑上战马,拔出御剑,狂奔而去―― “陛下!” 李福站在风中,像一座石雕似的,呆住了。 而宋熹却迎着风直接奔向了校场上的点将台,那里的将士都已经准备好了。他骑马跃上台阶,站在众将与禁军之前,剑尖指向天际,朗声道:“传令全军,死守金州,与苏赫大军、古璃阳叛军决一死战。我将与诸位,共同御敌,以命相搏。若金州失守,我也将与诸位――同埋此处!” “吾皇万岁!” 大军站在校场上,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密密麻麻的士兵,喊着万岁,齐刷刷跪在地上,声音响彻云霄,其势极为壮观。 天光大亮时,妖风骤起,整片天地变了颜色。 呼啸的风夹杂着磅礴的大雨,阴云密布。 在这一场突袭金州的暴风雨中,南荣禁军开始了出战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反攻,一场由景昌皇帝亲自指挥的大反攻。即便打到现在,南荣屡战屡败,但在兵员人数上,还是占了上风。哪怕分兵管宗光与苏赫纠缠,宋熹面对古璃阳大军的时候,可战人数也多于对方。 一场酷烈的战役在汉江边上打响。 这一日,是景昌二年的元宵日。 同时,也是南荣皇太子出生的次日。 战鼓声,号角声,一声声,尖啸着贯穿了天地,与厮杀的金铁撞击声连成一片,仿佛要用鲜血把这人间都换了模样。 这一场战,从暴雨初始杀到暴雨结束。 又从暴雨结束杀到第二场暴雨落下,还没有停止! 后世有史书云:南荣景昌二年,帝南征代荣,欲以西蜀而入。南荣成宗御驾于汴京,后渡河,驻金州,分兵龛谷,使管宗光守之,成宗率兵直取汉水,帝率师为战,双军鏖战十五日,败之。帝就势入金州,南荣守将纷纷来降。帝于金州称王,并诏之,来投者,均有封赏,一呼之下,百以相应,以势锐不可当。 南荣成宗自金州,退守淮水以南,令诸郡县守将来觐―― ------------ 坑深313米,甚是想念 金州乃南荣重中之重,宋熹岂敢失之? 退到江陵府,宋熹再次开始招兵买马,不过半个,就集结了王师百万之数。 二月初,南荣大军整肃完结,沿汉江下游长驱直入,攻打金州。 初五,南荣大军兵临金州城下,攻金州东门。历时数个时辰,未破。 休整三日,初六,南荣军再攻北门,扰西门,未破。 又五日。入夜,大雨。南荣军再一次从东门正面攻城。这次,宋熹亲自领兵,于战马上举剑高呼“为此一战,不破不还”,大军得令,潮水一般不惧生死,蚂蚁似的涌向金州城门。亥时许,萧乾率部来战,登城墙,遂离开,只让古璃阳草草应战。 次日卯时,南荣兵经一夜苦战,终于引云梯上得城墙,其势如蚁攻大象,连绵不绝。萧乾犹豫再三,留下精兵五千与之周旋,带其余兵马渡江退往京兆府以邓州、唐州等地驻扎。 事已至此,一南一北,终于泾渭分明。 两军以淮水相隔,两两互望,互诉衷肠—— 如今淮水以北的地区,悉数落入萧乾之手,淮水以南包括刚刚夺下的金州及均州等地,依旧在南荣之手。而西部地区的沔州、徽州、陇州、乾州等地,却在北勐苏赫大军的手上。形成了一个三角犄势。 宋熹夺回金州后,没有再北上,而是就地休整兵马。 萧乾退守京兆府,也没有要和宋熹决一死战的样子。 一个看似三方胶着的局势,让天下人都在观望。 就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候,一个意外的转折,却拉动了天下人绷紧的弦儿。 二月底,北勐使臣从哈拉和林带来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是蒙合给萧乾的国书。国书上除了对萧乾讨伐南荣朝廷之举表示了充分的钦佩并恭贺他自立为王之外,使臣另外还传达了一个极有意思的信息——北勐人就敬重萧乾这种敢做敢为的大英雄,蒙合大汗愿意结交于他,并与他义结金兰,只盼同心协力,共创天下。 这就囧了。 又来义结金兰? 这大汗不仅五行缺妹,还缺弟啊? 萧乾冷笑,却“受宠若惊”地回复使臣:“弟却之不恭。” 招揽了萧乾,使臣兴致勃勃地离去了,同时将蒙合的另一个旨意,传达给了苏赫。 在圣旨上,蒙合没有追究苏赫抗旨不尊之罪,也只字不提他不去攻打大理,转攻龛谷的冒进之举,甚至理由都没有问及,仿佛两个人之间,从来都没有任何嫌隙。不仅不怪罪,还在言词间对苏赫大肆褒赞,随后还派来大将合合台,送粮草若干以及精兵十万。 粮草辎重大军借道汴京时,还特地给了萧乾一些好处。 其后,当然是命令苏赫再次出兵大理了。 这一次,除了“自西蜀入大理,合围南荣”的说辞之外,蒙合还有一个更为充分的理由——他要御驾亲征南荣。 于是乎,蒙合要亲征南荣的消息传来,风起云涌的天下局势,变得更为扑朔迷离了。 号角响,战鼓擂,乱世风云中,群雄逐鹿天下,到底谁主沉浮? 二月底,气候开始暖和。 春风又绿江南岸,北岸人民也一样。 树木、小草纷纷不服输地吐出了嫩绿的芽儿,整个天地像换上了新装,慢慢变了人间。 中军帐里,除一桌一椅,别无他物,空荡得令人心生寒意。 这个地方,就是如今萧乾部的最高指挥中心了。萧乾称王没有住往更舒适的汴京或者京兆府的城镇,而是与大家一样,就住在营中,或训练兵将,或探讨军务,这样的生活是他习惯的,在行军打仗之时,也格外方便。 萧乾背负双手,站在帐前观看挂在墙上的舆图。 “主公,声东大哥来了。” 听到薛昉的声音,萧乾没有回头,只淡淡“嗯”一声,声色不变。 很快帐篷门口就有了动静,赵声东这些日子清瘦了不少,穿了一身束腰的黑衣,一双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芒。一入帐内,他便拱手欠身,“主公。” 萧乾慢慢回头,扫他一眼,坐在那张楠木椅上。 “看你的样子,似乎有好消息?” “是。有几个事情。”赵声东抿抿唇,看萧乾一眼,声音放得很低,说话小心翼翼,“根据我们的消息,这一次蒙合亲征南荣,似乎有些仓促,事前并没有与臣下商议,调兵也是在下达旨意后三日方才开始,此举在哈拉和林掀起了轩然大波,好多老臣对此都有异议,蒙合似乎很头痛……” 但蒙合我行我素习惯了,那些老臣的反对,只会助长他出战的念头。 所以,这一次的南征,他铁定会来的。 萧乾抿唇冷冷一笑,“还有吗?” 赵声东笑着拱手,又道:“回禀主公,苏赫王爷传来捷报!” 得了蒙合的圣旨之后,辜二以苏赫的身份,与合合台大将军,兵分东、西两路南下。二月初八,辜二率兵过大渡河,十日抵金沙江,当地有多位酋长带着部众前往表示依附,北勐军士气大振。十二日,辜二领兵到达丽江,派使者前往大理,向段氏朝廷劝降。大理不从,宰杀北勐来使。此事传回,辜二大怒,于十五日,领兵长驱直入龙首关,一路杀去,大理国小兵弱,几乎没有办法抵抗就缴械投降了。 十六日,辜二兵临大理城下。 同一时刻,合合台率领的西路军才刚渡江到达塔城。 萧乾目光微闪,点点头,“干得好。” 赵声东又道:“已过去五日之久,想必此时大理国已然覆灭——主公,咱们此时若发动淮水之战,渡江呼应辜二,岂不正合时宜吗?” 萧乾眸子微微一眯,“你道我为何让出金州,退居淮水以北?” 赵声东一怔。 自薛昉归来,他就主要负责军中情报类的事务,对作战之事很少过问。这个时候听了萧乾的话,他方才知晓,原来金州那一次的战事,并非萧乾不敌宋熹,而是他故意让出来的。 仔细一想,他就有些明白了:“主公此举,是为了防蒙合?” 嗯一声,萧乾点点头,“淮水乃可进可退的天然屏障,蒙合此次从哈林和林而来,必然倾全力合围,趁着我们与苏赫、宋熹杀得人倾马翻之时,再坐收渔利之利,一口将我们吃入肚子。他胃口很大,打得一手好算盘,我不得不防。与其在金州与宋熹胶着,损兵折将,赢了战争,却输了屏障,不如先在淮北休养生息,静观事态变化。” “怪不得——”赵声东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我就说嘛,你们二人就像说好的一样。你不动,宋熹驻金州,也不动,之前我还揣测他可能在酝酿大动作,没想到——” “是有大动作了。”萧乾打断他,“短暂的风平浪静,不就为了下一波更猛烈的攻势?” “主公言之有理。” 赵声东说到这里,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上前递给萧乾。 “主公,兴隆山来的。” “嗯。”萧乾接过纸条,并不急着展开,而是轻轻看一眼赵声东和薛昉,“时辰不早了,你俩下去歇着吧。这些日子,大家都疲乏了,趁着这风平浪静的日子,好生休养。接下来,恐怕有恶战要打了。” “是。” “领命!” 扑一声,帐门落下。 空间冷寂下来,只剩萧乾一人。 他低头看着掌中的纸条,眉宇松开,面色慢慢变得温柔。 纸条上面就一行字,是他熟悉的绢秀字体。 “院中海棠,是你走后第三日栽下的,今儿晨起,发现海堂开花了。” 海棠花要开了,君却还不曾归—— 唉!萧乾仿佛读到了墨九写书时的落寞。 时令已快三月了。 仔细一算,她的孕期已经进入第六个月。 那么……她现在的肚子该有多大? 萧乾眉头轻轻一皱,抬起双手在虚无的空间里比划了一下大小。摇了摇头,他又把双手的间隔缩小一点,又摇了摇头,几次三番,似乎也想象不出墨九大着肚子究竟什么样子,心里不由焦灼了起来。 “阿九,我甚是想念你——” 一声叹息。 尽是离愁。 …… …… 鸟雀在山间“啾啾”地叫唤,冻了一冬的寒气慢慢散去了。可山间的岁月,还是比外面来得更为寒冷。哪怕日头高升,暖和那一阵,稍稍下一点小雨,也冷飕飕的刺骨头。 墨九裹着一件厚厚的风氅,走在夕阳下的小道上,双手轻轻托着高高隆起的小腹,时不时捋一下落下的长发,看山道下方的农人忙碌春耕,眼珠上下左右转个不停。 “我感觉视力好像恢复了一些呢?” 由于她怀着孩子,萧乾后来基本没有为她开治眼的药方子,大多都只有调理的功交,她看东西一直都模糊着。可人体的自愈能力不可小觑,她坚持做眼操,闲时就出门看远处绿植,慢慢地,感觉舒服了许多,也许是心理作用,总觉有了好转。 “肯定会好的呢,姑娘就放心吧。” 玫儿和沈心悦,一边一个跟着她。 再后面一点,是抱着长剑不高不兴嘟嘴的击西。 从上次跟着墨九回来,他就被萧乾指给墨九做护卫了,可他人在兴隆山,心却完全不在,没事儿的时候就跑到山口来观望,盼到送信的人来,就巴巴跑过去问,有没有她的信。 然而——并没有。 每次有信传到兴隆山,都是萧乾给墨九的。 他盼望的那个人,一个字都没有来过。 “他不会不识字吧?”击西瘪了瘪嘴,完全没有注意墨九三个人已经停下来了,正饶有兴趣地盯着她,只自顾自地想着事儿,不高兴地将一块拦路的小石子踢飞,然后叹息一声,“算了,何必想这样没心肝的王八蛋呢?老子在山上吃香的喝辣的,他却在吃苦喝冷风,想想,还是我比较好运……” 念叨着,突然看到地下一双脚。 他吓了一跳,猛地抬头,“九爷……哎哟,你吓死击西了,干嘛啊这是,你们几个,怎么都看着我?”摸了摸脸,她突然无限娇羞,“难道击西最近又长漂亮了?” “呕——”墨九做一个吐状,然后正色地拍拍他的肩膀,“以后别来这儿等了。” “哦。”击西有些委屈。 看他耷拉着脑袋,蔫得没有精神,墨九又牵了牵嘴唇,叹息一声。 “若你表现好,我下次直接派你去送信。” 击西果然兴奋了,“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 “不假?” “不假。” “你不会骗我吧?” “你再问一个字,我收回——” “别别别。”击击飞快地抢过话来,“九爷,您慢着点走!对哦,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兴隆山镇的凉拌木耳?红烧猪蹄?水煮牛肉……” 墨九翻个白眼望天,一把甩开她的手。 “我去看师兄,你别跟着我,唐僧!” “呃!唐僧?” 击西不明白什么唐僧,但还是巴巴地跟了上去。 这已经是墨九每天的例外行动路线了。 散完步之后,回去就会先去看墨妄,并亲自服侍他的汤药,不论别人怎么阻止,她都不听,非得自己来。后来慢慢的,大家也都不阻止她了。 墨妄的小院还沉浸在浓厚的阴郁气氛中。 药汤的煎熬方法,都一律按照萧乾走之前的交代来做的,兴隆山的钟大夫也是个国医圣手,医术虽不如萧乾,但有方子的前提下记录病人的病势情况,却是杀刀小用。每一日,他都会仔细记录病情,每隔三日往萧乾那边传送一次,等萧乾看过再反馈回来,也就是说,每三日,兴隆山就会与萧乾通一次书信,这样也不会延误墨妄的病情,墨九也就比较放心了。 可墨妄一直没有苏醒。 汤药吃下不少,躺在床上的身体越来越瘦,原本就清瘦的脸颊瘦得没了肉,颧骨高高鼓起,眼窝深陷,嘴唇干出了豁口,哪怕墨家弟子每天悉心照顾,但对于一个无法自行摄入营养的人来说,在这样的医疗条件下,能维持身体机能不衰已非易事,又哪能保证他身体健康? “师兄——”墨九绕动着墨色的汤药汁液,凑到唇边吹了吹,才慢慢送到墨妄的嘴边,像哄孩子似的哄着他,“我喂你吃药啊,有点苦,你忍着。等好起来了,咱就不吃药了,我给你做好吃的啊。” 沈心悦托着墨妄的背,玫儿站边上压着他领口的衣服,看着墨九皱眉将汤药用勺子往墨妄嘴里灌…… 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因为他自己不知道吞咽,没有吞咽反应,水汁一入嘴,就吧嗒往外流,看得人心里难受得不行。每一次喂药,墨九都得难忍那种钻心一般的难受,不停地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墨妄一定会好起来的,这样方才抑得住几欲落泪的心酸。 若不曾见过以前的墨妄,也许不会为现在的墨妄唏嘘。 可偏生,以前的墨妄太好太完美,以至于每看他一眼,那满心满腹的心酸就加深一些。 “钜子可在?” 刚刚喂完药,门外就传来曹元的声音。 墨九微微一惊,回道:“我在。” 曹元撩帘子进来,看一眼躺平在床上的墨妄,皱了皱眉头。 “弟子有要事禀告。” 嗯一声,墨九神色微沉,也看向床上的墨妄,慢慢抬手为他掖好被子。 “不要打扰师兄休息,咱们堂上去说。” 去得大堂上,墨妄摆手让几个正在洒扫的弟子退下去,拧眉看向曹元。 “何事?” 曹元上前一步,欠身道:“钜子判断无误,鸟儿得了消息,果然开始钻笼子了。今日兴隆山镇的刘五伯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陌生家伙,上山来报。弟子抓住一审,确是北勐来的。” 墨九双眼微微一眯,一只手抚着肚子,慢慢回转身,踱了几步,走到堂上那一副大雁南飞的挂画前面,声音冷幽:“既然来了,九爷就得让他有来无回!” “这……”知道她点子多,曹元不解,也不敢多问。 迟疑一下,他请示道:“敢问钜子,这探子如何处理?” 墨九蹙眉看向他的脸,将声音压到极低,“杀!” ------------ 坑深314米,怀疑 “钜子――” 曹元瞄向墨九冷艳绝决的面孔,一句话说得有些犹豫。 “反正人已经被弟子抓上山了,也跑不了他,何不……” “曹元!”墨九的脸色猛地拉下,声音带着一种彻骨的幽寒,“我晓得你为人心善,得饶人时,就想饶人。可此事牵连甚大,不怕一万,就怕一万。你可知此人被刘五伯发现之前,已经潜伏在兴隆山镇多久了?你可知他都得到了一些什么情报?你又怎能保证,他绝对不会逃掉?” “弟子把他关押着,想来是逃不掉的――” 说着,曹元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垂头,从袖管里取出一封密信来,双手呈给墨九,“这是弟子在探子身上搜到的,看样子,是准备发给蒙合的――” 墨九接了过来。 然而,上面写的北勐文字,弯弯曲曲像蚯蚓,她一个都认不得。 斜着眼,她递回去,拿探究的目光望向曹元。 “额!”曹元抿了抿嘴唇,赶紧向她致歉。 他已经找懂得北勐文字的弟子问过了,密信上的大意,除了介绍兴隆山和墨九本人的情况之外,此人还明确告诉蒙合:对于墨九已经拿到千字引并取得武器图谱之事,墨家上下似乎无人知晓,兴隆山也不曾见到有大规模武器制造的情况,大汗的消息,可能只是空隙来风。 “所以啊!”墨九慢慢转开视线,继续观望那一副其实看不出所以然的挂画,“他一句话,就有可能会毁了我们的全盘计划。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也只有死人的嘴,才靠得住!” 她话音刚刚落下,外头就传来一个弟子紧张的声音。 “曹师兄在里头吗?” 曹元一惊,回头:“什么事?进来说!” 那弟子张皇失措地进来,看到墨九也在,愣了一下,赶紧施礼,然后苦着脸道:“曹师兄从山下抓回来的那个细作。他,他跑了!” “什么?”墨九大惊。 曹元离开禁闭室前来向她汇报的间隙,不过短短一刻钟。 这么短的时间内,人就跑了,也太诡异了。 “还不快追!” 这个人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逃掉,说不定还知晓他们更多的秘密,哪能容得他逃跑?曹元惊出了一身冷汗,当即匆匆告退,安排抓人去了。墨九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心神不宁,又去墨妄屋子坐了一会。 墨妄毫无生气的样子,让她更是坐立不安。 为免自己的心情影响墨妄的康复,她终于不等了,唤了玫儿过来扶她。 “我们也去看看!” …… …… 兴隆山上当然是没有监狱的,不过,由于墨家弟子人数众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为了管理方便,墨九模仿了后世部队的法子,专门设置了禁闭室。对于严重违反纪律的弟子,除了逐出师门之外,最大的一个惩罚就是关禁闭。 墨家的禁闭室就在千连洞。 那里有为数众多的石室,除了用做仓库储存物资之外,有靠近山涧的几间比较狭小,就一直用着了禁闭室。打从兴隆山建成以来,被关过禁闭室的弟子不少,可关押敌人还是第一次。这不,听说关在禁闭室的那个家伙跑了,除了满山遍野地寻找之外,千连洞外也围了不少人。 禁闭室外面上了锁,一般情况里面的人跑不了。 不过也有例外。 因为禁闭室的门,是铁栅栏做成的。 也就是说,被关押的人,可以从里面伸手出来,够得着锁的位置。 如果正好碰上一个会开锁的高手,那么开锁走人也容易。 不过,以前墨家弟子被关禁闭,绝对没有人敢私自开锁出来,所以几乎没有人考虑过这一点。如今,大家看着那个敞开的禁闭室和依旧挂在上面的锁,都议论不停。 “哪个想到那家伙是一个会开锁的?” “是啊!这不阴沟里翻船吗?墨家的锁头也给开了,稀罕呐!” “对!禁闭室的锁,好像左执事做的吧?” “可不?你以为普通的锁头啊?这锁一般人可开不了。上次小仨子还偷偷试过,就他那水准都开不了,这不遇到高手了怎的?!” 墨九站在背后,听着弟子们的议论,安静地站着,没有挤过去。直到有弟子看见她低声叫了起来,她方才朝大家点点头,然后从自动分开的人群中间走过去,抬起铁栅栏上挂着的锁头,琢磨了片刻,取下来握在手上,又回过头,朝众弟子微笑。 “大家都散了吧,各做各的事去。就一普通锁头,别咂咂呼呼的,招人笑话!” 众弟子一愣,齐刷刷致礼。 “弟子领命!” 钜子放了话,弟子们不敢再耽搁,相继离去了。而曹元去抓人,也半晌儿没有回来,连个信儿都没有。墨九心下有些焦躁,考虑一下,让玫儿扶着她,径直往千连洞的另一头走去。 “宋彻,你给我出来。” 还在洞口外门,她就大声喊了起来。 里面没有人回答,却很快就有人出来了。 不过,出来的人,不是宋彻,却是乔占平。 他看一眼撩着袍角要上台阶的墨九,赶紧欠身。 “钜子来了?小心,台阶滑。” 墨九的气儿还没有顺下,抬头看他一眼,“宋彻呢?” 自打被苏逸从阴山带到兴隆山,宋彻就一直被安置在这个千连洞里。本来兴隆山地方大,房子多,到处都可以由着他居住,不过他执着要住在这里,乔占平先还委婉的拒绝了几次,可这厮执拗得紧,乔占平无奈之下,也就允了。 一来宋彻的身份摆在那里,虽然是一个不可能公开的王爷,可他那张脸总让人觉得他就是王爷,时下对皇权有莫名的敬畏,对他也就多了敬畏。二来乔占平也是为了就近监视他。因为他在千连洞的时间,比自家小院还要多。 可出乎他意料,这个宋彻其实挺省心。 除了偶尔在山间转悠,看看农田,菜地,欣赏一下那些弟子自建的住房,他大部分时候都在千连洞里,缠着乔占平。宋彻对机关火器不仅仅有浓厚的兴趣,甚至可以称得上狂热,痴迷。慢慢的,乔占平也发现,他居然是一个行家里手,还极有天赋。于是,偶尔来了兴趣,乔占平也会与他探讨一番,两个人慢慢地,也就建立起了某种阶级友谊。 这些事情,墨九回到兴隆山就听说了。 向她抱怨这件事的人,是已身为人母的尚雅。 尚雅为乔占平生了一个粉嘟嘟的闺女,这头孩子还在吃奶呢,那边男人……好像就被男人勾走了。常常在千连洞里舍不得回来,吃饭都守着他的破图纸,让她气得不行,常常怀疑是不是自己生孩子身子走了样儿,或者乔占平……猛一天醒来发现,原来自己最爱的是男人。 墨九当时听她酸啾啾的语气,还笑话了她一阵。 要不是知道宋彻和彭欣的故事,要不是乔占平确实爱着尚雅,她肯定也会觉得这两个男人已经“弯”了。不过,她由心里其实挺明白这种关系的,并且特地安慰了尚雅――这完全是科学家之间的相处姿势,寻常人很难理解。 所以,看见禁闭室的锁头被打开,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宋彻。 那个弟子说得对,墨妄亲自做的锁,就是为了防止那些受罚的熊孩子犯错误,一般人怎么可以在不损害锁头的情况下,把锁打开大剌剌走人? 除了宋彻,她想不到别人。 一来他来自北勐,那个探子也是北勐的。 二来么,除了宋彻之外,兴隆山就没有外人。 “钜子――”乔占平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脸,琢磨一下,大概知道她的想法,不由叹了一声,“我也是为了这事来的。可宋彻说,此事与他无关。我也有些糊涂了,除他之外,还有谁呢?” 墨九冷笑一声,托着大肚皮往里迈步。 “糊涂什么?不用糊涂。你根本不了解宋彻这个人,老奸巨猾,诡计多端。他说与他无关就无关了?他说无关才恰恰有关呢。宋彻――” 大喊着他的名字,她声音未落,抬头就看到了躺在床头上的宋彻。 他懒洋洋地瞥过来,似乎并不意外墨九的到来,一双眼睛冷冰冰的充满了不屑,声音里更是满带嘲讽的意味儿,“钜子大老远地跑过来找我的麻烦,也不怕摔个大跟头,把孩子摔掉了?” 他俩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 所以,他对墨九说话,毫无顾虑。 而且吧,一般男人对墨九都挺好,主要原因在于她过人的姿色。美女说什么都是对的,男人看着美女防御能力和智商往往都会直线下降。可宋彻是一个例外,除了彭欣之外,在他眼中,世间并无美女。或者说,除了彭欣之外,他眼中的人根本就没有性别上的差异。哪怕墨九倾国倾城,与乔占平那块木头在他眼里的视觉效果是一样的。 哦不……也有不同,毕竟她肚子太大了。 “怀着身子呢,钜子动什么气?” 他又慵懒地顺着头发,嘲弄了一句,把墨九气得够呛。 好在,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性情中人”了,褪去了棱角,又怀着孩子,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懂得调节情绪,平和心态。于是,她压住火,冷笑着问宋彻。 “既然知道我为什么来的,就不要再说与你无关了。第一:你有作案时间。第二:你有位置上的便利。第三:你有作案动机。第四:……” “得得得!” 宋彻缓缓坐起来,一双阴冷的眸子带着冷笑看她。 “你觉得该怎么处置我,就怎么来好了。不必说这么道理……” “你以为我在故意针对你?” “可不就是?”宋彻不冷不热地一笑,“兴隆山什么地方?墨家啊!会开锁的,大有人在吧?为何你首先想到我,就只想到我?因为在你心里,只有我宋彻是外人,是小人。对不对?” 墨九沉眉,不否认。 确实宋彻说得也没什么错。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 可站在这里,看着这张和小王爷一模一样的俊脸,看着他表情中隐隐的不屑、冷嘲与被人误解的悲愤,就让墨九想到了他可怜的身世,那种种怀疑也就随之动摇了。 而且,宋彻目前在兴隆山过得挺好,三不五时地可以看到彭欣,还可以做些小玩意去逗小虫儿,彭欣心情好时,偶尔也会和他说会儿话,他对此很满足,似乎并没有离开兴隆山的打算――至少,如果真想跑,他不该自己先逃跑吗? 想了想,她又问宋彻。 “你可认识那个北勐人?” 宋彻冷笑,“北勐人,我就认识一个。” “哪个?” “苏赫啊!”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墨九板着脸迟疑了片刻,闷闷地说了一声“对不起”,调头就走。 这时,宋彻却在背后喊住了她,“就这么走了?” 墨九回头:“不然呢?你准备请我吃饭?” 宋彻冷笑的目光沉了沉,突然又道:“我身上还带着萧六郎亲赐的毒,没有他的解药,我这辈子都是一个废人。我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钜子没有想过吗?所谓动机,只看对谁最有利――” 所谓动机,只看对谁最有利。 墨九完全赞同他的说法。 可对于宋彻这个人的观点,她短时间很难改变。 他太过聪慧,也太过奸猾,他的性情与宋骜完全不同,她不得不妨。 “谢谢!”她点点头,唇角微微勾起,“再见。” “……唉!”看她离去,宋彻微微一叹,又懒洋洋地躺了下去,“女人心,海底针啦!” 这个感叹,不知道是指她,还是指彭欣。可冷不丁落入墨九的耳朵,却像一只重重的大锤,敲击在了心上,带给了她另一番想象。她怔在当场,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一张脸忽而白,忽而青,好一会儿,才在玫儿担忧的询问下,重新迈开步子。 “去织苑看看我娘――” ------题外话------ 又一个月结束啦~啦啦啦,进入结局月! ------------ 坑深315米 回到兴隆山后,墨九常来看织娘。 一开始,织娘还气着她上次开震墓的事儿。虽然记挂的女儿平安归来,又时隔这么久,淡去了一些怒气,但见着墨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念叨她,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有下次。 墨九经了好几次死里逃生,对亲情的眷恋更深,也有了很多的感悟。所以,对织娘这份有残缺的母爱也万分珍惜。她并没有告诉织娘自己眼睛的问题,也没有告诉她在外面那些日子经历了何种命悬一线的风风雨雨,只笑眯眯地听她唠叨,像个小姑娘似的对她撒娇。不论织娘训示她什么,她都拼命点头称是,娘永远是对的。 如此一来,织娘再多的怨怼,也都说不下去的,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娘――宠着女儿,惯着女儿,对怀着身子的女儿,更是关怀备至。 于是,墨九再次享受到了久违的母爱。 织娘自己的身子骨都不够硬朗,却每天亲自为她煲汤。不管墨九来不来织苑,她做这些事都风雪无阻,坚持了整整一个冬天,本就满带皱纹的双手,长了不少冻疮,瞅得蓝姑姑心疼得掉眼泪,直到翻了年春暖花开,方才慢慢好转。 可说来也神奇。 她冻疮好了,那一层死皮褪掉后,新长出来的肌肤,光滑白皙了不少,还有那一张早就衰老得没有半分气色的脸,居然淡了些皱纹,慢慢变得红润了起来。好多人瞧见了都说她,老来有福,快要做姥姥的人了,脸却往回长,越来越年轻了。 对于这番变化,织娘也很兴奋。 可她却认为,是萧六郎的药起了作用,是墨九的孝心感动了天,对墨九更是掏心掏肺的好。 “娘!”墨九迈入院子,就换了脸色,添足了笑意。 从客屋里迎出来的人是蓝姑姑。 “哟!姑娘怎么来了?”她笑容满脸地看着墨九,赶紧过来扶住她的胳膊,“今儿下着小雨,你也不晓得在屋好好待着。天冷、路滑,摔着了怎生是好?” 墨九:“……”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说? 好像生怕她不摔跤似的。 她翻个白眼,在蓝姑姑面前,还像当初那个不省事的小姑娘,“哪有下雨啊?姑姑人老眼花,没有看见天上挂着太阳了?” “挂太阳也没有晒干地啊?这山上到处青苔,你就不听话!”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墨九笑着抿了抿唇,又扯她胳膊,往里张望,“噫,我娘呢?今儿怎么没出来迎接她的宝贝闺女?” “娘子还能做甚?一边熬着药,一边熬着烫呗。”蓝姑姑叹息一声:“她啊,为你们姐妹两个,真是遭尽了罪,操碎了心,也不晓得心疼一下自个儿,身子越来越单薄了。好在精神头儿还好……” 听她巴拉巴拉又唠开了,墨九却听不下去了。 “熬什么药啊?”她加快了脚步,“我娘生病了?” “娘子倒没病。”蓝姑姑是个聒噪的主儿,叹息声不断,“这不,先头大姑娘过来坐了一会,她前脚刚走,娘子就忙开了,为她熬的药呢。” “哦?!”墨九目光微微一闪,“她怎么今儿舍得过来了,生的什么病啊?” 大抵那张脸见不得人的缘故,方姬然以前是从来不出院门的。来了那么久,这山上见过她的人也不多。自打墨妄受伤回到兴隆山之后,她到改了些以前的习性,隔三差五的会去墨妄的小院里瞅瞅他的病情。不过,哪怕她出了院子,也很少来看望她的母亲。 从小方家长大,对织娘这个生母,她感情很复杂,和墨九又有不同。不仅她对织娘没有什么感情,织娘对她也有些尴尬。娘俩由始至终相处都生分着、客套着,怎么都融入不到一个家庭似的。 所以,她过来看织娘自然是大事,是奇事儿。 可墨九问完,蓝姑姑却一脸的懵懂。 “大姑娘过来……也没什么事吧?她就说瞅瞅娘子的身子,姑娘,怎地了?” “没什么。你继续说。”墨九微微一笑。 蓝姑姑皱了下眉头,在她脸上看不出情绪,又接着说:“娘子看了大姑娘的脸,那脸……唉,实在有些不忍心了。不过说来也奇怪,按说她娘俩的药方都差不多,娘子这边气色越来越好,大姑娘却――” 说到这里,蓝姑姑叹息着摇了摇头,“好端端一张脸,本来天姿国色的,如今啊,越发不行了。娘子看不过去,就琢磨着把她自己的药按自己的法子煎了,让大姑娘拿去吃吃看,会不会有好转。” “一样的药,也得分人啊!”墨九跟着萧乾有些时候了,加之“久病成良医”,有些医理与药理,慢慢地她也就懂了,“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就算同样一碗药下肚,产生的药效肯定也会不一样的。再说了,我娘心情舒畅,没有心病,自然看得见好转。有些人吧,心病太重,心机又多,难免就――” “你这小蹄子,又在编排谁的不是啊?” 织娘嗔怪的声音从帘子里头传了出来,吓得墨九哆嗦一下,赶紧管住嘴,甜甜地唤一声“娘”,然后警告地瞥一眼蓝姑姑,就由玫儿扶着,走过去向织娘撒娇。 “我正和蓝姑姑说你来着,这是越来越好看,要焕发第二春了呢?!” “你这丫头!就是嘴碎!” “可不?唉!我担心啦!听说我娘以前美艳不可方物,若是病好了,身体好起来,恢复了容貌,那得迷死多少人啊!到时候,我小小的兴隆山,会不会被求亲的男人给踏平了?” 她的话,逗得蓝姑姑乐不可支。 “瞧姑娘说得,还有几分道理呢。” “什么道理?丫头片子,没大没小!”织娘失笑地嗔了一句,又把墨九让到屋里,拖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会,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语重心长地叮嘱。 “你啊,没事少在外头野,六个月头了吧?快了!从明儿起,你也不要每天过来看娘了。在家好好捂着,等娘熬好了汤,会让蓝姑姑给你端过来……” “娘,我没事啦!”每个人都担心她的肚子,这让墨九又觉着暖心,又有些哭笑不得,“我这一胎结实着呢,上刀山下火海都没事,这走几步路,莫非还能走坏了?” “你就嘴硬吧。” “嘿,我体我娘!” 母女两个说着体己话儿,说说笑笑的时间也过得挺快。坐了一会,织娘让蓝姑姑去灶上把为她熬好的汤端来,说是什么民间偏方,熬制方法繁琐得墨九听了也记不住,但汤色**白,喝着爽口,不腻有味儿,她忍不住就多吃了两碗。 “嗝――” 打着饱嗝,她顺着肚皮,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好喝!太好喝了,果然母亲的手熬出来的汤,味道就是不一样。这天底下,再没有比我娘熬的汤还要好喝的东西了。” “马屁精!”织娘笑得脸上皱纹都加深了几分,“你啊,无事从不献殷勤。说吧,有什么事找我?”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墨九从入她院门开始,从头到尾就没有提过半句有事找她的话,可织娘居然毫不犹豫地就断定她有事。 这叫什么?知女莫若母? “娘――”墨九张了几次嘴,可心底的话最终还是变成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哎哟,这肚子……再这样吃,可要撑坏了。” 织娘是何许人也?她的欲言又止,根本逃不过她的眼睛。 摆手让蓝姑姑过来收拾汤碗,她凝视着墨九,淡淡开口,“先前你姐来的时候,我听到外面闹杂得紧,是出了什么事吗?” “嗯”一声,墨九简洁地说:“抓了个细作,关在禁闭室,居然跑了。” 织娘怔一下,看着她的脸色,似乎想问,可最终还是只安慰她。 “不要急,你怀着身子呢,有什么事慢慢来。” “我晓得。”墨九微微一笑,“有曹元他们在呢,轮不上我急,娘就放心吧。” “唉!”织娘的疑惑化成了一道叹息,“小九,有什么事情,你一定不要瞒着娘。不管多难做,娘都会站在你这边。” “我……”墨九看着织娘,慢慢摇头,“没有什么事,就是想吃娘熬的汤了。” …… …… 从织娘的屋子出来,玫儿满心焦灼地问她。 “姑娘,你是不是在怀疑方姬然?” 对于墨九那个亲姐姐,玫儿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好感。这丫头心直口快,本来就是一根肠子捅到底的个性。跟着墨九之后,变得更直了,两根肠子同样捅到底。在墨九面前,她说话也没个遮掩,想什么就说什么。 “玫儿刚才想过了,左执事亲手做的锁,她也可以打开的啊?为什么姑娘觉得宋彻有动机呢?分明方姬然的动机更大对不对?她从来就不想姑娘过得好,凡是姑娘要做的事,她都恨不得破坏掉,哪里有什么姐妹情分。” “住嘴!”墨九瞪她,“别见雨就是雨,瞎胡说!” “玫儿才没有胡说。”玫儿不高兴地撅着了嘴巴,“也就姑娘心善,你反过来想一想,若她做了墨家钜子,可会待你这般好?哼!她分明就恨着你,若没有你,这钜子之位,就该她了……” “玫儿!”这丫头大呼小叫也不控制声音,墨九有些生气。 都说家丑不外扬。有些事情,哪怕她心里也有猜测,却不想被人传来传去,把风言风语传播出去――不为别的,她就怕织娘受不了。织娘对方姬然本就有亏欠,这好不容易身子开始见好了,若为了这事影响了治疗,那她罪过就大了。 “这件事,我自会处理!”墨九看了玫儿一眼,眸色冷厉,“在外面,不许乱说话。听到没有?” “听到了。”玫儿不高兴嘟嘴,“可哪怕玫儿不说,也会有很多人想到的嘛,她本来就会开那个锁……又没乱说。” 方姬然当然可以打开墨妄做的锁。 她连墨家用来考验钜子的机关屋都可以闯,一个小小的锁,于她何难? 实际上,长久以来,墨九有些忽略她了。 因为她的病,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人无怨更无仇,人在兴隆山住着,可从来不与任何人打交道,几乎像一个隐形人,没有半分存在感。大家似乎也都习惯了这样的她,以为这是一个无害的,没有破坏力的人。 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真的就没有野心了吗? 带着疑惑,墨九往墨家九号小楼走去。 还没有回到院子,就看到曹元领着一群墨家弟子匆匆过来了。 她停下脚步,站在院门口,等着。 曹元看到她,三步并两步地小跑过来,“钜子。” 墨九嗯一声,抬了抬眉:“人抓到了吗?” 曹元摇了摇头,看墨九目光沉下,突然一笑,“人没有抓住,不过已被弟子射杀!” “我嘞个去!”墨九紧绷的心弦,狠狠一松,带笑瞥了玫儿一眼,唇角上扬,戏谑曹元:“你跟谁学得这么坏?什么时候变油滑的?” 曹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正色道:“那人沿着后山的涧道逃跑,却对兴隆山的地形不熟,一直在山中绕来绕去,弟子一箭过去,正中胸口,那人中箭倒地,滚入山涧了。那后山的山涧足有几十丈,怕活不得命了。不过事关重大,弟子已派人下去寻尸……” “做得好!” 人的成长大多都是被迫的。 有墨妄在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发现曹元那么能干。 这墨妄突然不在了,尚雅又奶着孩子,好多事情分不开身,做为墨家大弟子的曹元,居然也可以接下墨妄的职务,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想到墨妄,墨九深深叹一口气。 随即又赞许地看着曹元,莞尔一笑。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在想,要不要给你一个什么赞赏呢?” 吃惊地呆了一下,曹元面颊有些红,“弟子能为墨家和钜子效劳,荣幸之至,哪里敢要什么赞赏?” “真的不要?”墨九看玫儿羞得都垂下了头,心知这丫头听懂了她的意思,不由抿了抿唇,正经了脸色,“左执事一直昏迷不醒,你肩膀上的责任很大。这个赞赏啊,我暂时还真的不能给你。这样吧,我先帮你养一阵,等你忙完手头的活,我再赏给你,怎么样?” “弟子谢过钜子。” 话说到这个分上,曹元又岂有不明之理? 这些日子以来,他和玫儿频繁接触,这小丫头对他的心思,他亦看得明白。只不过他生性腼腆,觉得玫儿年纪小,又是钜子的贴身丫头,他长她那么多岁,不敢表态罢了。如今有了钜子亲口应承,能娶到玫儿这样机灵的漂亮姑娘,他自然喜出望外。 郎有情,妾有意,皆大欢喜。 这样简单的姻缘,让墨九眉宇间的郁气淡了一些。 又向曹元交代了一些事情,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你回头整理一下,把有用的消息,连同左执事的医案,一并送往江北大营。” “弟子领命!”曹元欠身抱拳。 “还有――”墨九望了望乌沉沉的天空,把那封密信又递还给曹元,目光略略幽沉,“以探子的名义给蒙合发密信,就说:情况属实,墨九已拿到千字引的武器图谱,正在兴隆山秘密制造大量的精良火器,即将装备于萧乾大军――那火器,锐不可当,一发便足以捣毁半座城池。若不阻止,这个天下,很快就将成为萧乾的天下了。” 在他吩咐时,曹元双目烁烁,满带佩服。 等听完,更是精神抖擞地冲她抱拳揖礼。 “弟子明白了。如此一来,蒙合铁定要出兵亲征了。” 嗯一声,墨九唇角噙了一丝冷笑。 蒙合的野心大到通天,人也极端自负。在未登汗位之前,他常年征战大外,战争于他如同家常便饭。所以,亲征一事,并非大事。只不过这一次嘛,兴隆山在南荣境内,毗邻金州,紧靠汉水,前方又有萧乾大军,蒙合要想得到武器图谱,要把兴隆山的火器和她墨九的人一并收归己有,除非踩着萧乾与宋熹的脊背,问鼎天下了―― ------题外话------ 看到钻石榜,二锦又惊呆了! 上个月两万六千的钻石,这个月刚刚1号,又是接近两万。无语凝噎,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有这样的一群读者,是二锦之幸,之大幸,之幸中之幸。如同萧乾之于墨九,墨九之于萧乾……都是命中贵人。 叩谢! 结局月,一个既定的结局,正在徐徐展开。小主们觉得故事中有什么坑,还没有填的可以开始留言了哈,毕竟作者思考太多容易自行脑补,万一有写掉了到时候就嘿嘿了,只有等番外再补~么么哒,爱你们。 ------------ 坑深316米,生不恋,死不恸 对方姬然心下略有存疑,但墨九除了派人偷偷盯她,并加紧了兴隆山上的防御之外,没有另行过多地处理。 一来时候不对,为了织娘的病,她不想大动干戈,引她旧疾复发。 二来她如今要做的正事和私事都太多太多。一面要为萧乾的事操心,一面还要好好养胎,另一面还有庞大的墨家,盘根错节的人与事需要她关注。对于这种小女人的嫉妒心引发的糟烂事儿,她不乐意花太多的心思,影响自己的身心健康。 胎儿在母体里的滋养,短短十月,却会影响一生。 她不愿意得不偿失。 不过,家事国事天下事,纷纷扰扰,哪怕她心胸再豁达,偶尔她也会有烦躁的时候。 一个人就怕烦躁,一旦烦躁,思想就会走极端,难免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墨九但凡心情不悦,就开吃。她始终相信一句话,美的事情,可以抵销负面情绪。 所以,她想尽办法弄各种美食来吃,自己也研究了不少的食谱。闲暇之时,她也会带着山上那些个做了娘的妇人,如彭欣、尚雅人,一边唠家常一边做美食。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美。 除了满足她们自己的口腹之欲外,还可以为小孩和做一些辅食。同时,也变着花样为墨妄做一些口味不同的流质食物,保证他的营养与供给,不让他在昏迷之中渐渐虚脱下去。 每次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墨九都会慢慢平静下来。 天大、地大,万物归一,命中注定,努力就够了,何必焦虑太多? 昏迷的墨妄、战场上的萧乾、肚子里的孩儿,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幸运。一个已经得到太多幸福的女人,不可以不知足,不可以什么都想要。 她当珍惜已有的,创造未有的,珍惜身边的—— 定下了目标,她就大刀阔斧地做起来。 她一面暗地里大量囤积粮食与武器于兴隆山的千连洞,一面让曹元利用墨家发达的商业网络,为萧乾大军偷偷囤积军衣。 粮、兵、衣,都得要钱,大批大批的钱。 幸亏,墨九啥都缺,就不缺钱。 她明白,萧乾囤兵于汴京那个地方,虽前有阴山后有淮水做屏障,但所谓“屏障”,即可借助它成为保护,也无形中把自己装在了屏障中间,像入瓮中之鳖。一个长久的战争,消耗力巨大,也需要足够的后勤保障。 萧乾从来不向她伸手,她明白是他身为男人的骄傲。他不愿意让她觉得他要她是为了利用她,需要她的钱或者她的武器。 墨九对此很欣慰,她就喜欢这样的男人。 可她却不能置若罔闻,什么都不做。 她从来没有忘记他北伐出征时说过的话。 “我上阵杀敌,你后方结网,是为夫妻。” 既然是夫妻,既然他是她孩儿的爹,她就不会亲睁睁看他有一天陷入绝境,求助无门。 虽然墨九不太懂得战争,可来自现代的经验让她知道——口粮、武器与衣物就是战争中最为重要的东西。 她默默做着这些事儿,除了尚雅、曹元几个心腹之人,其他人基本都不知情。哪怕有墨家弟子感觉到最后的风向不对,墨家的经营有了改变,也大多认为墨九的想法变了,不会去想太多。毕竟她做事从来如此,不足为奇。 除了做萧乾的后勤之后,墨九还把她亲手做的吃食,分给觉得自己应当珍惜的人。兴隆山上的织娘啊、姐妹啊、兄弟啊每个人都能享受到她的关爱。 另外,她还千里迢迢送到了后珒国都阿嘞锦。 当然,她派人送去食物的原因,至少有一半是借口。 主要也为践行当初与宋妍的约定——派人去照看她。 如今她重回兴隆山,觉得山上日子尚好,隐蔽,安全,宋妍偷偷上山,完全可以掩人耳目,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既然她可以做完颜修的丫头,为什么不可以来兴隆山做丫头? 于是,送食物的人,还特地带去了一封墨九给宋妍的信。 “吾地甚好,汝若想回,派人接你。盼安!” 这样的日子,对于怀孕的墨九而言,是充实的。 她的兴隆山,她遍布天下的商业帝国,她以相思令为噱头的情报网络,一切一切都照常地运转着,并没有因为左执事墨妄的撒手而受到太多的影响。虽然在曹元接手的过程中,也有一些磕磕绊绊,但只要墨家钜子还在,墨家的定海神针就在。风雨过去,彩虹依旧高挂在墨家的天空——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除了忧心萧乾,墨九最为挂心的人,就是病中的墨妄。 他永远那样的神态,永远一动不动地卧躺床上。不会吃喝,不会有情绪,除了有呼吸和日渐消瘦之外,就像一个沉睡的植物人——墨九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植物人,感官都来源于网络和电视。可她就是觉得这样子的墨妄,像一棵植物。 “师兄,你要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啊?” 她重复着每天的工作,在玫儿和大力士沈心悦的帮衬下,大着肚子给墨妄喂药。 看那黑色的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下颌,而他连基本的吞咽都不会,每次都要沈心悦扳住他的下颌来灌,她心里酸楚一片,揪着心又低下头,拿了帕子替他轻轻擦拭。 可嘴里,一直带着笑,轻轻对他说着话,试图唤醒他僵硬的神智。 “师兄,你都不知道,在你熟睡的这些日子,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你想不想知道?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听说蒙合要亲征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是我让他来的。嘿嘿,这个人太自负了,我稍稍给他布个局,他就钻了。师兄,你说我聪明吗?我告诉他,我拿到千字引了,武器图谱也到手了,正在兴隆山制造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额,这个词儿你好像听不懂?没关系。他应该也不懂。可越是不懂,他才懂稀罕呢!瞧着吧,他肯定忍不住了。” “可能你会觉得我傻,对不对?引火烧身。不,我不傻。这个人一直缩在哈拉和林的皇宫里,他的帝国越来越大,他的兵力越来越多,前阵子我得消息,他的军队已经打到了东西亚,似乎地球人都阻止不了他称霸的脚步了……难道,我们要等到他老死吗?” “我得引他出来。可怎么引诱他呢?人啦,总是死在贪婪上,蒙合一样欲壑难填啊!他已经得到够多了,可他还想要更多,得到更多他的恐惧就会更多,害怕失去这一切。所以,武器图谱一事,他未必完全相信,可他不再信任苏赫了,又极其自负,宋熹都敢亲征,他怎可不敢?” 屋子里静静的,连风声都没有。 自然,也无人回应自言自语的墨九。 她似乎也不要人回应,就像以往那般,笑着和墨妄说话。 “不过,贪婪也是人之常情。这世上又有哪个人又不贪婪呢?我也贪婪,萧六郎也贪婪,要不然又哪会有这么多的事端?只有师兄你……”说到这里,她把药勺子收回来,轻轻放在碗里。 在“叮”的碰撞声中,她俯身为墨妄轻轻理了理衣领,看到里面有药汁,皱了皱眉头,吩咐玫儿去打水来,又轻笑一声。 “只有在师兄的身上,我从来没有见到贪婪两个字。你堪称得了墨家精髓了,所做一切,都为了墨家,为了你珍惜的那些人。在我的印象里,你从来没有为了自己提过任何要求,从来没有想要得到什么。墨家有那样多的钱,那些钱也都从你的手上过。你如果想要,可以成为一个富可敌国的当世大豪。可你没有。” “墨家有那么多的弟子,你贵为左执事,执掌大权,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在我没有成为墨家钜子之前,就可以与尚雅分庭抗礼,得墨家一半天下了,如果你想要,你可以独霸一方为王。可你没有。” “你曾经有喜欢的姑娘,你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照顾她,关心她,心悦于她,如果你想要,你可以用很多手段得到她,在她痛失爱郎的时候,你也有大把的机会,可以把她占有己有。可你没有。” “以前我总想,这世上哪有那么无私的人呢?我不信。我认为人都会为自己着想的,哪怕再有度量的人,也会在委屈的时候生气,在受了伤害之后,想要报复——可师兄,你没有,你通通都没有。” 她眸底染上一层水雾。 低着头,看着墨妄削瘦的脸,沉默了许久。 “可是,你这样好,为何却要受这样的罪?” 这个问题是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思考的生命与玄学。 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在她并不长的人生经历中,见过了不少的生死离愁,似乎很少遵循这样的规律。一些好人,因为太过善良,总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人前,不仅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反而由于短板太清晰可见,城府不深,往往让别人随意捏拿。反观那些并不那么善良的人,始终利己主义,却冥冥中似有神助,无人敢去招惹他们,无人敢得罪他们,因为,他们狠,他们恶。 于是,恶者可以招摇,继续为恶。 虽善恶终有一死,可经历过的人生,又何其不公? “姑娘……”她正为墨妄清洗脖颈上的药汁,玫儿却突地唤了一声。 “什么?”墨九没有回头,继续手上的事。 玫儿嘟了嘟嘴巴,“我有一句非讲不可的大实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墨九狠狠朝她飞一个白眼。 “学坏了!说吧。” 玫儿嘿嘿一笑,帮着她把清洗好的墨妄擦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扶下去躺好,又盯住她那一只掖被角的白皙手指,叹了一口气。 “玫儿以为,左执事若有神智,应当会很开心的了。如果换了我,也一样,我宁愿永远沉睡,才不要醒呢。” “怎么讲?”墨九奇怪地侧眸扫她。 “你想一想啊,左执事没有昏迷之前,你有太多的事要做,有太多的人要管,好像什么时候都轮不到他。而这一段他受了重伤昏迷的日子,是不是你对他最为上心的时候?在这里,没有王爷,没有任何人,只有他。你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也只专注地照顾他一个人。他岂不是很开心,岂不是不愿意醒过来么?” “我呸!你个小丫头,胡说八道。” 墨九给她一个狠狠的瞪眼,“你以为左执事像你一样啊?傻不咧咧的!” “……唔。”玫儿扯着嘴巴笑了笑,“反正我觉得吧,左执事最开心的,就是这段光阴了。你说,如果左执事真的有知觉该有多好?他知道姑娘你原来这么关心他,每天都会来看他,还亲自侍候他。这样,也许他就可以多得一些安慰了,也没有白疼你一场。” 这一次,墨九没有反驳。 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墨妄,有那么一瞬,她和玫儿的想法一致。 若他有意识多好,可以看到她为他做的一切,会不会心绪舒畅一点,那样就可以早些醒过来,不要让她这么挂着心,不要让她每天除了操心他们,还要操心那么大一个墨家的事了? 墨妄那晚有一点说得很对。 对曹元、对尚雅,对乔占平,对任何人,她再也不能像对墨妄那样的信任了。 墨家的事情,不论大小,她还得亲自过问。 说到底,都是心病啊。 墨九又在墨妄的屋子里坐了大半个时辰,和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她告诉他,小虫儿昨儿第一次唤了她一声“姨娘”,还吵着要来看睡大觉不肯醒的墨叔叔,彭颀好说歹说才拦住那小家伙。对他的昏迷,彭欣也想尽了法子,甚至把不知道哪儿学来的“回魂*”都使出来了,那装神弄鬼的怪异模样儿吓得小虫儿哭了好久,好多天都不敢离开她,生怕娘也“飞”了,或者像墨叔叔一样,睡着了就不肯醒了。 她还告诉他:宋骜一直没有消息,宋彻倒是想做一个便宜爹,为彭欣和小虫儿做一些事情,可彭欣与他的关系,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宋骜一日找不到,彭欣对宋彻也就一日敞不开心扉。两个人的关系,就那样古怪的持续着,看得山上的人,慢慢都有些心软了。织娘前些日子还在劝彭欣:若宋骜一生一世都没有消息,你怎么办?就要一直等下去,让小虫儿永远没有爹吗,让宋彻永远这样无何止的等待吗? “彭欣太倔了!你猜她怎么告诉织娘的?她说:一生一世没有消息,那就一生一世等下去,直到他回来给她一个说法。小虫儿也不会没有爹,宋骜一生一世没消息,那他也一生一世都是小虫儿的亲爹,谁也取代不了。至于宋彻……她不愿意他无休止的等待,可人的心都长在自己身上,若他非要等,她也阻止不了。” 这都是命啊! 生不恋,死不恸。 这些纠纠缠缠的人儿,哪一个又斩得断万丈情丝? 彭欣是、宋彻和宋骜是,他们又如何不是? 墨九絮絮叨叨地说着,把墨妄与她共同认识的人,都仔细说了一遍。一会笑,一会叹,一会又闷闷地沉默。可不论她什么样的情绪,床上的墨妄都没有动静。 “师兄,我该回去了,坐了太久,肚子里的小家伙儿在抗议了。我要出去活动活动,明儿早上,我再来看你。” 撑着床沿,她由着玫儿扶着,沉声唤了两个照看曹妄的弟子进来。 “你们好生看着左执事,听到了吗?” “弟子领命!”两个弟子齐齐施礼。 嗯一声,墨九捧着隆起的大肚子,慢慢出了桃花盛开的小院,站在院门口的桃花树下,看向了今日高远的万里晴空,不由怔忡——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天气渐渐热了,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 “不知六郎那里,可有桃花看?” 怀孕的女人,思维总会有些莫名的复杂,想很多平常不会想的事情,担心很多平常不会担心的人,看着院门那一棵高高的桃花树,她脑袋仰望着,发呆了好久,突然转眸吩咐玫儿。 “一会去把曹元叫来。” “好的!”玫儿随口答完,又奇怪地问:“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因为曹元太忙碌了,一般没有紧要的事,墨九不会专程派人去找他过来。她这个钜子,可以说是墨家史上最为体恤弟子的钜子了,上上下下对她都很敬重,反之,她对上上下下的人,也都有平等的尊重。 “是啊!今儿什么日子了?” 听她问起,玫儿抿着唇仔细算了算,稍稍吃惊。 “呀!今儿四月十八了呢,日子过得好快。” “对啊,四月十八了。已经整整八天,没有收到六郎的来信了。” 墨九与萧乾之间,一直互通有无。他们虽然分隔两地,但三天一次的通信,从来没有间断过,哪怕有不可抗拒的特殊原因,最久的一次间隙,也只有五日。可这次,整整八天过去了,那边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甚至连上次传信给萧乾的击西,都没有回来,这就很奇怪了。 而且,墨九上一次给萧乾去的信里,特地对他说了自己的预产期,并问他一些战事上的安排。并且委婉地告诉他,若那时他正好有闲,希望可以回一趟兴隆山。她真的好希望,他能与她一起,迎接他们的宝宝出生—— ------题外话------ —。—上菜上菜,明儿继续啊!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嗯,真的越来越接受结局了呢~啊啊啊! ------------ 坑深317米,乱世风云起! 把这个愿望写出来,让人带给萧乾,墨九其实觉得自己有一点矫情手机站看书堂-手机小说在线免费阅读。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在这样紧张的时刻? 历史的经验告诉她:小儿女情怀太重,最容易影响大事,影响男人的判断。 所以这封信发出去了,她一直忐忑着,对回信的期盼就更甚。 然而,一直没有。 从第三天开始,一直等到第八天,她开始焦灼了。 玫儿察觉到她眉宇间流露出来的忧虑,也觉得不太正常,一双纤眉紧紧蹙着,搀扶着墨九的胳膊:“好的,姑娘,玫儿把你送回去,就去寻他。若是他疏忽大意,忘了拿信来向姑娘禀报,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这关系突飞猛进啊,从说话都害羞,进展到扒他的皮了? 换往常,墨九听了,肯定得逗她几句。 可今儿她没什么心情,只随口笑笑,掐一朵桃花,放在掌心中,看着那粉粉嫩嫩的一团,思绪慢慢飘向天际,好远好远,几个月来的思念,都化在了那一双烟雾氤氲的眸子中间。 时间过得真快! 一辗转,两个月就过去了。 在这个期间,兴隆山上花开静好,看似平静一片。然而,这个风起云涌的天下,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景昌二年三月中旬,受北勐大汗命令,前往大理的苏赫王爷,拿下大理城,其后全面接管了大理国,前后不过一个来月的时间。大理国王在大理城内呜咽一阵就接受了苏赫的“招降”。其后,三月底,大理国王前往哈拉和林觐见北勐大汗,并按受了蒙合的敕封,成为了首任大理总务。 大理正式被划理到北勐的版图之中。 三月中旬,蒙合对于攻克大理的苏赫,再次给了一个大大的封赏,将紧领汴京的孟州等地赏给了这位一战成名的亲王,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从冰冻期再次进入了热恋期。 不过,有心之人也有诸多猜忌,孟州位于汴京与北勐之间,是从阴山下南荣、入汴京的第一个要塞。蒙合故意把孟州赏给苏赫,用来掣肘萧乾与南荣的意思,也其义自明了。 这一年的三月,草长莺飞,是一个热闹的季节,发生的事儿,一茬一茬的,瞅得人应接不暇。就在苏赫打大理的战争如火如荼的时候,一直在淮水以北休整的萧乾大军突然对淮水以南的南荣大军发动了几次试探性的小范围攻击,有两次还是水战―― 有人说,这是萧乾在组建水军,拉南荣出来陪练。也有人说,其实让两军突然产生了摩擦攻击的原因,并非萧乾想要一口吞了南荣,也不是南荣出来惹事儿,而是为了争夺一条位于汉水地下的神秘甬道。 当初这条甬道一直掌控在萧乾的手上。 在萧乾退至淮水之北后,宋熹虽然没有对萧乾用兵,却一直在觊觎这一条可通南北的甬道。时不时会派人去探查一番,终于引发了萧乾旧部的不满,冲突争端多了起来。可小范围的摩擦并没有上升到大面积的厮杀,双方都奇怪的克制着,就像两个关系暧昧的邻居,时不时小打小闹一番,偶尔却会给对方一个笑脸。 世人都看不懂这到底为了哪般? 景昌二年三月底,一个突破僵局的事件再次由蒙合拉开。 蒙合在哈拉和林对大理国王进行了一番敕封与安抚之后,终于传旨通令天下,发动了准备许久的亲征南荣之旅。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趁着蒙合南征之际,沉默许久的宋熹也对汉水甬道,发动了第一次的大规模抢夺战手机站看书堂-手机小说在线免费阅读。 宋熹和萧乾打起来了! 这两只蚌埠相争,在蒙合看来,简直大快人心。 天时、地利、人和,岂非老天都在助他,让他成为这一场逐鹿之战里的王者? 在哈拉和林发兵之前,蒙合大汗特地对远在大理的苏赫传达了一道旨令。 他让苏赫、合合台整肃兵队,各领一支兵马,从大理出发,与他三路进攻、合围,全面逼向南荣。而且,不知是出于和萧乾已经有了“结拜”的意向,为了避免与萧乾所在的汴京属地产生正面冲撞,蒙合从出兵伊始,就选择了西向――苏赫之前已经攻克的陇州和乾州方向,直逼西蜀,以便入川与苏赫、合合台会合,不给南荣半点翻身的余地。 蒙合西进,苏赫南来,北边还有萧乾。 这样的消息对于南荣来说,可谓晴天霹雳。 宋熹得闻这些消息时,正在金州为了和萧乾抢甬道的事件头痛。 大臣们仓皇失措地汇集金州,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他,为国为民忧虑着。 然而,南荣不比北勐,文官比武官对朝政和军政的掣肘更多。即便宋熹身为皇帝,也有很多事情,并己想为就可为的。文官执政,文人思想,很容易出一些沽名钓誉之徒,所以在内政的博弈上,其实比武将当政更为复杂。 对于汉水甬道的争夺,之前南荣的官吏们一直颇有微词。 在他们看来,有萧乾在汴京坐镇,可以挡住北勐进攻的步伐,对南荣来讲是好事一桩,这个威胁远不出蒙合来得大。既然如今萧乾不来犯南荣,南荣也犯不着为了一条破甬道,在兵祸大乱之中与萧乾正面为敌。 毕竟萧乾是南荣人啊,他们相斗就是内战。 大敌当前,他们应当互相团结才对,所以南荣应当笼络萧乾,出让汉水甬道甚至金州都不为过。甚至有些人认为,当初皇帝就不该夺回金州―― 这样的侥幸心理,其实很可悲。 他们曾经享用过萧乾带给南荣的胜利果实,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萧乾身为南荣人,在北勐来犯的时候,应当与他们同心协力,力克外敌、忠于朝廷。 即便萧乾现下已自立为王。在淮水以北的汴京、临兆等地的百姓也都心甘情愿地称呼他一声“萧王”,尽管萧乾与南荣各自为政的消息已经表现得这么明确,这些臣子还在做他们的白日美梦,希望萧乾可以不计前嫌与他们共抗北勐。 人人都在幻想,可宋熹心里却明镜儿似的。 萧乾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萧乾了,他再也不可能是南荣的萧乾了。 更何况,蒙合此番南下,进取西蜀要塞,却故意绕过汴京,给萧乾留足了脸面…… 这样就很尴尬了。 他的敌人很明显是南荣,而非萧乾。 这完全符合蒙合“先弱后强”的征伐策略,也就是说,在蒙合的心里,哪怕萧乾只占据一隅,也属于强敌。哪怕南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相比萧乾也是弱旅,随时可以一口并吞。 同一天,宋熹在金州召见了文武官员,共同议事。 然而,与上次北勐来犯时不同,这些官员的风向变化更明显了。其中竟有一大部分人都认为皇帝应当下旨萧乾,意图联合,共同抵制北勐手机站看书堂-手机小说在线免费阅读。当然,所谓风向有变,不是指他们的战略主张,而是他们话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意识。 哪怕联合萧乾会引狼入室,他们也不怕。 对他们而言,南荣无非他们的家国,他们的栖身之地。哪怕宋氏江山灭亡,萧乾称帝,也不过换一个人来当皇帝,南荣还是南荣,对他们的冲击力,远远不如被蒙合征服来得恐惧。 一个是自家兄弟,一个是敌人。 这就是他们共同的认知。 坐在大殿中间,宋熹微微浅眯着眸子,久久无语。 大难来临之际,人人都会首先考虑自己得失,然后才会想到国家。 利己主人,谁又没有呢? 而古今的皇帝一职,为何叫孤家寡人?就在此时啊! 宋熹沉吟一瞬,望向殿中众人,唇角慢慢勾出一丝笑。 “众位爱卿的意见,朕都听了,说得很好。” “陛下!英明啊――” 众臣惊喜,马屁声不绝于耳,可宋熹却话峰一转,猛地沉下了脸,“不过,北勐要打,汉水甬道,也必须要拿!” “可陛下,咱们如今三面受敌,已无力应付,不宜再与萧乾……” “爱卿不必多说。”宋熹冷冷打断他,眉头一撩,“朕自有主张!” 他语气有些沉,也有些冷。实际上,宋熹从来都不是那种没有主见的皇帝,登基时间虽短,但在朝中也很少受人掣肘,如今大事当前,在最需要他独断专行的时候,他当然不会任由臣子们拿捏。 事乱时,尤其需要冷静。 ……更需要,懂得轻重缓急。 他双手摩挲着椅子扶手,皱眉思考了一会,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下首的众位官员,一字一句,慢慢地沉着嗓子吩咐,“传令下去,今夜子时,大军开往汉水甬道,务必给朕夺回来!” 大军开拔,就是全面开战的意思了? 也就是说三面受敌,变成四面受敌了? 好些臣子脸都白了。 大殿内安静了一瞬,突然传来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 “末将领命!” 宋熹半眯着眸子看过去,正是管宗光。 这个管将军,在这几次战役里的表现,其实让宋熹很满意。 他微微撩开眉梢,给了管宗光一个赞许的笑,随即又沉下眸子。 “来人,笔墨侍候!” 当着众人的面,宋熹挽袖写圣旨。 圣旨上的内容,很简单。 传旨临安,令左相苏逸整肃京畿大军十五万,前往西蜀,力克蒙合―― ------题外话------ 不好意思啊,明儿多更一点补偿各位,么么哒! ------------ 坑深318米,天下大乱,江湖浪涌 景昌二年,四月二十。 烈日落入地平线,月华初升,烽火再次被点燃。 萧乾与宋熹为了汉水那一条甬道的制控权,在汉水打得如火如荼。另一边,苏赫与合合台从大理到达南荣乌蒙部,辗转入川,准备接应蒙合。再一边,蒙合亲自披挂上阵,御驾亲征,领北勐骑兵从陕入川,一路未尝败绩,几乎拿下了大半个川地。 此举,令天下哗然。 南荣的土地,越来越多划入了北勐的版图。 可雄心勃勃的蒙合,并没有停下他锋利的马步,而是领兵逼近了合川钓鱼城,准备东进打涪江下游,将整个南宋吃入腹中…… 而在此时,在临安得接到旨意的南荣左相苏逸,并没有一开始就与蒙合当头碰上,更没有仓促应战。他属实精明,领旨接管了殿前司以及京畿之地的十五万精兵,一路过来,沿途不停收纳从京四南路、利川路等地的溃逃兵马,又同时接管了各地节度使手上的增援军,并从各地招揽青壮年无数,一并充入军中。这般行军过来,竟让他集结了二十五万之众,并在蒙合之前三日率先抵达钓鱼城,开始筑建防御。 为帝之人,往往并非自己能打战,而是会用人。 宋熹在此时启用苏逸,让他来狙击蒙合,其实有一半处于无奈之举。 南荣朝中无可用之将,一般人也抵挡不住蒙合的精锐骑兵,更何况,其中还有一部分北勐最精锐的怯薛军?苏逸在南荣人心里虽然一直是文臣,可宋熹下旨令他领兵,这次真算押对了宝。 少年宰相,南荣鬼才,苏逸身上那些极赋传奇色彩的称谓,并非空**来风。 宋熹知晓苏逸有本事,此时不用,又待何时? 这一道圣旨,在事后看来,是宋熹做得最出色的决定了。 可冥冥中,又似另有天意。 当初在哈拉和林,苏逸被蒙合摆了一道,落了一个与公主**丨乱,害得公主自杀的污名,哪怕这件事情让很多人存疑,到底也为不明真相的人添了一道笑料,为苏逸清白的人生抹上了一笔**的漆黑。 他这一口气,本来就咽不下。 这时令他打蒙合,他手上有兵,定然会使全力。 这一点,宋熹看得准。 而苏逸也不负重托,向天下人证明了他自己。 虽然他从来没有打过一次大战,可率着殿前司等京畿精兵以四处招来的二十万人抵达钓鱼城,他立马就作出了几个重点防御规划,将蒙合死死挡在了钓鱼城外。 实际上,钓鱼城并非一座城,而是一座山。谓之中水,往上趋近蜀都锦城,在三江交汇处,是从川出山向东的关键要塞,蒙合想要领兵继续东进,其后援物资以及军队,都须依靠水运。故而,蒙合对钓鱼城势在必得。 苏逸就算准了他这一点。 于是,他占据着钓鱼城,却不急着出战,而是建了一面墙,将墙一直延伸到山脚水边,再将自己的人马沿着水面尽量摆开一字形,旌旗满山插遍,如云似瀑,声势极为壮大。且不论兵马的战斗力,就论那气势,就给南荣人长了脸。 蒙合越是急着拿下钓鱼城,苏逸就越是不急。 他就霍霍着蒙合,扎根在那里,像一颗钉子似的,怎么都拔不出来。蒙合不来,他们就去捣乱,蒙合一来,他们就死守。在这期间,他还写一些歪诗酸词,发传单似的飘入蒙合的大军之中,侮辱蒙合,极尽嘲讽北勐骑兵之能事…… 就这般,他竟活生生拖了蒙合半月之久。 蒙合为人暴躁,被苏逸这么一激,自是气得暴跳如雷。有官员劝他不如放弃钓鱼城,不在此处走船,绕过去打南荣,先甩开苏逸这个拧巴再说。但打到现在,且不论钓鱼城拿下的必要然,就说北勐的国运威仪,还有蒙合大汗的脸,都丢不起了。 蒙合被苏逸这么搞,此时又怎会愿意灰溜溜绕过去? 从哈拉和林南来,他第一次遭到如此重创。 景昌二年四月底,在苏赫与合合台部抵达钓鱼城下时,蒙合再一次集全力发动了一次对钓鱼城的攻袭。 到了这个时候,全天下人的目光都凝集在南北两处。 一曰汉水,一曰涪水。 蒙合紧急,苏逸却是个慢性之人,他背靠着南荣源源不断的物资以及增援,对远到而来的老朋友,却越打越顺手,如此这般被攻击,还有闲情雅兴给宋熹发去了一封捷报。 “钓鱼城在我手,陛下可不必增兵,蒙合小儿,就是微臣碗中之菜矣!” 这癞蛤蟆的口气比天大,真是羞煞了蒙合。 偏生这封捷报的内容,还真就落入了蒙合的耳朵。 蒙合征战多年,在战场上本来就虎,人也极其自负。如此一来,他更加怒不可止,完全不听合合台等将领的建议,非得拿下钓鱼城,非得砍下苏逸的人头血祭不可。 因而―― 蒙合在钓鱼城加快了进攻,汉水那边宋熹的压力,也就相对小了。 南荣的兵员数量,相对而言,算当世之最。 当初宋熹北上,加上各州县调派的人,足有八十万之众。 这样多的人,就算他们用人海战术,用人头来堵江水的甬道,其势亦不可小觑。更何况,这一回,真刀真枪的拼杀? 钓鱼城的战事,给了南荣兵极大的信心。 一批开始不太赞同宋熹决定的官员,这个时候也有了打胜战的勇气。 想苏逸一个没打过仗的文臣,都可以挡住蒙合的脚步,何况他们有八十万人? …… 金州大营,指挥战事的管宗光,热血激昂,顶着一张脸红扑扑的脸,大步进入中军帐中,“禀陛下!” 宋熹着一身盔甲,威风凛凛地坐在御案后面。 慢慢抬眼看他,他眉梢一挑,“管将军请问。” 管宗光抹了一把脸上的灰末,单膝跪地,抱拳大声道:“萧乾叛军把汉水甬道堵得风雨不透,即便我们人马众多,可甬道实在狭窄,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便集结强攻,也实难攻破。末将以为,可趁此东风,派兵从江面杀过去,攻打叛军所在的江北大营,先乱其阵脚,再行夺取甬道之事!” 宋熹眉头一动,皱起,打成了一个结。 好一会,他手抚御案,淡淡开口。 “水战,我们恐会不敌!萧乾叛兵驻守汴京时,一直勤练水师……” 管宗光一听,大眼珠子并瞪了出来,“那也得一试啊!陛下,末将以为,我们不可再拖了。须尽快拿下汉水甬道,呼应钓鱼城的左相。再者,我们可不夺江北大营,但拿下甬道,方好死守,并增援左相!” 他的话有道理。 只有那般他们才能抽出身来,不会被战事所束缚! 也只有那样,南荣方有一丝生机。 看管宗光握着拳头跃跃欲试的样子,宋熹终于点了头。 “好,就依管将军之言!” “谢陛下!”管宗光欣喜地站了起来。 宋熹看定他,目光浅浅一眯,也从座位上站起来。 “事不宜迟,传令下去!集结兵马,从水面攻江北大营!” “末将领命!” …… 蓝天白云,阳光明媚。 江面上波光麟麟,飘荡着一圈圈的涟漪。 可这一方平静,不到卯时,就被尖锐的号角声打乱了。 南荣大军,分了三路人马进攻江北大营的萧乾部丛。 一道继续打汉水甬道,另外两道人马,从两个渡口码头强渡过江。 其中金州码头的领将,正是景昌皇帝宋熹。他亲自领兵,攻势最猛。而江北对面的人,却是受令驻守的古璃阳。 这是宋熹算计过的。 在萧乾麾下那些人中,古璃阳的思想最为古旧,也最有忠君思想。 古家世世代代皆为忠良,古璃阳的爷爷曾官至太傅,父亲生前也领军中要职,可谓满门忠烈,对朝廷对皇权有一种血统里带着的忠诚,若让古璃阳面对管宗光或者其他南荣将领,他或许不会手下留情,但皇帝亲自到了面前,他的手段或者就不会那么狠了。 “杀!” “冲啊!” “陛下有令,杀!” 宋熹大军,坐船而上,挟风云雷霆之势,进逼对岸。 …… 江北大营。 这些天,南荣兵屡屡围攻汉水甬道,并堵截了他们与兴隆山互通有无的交通要道,萧乾早就搓了火儿。 击西送来的信,萧乾仔细看过了。 墨九生产的日子,已然临近了。 在那样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得和她在一起的。 故而,便是南荣不来攻打,他也势力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要知道,兴隆山位于南荣的辖地,虽墨九有一点“占山做土匪”的意思,南荣一时拿她没有办法,可墨家来去自由,他们要前往兴隆山,却必须通过南荣兵的防御,也就是说,还得先打破宋熹的围堵。 当然,萧乾心有存疑――宋熹在这件事中,应有些许的故意。 之前他围而不攻,如今墨九产期近了,他却倾全力围住了所有要道。 这个男人……始终在觊觎墨九啊! 从头到尾,他一丝一毫都没有放松过? 抑或是,他也像蒙合一样,得了那个消息? 是否宋熹也以为,墨九已经得到千字引和武器图谱,在兴隆山上大肆制造火器? 这样的消息,蒙合能得知,宋熹自然也会。 故而,看了击西的信,得了兴隆山那些消息,萧乾早就心急如焚。 墨九制军衣、囤粮食、做武器,这样的她,把自己活生生变成了一个香喷喷的肉馍馍,彻底把自己暴露在了一双双饥渴的狼眼里。宋熹也好,蒙合也好,别的什么也好,谁又不眼红那些东西? 这个傻女人! 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若宋熹这八十万人,不来打他,直奔兴隆山,她当如何? 想着她大腹便便的样子,怀着她的孩子,还在为了他奔波劳累,萧乾眼圈都泛了赤。 “迎上去!杀!” 一个字的命令,发出来便是狂啸。 他的信送不去,已经等不及了。 北岸大营中,将士们沿着斜坡往下俯冲,上了战船,与烟波浩渺的江面上,来势汹汹的南荣兵杀在了一起。另外一边,甬道里的萧乾兵马,也在号角声中冲杀出去,以锐不可当的势头,与南荣兵当头撞上。 吼声震天! 横尸遍野! 等伏在江边的弓箭手,万箭齐发。 不足半个时辰,江水似乎都染上了一片血红之色。 人在临死前的嘶吼声,震得人耳鼓发麻―― 论水师的战斗力,以及对江水的熟悉程度,南荣兵确实不如常年驻扎在此的萧乾部,可哪怕南荣兵眼看水战失利,有皇帝在侧,又纯粹为了来挑逗的,这些人也激发了热血,拼死抵抗着往前冲,竟然愈发逼向了北岸。 北岸的码头上,古璃阳一袭战甲,骑了白马立在江头,眉头紧蹙。 “船上何人?”他小声问副将鲁小山。 “回将军!是――”鲁小山瞥一眼他的脸,心知他知道是谁,不过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罢了,顿了一下,赶紧朗声回答,“南荣景昌皇帝是也!” 古璃阳眉头越皱越紧。 船头上的旌旗,迎着江风在飘荡。 号角的呜咽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他突然抓紧马缰,策马走到传令兵的身侧,大声吼道。 “敲战鼓!告诉江上,萧王占地,外敌来犯,非死即亡!让他们退回金州!” “是,大将军!”传令兵大声回着。 砰砰直响的战鼓声里,听得他们的呐喊。 “萧王占地,外敌来犯,非死即亡!你们还不退回金州?” 外敌来犯,非死即亡!你们还不退回金州? 退回?宋熹立在船头,听那战鼓声远远传来,手上长剑出鞘,直指南岸。 “杀!” “末将得令!” 管宗光站在他的身边,大刀一挥,大声高呼。 “将士们,陛下有令,杀向北岸!杀叛臣,诛贼逆!” …… …… 血腥味儿从江面上传入了江北大营。 萧乾站在当年墨九站过的山坡上,看着那一片狼藉的战场,眉心紧皱。 这时,孙走南打马奔来,大声喊叫。 “主公,宋熹亲自领兵水战而来。古将军他――” “闭嘴!”不待他说完,萧乾锐目一瞪,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不可胡说八道!” 孙走南愕了一下,自然懂得了他的意思。 哪怕古璃阳对宋熹有那么一点手慈心软,但绝对算不得背叛。 哪怕在战场上一点点的妇人之仁,都可能坏了大事,萧乾也绝不会随便定了古璃阳的罪。 因为对古璃阳来说,真正面对宋熹的战争,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只有过了自己那一关,今后才能真正随了他们杀入南荣―― 孙走南怔怔半晌,“可如今,怎办?” 萧乾面目肃冷,猛地转头,按住腰刀直接翻身上马。 “随我出战!夺回江上控制,活捉南荣皇帝!” …… …… 兴隆山上。 天早已大亮了,浓雾却未散尽。 这样的天气里,早上雾气很重,十丈开外几不见人。 一转眼间,已经五月初了。 还有半个月就到预产期的墨九,越发狂躁。 女人生充斥,就是闯一道鬼门关。 尤其在这样的时代,没有能让她心安的医疗设施。 她能依靠的人,也全心信任的人,只有萧乾。可他不在此处,为了孩子,为了他,为了墨家,她又不得不每一天都强颜欢笑,面对着众人的关切,悬着心等待他的消息。 钓鱼城的战争,汉水的战争,她已经都知道了。 连续一个多月没有来信,她也清楚,定然通讯被中断了。 这样的滋味儿很难熬,她在山上有些坐不住了。 “玫儿!心悦!”扶着大肚子,她站了起来,撑着腰往外走,“陪我出去走一走。” 这些日子来,散完步再去看墨妄,她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玫儿和沈心悦轻应了一声,一个赶紧取外袍,一个伸手去扶住她。 “姑娘,仔细些,外面雾未散尽,路上湿滑着呢。” 嗯一声,墨九点头,“我知道了。” 这两个丫头跟在她的身边,自然明白她的心境,这些日子来,什么事儿都顺着她。而墨九也不想给她们增加心理上的负担,哪怕她们只是她的丫头。所以,她出门的时候,一脸从容,看那一缕缕细碎的阳光从树叶间隙中散落下来,一双雾茫茫的眸子中,挂满了笑容,不停与她俩闲聊。 “这天气真好。人家都说,生孩子在五月最好了。” “谁说的?我为何不曾听过?” “你小小孩子,哪会听得这些。” 玫儿撇嘴,看着她胖了不少的侧脸,不服气的哼哼,“姑娘不过大我两岁,你都快要做娘了,玫儿怎么就是小小孩子了?” “哦!”墨九轻笑,“这么说,玫儿也急着嫁人,想做娘了。” 玫儿脸一红,“才没有呢,姑娘不要胡说!” 听得这话,沈心悦在边上嗤嗤的笑了起来,“怎么就没有了?昨天夜里我起夜,在墙根边上和曹元说话的人,是哪一个啊?” 玫儿愕了一下,突然羞不可止,猛地抬手去捶她。 “死丫头,休得胡言,我哪有――” “你哪里没有了?” “我哪里有?” “你哪里都有!” “我呸,看我不揍你。” 两个小丫头争着口头便宜,正你扬拳来我踢腿的玩笑着,林中突然“嗖”一声,传来一阵风动。 墨九激灵一下,突然停下脚步。 “谁!?出来!” ------------ 坑深319米,好事?坏事? 兴隆山是墨九的老地盘,来来往往的都是熟面孔。自打她回来居住,在这里散步几个月了,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意外。所以,出来时通常也只带玫儿和沈心悦两个小丫头。如今听到林子里有异常声响,当即惊心。 可她冷厉的吼声出口,林中却寂静一片,无人回答。 兴隆山上,几乎没人人不认识她。 听她吼了,还不出来,里面的人,肯定有问题了。 玫儿和沈心悦两个姑娘,警惕心悬起,端端护在墨九身前。 “姑娘小心!” 墨九冷目微凝,一只手护住隆起的小腹,另一只手默默握紧一颗防身用的火霹雳,望向林子,再一次厉色低喝。 “我数三声,再不出来,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一!” “二!” “呜……”一声,从林中传来。 似人语,可仔细听,又有些不像。 难道林子里有野兽出没? 这心念一起,墨九脸色微微一变。 “我数三了啊!不出来就尝尝我火霹雳的厉害!” 如果林子里有野兽,自然听不懂她的话,不会出来。 可如果不是野兽,哪么这样的威慑,肯定有用的。 然而,林子里又“呜”了一声,依旧没有动静,只一阵风来,吹乱了树叶,也让她的视线受阻,变得更加模糊。她心尖一缩,正要甩那火霹雳,就听见一声马儿压抑的嘶叫声,从林中传来。 有马?肯定有人了。 墨九微微眯眸,收回手,一字一句低喝。 “阁下再不出现,就休怪姑奶奶下杀手了!” 天空灰蒙蒙的,雾一直未散,她视线也差,看不了多远。 而兴隆山,人来人往,她怕有所误伤。 “这就出来!姑,姑娘——手,手下留情!” 一个哆嗦着的声音,随着马儿的响鼻声从林子里传出。 墨九微微一怔,半眯着眼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大胡子老头牵着一匹膘肥体壮的大黑马慢吞吞地从林子里踱了出来。一身质地优良的衣裳,戴一顶风帽,背一把弓弩,腰上挂一把弯刀,牵着的马背上面,驮着一个包着大头巾的老妪。马屁股后头,紧紧跟随着几个家丁模样的壮男,都带着武器与厚重的风帽,除了一双双略带精光的眼睛骗不了人,这些家伙看上去就像寻常大户人家出来的人。 只不过,他们的衣服都略显凌乱,像被山匪抢劫过似的。 “这位姑娘……不,大妹子。”看到墨九,那老头拘着身子,有些小心翼翼地解释,“我们是打北面来兴隆山的,那边在打仗,我们的房子被北勐人烧了,粮食被北勐人抢了,没有活路了,听说兴隆山有吃有住,墨家钜子待人极好,特地前来投靠。还请问一下大妹子,这里怎么上山?怎么拜见钜子?” 墨九目光阴了阴。 盯着那老头,不答,反问。 “既来投靠,为何我几次喊你,都不出来?” 老头儿紧张地双手合十,不停作揖致歉,还咳嗽了两声。 “不瞒大妹子,我等在来的路上,遇上山匪,随身带的东西都被抢了一个空,好不容易到了兴隆山,生怕又遇到山匪,故而不敢出声。为免马儿叫唤,把马的嘴都捂住了……” 原来刚才那“呜”声就是马儿发出的? 墨九挑了挑眉头,不悦地扫过去。 “请问,你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山匪吗?” “是是是!”那老头儿扫一眼墨九漂亮的脸蛋儿,嘴很利索,“正是看大妹子面善,我等这才不再躲藏,从林子里出来,就是为了向大妹子问个路的!” “呵!”墨九笑了。 摊了摊手上的火霹雳,她这个“善良的大妹子”好像这个时候,不得不善良了? “想见墨家钜子,跟我走吧!” 她懒洋洋说罢,斜睨那几个人一眼,转身就往回去的路走。 玫儿和沈心悦对视一眼,偷偷拽她衣衫,“姑娘,不妥……” 她在提醒墨九,这几个人来路不明,不可以轻易让他们上山。 要知道,山脚下常年驻守着墨家弟子,这些若是寻常人,又怎么可能不声不响地摸入林子,还摸到了总舵外面来?她们担心有诈,可墨九却似乎没有听出她的意思,反过来睨她一眼。 “给客人带路吧,不要慢怠了远道而来的贵客!” 玫儿哦一声,不敢再多话了。 她家姑娘向来有主意,不喜欢别人置疑她的决定。 一路上,她领着那几个“被打劫了”的狼狈家伙,和沈心悦两个紧张地护住墨九左右,生怕有变,脊背上都冒汗了。可墨九却走得极为悠闲自在,在大门口遇到墨家弟子招呼,也不曾多说什么,一直领着人往她居住的墨家九号而去。 九号的院子里,一狼一狗撒欢儿似的奔出来。 “汪汪汪!” 旺财虎着脸,扑上来就要咬。 “嗷嗷嗷……” 长大了很多的狼儿,也跟在旺财的身后往上扑,偶尔还抽冷子朝墨九摇一个尾巴,那模样儿,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了一条狗—— 这两个家伙动作矫健,这么扑上来,把老头、老妪和几个家丁都吓得不行。 “大,大妹子!快,快把你的狗喊住啊!” 那老头儿吓得,声音都哆嗦了。 可墨九却只斜他一眼,一声不吭地径直迈入堂屋。 旺财和狼儿都懂得察言观色,墨九没有下达指令,他们也就叫唤几声,唬一唬人,不会真的下口去咬。可“逗客人”这种技术活儿,一狼一狗玩得很溜儿,也喜欢这么玩。所以,从院门到客堂这一段路上,两个家伙一直围着那几个客人上跳下蹿,愣生生把人家的汗水都急了出来,方才让他们进了门。 墨九抚着肚皮,在客堂主位坐着,冷眼看着入屋的几个人。 静默一瞬,她突然冷声吩咐玫儿。 “去,让曹元准备两个禁闭室,把这几个家伙都丢进去!” “啊!”玫儿惊悚了! 她家姑娘莫非疯了不曾? 说不要让她把人带回来吧,她偏要带。 可好不容易把人都带回来了,她却要关禁闭? “姑娘,这……” 不等她说完,墨九就横了她一眼,“还不快去?” “是。”玫儿应了,可哪里又敢走? 她若离开了,这里就沈心悦一个,怎么保护墨九? 故而,她考虑一瞬,黑着脸转头,就对那几个人说。 “你们几个,跟我来!不许捣乱啊,这样我们家钜子或可饶了你们!” “咳咳咳!大妹子,哪有把客人关禁闭的啊?”那老头儿与老妪交换了一个眼神,可怜巴巴地盯着冷脸的墨九,“我们……确实诚心投靠墨家钜子而来……大妹子给引荐引荐吧?” “还装?”墨九面无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再多一句,就关禁闭了。” 那老头儿怔了怔,突然叹息一声,一双眸子里,闪过一抹烁烁的戏谑。 “好家伙,这样都骗不了你?看来你眼睛恢复了啊?” 他换了语调的话一出口,玫儿和沈心悦就愣住了。 见鬼了!这人谁啊? 怎会用这样熟稔的语气和她们家姑娘说话? 墨九却不意外,半阖着眼看他。 “早这么说话不就好了?装神弄鬼!非得逼我出狠招!” “噫,看来你早就认出我来了。”那老头儿看客堂已无外人,抬手把下巴上的假胡子一扯,很快就露出一张干净的嘴来,上扬的唇角,棱角分明的五官,苍鹰般深邃的眸子,不太正经的似笑非笑,邪魅而俊俏,这世上,除了完颜修又会有谁? “连旺财和我大侄女都认不出我,没想到,你这鼻子比狗还灵!” “他舅,你真想试试兴隆山的禁闭?”墨九黑着脸,“还不老实说话,装成这模样躲在林中作甚?” 完颜修漫不经心地抹一下贴过假胡子的下巴,龇了一下牙,“他娘,你不能不讲理啊?如今这金州地界,打得乌烟瘴气一团糟乱,我堂堂后珒国主,哪敢光明正大地上兴隆山?一旦被人知晓,不就得惹事儿么?我可都为了你好。” “嚯,你也知道自己是后珒国主?”墨九哼哼一声,看他又扯去头上的风帽,一双清厉的眸子,也带上了笑意,“整天东走西逛,我真奇怪后珒的臣子们怎就受得了你?朝政不理,军队不管,这些你都不怕,还怕惹什么事儿?” 完颜修挑了挑眉,一双寒冽冽的眸子,在看墨九时,变得温暖了许多。 “别这么说嘛,我这一趟过来,可绕了不少路,受了不少累,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 墨九一笑,“我为什么要对你好?” “你为什么不对我好?我是他舅!” “……”好吧,她的娘家人。 墨九低头看一眼趴在脚下互相舔毛的旺财和狼儿,眉头稍稍松缓。 “他舅,有什么正事吗?” “没正事我来干甚?” “那说啊!”墨九大着肚子,对这货有些不耐烦了。 “太累、太饿,说不了。” 啧!这矫情劲儿啊!谁把他惯成这模样儿的? “那你赶紧走吧?烫手山芋,恕不接待。” “嘿”一声,完颜修眉锋一挑,锐利的眼神里突然添了几分严肃,“我若走出这个门,你可千万别来求我。我今儿就告诉你了,这一趟来的正事,与你有关,还与你的萧六郎有关。”说到这里,他放个关子,突地转身,撇一眼几个随从,漫不经心地笑,“既然人家不肯接待,那我们还等什么?走呗!” 看他真的要走,墨九狐疑心顿起。 与她有关,与萧乾有关?难道与战事有关? “他三舅……留步!” 墨九不再和他玩笑了,换了一副带笑的表情,抬了抬手。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坐下来说吧。” “这还差不多!早这样不就得了?”完颜修拿她的话反呛过来,提了提袍角,不客气地寻了墨九下首的椅子坐下来,一个眼刀子就剜向玫儿,“小丫头,去,给三爷来壶茶,要好的。” 玫儿撇了撇嘴,拿询问的眼神去瞅墨九。 “去吧!”墨九好笑地看她一眼,却听完颜修又突然补充了一句:“对了,给她也来一点什么吃的——” 他在说“她”的时候,看向了那个静默的老妪。 而墨九也在这个时候,方才拿眼神认真看她。 这一看,那眉眼、那面容,竟有几分熟悉的样子? 宋妍? 好像宋妍? 之前她只以为是完颜修的侍候丫头,怎么也没有往宋妍身上靠。 因为,她的变化太大了。 如今再仔细看那一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晶莹与雾气,还有那扁着嘴巴似哭非哭的样子,她才敢相信——那个被大头巾包着脸,身材臃肿发胖的老妪,居然真的是宋妍。 她心里咯噔一跳,“小妍,你怎么搞成这德性了?” 就算她乔个装吧,最多也弄下脸啊换身衣服啊,怎会连身形都变了这样多? 宋妍微微低头,慢慢走过来,那目光里的神色,极为怪异,一直走到墨九的身边,她方才咬了咬唇,似乎还有些难以启齿,“墨九,我……” “你到底怎么了?哎哟,可急死我了。” 墨九心里涌上一万种酸楚的情绪,撑着大肚子站起来,就去拉她的手。 这一摸,更急了眼。 那一双曾经冰晶玉骨似的柔弱小手,变得粗糙了许多。 最关键还有她的腰——怎么可以变得这么粗? 墨九几乎没有多想就去捏她的腰,“怎么搞的?” 可她手还没有触上去,宋妍就紧张地躲开了,那动作还有些笨拙。 “别捏!墨九,我……我怀上了。” “啊!”这一声震天响,分贝高得墨九差一点把自己的耳膜震破。 怀上了?宋妍怀上了? 想了一瞬,她的火气就噌噌上来了。 宋妍的手变得这样粗,还怀上了孩子,很显然完颜修并没有好好照顾她,让她吃了苦受了累也就不说了,居然还让她受了男人的欺负,要不然,怎么会怀上了孩子?要不然,他怎么会在这样紧张的时候,急巴巴地把宋妍给她送到兴隆山来? 猛地转过头,她死死盯住完颜修,一字一顿。 “说!谁、的?” ------------ 坑深320米,美食的过往 宋妍咬着下唇,低垂着头不吭声,并没有发现墨九杀人似的目光。而完颜修正往嘴里灌水,被她刺棱棱的眼神一剜,一下子呛住,止不住咳嗽起来,还喷了一嘴的茶沫子。 “咳咳!几个月不见,他娘,你怎生变得这样横了?” 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完颜修拿帕子抹了抹下巴,嘴里继续啧啧有声。 “不仅长了一声横肉,人也变成了母老虎!怪不得,怪不得萧乾都不肯回来见你——” “老娘在问你!少瞎扯淡!” 墨九气恨在胸,听他吊儿郎当不着调,猛拍桌子。 这一拍,桌上的茶壶嗡嗡作响,她肚子里的孩儿似乎也动了一下。 她咬牙切齿,“说!谁欺负了她?” “不曾有人欺我。”回答她的人,是宋妍。 她抬起头来,看墨九震怒,赶紧扶住她的胳膊,一脸慌乱的神色。 “墨九,你别急,先坐下,坐下再说。你这身子可急不得。坐下,快,坐下再说。” “坐不下!” 墨九恶狠狠地说完,却扶着肚皮坐下了。感觉到孩儿的胎动,她不停顺着气,嘴里嚯嚯有声,“气死我了,真气死我了。好你个完颜修,我把人交托给你,你就这样……” “我怎么了我?”完颜修清俊的脸也有郁气。 他低声吼完,瞥一眼脸颊发白的宋妍,眸底像有一片乌云压过,黑沉黑沉的盖过了所有的情绪。连带对墨九说话,也有些压不住的火,“我还亏大了呢?我找谁讲理去?” 他亏大了? 这话从何说起? 墨九一怔。 看看他,再看看宋妍,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 “难道,是你们……” 她说不下去了,整个人完全处于震惊状态。 完颜修冷哼一声,鼻孔里冒出来的呼吸都是火,声音也比先前大了数倍,“我堂堂一国之主,有后宫美眷无数,我要什么样的妇人没有?我又何时被妇人骑到过头上?可我他娘的却被一个妇人给,给……” 给什么? 给什么了? 墨九唇角颤了颤,耳朵都竖了起来,却没有听见下文。 心念一动,她反应过来了,唇角突地牵开,淡定地换了个坐姿。 “说啊!?我听不懂。” “我他娘的说不出口!”完颜修铁青着脸,掸了掸身上的袍子,眼睛撇开,不看宋妍,也不看墨九,而是气咻咻地看向玫儿,“去!给三爷备水,备膳。三爷好几日不曾好好沐浴,好好吃喝了。赶紧的!” 这…… 怎么说着就岔开话了? 墨九以为像完颜修这样的男人,肯定得吃很大的亏,才会气成这德性吧? 可如果他吃的这个亏,就是让宋妍怀上了孩儿,那……也不亏吧? 或许说,他俩到底谁比较亏? 抚一下额头,墨九突然有点头大。 “……作的什么孽哦!” 吼也吼了,骂也骂了,不管怎的,看宋妍身姿丰腴,气色虽然差了点,但精神头不错,好像也没有受多大的委屈,至少从她的样子看,并没有心不甘情不愿,那么她也不想逼迫完颜修来说了。 墨九淡笑着吩咐玫儿去备水备饭,再把完颜修打发了下去洗漱吃喝,然后就把宋妍带回自己的房间里,让沈心悦把自己的营养饭菜端上桌来,单独与她叙旧。 屏退了左右,房里就二人对坐。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墨九静寂了片刻,终于一叹。 “说吧,怎么回事?” …… …… 跟随完颜修回到后珒国都阿勒锦之后,宋妍跟着他入了宫,却没有随侍在他的身边。 认真叙来,完颜修并不曾虐待她,更没有半点亏着她。甚至可以说,他对她相当不错,让人把她领入宫中,就分配了单独的宫殿居住,还有宫女侍候,一日三餐有人照顾,又怎会算亏待呢? 只不过,他事情太多,顾不上她,那么他待她的好,就成了她的灾难。 那一段时间,也成了宋妍噩梦一般的煎熬日子…… 想她这样一个艳丽的女人,非奴非嫔亦非妃,住在国主的后宫之中,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得思量一下她是不是国主的新宠,在国主心里到底什么地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待遇?可时间久了,大家看完颜修不仅没有给她册封,一次也不曾去看过她,心下慢慢就明白了。 原来也只是一个弃妇啊。 在宫中,不得宠的弃妇,又没有背景人脉,她的结果会怎么? 墨九虽只看过寥寥一两部宫斗戏,却大概都懂得了。 她在完颜修的后宫中,被排挤了。 一群女人要欺负一个女人,简直易如反掌。 她的膳食变了,由多到少。 她的衣裳变了,由精到粗。 她的身份变了,由主到仆。 她的一切……都变了。 慢慢的,连侍侯她的宫女都听别的妃嫔来欺负她。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宋妍像被活生生剥了一层皮—— 那些日子,她疯了似的想见完颜修,可她见不到他,怎么努力都见不到。 完颜修是一个极端享乐主义者,他住的地方建筑华伟,红墙碧瓦,可以比拟曾经的珒国国都汴京,可对于宋妍来说,在那灰暗的日子里,那座宫殿却成了一个华丽的牢笼。囚禁着她的身体,也囚禁了她的灵魂。 宫中戒备森严,她见不到完颜修,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她身边没有一个自己人,身处异国他乡,传递消息难上加难。 在最为苦难的时间,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死在阿勒锦。 或者说,她好几次希望自己真的死去算了。 可,天上的爹娘还看着她,她还没有亲眼看到大仇得报,又怎么能死呢? 宋妍小时候太过受宠,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生性单纯,也养成了她不懂得猜度人心的缺点。这样的女人,在宫中不吃亏都对不住那些高墙和深院。不过,她单纯,却并不蠢笨。 那个时季,大雪封天,阿勒锦的气温低得可以冻死牛羊,当然也能冻死人。 她三餐无续,也无炭火取暖,生不如死。 可人若想活,总会想出法子来。 她的方法很俗,却也最为奏效。 那天夜里,她又饿又冻,浑身都快要失去知觉了,实在挨不过去,横下一条心偷偷摸到灶上,在备火的火膛里取了火种,又找了一些灯油,直接点了宫中的帐子—— 就在墨九随着萧乾辗转三日,夜袭陇州的那个晚上,宋妍在阿勒锦火烧皇宫,冲天的火光,终于引起了完颜修的注意。 完颜修有一些妃嫔,却没有立后。 而且,他并非**无度之人,回到阿勒锦就开始亲理朝政,故而那一个多月的时间,他都没有往后宫里去,连一个女人都没有宠幸,遑论宋妍了。 事实就是,他已经快把宋妍这么一个人给忘了。 这一次宋妍放火烧宫,把他的记忆拉回来了。那些告状的人,也都上来请奏,要求国主严厉处置那个恶毒的女人。 杀人、放火,确实恶毒。 这得犯下多大的罪孽啊? 在她们看来,宋妍做下这样的事儿,铁定逃不过完颜修的毒手了。 毕竟后珒国主不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好人。 完颜修确实不算好人,收拾人的时候,甚至可以说心狠手辣。可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的小把戏,他这样的男人,又岂会识不破? 当他迎着大风雪赶过去的时候,宋妍正被人捆绑着跪在院子里,软绵绵地倒在雪地上奄奄一息,呼吸微弱,人快要不行了。 这一下,他急眼了。 宋妍的生死他并不在意,可如果她死在这里,他怎么向墨九交代?墨九的为人他很清楚,向来恩怨分明,对她自己的人也极为护短,宋妍已经被她纳入了保护范围之下,如果宋妍死了,墨九还不扒他的皮么? “来人啊!快传太医!” 这一句怒吼的声音,宋妍记得最为清楚。 那是她濒临死亡之前,听到的最美天籁。从来没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完颜修的声音那么好听,就像天神一样突然降临到了她的身边,解救了她,也把她从绝望中拉了回来。 浇汤、沐浴、暖身、喝药…… 换了宫女侍候,她又成了主子娘娘。 可她身子太虚了,受损严肃,好吃好喝着,太医也用了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才把她从鬼门关抢回来。 走了这么一遭生死路,她把好多事情都看得淡了,人也与以前有了很多的不一样。 人只有经历了才会成长,宋妍也是如此。 她发现,不管萧乾也好,还是过往那些情感也好,其实都是她在优渥日子中苦寻出来的轻愁。真正的苦日子过下来,才知道风花月雪都是假,只有活下去才是真。也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只有好好活着报了仇,才不会白活这一生。 说其他,都是枉然。 一旦把这件事想通,她什么都想通了。 既然墨九都可以为了给萧乾报仇,选择委身于那么丑陋的苏赫王爷…… 那么,她,宋妍,一个身负父母血海深仇的女子,为何不能委身给一个英俊的国主? 国主比王爷的权势不是更大?兵马不是更多?报仇不就更有希望了吗? 宋妍终于终于燃起了希望,也想起了自己的护身羽翼——她唯一的武器就是自己。她得利用自己身为女人的唯一优势,俘虏完颜修。 哪怕,她明知道他心里有墨九,她亦无所谓。 因为墨九不爱他,她亦不爱他。 彼此都没有爱,彼此都没有灵魂,又有何惧? …… 接下来的日子,宋妍想方设法的接近完颜修,就为与他发生点什么。她原以为,像完颜修这样轻浮的男人,在男女之事上应当极为随便。 不都说“女追男,隔层纱”? 她生得好看,上他的床也不会很难。 虽然上他的床不是最终目的,可上他的床却是报仇的第一步。 只有上了他的床,她才能成为他的女人。 只有她成为了他的女人,她才有资格要求别的。 宋妍心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她给自己定下了“十日拿他”的目标。 不得不说,宋妍是自信的。 她是个漂亮的姑娘,从来相信自己的容色。 可自负太甚的结果,打击也变得*裸的…… 对!完颜修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的遮盖布。 当她把自己可以想到的法子都用尽了,结果却换来的,却是他不屑的一笑。 “你再这般轻贱自己,我便让人把你扒光了丢雪地里去!看你还贱不贱!” 宋妍记得,自己当时满脸羞红,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 “…你要怎样才肯要我?” 这样弱势的话,她不知道自己怎么问出来的。可她真的就问了,也许当一个人低到了尘埃之后,脸面也都会归于尘土。她不再是公主,又何来的尊严? 完颜修回答了她。 只一句话,刀子似的剜在她的身上,深可见骨。 “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要你!滚——” 这样绝决的完颜修,让宋妍很是颓废了几日。 在这个把贞操看得比命还重的时代,她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也羞恼交加,不免有些瞧不上自己,再不敢有半分不轨的举动了。 人就怕自己为难自己,就怕走入自己的心魔之中,再也爬不出来。 可人又是这么的奇怪,习惯了那个人,连他的影子也会慢慢渗入心里。 好像一日不见他,就少了些什么…… 这样的感觉,让宋妍有些慌乱,她甚至觉得自己应当主动和他解释些什么。 那些轻浮、那些勾引、那些诱惑……她想告诉他,都情非得己。 不,实际上,她很想给他看,她是一个好姑娘。 在最想见他的日子,她左盼,右盼,不见他来。 这个时候,她整个人都乱了—— 哪怕当初她最恋着萧乾的时候,也不似这般难受。 为何到了完颜修,她还未恋上他,却已可以这般影响她? 宋妍想不明白,在宫中又等了数日,却没有再见到完颜修。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月之后—— 景昌二年二月,墨九从兴隆山给她带来了美食、美酒,还有那一封信。 墨九说,她可以派人接她。 那一刻,宋妍内心涌动的全是感动与期盼。 似乎突然间就卸下了心病,恨不能马上冲到兴隆山与她紧紧拥抱。 可她有了一个小小的牵挂,有了牵挂,就有些失魂落魄。 她不知道如果这次离开了阿勒锦,今生今世还能不能见到完颜修。于是,带着墨九送来的美酒与美食,带着对墨九的思念,她与完颜修一拍即合地坐在了一起,吃了那一餐不太寻常的晚膳。 月凉风轻的夜晚,对天思人,两个人都喝得有点多。 ……不,兴许完颜修对墨九的思念更甚,他喝得比宋妍还要多。 在宋妍扶他入房的时候,他已经有些不省人事了。 宋妍想要照顾他一次,细心地为他擦了身子,换了衣服,本欲退出房去,可酒醉后的他却突然拖住她的手,往上一拽就将她捞到了榻上。久未近女子,他嗅着她发间馨香,心神俱乱,呼吸渐重,伏在她的身上,狠狠地吻她,狠狠地要他,说了太多含糊其辞的话。 听着他说那些,看着他做那些,宋妍挣扎不了,也没有挣扎的心思,只由着他啃,由着他在她身上发丨泄着人类最原始的欲丨望…… 从头至尾,她并不舒坦,他似乎也在跋涉。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也并不清楚她到底是谁。他只是在思念一个人,一个在远方做了美食送过来的女人。 但完颜修并非完全酒态不清的人。 欢好到中途,他已然醒了大半。 怀中女子是谁?他惊醒,一双黑眸满带难堪。可他是个男人,不会中途退场,更不会做了不认。他抚开她绫乱的头发,在她耳边幽幽一叹,“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为妃为嫔,你选一个吧。” 为妃为嫔,都非宋妍所愿。 而世事的荒唐,也几乎让她落泪。 在她以美人计设计完颜修的时候,原本想为妃为嫔以达到自己目的。 可真有这么一天了,她却突然的,突然的就改变了心境—— 这个男人是她第一个男人,也是她唯一的男人。一个女子的身子被男人占了,很容易就将灵魂也捧在手心,赤诚地奉献给他。 时下女子尤甚,宋妍这般更甚。 她做不到自己曾经想过的。 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加龌龊难堪。 在喜欢的人面前,她想要尊严。 而且,她是那么想在他心里留下一丝美好。 她是那么的害怕,那么的害怕他会看轻她,怕他以为她绞尽脑汁就为了那一个于她而言根本不屑一顾的妃嫔之位。 可她能说爱么? 夜风徐徐。 烛火映映。 她半阖着眼睛,在他最情难自禁的一刻,狠狠抱紧他,淡淡一笑。 “请国主派人送我去兴隆山。” ------------ 坑深321米,错错错,莫莫莫 墨九的房间里,熏着香。 一面古铜色的菱花镜里倒映着香炉,还有宋妍一脸的落寞。 她把自己的经历讲到这里,停了许久都没有开口。 墨九审视着她,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恍惚中,往事依稀—— 那个桃腮芳唇,香粉绕人的紫妍小郡主,还青涩得如同一朵带着露水令人不忍采摘的花骨朵,不过辗转两年,怎就变成了这般样子?很快就要做孩儿娘了。 而且,她说爱。 还是陷得这样深的爱。 抚着额头揉了片刻,墨九半眯眼。 “小妍,你可懂得什么是爱?” 是的,她认为宋妍应当不懂。 爱之一字,糊涂千字。她和世人,也大多不懂。太多人心里的爱,无非爱上了爱字本身,让爱变成了一桩心事,如同爱一株花,一盒胭脂,并无太大的不同。爱上之初,以为生生死死都不会再变,其实时间一过,也都化成了烟尘。 便是她与萧六郎,情分亦说不清到底是不是“爱”。 她以为他们更多的是情,是天长日久共同患难慢慢磨合出来的情分。相比起来,宋妍对完颜修这分情感,还是太薄弱了。更何况,宋妍从小就单恋萧乾,恋了那么多年,不说刻骨铭心,也不能说换一个男人来爱就换一个吧? 太儿戏的情感,终究太年轻。 念此及,墨九挑了挑眉头,有点恨其不争。 “怎么不吭声?上了他的勇气都有,没有勇气说爱他?” 宋妍咬唇,有些羞愧地摇了摇头。 “墨九,你就别再损我了。” “损你是轻的。我要不是身子不方便,我得揍你信不信?”墨九哼声连连,几欲咬牙,“你说你好端端的姑娘,为何就想不明白呢?强扭的瓜,它甜不了。以前对萧六郎是这样,现在对完颜修也这样。你就一根筋的牛犊子!现在好了吧?被人吃得渣都不剩,还揣个娃,看你往后怎么办!” 这番话说得有些重。 可也因为亲密,墨九才会说她。 她真的为这个姑娘不值当,她原本值得拥有更好,却非得把自己陷入单恋的苦境。 “墨九,我不知道。”宋妍微微低头,菱花镜中映出来的脸,苍白得似乎没有半分血色,那一双纤细的眉,分明描画得精致,却因为蹙得太紧,显得憔悴而沧桑。 “将来如何,我不知。何去何从,我亦不知。兴许,这就是命吧!我不得不认了。” 命? 这么小一点,就认命了? 墨九挑一下眉头,寻思一下反应过来了。 唉!说来这个小表妹也才十几岁的年纪啊。 想想她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是什么鸟样儿? 盯着宋妍迷茫的面色,墨九表情变了又变,终于一叹。 “你想留在他身边吗?” 这个他,指的是完颜修了。 既然她爱他,肯定她愿意跟着他的吧? 可宋妍却摇了头,“我喜欢他,却不愿意就这般跟着他。哪怕有了他的孩儿,也是不愿。墨九,你兴许会觉得我傻。在我心里,可以过日子的男人,应当像我父王那样,对我像对我母妃一样的好。以我为重,且只以为我重。身边再无旁的妇人,那才可以。” 顿住,她倏地一笑。 “他可以吗?他不可以的。” 是的,完颜修不可以。堂堂国主,哪能只有一个妇人? 更何况,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又怎肯为了她牺牲掉这些? 墨九凝视着宋妍,久久没有说话。 从某种意义上说,宋妍从小见到的父母恩爱,对她而言并非好事。 因为诚王只有一个,当今之世肯从一而终的男人凤毛麟角,遑论位高权重者了。 “你这么想也好。不愿接受,索性放弃。” 轻嗯一声,宋妍微微牵唇,带出一丝苦涩的笑,“得不到,便不强求罢。”说到这里,她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半真半假地问墨九:“我孩儿没有了爹,我也没有本事养活她,只能靠你养了。” “好啊!一言为定。”墨九答应得爽快,笑容也极为爽朗:“我墨九别的本事没有,帮人家养孩的事,却很有经验。你看彭欣家的小虫儿,养得多壮实?那可全是我的功劳!” 额!宋妍笑了,“那是,有什么事是墨九爷不行的吗?” “这就对了,算你懂事!这天下就没有我墨九做不了的事。不管是生孩子还是赚银子,统统都行!哈哈。” 墨九脸上闪着灿烂的光华,这样的笑,如同陌生暗夜里为迷路者点燃的一盏灯,一束光,突然就让宋妍充满了信心。她慢吞吞从桌面上伸过手臂,紧紧握住墨九的手。 “好。我们一起养。” 墨九一愣,低头看一眼,觉得画风不对,忍不住失笑。 “你不要爱上我啊。爱上了,我可不负责。” 宋妍唇角缓缓拉开,眉梢一扬,笑意更为明朗了几分。 “若你是男子,我肯定早就爱上了。” “嗯。我信你。”墨九认真地点头,“毕竟我比很多男人值得爱。” “噗。你啊,还是老样子,半点都没有变。”宋妍扯了扯唇角,一个笑容被分解成了两边。一半在笑,另一半还在淡淡忧郁,“有时候,我都不明白,你的身上怎会有这样大的力量……” “力量?”墨九抽回手拿筷子为她夹菜,“这话从何说起?” “我也说不太明白。反正你与旁人都不大相同。在你的身上,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让人信服你,可以让人变得坚强,无惧。也可以让人打心眼里想与你靠近,就像寒冬里看见火——对,你就像一团火,每时每刻都有温暖散发。我想,我明白六表哥为何独独恋你一人了。” 宋妍微笑着,那表情较之以往端庄了许多。 墨九瞧着这样的她,心里不免暗叹。说到底,宋妍在潜移默化中受到的女性教育还是诚王妃带来的。刁蛮的小郡主一旦离了家,入了世,慢慢也就寻了她娘的模版在构建自己的生活。 想罢,她又是一笑:“你说你,以往要这么嘴甜,咱俩哪儿会打架啊?” “我们有打架吗?”宋妍不解地反问。 “有啊!驿站,你那时候多凶悍啊!?还有那个什么嬷嬷,啧,就一仗势欺人的狗奴才模样儿。想想我都恨得牙根子痒痒,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呢。” 过往的一切,让宋妍脸上恢复了些笑意。 “那时我不晓事,墨九你莫要再往心里去了。” “傻吧你?我若和你计较,你今日哪能做我的座上宾?哼!” “是是是,九爷,你最宽宏大量了。” “看你今儿这么卖力表扬我,不如我唱首歌儿给你听?”墨九不知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嘴唇,突然一个人偷偷乐了起来,不待宋妍回答,紧跟着就唱了起来。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 这样的曲调在宋妍听来是陌生的,也是奇怪的。 听了半晌儿,她狐疑地问:“这曲子有什么来头么?” “有啊,我家乡的歌。” “家乡?”宋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为何你要唱给我听?” “因为……”墨九拖曳着嗓子,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发笑,“因为兴隆山又要添一只虫儿了啊?你想啊,彭欣生了一只没有爹的小虫儿,我这孩儿出生了,想来他爹也不在的,又是一只。如今你这再来一只,那可不就是虫儿飞,虫儿飞,虫儿满天飞了吗?哈哈!” 这么揪心的事,亏她说得这么欢快。 宋妍摇了摇头,目光有些热烫。 这些日子,她一直生活在后珒宫中,少于接触外人,直到现在仍然不知萧乾尚在人世的消息,看墨九笑得欢,心里的酸楚却一波一波地袭来,刺激得胃酸泛滥,忍不住捂住嘴就开始发呕。 “哎呀,这反应还挺大,会不会是个小子?” 墨九赶紧唤玫儿进来拿痰盂侍候,看宋妍孕吐反应厉害,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小妍,要不我让孩儿他爹来瞅瞅你?有他在身边,你会不会就舒服一点了?” 这些日子她怀着身子在兴隆山,太理解那种感受了。 可宋妍呕得都喘不过气来了,闻言还拼命地摆手拒绝。 “不,不要叫他——” 玫儿正拿痰盂进来,闻言嘟了嘟嘴唇,对墨九道:“姑娘不找三爷,三爷却要找姑娘呢。” “找我?”墨九抬头,哦了一声,本来极正常的事,却见宋妍肩膀突地一僵,突然想到宋妍以为完颜修对自己有情的事,怕她在意,冷冷哼一声,不高兴地对玫儿道:“那就让他等着呗。谁要见我就见,那还了得?” 玫儿双手扶住宋妍,轻轻拍她的后背,回墨九道:“三爷说有急事。” “他能有什么急事?他的急事都在阿勒锦呢。”墨九盯着宋妍发白的脸,冲玫儿挤了挤眼睛,“你让人好好招待他,要吃什么,要喝什么,要玩什么,都尽量的满足。” “可三爷说,一定要见姑娘……” 玫儿不明白个中的关键,还在为完颜修做说客。墨九一听,顿时拉下了脸。 “去!告诉他,有事晚些时候再说,没看妍姑娘不舒服吗?我这会正忙着呢。” “哦。”玫儿知晓她的脾气,得了命令也不敢再多话,应着就下去复命了。 …… 完颜修负着手,在外间的庭院内走来走去,一身普通的青水色衫子,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寻常穿着竟也贵气逼人,面色俊美得让玫儿目眩了一瞬,方才迈过门槛。 “三爷!” 看她出来,完颜修停下脚步,侧眸往她背后看了看,神色有些着恼。 “墨九她人呢?怎么没来?” 玫儿不敢把墨九的原话据实相告,低垂着头,绞着手指道:“我们家姑娘说了,这会忙着,三爷有事得晚点再说。” “哼!小娘们儿长本事了。当初求老子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横啊?”完颜修气咻咻地往里望了一声,突地咬牙,“小心眼的东西,不就气恨我先前扮客商捉弄了她吗?可那是我诚心的吗?我若非不便,又怎会扮成那样惹一身晦气!?” 玫儿听他骂人,头皮都在发麻。 可除了垂手乖乖站着听,她什么也做不了。 “算了!老子不和妇人计较!” 对着她这么一个小丫头,完颜修也没处发火。冷冷一哼,他甩袖子就走人。可步子还没有迈出庭院,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盯住站在原地的玫儿,不太自在地挑了一下眉头。 “小丫头,那个……那个女人,她怎样了?” 那个女人,哪个女人? 玫儿愕然半晌儿,方才明白他指的人是宋妍。 轻轻一笑,玫儿眉眼弯弯地看他,“没什么大事,就是吐得厉害。三爷若是关心,玫儿倒可以再进去传个话,看妍姑娘肯不肯出来见你?” “说什么呢?小丫头会不会说话?!”完颜修忍不住啐一口,又爆了粗,“她要不要见我?娘的,三爷我是哪个都能见的人?想见就见,她谁啊她?你个小丫头,没眼色!” “……唔!” 看着他扬长而去的凛然样子,玫儿一头雾水地搔了搔头。 “这都……什么啊?” …… 世外烽火连营,山上春色正好。 山林掩映间,碧树青瓦,庭院矮墙,蓠芭娇花,好一幅悠闲的桃源画卷。 完颜修第一次到兴隆山来,对这陌生的一切即好奇又惊叹,四处逛了逛,对墨家和墨九也便有了私人感情之外的不同观感。这样的墨家,不是谁都可以做到今日这般出色的。男子尚且不足,何况女子?对墨九,他除了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情绪,有了几分敬佩。在听说了墨妄的事情后,这位完颜国主很是唏嘘了一番,本欲前往探病,随便打发时间,看看情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儿,却被曹元等弟子给严肃拒绝了。 他们说,钜子有令,左执事养病期间,不允许随便探访。 如此,完颜修只得作罢。 欣赏完了山上风景,便等着墨九来见。 然而,这一等,居然等到了晚膳之后。 而且不是墨九主动来见他,而是他不得已把墨九堵在了墨妄的院子门外。 这几个月来,墨九一直有这样的习惯,早晚都会亲自亲往侍候墨妄的汤药,完颜修久久寻不见她,在山上转悠半天,很快就摸清她的生活规律,自己找上了门来。 墨九撩眼看向杀气腾腾的完颜三,有些哭笑不得。 “他舅果然名不虚传——这本事,做什么国主啊?偷鸡摸狗岂不快哉?” “呵。墨九我告诉你,你今儿可千万别得罪我。”顿一下,他眉头微拧,正色了几分,“我说过,我此次前来找你,是有正事。” 之前完颜修说有事,墨九也没有太当真,甚至以为这是他寻不到送宋妍的借口随意编的,如今看他难得的敛紧神色,冷凝的双眼,心里凛了凛,终是不再玩笑了,嗯一声,就势推开了墨妄的小院。 “进来说吧。” 宋妍如今居住在她的院子里,别的地方说事又怕不谨慎,所以墨九选择了就近就方便的墨妄小院。 跟着她入得堂屋,完颜修四处看看,皱着眉头瞥一眼几个值守的墨家弟子。 “让他们回避。” 墨九迟疑一瞬,偏了偏头。 几个弟子应了一声,便鱼贯而出,只等堂屋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了,完颜修方才慢吞吞坐在墨九的对面,抬头看她,一双黑眸烁烁如有火光,又似蕴了灼烧过的千言万语不吐不快。 可等了又等,最后也只听他一句。 “你过得还行?” “我耳朵都掏干净了,你就给我听这废话?”墨九抚着隆起的肚皮,被他热烫得惊人的视线烙得鼻头突然有点烫,定了定神,认真盯着他的眼,“行了,你委屈了我家小妍,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有什么正事要说,就直接说吧。不必问我好不好,我这样的人,丢到粪坑里也能活得挺滋润!” “……” 完颜修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 “粪坑里再滋润,也是个死——” 他这一笑,带了一点凉意,肃杀的凉意。 故而,这“死”和“屎”的语态差别,就让墨九敏感的捕捉到了。 她怔忡一下,含笑看他,“有什么不好的事吗?说吧,我受得住。” 这样直白的墨九,让完颜修再次错愕。他面前的女人,稚嫩的面孔,清澈的目光,晶莹剔透的脸蛋儿,仿若一个未沾半点人间烟火的小姑娘,可也就这么一个小女子,她却成了他终身的魔——主宰着一个他自己也拎不出来的灵魂,让他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比方说:千里迢迢从阿勒锦来到兴隆山。 这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压低了声音,“我在阿勒锦时,得到一个极为震惊的消息。此事干系重大,我不敢托付别人,这才不得不亲自过来。” 墨九一怔,“我以为你特地送小妍过来?” 听她这样问起,完颜修稍稍有些尴尬,握拳到唇边掩饰地咳嗽了两声,就把这件事掠了过去。再次抬眉时,一双眸子变得冷冽了不少。 “墨九,你对苏赫此人,了解多少?” 苏赫?这个问题把墨九难住了。 他问的是“苏赫”,而非萧乾,这两者间,到底问的谁? 她那一瞬的错愕表情落入完颜修的眼里,他似乎明白了她的疑惑,眉心微微一拧,眸底掠过一抹阴霾,“我指的苏赫,是那个远赴大理,一战成名天下知的苏赫王爷。当然不是指你的萧乾。” 这么说来,完颜修的信报也很详细了。 他清楚在淮水的是萧乾,去大理的却是别人。 那么,他指的苏赫,就是辜二了。 可问及辜二,墨九照样给不出来答案。辜二的一切,向来神秘,她从萧乾嘴里所知的零星信息也极为有限,寥寥几句,并不详尽,她只知他是萧运长早年间栽培好的棋子,与苏逸一样,都是与谢家有血海深仇的人家遗留在世的孤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舅,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完颜修并非莽撞之人,若无确切的东西,不会胡言乱语。 所以,值得他千里迢迢跑一趟兴隆山的消息,一定会触目惊心。想到萧乾对辜二的信任,想到萧乾的全盘计划,莫名的,墨九心里有些忐忑,甚至她这样坐着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紧张,以及肚子里孩儿的骚动。 她吁一口气,一只手轻搭在小腹上,定了定神,尽量平息着自己的情绪,微笑着看向完颜修,“别卖关子了,卖了我也不会给你钱。快说!” 这样的催促有些急,可向来心直口快的完颜国主,这次却沉默了许久。 “你还有多少才生?” “……”墨九奇怪了:“问这个做什么?” “我怕你受不了刺激!” “额!你还真体贴啊!”墨九此话带了一点奚落,但大事当前,也没心情和完颜修扯蛋,抬了抬眉眼,又示意他接着说:“放心吧,我什么都受得了。放胆说!” “好,我告诉你。”完颜修猛地将手搭在桌几上,沉了声音:“那个苏赫肯定有问题。他在远征大理并得蒙合命令返回攻打南荣钓鱼城的途中,曾在一个苗寨休整了五日。而那个苗寨有一个很美丽的传说,寨中有一口胭脂井。” “这两者之间,有何相干?” “这五日里,北勐士兵包围了苗寨,不许任何人进出。” 什么跟什么啊?墨九听得一愣一愣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完颜修双目微微一沉,声音也低了不少,“据我的探子所知,胭脂井下有古墓,我怀疑正是八卦墓之一……” …… ------------ 坑深322米,好像要生了 烛光微微一闪,墨九眼皮也跟着一跳。 心底悚悚的,好像某一根神经被牵扯,下意识就绷紧了心弦。 等了这么久,终于又有八卦墓的消息了吗? 迟疑一瞬,她看着完颜修一脸笃定的样子,似笑并笑地抬了抬眉头。 “不对啊,你又不是探墓行家,怎么晓得那个就是八卦墓?” “我不是行家怎么了?墨九,你这个人不对啊!怎么就这般看不上我?”完颜修拔高音量,冷哼一声,对墨九的质疑相当不满,“我虽非行家,却也随你下过八卦墓吧?而且,我虽不会开墓,对八卦墓的事情,所知并不算少。” 看他这么在意别人的观感,墨九挑了挑眉,唇角的笑容扩得更大。 “那麻烦你告诉我,你从何而判定那一座就是八卦墓的?” “这个简单。”完颜修倏地敛住神色,一眨也不眨地盯住她,一双深邃的眼睛在幽暗的灯火下,添了一抹灵异色彩,紧张得墨九心尖一窒。 “快说啊!” 完颜修半阖双眸,徐徐开口,像极了墨九小时候听奶奶讲鬼故事的样子,“就在苏赫大军入驻苗寨的那天半夜,苗寨上方出现了一个金黄色的八卦图案,光圈悬浮在半空中,似乎从地面映射而成形,而图案正对的位置,正是位于苗寨中间的胭脂井。八卦图持续了一刻钟左右,方才渐渐消失,引得苗寨的村民奔走相告,慌乱外逃,直呼国之将亡,有妖魔现世――” 八卦图案?胭脂井? 听着完颜修的描述,墨九陷入了深思。 八个八卦墓,如今只剩其三。 除去尚未发现的乾墓和坤墓之外,就是兑墓了。 兑为泽,兑为口。若说它藏于胭脂井,可能性还真的挺大。 可如果辜二发现了八卦墓,事后定然会与萧乾通气,而萧乾知晓她对八卦墓的“牵挂”,也一定会托人转告于她。现在她一无所知,那情况是怎样的?到底是他们都还没有来得及说,还是事情真有什么不可预期的变化?还有,这一座疑似兑墓的八卦墓,辜二究竟打开了没有?兑墓的仕女玉雕,他又拿到手上了没有? 越想,墨九越心惊。 突地,她抱了抱双臂,斜视完颜修。 “你怎么觉得冷飕飕的?他舅,你没编故事哄我吧?” “哄你?”完颜修哼哼,“老子是那么闲的人?” 撇了一下嘴唇,墨九没敢说他确实看上去太闲了,只反问。 “难道他真的有什么问题?” 完颜修坐态优雅,面色淡淡,语气却极为肯定。 “他没有问题,那就是你有问题了。” “……”被他一噎,墨九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不,还是不对手机站看书堂-手机小说在线免费阅读!就算那个真的是兑墓,也不能证明他就有问题吧?也许只是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的,而当时钓鱼城开战,他也来不及托信告之。你想过没有?八卦墓的任何一座,若单独论,其实都没有太大的意义,连值钱的赔葬之物都没有几件,开它何用?” 她分析着,试图让自己摆脱猜忌心,相信辜二。 可完颜修一句话就把她的信心击得粉碎。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天真!墨九,我告诉你,那座苗寨已然不复再现了……” “不复再现,何意?” “苗寨的人,一个都没有活着走出来。那座苗寨,也已然消失――” 激灵灵打了个战,墨九心尖拔凉拔凉的。 她看着完颜修,想着那惨烈的一幕,耳朵有一些怪异地嗡嗡声。 “那些人怎么死的?苗寨又是怎样消失的?” “那些人死于苏赫之手,一个没留。若非心虚,他何必杀人灭口?而苗寨消失应是受了八卦墓的机关牵引,整体陷入了地下,只剩下一片荒凉……”说到这里,完颜修看她面色有些苍白,视线凛冽,又放软了声音,反过来安慰她。 “不过你也无须紧张,即便他找到了八卦墓,想来也没有本事开启。就算苗寨沉底了,旧址也还在那里,等你得了机会再去,拿回仕女玉雕便是了。” 阴山的九死一生,历历在目。 故而,完颜修对八卦墓的威力极为有信心。 可墨九显然没有他那么乐观。 愣了一下,她便失笑摇头,“那可不一定。” 不管多么厉害多么精巧的墓,也终究敌不过人的力量,尤其敌不过大规模的军队挖掘。只要人心齐,泰山都可移,何况挖开一条墓道? 至于墓棺么?辜二有没有本事开八卦墓,谁又能说得清? 毕竟这个世上不止有她墨九懂得巧关之术。 毕竟还有那么一个人,不仅懂机关,还懂得阿拉伯数字,可能与她一样来自后世。 八卦墓。 千字引。 阿拉伯数字。 神秘人。 一帧帧像放电影似的在她的脑子里盘旋。 千头万绪间,她觉得有什么谜底要破茧而出…… 分明就要抓住,可张开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猛一把揪紧椅子扶手,她心绪突然紊乱起来。对辜二的猜测合情合理,可她就是不愿意去相信。人在理性和感性之间做选择时,哪怕明知道应该理性分析,却更愿意遵从于自己内心的感性思维…… 不肯相信,可她更害怕! 怕猜测属实,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记得很清楚,萧乾曾经说过,在他孩儿出生的时候,将会赠他一个大礼。 凭他对萧乾的了解,结合当时的语境,她知道这个大礼会很大――甚至大到北勐的皇帝之位手机站看书堂-手机小说在线免费阅读。 萧乾为人,向来说话算数。 而如今,离她生产之期不过短短十八天…… 只剩十八天了,他在做什么?他在淮水为了汉水甬道和宋熹斗得你死我活。 不过,他虽然在淮水,甚至还拖着宋熹,让蒙合占足了便宜,可辜二却在钓鱼城,正与蒙合一起抗击苏逸。这样的情况下,最容易让蒙合对他掉以轻心。但接下来,不管萧乾要做什么来践行这个诺言,都离不开一个人的协助―― 辜二。 他不仅是萧乾的暗棋,也会是扼住蒙合咽喉的一把尖刀。 萧乾那般信任辜二,若辜二有问题,事情就将不在他的算计之中。 她终于明白完颜修之前那些话的意思了…… 此事于她、于萧乾,实在太过重要。 牵一发,动全身。牵一发,也可毁灭所有。 “不行!我得将消息传给他……”墨九沉吟了一会儿,决定不再胡思乱想了。事情来了,就得想法子去解决,坐在这里担惊受怕,还不如想办法通知萧乾,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不管真假,不至于等出了事情,再来措手不及。 “你要怎么传给他?”完颜修稳稳坐着,双眸沉静如水,一字一顿道:“宋熹隔断了兴隆山与淮水北岸的所有通道,你的人根本就过不去。” 是啊,她和萧乾这么久联系不上,不就因为这个吗? 墨九扶着额头,双眼有些红。 完颜修眉心也有些打结,“还有一个事情,我得告诉你。” “何事?” 完颜修双眸深沉,像在拆开一个包装好的谎言,语气轻松,却字字诛心,“你是不是以为兴隆山一直平静,是宋熹怕了你?或者纵容着你?怜惜着你?而你们也会一直这样相安无事地下去?” 被完颜修这么一说,墨九心情有些复杂。 她不认为如今的宋熹与自己之间还能有点什么。 可完颜修列举的几点,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沉吟着,她问:“难道他还有什么别的企图?” “你以为呢?情情爱爱的东西,也就你们小女人才相信。”完颜修笑了,笑得有些奇怪,也不知在笑她,还是在笑别人,抑或笑他自己,笑完摸一下鼻梁,斜着视线上下打量着她片刻,倏尔一乐。 “有你这么一个大活人攥在手里,可以轻易掣肘萧乾,宋熹会不利用吗?到底是他傻,还是你傻?” 被他损来损去,墨九不由着恼。 “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事?” 看她生气了,完颜修唇角一勾,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揭开轻拂水面的茶末,“你以为我乔装上山,只为逗你好玩么?墨九,我来的路上发现,兴隆山周围有大量南荣兵马集结,只等契机一到,兴隆山就会被揉成一个肉包子……” 大量南荣兵马? 墨九轻抿一下唇,“契机是什么?” 完颜修轻笑不答,等墨九不耐烦地催促,他才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契机就是你的生产之期手机站看书堂-手机小说在线免费阅读。到时候,以你为饵,诱萧乾来,做一个擒王之局,岂不易如反掌?只要擒住萧乾,宋熹不就反败为胜了吗?” 生产之期? 墨九恍惚记得,她给萧乾的最后一封信,就是说的预产期。 而且她还在信中表达了想他陪在身边的强烈愿望…… 如果这封信,也曾从宋熹手上过呢? 完颜修的分析不无道理,可墨九并不全然尽信,她思忖着笑了笑,“他舅可能不知,当初萧六郎在临安受难,命悬一线,正是宋熹放了他一马,救了他一命。既然他敢放虎归山,又何必再设计擒虎,多此一举?” “傻子,此一时,彼一时啊!”完颜修摇了摇头,终于找到了存在感,用一种大男人看世局的眼光睥睨她,又道:“男人的心思你不了解。那时的萧乾在宋熹眼里,已是强弩之末,翻不出天了。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罢了,可以讨你喜欢,换我也乐意去做。而且,他虽没让萧乾死,可萧乾到底能不能活命,不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吗?那诸多凶险,你以为怎么来的?你不要告诉我,萧乾不是九死一生才活着来见你的?” “……” 这一次,墨九许久没有说话。 因为她找不到半分理由来反驳。 想到萧乾毁去的面容,想到他说那个面具上的毒,墨九内心已有波浪,再也无法淡然下来。种种事情联系到一起,似乎完颜修的答案更接近真相―― 墨九沉默了,一时间,心绪难安。 那感觉如同拆开一颗珍藏许久的糖果,却发现里面已经长满了霉。 完颜修瞥她一眼,抚袖喝了一口茶,又清了清嗓子,“你也别闷着,若不肯信,就当我全在放屁好了。我只问你,宋熹与萧乾打得难分难解,两军交战之际,你要怎么过去?除非你会飞!” “对!我就飞!实在不行,我用滑翔机传信――” 墨九烦躁地抬了抬手,说得激动了,扶着椅子突然就站了起来。 没有想到,这一个用力过猛,肚子狠狠一抽,痛得她龇牙。 “嘶!”她整个人软在椅子上,捧住小腹痛得脊背直冒冷汗。 “墨九――”完颜修吓得倾身过去扶住她,沉声大喝:“你怎么了?快,快叫大夫!” “不!他舅……”墨九虚睁着眼,狠狠抓住他的胳膊,双唇颤抖不已,“叫稳婆,稳婆……我,我好像要生了……” “啊?!” ------题外话------ 我今天有点语感失调,感觉字不是这个字,词也不是这个词,反复看感觉字都变了。好想揍我自己一顿,一章反复写了好几个小时,糗大了。 嗯,在奔向结局的途中了,好多线都得理顺,好多谜底都得解开,写作的速度,确实很慢,有点对不住你们。 最后,感谢给我砸钻砸花砸票的小主们,满满感激,却如鲠在喉,找不到那么贴合的词来表达……只能在此鞠上一躬了! 谢谢!谢谢!谢谢谢! ------------ 坑深323米,血腥归途 “活捉南荣皇帝!萧王重赏!” “活捉南荣皇帝!萧王重赏!” “活捉南荣皇帝!萧王重赏!” 景昌二年五月初二,汉水大雾。 随着萧乾亲自领兵出战,喊出一句“夺回江面控制,活捉南荣皇帝”开始,这一场属于两王相争的水仗就进入到了一个*。一时间,船揖摇晃,杀声震天,血腥味儿弥漫在水气蒸腾的汉江之上,如同令人惊悚的肃杀之气,刺入两军将士的心头。 战争的残酷就在于,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并无情面可讲。 故而,本欲让宋熹调头离去的古璃阳,眼看萧乾亲自领兵杀来,心里一乱,顿觉头皮发麻,赶紧迎了上去,跳将下马,单膝跪地行礼。 “主公,末将有罪――” “古将军不必自责!事不宜迟,你且驰援汉水甬道――这里有我。” 萧乾高倨战马之上,在震天的呐喊声中,声音坚毅有力,低沉凝重,不冷不热的视线掠过古璃阳的头顶,慢慢举高手上剑,狠狠一挥,“杀!” 大批的军队如同奔腾的江水,涌了上去。 流星似的箭矢传来嗡嗡的破空声,不绝于耳。 高仰着头跪在地上,古璃阳想要解释的话,终是堵在了嘴里。 “末将领命!” 萧乾不问他,便是相信他的忠诚。 用人便不疑,疑人不用,从来都是他对人的准则。 “唉!” 古璃阳再次上马,正待离去,却见就在这当儿,南荣兵马已然快要杀到江岸了。在一*声势浩大的呐喊声中,他们情绪极度亢奋,似乎没有料到可以这般顺利地渡江,而萧乾的军队也并无传说中的神勇。 被激发的斗志,被点燃的热血,前面几艘船只上的南荣兵,甚至已经开始登岸!而江北岸埋伏有大批的弓箭手,先前只零星地射杀一下,这次见他们已然入瓮,哪里还会由着他们再返回? “杀!” “活捉南荣皇帝!萧王重赏!” “杀啊!” “活捉宋熹!” “……” 震耳欲聋的嘈杂声像垂死的丧钟,而南荣兵这时尚不知中计,前赴后继地往前冲来…… 古璃阳执着马缰,仰天长叹一声。 “南荣亡矣!” 他之前念了些旧主之情,想逼宋熹回去,放他一条生路。结果他还是一意孤行地杀了上来,那么生死也就怪不得他了――自作孽,不可活啊!萧乾虚虚实实地引诱着他亲自杀出来,不就为了这样的结果吗? 这一仗,不需要再看下去,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驾――” 调转马头,古璃阳往汉水甬道方向而去。 而就在他驻足这短短的时间里,汉江北岸,已尸横一片。 冲上岸来的那一部分南荣兵马,有的被萧乾骑兵队伍冲乱,割成了一小股一小股在奋力厮杀。这些人,算是幸运的,他们至少可以为自己的生命搏杀一番再去见阎王,而更多的人,是被围拢在一起无法突围,由着四面八方的弓箭手射杀―― “皇帝在哪儿?” 杀声里,有人大声吼叫。 “船上!” 汉江码头停着大大小小的战船,而正中一艘体形巨大,高高的旗幡正在冷风中瑟瑟飘飞…… “冲啊!” “杀啊!” “活捉皇帝!萧王重赏!” 双方人马与战船搅和在一起,密集得如同蝗虫一般,杀得难解难分。此刻宋熹被围在乱军之中,由几个心腹侍卫保护着,手上拎着带血的长剑,一双俊眼赤红而幽冷,脸上却寻不到半点不甘,落寞,或者被萧乾羞辱的痛恨。 成王败寇。 当日他杀萧乾,萧乾不曾低头。 他如今居于劣势,气度也尚在。 原本他们渡江就是为了拖住萧乾,一方面探一探他的虚实,另一方面也配合汉水甬道的围攻,以便另外的两只军队顺利拿下汉水甬道。可他与萧乾虚虚实实地交锋了这么久,一直以为对他的行动布置了如指掌,这才敢放胆强行渡江,故意捋他虎须。没有想到,却中了他的埋伏。 汉水甬道是双方的主战场,布置着萧乾的主力兵马。 而宋熹手上的人马数量是萧乾的三倍之多,哪怕他其实也将主力都放在了汉水甬道,那一部分渡江的人马也应当完全力克萧乾才对。可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萧乾的主力根本就不在甬道,而在汉水之上。 这让原本以为可以完全掌握局势的宋熹有点措手不及。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人意料之外―― 萧乾统共就三十万人,他把大部队带到了这里,甬道那边何人去守? 如果萧乾没有充足的兵马留守甬道,那为何甬道又迟迟没有被他们拿下来? 静观情况不妙,宋熹此刻已无心恋战。 “管宗光,传令下去,大军往后撤――” “末将得令!”管宗光应着,就开始挥舞着双手指挥后撤。 此时,晨光初起,浓雾慢慢转薄。 兵戈声中,一艘艘战船开始准备往南岸退,但大战之时,行船太密,移动极是不便,而萧乾的战船却在这时,步步围拢上来,卷起汉江之水如大海波浪,一层层浪涌翻飞。好不容易行了数丈,突然听到管宗光诧异的惊呼声。 “不好!陛下――” 宋熹目光一怔,稳住心绪,“怎么了?” 管宗光声音都变了调,带了一丝不可置信的嘶哑。 “陛下,你听号角声――卑鄙!” 他骂的是人萧乾,可战场之上,又哪里来的卑劣与正义呢? 战争从来不决定对错,是决定胜负。 而对的人,一般都是胜利者! 这时,宋熹也听见了对岸传来的号角声,脸色猛地一变。 号角可以用来传递军情信号,管宗光说的“卑鄙”是萧乾利用他们攻打汉江北岸的这个时间点,已然突破了甬道那边的包围与进攻。不仅如此,萧乾的兵马直接从甬道到达了江对面,堵在了他们的大后方,给了他们一个实打实的反包围。 久久,宋熹无言。 管宗光以及另外的将军们也都无语可说。 若非萧乾兵确实悍勇,可以以一敌十,以一敌百,那就是有鬼了。 他们渡江的兵马,不过金州兵马的三成。而甬道那边占了南荣兵的七成……这么多的人,是怎样被萧乾兵马突围,并一马平川地打到大后方的?就算他们全都是豆腐做的,也不至于败得这么彻底,这么丢人啊? “陛下!我们败了!我们败了!” 南荣将士都听到了那声声呜咽的号角。 他们不仅败了,如今还腹背受敌,甚至对敌情不明…… 突然像进入了一个死胡同,宋熹双目浅眯着,思忖一瞬,突地厉喝。 “杀出去!” 此时他们人在江面上,可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除了杀出一条血路,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宋熹当机立断,下达了命令,管宗光便令船只右转弯,其余船只纷纷跟上,而打到这个时候,他们折损的船只与兵马,早已过半了。 “陛下,这样我们抵不住的!得想办法突围。” 萧军的战船越围越近,一些士兵已将用吊绳冲上了甲板。 人群之中呐喊声声,嘈杂声声。 宋熹冷目一凝,“撞上去!” 他这一艘战船重量优于普通船只,两船相撞,谁大谁强悍。 战船疯了一样撞了上去,砰砰声里,鲜血四溅―― 冲撞了几艘小型战船,宋熹的御船终于突围了出去,管宗光骂咧了一句,抹一把脸上溅的血迹,看着背后疯狂冲杀上来的萧军,听着嘶声裂肺的惨叫声,脊背狠狠一麻。 “陛下,咱们换小船逃!” 管宗光也算有点想法的人,这样招摇的驶着大船肯定跑不了,只能当机立断趁着萧军还没有跟上来,护着宋熹换乘小船,趁着江上大雾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快!” “快护住陛下!” 一群人仓皇逃离,神色都极为紧张。 宋熹眉心紧蹙着,回头一看,大船上面已经涌上了不少的萧军,双方不断有士兵从船上滚落下来,扑入江水之中,冒几个泡就没了踪影。那些刀、枪、剑、矢在甲板上撞击的“铿铿”声,仿佛某一种催命的符咒,让他的脚步越发沉重,如同灌沿。 残阳如血,透过薄雾射入眼里。 他站在舟上,突然叹息一声。 “停下吧!不打了。” 闻言管宗光微微一愕,喊了一声“陛下”才发现他脸色有些凝重,目光中仿佛带着一种灼人的火焰,直视着前方。管宗光慢慢转头,只看一眼,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噩梦般的画面,映入了他的眼帘―― 前方几十丈开外,驶来的一艘船,载满了萧乾的精锐将士,庞大的船身像将江水推开了一个豁口,白浪滔滔,把他们立身的小船逼入了一个漩涡,不停翻腾,也让他们的样子如同丧家之犬,狼狈之极。 萧乾站在高高的甲板上,夕阳下,一身甲胄闪闪发亮。 很快,伴着风声,传来他冷冷的命令。 “拿下南荣皇帝!” …… …… “陛下,咱们……南荣完了!” 管宗光撕心裂肺的喊着,侧头看去,却见宋熹刚刚抬起手举剑,一支利箭就飞射而至,“铛”一声击在剑上,让他手上的长剑脱落,恰好砸在管宗光的脚上,痛得他“呜”了一声,跳将起来。 “啊!” 举着弓箭的萧乾,站在甲板上,冷冷看着宋熹。 “好死不如活赖着,你急什么?” 宋熹一怔,揉了揉被震得发麻的虎口,迎着逆射的阳光微微眯眼,却是笑了。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还剑入鞘,向你致敬而已。” ------------ 坑深324米,错,不错? 景昌二年五月初二,汉江水仗,历时两个时辰,以南荣败北,宋熹被俘结束。而僵持许久的汉水甬道之争也终于落下大幕,它与金州地界一样,被萧军接管,再一次成为了萧乾的占地。 消息传得很慢,但此事还是轰动了金州—— 皇帝被俘,江山如何? 有人暗自庆幸,小皇子已经出生,如此一来,即便景昌皇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南荣也不至于后续无人。也有人心惊胆战,这皇帝被俘了,本就岌岌可危的南荣江山,又何来安稳之日? 金州风雨飘摇。 位于金州地界的兴隆山,气氛更为阴云密布。 这一日,大雾散尽,烈日高照,兴隆山镇的老百姓如常操持着自己的营生,可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儿。 镇外集结了大批的南荣兵马,他们将兴隆山完全包围,四处吆喝着扎岗做哨,虽然没有侵犯他们,却让已然过惯了闲适日子的兴隆山镇老百姓不得安稳,他们的到来,仿若在百姓心头插上了一根刺,有胆小的,来不及收拾家什,拖儿带女地就上山去了,有胆大的……也无非多收拾几件细软,多赶几头牛羊再行上山。 于是乎,不到晌午,上山的路已人满为患,人群挤在一起,推车赶羊,拖家带口,如同游走的长蛇,蜿蜒着上山而去。大家边走边议论,这朝廷派兵来兴隆山所为哪般?有消息灵通的人,也知道墨九快要生产了,朝廷寻了这个时候来,肯定有什么大的变故了。可不论如何,这些人都一致认为,九爷等他们不薄,生死都得和兴隆山共存亡…… 天上白云舒卷手机站看书堂-手机小说在线免费阅读。 地上风雨飘摇。 兴隆山那边悬着心,金州的萧军正在清理战场。 在萧军俘获了宋熹之后,在皇帝在手,剩余的残兵基本都选择了投降。故而,除了发生几处小规模的交锋之外,萧军接管金州的整个过程都没有遇到太大的反抗,而金州城的老百姓对萧乾和萧军也都极是熟悉。他和宋熹不管哪个胜,哪个败,百姓并无个人好恶,只要不影响他们的生活便好,甚至有相当大一部分金州百姓对萧军入城按管,存了喜闻乐见的态度。 萧乾拿下金州,并没有马上去兴隆山,而是在金州大营召见了各军几个高级将校秘密议事。 议事内容,外人不得而知。 约摸一个时辰后,将校们都散去了,萧乾又才吩咐薛昉。 “把宋熹带来。” 生擒宋熹,是萧乾领兵出战之前就下达的命令。可真的抓了一个皇帝回来,他也没把宋熹当俘虏。好吃好喝地待着,一应事宜皆按皇帝的礼制执行,没有半分为难,也算很讲究了。 “主公,宋熹带到。” 薛昉站在门口,精神奕奕的拱手。 这个小伙子黑了,瘦了,但打了胜仗之后,他亢奋的神经还没有恢复,每一个字都带着跳跃的火光,尤其说到宋熹的时候,更有一点点的骄傲情绪。 “请!”萧乾抬手,面无表情的样子,并不像薛昉那么沉不住气。 大营的帘子很厚,抬起、落下,都会带出一股子闷响。 等它再响起第二次时,宋熹慢悠悠进来了。 身着白衣,未配武器,负着双手,长发绾髻,他那闲适的样子像一个饱学的儒雅之士,没有了半分战场上的凛冽。如此一来,黑衣黑甲,腰系长剑,面色肃穆的萧乾,就添了几分武夫的冷峻与酷烈,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王好风采!” 宋熹进来,就轻声夸赞,语调里带了一点戏谑。 “陛下也可。” 萧乾也不示弱,示意薛昉为宋熹备上椅子茶水,然后慢慢坐在了他的上首。 这一个位置摆放上的“不经意”,让宋熹目光微微一沉,可只有一瞬,他又轻轻笑了笑,没有介意,掸了掸衣袖,端茶而饮,神色极是轻松。 “做皇帝的时候,整日感受不到乐子,这轻松了大半日,竟发现金州的水更好,茶也更好了。若萧王有闲,再与我博弈一局,想必就更是人间美事了。” 萧乾淡淡看他,面无表情,“陛下可知,我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宋熹放下茶盏,轻轻一笑,那神态动作像放下的不是一盏茶,而是一座沉重的江山,“我若为皇帝宋熹时,会很在意萧王唤我来,所为何事。如今我已为阶下之囚。囚人宋熹,又何需在意所为何事?不论萧王有何事,皆非我能掌控,何不淡而忘之,且行且看?” 这番话他说得云淡风轻。 不曾位高权重者,很难了悟其中的真诚。 皇帝宋熹与囚人宋熹,是一个人,可真说来也并非一个人手机站看书堂-手机小说在线免费阅读。在其位,必谋其政,一言一行都得符合其位上的规矩,由不得他,这是道德,也是天道。当他已无能为力时,做不得主,又哪管那许多? 静默一瞬,萧乾抬了抬唇角,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似乎陛下更乐意做囚人宋熹,而非皇帝宋熹?” “不!”宋熹噙着笑,像在和老朋友聊自己的闲事,言语间带了一丝无奈的叹,“我最愿意做闲人宋熹。萧王不曾听过吗?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我盼的,也是那样的日子了。” 那样的日子—— 萧乾眯眸,思考一瞬,缓缓开口。 “既如此,陛下想必只有失望了。” “恰恰相反,我以为我的愿望就快实现了?”宋熹笑着,“你俘我前来,不杀不逼,不问不难,自然是为了好好养着我。这样的闲适日子,正是我之所愿。囚人宋熹,想必要否极泰来了。” “陛下好生风趣!”萧乾目光微微一凛,“可惜,你猜错了。” “哦?”宋熹眸色亦是一沉,“此话怎讲?” “我抓了陛下来,不杀不逼,不问不难,不是为了养着陛下,而是有别的用途。” “唉,你这个人果然无趣!非得把话说死做甚?” 叹口气,宋熹笑着摇了摇头,又补问:“那萧王且说,何事用得着我?” 相对于他的轻松,萧乾眉宇间满带凝重,似乎还有比打金州更大的事儿藏在心头。听罢宋熹的询问,他也不回,只轻咳了一声。 “薛昉!” 站在帐门口的薛昉得了令,沉喝了一声。 “把人带上来!” …… 突然的变故,让宋熹眉头跳了一下。 静静地等待着,他望向萧乾冷肃的面孔,没有再问。 不一会儿,两名萧军士兵就押着一个人进来了。 那人着南荣大将军打扮,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胡子拉碴,带着一身的酒味儿,样子极是狼狈。 入得营帐来,他也不得人家叫他跪下,只看一眼宋熹,“扑嗵”一声跪下,就声泪俱下地痛陈起来。 “陛下,刘明盛擅作主张,调离汉水甬道的人马,末将……末将也犯有不察之责。可末将,末将也冤啦,末将哪料他狼子野心,被他哄骗着灌醉了歇在营中……竟不知萧军袭来,酿成大错,望陛下恕罪!” 恕罪? 宋熹笑了笑。 “我如今可恕不了你的罪了,还得感谢你,为我解惑。” 之前在汉水之上他就心存疑惑,汉水甬道布局着南荣大军的主力兵马,怎会被萧军攻陷得那么利索。 如今一听这个解释,一切都明白了。 此次与萧乾对阵,南荣军共分为三路。刘明盛、管宗光,还有这个趴在地上悲愤交加的邓良,分别为三路大军的最高统帅。管宗光随了宋熹渡江,刘明盛与邓良各负责领一支军队,各有任务,分工明确手机站看书堂-手机小说在线免费阅读。不过刘明盛所领的军队,是来自临安的京畿禁军精锐,负担着攻打汉水甬道的任务,邓良麾下兵马,则来自淮南路的地方整合军,主要职责为其做后援以及提供保障……结果主力抽离,邓良醉醺醺人事不省,被萧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营地就被攻陷了。 不过,宋熹也有一点不明白。 就凭刘明盛这一介武夫,想学萧乾自立为王,也太嫩了点。 那他既没有谋逆的条件,带兵到底哪里去了? 他的问题,也正是邓良想知道的,所以他回答不了宋熹,只悲愤交加地骂着刘明盛忘恩负义,恨不得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拖出来骂上一通才能解去心头之气。 宋熹听得眉头都皱起了,瞥一眼萧乾,把问题抛给了他。 “想必萧王有答案了。” 他君臣二人说话时,萧乾始终旁观不言。 听到宋熹问及,他慢条斯理地瞥一眼邓良,摆摆手,让兵士把他拉了下去,然后才对宋熹道:“这也正是我请陛下来的用意。” “哦?”宋熹笑笑,“萧王果然深谋远虑!” 设计擒获宋熹,萧乾确实有他的用意。 不过,这个用意到底是什么,他并没有告诉当场告诉宋熹,而是让他带着疑惑去拾掇一下,准备出发。 …… …… 入夜时,金州营寨已基本肃清。 萧军将士们经了短暂的休憩,再一次接到了紧急军令。 ——出征兴隆山! 萧乾要打兴隆山? 军中顿时炸开锅了。 兴隆山是墨九的地盘,哪怕墨九“背弃萧乾”嫁给了北勐的苏赫王爷,可那个时候,他已经“死去”,说来也并非墨九完全无理,不至于这个时候去攻打人家吧?好多人根本就不明白为何要出征兴隆山,有人猜测是抢亲,有人猜测是报复,但不论怎么猜测,令行禁止是军人职业,他们说笑着吃罢晚饭,整顿好行囊,便齐集校场,准备出发。 萧乾将金州军务交给古璃阳,亲自点了十五万精锐将士随同前往。 大军浩浩荡荡,往兴隆山方面行去。 随行的人,还有景昌帝宋熹。 萧乾没有为宋熹上囚具,骑在马上的宋熹就像一个随军的军师,一身白衣行走在大军之中,显得极为显目,引来道路两侧围观的百姓,惊讶莫明,窃窃言语。 “现在感觉如何?”萧乾侧目,淡淡问。 “不错!”宋熹与他互视着,莞尔一笑,“能上兴隆山,我之所欲也——” 觊觎人家的妻室还说得大言不惭,这皇帝也是没谁了。 边侧的将士都暗得揣测,觉得这一战有点兴味了。 他们心底都有一个疑惑:那墨九,到底会跟了苏赫,还是再跟回萧乾,或者……在萧乾毁了容颜之后,会看上这个俊美的景昌皇帝宋熹? 即将到来的大战,在军中变成了风花雪月的猜想,让行进的萧军气氛有些诡异手机站看书堂-手机小说在线免费阅读。 一直等到离兴隆山镇不过十里地时,萧乾令大军停下。 这时,前方飞奔过来一匹快马,人还没到,声音就吼了过来。 “主公!探子传来消息,九爷快要生了……好像情况很不好,两个时辰前,有墨家弟子把镇上的张婆子叫上山帮忙去了。” 兴隆山备有大夫,也有稳婆,如今却把一个跳大神的张婆子叫上山? 不好! 萧乾心尖一缩,拽着马缰绳的手微微一紧。 “敌军情况如何?” 那斥候气喘吁吁,显然也有些着急,“回禀主公,刘明盛率数十万兵马围住了兴隆山,尚无其他动静,南荣兵大营就在兴隆山镇外三里——” 也就是说,两军相距不过五六里了—— 将士们惊诧,不得不佩服萧乾的未雨绸缪。 若没有俘虏宋熹,那难免又是一场大战了。如今有宋熹在手,不管什么刘明盛,不照样得束手就擒,为他们让路吗?除非他刘明盛想反喽! 可萧乾明显没有那么乐观。 都这个时辰了,宋熹被俘的消息,想必早已传到了刘明盛的大营,他没有对此做出任何的反应,照样围着兴隆山不让,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他根本就不听宋熹的命令。 “可惜了!”宋熹倏地一笑,望着萧乾的目光中,有一丝淡淡的自嘲,“萧王怕要失望了,囚人宋熹其实是个无用之人。即便有我在,也免不了要动武才能去看心爱之人。” 萧乾不反驳,只一字一顿,冷冷道。 “请陛下下旨,让刘明盛让出兴隆山,退至房州!” “我下旨若有用,萧王又如何拿得下金州?” “请、陛、下、下旨!” 加重了语气,萧乾的声音中,戾气逼人。 很显然他不仅失去了耐心,还有些狂躁了。 宋熹知道是墨九的消息刺激了他,抿了抿嘴唇也不多说,只由着萧军士兵奉上笔墨,就在马背上草就了一封圣喻,令刘明盛率部撤离兴隆山,退至房州方向。 圣旨很快被萧军使者带着去见刘明盛了。 几里路,来去速度很快。 可对这一群按兵不动原地等待的人来说,时间久得却宛如一个世纪。 “报——” 长声吆呼,传入军中。 萧乾眉心一蹙,“讲!” “禀主公,刘明盛说,让主公先放南荣皇帝,他们才肯撤离!” “荒唐!”萧乾狠狠冷斥,可有心人或可发现,经了这短暂的等待时间,他神色反倒不如先前那么急躁了,就连说话的语速也放慢了很多,“继续传话。告诉他,半个时辰后,若不撤离,我便杀了景昌帝祭旗!然后——血溅兴隆山!” 这句话肯定是有威慑力的手机站看书堂-手机小说在线免费阅读。 正如萧乾猜测的那样,刘明盛哪怕有数十万大军在手,对兴隆山却围而不攻,并不是给墨九面子,肯定有别的原因,除了尚未得到命令之外,肯定有一方面因为心有惧怕。 关于兴隆山上的机关火器、关于墨九有太多诡异的传说。 想那时宋骜带了那么多兵马,依旧陷入阴山死亡山谷,导致全军覆没。而墨九可以破得了阴山死亡山谷,只能证明兴隆山上的机关之巧,比死亡山谷更为精巧。对于那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刘明盛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肯定不敢随便胡闯。 而这,也是萧乾认为墨九在兴隆山养胎最安全,不让她跟着他身处战场的重要原因。 这天下真正敢带兵随便乱闯兴隆山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自己。 天渐渐黑了,去传信的人这次回来得很慢。 带回来的,也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奉上一方纸笺。 萧乾接过来一看,神色微微一窒,望向宋熹。 “是给陛下的。” 看着他眸底闪烁的光芒,宋熹却没有意外,就像早就料想到了这个人会在这个时候给他送上这样一封信似的,慢悠悠接过来,轻声笑道。 “所以萧王这一次要失算了。” “哦?” “世上最毒妇人心,并非每一个妇人都若墨九那般待你情深义重,遑论你毁容还是殒命,不离不弃,不念旧恶,不疑真心。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妇人的情爱誓言啊,当你还有用的时候,她就会遵守,我若失势,她便迫不及待的倒戈。临安有小皇子,南荣后续有人。没了一个皇帝,还可以有另一个皇帝。我的性命,又何足重哉?” “……” 萧乾静静看他片刻。 好一会才慢悠悠地回应。 “陛下。你错了。” “我错?”宋熹轻笑一声,“是,我错了。我低估了妇人的贪婪。” “不!”萧乾徐徐转头,目光里有一丝笃定的,或说自信于掌控局势的光华,“这一仗我已然做好了准备。刘明盛什么东西?我萧乾还不看在眼里。” 宋熹紧紧抿唇,满脸疑惑。 萧乾也不吊他胃口,只顿一瞬就开口。 “我抓你来,其实并非用你。而是为了——还你人情。只不过事情有变,墨九危在旦夕,我才想试一试,你这个皇帝到底能卖几个钱。” “结果你失望了。” “不!我很满意。” “……” “我的墨九世间仅有,非任何妇人可比。得一墨九,萧乾此生足尔!” 说罢这句,他半阖的眸中射出一抹危险的光芒,只一瞬腰间长剑已然出鞘,高举过头,并冷声命令。 “传令下去,大军全速开拔,撕开刘明盛的防守——” ------------ 坑深325米,野心初现 天刚擦黑,太阳落入地平线还没有多久,暮色四合之际,旷野上的绿意在慢慢变成更深的颜色。 得了命令的萧军以猛虎之势冲向了兴隆山镇的方向,途中旌旗翻飞,风吹散了白日骄阳带来的酷热,刮在人的脸上,煞是凉爽。千军万马、喊杀声声,蝗虫似的涌往南荣禁军,铁甲上的金属闪着幽寒的光芒,锐利、刺目。骑兵一马当先,步兵与战车在后,弓兵在盾兵之后,一排排密集有序,不显半分杂乱。 这声势如同大浪卷来,让远处哨上的斥候慌不迭去报信。 “报――” 斥候急速入营,大声禀报。 “大帅,萧军攻上来了!” 这斥候年岁不大,从京戍之地过来,还没有真刀真枪地上战场拼杀过,本就有些紧张,而面对的敌人又是赫赫有名的萧乾,他的恐惧就更甚了,说话时,脊背泛着冷汗,声音也有些颤抖,听得刘明盛铁青着脸,啐了一口。 “没出息!攻上来又如何?咱们还怕他不成?” 嘴上说不怕,可这位大爷狠狠瞪了斥候一眼,又飞快地走到帐门口,撩帘往外面看了一眼,回头时,眉心都打了结,“萧逆离我们有多远?” “报,禀报大帅,不足三里――” 三里地,也不过转眼间了。刘明盛看着斥候苍白着脸紧咬嘴唇的样子,冷哼一声,猛地拔了腰刀。 “来得好。既然敢来送死,老子就杀他们一个屁滚尿流!” 刘明盛这人生得虎背猿腰,打从入得行伍,就在禁军供职,其间打过不少仗,在南荣武将凋敝的年代,也算得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了。若不然,宋熹也不会用他去攻打汉水甬道。故而,这一仗他也并非仓促应对,当萧乾带兵从金州出发的时候,他的人便已经摸清了底细,对萧乾的兵员数量一清二楚。 所以仗着人数多,他认为这一仗还是有希望的。 更何况,萧乾急着上山见墨九,那更有可能处于劣势―― 急就躁,躁就乱。一乱就容易失去理智,导致败北,古今战场多少人吃了这个亏? 这么寻思着,刘明盛心里的紧张就变成了兴奋。 只要这一仗干过了萧乾,他刘明盛就飞黄腾达了。 他热血沸腾地飞马到达阵前时,萧乾的人马也正好赶到,两军相距不过数十丈。 兴隆山镇原本是一个有了墨家之后才新建的小城镇,不像一般的固有城池大多依托要塞,建有防御筑基,这里只有一马平川和百姓们种植的果蔬田地,一大群萧乾骑兵策马过来,根本就没有半点阻碍,就冲向了南荣禁军摆开的阵形。 “杀啊!” “冲啊!” 萧军得到的命令不是怎么赢得这一仗的胜利,而是“撕开一道口子”。也就是说,不管刘明盛拉了多么长的战线,摆了多大的阵形,他们只有一个目标,就集中在一处往前冲。这种凝聚所有人的力量往某一点的攻击力是极为可怕的。 成千上万的人,变成了一个人。 或者说,变成了一把刀,一刀锋利的尖刀,捅向了敌人的要害。 先头兵都不畏生死,只管执着刀枪长矛往前冲。 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扑上去。 一排又一排,一排接一排,他们前赴后续,密密麻麻…… 这样的战术有一点像妇人打架,上来就扯头发挠眼睛,让早早摆开了阵形的南荣禁军,有一些措手不及,应付起来稍稍有些吃力,刘明盛见状,不得不开始调集两侧的兵马往中间靠拢,机关地对萧军形成对峙,不去和他们拼命。 可他们不拼,萧军却摆明了要鱼死网破,占着一股子冲杀的狠劲儿,他们很快就在势头上占了上风。冷兵器战场,信息指令的传达,存在相当大的延迟与滞后,往往一个命令下去,需要很长时间才长传达全军,而且还容易存有误差。因此,战争上的士气与进攻的势头很容易影响整体的战局。 互相拉扯着的战线上,南荣兵仗着人多,一部分留守,一部分从两侧往中心增援,一下子又涌上了大批的人马。可萧军见状,却不与他们在同一个地方互相拉扯,凝滞一瞬就又往左侧而去―― 刘明盛站得有些远,死人的血腥味儿还没有传入他的鼻子,就见一群南荣禁军鸟兽似的四散着,被萧军先头骑兵冲得到处奔跑,有些居然被挤入了田地,将百姓的庄稼踩得一片狼藉。 “格老子的!”刘明盛看不见前沿的厮杀,只看到后退的士兵,举刀冲过去就砍翻了一个退下来的士兵,然后破口大骂,“谁他娘的再后退,老子就宰了谁!上!给老子上!” “大帅有令,不许后退,不许后退!” 两个传令兵挥舞着令旗传令去了,刘明盛原地站了一瞬,又大声命令他的亲卫近侍,上去堵在了大军的后方,像赶鸭子似的,不允许任何人再往后退。这样的震慑,还是有些作用的。先前萧军长驱直入,攻势猛烈,南荣禁军有点悚了胆,可如今刀架在脖子上,他们反倒无所畏惧了。 潜力被激发出来,先头的颓势一扫而空,居然生生挡住了萧军的进攻。 刘明盛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不待他气儿落下,事情就有了变化。 这时,萧军的传令兵突然在对面大声嘶吼。 “南荣禁军的兄弟们,你们听着:刘明盛不遵皇令,意图谋逆,我们是护送景昌皇帝过来清讨叛将的。你们的皇帝如今就在我们大军后方,你们速速后退,不要再助纣为虐了。萧王有令,退者不杀!” “啊!” 乱军中有人低声惊呼,“此事,是真是假?” “不知啊!” 是真的,是假的,其实对普通士兵来说并不重要,谁做皇帝都离他们很远。他们此刻需要的是一个更加合理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不再继续这场残酷的战争,不让血淋淋的刀子有机会捅入自己的胸膛―― “我们的陛下,真在他们军中吗?” “若陛下真在,为何不见现身?” “陛下是被俘虏了吧?身不由己。” “杀上去!”刘明盛的亲兵在后方大声吆喝,“再有胡言乱语者,杀无赦!” 不管有多少人,只要没有人出来组织,就没有主心骨。而没有人组织的背叛,势头总会很弱很弱。士兵们潜意识的忠诚不允许他们随便做出决定。于是乎,从众之心主宰着他们,只能投入到这一波激烈的厮杀之中,却无人出来做那个“出头鸟”,拷问真相。 “杀啊!”南荣禁军们大声嘶吼着。 “杀啊――!”萧军也在死命地往前冲。 没有人再私下议论,战场上只剩下“铿铿”的刀枪撞击声,狰狞地带走一条又一条的生命。刀光剑影中,萧军冲击的力量越来越猛,南荣禁军也不得不一步一步往兴隆山镇的方向后退。但他们人多,一边退,又一边组织堵,战况很激烈,同时,也陷入了胶着。 宋熹此时,确实就在萧军的后方。 萧乾在领兵冲阵之前,说无须他出手,但他观察着这般拉锯似的战局,想着山上待产的墨九,终于按捺不住,看一眼始终近身跟着自己的击西和闯北,轻声问。 “二位,可否信我一次?” 击西警觉心顿起,“你想做甚?如果想借便尿遁,省省吧。” “……”宋熹嘴唇抽搐一下,正色道:“你们的九爷大概快生了,正在山上等着你们的萧王。女人生子,多拖一刻便多一分凶险……” “那又与你何干?” 击西对萧乾极为忠心,半点都不愿意他们主公的女人被别的男人觊觎,哪怕他是宋熹,哪怕宋熹是为了墨九好,这些话在她听来也不太中听。 可听完她的话,宋熹却是笑了。 “你们放我过去,有我在,你们会打得更顺利。” “我呸,凭什么信你?”击西翻个白眼,正想损他,却听闯北道:“听他的。” 击西一怔,转头懵懂地看着他:“为何要听他?主公说了,不许他四处走动的。” 闯北斜视着他,“那是主公重诺,要护他性命。可主公不用他,我们可以用啊?” 击西对这些话似懂非懂,可心底里,她对李闯北的信任是绝对的。 想了想,她嘟着嘴唇,嗯一声算是同意了。 于是,两个人一左一右护着宋熹往厮杀激烈的阵前挤。 人群密集得像蚂蚁一样,偶尔有冷箭的破空声掠过,让人心惊胆战。 乱军之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萧乾让自己的两个贴身护卫跟着宋熹,并不是为了防止他离开,确实是为保护他的安全。如今宋熹执意去到最前线,当然也是冒着风险的,乱箭不长眼啦。故而,正在拼杀中的萧乾看到他来,不由怒气冲天,沉声大喝。 “谁让你们带他上来的?回去!” 不待击西回答,宋熹就笑了,“我自己要来的。” 说罢他突地“驾”了一声,驭着胯下骏马从乱军之中突奔过去,很快站在了萧乾的身边,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而后清了清嗓子,对着南荣禁军大声呐喊。 “将士们!刘明盛擅自调兵,违背朕意,实为大逆不道。今日之日,朕自会治他之罪。而你们,受令于他,本是无辜,朕不会怪罪,现在听朕口令,拿下刘明盛,撤离兴隆山――” “陛下?” “是陛下?” 人群中乱来一阵嗡嗡声。 宋熹身着一袭白衣,哪怕暮色近了,目标也很大,很容易被人看见。 禁军中有人认识皇帝,当即惊呼起来。 “真的是陛下啊!” “怎么回事?陛下怎会和叛军站在一起?” 大部分的南荣士兵都一头雾水,看到皇帝在敌军之中,根本无所适从,一时间,议论声甚至盖过了厮杀声,人群刹那沸腾起来。刘明盛见势不妙,急吼吼地策马冲入军中,和自己的亲卫站在一起,望向宋熹的方向,膝盖有些发软,差一点就条件反射地跪了下去。 但他知道,这个时候跪不得。 已经走了五十步,一百步就必须走下去。 此时回头,已来不及了。 “弟兄们!”他麻着头皮,举刀高喊:“大家不要受萧逆蛊惑,此人并非景昌皇帝――真正的景昌皇帝,已在几个时辰前的汉水之上,阵亡了!” 皇帝已经死了? 这一句话在南荣禁军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将士们哗然声变,“大帅……此事当真?” 又有人质疑,“可那人很像陛下啊?” 夜色之下,识人不清,给了刘明盛的谎言以极大的便利。可禁军中的高级将领并非全都他的亲信,那一部分人中,有的人甚至对宋熹较为熟悉。他们一旦有了怀疑,自然想要求证。 “大帅!此事马虎不得,末将以为应当核实为妙――”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做贼的人自然会心虚,眼看那人的话得到了一群人的附合,刘明盛心底顿时慌乱,说话也有些结巴了,“依柳将军之言,当,当如何核实得了?” 那姓柳的将军考虑一瞬,突然调了个方向,拔高声音对着萧军大喊。 “不知萧王可否让柳某过来,亲自觐见陛下?” 他话音刚落,萧乾还不曾回应,禁军后方就传来一阵骚动。 紧跟着,一个女人柔柔弱弱的声音就盖过嘈杂,徐徐落入众人的耳中。 “大敌当前,柳将军不必冒险。陛下是真是假,本宫一观便知。” ------------ 坑深326米,处变不惊的无耻 烛火点点,如同泪滴。 女人生孩子,确实太过遭罪,用“鬼门关走一遭”来形容,似乎都不够描述那凶险。这一次墨九发作得有些突然,却也不算完全意外。毕竟离产期很近了,孩子随时都有可能来报道。可完颜修自己,却后悔不已。在屋外走了一遍又一遍,听到屋子里传来的声声痛呼,他终于听不下去了。 “我出去转转――” 他起身出门,没带任何侍从,一个人在山间骑马狂奔。 兴隆山镇上的战事他知道。 这些事与他无关,他不便参与,但他就是听不得那种声音,也受不得那样的等待。 更可怕的是,听到墨九的痛苦叫喊,他的眼睛总是忍不住去看宋妍的肚子。她还没有很出怀,但腰已经很粗了,穿着宽袍也掩藏不了――那里面是他的孩儿。 等她生产的时候,会不会也像墨九一样? 死去活来! 哦天!不是会不会,是根本就会。 女人啊!真麻烦。 完颜修如今还没有一个孩子,宋妍肚子里是头一个,他若说不想要,是假的。男人也有延续后代的本能想法,更何况他是一个国主,需要江山后续有人。可宋妍不同于别人,她是南荣皇室公主,她产下的孩儿,若是皇子,将来―― 越想越头痛,完颜修“驾”一声,马匹奔跑更快! …… …… 三更天了! 墨家九号的两个大夫都是男人,他们不便进入墨九的房间,只能在外面问情况,开方熬汤药,帮不上太大的忙。房里的两个稳婆倒都很有经验,可墨九的胎位不正,孩子倒立着,恁她怎生使劲儿都出不来,她们也着急上火,嘴巴都起泡了,却只看到几次孩子的小屁屁,很快又缩了回去。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床上的墨九,**声越来越小…… 若再这般下去,怕大人孩子都不行了。 一个瘦瘦的稳婆当机立断,一横心,望向另一个胖胖的稳婆。 “刘婆子,不行了……上钩子吧?” 钩子是铁做的,时下助产的一种工具。和后世的产钳虽然不大相同,却又有异曲同工的作用,都是把孩子从母体钩出来的一种办法。一般情况下稳婆不会使用,因为铁钩子不仅对母体伤害极大,也会伤到孩子。可这种时候不用,只怕想用都没有机会了。 刘婆子闻言身子僵了僵,下巴上的肥肉,似乎都在颤抖。 她迟疑一瞬,看向织娘,“夫人,咱这保大人,还是保孩儿?” 面对这样的选择,任何一个当娘的都两难。 织娘心如刀割,泪珠子串串往下落,可看着奄奄一息的墨九,还是缓缓松开了紧咬的下唇。 “保大人!” “那我俩用钩子试一试,若不行,怕就只有动刀了……” 动刀的意思是,把孩子的身体用刀切割,从母体一块一块取出来,以牺牲孩子的办法保全母亲的性命。这也是大多数人选择保大人惯用的法子。可一听这话,原本神识不清的墨九突然昂起头来,那倔强的脑袋僵硬成了一个狼狈之极的姿势,眼珠子暴瞪着她们。 “不……保……保小孩……” “九儿……”织娘试图劝她。 “谁敢伤我孩儿,我要她的命!” 这句话墨九倒说得利索,可似乎用尽了力气,她说完脖子就支撑不住了,瘫倒在枕头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很快她又重新凝聚了力气,使劲儿往外挤压孩子――但这样的胎位,她再怎么使力,也困难重重。 两个稳婆皆面露不忍之色。 交换一下眼神,姓王的婆子再一咬牙,“九爷,老婆子先用钩子帮你,你忍着点痛啊……实在忍不住,就咬那布条。” “嗯。”墨九深深呼吸,额头上的头发湿得一缕缕打着结,两只眼睛却格外明亮,“只要不伤我孩儿……怎么……都行……我受得住……” 稳婆不再多话,回头吩咐沈心悦,脸上的横脸似乎都在抖。 “快,准备热水!” “哦。”沈心悦早就吓得白了脸,听见吩咐就去开门。 她心急火燎地拉开房门,可不等人出去,一只狗就“哧溜”一下溜了进来。 “旺财?!”沈心悦尖叫。 看到有狗进来,稳婆大叫着快赶出去,说有狗在房间不吉利。时人对有些东西特别迷信,可狗在产房并不仅仅吉不吉利的问题,确实是不利于卫生。墨九听见了,半睁着眼看了一眼旺财,手指勉强地抬了抬。 “财哥……快……出去……乖……” 在外面听见她的痛呼声时,旺财一直守在门口,趁着沈心悦开门,它就溜了进来。这会儿被稳婆赶着,听到墨九在说话,它又回过头,疯狂地朝墨九摇尾巴,嘴里“汪汪”着叫个不停。 “出去,快出去!” 稳婆着急得快疯了。 旺财终于被赶了出去,一只小狼从坐椅底下钻过来,“嗷呜”一声挤到它的身边,直往它身上噌,像是在与他交流着什么。可旺财不理会它,冲房门看了一眼,突然撒开脚丫子往院子外面跑。狼儿愣了一下,嗷呜一声,也撒丫子追了上去。 一狼一狗的行为,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人们都紧张地等待着墨九生产的消息。 今夜山上不平静,防守极为严密。 兴隆山的墨家弟子,统共不到两万人,他们与南荣朝廷一直没有正面开杀,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敢随便下山支援萧乾,就怕南荣禁军趁机反扑。一旦他们离开山上的机关掣肘,两万人相较于数十万大军,无异于杯水车薪,还不如在山上守好墨九和他们的基地。 深山里的月光,特别皎洁。 一狼一狗狂奔在山道上,旺财在前,狼儿在后,一直往山脚下奔跑而去。路上遇上有墨家弟子大唤它们回来,他们也不予理睬,奔命似的一路下山。不一会儿,前方突然光线大炽,喊声震天。两军人马还在厮杀,那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歇斯底里的尖利,极为惊悚―― 兴隆山的路,确实不好走。 上山的要道就一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像知道萧乾急于上山一样,南荣禁军采用了典型的人海战术,他们就用人头来堆,就不让萧军突围上山。有了谢青嬗的那些话后,禁军们似乎战斗得更为勇猛了,一个个不怕死地填补空位。如此一来,萧乾不得不与他们在山下厮杀,可杀完一批,还有一批,杀完一批,还有一批。此刻的他,浑身浴血,已然杀得手软。可计算着时间,他却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山路遥遥,他恨不能长一双翅膀飞上去―― 突然的,一声犬吠传来。 “汪汪汪――” 在南荣禁军的后方,旺财急得团团转。 它叫着,狼儿也跟着叫,萧乾听见旺财的声音,心里一动,双目突然染上了不一样的色彩,挥舞着长剑就往边上人少的地方杀去。可大晚上的,在这样的战斗中,一条狗的出现,并没有让南荣禁军太过上心。 就在这当,旺财乘势钻入人群,几个奔闪跳跃,就带着狼儿从南荣禁军的身侧和胯下,飞快地钻了过来,奔命似的跑到了萧乾的身边。 吐着舌头,它喘着大气看着萧乾,着急地猛摇尾巴,嘴里“汪汪”直叫。 旺财是萧乾的狗,对于它的行为,他比谁都了解。 目光微微一眯,他侧目望向击西。 “这里你顶着!” 击西重重点头,“主公放心去!” 这一回击西总算智商在线,猜出来了萧乾要跟着旺财走,拍马就顶了上去,带着大批的萧军继续撕开南荣禁军的路口。而萧乾却神不知鬼不觉地退出了战斗,被旺财带着摸入了丛林―― 人有人道,狗有狗道。 那一条小道连兴隆山的墨家弟子都从来没有注意过。 当然,那或者根本不能称为“道”。 太险、太陡、太奇―― 寻常人根本无法通行,看一眼也能吓掉半条命。 但对于此时的萧乾来说,不要说路险,就是路上插着刀,他也得踩过去。 望一眼那一条只有单脚宽窄的小道和道下的万丈深渊,他蹲身摸了一下旺财的头。 “好狗!” 旺财舔着他手,狼儿在边上不满地叫。 他皱眉,又摸一下狼儿,“你也是好狗!” 狼儿:“汪!” 萧乾吸一口气,飞快脱掉身上的重甲,丢在地上。 试探着,他踩出了最危险的第一步―― …… …… “叮!”一声,铁钩落地上了。 王婆子太紧张了,手不停地颤抖,铁钩落在地上,她捡起来,却听刘婆子低声骂。 “你个老不死的货,这都做不好,亏你接生十几年了……” “你有本事,那你来啊!” “我来就我来!” 给墨九用钩子不同于其他人,两个稳婆都紧张又害怕。兴隆山上多少人啊,若有一步差池,让墨九有个好歹,莫说别人饶不过她们,她们自己也饶不过自己。 往往,越是在意的事情,却是容易出岔子。 接过铁钩子,刘婆子再一次用酒精仔细消过毒,让王婆子撩开墨九身下染血的布。 “九爷……”她声音颤抖着,手也并不比王婆子稳,捏铁钩子的手心里,汗水不停往外渗,滑不溜啾的钩子,像随时会掉下去,“你忍忍啊,婆子都看见小家伙的屁屁了,很快就出来了……很快啊!” 她试图转移墨九的注意力,钩子的头慢慢往墨九下丨阴伸过去。正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稳婆怔一下,不待再继续手上的活儿,房门就开了,紧接着就传来玫儿惊喜的叫声。 “萧王来了!姑娘!萧王来了!” 一语即出,那个拿着钩子的刘婆子手就软了。 就像突然间失去了力气似的,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床上的墨九并未完全失去意识,“萧王”两个字像带着某种魔力似的,灌入她的耳朵,顿时振奋了她了神经,下意识地睁开眼,她看向了从氤氲一团的光线中走过来的男人。 ……她的视线是模糊的。 一团光晕里的他,像被笼罩了一层光芒。 没有风,他的头发却在飞扬。没有雨,他浑身却已湿透。没有火,他的眼睛却赤红若焰。没有人哭泣,可她的眼角却滚出了两行清泪…… “六郎……” 他总算来了! 剩下这一句,她没有说,也没有来得及说,就见萧乾奔至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再察看了一下她身子的情形,突然皱着眉头又扫了回来,那一双眼睛里传递过来的情绪里,有着难言的悲伤。 “阿九。你可还好?” “……嗯?”墨九登时一怔。 “我……可能要动刀了。” “不――”墨九吓得反射性地握紧了他的手。 之前对“动刀”已经有些了解了,她哪里肯? “我们的孩子在里面…他会动……他在动的,我要保住他……六郎……” “我知道,你知道,你听我说,阿九,来不及了……” “不,这次,我不听你……”墨九拼命摇着头,汗水汩汩而下,“六郎,若只可保其一,我要你,要你一定保孩子……” “阿九!”萧乾双目如染赤色,一字一字艰难出口,“在我心里,无人比你更重――没了你,我和孩子……怎么办?” 墨九一怔。 她曾经说过,最讨厌别人为自己做决定,哪怕是为了自己好。 可此刻,她似乎也在用同样的行为支配萧乾的意识,并没有想过他的感受。 然而……是来不及了! 一波一波的疼痛,几乎快要主宰她的思维了。 她很痛,很痛,密密麻麻的吃痛感,像刀剜似的传入四肢百骸。 再犹豫下去,她会不会痛死? 打个颤栗,她微微眯着眼,觉得房里的光,太亮了。亮得她把萧乾眼睛里的痛苦,都看了个真真切切…… 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迸入她的脑子里。 “六郎……我有一个办法……” 她拖着无力的嗓子,**着唤他,然后握紧他的手。 “动刀……可以……剖腹……剖腹取子……” 剖腹取子?萧乾和她相处日久,对她突如其来的怪异想法,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慢慢的平静接受,直到如今,已经不会产生半分奇怪了。他眉心紧拧着,认真地倾听她断断续续的解释,思考着“剖腹取子”的可行性。 墨九不是医生,但现代人有一个好处,可以大量接触各种各样的资讯,哪怕她不能详细地说清楚剖腹手术的过程,但基本的原理也能说过七七八八。 说罢看萧乾眸中有疑,她目光坚定地看着萧乾。 “相信我……可以的……我……我也信你……可以。” “好。”半晌,萧乾站起身来,冷声吩咐边上已经吓呆的几个人。 “按九爷说的,去准备!” 剖腹取子这样的事儿,在时下的人听来,无异于天方夜谭。可墨九是幸运的,她遇到的男人是萧乾,他不仅是举世无双的神医,对于一些不曾接触过的科学技术和医疗技术,接收能力非常快,从墨九嘴里大致了解到剖腹取子这件事,他就着手干了。 在战场上,他缝合过士兵的刀伤、箭伤,也相信哪怕把墨九的肚子剖开取出胎儿,照常可以治好她―― 这一次,房间里的烛火,通通都移到了床边。炽亮的光线中,萧乾亲手执刀,一张冷脸在灯火下,时明时暗,沉重非常,却瞧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阿九……” 墨九这时已然昏昏迷迷,似乎唔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应他。 萧乾目光灼灼,轻抚一下她的脸,声音沉沉。 “你一定要忍着,不论如何,要坚持住!” “嗯”一声,墨九咬紧下唇,又低低**一下,目光迷离又坚韧。 “你放手做……我受……嘶……受得住……” 受不受得住,其实她并不十分肯定。这个时候的麻沸散作用,当然比不得后世的麻醉剂,她其实不敢想象比这撕裂之痛更可怕的剖腹之痛,到底会痛成什么样子。但做为一个母亲,这是她目前能想出来的,可以救自己,又可以救孩子的唯一办法。若对方不是萧乾,剖腹取子之事她根本就不敢尝试,正因为他是萧乾,她才敢这样拿生命豪赌一把。 钻心的疼痛,一波一波袭来。 她的感官神经,已经有些麻痹了。 萧乾又说了些什么,她并没有听得很清楚。 她细微的**着,抓紧他的手。 “……不要犹豫……不要怕,六郎,我是墨九……死不了的墨九……” 了解萧乾如她,察觉到了他强装的平静下那一丝细微却令人心碎的恐惧和犹豫,不得不出声安慰。这些时间以来,他们一直在盼望着孩子出生的一刻,可真到了这一天,却是这般的情形。若她不是墨九,萧乾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不是孩子的父亲,不是她的丈夫,这种剖腹取子的行为,他肯定会半分不手软地尝试。 然而―― 干系着她和孩子的性命,他要亲自下刀,这种灾难似的紧张,都一一压在他的心上。 他有些喘不过气,可女人指甲剜在手背的疼痛,还有她不停颤抖着有些发白的嘴唇,看入他的眼里,让他不得不横下心――犹豫不得了。 “阿九,闭上眼。我要开始了!” “……” 他修长的手握紧刀柄,将薄薄的刀身切上她的小腹,提气凝视,轻柔的动作里,语调却坚毅如刃:“我不会让我的今后,没有你。也不会让你的未来,没有我。更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没有父母。” ------------ 坑深327章,千金临世 农历五月的兴隆山,到了夜晚天气依旧有凉意。 山上凉风里,众人紧张万分。山下烽火急,众人衣衫湿透。夜色渺渺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管笙笛,吹着不知名的曲子,悠悠扬扬地飘荡在山间,像早起的猎人,又似归隐的雅士,一直吹奏着,吹奏着,为这一片本就不太平静的天地,为这个无人成眠的夜晚,平添了一丝莫名的焦灼…… 大量的墨家弟子凑在墨家九号。 院子里三层,外三层,无数人在焦急的等着消息。 他们并不喧哗,也不吵闹,半点声音都无,只整齐地盘腿而坐,向天祈福。 兴隆山广场上,那一座墨子雕像的下方,成千上万的兴隆山百姓也学着墨家弟子的样子,端坐于墨子的雕像之前,共同为墨九求着福泽―― 天空一片浓黑之色,夜来风冷。 墨九房里的几个人,全神贯注,紧张得一颗心始终悬在喉咙口。 麻沸散有多大的药力,到底能减轻多少的痛楚,其实这几个人都没有尝试过。她们只知道墨九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喊,就那样死死咬着事先准备好的“布条”,任由汗水大滴大滴的往下淌,湿了衣衫,湿了枕头,也只有间隙的皱眉和难忍疼痛时颤抖的闭眼。 玫儿、沈心悦以及两个稳婆,一左一右地半躬着身子扶着墨九。 萧乾吩咐过她们,一定要按紧墨九的手脚。 他怕她疼痛难忍的时候,会挣扎,伤到身子…… 然而,她并没有。 这样坚韧,这样勇敢,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剖腹产子”对于别人来说,仅仅四个冰冷的字眼,对墨九来说,却是一个煎熬得仿佛比一个轮回还要长久的过程。 那薄薄的刀口每一下对肉丨体的切割,都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痛苦―― 痛得恨不得去死,恨不得大喊一声,让萧乾直接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免她受这疼痛。 可她终究没有叫。 他说:他的今后,不能没有她。 他还说:他们的孩儿也不能没有娘。 万般比苦,有何不苦? 万般皆痛,有何不痛? 妇人虽弱,为母则强。 师兄说,她不仅是墨九,还是墨家的墨九。 可如今,师兄未醒,她已经不仅仅是墨家的墨九,还是一个母亲。 在心里,她不停地念着各种“鸡汤”似的精神言语,试图逼自己爆发出最大的潜力,抗拒疼痛的折磨。 也许是她的意志力起了作用,也许是麻沸散效果迸发了,又或者,痛也是有底线的,痛得再不能再痛时,就会变得麻木。 她觉得那痛楚,居然慢慢有了一点缓解…… 萧乾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手却越来越稳。 一双凉唇紧抿着,他额上的汗水,汩汩落下,爬满了双颊。 织娘见状,在边上拿了干净的帕子,轻轻为他擦拭了一下。 整个屋子里,鸦雀无声。 除了萧乾的刀子,似乎没有半点动静。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说来话长,其实也不过转瞬而已。 但就是这一个转瞬,于墨九,却是一个漫长的煎熬过程。 分明她的意识渐渐弱了,可疼痛总会适时地唤醒她,让她不得不感受这巨大的痛楚。 “……呼!”长吐一口气,她突然放开了紧咬的布头。 她想要忽略疼痛,唤醒理智与感官。 “六郎……我若这时与你说话,可会影响到你?” “不会。”萧乾回答很迅速,却没有抬头,眼睫上似乎都染上了一滴汗水,“你若觉得说话会好受一些,我陪你――” 墨九并不知道做手术的时候说话,会不会影响医生。 但她太需要说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了。 太需要了!再不和他说说话,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疼死。 “……那你先告诉我,还需要多久。” “很快。”其实从消毒开刀到现在,只是很短暂的时间而已,可墨九自己感受不到,觉得好久,好久。而他需要做的,就是给她信心与力量,“阿九若难受,要不让玫儿给你唱支曲吧?不等她唱完,孩子就出来了。” “好啊!”玫儿兴奋起来,“姑娘想听什么……” “……”墨九没回答,在想一首歌需要多久,还要疼痛多久。 “就唱那个虫儿飞,好不好?” 那些天,墨九总唱虫儿飞,那曲子简单,玫儿听几遍就学会了。 墨九怔了一下,却摇了摇头,抿着嘴唇,“……我来唱吧。” 事实证明,人的耐受力,真是逼出来的。很多想都不敢想,以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在母爱的驱使下,都可以坚持下来。经过萧乾一双巧手施术,墨九一首《虫儿飞》还没有唱完,一个崭新的生命就降临了人间。 “哇!”一声。 那哭泣,宛若天籁,止住了墨九的歌声,也让墨家九号里里外外的人都瞬间活了过来。 有人当即磕头,谢天谢地谢祖宗,有人欢快得原地跳了起来,互相拥抱…… 屋子里,奄奄一息的墨九看着几个围在一起欢天喜地看孩子的人,吸着气问。 “是姑娘,还是小子?” “姑娘!”玫儿嘴快,声音里有听得见的喜色,“是个小小姐,好可爱的小小姐啊!” 墨九胸腔压着的一口气,没有泄下去,反而悬了起来。 ……传闻说墨氏女只生女,不产男。她努力了这么久,也没有打破这个魔咒么?那么,她生的女儿,会不会也像她的母亲和姥姥一样,带着遗传的失颜症。而且她这一胎是女儿,那么萧乾也就没有儿子,在这个重男轻女,需要儿子来传宗接代的时代,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还得生?如果再生又是女儿可怎么办? 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想了很多,那思想如同脱缰的野马,不知道跑了多远,一时间脑子糟乱着,像有一副副栩栩如生的画面交错出现,呈现了她的今后。她怀孕生女,再怀孕生女,萧乾越来越难看的神色,世人唾弃的言语与阴损的闲话,还有她那一张渐渐老去、布满皱纹的脸…… “阿九,莫怕!”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 萧乾正准备为她缝合,见她神色有异,生了闺女不仅不见半分喜色,整个人还呆呆怔怔的,脸上半丝红润都没有了,苍白得纸片一样,不得不安慰她。 “你一定会没事的,相信我。” 会没事的吗?没生儿子也没事的吗? 墨九与他视线相对,不知为何突然对自己没有了信心,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产后抑郁症? 不!说到底,在她乐观的外表下,一直掩藏着一颗悲观主义的心。她不敢承认,又不得不承认,她其实很害怕,害怕在流俗的世欲染指之后,她与萧乾不能亘古相守承诺,终究会遁入世间无数人探索过、试图挣扎过,却终究不得不接受的轮回……从相爱到无言,再到相弃。 “六郎,你喜欢女儿吗?” 墨九润了润嘴唇,笑得有些勉强。 “喜欢。”萧乾迟疑一瞬,似乎明白了她的忧思,唇角微微一勾,“阿九不怕,就算我们没有儿子,只得这一个闺女,我亦会宠得她如珠如宝。我萧乾的女儿,绝不会比这世间任何男子低贱。” “六郎――”墨九哽咽。 “不许哭!”萧乾严肃脸,展眉带笑看她,“生孩子哭对身子不好。人家也会笑话你,堂堂九爷,生孩子没哭,剖腹没哭,却被两句话说哭了。丢人!” 墨九看着他,唇角扯了扯,忍俊不禁。 “你还有工夫逗我笑,还不给我缝合?” “是,夫人!”萧乾弯下腰,顿了片刻,又神色凝重地抬头看她,“你忍着,会有一些痛。” “如今好多了!”墨九又抿了抿唇,“比先前好,想是痛得麻森了。” 萧乾满眼心疼,看她一眼,终是不再多言,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嘴里也没忘了褒赞于她:“阿九此法也不知从何而来?属实有些神奇。假以时日,这剖腹与缝合之术,必会成为世间神术,可造福无数妇人啊!阿九于世,有盖人之功。” “……” 墨九痛得抽气,回答不上来了。 隔了一瞬,她才嘶嘶的喘着气说:“我只是在家里的一本书上翻到过而已,亦不太懂,这一切都是萧神医自己摸索出来的,与我有什么关系呐?” 听她这样说,萧乾轻轻一笑。 静默了一会,等最后一针缝上,他松口气直起腰来。 “阿九家的藏书如此之多,何时也容我拜读一下?”他的视线是望着织娘的,带了一点怀疑,而织娘的表情一直比他还要奇怪。当墨九说在家里的书上看到的时候,她就已经那样儿了。这冷不丁被萧乾的目光一刺,她尴尬地抽一下唇角,低头捋发,不得不附合着墨九回答。 “有机会的。” 墨九半清醒半迷糊,随口那么一说,也没有意识到这些话会被这里的两个人对质戳穿,见到这般情况,心里抽搐一下,扫一眼萧乾眸底的探究之色,再不舍地看一眼女儿,适时地“晕”了过去。 …… …… “生了,生了,九爷生了个小小姐――” “生了!生了啊!母女平安!” “生了――九爷生了啊――” “母女平安!” 整个兴隆山都沉浸在一片欢悦的气氛里。 完颜修牵着马,披着夜露,拿着一支短微,慢慢地步入广场,从一群热情得奔走相告的人群里走过,忧心了一晚上的脸,终于柔和了下来。 “谢天谢地!” …… …… 墨九是在半个时辰之后醒来的。 身子太痛了,她想一直装睡根本就装不下去。 等她无力地揉着眼东张西望时,屋子里已经都收拾干净了。 孩子安静地躺在一边的婴儿床上睡着,床上的被褥换过了,她的身子也被擦拭过,一切都清清爽爽的,似乎疼痛也减轻了不少。萧乾靠坐在她床侧的椅子上,双眸微微阖着,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他似乎很缺睡眠,就这般倚着,居然有细细的酣声传来。 他太累了! 想来这些日子,他都不曾好睡吧? 墨九本来想唤他的嘴,合拢了,静静看着他,双眸幽幽。 一个是女儿,一个是丈夫,两个人都在她的身侧熟睡。 这样安宁温馨的时刻,哪怕很短暂,也让她觉得一切的付出都值得。 再痛又如何?痛过了,就好了。 而他们,她的亲人,将会永远留在她的身边,共同度过他们的“今后”。 “吱呀”一声,门开了。 很快,玫儿撩了帘子进来,手上端了一个托盘,热腾腾的汤药就放在上面。 “姑娘――”她笑吟吟的盯着墨九,眸子晶亮。 “嘘!”墨九强忍着小腹穿刺般的疼痛,抬手冲她摆了摆,指了指萧乾,压着嗓子小声说:“放在那里吧,不要吵醒了他――” “可是姑娘,击西很着急地来找萧王呢!” 击西?墨九并不清楚外面的情况,皱了下眉头,正寻思该不该叫醒萧乾,就听他肩膀动了动,很快抬起头来,与她对视一眼,双眸迷糊了那么一秒,很快就恢复了清明,坐直身子问玫儿。 “击西在哪?” “就在外面候着――” 嗯一声,萧乾站起身,走到床侧抚了抚墨九的脸,然后也不顾玫儿在边上,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吻,便轻捋她的长发,“喝点粥再歇一会,我很快回来。” 墨九瘪了瘪嘴,笑着。 “我没有事的。” 看着他要走,她伸手提住他的袖子。 “六郎,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萧乾回头,抚上她的手,轻轻牵着放回被子里。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身子。” “你说过的,什么事都不会瞒我。” 看她嘟嘴撒娇,小模样儿有些柔弱,可目光却很坚毅,萧乾不由喟叹一声。“你忘了吗?我给孩儿准备的大礼,还没有给她呢?我做父亲的,初见女儿,可不能食言!我先去,等会回来再细说。” “可是――” 墨九想要说什么,他拍了拍她,打断了她。 “乖,一切有我。” 他大步出去了。墨九抿紧唇角,低低一叹。 “可是我怕你离开了,不知何时才又得见!” ------------ 坑深328米,为谁算计? 月高风凉的夜晚过去了。 天亮时,大雾笼罩着四野。 房州,南荣兵大营,安静得有些诡谲。 从兴隆山败退,掌兵的大帅刘明盛突然成了阶下囚,原本以为已经死去的景昌皇帝原来好端端地活着,原本以为是死对手的萧军居然帮着皇帝肃清了军中叛逆,还放了他们一马…… 每件事情都变得好快,冷不丁眨个眼,似乎就是天覆地复。 这些事都太过离奇了,哪怕就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也让人不敢置信,即便有一天被写入野史,也会令人怀疑真假,更何况正史了。对于一些高级将校来说,这一些风吹草动很可能事关生死与命运,可对普通士兵来说,也不过多了几件闲磕牙时的笑料,该怎么活,他们还怎么活。 营房上空,炊烟袅袅,为这一片被战争摧残过的土地添了几分婉约的烟火之气。伙头兵从大战中捡回来一命,正在虔诚地准备早膳。大营的木栅门冷不丁洞开了,宋熹一个人策马从外面回来,披着一身的雾气与凉风,一双冷幽幽的眸子里,似乎跳跃着阴阴的光芒。 今日天不见亮,兴隆山就有消息传来。 ……墨九生了一个女儿,母子平安。 得到消息的宋熹,什么也没有说,面无表情地出去牵了马,然后一个人狂奔出营而去。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出去,又去了哪里,正如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一言不发地黑着脸回来,令人抱了两壶酒去,仰着脖子就往喉咙里灌一样。 没有人敢问,里里外外侍候的人都安静着。 大雾里,天暗,房间里支着油灯。 李福蹑手蹑脚地进来,小心翼翼地添灯油。 “李福――”宋熹举着酒壶,突然侧过脸看向他。 与他冷冷的目光碰撞一下,李福冷不丁打个冷战,赶紧撩袍子跪在他面前,低头垂眸道:“陛下,老奴在。” 宋熹撩一下袍角,慢慢坐下来,对着壶嘴又喝了一大口,待壶中不出酒了,他猛烈地摇了摇,发现里面没有酒了,又意犹未尽地抹了一下嘴,那动作不像个帝王,倒有几分江湖豪杰的样子。 “陛下――” 看他又要去开另一壶酒,李福不敢劝,又忍不住劝。 “喝急酒伤身子,您慢悠着点儿。” 宋熹迟疑着,把酒壶放回了案几上,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去,让他们把人带上来。” 李福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是谁了。 “老奴领命!” 幽叹一声,李福鞠着身子下去了。 他原本以为皇帝从兴隆山镇把谢青嬗带回来,怎么也要等回到了临安再秋后算账的,没有想到,他一壶酒下肚,就迫不及待地要提审她了。认真说来,皇帝和皇后两口子“恩爱”背后的“相敬如宾”,李福是知情人。他明白皇帝并不喜欢皇后。可这件事,到底不仅仅是他们的家务事,说得重一点,足可诛九族了―― 可皇帝自己也在皇后九族之列,这笔糊涂账怎么算? 作孽哦! 李福不懂得那么多的道理,可久居宫中,也算看透了皇室亲眷间的炎凉淡薄,并没有太多的同情心。缓缓出门,他叫了刚刚提拔上来的禁军统领施德顺过来,就俯耳对他交代了皇帝的命令。 皇帝并没有特地叫他保密。 可出于多年的习惯以及他对圣意的揣测,李福主动把这件事当成了需要保密的任务。 所以,当谢青嬗被两名禁军带着,徐徐走向皇帝的房间时,并没有人察觉到什么异常。毕竟兴隆山的战事结束,宋熹也只让人抓了刘明盛,要带回京刑审,至于皇后娘娘,她只是在夜黑风高的时候,没有认清楚真龙天子的容颜,皇帝好像并没有苛责她,甚至连为难的意思都没有,退兵房州的路上,他甚至还令人专门给谢青嬗备了一辆马车,可谓暖心之际。 而且,单凭这一点小事,其实也无法定谢青嬗的大罪。 夫妻啐,床头打架床尾和。很多人都以为,刘明盛完蛋是肯定的了,但谢青嬗“千里寻夫,认错了人”,不会有什么事。大不了皇帝和她置几天气而已。 故而,看谢青嬗往宋熹的房间里去,甚至有人觉得,在短暂的冷落之后,皇后的春天又来了,这分明就是帝后和好的征兆。 可谢青嬗却不那么认为。 望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她静默了许久,苦笑一声,方才一步步踏上了台阶。 台阶不过几步,却似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禁军站在门口朝李福看了一眼,表示人带到了。 李福朝谢青嬗施了个礼,高声吆喝,“报――皇后娘娘驾到。” 里面静悄悄的,就像没有人在。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宋熹的声音。 “进来罢!” 不带情绪的声音,无怒、无恼,却像一块冰冷的铁块,沉甸甸地压在了谢青嬗的心里,让她迈过那门槛时,步子极是艰难。 门再次合上了。 李福伸手拉好房门,挥手让门外值守的禁军都退远一点。 然后,他回头看一眼,也摇了摇头,走开了。 房间里,熏烟淡淡的,带着撩人的香味儿。 可房间里的两个人,却让气氛变得凉涔涔的。 谢青嬗一动不动地站在屋子中央,枯等着宋熹的问话。可面前那个颀长的背影,负着手背对着她,一直望着墙上的画出神。不知道在想起什么,不曾转头,也没有声音,就像已经忘记了屋子里有一个她似的。 “陛下!” 轻咳一声,她不得不出声提醒。 慢慢地回过头,宋熹眼神儿很古怪。 冷漠,却又似带了一点怜惜,让谢青嬗一时琢磨不透他。 终于,他摆了摆衣袖,“皇后坐吧。” 一声皇后,让谢青嬗的眼眶热了热,当即湿润了。 他还认她是皇后,他们还是夫妻,可他们……又怎能再回到过去? “谢陛下!”谢青嬗拢了拢衣裳,捋顺一下头发,慢慢在他身前不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静默一瞬,见他依旧不语,不得不苦笑一声,“陛下叫臣妾来,不会就为了与我这般端坐,打哑谜吧?臣妾以为,事到如今,你我之间不必再遮掩,陛下想说什么,就说,陛下想问什么,就问。” 宋熹慢慢点头,眸中溢着凉气。 “我想说的,想必你都知道了。我想问的,你却未必愿意回答。” 谢青嬗自嘲一笑,神色极为淡然,“我敢做这样的事,早就已经不惧生死了。”抬了一下眉头,她眸子里流露出来的,全是凄恻和哀怨,“不过,我走到这一步,不都是陛下逼迫的吗?” “逼迫?”宋熹倏地笑了,手指若有似无地敲了敲桌案的边沿,声音慢慢悠悠,“你贪心不足,欲壑难填,竟有胆反过来指责朕?”他目光烁烁,微微一抬,凝重地盯在谢青嬗苍白的脸上,“皇后可否告诉我,何时开始与朕离心,策划这些事情的?” “离心?”谢青嬗反问,“臣妾与陛下,何曾同过心?” 宋熹眉梢一挑,“我竟不知,皇后野心这么大!若无皇子,你是否准备把江山改姓谢?” 谢青嬗也笑了,却没有回答他尖锐的话,却把目光扫向了他面前的酒壶。 “陛下喝过酒了?酒很香,可否也给臣妾来一杯酒?” 宋熹看着她,久久方才低垂眸子,唤李福拿酒杯进来。 等胆战心惊的李福拿了酒杯进来又出去关上门,谢青嬗端起一杯酒去了大半,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红润,而她的话也比先头更顺畅了。 “陛下问我,我其实也不知。大抵从陛下在菊花台与墨九把酒言欢开始,也可能是陛下为了她数次忤逆父皇开始,抑或是,陛下赠她玉扳指信物开始?” 太多了,点点滴滴,都是伤心。 他让她说,她怎么说得尽这些年受的伤害? “可我那时最恨,是陛下竟为了她,偷偷放掉萧乾!” 听她说到这件事,宋熹微微一惊,冷笑,“你的消息倒也灵通。” “呵!”谢青嬗自嘲地轻笑,“陛下何必讽刺我?我为什么消息灵通,这些事情,你不说,我不说,可我们不都心知肚明吗?非得挑明白,就没有意思了。” 是的,宋熹是明白的。 不仅他,整个南荣朝堂可能都明白。 在至化朝时,南荣朝堂分为两派,一派姓萧,一派姓谢,萧谢两家的党羽遍布朝纲,谁也不肯服谁,你争我夺,暗地里厮杀得十分激烈。而至化帝利用他们的鹬蚌相争,一直做着渔翁以平衡朝政。这一碗水端得艰难了些,偶有洒漏,却也一直相安无事。 可到了宋熹上位就不一样了。 不管他也好,还是当初的安王宋骜也好,都是两个派系力保上位的皇子,两个皇子都有一个庞大的外戚团队。然而,若皇子是船,那么,外戚就是水。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他们享受这个派系为他们带来的胜利成果,也不得不付出相应的代表――受此派系掣肘。 宋熹上位时,萧氏党羽已基本被剪除,而谢氏党羽却像得了春风的野草,越长越旺盛,风生水起,举朝皆倒戈投靠,几乎到了宋熹无力抑止的地步。不能说宋熹无能,他上位仅仅一年,百废待业,朝廷内忧外患,各种错综复杂的事情,都得他来理顺,哪怕他是超人,也掰不了那么多只手来干活。 最令他头痛的一点,当初扶他上位的人,基本也都是谢氏的人。 他们要保谢氏在南荣的地位,就必须让谢氏的儿子做皇帝。 这中间的利害关系是极为微妙的,互相利用,互相倚仗,又互相防备。 “冯丁山也好,刘明盛也好,都是我父亲的忠实旧部。陛下还未登上帝位就一清二楚,却从未避讳,甚至对他们极是重用,这其中确实有外夷入侵,陛下却无人可用的不得已。臣妾也一直这样认为。可兴隆山一仗之后,臣妾却突然看明白了好些事情。” 宋熹淡淡看她一眼,“明白了什么?” 呵呵一声,谢青嬗的语气,全是嘲弄。 “想明白了陛下为什么要知人善用,给他们机会做下叛逆的事,偏又在关键时候转危为安。甚至臣妾也想明白了陛下为什么会故意放掉萧乾。” “哦?”宋熹饶有兴趣地端起酒杯,浅泯一口,“你说说看?” 谢青嬗冷笑,“那时在临安刑场,臣妾以为陛下是为了墨九,为搏佳人一笑,不惜放虎归山,为南荣引来后患。还为此彻夜难眠,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惜,臣妾终究错看了陛下,这才传信给冯丁山――以致引来今日之祸。” 宋熹略微一笑,“依皇后之言,我是为哪般?” 谢青嬗双眼微阖,如有钉子一般,直勾勾钉在他的脸上。 “是陛下让臣妾看清了,这天下男子皆薄幸,岂会为一妇人做到如此?你若真爱她,不是应当让萧乾彻底死去,再无翻身之地才对吗?人死,时易,你若要她,她总归会是你的。只要他活着,你就没有希望,不是吗?” 她说得斩钉截铁,却把宋熹逗笑了。 “皇后以己度人,你当真以为,你眼黑,全天下就黑了?” “陛下心机深远,臣妾自愧不如,可你也别赖臣妾眼黑。宋熹,你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唇一勾,宋熹继续温和的笑,“那你说说看,我放走萧乾是为何?” ------题外话------ 还有一更哈! ------------ 坑深329米,酒入喉,终成伤(二更) “当然为了你自己!”谢青嬗双手放在膝盖上,说到这里似有些激动,紧紧拽了一下裙纱,盯住他道:“你忌惮外戚坐大,生怕有一天不能驾驭,让谢氏一党干涉朝政。可若强势除之,你又怕落下一个过河拆桥的恶名,像历史上那些皇帝一样,坐稳江山就弑杀功臣,最后难免受千古唾弃。” “你比他们都聪明。因为你就算动手肃清,也不会有十足的把握。故而,你索性迂回了一下,不用自己动手,只需借萧乾的刀,就可以为你做这些事,还能保一个清白美名。你放掉萧乾,卖他一个人情,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若有朝一日,你因外戚之势无法制衡朝堂,可借萧乾之力,杀你想杀之人。” 最后几个字,谢青嬗说得很慢,几乎一字一句咬牙出口的。 “你一日一日的冷落我,对墨九却一日比一日思念,你知道我总有一日会熬受不住。你知道你虽是谢氏栽培起来的皇帝,我父亲也早已故去,但若因为你的儿女情长,有可能导致南荣易主,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抛弃你,扶持幼主上位――” 谢青嬗越说越激动,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 “我有时候便不明白你,那个女人到底哪里好,值得你如此?” 宋熹一直耐心的倾听着,闻言唇角一扬,抬袖又为她斟了一杯酒。 “再喝一点吧。慢慢说,不急。” 端起酒杯,谢青嬗一饮而尽,接着又轻声冷笑。 “你怎么不回嘴?那些事都被我说中了,对也不对?” 宋熹目光微微一凝,“果然,佛谒诚不欺我。一个人心中想什么,看这世界就是什么。谢青嬗,你说了那么多,有没有想过,谢氏是虎没错,可萧乾也是狼。我岂会引他南来,动摇南荣江山,国之根本?你又有没有想过,若你安于做一个好皇后,我又何致如此待你?” 谢青嬗脸色一变,怔怔看他。 宋熹摇了摇头,喟叹一声,“你的话,并不全对,也不全错。我是有算计,但归根到底,是你的贪婪之念,妒恨之心,让你走上歧路,也误了南荣啊。” 停顿,他又喝一口酒润了润嗓子,接着道:“若非你与我娘报仇心切,一意要将萧家斩草除根,哪怕萧乾志在天下,他与南荣翻脸也不会那么快,有他在,蒙合短时间也不敢南下。如此,容南荣再修生养息数年,容喘过气来,理顺了朝政军务,何愁南荣没有再创盛世的那一日?” “若无你的命令,冯丁山岂会称病不去龛合,却跟着我去半路劫杀墨九?甚至当场挟持君王?这样一个硕果累累的好将领,若非你的妒心,何至殒命,龛合何止败于苏赫?若非你心生妄念,令刘明盛私自调走汉水甬道的几十万精兵,萧乾南下岂会那么便利?丢了汉水甬道。金州、均州一带,再无防线,对他来说,一马平川,淮水也几乎成了一个摆设……” “你住嘴!”听他娓娓道来,谢青嬗突然急了。 她这一生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吼过宋熹,那一双眸子像是要瞪出火来,声音里恨恨地,带着咬牙切齿的恼意,“你真当我是傻子吗?宋熹,你太可恨了!你实在可恨啊!分明都是你逼我走到这一步的,是你让我忍无可忍的,对不对?你知道我当年害过墨九,一直想为他报仇的,对不对?这一切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宋熹挑了一下眉梢,不言语,只端过面前的酒杯,慢慢地饮。 却听谢青嬗继续恼羞成怒地道:“你是耍猴的人,把我当猴子,把我们都当猴子了。你明面上装着对我好极,让所有人都知帝后恩爱,如此一来,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何事,都会认为是我负了你。实则上,负我的人,分明就是你!我为你生了儿子,在京城盼你赐名,你却随便给他一个五斤的名字,你让我情何以堪?” “宋熹,你知道吗?正是你那个不经意的‘五斤’让我明白,不论我做什么,都得不到你的心。终其一生,你都会留连在那个女人为你设下的情障中无法自拔。于是,我不想再等了。既然我得不到,何不毁之?既然我得不到,何苦要饱受折腾?没了你,我还有儿子。没了你,我不会再苦苦等待一个永远等不到的人。没了你,就没了希望。没了希望,我也再不会失望!” 她像是急于发泄心里久藏的怒火,一件一件地数落着宋熹的不是,一声比一声更尖锐,就像是豁出去了,再不管其他,每一个字眼里,都有着饱含的爱与恨。 谁说爱和恨不可同为一体呢? 此时的谢青嬗便是了。 她是爱的,也是恨的,更是痛的。 “你知道吗?从小父亲就告诉我,要我好好待你,因为我长大了是要嫁给你做妻子的,从那个时候开始,青嬗心里就从未装过除你之外的任何一个男子。一颗心满满的都为了你,绣荷包想着你,看桃花想着你,赏雨荷也想着你……可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你何曾真正待我好过?哪怕一次,一次都没有。” 宋熹眉头紧紧蹙着,面无表情,也不言不语,似乎在由着她发泄不满,又似乎在认真考虑她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也不是。 他的麻木在谢青嬗看来,全是讽刺。 又是一声冷笑,她咬牙道:“你想必已经忘了,你那一次负气出宫,受萧家所害,从马上摔落滚到坡下,脚断了,肋骨断了,腰也折了,连呼吸都没了……”像是触景生情,谢青嬗双眸有些潮湿,吸了吸鼻子,声音更哑了。 “是我,是我谢青嬗入山寻你时救了你。大半夜的,我看到你的鞋子落在那里,从坡上生生地滚下去,这才找到了你。然后我一个妇道人家,来回几十里山路找人救你……你知道吗?宋熹,那天晚上,我出来为你寻医的那天晚上,碰到了害了你离去的萧家人,他们……他们侵犯了我。” 一语即出,屋子似乎更凉。 宋熹没有说话,半阖的眸子落在她脸上,更深邃了几分。 见他如此,谢青嬗抬了抬眼,忽而又失笑。 “那件事,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包括我的父亲。我那时太害怕了,不是害怕被人侵犯的事泄露出去,我没脸见人,而是害怕你从此再也醒不过来。那一次受伤,你昏睡了七天七夜,太医瞧过了,都说你再也睡不过来,是我不肯放弃你,是我找到了萧乾,我跪在他的面前,我甚至脱掉了衣衫,让他看我身上被萧家侵犯的痕迹,我把身为女子的脸都丢尽了,才换得了他救命的药!” 谢青嬗歇斯底里地吼着,一层一层地揭开自己的伤疤。 不为得到宋熹的怜惜,只为给自己的情感一个释放的出口。 走到这一日,她也知道,她与宋熹再无将来。 凉凉地笑着,她扶着额头,揉了一下发晕的头,胸口突然也有些闷,可说到这里,她情绪难止,已经顾不得身体不适了,“然而,你伤好之后,不仅不感激我,对我比以前更加的冷淡了。冷言冷语,冷面冷心,对我说话,从来不带半分颜色――甚至你疯狂地恋上了那个墨氏寡女,完全将我视若无物――宋熹,你何其狠心?” “说完了?”宋熹声音淡淡的,神色间似乎也没有多大的触动,“你说的,我都知情。若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对你那般好?任由你将萧家赶尽杀绝,任由你兴风作浪而不闻不问?又凭什么让你宠冠后宫,再生下我的儿子?” “你――”谢青嬗脸色一白,“你都知情?” “对!包括你被侵犯的事,我都知情。” 瞳孔猛烈的一缩,仿若身上最后一丝遮羞布被人扯下来了似的,谢青嬗脸面苍白着,像一只被霜打的茄子,胸口越来越闷,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可你为何从来不说?” “我何苦说来惹你伤心?”宋熹双眸微微一阖,看着她白如纸片的脸,似有不忍,“青嬗,我不是心善之人,却也未必有你说的那么狠,算计有那么深。若你当真安守本分……断断不会有今日。你我二人,斗个鱼死网破,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听他突然低沉的声音,谢青嬗面色一白,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拔高声音,“你要怎么对付我?” “我不会让你回到临安了。”宋熹沉默片刻,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睛,终于又道:“我不想让我们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也不想让儿子长大后知道,他的母亲是一个心如蛇蝎的女子,为了一己私心,为了他的帝位,曾经谋杀他的父皇,篡夺江山。” 谢青嬗嘴唇颤抖着,嗓子眼里突然一堵,说不上话来。 宋熹目光微低,看着手上紧握的酒杯,“青嬗,这些难堪的,腌脏的东西,你都带到棺材里去吧。我会为你风光大葬,行皇后葬事,我待你会一如往昔,让天下人都知道,帝后恩爱,从无异心。”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字徐徐出口,伴着那不知何处来的轻风,利箭一般灌入谢青嬗的耳朵里,如同摧魂夺命一般,让她的脸上,顿时没有了半分生气。 “宋熹,你竟这般待我,你竟这般待我……” 她喃喃着,语不成言,句不成句。 人都怕死,哪怕到了最后的一步,也会试图挣扎。 “呵呵呵,可你想得太天真了!宋熹,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既然敢前往金州,就不会没有后手――”手指颤抖着抬起,他指着宋熹,“若我死在你的手上,你信不信,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儿子,被你取名为五斤的儿子……他们都会为我陪葬!” 宋熹静静地看着她,满目都是悲哀。 “我确实低估你了,你还真是丧心病狂。普天下会拿亲生儿子要挟他父亲的女人,你谢青嬗可能独一无二!” 谢青嬗双眸如同染血,恨恨地瞪着他。 “妇人不毒,就活该被你们男子欺辱吗?宋熹,话说到这里,我最好没事,否则……” 说到这里,她突然闭上嘴,捂住了胸口,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你……” “是的。来不及了。”宋熹云淡风轻,“剧毒。” 谢青嬗白着一张满带恨意的脸,挣扎着抓紧椅子,试图站起来。然而,这样简单的动作,她也没法完成了,身子骨就像不是她自己的,软得没有半丝力气。 “你……好狠!” 她低低吼着,一低头,发现地上有一滴血。 不是别人的,正是她自己的,那血正从她的嘴角溢出,染上了衣襟,滴落在地上,像在嘲笑她的傻,她的癫,嘲笑她算计了这么久,竟被一杯酒夺去了性命,嘲笑她儿子都没有抱几次,就此生不复再见了……更在嘲笑她,竟死在最爱的男人手上。 徐徐抬头,她用袖子抹了一下嘴,死死盯着宋熹。 “夫妻一场,你怎生下得了手啊?” “那日在兴隆山镇,你说不认识我时是什么心境,我便是什么心境。”宋熹低低一叹,目光凉凉的,似有几分痛心,又似有数不清的悲凉。 “青嬗,下辈子投胎,莫为权臣之女,莫再执念情爱,挑选良人,也莫从己心。当寻待你好者嫁之。夫妻恩爱,从无异心。” “宋熹……” 谢青嬗难忍汹涌而起的药效,身子已经彻底瘫软在了椅子上,看着那一壶酒,她眼神有些涣散,似乎想哭,可嘴一掀开,却笑了出来,凄恻的笑,像一朵开败了的玫瑰,凋零在际的美,令人心悸。 “你竟恨我至此,到底是不爱呵!” 若爱的人,又怎舍得她死? 墨九那般待他,他可曾舍得动她一个手指头? 是,到底是不爱,到底是不爱的人……不爱方可夺其性命。 可她爱宋熹,若为了自己,不也曾想过要夺他性命吗? 这人世之事,她参不透了。 忽而又是一笑,她想到了自己这一生,被家族逼着走的一生,不曾被人爱过的一生,满目沧凉,只有悲哀,“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可我发誓,变了鬼也不会让她好过,我恨她,恨她夺去了我穷尽一生也不曾得到的……只可惜,那么多次机会,居然都没能结果了她的性命。临安,金州,次次失手……罢了罢了,许是命该若此……咳……” 一口鲜血溢出来,她抬头看着宋熹复杂的脸色。 “宋熹,你若肯抱一抱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临死,竟得如此才能要来一个拥抱。 谢青嬗是可怜的,也是可悲的。 宋熹缓缓站起,慢慢走向她,缓缓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低低道:“好好地去吧。我们都不是坏人,我们只是走错了人间。” “我们都不是坏人,我们只是走错了人间……呵呵呵。说得好,说得真好。”谢青嬗笑着双臂抱紧他的腰,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混合着血水,抹在宋熹雪白的衣袍上,与她的笑声一样触目惊心。 “可好人如何,坏人如何?都是要死的。宋熹,我快要不行了,你低下头,我悄悄告诉你……这是一个大秘密,很大很大的秘密……” 宋熹眉头皱了一下。 “我抱你,是为送别,不为换取秘密。” 这句话说得很慢,却很真诚。 谢青嬗怔了一下,猛地昂起头来看他。 久久,她唇角扯来,给了他一个绝美的笑。 “谢谢你。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萧乾那里,其实有我的人……” 小声的,她喃喃着一些事,把那些藏在肚子里的话,都费力地说了出来,宋熹一动也不动,站在她的面前,任由她软绵绵地身子扑倒在他的怀里,诉说着那些不堪的、不为人知的大事、小事,直到她再也没有了声音,头猛地垂下头,他才慢慢低下头,看着她散乱的发顶,幽幽一叹。 “其实我也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你――可我猜:你未必愿意知道。那就不说也罢,望你来世,再无执念。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女子,没有纠缠,不再荒唐,也无忧伤。” …… ------题外话------ 前面还有一章,别误看了哈。 ------------ 坑深330米,献计 皇后殁了! 家国不安,还伴大丧。 南荣这一阵儿,真是祸不单行,衰运连连啊! 一时间,消息传开,满营不安。 皇后娘娘是自杀的。 随军而来的李太医切脉后写下脉案:皇后娘娘死于剧毒鹤顶红。 另外,据皇后的婢女说,昨儿从兴隆山镇回来的马车上,娘娘就因为“错信刘明盛,错认陛下”之事忧思郁烦。一连两错,娘娘晚膳未用,今儿的早膳也未用,一切忧心忡忡。在前往陛下房里去时,娘娘还往随身的荷包里塞了两粒药丸子。婢女也不知娘娘是要做什么用,还特地关切地问了娘娘一嘴。 娘娘当时没有回答,只幽声一叹。 “出京时带着它,原是为不测之时,用以避难,不至污了皇室尊严。没有想到,竟要……唉!一错再错,差点误国误民,酿成大祸。也罢也罢!” 太医的话,婢女的话,再结合当时的事件,皇后娘娘死于愧疚自杀一事,大抵就板上钉钉了,无人置疑,也无人敢来置疑。 皇后殁,国丧至。景昌帝伤心欲绝,整整一日未出房门,滴水未尽,想是对皇后之死太过悲痛。为此,满营将士也都唉声叹气,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祸心之中。 有心思的人,了解这是天家斗法,早就心惊胆战了,生怕烧到自己的身上来,自然选择了静默不语。没有心思的人,则人云亦云,把这场国丧之事炒得热热闹闹。 又过一日,晌午时,阳光大炽。 景昌帝终于从房里来,扶着门框,虚眯着眼,神态极是沉郁。 他静默了许久,方才沉声吩咐了一句。 “传令!送皇后椁棺回京!” 北上的南荣大军继续在管宗光等人的带领下,驻守在房州、荆州以及一水之隔的襄阳路,淮水以南的随州、光州等地,与萧军呈对峙之势,而宋熹却一身疲惫地带着一支精锐禁军,亲自为谢青嬗扶灵回京,从而结束了他的御驾亲征之旅。 同一时间,由于墨九生了一个女儿,乃墨家大事,几乎普天之下的墨家弟子都在庆贺。但凡挂着墨家旗帜的店铺、客驿等等,纷纷大行折扣,以此回馈百姓。这是一喜,而另有一忧,也在持续发酵——墨九生女,依旧没有打破墨家代代生女的魔咒,引来了无数的议论之声。 另外,萧乾和苏赫关系暧昧,他俩与墨九的关系也暧昧,这三个人之间到底要如何相处,如何进退?是萧乾“喜当爹”,还是苏赫“喜得麟儿”?到底谁要退出这一场没有烽烟的角逐?这些都是引人注目的话题。 所以,南荣皇后之死、墨九生女,几个大人物之间的多角关系,一时间像春风一般,吹拂过九州大地,掀起了一个短暂的*,也淡化了这一场腥味浓烈的战争。 一夜之间,事情突变,恍若隔世。 好多人都在津津有味于这些事情,以至于都忘记了——南边、西边都正打着仗呢? 宋熹带着浩浩荡荡的扶灵队伍,还没有回到临安,半道上就接到了消息。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钓鱼城的战争在僵滞数日之后,终于有了变化。就在几天前,久攻不下的蒙合采用了苏赫的“围点打援”战术,开始了对钓鱼城的周遭城镇以及增援部队的大面积袭击。 这一招是相当狠的。 钓鱼城驻扎着几十万南荣兵,要吃、要喝、要后备物资的增援。蒙合这样的打法,不符合他一贯主张的强攻猛打,靠武力取胜的战策,真真奸猾了许多。 或许是宋熹在汉水的失利,影响了苏逸的信心以及判断。本来以钓鱼城的储备,不需要后援,粮草物资也能撑上大半个月。可他却耐不出性子了,改变了只守不攻,重点骚扰的战术,居然主动开城出击,大军压上去,将南荣兵不擅攻击战的软肋突显在了蒙合的面前。 这个北勐大汗,惯于抓出时机。 蒙合大喜,当即迎了上去。 这一仗,简直就是对苏逸的当头一棒。 战争持续了约摸三个时辰,以苏逸的失败告终。 虽然在最后时刻,苏逸带着残兵退守到钓鱼城里,没有让蒙合因此破城,但经此一役,南荣将士死亡人数将近五万人。钓鱼城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让苏逸损兵折将不说,还导致了南荣士气靡靡。 僵滞了这么久,对蒙合而言,可谓终见曙光。 他将献计有功,并且在战斗勇猛过人的苏赫大肆封赏了一番,赐到再无可赐了,似乎还不尽兴,让人摆酒在中军大帐里与他痛饮,又商谈接下来的对敌战术一直到半夜。席间,苏赫侃侃而谈,蒙合认真倾听,可谓君主共欢,之前两人间的嫌隙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贤弟以为,苏逸此番又要龟缩多久?”蒙合举着酒杯,有了一些醉态,“这一次战败,想必这厮又要死守城池了。若他们粮草充足,就这般耗着,他们背靠南荣,我们远道而来,就算断其后路,我们自己也很吃力,经久必亏。” 苏赫听着他的话,久思,点点头。 “大汗所言极是。” “唉!”蒙合重重一叹,对于这座久攻不破,极损他威风的钓鱼城早就有了厌倦之心,“若早知这般,我便不从蜀地行军了,从乾州直走兴元路多好。” 苏赫闻言,瘪了一下嘴,“可那样,就难免与萧乾遇上了。” 蒙合沉吟,眯了眯眼,双目紧紧盯着苏赫特地戴了一张面具的脸,突然问:“这次再见贤弟,似乎比以往有些不同。” 假扮苏赫的辜二,心里一惊。 他对苏赫的模仿可以说登峰造极了,连极为亲近的人都发现不了,这个蒙合居然察觉了不同? 姜是老的辣,这人的眼光果然厉害。 极力坦然地与蒙合互视着,他克制着内心的情绪翻滚,却没有掩饰自己的小小吃惊。 “大汗为何有此一说?”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又道:“莫非臣弟容颜越发丑陋,惊着了大汗的眼?” “不不不!”蒙合豪爽地饮了一口酒,认真地盯着他道:“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只觉得……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停顿一下,就在辜二心跳如雷的时候,他突然大笑。 “今日多吃了几口酒,我也不妨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感悟大抵来自于强者的天性。以前的你,坐在我的面前,恭顺、少言,可野心满满的,那种敌对感,骗不了我。我一眼就能感觉到杀气。如今的你——全然没有。来,喝了这一杯,我信你。咱兄弟二人同心协力,我说过的话,不会轻易改变。等拿下南荣,我统一了天下,这汉地就归你来管!” 苏赫面色微变,当即跪下来。 “多谢大汗!臣弟愧不敢当。” “你不敢当,谁人敢当?再者,一个小小汉地算什么?”蒙合是一个枭雄,平常说话都豪气冲天,在酒精的作用下,就更是没有半分顾及,大声爽朗地笑着:“这天下迟早是我的,南荣……呵呵,一隅之地而已。还有更远更远的地方,草原的那头,大洋的彼岸,等着咱们去征服呢。” 感慨于蒙合的野心之大,辜二垂目不语。 这时,头顶上却传来蒙合的低叹。 “唉!一座小小的钓鱼城,却困我如斯,真是气煞我也!” 听他又说到了钓鱼城,辜二突然抬起头来,目光中闪烁过一抹晶亮的光芒。 “大汗,臣弟倒有一计,可再次引那苏逸出来,一击杀之——” “哦?”蒙合当即有了兴趣,摊手抬了抬,“贤弟还不快讲?” “这个……”苏赫迟疑着,目光不时瞄着蒙合,欲言又止,“此计恐会影响大汗威名,还是不用也罢。” 蒙合不禁哑然:“何计会引我威名?此地就我兄弟二人,贤弟当讲不妨。想如今久攻钓鱼城不下,本汗的威名早就消失殆尽了,只要能拿下钓鱼城,将那苏逸血祭我旗,便是有损威名又如何?成王败寇,天下都是我的了,哪个还敢说三道四?” 经了上一役,蒙合对苏赫的信息确实多了不少。 或者说,他信的只是自己的感受。正如他所说——他在苏赫的身上没有感受到野心,所以也就少了防心。 苏赫眼皮往下一垂,握住酒杯的手,微微一紧。 “下半夜时,咱们趁着酒劲儿,再打他一回。然后,大汗假装重伤,并将消息传出去……” 假装重伤? 若他重伤,对钓鱼城的苏逸来说,岂不是大喜? 蒙合似乎领悟了他的意思,眯了眯眼,语气已有笑意。 “征战沙场之人,受伤乃是家常便饭,何来威名一说。贤弟思虑过重了。” 听他笑起,苏赫却板着脸,语气极为郑重,“大汗,军中鱼龙混杂,难免会有各方探子,为了保险起见,大汗假伤之事,除了大汗与臣弟之外,最好不要有第三个人知晓。” 考虑一瞬,蒙合点点头。 “正该如此!” …… …… 月华高悬天空,兴隆山一派宁静。 深夜里,墨九在榻上昏睡,小丫头被抱到了奶娘的怀里,没有人吵她,做了个“剖腹取子”的手术,对她的身子影响极大,这几日都不得好睡,常被疼痛惊醒。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四下太静了,萧乾正盘膝坐在她榻前的一张美人椅上,闻声皱了一下眉头,瞥一眼墨九就蹑手蹑脚地去开了门,然后对门外的薛昉“嘘”了一声,望向窗子外面的灯火。 “几更天了?” “回主公,三更了。” 唔一声,萧乾走出房门,顺便把门带上,对薛昉指了指外面,两个人一起走到客堂坐下,他才冷肃着脸,“这么晚来,肯定有要事了。说吧!” 喜得千金的萧乾在兴隆山已滞留两日了,顺利为墨九取出孩儿,他没有离开,而是每日陪床照顾,一应汤酒饮食,都细心照料,除了不能喂奶之外,他承担了丫头们的全部责任,这让墨九的近身之人都很欣喜,而萧军中却有很多在干着急。从古至今,哪有哪儿为了妇人生产,在大仗当前久居床头,不肯离开的? 要知道现在形势对他们太有利了。 南荣国丧,景昌帝回了临安便大举为皇后举丧,满城百姓皆恸哭,军中上下全稿素,再加上钓鱼城苏逸吃了败仗,想来用不了几日就将被蒙合全线攻下,南荣防线崩溃,这样情况下的南荣,丧失了大半的战斗力,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但萧乾很固执。 不管古璃阳来函陈述,不顾军中将士的翘首以盼,坚持己见。 旁人问及,他只回:“此时他比任何人都需要我。” 墨九问及,他却回:“打了几个月,疲乏了,正好趁机让大军休整。” 如此,几日来,两个人像寻常夫妻。逗着名字尚在考虑中的丫头,乐不可支。 女儿没有名字,萧乾只一句一句唤着人家“小丫头”,唤墨九时便改口“大丫头”,那眼中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光芒,似乎这一大一小两个丫头,已占据了他全部的情感。 两个人相处,情绪是可以相互传染的。 他的幸福,也是墨九的幸福。 山中岁月有情人,哪里还有比这更美的日子? 两个人都不言语那些尚未完成的事,明知未来荆棘遍布,只徜徉着眼前的幸福相守。 然而—— 该来的事,始终要来。 门外巡视的墨家弟子手举的火把,照亮了薛昉的眼。 他看着萧乾,有一点不敢说,可思忖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 “主公,我们不能再等了——当想办法啊。” 他的话,有些没头没脑,可萧乾却听得懂,懒洋洋为自己倒了一杯壶中的冷茶,高举过头,端详一阵,他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智者,神色淡淡,目光淡淡,身影笼罩在淡淡的灯火中,像一个淡淡的剪影。 “急什么?” “……主公啊!”薛昉着急的心肝上都是火了,“属下来之前,刚得到消息,蒙合再攻钓鱼城,受了重伤,当即昏迷不醒,恐很难救治了——” 完颜修告诉墨九那些事情,在她术后清醒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了萧乾,而萧乾这边,其实早就得到了消息,关于苗寨的玄事,那一个极有可能与八卦墓的消息。 当然,这个消息并非来自辜二。 至今,他们都没有得到辜二关于此墓的半点消息。 薛昉年岁虽小,人却老练。可以说除了萧乾之外,他很难对任何一个人有绝对的信任。不仅是他,连同声东、走南、闯北和击西等人在内,都对辜二产生了怀疑。 宋熹围堵汉水时,可以说消息无法传达。 那么现在呢? 他已经利用萧乾传达的指令,成功得到了蒙合的信息,三献其计了,八卦墓的事,他就无法告之吗? 八卦墓关乎千字引,关乎武器图谱。 所以,它几乎成了一个象征“野心”的代名词。 辜二的行为,确实很难让人信任了。 然而,萧乾听完,却久久不答,似乎并没有在意。 薛昉润了一下唇,观察着他的脸色,接着又道:“蒙合重伤昏迷之事,在北勐军中,只有辜二一人知情。想必接下来——蒙合大限将至了。只可怜他征战一生,恐怕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死得这般不明不白了。” “这不是很好吗?” 萧乾反问,目光凝重而幽远,“一切事情都按照我的计划在行进,你担心什么?” “担心主公流连于儿女情长,受了那辜二的蒙骗。” 薛昉对辜二的怀疑与日俱增,说话已相当不客气。 “恕属下无礼,烦请主公试想一下。蒙合一死,虽说已有小王子。但北勐朝中有阿依古撑腰,一贯实行的又是忽里台大会(注),苏赫登顶北勐大汗之位,指日可待。如今主公人在兴隆山,苏赫手上有兵,外表与你一般无二,他成了苏赫王爷,也就顺利接管了主公你应得的一切,若他执意不还,你要如何扳转这一局?” 大概真为萧乾操碎了心,薛昉的语气一句比一句重。 他确实有些急躁了。 看萧乾一日一日围着墨九转,就像个寻常的居家男子,薛昉生怕他吃了用人之亏,让数年的谋划一朝付了东流水,急得眼圈都是红的。 可萧乾沉默一瞬,却安抚地看向他,淡淡一笑。 “我萧乾这一生,自恃视人无误。我信他。” “主公!”薛昉真急了,“属下并非让你不信,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难不成,你就由着他杀掉蒙合,再做那北勐大汗?而你,就只守着这兴隆山,做个山大王不成?” 山大王? 其实萧乾手上的筹码到如今已经足够多了。 守着汴京与金州大地,完全可力压南荣,再与北勐分庭抗礼。 但萧乾似乎被薛昉的“山大王”形容逗乐了。 想着他的大小丫头,唇角慢慢噙上了一丝乐。 “做个山大王也好啊!” 看薛昉一副恨不得去死的表情,他顿了片刻,又略微敛目。 “事缓则圆。不必急躁。你且看他除掉蒙合,拿下钓鱼城,甚至坐稳了北勐大汗之位再说。” 薛昉:“……” 窗外月已圆,他内心的崩溃汹涌而来。 主公啊,人家坐稳了大汗之位,还有你什么事儿啊? 哪一个有本事的英雄豪杰不向往江山在握,纵横天下的快意? 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养虎为患啦! ------------ 坑深331米,信任 门无声的开了,披着月夜入屋的萧乾,满身疲惫。 墨九伤口疼痛,原就没有睡得太熟,听到动静,眼睛倏地睁开,借着微弱的油灯光芒,她撑了撑身子,似乎想要坐起,却被萧乾眼明手快地冲过去按住了。 “不要用力,小心伤口绷裂。” 他是个大夫,不仅把墨九照顾得很好,每天都会有千万遍的医嘱,叫她务必多加小心。 剖腹这样的大手术,他是第一次尝试,满心都有不确定。换别人还好,换到墨九身上,哪怕一点点意外,他都承受不起,所以处处小心。而墨九对此,也心知肚明。换到后世那样的医疗条件下,剖腹产也会有伤口久不愈合甚至感染绷裂等问题,何况现在? 在这方面,墨九从不与争执,也不犯倔。 被他摁住肩膀,她乖乖地重新躺好,眨着眼问。 “大半夜的出去干吗?约会情人去了?” 萧乾唇角一勾,“是啊,约会我的小情人去了。” 抿一下唇,墨九知道他去看过小丫头了,声音不由充满了温情。 “小丫头睡得好吗?有没有乖乖的?” “睡得好,也乖得很。” 和薛昉谈完事回来之前,萧乾确实辗转去了一趟奶娘那边,看了看小丫头。如今见墨九问及,他脑子里便是那个粉嘟嘟小孩儿襁褓中的俏模样,面孔情不自禁地柔和起来。 “那小脸儿也比刚抱出来时好看多了。皮撑起来,不再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儿了。” “啐”了一口,墨九娇嗔着,又板了脸。 “哪有说自己闺女是小老头的?小心闺女长大,我告你状。” “是是是,不说了。”萧乾宠爱的看着她,那眼光和看小丫头时没有区别,都像宠溺着自己的孩子,仿佛这一大一小两个丫头,就是他的全世界了。 默了一瞬,他复问:“伤口还痛吗?” “当然啦!”墨九趁机撒娇,“你把肚子剖开试试就知道了?” “躺好!我再看看。”萧乾心疼不已,慢吞吞蹲在床边,轻轻掀开被子,褪下她的小衣,观察片刻,皱起了眉头,“阿九可困了吗?” “不困。”刚睡了一觉醒来,墨九精神头很好,“怎么了?” “你若不困,我再给你换一次敷料。” “行。你是大夫,你看着办就好,我但凭吩咐。”墨九调皮地吐个舌头,心情看上去很不错,见他转身过去拿药箱,又盯着他的背影咕哝,“不过萧大夫,咱俩可说好的啊,不许留下丑陋的伤疤,你可不要忘了!” 萧乾以前常年征战,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疤,从来都不以为意,对墨九将肚皮这样*地方的伤疤看得这样重,一直不太理解。不过,妇人嘛,自有妇人的想法,他如今越发地尊重她,所以,当她提出这个不太合理的要求时,他想也不想的同意了。 然而…… 那么大的切口,想要半点伤疤都不留,怎么可能? 对此,大神医真真有些费神而苦恼。 他放慢了调和药膏的手速,想了一会,又回头慎重地告诉墨九。 “嗯,我尽量吧!” “什么叫尽量啊?你说话不算数。” 一看墨九急眼了,想着她伤势未愈,萧乾赶紧放柔声音。 “你别激动,我是说尽量不留下难看的伤疤……” “不留难看的伤疤?难道可以留不难看的伤疤?伤疤有不难看的吗?” 这就是不讲理了啊! 可萧乾确实藏了一点潜台词,以便日后为自己洗白,不算食言。 一下子对墨九识破,他挑了一下眉,也不慌乱,只徐徐笑开,继续哄她开心。 “娘子的吩咐,为夫敢不遵从?可不敢相瞒阿九,这想要完全除疤属实不易,短期内,更不可能。但阿九信我,总会有办法的。你年纪小,长几年,慢慢就淡了……” 听他委婉相劝的语气,墨九有些泄气了。 那么大一个疤啊,看着就膈应啊。 没有后世的美容刀,她这个剖腹产完全横切的,留下的伤疤可比后世剖腹产大多了。 想想她这么美的身子,就这样毁了,她不由扁起了嘴! 而且,等几年什么概念? 也许用不着等几年,她都又怀上了呢? 想着自己有可以步入生育机器的不归路,她蔫蔫地拿脑袋蹭了蹭枕头,就差抹眼泪儿了。 “我不管!反正我的美貌,由你负责。” “我负责!我自然要负责的。”萧乾对她言听计从,哪里舍得反驳半句? 等他一句一句哄着哄着,把敷料配好,为墨九重新上过药,又赶紧吩咐玫儿打了温水,替她仔细擦过身子,换上干爽的衣服,他这才叹着气,小心翼翼地**,挨在她的身边,还不敢挤得太近。 “我会不会挤着你?” “还好。”墨九勉强地扯着嘴一笑,“你睡觉很老实。好吧,实事上,我就没有见过睡觉像你这么老实的人了,动都不动,整夜不翻身的……” 她当然不知道萧乾“动都不动”需要多大的意志力。 可萧乾却从她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你未必还看过旁人睡觉?” 墨九一愕,差点被他逗乐了。 “当然啦!而且是男人……” “谁?”他刹那严肃起来。 “我爹!”墨九瞪他,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不可以?” 一听是他爹,萧乾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下,可转瞬,他就又警觉起来。 “你还未出生,你爹就死了。你何时看过你爹睡觉了?” 墨九其实想说的是她前世的爹,也就是她飞机失事那个老爸。可随口那么一说,却没有想到萧乾的思维发散得这么快,马上就抓住了重点漏洞,让她都无从解释。 没法子,解释不了,她只有一招杀手锏了——耍无赖了。 “谁说我不能看到?我梦里看过行不行?我还和男人在梦里做过那事呢,行不行?” 萧乾:“……” 能像墨九这般“坦诚相待”的妇人举世仅有,萧乾听她娇憨不讲理的辩解,完全无言以对。一双厉眸深深地看着她,他不吭声了。那模样儿到让墨九有些后悔。 她明知道他和后世那些男人不同的。 有些玩笑,她说得随意,他未必接受得了。 毕竟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观与价值观啊。 “嗳!”她想了想,又拿手肘蹭他,试图转移话题,以便将这个尴尬的事顺过去,“辜二那事有眉目了吗?怎么没有听你说起?” “嗯”一声,萧乾显然还游离在状态之外。 “说啊?!嗯什么嗯?”墨九又加了些力气碰他,随便还“嘶”了一声,疑似扯到伤口的疼痛**,“哎哟,用力过猛,疼死我了。” 看她抚着肚子,眼泪都快痛出来了,萧乾心疼了,也心软了。 他伸手轻轻拍她,哄心肝宝贝似的,哪里还敢生气? “没什么事。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这话我就不爱听,你的分寸,我又量不着。你不说明白,我哪会知道?” “……”墨九向来有些强势,偶尔像个男子一样,这叫萧乾既无奈,又欣慰。 无奈在于他总是拿她没办法,欣慰在于不管什么时候,她都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不会吃太大的亏。这样的她,能让他放心不少,也少有后顾之忧。 考虑一瞬,他略微一笑,“八卦墓确有其事,不过辜二至今不曾向我支会此事。而我待他……从一开始,都并非以下属之意,而是兄弟之情。他说或不说,我暂时等待,也暂且相信吧。” 既然说到了这里,剩下的就更没有什么隐瞒的了。 接下来,他将辜二、蒙合以及苏逸在钓鱼城的事,以及由于谢青嬗的死,南荣大办国丧,军心不稳,皇都临安一片悲恸等事,都一一告之了墨九。 墨九是知道谢青嬗薨殁之事的。 只不过对于那个女人的死,她并不知当用什么情绪去想。 都说人死如灯灭,过往种种,悉数成空。 可哪怕这一刻,她仍然很难同情谢青嬗。 悲也好,喜也罢,其实每个人的路,大抵也是自己走出来的。谢青嬗死得不冤。她短暂的一生,比起大多数女人来说,也已经够幸运。从小生活优渥,不曾饿过肚子,不曾吃过苦。长大嫁给太子,顺理成章做了太子妃、皇后,即便最后反水宋熹,差点害死他,宋熹还念及旧情,为她风光大葬。若南荣不灭,她的儿子将来还会成为皇帝,她生前享尽荣华富贵,死后亦可受尊贵的香火,她与皇帝的恩爱也将录入史书,也算得偿所愿了,她有什么可冤呢? 至于辜二…… 这一点她与萧乾到有些一致。 或许辜二给她的印象一直不太坏,她很难把他想成居心叵测的人。 到了时候,也留有一丝希望。 不过,她也有小女人的一面,不妄猜忌,也不敢全然相信。 思忖片刻,她微微一笑,侧过脸看向萧乾的脸。 “我信六郎你的决断。可我与薛昉一样,属实也有些担心。要知道,不怕强悍的对手,就怕背叛的队友。他太了解你,若真像薛昉猜测那般,背后插刀,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六郎也不可不防。早做准备,并非坏事。” 嗯一声,萧乾目光如炬,温情脉脉地抚上她的脸。 “你啊,也是个操心的命。让你好好休息,你却是胡思乱想做甚?外间的事,自有你男人去理会,你就安心把身子养好……” “你不要转移话题,先答应我!”墨九不高兴地拍他手,“还有,不要总这样摸我,我又不是小丫头?!怎么你像在摸旺财,狼儿和孩子似的?” “你当然不是小丫头,旺财和狼儿。你是我的大丫头啊?”萧乾说得认真,说罢笑了笑,复又把手盖上她滑腻得有一些肉感的脸,灯火下,他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大丫头你且放心吧,此事我自有打算。” 说到这里,他突然拉下脸,“难不成,你不想我在身边多陪你些时日,就想着撵我走?” 这人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可墨九心情太美好,忍不住就笑出了声来,扯得伤口痛。 她赶紧抚向肚子,瞅着他道:“我倒巴不得你一直住在兴隆山呢,有你在,我便什么都不怕。而且……”不知想到什么,她目光稍稍暗淡,又伸手过去,盖在萧乾的手背上,慎重地说:“我想你趁着这工夫,多去瞅瞅师兄。他这伤,始终没有起色,人也瘦得不成样子了,我很担心。还有我娘,她最近忧心过重,也是为我操心的,你也给她瞅瞅,还有……” “行了,唉!”萧乾喟叹一声,“我竟不知阿九是一个如此聒噪的妇人。” “怎么,不想听我叨叨了?” “想。可已经夜了,你该歇了!”萧乾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中,细细地摩挲着,轻声说:“你不要烦心这些事。但凡你关心的人,我都一样关心。爱乌及乌,我对他们,亦会尽心的。” “六郎。” 缄默片刻,墨九盯着他的眼,一瞬不瞬。 “嗯?”他轻声应了。 “谢谢你!”墨九唇角弯了弯,“这些日子,你太辛苦。瞧,你也瘦了!” “傻瓜!”萧乾轻轻拥住她,又怕碰着她的伤口,那手臂支撑的姿势极为别扭,可他不以为意,与她四目相视,目光里跳跃的,全是幸福的光芒,“能为阿九分忧,是我萧乾之乐。何来辛苦?” 墨九抿着嘴笑,“不过瘦了好,更精神了呢,人好看了!” “原来你以前一直嫌我?” “不敢不敢!反正看顺眼了,也没美丑可言,长什么样不重要,只要你是萧六郎便好。” “真乖!” “没办法,还得求着您呐,当然得说些好的。” “唉,就你这嘴啊……” “我嘴怎么了?” “甜!” “这还差不多。” “嗬!”萧乾笑了笑,静默许久,在墨九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又悠悠一叹,“不知小丫头何时能唤一声爹?但愿我能等到他会唤爹时,再离开兴隆山。” 会唤爹了?那得多久? ------------ 坑深332米,大汗驾崩!(二更) 墨九心里稍稍吃惊。 她原是没有想到萧乾会在兴隆山呆这样久的。 寻思着,她心里没底,小声试探:“你不离开兴隆山,这天下,也不准备要了?” 那可是他毕生所愿啊? 一路辛苦走来,受了多少风霜雨雪,到了这时,怎舍得放手? 萧乾掌心轻轻拍着她,没有睁开眼,只徐徐道:“不急这一时半刻的。格局越是混乱,越要跳出来,静观其变!” “那辜二那边,你究竟要怎么处理呢?难道就由着他,夺去你应得的一切?” 墨九还是关心这件事,因为此事还牵涉到八卦墓,是她墨家祖宗的东西,她心里始终落不下。 萧乾淡声道:“该是我的,就会是我的。他夺不走。” 墨九终于忍不住问:“那八卦墓呢?要怎么办?” 萧乾知晓她担心这个,不由抚着她的胳膊,轻声哄,“让你不要操心了,此事我自会放在心头。几日前,我已秘派声东前往苗寨,相信他不负所托,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赵声东数次深入苗疆之地,对那些地方相当了解。 这也是萧乾派他前往的原因,墨九一听,绷着的弦就稍稍松开了。 “那也好。”慢慢地,她阖上了眼睛,“除了等,好像真做不了什么。” 萧乾下床,吹灭了灯火,复又**拥着她。 “睡吧!天一亮,带小丫头来看你。” “好!” 暗夜里,他温暖的体温传了过来,透过单薄的衣衫,如此的亲近,让墨九唇角不由挂上了一抹笑。 她想:萧乾是对的,有些事真的急不来,与其卷入漩涡里做一个不理智的械斗者,不如跳出来静观别人斗法,待时机成熟,再一举捣之…… …… …… 蒙合身受重伤的消息传遍天下,四乡八野都在议论。 他若一死,北勐必将又有一场大乱,刚刚稳固的朝政,指不定又起风波。 不等哈拉和林接到消息,北勐大营里,便有些蠢蠢欲动了,而钓鱼城,连续几个夜晚都安静得出奇。 相比苏逸的不动声色,北勐大营里的气氛,是紧张万分的。 蒙合受伤之后,除了太医与苏赫,无人可靠近他。原本他“重伤”的消息是应当严格保密的,可不知怎地还是传了出去。为免南荣借机来犯,苏赫把大营防务安排得滴水不漏,几乎三五步就有一岗,就防着南荣的袭击。 在连续几个日夜的平静之后。 第七个夜晚,钓鱼城终于有动静了。 夏季的天亮得早,丑时刚刚一过,天空沾了点鲤鱼斑白,钓鱼城突然响起了嘹亮的号角。 紧接着,战鼓如雷,重重敲响。 看来,在确定了蒙合重伤,北勐军心浮躁的消息后,苏逸终于主动出击了。 “杀啊!” “剿灭北勐鞑子……” “冲!” “他们的大汗已经不行了,不如让他们都去赔葬吧!” “杀!” 潮水一般的南荣兵,从大开的城门杀了出来,直奔北勐大营。 这一夜,整个北勐大营里的人,其实都没有入睡。 他们早按准备苏赫的吩咐,准备好了迎头痛击南荣兵。 一场大战,即将拉开。 北勐营中的战鼓也擂了起来―― 苏赫得到消息时,正一个人坐在蒙合的床前守着他。 这些天来,他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受伤”的蒙合,让营中的所有人都对这个苏赫王爷佩服不已。蒙合大汗当初对他百般猜忌,众所周知,他却以德报怨,不计前嫌,也难怪终于与大汗冰释前嫌,处出了兄弟一般的真情实义。 ……当然,这都是外人的看法。 ……对此时的辜二来说,情和义都将化为乌有。 号角响了,战鼓擂了。 他等待的时机,也终于成熟了。 看着榻上的蒙合猛地睁开眼睛,一脸络腮胡,却满脸兴奋的样子,辜二对远在千里之外的萧乾,不禁由衷地产生了佩服。这里的每一步,他都料得分毫不差啊!蒙合的反应,苏逸的反应,他没有亲自看见,却像长了一双千里眼似的,步步皆算计,满盘皆胜利。 “哈哈,小兔崽子!终于他娘的忍不住了吗?” 蒙合从床上坐起,低头找鞋,由于亢奋,带着粗话的每一个字眼,都是对战争和鲜血的渴望。 “贤弟,快!取本汗的盔甲和大刀来,躺了几日,人都躺软了,没力气――” “是,大汗!”辜二背对着他取下墙上的大刀,左臂膀揽着他的盔甲,慢吞吞走到他的榻前,恭顺地说:“为了这久违的一战,让臣弟为你更衣吧。” “好好好!” 蒙合丝毫不查,将背对着他,一脸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贤弟真是好算计!料中了他。这一次,咱们不可再让那小兔崽子给溜了。哼!算他倒霉,今晚他的死期到了!明日,本汗将血祭钓鱼城,再趁着南荣大丧,一举拿下……额!” “扑!” “你……” 三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吃痛之下,蒙合吃惊地视线,微微低下。 他看着从背后插入他胸膛的一把刀。 刀尖上血淋淋的,粘了他的血肉,锋利、冷酷。 那是他自己的刀。 他曾经用它砍下不少的人头,杀了数都数不清的人,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把刀会从自己的身上破身而过,结果他的性命。 “为何……你为何如此?”他没有回头,疼痛让他很想蜷曲身子,不与刀身硬抗,可他没有这么做。他挺直地站立着,哪怕身体瑟瑟发抖,也像个王者那般站立着,一只手扶着床柱,慢慢地红着眼问:“我诚心待你,你却暗算于我?你果然想要北勐江山,想要这大汗之位吗?” “不为什么!” 辜二淡淡开口,脸上没有表情。 “只因你的死期到了。该死的人,就必须死!” 蒙合双目瞪大,在疼痛中吸了一口气。 慢慢地,他转过头,颤抖着嘴唇,看向他的眼,“你……到底是不是苏赫?” “不是!”辜二没有再隐瞒他,“我不是苏赫。” “我早猜到了。”蒙合额头上有大滴大滴的汗水落下来,声音也愈发无力,“我念你有才,不念你是谁,一心提拔你,栽培你,不曾想,你野心……这么大,还藏得这样深。你说……你到底是谁?” 辜二盯着他不甘心的眼睛,却没有为他解释更多。因为他猜蒙合一定不想知道更多。那些真相若他都一一知晓,会更加无法接受这一切,更加不甘心英明一世,到头来竟这般愚蠢。 怔怔站立着,他手握刀柄,声音依旧没有情绪,“蒙合大汗,你安心去吧!你的北勐一定会顺着你的老路走下去。不仅会成为草原上的王者,还有天之涯,海之角,大洋的那一端,都将烙下北勐铁骑的足迹。而你,蒙合大汗,威名亦将享誉后世。” “哈哈哈哈……哈……” 蒙合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终于无力地瘫倒在床头。 艰难地侧过身,他一双眼睛大睁着,就那样看着辜二面无表情的脸。 “你……赢了。成王、败寇!如此也罢……” 辜二眉头一皱,突然问:“你为何不喊人?” 蒙合冷笑,“我喊,有用吗?” 既然他把一切都计划好了,那么肯定会利用他“重伤”这几天,做好一切安排与准备。 嗯一声,辜二依旧那个表情,没有爱情,没有情仇,就像一个杀手,毫不近人情。 “是没有什么用。不如节省点力气,好好想一想,有什么临终遗言要交代吧。” 刀子穿胸而入,这时的蒙合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已经不容易。可弥留之际,一代枭雄的他,挂念的还是自己远在哈拉和林的亲人。听了辜二的话,他睁着一双开始涣散的眼,直勾勾地看着某个未知的方向。 “男子汉,大丈夫,各凭本事……你赢了……狠劲儿……我服。但,但祸不及妻儿……我,我请求你……留我几个妻妾和孩儿一……一命……哪怕将我鞭尸,碎尸万段……一切皆可……只求留他们……一条命。” 他是从权力漩涡中走出来的人,太了解皇权争斗中的残酷。 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死,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哈拉和林,又将有一场血腥之祸要上演。 而他无法在死后再护着亲人,那些人也都将因为他的失败,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的孩儿还那么小,他走之前都没有来得及多看一眼…… 哪怕万般不愿,他终于低下高昂的头,对辜二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请求你……答应……” 这是一个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局的故事。 蒙合居然在求他?这样的结果,是辜二万万没有想到的。 辜二听着,神色略有触动,却没有回答。久久地,他站立在蒙合的面前,看着这个世人惧怕的枭雄鼓胀着一双哀伤的眼睛,似乎舍不得这一世的生命就此走到尽头,又似乎不等到他的答案就无法落气一样,终究喟叹一声,慢慢点头。 “我将尽我所能。” 蒙合去了! 眼睛依旧瞪大着,却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带着冷酷的寒气钻入辜二的耳朵。 他慢慢抽出那一把杀掉蒙合的刀子,仔细擦干净血迹,又抬起沾了鲜血的手,慢慢将蒙合的眼睛合上,直到把现场完全处理好,他才镇定地走出去,那一袭黑袍飘飞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地狱来使。而他的声音,有着以血洗血的酷寒。 “大汗伤治不愈,驾崩了――” ------题外话------ 前面还有一章,莫要忘了看哦~ 么么哒,亲亲各位小主! ------------ 坑深333米,满月 景昌二年五月十五,蒙合驾崩的消息传到了兴隆山。 随这个消息同时传过来的,还有钓鱼城那一仗别开生面的战事。 由于蒙合在大战前突然驾崩,导致北勐军心不稳,阵脚大乱,以至原本胜券在握的一场战役,以战败结束。不过,从另一个层面看,其实南荣与北勐各有伤亡,也算打了个半斤八两,毕竟苏逸也没有讨着什么好。 战斗在天明时结束,钓鱼城又回归了之前的对峙僵局。 苏逸不再主动出城进攻,苏赫一时也攻不破钓鱼城。 有人认为,苏赫不该在战时让全军都知晓大汗驾崩的消息,甚至此战失利的主要责任,都应该由他一人来承担――不过,他们也就私底下说说而已。 蒙合一死,北勐就得变天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谁都知道这位苏赫王爷,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大汗的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哪个会在这时站出来,说他半个不字? 不仅他们,就连怯薛军之首的森敦,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余人当然乖觉地闭上了嘴。 大汗驾崩了,这仗当然打不下去了。 蒙合的丧事治办,当为首要之务。 就在蒙合驾崩的第二日,苏赫便下令从钓鱼城收兵,准备为大汗扶灵回哈拉和林。 南荣与北勐两军僵持了这么久,可谓双方皆疲。苏赫借由蒙合之死,带着蒙合的椁棺退兵钓鱼城,结束这场远征,不仅合情合理,也是明显之举。 当日,钓鱼城艳阳高照,苏赫率钓鱼城全体将校登临城头,望长蛇般蜿蜒离去的北勐骑兵,当即洒酒祭天,燃放鞭炮,并犒赏全军,大肆庆祝胜利。 当然,苏逸挡住了北勐进攻的铁骑,还杀死了蒙合,他可以算得上完胜。 这丰碑一般的战争经历,也将永久写入史书,让他的功绩,为百世传讼。 兴隆山上,墨九抱着襁褓中的小丫头,听着这些消息,唇角挂着笑意,斜眼看向萧乾,“我看你啊,坐在这里指挥天下,也蛮累的。而且,人家也未必就会领你的人情。” “领不领情没关系。”萧乾站在墨九房间的窗前,背着对墨九观山上风光。 墨家九号地势较高,站在这里,可鸟瞰山下。遥遥一望,山野披绿,空气清新,他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就连声音也带着笑,“当日在临安,苏逸虽是奉命行事,到底也曾尽心帮过我,故而这一仗,给他一个彪炳青史的机会,也算报答。而且……” 徐徐回头,他唇角弯着,笑看墨九。 “你知道的,他与辜二一样,都是萧家早年就栽培的人,万一有一天用得着呢?我亦希望他好。” “是,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墨九手指轻轻刮着女儿的小脸蛋儿,脸上也是笑,“可事到如今,你准备怎么做呢?你送给苏逸一个天大的功劳,让他名垂千古,这个我可以理解,但辜二这边呢?他此次班师回朝,一身战功,又有阿依古长公主操持,在忽里台大会上,可不就成全了他?莫非,你真要把北勐天下拱手相让?” 萧乾不答。 久久的,他目光看向窗外,抿紧了唇角。 林间鸟儿在嬉戏,花儿在竞相开放。 兴隆山的夏季,太美了! 他微微一叹,慢慢走回到墨九的床边,抚摸她的头。 “阿九,事情远不会这么简单。” “嗯?”墨九不解地抬头,“莫非北勐还会有别的变故?” 她稍稍一忖,觉得不应该啊。 就算有人不服苏赫,又能如何? 想苏赫手握兵马,在军中有威仪,宗亲这边,又有阿依古撑腰。放眼北勐,哪个敢与他争雄? 眉头一拧,她正待要问,怀里的小丫头突然啼哭了起来。 “呀!是饿了还是尿了?” 孩子一打岔,她就把这事儿抛九霄云外了。 做娘的人就这样儿,天大的事,都没有孩子大。 再说,一孕傻三年,忙乎起来的墨九,与普通的娘没有什么区别,就顾着孩子了。看小丫头哭着,萧乾眉头也皱得厉害,不过照顾孩子这么久,他也积累了不少经验,赶紧上前给墨九搭了一把手,看着她愈发母性的侧颜,他唇角微微一勾,也识趣地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 然而―― 不提,不代表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苏赫从钓鱼台撤兵,直接从乾州、陇州经过,绕道扶灵回哈拉和林。也正因为蒙合的死,他没有到兴隆山看望他和墨九的“女儿”,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当然,两军交战,三军混乱,这样的时候,他也不方便到兴隆山。 六月初,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 墨九的“月子”终于快要结束了。 午睡起,望着窗外的阳光,她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小床上的小丫头,还在嘟着小嘴巴熟睡。墨九看着女儿越发光泽白皙的脸儿,突然觉得这孩子是一个天降的小福星。 从她出生,战争就平息了。 他们能有这么久的安静,似乎都是闺女带来的。 若无她,萧六郎又怎会一直在兴隆山? 寻思着这事儿,她这才突然发现,女儿还没有大名呢。 自个儿琢磨了一会,等萧乾从外面回来,她倚在床头就责问。 “萧六郎,你什么意思啊?” “嗯?”萧乾被她问得莫名其妙,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生怕她哪里出了问题,赶紧过来摸她的脉,却被墨九一把打掉了,“别碰我!” “呵!”萧乾笑着,又拍她脑袋,“我家大丫头怎么了?这发的什么脾气?也不怕小丫头笑话你。” “谁小丫头,谁小丫头?” 听到这话,墨九就来气了,黑亮的双眼瞪得老圆。 “女儿都快要满月了,你怎么也不给她取个名字,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捡来的呢,爹不疼,妈不爱!” “……”萧乾这才知道这小妇人在置什么气。 唉叹一声,他坐在床沿,拉着她的手,一脸严肃地说:“从我把小丫头从你肚子里抱出来那一天,就开始琢磨她的名字了。可一直没有想到合适的,总觉那些名字都配不上我们的闺女。” 墨九哼了哼,似乎不太满意。 “借口!” “绝非借口。”萧乾赶紧保证,随即又笑,“不过今儿我却突然有了一个好名。” “哦?”墨九也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姓萧,单名一个直!小名就叫直直。”萧乾笑道:“直者,智也。也可谓刚直不阿,正直不屈。像她父亲一样有智慧,像她母亲一样,倔强不弯曲,” 萧直? 墨九丢他一个白眼。 “会不会少了一点女气?像个男孩儿似的。” 萧乾轻声一笑,“我说过,我的女儿不输男儿。当然不能取太女气的名字。” 听他说得斩钉截铁,墨九也懒怠争辩了。对于名字她很随意,毕竟小丫头还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名呢。哪里像她?墨九,墨九,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名字,就好像父母随便取的。 “那好吧,萧直,小直,小直直,嗯,念着也顺口。” 看她语气轻松了,萧乾悬着的心也落下了。又掐她脸逗她,“这样就开心了?” “我呸!”墨九瞪他,“我是那么好哄的吗?” “不好哄吗?” “当然。”墨九很严肃,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至少也要有一个亲亲吧?” 萧乾低头吻她一下,“一个够不?不够两个也是可以的。” “……” “或者你要更多……?” “喂,你别乱来,我这身子还没好呢。” “嗬,谁让你来招惹我?” 两个人笑笑闹闹着,就这么把姑娘的名儿给定了。 又十来日,萧直的满月酒,兴隆山大摆宴席,不仅山上的弟子,就连山下的小镇也摆了流水席。墨家财大气粗,但凡兴隆山地界上的人,只要愿意,都可以讨得一口水酒来喝。这庆贺,不可谓不隆重,可对于萧直的亲生爹娘来说,总觉得不够,不够,还不够……像普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他们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女儿的面前。 时下庆贺满月都是按四十天计算,这一天,墨九也正式“出壳”了。 早早起来打扮自己,也打扮闺女,她抱着白白净净的女儿走出房门,有一种再次重生为人的感觉。 “舒服啊!” 自由的空间,清新的空气,来来去去的墨家弟子,脸上都带着喜气。 这一切都太美好了。 心里宁静,好多忧心的事也都压了下去。 女儿满月,新的开始,她必须得笑,一直笑。 墨家的庆贺活动从上午一直持续到晚上,鞭炮声里,烟火冲天。 兴隆山的美景映亮了这一方土地。萧乾带着墨九以墨家众人,登临兴隆山主峰最高处,亲自燃放了第一个孔明灯,上书:“二十六载功与过,有女萧直足慰我。” 站在他的身后,墨九目光幽幽,似有点点晶莹。 天上月牙弯弯,地上人儿成仨。 从今往后,他们一家三口就得共同担当了。 这些天,在萧乾刻意为她营造的平和气氛里,外面的事情却并不平静。 就在今儿晌午,小丫头的满月酒宴正热闹时,赵声东从千里之外的苗寨回来了。 他披星戴月的赶路,似乎有些着急,胡子拉渣都没有来得及修理,一身风尘仆仆,到了兴隆山,看到这般热闹干净的场面,竟有些尴尬。先回房沐浴,换了一身衣服,刮了个胡子方才出来就席。也没吃几口,他就忍耐不足了,找了萧六郎去了别屋。 他们聊了什么,墨九还没有来得及问。 因为女儿满月,她不想让自己添上那些莫名的担心。 所以,她一直忍着,等着…… 然而,孔明灯还悬在头顶,他们还没有回屋,坡下就传来一声重重的吆喝。 “报――” 墨九心里一紧,侧眸看向萧乾。 他似乎也不愿意女儿的喜庆之日被打扰,眉头皱了皱,给了墨九一个歉意的目光,然后看向坡下那名身装军服的斥候,“何事?” “有紧急秘函,请主公过目!”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当然不会多讲。 萧乾摆了摆手,“客堂等我。” 那人得令去了,坡上孔明灯照耀下的众人,面孔都严肃了不少,而原本欢悦的气氛,似乎也受了些影响。墨九静默一瞬,对萧乾微微一笑,“你先去吧。” 萧乾抚一下她的肩膀,从她怀里把小丫头接了过来。 “不急,我先送你们母女回房。” “你的正事要紧。”墨九体贴的笑笑,“你陪了我们母女俩四十天了,我很知足。” 在这种天下大乱的关键时候,萧六郎像个居家男人似的,天天陪着他们母女身边,甚至亲自给女儿洗尿布,对她的衣食更是亲力亲为,这样的他,让织娘看了都不由叹气,直说墨九是一个有福气的人。 那么,她怎能拖他后腿呢? 他还有更宽阔的空间要去征服,还有好多事情要办,她不能让他错失良机。 ------------ 坑深334米,一团乱麻 大概白日里太过吵闹,小丫头被墨九抱回房里,有些吵嚷,一直哭过不停。 怀里抱着女儿,心里装着事儿,墨九在房里走来走去,哄着孩子,身上却刺挠刺挠的,总觉得有些不舒坦,就连呼吸似乎也不顺畅起来。 做她这个行当的人,都信风水。从这个角度来说,一旦某些不顺心的事接踵而来的时候,人体周围的气场与风水格局就会发生变化,从而影响整个人的行运。 墨九这时便这般,这样一想,更加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把小丫头哄睡着,放到小床上安顿好,她自己却因为久不出门,今儿张罗女儿的满月酒受了些风,咳嗽了起来。念着萧乾,她找了个药片吃下,躺在床头看了半宿的书,还不见他回来,好不容易平静的心,便搅成了一团乱麻。 迷迷糊糊中,就到了下半夜。 她听到打更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不见萧乾,终于披衣起床。 嘱咐值夜的玫儿和奶娘看好小丫头,她慢腾腾往书房那边去。 这些日子,她的书房基本被萧乾挪来办公了。睡下之前,她就听说萧乾找了赵声东、薛昉几个在书房里议事,为了避免麻烦,她没有去打扰他。眼看这会儿天都要亮了,不得不出去寻人。 可她刚走到廊下,就见赵声东急急忙忙出了院子,往马厩的方向去。 乍然碰上,赵声东一惊,“九爷,这样晚了还没歇?” 墨九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还是昨日见到时的衣着,不由皱眉。 “看你行色匆匆的样子,这又要出远门?” 赵声东拱手:“是,有事情要办。” 墨九狐疑,“这不刚回来吗?人还没有落屋吃顿热乎饭呢,你家主公用人也太狠了!怎么总挑着你这么一个能干的来用?” 呵一声,赵声东被她逗乐,“九爷说笑,能为主公效力,声东求之不得。”说到这里,他瞄了瞄天色,似乎有些着急,又朝墨九深深揖上一礼,“九爷,声东还有要事待办,不敢多耽误,就此告辞了!” 不待墨九回应,他就已经走远。 夜色下,墨九看着他的背影,眉心紧拧。 看他这样子,得多紧急的事儿? 默默思忖一瞬,她调过头,继续往书房去。 书房里的油灯将屋子映得通明,萧乾坐在案几后面,拧眉沉思,手拿一只狼毫在勾勾画画,似乎还没有回房睡觉的打算。薛昉则在一旁“绿袖添香”,为他续水、熏香,静默着不敢言语。 听到墨九叩门的声音,薛昉似是松了一口气。 “九爷来了?” 他拉开门,墨九就迈了进去。 朝他点头一笑,她的话却是对萧乾说的。 “怎的不回屋歇着?天都快亮了!” 萧乾抬目看她一眼,眼神柔和下来,对薛昉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然后过来执了墨九的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摁坐在椅子上,低头柔声问:“大丫头怎地过来了?又被小丫头吵得不好睡吗?” 这几天,她非得自己带孩子睡。小丫头每天晚上都要吃夜奶,结果就是弄得她也睡不好。可今天晚上么……她睡不好,却是因为他。 墨九看着他有些发青的脸孔,心疼地伸出双手,抚上去捧住他的脸。 “六郎,发生什么事了吗?” “都让你不要操心——” “不要说没事!”墨九打断他,突然凶了起来,“我来时都碰到声东大哥了。他不是刚回来吗?如果不是紧要的事,你怎会又派他出去?” 被她这样逼视着,萧乾无奈一叹,拉椅子坐在她的身边,不再隐瞒。 “不瞒阿九,是出了一些事情。” 一听这话,墨九心下略略一窒。 对萧乾这样的人来说,大事情算小事情,小事情根本不算事情。能让他凝重着脸说出了的事情,那就肯定是天大的事情。 这样细思着,墨九心弦绷得更紧,下意识就抓紧了萧乾的手。 “你快说说。到底何事?” 萧乾双眸沉下此许。 好久,他都没有出声。 在墨九切切的目光中,他迟疑片刻,慢慢走到书案边上,将一道用火漆封缄的书函拿过来,递到她的面前,“阿九自看。” 这样的书函,他往常不会直接给她看的。 墨九一愕,紧张地接过来,未及拆开,先抬眉眼察看萧乾的脸色。 油灯氤氲的光线下,他面色冷峻,似有一层寒光笼罩,让房里的气氛都低压起来。 她抿紧嘴唇,拆开书函,细看—— 竖排的行文,墨九已经习惯,看得也很快。 然而,越往下看,她越是心惊。 “六郎,这——怎会这样?” 她相信,这书函的内容,也一定是让萧乾意外的。要不然,他之前也不会有那句“等到小丫头喊爹时离开”的话了。按他的计划,辜二返回哈拉和林,为蒙合治丧,再在阿依古的主持下,召开忽里台大会,等他顺利登上大汗之位,怎么也要大半年的工夫。那个时候,小丫头大抵真会喊爹了。 可这书函里的内容,却让墨九惊悚。 就在哈拉和林得到蒙合重伤不治的消息之后,阿拉古长公主——这位据说最疼爱儿子苏赫的母亲,已经召约宗亲,并且在私下里活动,准备推荐她的小儿子乌日根为新北勐汗。并且,她召开忽里台大会的时间,就在后天。 而此时,辜二扶灵的队伍尚未到达哈拉和林。 也就是说,阿依古要抢在苏赫王爷到达哈拉和林之前,让乌日根登基,造成“已成事实”的局面。 再有,从书函上的措辞来看,哈拉和林还有一个“局”在等着苏赫。 书函的内容触目惊心,却也让墨九大惑不解。 凭着母亲的本能,她可以断定,阿依古长公主在哈拉和林见到苏赫时,对这个儿子感情做不得假,对他的爱也做不得假。但如今,她要算计的人,为何恰恰是他的儿子? 到底是皇权之巅的诱惑,扭曲了人性,让阿依古迷失了自己,想要放弃大儿子,转而拥立更傻更单纯的次子乌日根,以便于掌控北勐?还是因为别的突发原因,导致她做出这样一个颠覆性的决定? 不得不说,阿依古对事情的影响是极大的。 一旦乌日根登上汗位,也就是说,苏赫之前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就算苏赫手上有兵,已不是当初任人宰割的苏赫,但在短时间内,他想再拿下北勐,坐稳北勐江山,都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阿依古这一次,简直就是釜底抽薪的绝杀啊! “阿九想到了什么?” 萧乾幽淡的声音,把墨九从沉思中抽离出来。 “我很讷闷!”她直言不讳,把自己的疑惑都说给了萧乾知道,末了又偏着头问他:“莫非你让声东大哥深夜离开兴隆山,就是前往通知辜二?” 萧乾唇角一勾,似乎对她的猜测很满意。 “知我者,墨九。” 被他夸赞了,墨九笑了笑,神色也略略放松了一些。 “可即便他日夜兼程,也未必来得及吧?后日便是忽里台大会,辜二也快要到达哈拉和林了,声东大哥从兴隆山出发,快马加鞭也未必阻止得了!” 对于古代通讯不发达,导致事情与时间的延迟,墨九一直很头痛。 甲地得到消息,等再传到乙地之时,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 萧乾显然也有这样的担忧,“姑且尽力挽回吧。不过,即便知道哈拉和林有套,也不得不往里钻啊!” 确实如此,为蒙合扶灵,苏赫能不回皇都吗? 他们目前能做的,就是提前做好准备,应对有可能发生的变化。 可令墨九不解的是……目前为止,萧乾对辜二,还是信任的吗? 八卦墓的事怎么样了?声东到底怎么和他说的? 墨九怔怔地看向他。 火光下,萧乾蹙着的眉头久久未展,隐隐间,似透着一丝焦灼。这让她的担心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峰值,也不好贸然提及八卦墓的事,惹他烦心。 “六郎……”墨九抚上他的手,带了一点安慰的紧握,转而为他分析,“你想过没有,阿依古为什么突然变了?到处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萧乾面色凝重,看着她。 “还记得额尔小镇那场大火吗?” “记得!”想到那场火,墨九就有些惊悚。 在那场大火中,她差一点被阿依古推入火中烧死。 “可……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她问了,可萧乾眉头不展,冷峻的面容极是严肃,似乎也不能给她准确的答案,只半带犹豫半带猜地说:“如今回想,那一日,她的行为似乎就有不妥。可到底哪里不妥?我又说不出。” 那便是直觉了。 一个人对你好不好,是不是真心的好,有时候确实不需要任何道理就可以肯定。人与人交流时的感情流露,是从来不会骗人的。 墨九相信萧乾的直觉,心头不由大惊。 “那就是说,让阿依古改变的节点,就是那场火灾?或者说,是那一次的狩猎?难道是纳木罕的死?也不对啊!纳木罕再重,也重不过她的儿子啊!?” 手抚着太阳**轻轻一揉,萧乾没有回答,那一双如临寒潭般的冷酷,仿佛瞬间将心底掩埋了这么久的杀气迸发了出来,遍布眉眼之间,让墨九心底一凉,复又抓紧他的手。 “六郎,你别着急啊!其实事情好处,从无绝对。往更深远处想想,她这样做也好。她主动翻脸,咱们还不必日后再背上感情的包袱。” 看她为自己忧心,萧乾不忍地拥了拥她,神色放缓。 “没事。阿九,不管发生何事,我都能应付得来。” “这件事会很麻烦吗?” 墨九从来都信任萧乾有运筹帷幄的本事,可天下这么大,格局这么复杂。他只有一个人,再高的智商,再精密的计划,也有可能遭遇到瓶颈。智者千虑,尚有一失,更何况,这一次阿依古的母爱的突然出走,确实也太令人始料不及了。 “不会有大麻烦的。阿九无须想得太多,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多花上一些时间而已!”萧乾并不愿意她为他担心,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黑眸带着烁烁地光芒落在她的脸上,冷不丁的,换了一个话题。 “倒有一件事,须得告之阿九知晓。” “这么严肃?”墨九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忍不住试探着问他,“可是八卦墓之事?” 又一次被她猜中。萧乾不由笑着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脸,“你啊,鬼灵精怪的,次次猜中我心。那不如你再猜猜,那个苗寨出现的古墓,到底是不是八卦墓?” “我猜是。” 墨九回答得斩钉截铁,让萧乾微微吃惊。 “阿九怎生如此肯定?” “若非八卦墓,六郎不会这般慎重地告诉我。” “呵!”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让萧乾不由失笑摇头。 “阿九聪慧!” “不是我聪慧,是你想的事情太多,疏忽了我的智商。” “……” 沉吟一瞬,萧乾细细打量墨九着的眉眼,语气突然凝重了不少,“正如阿九所料,那座苗寨的胭脂井下,确实是八卦墓之一的兑墓。不过,仕女玉雕到底有没有落到辜二手上,目前无从知晓。” 胭脂井下,就是八卦墓…… 墨九抿了抿嘴唇,心里的感觉很微妙。 就像早就预料中的事情,突然被证实了一样。 即信,又不信。所以,她也需要证据。 凝视着萧乾泛凉的面孔,她轻声问:“声东大哥怎样确定的?” 萧乾淡淡回视她。墨九这才发现,他眉目间似乎越发清俊,人瘦了一些,但脸色却好看了不少,目光迷离间,竟有些恍惚,像以前的萧六郎又回来了。直到他转过身,拿了一副草图递到她的面前,她方才回神。 “阿九,你再看看这个。” “好。”墨九低头,仔细看图。 图上是一口古井,从图上墨汁的颜色来辨别,应当画下没有多久,说不定正是出自赵声东的手笔。古井在他的笔下不太精致,也没有什么特别,但古井里面的图案却是墨九极为熟悉的——八卦图。 而八卦的兑位,正好对着井口。 萧乾看她沉思,遂又解释,“这是声东从废墟上找到古井的位置,刨开之后描摹回来的图案。另外,他还在古井底下的废墟中,翻到了一个东西——” 说到这里,萧乾的声音略略低沉,似乎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比发现兑墓更为紧要。 对他语气怔住,墨九心里一紧,“什么东西?” 萧乾不答,严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青布紧紧包裹的东西,放在桌面上,慢慢将青布层层揭开,把里面的东西展现在墨九的面前。 “阿九可识得?” 那是一块玉佩,墨九并没有见过。 古人多有佩玉,什么样的玉饰其实不奇怪。 这块玉也一样。除了玉质好,做工更为精细之外,并无特别之处。 若非得为它找出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玉上有一个篆刻的“谢”字。 谢?谢家?古井?辜二? 看着萧乾凝重的神色,墨九的脑子突然激灵灵一转。 “难道……玉是辜二掉落的?辜二是谢家的人?” 萧乾没有反驳,凝神思考着,似乎还有疑惑,可比起他来,墨九的疑惑似乎更多,话匣子打开就说过没完,“不对啊,六郎。想当年,谢家和萧家斗法,谢家惨败之后,除了宫里头的那几个女人,但凡谢氏近亲基本都被除之殆尽……辜二是谁呢?莫非是谢家的哪一房的远亲?” “不!”萧乾的神色间,带了一丝莫名的酷冷,“这块并非普通的玉,乃谢氏传承之宝。” 传家宝?那肯定不会随便丢掉的了。 是八卦墓启动之时,不小心遗失的? 可到底是辜二遗失,还是别的什么人遗失的? 当时进入苗寨的人,基本都是北勐兵……他们是谢家人的可能性小。 那么辜二的嫌疑就最大。 可墨九撑着脑袋,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到底可能是谢家的哪一个? “……这太玄幻了,你们萧家栽培的棋子,怎么会变成谢家的人呢?”墨九敲着脑袋,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神色惊悚地望向萧乾,“六郎有没有想过,也许他是一个永远也不会被人怀疑的人?” “谁?” 看着萧乾越发深邃的眸子,墨九冷不丁打了个战,“谢丙生?!” 这么一想,她像突然间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林高手,好多已经丢在记忆里的事情都回忆了起来。 她记得,谢丙生死的时候,面部全部被人用刀片划花,死亡时的样子极为吓人,几乎不成人样,至今不明白杀他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干,这尸体究竟是不是本尊,就可另说了。 那么,既然萧家都可以栽培棋子以便日后为己所用,谢家有没有可能将计就计?当时,谢丙生利用转运使之便,贪墨朝廷大批军用物资,与珒国勾勾搭搭,已然罪责难逃,萧乾带着小王爷宋骜亲自上门拿人了,谢家怎么办? ——借死遁活是高招。 ——从明入暗,杀了辜二,借辜二的身份潜伏到萧家人身边,就是高高招。 她还记得,在他们发现巽墓的时候,巽墓已经被人破坏了,巽墓的仕女玉雕还曾流入黑市,招来一桩命案。而巽墓当初也曾经是谢丙生用于储存那一批军用物资的地方。 谢氏有人可以开巽墓,自然可以开兑墓。 至于位于楚州的坎墓,在萧家的院子下,辜二家与萧家近邻,不也在他家院墙根下么? “不敢细想啊,这么一想,我觉得好惊恐!”墨九把这些怀疑一条一条说完,不由又把自己惊到了,瞪圆双眸看向萧乾,“六郎,我又想到一件事,当初阿息保将我掳至金州完颜修的大营。那天晚上,有三个珒国士兵试图趁我中毒……玷污我!” 这件事,她从来没有正面和萧乾说过。 可彼此心里,对此事都知情。 如今遥想当日,墨九心脏还有些抽搐。 当时的情形,太可怕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们就毁了她的清白啊。 “我那时就想,谁会和珒人勾结陷害我?谁又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与阿息保互通往来呢?” 说到这里,她凉凉地眸了眸眼,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萧乾。 “六郎,我认为当初至化帝定谢家一个私通珒人之罪,不算冤枉了他们,哪怕有萧家从中作梗的原因,谢家从谢丙生起,就清白不了。他们一定与珒人有秘密往来……不过,我觉得,会设计一场让人污我清白的下流勾当,却非男人行径,倒像妇人之嫉。若不出意外,肯定是谢青嬗所为。当然,那药既然是你师父亲手制成,也跑不了温静姝!” …… …… ------------ 坑深335米,离愁 当天晚上,萧乾并没有随墨九回房。 不管他们心里对辜二、对阿依古有多少猜测,目前这些事情都无法得到考证。眼看时间不早,萧乾亲自把墨九送回屋子,等她躺下进入睡眠,方才默默离开了房间。他没有歇着,召了薛昉过来,又对他交代了一些事情,等天边霞光初现时,才回去。 墨九没有睡醒,打了个呵欠,斜眼睨去。 “你这样不爱惜身体,是要挨收拾的。懂不?” 对她的抻掇,萧乾愕一下,“我吵醒你了?” “倒也没事!”墨九慢悠悠坐起来,找了一件外袍披上,“我晓得你为了北勐的事儿挂着心。可不管有天大的事,正常作息都不能变。生命只有一次,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经历的过程,我们如果尽力了,结果还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也只能坦然接受了,你说对不对?” 从来都是萧乾讲大道理,墨九整天嘻嘻哈哈,在他面前也特别没心没肺。 这么被她一本正经地教育,萧乾愣了愣,却是笑了。 “阿九说得对极。” 这一笑,沉郁的气氛缓和了下来,他坐到床边,拉住墨九的手,笑痕还在脸上,语气却又严肃了不少,“阿九,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听他欲言又止,墨九眉梢稍稍抬了抬,“在我面前,你没什么不能说的。你跟我在一起,若什么事都遮遮掩掩,这也不方便,那也不方便,那咱俩得活着得多心累啊?” “呵!”萧乾摇了摇头,情不自禁捏她的脸,“是,我阿九最通情达理了。” “嗳嗳嗳,停下。”墨九偏开头,大眼珠子瞪着他,“我可没有答应你什么啊?我只说你什么都可以说,不代表我什么都会答应,不要搞混淆了。” “……” 萧乾无语地凝视着她,定神半晌,突然幽幽一叹。 “阿九,我得离开兴隆山了。” 离开了?墨九怔住。 天下未平,她早知道这一天会来,时间早晚而已。 可原本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等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方才觉得相处的时间居然这么短。太短,太短,短得他们家的小直直才刚刚满月,还不会叫爹娘,不会走路,还没有长牙,甚至都不懂得给她即将离开的爹爹一个甜甜的微笑。 墨九心里有些泛酸,可稍稍愕然之后,露在脸上的全是笑容。 “走吧走吧,赶紧地走,不要烦着我,也不要走了之后来羡慕我,可以天天看到闺女……” 一见她笑,她这样的笑,萧乾的眉心就拧了起来。 墨九是什么样的妇人,他比谁都清楚。 她此刻的笑里,压抑了太多的离愁。 说到底,也无非不想让他为她担心而已。 他喟叹一声,伸出长臂将她紧紧圈入怀里。 “阿九,我会早日归来。等我!” “好。”墨九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缓缓闭上眼,只为感受这一刻的静好时光。 这天早上,他们说了很多话。 与以前相反,大多时候都是萧乾在说,墨九在耐心地听。萧乾原本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可这一次,他却像突然间打开了话匣子,哪怕一宿没睡也丝毫不妨碍他的即兴发挥,等奶娘抱孩子进来的时候,他才终于停下了对墨九耳朵的摧残,把剩下的叮嘱又转向了女儿。 “闺女,爹走了之后,你要听娘的话。” “不许半夜啼哭,要乖乖的,不要让你娘不得好睡……” 墨九听得怔怔然。 望着他抱着女儿的侧颜,嘴巴扁了扁,没有声音。 …… …… 南荣景昌二年六月十四。 就在小丫头满月酒的次日,萧乾离开了兴隆山。 六月,骄阳似火,已到这一年的盛夏之季。 兴隆山上的凉爽,以及兴隆山人的富足和悠闲生活,让驻守在兴隆山镇一个多月的萧军在享受了这方盛世美景之后,都有些留恋不舍。萧王突然下令拔营离开,事情来得突然,得到消息的镇上百姓,也纷纷送上鸡蛋果脯等物做临别赠礼。 “等老子以后不当兵了,也搬到兴隆山来居住。” “对,再找个本地媳妇儿,那日子才叫舒坦。” “这里哪有本地媳妇儿,你他娘的没有听说,兴隆山镇的人,都外乡来的。” “别说,墨九爷是个人物,把这个地方捯饬得,就跟世外桃源似的……小媳妇儿也一个比一个水灵,个个都吃香喝辣,顿顿有肉,餐餐有酒……啧,你说往后咱也能过这日子,多好?” “唉!” “说不准会有那一日呢?” “想得可真美!” “不舍得走了,不知何时能返啊?” “……” 排成队列的萧军将士,在走出兴隆山镇的界牌时,都不约而同地回了头。 他们眸中,是那一座巍峨的山影,还有那些跟过来送别的小镇居民。 挥手! 再挥手! 不停有人在挥手! 声声离别,愁在心头。 从此关山千百度,铁甲征战,再回首,人在何处? 萧乾面无表情地骑在马上,一直没有回头,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湛蓝的天空下,他颀长的影子斜拉在地上,头顶红缨,腰佩长剑,身穿黑甲,披风翻飞,在一幅幅绣着“萧”字的旌旗映衬下,那面孔冷峻而从容,一身铁血,似一座没有表情的雕塑。 “传令!大军加速前进!” “末将领命!” “大军加速前进!” “驾——” 萧乾高喝一声,马蹄踩过从青石缝里爬出来的小草,绝尘而去。 家国依稀在后,天下河山在前。 将别离,已别离!却又不得不离别。 兴隆山高高的山岗上,一株大树的枝叶档住了墨九的脸。 她长发飘飘,怀里抱着刚刚满月的萧直,目光幽深,盯着那处久久未动。 “姑娘,这里风凉,不耐久站……” 玫儿看她如此,心疼得不行,只有拿小丫头当幌子劝她了。 “一会小小姐该着凉了,咱们回去吧?” 一提小丫头,墨九当即便回过神来。 低头看一眼小小的女儿,她再次抬头极目眺望远去的大军,唇角似乎带笑。 “六郎,我和女儿等你回来。” …… …… 半个月后,萧乾才有消息传来。 那天晚上匆匆离开的赵声东任务失败了。 忽里台大会如期召开,赶在了辜二到达之前。 当然,这事儿怪不了他,时间上的误差实在太大,纵是大罗金仙,也挽救不了这样一场突然变化的时局。谁会知道就在苏赫围攻钓鱼城时,还在哈拉和林为了儿子奔走的阿依古长公主,却在蒙合死后,突然换一个儿子当皇帝? 忽里台大会在哈拉和林召开,经阿依古长公主和众位宗亲一致举荐,亲王乌日根登上了汗位,成为北勐新一任的大可汗。 而这个时候,辜二带着为蒙合扶灵的队伍,刚刚到达开平。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辜二来不及赶回哈拉和林阻止忽台里大会的决议,却由此意外地捡回了一条命。并且在得到乌日根登基消息的同时,等到了远道而来的赵声东。 赵声东是带着萧乾的秘密任务去的。 两个人碰头,听着哈拉和林那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皆沉默了。 辜二下令,扶灵队伍停在开平。 然后,他和声东关起门来密谈了一个时辰。 次日上午,辜二让手下将军格森继续将先汗蒙合椁棺送回哈拉和林,而自己则领着大队人马留在了开平,称另有要事待办。然而,格森带着的扶灵队伍,刚刚到达哈拉和林,不待城门开启,城墙上便飞出流星一般密密麻麻的箭矢。 新汗乌日根以苏赫王爷与萧乾、宋熹有勾结,导致钓鱼城一战失利,并导致了蒙合大汗的驾崩为由,对他的扶灵队伍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就地处决”。 这样野蛮的行径,震惊了世人。 而这也是北勐与中原人不同的之地。 中原人士无论何时,大体都得先讲讲理再行动。 可在这里却并无道理可讲,只有武力的高低。 显然,这个对苏赫队伍“就地处决”的包围是事先安排的,阿依古长公主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她的儿子苏赫并没有在扶灵队伍之列。 消息传到开平,全军悲恸。 这一次苏赫回哈拉和林,南下时的北勐骑兵并未全部随他北返。大部队依旧留在陇州和乾州等地,如今开平的精锐大都来自怯薛军,不足一万人。但开平再往下的地盘,就是萧王的领地了,在这里的苏赫,是安全的。 当日,辜二听从萧乾的密令,在开平自立为北勐大汗。 同时他发布诏书,对乌日根“控制长公主与北勐宗亲,残害手足同胞”的行为,要进行血的清算,甚至称:蒙合之死另有缘由,并直指乌日根密谋军中心腹杀害蒙合,不等蒙合椁棺到达哈拉和林,不等他入土为安,就迫不及待地登上汗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同时,远在哈拉和林的乌日根也同时发布诏令,对苏赫在出征期间,亲近南人,对北勐士兵进行汉化的叵测居心进行了大篇幅的声讨。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王朝又岂可有两个皇帝? 口诛笔伐的文字战,都是做给世人看的。 要论到结果,最终也只有靠武力来解决。 谁为王,谁为寇?从古到今只有战争才能决定。 一场同室操戈的战争,很快打响—— ------------ 坑深336米,繁华万里,同心不同眠 北勐从老可汗发展到蒙合手里,已然是一个庞大的草原帝国。精兵勇将,幅员辽阔,苏赫手底下就算有几十万兵马,算上蒙合当初南下那一部分怯薛军,就总体势力而言,要打下北勐也是痴人说梦。 可苏赫发了狠话,说干就干。 这一行为,倒符合草原人的血性,得到了军中将士支持。 当是时,苏赫紧急调集了位于陇州、乾州等地驻军,即将北上,并堂而皇之以北勐大汗的名义,向汴京的萧乾借兵。 他给的理由很简单。 乌日根有杀害蒙合之嫌,让萧乾为“义兄”复仇。 蒙合在世时,为了拉拢萧乾,确实提过“结拜为兄弟”之事,那会大多当一个笑话听,心底却明白不过是两只老虎的惺惺作态,都只为先稳住对方,再把对方当成了最后的大餐而已。如今苏赫手下兵马不足以抗衡北勐,向萧乾这个蒙合的“义弟”求援,听来荒唐,可谁都清楚,于战争而言,他们只需要一个出兵的理由而已。 果不其然,萧乾得知蒙合的“真正死因”,大为震怒。 当即他回函苏赫,决心与他联合抗勐,为枉死的蒙合报仇。 这复仇之火烧得惊天动地,只不知,若蒙合泉下有知,会不会被气活? …… 在萧乾决意对北勐出兵之前,萧军中还是有一小部分人提出异议的。 对此时的萧军来说,一面是南荣,一面是北勐。当下的情形却很明显,南荣式微,已是强弩之末,显然比骁勇善战的北勐好打。有人认为,就算萧乾要吃下北勐,也应该先把南荣嚼巴嚼巴垫垫肚子,等河山稳固,兵壮将广再行北上。 吃柿子还知道捏软的呢,怎会非得硬碰硬的? 更何况,他们此时和北勐开战,不明显给了南荣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吗? 商榷时各有各的看法,但萧乾在萧军中,有绝对的决策权。 “北勐,我志在必得!就算是根硬骨头,我萧乾也非啃不可!” 一句话,就决定了未来战争的走向。 后世有史学家分析,萧乾执意弃南荣而攻北勐,其实是心有不甘。他就像一个稳坐钓鱼台的人,明明看着鱼儿已经上钩了,胜券在握,却在提竿那一刻发现,不仅没有鱼,连钩上的饵都被吃得干干净净。他一生自负不肯服输,受不了这般愚弄,故而才有先北勐后南荣的决策。 不过,却也有相左的意见。 也有史学家认为,萧乾此举堪称世界级豪赌,眼光独到而精准,称得战争史上的一个奇迹。当时的北勐骑兵,被称为“不可战胜”的军队,当时的北勐帝国,庞大得让汴京一隅,弱小得如同大象面前的蚂蚁。处在南荣与北勐之间,他如果选择南下,且不说南荣即使战斗力弱,也可支撑一年两载,就算南荣不反抗,北勐也一定会借机将他与南荣一起侵吞。 …… 七月流火,当天气渐渐转凉时,萧乾与苏赫的两军联盟,终于在阴山集结,顺利完成合师,分两路向哈拉和林进发。 这场激烈的内战,来得十分突然,算是一个意外。 战事一起,令天下哗然。 世人无不关这一场漠北草原上的同室操戈。 但凡战争,无一不是弥久而残酷。可谁也不曾料到,这场战事,竟然历时三年,从景昌二年一直持续到了景昌五年…… 战争的路,是人头铺就的路。 一个又一个白天与黑夜的轮转中,为了那个至高权力的巅峰,无数人将生命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连一丝浪光都没有掀起,就结束了。 景昌五年的五月,小丫头三岁的生日就快到了。 兴隆山上,年复一年的张灯结彩,为小祖宗庆贺。 别看萧直还是一个小丫头,可她的生日,对于墨家来说,是仅次于“过大年、墨子生日”的头等大事,甚至比墨九自己的生日都要来得隆重。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墨九会提前好些天开始准备。 在这个月,墨家弟子会将大批的灯笼,挂在从山脚到山顶的道路两侧,红红的灯笼上,写满了对萧直的祝福,从生日的前几天,也就是五月初一,一直挂到五月底,灯笼之光,彻夜不熄。 第一年的时候,都以为墨九是图个新鲜、热闹。 第二年的时候,都觉得她属实爱极了这个女儿,这才如此大费周折。 到第三年的时候,她还这样隆重的挂灯笼,就让人心里略感惊讶了。 兴隆山可不小,不是谁家的小院子,随便一挂就挂满了。那盘山的道路,从山脚的兴隆镇一直到山上的墨家总坛,怎么也有几十里地,要挂满红灯笼,不仅耗时、耗财还耗人力,可以说,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工程。如果不是墨九本身为墨家赚得金钵满盆,她这样浪费的行为,肯定得背上一口“败家钜子”的大锅。 “姑娘,姑娘……” 玫儿兴冲冲跑入屋子,双颊热得红扑扑的。 “又一批灯笼运下去了,快铺到山脚了呢。” 说到这里,她看墨九还在桌子边上折灯笼,不由又嘟起了嘴。 “都说了你眼神不好,不要亲手做了嘛。咱墨家人这样多,哪里轮得到你?你啊,就是不肯听话。” “我这不是闲着吗?”墨九微微一笑,抬头瞄她一眼,“小姐庆生宴的食材准备得怎么样了?” “在准备中。”玫儿笑着说,“这次还是曹师兄亲自督办的,我和他说了,旁的事都可以先放着,唯独小小姐的事,是天大的事,可大意不得。玫儿回来时瞧过了,食堂那边的空地上,码得整整齐齐的酒坛,够咱们摆三天流水席了……” 这三年来,玫儿和曹元的感情日益稳固,如今也只差一个婚礼让曹元娶她进门了。 本来他俩的喜事三年前就要办的,一来墨妄没有苏醒,二来萧乾没有回来,玫儿不乐意在自家姑娘伤感的时候办自己的喜事,非说要陪着墨九,不能丢下她。于是婚事就这样拖了下来,一拖三年。两个人成天处得近,天天见得着,曹元也好,玫儿也罢,不仅不觉得委屈,反倒为彼此这样的决定有同心的欣慰。 听完玫儿讲述外面的热闹和庆生宴的安排,墨九点点头,照常的面带笑容。 “那就好。你去看看小姐午睡起了没有?” 小孩子贪睡,可墨九不会让她中午睡得太久,到点就得叫她起。 可她话音还没有落下,帘子里头就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低唤。 “娘亲,你在唤直直吗?” 属于小奶娃的声音,娇娇的,脆脆的,让墨九的脸顿时柔和下来。 “你个小捣蛋,醒了为何不出来?” “哗”一声,帘子微微一动,一颗小脑袋就从中钻了过来,嘻嘻一声,扎着羊角辫的小娃娃旋风般扑过来,重重趴在墨九的腿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里,满满地都是对娘亲的眷恋。 “娘亲,谢谢你,我爱你。” “……” 在墨九的教化下,这小丫头嘴甜,也很善于向人表达情感。 可今儿她刚刚醒来,就睡眼惺忪地对她发糖,还是让墨九奇怪了。 她刮刮小丫头的小鼻子,“直直今儿怎地这样乖?嗯?又做什么错事了吧?” 哼一声,小丫头撅着嘴,不高兴了。 “好像人家昨日就不乖一样。” 这小嘴还挺利索?! 墨九心里又软又甜,失笑一声,将她抱坐到膝上,赶紧讨饶,“直直不生气,都怪娘亲的不是,怎么能这么说我们的小直直呢?嗯,娘亲应该这样问才对。为何小直直今日更上一层楼,比昨日还要乖巧了?” 小丫头年纪小,心思单纯。 这么一哄,她马上就开心起来。 一双长长的睫毛扇子般忽闪忽闪着,果冻似的小嘴一翻一合,全是暖心的话。 “姥姥说:娘亲为直直庆生,挂灯灯,摆酒酒,这是爱女儿,做女儿的,也要爱娘亲,要懂得心疼娘亲,还要这样……”说着,她小嘴就凑过去,在墨九脸颊上亲了一下,甜丝丝地笑,“要这样子亲亲娘亲。” 墨九鼻子一酸,含笑看着女儿,双唇抿得紧紧。 这样体贴的话,出自一个三岁孩童之口,让她有些始料不及。 小丫头确实是一个聪慧的娃,从小就聪明。 可冷不丁听她这样讲,墨九还是忍不住有点伤。 这样乖的闺女,只可惜……六郎竟看不到。 “娘亲!”萧直突然拿小手去扳正她的脸,又小心翼翼地观察她,“你又在想爹爹了吗?” 墨九一怔,笑着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摇了摇头,“才没有。我在想我的小直直就要过生日了,娘亲应该做什么好吃的填她的小胃呢?哪有闲工夫想他啊?” “娘亲撒谎!” “娘亲没有……” “玫姨说了,娘亲不说话的时候,就是在想爹爹。” 小丫头眼珠子生得亮,葡萄似的,酷似萧乾。尤其紧盯着她的时候,让墨九几乎不敢与她对视。 都说女儿一般长得像爹。可她这个女儿,也长得太像她爹了一点。 眉眼像、嘴唇像,就连神色也偶有他的影子。 六郎也无愧于天下第一美男的称号,把优良的基因都遗传给了女儿。小丫头这般小的年纪,就生了一张过了标致的脸,每每有人瞧到,都会顿足观看,有胆子大的,甚至忍不住去捏她的脸。 可对墨九来说,看到这样的她,思念就像密密麻麻的藤,爬上心尖,缠得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向漠北。 “娘亲?直直说错了吗?”看她不吭声,小丫头思考一瞬,又一本正经地说:“娘亲别难过了。姥姥说了,爹爹没有回来,直直和娘亲就想着他,一直想他,他就会回来的。姥姥还说,直直要乖,要替爹爹疼爱娘亲,这样等我的爹爹回来,也会喜欢我。” “傻丫头!” 墨九抱女儿的力道大了一些。 小小的身子紧拥在怀里,她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被填满。 “你是爹爹的女儿,不论你什么样子,爹爹都会喜欢你的。” “是这样吗?”小丫头显然不明白大人的情感。 “当然是这样,娘还会哄你不曾?爹爹每次来信都说了,很喜欢很喜欢直直。” “可是……”小丫头迟疑了,小嘴巴微微撅着,那模样儿可爱之极,“直直都没有见过爹爹,也不知他凶不凶,不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儿,要怎么办呢?” 猛地把小丫头抱紧,墨九将下巴搁在她的小肩膀上,双眼猛地一闭,深深呼吸,方才克制着声音里的哽咽,“他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儿。我们的小直直,就是世上最好的女儿。” 小丫头一听这话,果然又高兴了起来。 “好吧!”被束缚得紧,她不舒服地挣扎着身子,从墨九怀里解脱出来,然后仰着小脑瓜,天真地问:“那我的爹爹,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今年以来,这个问题小丫头已经问过好多次了。 她三岁了,越来越明白一些事情,看小伙伴儿都有爹爹,就算没有爹爹的小虫儿也有一个酷似爹爹很疼爱他的大叔,她就会很羡慕,常常拿这个问题来问墨九。 女儿小,当然不知她的为难。 是的,对墨九而言,这个问题实在为难。 当初她根本就没有想到,战争一打就是三年。 而那天早上,她一句“去吧去吧”带来的就是三年的别离。 这三年里,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她也总能接到萧乾传回来的信函。然而,他的人,她却一眼都没有看到。换了以前,墨九肯定会不管不顾地随了他去阵前。可她这次选择了隐忍。因为她不仅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母亲,是墨家钜子。她不想错过女儿初临人世最为重要的几年,不想让女儿小小年纪就成一个可怜的“留守儿童”,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把墨家事务全部丢下不管。 做不到陪他并肩战斗,她可以在他背后默默支持。 打仗就是打钱,三年的战争下来,虽然萧军有当初谢丙生那一批价可敌国的物资支撑,也有汴京、金州等地百姓年年岁岁的纳税与捐资,但墨家这一个坚强的后援才是萧军可以一往无前的重要支柱。有了墨家这个王牌巨贾在,萧军没有后顾之忧。 军饷、粮草、衣物,没有一样墨九不为萧乾办好。 她想,所谓贤妻,她墨九敢称第一,恐无人敢称第二了。 可他俩虽然同心,却不能同眠―― 不知何时,墨九眼圈有些红了,为了不让女儿瞧到,她笑着将女儿抱了起来,扛在肩膀上。 “走喽!咱们出去看大红灯笼喽!” 墨九一身男式长袍,简单的束发,浅色的丝绦,姿态潇洒,就连扛孩子的动作,也将父亲的角色一个人扮演了。大步出了墨家九号时,她扛着小丫头那一抹被阳光抚慰的影子,有一些朦胧而寂寥的美。 “唉!” 玫儿瞧着她的背影,扁了一下嘴巴,飞快跟了上去。 “姑娘,你慢些……” 三个人慢慢走向正在张灯结彩的墨家广场,在弟子们热情洋溢的招呼声中,又从那一个城堡似的大门口走了出去。山门口,有一个宽敞的了望台,是昨年才完工的,可用于军事的防御,在简易望远镜的配合下,可以尽揽兴隆山风光。 平日里,只要天气晴好,墨九常会带着小丫头到这里来溜达,小丫头也最喜欢在这样的时候玩着望远镜问东问西。而墨九总会不厌其烦地回答女儿的“十万个为什么”。小孩子的求知欲结合萧直的聪慧,时常让墨九招架不住,可一颗心,也在这样的亲子关系中,倍觉柔软。让她觉得自从有了女儿,日子似乎一路繁花。只可惜,在这一片姹紫嫣红的生活中,总归缺失了一个男人,一个父亲。 山风悠悠,吹动着墨九的衣袍。 她双目微眯着,视线在远山近野间徘徊。 大红灯笼影映的林间,一派喜气洋洋。 久久的,墨九望向了那条路,那一条延伸往未知远方的路,脸上沉沉郁郁。 “娘亲!”肩膀上的小丫头,抱紧她的头,奶声奶气地问:“咱们为何要挂这么多这么多的大灯灯呀?” “因为……” 墨九停顿一下,梗了一下喉咙,含笑的唇角微微上扬。 “这样你爹爹回来为你庆生,就不会看不见上山的路了!” ------题外话------ 小主们,《孤王寡女》2忆风流快要上市了,团购走起哦。 qq预备群:568032005。进群敲门砖作者名、书名、角色名 (购书入群找桂花婆) 或者直接搜索:sijiner。tk,进入购书页面,下单购买。谢谢! ------------ 坑深337米 母女两个站在风口半天,玫儿看不下去了。 “姑娘,回吧,小小姐体寒,受不得风――” 大概在娘肚子里受了那些非人的夹磨,小丫头被萧乾抱出来时,穿上小衣裳才四斤,身子原就有一些瘦弱,如今长到三岁了,五官精巧漂亮,就是那把身子骨瘦得让人看着怪心疼的,怎样食补也补不起来,体重比同龄孩子都轻巧好多。 为了这事,墨九也发愁。 可兴隆山所有的大夫都瞧过了,该想的法子也都想了,甚至萧六郎也根据她的描述数次托人传回食补的方子,但或许是小丫头天生如此,吃啥都不长肉。好在她没病没痛,能吃能睡,精神头也好,除了瘦弱一些,也没有别的问题。 “唉,回吧!” 叹一口气,她拉扯一下衣裳,怎么驮着女儿出来,又怎么把她驮回去,玫儿想为她换把手,她也不肯,丝毫不假于他人之手。 墨九对萧直,比寻常的娘要来得纵宠。 她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小丫头没有爹在身边,所以她要付出两倍的爱。 好在,这小丫头也没有被她给惯坏,一直乖巧懂事还聪慧,小小年纪,就懂得看人脸色。 这会儿听到墨九的叹息声,她一个字都没吭,乖乖趴在墨九的肩膀上,直到墨九觉着不对劲儿,仰下巴问她,“怎么,睡着了?” 小丫头瓮声瓮气地回答,“才没有。” 墨九笑问:“那怎么没有声音了?刚才不还是会问问题的小麻雀吗?” “娘亲不开心,直直不敢说话。” “……”墨九心里一惊,“这谁教你的?你是娘的女儿,在娘这里,任何时候你都可以说话。” “没有人教直直。”萧直的小下巴突然搁在墨九的脑袋上,磨蹭着她的头发,有些痒痒的,说话时的气息也甜甜的,软软的,“娘亲,直直不舍得你难过……” 难过?她有吗? 墨九失笑,“瞎说!娘亲哪有啊?” 小丫头沉默了一瞬,突然道:“那直直给娘亲唱首歌,娘亲就笑一笑吧?” “好哇!这买卖划算!” 墨九放缓脚步,面带微笑地走入墨家广场,望着阳光从墨子像的头顶落下了,微微眯了眯眼,看弟子们忙忙碌碌,心弦慢慢地松缓。头顶上,小丫头小黄鹂似的声音,也在这时脆生生的传来。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 …… 娘儿俩带着玫儿回到墨家九号,还没进院门就听到里面的笑闹声。 小子、丫头好几个,带着旺财和狼儿正在院子里追来追去地疯跑。墨九一怔,笑着抬步入内,果然看到彭欣、宋妍、尚雅三个都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围坐吃茶,剥瓜子。 “你们几个今儿倒来得齐整?!” 说笑着,墨九把小丫头从脖子上放下来,拍拍她的头。 “去吧,玩去!” 一看到小伙伴,小丫头就开心得咧了嘴。 “噢!我来了!” “快!直直来这里,做我的新娘……” “才不要!” “……” 这几个小家伙常在一块玩耍,几乎形影不离。彭欣家的小虫儿,尚雅和乔占平的大女儿乔婉青,小儿子乔云,宋妍的儿子宋离,还有坤门长老申时茂的大孙子申裴枫,另外还有一群山上弟子的野小子野丫头,凑在一起简直要反天。 墨九笑望着孩子,徐徐坐下,玫儿赶紧上了茶来。 “姑娘喝茶。” “嗯”一声,墨九捧着茶盏,突然有些感慨。 “一转眼,他们都这么大了呢。” “是啊!我家小虫儿,越来越野!都快要管不住了。” “哈,这小子像他爹!”墨九随口应着,说完却瞥到彭欣微怔的面色,赶紧放下茶盏,一脸惊喜地看着她,把话扯开,“噫,彭姑娘这次回来,好像变好看了啊?你们都没有发现吗?” 她意在转移彭欣的注意力。显然,这招是成功的。 宋妍和尚雅懂得她的意思,跟着就附合地一脸堆笑。 “是啊,我们刚才已经说过好了,这身衣裳嫩色,喜气!适合她这样性子的人。” 那是一件偏粉的红衣裳,对时下喜欢穿红挂绿的妇人来说,算不上艳色,可对于常年穿青灰这样单纯暗系的彭欣来说,却是罕见的。而且,这身衣服确实衬得她气色好看了,那一张常年苍白的脸,也添了一丝活气。 “哪里有?你们说笑了!” “没说笑,没说笑。真的好看!” “是啊,怎么突然想到换这种颜色来穿了?” “这不为了我们小公主的生辰吗?我做干娘的,不能整日哭丧着脸,让孩子看了不舒坦是不?” 听几个妇人七舌八嘴的问,彭欣淡淡回应着,脸上不再有刚才那一瞬的伤感。 三年过去了。 她从一开始迫不及待想找到宋骜,每年两趟雷打不动要“出去走走”两三个月,到现在,虽然她还是每年会“出去走走”,但对于寻找宋骜的事儿,似乎不再像以前那么急切了。 也许是听天由命了。 也许是……她已将心事深深掩埋。 也有可能是宋彻几年如一日的关心,终于感动了她。 这一次她从南边回来之后,不仅人变得开朗了,就连对宋彻的态度,似乎也有了缓和。 实际上,对于宋骜这个人,好多人心里都已经放弃了。 他在大家心里,已经成了一个永远失踪的人。 哪怕他失踪得不明不白,哪怕仍然存有他会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希望,但人总是这样,一旦对某件事情失望次数多了,慢慢就变得麻木,说服自己去相信那个不得不承受的结果。 墨九对彭欣的改变是欣慰的。 人总得往前看不是? 女人有多少青春年华?她能想通这件事,那当然更好。 一晃眼,小虫儿已经五岁了,不能永远没有名字吧? 想到这里,她瞥一下彭欣的侧脸,笑了笑,试探着说:“你啊,别一天到晚就紧着你干闺女,倒是为你儿子想一想啊?” “想什么?”彭欣看着儿子,满眼都是母性的柔光,“他那身子壮得跟一头小牛犊子似的,尤其今年,跟着他大伯习武,你看他那个头,嗖嗖地长,可不像直直那么让人挂心。我这儿子,我放心着呢,懒怠管他。” “可不懒怠么?”墨九哼哼,“人家大名都没有呢?连私塾先生都着急,你也不上上心?” 果然,好好的气氛,一说小虫儿的名字就沉下了。 墨九知道提到与宋骜有关的事,一定会戳到彭欣的痛处。 可儿子是宋骜的,只要有儿子在,就算她不戳,彭欣就不痛吗? 只怕痛得伤口都化了脓,却再不肯示人了吧。 她得趁着今儿直直生辰高兴,把彭欣这脓疮给挤干净。 “说话啊!愣着干什么?”墨九一挑眉梢,那股子墨家九爷的英气上来了,说话嘎蹦脆声,“我可跟你说啊,你离开这些日子,私塾先生找我说过几次了,说你们家小虫儿没有大名,很影响先生教学的。他调皮,喊小虫儿,他逃课,喊小虫儿,打他手板心,也喊小虫儿。太不像话了不是?” 唉一声,彭欣捋着腮边落下的发丝,头微微垂低。 “我这不一时没想好吗?” “没想好?想个名字需要用五年吗?”墨九冲她翻个白眼,“你学学人家小妍,儿子从娘胎里出来,不等他爹瞧见,就把名字给想好了。这才叫做娘,懂不?!” “噗!”这一下,把宋妍惹笑了。 她手上拿着一个绣活,是一朵漂亮的荷花,也不知绣的什么东西,说话间,轻移手指,走线如梭,动作极是好看,语气也清盈婉转。兴隆山三年的休养,她又恢复成了当初临安那个娇美可人的紫妍公主。 “墨九你就别取笑我了!我那是为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哪能和彭欣一样?” “就是就是!”彭欣也跟着笑,还顺便瞪了墨九一眼,“你别为难我了,取不出名字我也没办法,不是没念过书么?要不然,你给取一个?” 看她两个这般,墨九心里一叹,也只能做罢。 彭欣一直不肯给儿子取名,不就盼着宋骜能回来吗? 哪怕希望如此渺茫,她也不肯放弃。她墨九得多大的脸,去帮她把这个名字给取了? “行行行,不取就不取吧。小虫儿叫习惯了,也挺好。等长大点,咱就管他叫大虫儿!” 她这般说着,本来是为了缓和气氛。可彭欣笑了笑,看上去一脸平静,但眸底沉郁,似乎还没有从这件事里拔出自己来。墨九莞尔一笑,不敢再去揭她伤疤了,只捡了几颗桌上盘子里的瓜子搁在掌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和尚雅说了一会子话,又低头去看宋妍绣的荷花,啧啧称赞。 “真是厉害了你!这花就像活过来了一样。美,美,美!” 一连三个美,墨九绝无虚言。 宋妍这姑娘的绣活,在兴隆山上堪称一绝。 就连织娘都总夸她绣得好,说原以为公主之身,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有想到,居然可以有这样精妙的绣功――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算半个新手。以前在王府她娘有教她绣花,却从来舍不得约束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根本就是会而不精。也就这几年,没日没夜地埋头苦绣,才有了这样的水平。 不为别的,她不想做一个吃闲饭的人。 这世上哪有平白得人恩惠的道理?又哪有平白地装傻吃喝人家一辈子? 她不肯跟完颜修去阿嘞锦。在这里住墨九、吃墨九,如果啥都不干,就是一个废人了。 原本她想要给墨家做丫头,伺候她起居的。但她俩这样的关系,墨九又怎会同意?无奈之下,宋妍就开始了漫长的绣娘养成之路。活生生把自己从一个初通绣活的粗野绣手,培养成了如今的兴隆山绣品一绝。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不管做什么行当,只要肯潜心钻研数年,必会有所成。 如今的她,有着自己的手艺,而且绣品成不了无可取代的精巧,就可以帮墨九做一些事了。这样,她母子两个吃住在兴隆山,她心里也更踏实。 其实,完颜修并非不肯养她的。是她自己什么都不要。 不要名分,不要金钱,甚至于……不想让自己和儿子跟他扯上半点关系。正如墨九所说,宋离从她肚子里出来,稳婆刚刚抱着给她报了喜,说是一个小公子,宋妍就有气无力地在产床上取了名。 “是儿子……那就叫他……宋离。” 这个离字,墨九当时听着就觉得寓意有点不好,可宋妍坚持这么叫,不管是她,还是听了名字暴跳如雷的完颜修,都没有办法改变。不得已之下,听说这位皇室公主不仅要为儿子取名为离,还要一口气取小字叫“子散”,吓得赶紧认了宋离做干儿子,赐了一个小字――小火。 八卦离为火。 她想用离火冲去离散。 可她这个“风水局”的挽救,却失败了。 ------------ 坑深338米,离火?离散? 宋妍完全不让完颜修认儿子—— 哦不!她只允许完颜修来探望,但不能大张旗鼓地探望,不能让人家知道这个孩子是他完颜修的儿子,更加不能让他把儿子带出兴隆山。 她给完颜修的理由很简单:完颜修是珒人,她是南荣人。两个人都是皇室后裔,本来仇深似海,这个儿子也不是在他期待中落地的,她不想儿子与皇室扯上关系,重蹈先辈覆辙,也不想让儿子从小就陷入两难。 让他就这样在兴隆山健康平安的长大,做一个墨家人,多好? 这虽然是她身为母亲最由衷的期望,可完颜修——当然不会同意。 在他看来,他完颜氏的高贵血脉,岂可留落在外?为了要回儿子,这厮差一点气得动武抢人。可这里是兴隆山,他即便动武,也没有办法。 墨九是完全尊重宋妍任何决定的。 一个母亲,她怀胎十月,冒着九生一死的危险,生下孩子。那么,在孩子长大到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之前,她就应该有权力决定孩子的去留。 不过,人家两个人的感情私事,墨九一个外人,也不好过多地参与。 那些日子,为了宋离的归属,她这个小院子,被完颜修闹了个乌烟瘴气。 为免事态扩大,墨九最后不得不从中说和,给了他俩一个折中的意见——孩子先在兴隆山养着,等他再大一点,由他自己来决定,到底要回归完颜氏,还是选择一辈子做宋离。 完颜修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听说他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半夜里跑到山上,举着刀一阵乱砍,发泄心里的不满。 不过墨九也没有便宜他,以每颗树一百两银子的价格,给他算了一笔账,最后把他身上的钱财都搜刮干净了,连腰上的玉佩都没有留下,这才把他撵下了山。 当然,搜刮来的钱财,都用到他儿子身上了。 这一点完颜修心里自然也有数,所以。回到阿嘞锦以后,每隔上两三个月,他就会派人过来,送衣、送食、送钱财。墨九默默地收下钱财,再默默地帮宋离存下,然后把衣食统统退还给完颜修,却从头到尾没有把这事告诉宋妍。 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不会接受。 因为在完颜修回到阿嘞锦之后没多久,他立后了,还同时册立了几位妃嫔。 次年正月里,他的皇后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 再一年,完颜修册立一岁半的儿子为后珒太子。 这些事情,墨九原本没想让宋妍知道,可一个皇帝立后,不等于民间取妻,哪怕一取再取,一换再换都不会有人知道。皇帝立后要诏告天下,晓谕四海。哪怕兴隆山这个远离世情的地方,由于往来商贩频繁,宋妍又时常下山去镇上,时间一长,想瞒也就瞒不住了。 不过这件事,她没有提过。 没说她知情了,或是从来不知情。 但墨九记得很清楚,那一日她从山下红着眼睛回来,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直到晚上才出来,脸上有明显哭过的痕迹。那一天,墨九就知道,她肯定听人说了。 对他们这些恩恩怨怨,情感纠葛,墨九很唏嘘,却无法多言对错。 完颜修贵为一国之主,不立中宫那是不现实的。 后珒立国这么多年了,哪怕他拖得下去,他的朝廷也拖不下去。 古代皇帝的子嗣不比寻常百姓的孩子,只为养儿防老。他们的江山需要传承,需要开枝散叶,人丁越兴旺,社稷才能越兴旺。这都是现实的问题,也是完颜修逃避不了的问题……更何况,他一个正常男人,难道让他永远守身如玉吗? ……那才扯淡! 所以,在墨九看来,他三舅也不算渣。 因此她始终在成全他,给他一个尽父亲责任的机会。 这三年来,在他们中间做和事佬的墨九,其实不容易。但总算维护住了暂时的安宁,也算给了宋离一个愉快稳定的童年。 墨九剥着瓜子正寻思,宋离就摔在了地上。 小家伙儿瘪了瘪嘴巴,像是想哭,又拼命忍着不哭,那小模样儿忒招人心疼。 墨九拍了拍手,笑着冲他喊。 “小火!过来——” 小火是宋离的小字。他与萧直同年出生,不过晚了萧直好几个月,生在了景昌二年的腊月。也许是因为他父母地域距离远,又是混血的原因,这个小家伙生得格外漂亮,细皮嫩肉不说,眉目也精致得过分。要是换上一身小姑娘的衣服,绝对没有人瞧出来是个小子。 “快啊!愣着干什么。来干娘这儿!” 墨九唤了好几声,宋离总算撑着地爬起来,跑向了墨九。 站在她面前,他偷偷瞄一眼宋妍,又摊出手心给墨九看。 “干娘,小火痛痛!要呼呼……” “好好好,干娘呼呼就不痛了啊。”墨九就喜欢小孩儿撒娇的样子,在他磨得发红的手心里吹了一口气,她又指向那一群围着一颗枣树疯狂追赶的童子军,小声道:“小火现在不痛了,去和小伙伴玩去吧。” “不!”宋离将背靠在她的腿上,磨蹭着不肯离开。 “怎么了?摔跤就怕了吗?那可不行!” “……”小家伙不吭声。 “噫!怎么回事?”墨九偏头看他白净净的小脸,“是不是哪个熊孩子欺负你了?告诉干娘。” “……”小家伙依旧不吭声。 “说啊!有干娘给你撑腰,你怕什么?”墨九笑眯眯地哄他。 平日里,宋离是这群孩子里面最乖的一个小孩。 他这性子,一点不像完颜修,到有一点像如今的宋妍。 她从公主之尊卑微到了尘土里,哪怕性格再平和从容,也难以摆脱寄人篱下的心理。小孩子其实很敏感,也很容易捕捉到大人的情绪。所以,只要有调皮捣蛋的事儿,从来没有宋离。不管大人说什么,他都一概遵照执行,因此,他也格外招人疼惜,就连墨九也免不了俗,总会情不自禁地呵护这个最听话的小孩。 然而,今天这小家伙却倔上了。 不论墨九怎样问,他只扁着小嘴巴,就是不肯说话。 也是这个时候墨九才发现,这个乖巧的孩子,骨子里也是倔强的。 “离儿……”这样的儿子,让宋妍看得心里一阵紧似一阵,终于看不下去了,放下绣品,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让他面对着自己,再蹲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 “离儿怎么回事?哪里不高兴了?告诉娘亲,好吗?” 到底是亲娘! 听到她一问,宋离吸了吸鼻子,眼眶里就包满了泪水,却没有掉下来,声音也小得蚊子似的,“裴枫哥哥说,说,说离儿没爹爹,是干娘捡回来的……” 小孩子无心之言,算不得罪过。 可宋妍看到儿子这般,却狠狠一震,整颗心脏像被刀绞似的,嘶拉拉地疼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是宋离第一次就“父亲”这个问题问她。 不,他其实是没问的。 是她和墨九逼着他说的。 可这一刻,她却不知道怎么对儿子解释。 “胡说八道!”瞥着她娘俩的可怜样子,墨九冷嗤了一声,一把将宋离抱过来坐在腿上,“这个裴枫要挨揍了!一会儿看干娘怎么收拾他。谁说我家小火没有爹爹?我不就是你爹吗?!来,小火,叫声爹!” 我不就是你爹吗?!墨九说得太理所当然了。 这让原本有些伤感的气氛,被她大白话一吼,当即就松缓了。 尚雅、彭欣就连宋妍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也不害臊,好好女子学人做爹!” “谁说女子就不可以做爹了?我墨九爷做得娘,也做得爹。下得地,也上得天。往后,我就是小火他爹。看哪个再敢胡说八道?!” 她一本正经的说完,几个女人都沉默了。 只有宋离,这小家伙儿怔了片刻,居然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 三岁的小孩子,哪里完全懂得爹是什么概念? 人家有爹,他没爹。这样不好。 人家有爹,他也有爹。这样就对了。 他高兴地拍着小手,猛地从墨九的腿上滑下去,冲向童子军炫耀去了。 “我有爹了!我有爹了!你们知道吗?我的干娘就是我爹!” 实际上,宋离的情况和小虫儿、小直直完全不同。萧直不仅有爹,她娘还强势,兴隆山上下哪个敢道九爷的长短?!所以,小直直是坚信自己有爹的,她问墨九的那些话,也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 至于小虫儿,也是有爹的。人人都知道他爹是南荣的安王宋骜,哪怕彭欣与他没有过大配之仪,但他皇室血脉的身份,连南荣朝廷都无法否认。 只有宋妍不同,她的真实身份在兴隆山也仅在小范围内的人知晓。山上山下的寻常人,只知道“绣娘小妍”是墨九收留的一个外乡孤苦女子,却不知道她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紫妍公主。更不会有人知道,绣娘小妍身边那个没有爹爹的小孩儿,是后珒国主完颜修的儿子。 有了这样一出,几个女人的话题很快就绕到了孩子的管教上。 都是当娘的人,一说到孩子,个顶个的嘴快话多。 哪怕最不善言词的彭欣,也可以讲得滔滔不绝…… 笑声、闹声,小院里正欢天喜地,曹元突然领着乔占平进来了。 两个大男人的出现,登时破坏了妇人孩子的温馨画风。 他们的脚步很快,衣襟生风,就连空气也被带得严肃了起来。 ------题外话------ 祝亲爱的小主们圣诞节快乐!天天都平安,年年都发财,岁岁都安康! 么么哒! ps:前面还有一章啊,昨天晚上更的,不要忘了看连不上…… ------------ 坑深339米,共你最后一搏 这是做甚? 除天的几个妇人霎时安静了。 墨九知道乔占平没事不会过来,当即丢下瓜子,拿帕子擦了擦手,清清嗓子问他。 “乔工找我,还是找右执事?” 找她就是公事,找尚雅就是私事。 乔占平笑了笑,朝她揖了一礼,“找钜子有些事情。” 待他抬头时,目光掠过尚雅几个人,迟疑一下,又道:“我们里屋说吧?” 这里本来没有外人,但乔占平做事一向谨慎,为人也有一点教条主义。当然,他这个性子,墨九从最开始的嫌弃,到后来发现他并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而是本性如此,慢慢地就变成了欣赏。在乔占平的意识里,只要是正事,只要这件正事不应该被别人知晓,那么,哪怕是他的妻子尚雅,他也绝对不会吐露半个字。该屏弃在外的人,一律屏弃。 墨九看他神色凝重,沉吟一瞬,回头让几个女人先聊着,然后朝他摊开手。 “乔工,里面请!” “钜子请!” 两个人一前一后入了堂屋。 那一扇厚重的木门打开了,又“吱呀”一声合上了。 留下院子里的一群人,面面相觑—— 不省事的孩子,笑闹声还在继续,几个大人的心,却悬了起来。 …… …… 关起门来说正事,乔占平从不啰嗦。 桌上的茶他一口没喝,就对着墨九开门见山地说开了。 这些年来,兴隆山一直没有停止研发更加先进的火器。 技术这东西,也是可以举一反三的,有了墨九人力物力与技术的支持,乔占平这个总工程师也确实做出了不小的成绩。尤其前几个月他们开始投入生厂的新一批流星炮与连发火铳,早已超过了古代火器的范畴,有了热兵器时代的稚形。 因此,从很久之前,墨九已经不叫“火器”了,直接改称“军火”。 乔占平把生厂进度都向墨九汇报完毕了,突然言语一顿,有些踌躇的道:“钜子,这一批军火数目极大,如今漠北的情况又极其复杂。属下以为,应当再加派人手护送,同时,事先联系萧王,前来接应。” 漠北的情况确实复杂。 不仅有乌日根、苏赫、萧乾这三方队伍,还有几个趁着苏赫兄弟相争,脱离了北勐统治的王爷。他们联合蒙合当初南下诸将中那一部分既不愿意跟着苏赫,又不愿意跟着乌日根的将军,自行割地做起了土皇帝。 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不论是苏赫还是乌日根,都顾及不上他们,也不想招惹这一部分势力,给自己找无谓的麻烦。于是,他们在辽阔的草原上,借着游牧民族迁移方便的优势,大力发展自身兵马,竟然也混得风生水起。 其中,以北勐四皇叔扎布日,兵马最多,势头最大,战斗力也最强。 其余几个土皇帝都只能望其项背,看他脸色行事。 毕竟苏赫和乌日根抽不出手来打他们,扎布日却可以。 而且,如今的局势,越来越紧张。风起云涌的漠北草原上,血腥扑鼻。 历经三年的战争,虽然萧乾布局周密,几乎每战皆胜,但由于阿依古与乌日根集团占据着北勐最优势的宗亲支持以及庞大的地域和兵力资源,而且,苏赫身为儿子,也不好直接致阿依古为死地,始终从哈拉和林周围慢慢往中间合围,也就绵延了战事。 三年来,随着苏赫的一路北侵,乌日根与阿依古地盘也越缩越小,一直到昨年十月,苏赫与萧乾联军开始主力进入哈拉和林地区,慢慢形成一个以哈拉和林为中心的大包围圈。 但十月的漠北草原已开始入冬。 冬季的草原,北风呼啸,严寒冻骨。 没有办法,战事一时僵持,一直等到今年入春。 入春以来,双方仅在三月暴发了一次大规模的战事。 那一仗,主要为了争夺哈拉和林以南八十里处的诨尔古城。当时双方鏖战几个日夜,乌日根亦是拼尽了全力。最终的结果,由于长期被围的乌日根部粮草不济,再一次溃败,退往哈拉和林。这一仗之后,乌日根部元气大伤,为了军中用度以及不得不发的将士军饷,乌日根部的将士开始在草原上肆意掠杀百姓,终于引发了北勐最严重的一次民心破败,怨气冲天。 在这个期间,萧乾与苏赫没有痛打落水狗。 他们按兵不动,对外只称希望乌日根能自省改过,弃暗投明。 当然,一来是他们也需要休养生息,以便最后全力一搏。二来,政治需要这样的姿态。毕竟是亲兄弟,他们这样的不计前嫌才能获得更多的掌声,而赶尽杀绝,只会引来无数的唾沫。 如今,乌云已盖顶,时机也已经到了。 乌日根部为了维系生计,对民众的烧杀抢夺,已经触及了这场战争最后的底盘。 失民心者,必失天下。 萧乾等的是这一天,要的也是这一天的名正言顺。 得天之令,诛恶世之徒,天经地义! 这一次对哈拉和林的攻击,将成为史之绝唱。 墨九记得很清楚,“史之绝唱”这四个字,是前几天收到萧乾的信函时,他在信里提到的。 两个人相知相怜,萧乾了解她为他的担忧,说尽了战争必胜的百分百,可墨九却从他的信里读出了大决战的意味——萧六郎要孤注一掷,做最后一搏了。 所以,兴隆山这一批武器与物资也就尤为重要。 墨九将所有情报与面临的事情综合了一下,思考片刻,对乔占平点了点头。 “乔工辛苦了!这一次,我会亲自押送军火,前往漠北。” 冷不丁听她这样说,乔占平吓了一跳。 三年了!三年来墨九从来都没有提过要去找萧乾,甚至好多人都以为,她从来不在意这个事。 这一次,她怎么突然会这么快就下了决定? 乔占平小声道:“钜子,战事瞬息万变,沿途也多有风险——” “无妨!”墨九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冷静地一笑,“我带着一车车威力极大的火器,我有边发火铳在手,我还怕人家来抢劫?笑话!哪个不怕死的,尽管来就是了!” 这样铿锵有力的话,乔占平无言以对。 墨九向来迷之自信,对任何事情一旦决定了,就再无劝说的余地。 “唉!要是左执事在,就好了。”说话间,乔占平对墨妄的事儿,还是唏嘘不已,“钜子到底一介女流,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想了想,他又建议,“若不然,这次让尚雅陪你同行?” 墨九笑了调侃,“我带走了她,你舍得?” 说到尚雅,乔占平脸上有微笑之色,“不碍事,我们老夫老妻了。况且,她在兴隆山一呆五年。也应当出去走动走动了。” “是啊,再不走动,她都快成大胖子了。哈哈。” 墨九大笑着,突然又收敛了神色,目光越过乔占平望向了不知名的某处。 “我也应当出去走动走动了,要不然,就看不到他在战争中的风采了。” …… …… 墨九的决定当即引来了轩然大波。 从织娘到曹元,每一个人都不支持她的决定。 然而,每一个人的劝说都打了水漂,最终也都被她无情地打压了下去。 不管过去多少年,墨九就是墨九。 她是响当当的九爷,墨家的当家人,她从来说一不二。 从前还有墨妄可以掣肘得了她,偶尔还能说服于她。 现在墨妄还躺在床上像一个活死人,再也没有人管得了她了。 …… 五月初三是小丫头的生辰,那几天天上的艳阳火辣辣的,恨不得把这片大地烤干。可到了五月初五,天际就开始雷声不绝,连绵数日的倾盆大雨,终于润泽了久旱的大地。 夏季的天,变幻莫测。但墨九的行程定好了,却再无改变。 准备运抵漠北的武器、粮食、衣物等都已装箱完毕,只等明日启程了。 墨九将小丫头交给奶娘看管着,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领着玫儿去了墨妄的院子。 几年如一日,她从来没有间断过对墨妄的伺候,明日即将远行,她也要把墨妄的事情安排好。 另外,她得亲自来向他辞行。 “师兄!”站在床边,想着远去的漠北,墨九目光微微润湿,停留了许久,才慢慢坐了下来,“我这一走,也不知几时能回到兴隆山。旁事我都放心,唯独你和小丫头,我……还是有些,有些放心不下。” 一个是小孩,一个是植物人。 他们两个都是无法自主生命的人。 却偏偏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可我不得不去。这一次如果有什么闪失,我怕……怕再等三年。” 对哈拉和林的总攻,如果有了兴隆山最新研究出来的新式火器助阵,那结果肯定事半苏倍。 而且,她再一次迷之自信地相信。 有她墨九在,哈拉和林必破! “我等怕了,师兄。我知道你是理解我的。我受够了等待的滋味儿。”她慢慢弓下身子,抚顺墨妄的衣领,微微一笑,“这些年我一直在等,等他结束战争回来,也在等你,等你给我一个奇迹,等你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小九,有我在,你什么事都不用管了。” “有时候我想着想着,都入魔了,做梦都希望有这样一天。” 面色稍稍有些灰暗,她沉吟片刻,复又笑了,“你没有醒,但我也没有灰心,三年等不来,还有五年,八年,十年。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一定会醒过来的。” 她的笑声中,有淡淡的哀伤。 她的目光,一直流连在墨妄的脸上。 幽幽的灯火下,她看着墨妄的脸……慢慢咬往了下唇。 岁月催人老。 躺在床上的墨妄,由于营养跟不上,老得比正常人更快。 他的皮肤褶皱了,再不是那个哪怕穿着素袍,也是眼中有山水,脸上有桃花的俊俏儿郎。 “师兄——”墨九把头慢慢低下,脸搁在了墨妄的手臂上,感觉到那手臂上的瘦骨嶙峋,几滴泪水慢慢就滚落下来,落在墨妄的手臂上,透过薄薄的衫子,浸入了他的肌肤。 伴着她眼泪的,是她至痛至伤的低声喃喃。 “我曾经对老天起过誓,若能换你醒过来,我墨九自愿减寿十年。” “不,二十年亦可。” “但老天……为何就是不肯应我?” 一句又一句,她低低说着,如泣如诉。 没有人回答她,房间里除了墨妄只有她自己,就连玫儿都守在外面。 墨九独自趴了一会,慢慢抬起头来,歉疚地看着墨妄,“我得走了。临行前夜,还有些行李要收拾,还要安抚一下小丫头。明晨我就不来看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着我回来。懂吗?” 墨妄无声的躺着。 只有风吹过帐子,有徐徐的摆动。 墨妄再次静站片刻,终于闭了闭眼,慢慢转身往房门走。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她怕,一回头,就会失去北上的勇气。 于是她也没有看见,当她离开床榻那一瞬,墨妄微微颤动的手指—— …… …… 夏季的夜晚,路边的草地上,萤火虫发出烁烁的亮光。 一朵一朵,像天上密布的星星,在漠南通往漠北的路上,照亮着墨九一行昼夜兼程赶路的旅人。 这一次墨九押送物资装备前往漠北,除了事先派人快马加鞭通知萧乾接应之外,自己还带了大约五千精锐弟子,从金州经庆阳府,从银川,再从漠南辗转漠北。这一路,可谓千里迢迢,大约她真是受神眷顾的姑娘,这一路上风平浪静,连一向鼻子灵活的旺财都没有发现半点异样。 同来的除了旺财,还有他的小媳妇狼儿。 有一狼一狗在身边,不仅多了警戒,也为他们枯燥的行程增加了不少的乐趣。 狼儿是一条不知自己是狼的狼,它会摇尾巴,为讨主人欢心,也十分调皮。她会撒开脚丫头大草丛里捕捉萤火虫,乐得一会打滚儿,一会儿又回去亲热旺财。可旺财兄目前好没有洞房过,也不像个妻奴,他总是很认真地跟在墨九的马后,认真地警惕着四周。 大概这就是狗和狼的区别。 狗永远忠于主人。 狼么……权且当她还童心未泯吧。 “汪汪汪——” 这时,旺财突然一顿,向着未知的夜空叫唤了起来。 ------------ 坑深340米,没良心的 “注意警戒!” 旺财是一只神犬,他不会无缘无故的胡乱叫唤。 墨九当即绷紧了神经,传达命令。 窸窸窣窣的声音里,整个押送队伍也跟着紧张起来。 天际一片漆黑,苍穹之下什么也看不太清,火把的光线忽明忽暗,为这个夜晚添了几分凉意。旺财叫声不停,狼儿却突然兴奋起来,围着旺财不停地绕圈子,一双狼眼睛绿幽幽的,泛着一种可怖的森寒。 这样的狼儿,极不寻常。 墨九心里一凛,突然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转头命令大部队继续前进,然后她派了两个坎门弟子往前查探情况。 然而,两名弟子还没有走出大部队的视线,就突然惊叫一声,拼命地往回奔来,嘴里气喘吁吁地大喊。 “钜子!狼群来了——” 他们话音一落,不远处就有“嗥”的狼叫声传来。 夜下长风轻悠,狼叫声此起彼伏,狼群互为呼应,声音越来越近。 “狼来了!真的来了!” 哗地一声,队伍里一阵阵喧哗,弟子们有些吃惊,却也没有乱了阵脚。 “快!保护钜子。” “速度!做好防备!” “是!快点快点!” “3号车,打开。” “钜子,你的火铳——”曹元大步走过来,一手举着火把,一手将一把铁漆冰寒的火铳递给墨九。 “嗯。”墨九点点头,接过火铳,骑在马上严阵以待。 一只狼不可怕,十只狼,一百只狼也不可怕。如今成千上万只,几万只狼呢?那简直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比老虎和狮子这些独行侠更为凶残。墨九上次在嘎查村被完颜修劫持时,曾在阴山外面遇到过一次草原狼群,也因为那些狼,他们才遁入了死亡山谷,从而收养了狼儿。 她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遇一次狼群。 这样的巧合,让她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侧头问曹元:“这是哪里了?” “回钜子,再往前行十来里,就到阴山了。” 十来里?离故地很近了啊。 沉吟着,她低头看一眼情绪有些狂燥的狼儿,心里不由感慨。看来狼对种族的天生直觉,似乎比人来得更加灵敏。狼儿从来没有见过狼,甚至从小被当成狗一样人工豢养。可一旦听到狼的召唤,她就有了本能的反应。 “嗥——” “嗥——” “嗥——” 狼群里的叫声,长短不一,由远及近。 仿佛那是一种狼族的口令,是狼王在下达命令。 在那样恐怖的叫声中,不过短短工夫,一群草原狼就刺啦啦围拢上来,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像一只只放大版的萤火虫,密密布布地闪烁在夜下,漫山遍野,无穷无尽,一眼望去,根本就看不到终点,也根本就不知到底有多少只狼。 而且,也是草原狼。 草原上最为凶残的狼种。 瞧着这样的阵仗,墨九身上肉皮子有点麻,握住火铳的手紧了又紧。 弟子们在地面上点燃了无数的火堆,狼群并没有第一时间扑上来,也没有靠得太近。它们保持着安全距离,相当安静,也相当有秩序,虎视眈眈地看着押送队伍。 墨九与狼群对峙着,没有马上下令对狼群开火。 这批火器是她准备押往前线的,关系着哈拉和林的战争。 如果在中途用到狼群身上,说真的,她有一点肉痛。 说到底,狼群出动,一般也只是为了觅食。 相比之下,她宁愿给它们一部分食物,也不肯随便动用火器。 ……可人和狼,也没有办法交流谈条件啊?怎么说得清楚? 正在这时,一直在她马脚下转圈的狼儿,突然仰着脖子,发出一道清晰的“嗥”叫声! 墨九一震,惊呆了,整个队伍也刹那安静下来。 这是狼儿发出的第一声狼叫。 她以前没有听过,也从来不会狼叫,只学旺财发出汪汪或者嗷嗷的声音。 可狼,终究是狼,只听一遍,她就学会了。这嗥叫声清脆,嘹亮,听上去隐隐带了一丝兴奋和喜悦,就像在与失散多年的亲人打招呼一样,这让墨九心里莫名有些泛酸,醋味儿的醋。 哪个说的亲娘不如养娘亲? 狼儿一声接一声的“嗥”,就像在说着某种狼族才懂的语言。 那头的狼群静默一瞬,紧接着,狼群里面,也传来一声更为雄壮的“嗥”声,似乎在呼应狼儿。 狼儿顿时兴奋起来,冷不丁往前一掠,就往狼群飞奔过去。 墨九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高呼一声:“狼儿!回来!” 狼儿听见了她的声音,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她,又看着旺财,一双绿油油的眼眸在夜色中极为明亮。 然而,就站了那么一会,她似乎就做出了决定。坚定地朝墨九摇了几下尾巴,却没有像以前那样,一唤就喷她来。她走了,速度极快地朝狼群奔跑过去—— “狼儿……回来……” 墨九弱弱地喊着,鼻子酸楚,差一点掉眼泪。 那感觉像养了多年的闺女,突然有一天被亲生父母认领走了。而且这个小没良心的,一点舍不得都没有,连多余的一眼都不愿意看她,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走了。不要她了,也不要把她从小带大的旺财了。 “嗥——!” 狼儿终于冲入了狼群之中。 墨九的马下面,旺财焦急地在原地转着圈,嘴里汪汪不已。 “别叫了!”墨九有些心烦。 这一瞬,她发现自己以前的想法太天真了,简直是宇宙级的笑话。 一只是狗,一只是狼,他们怎么可能有什么真正的感情,甚至发生些什么? “这个狗东西……不!这个狼东西,太忘恩负义了。旺财,咱们也不要她了。” 旺财不知听懂她的话没有,一直朝着狼群狂叫,那癫狂的样子,似乎恨不得扑过去。 曹元看见了墨九抹眼睛的动作,抿了一下唇,低声问:“钜子,怎么办?” 是啊?现在咋办?狼群围着他们,狼儿在狼群里面,如果用火器轰,不就把那个小没良心的一起打死了吗?可如果他们不对狼群动手,难道由着狼群对他们动嘴啊? 墨九敲敲额头,恨得牙根痒痒,身后的人群突然喧哗了起来。 “钜子快看!狼群退了——” “是啊~退了!它们退了!哈哈!” 弟子们兴奋地叫了起来,只墨九看着潮水一般退去的狼群,眼睛被突如其来的泪水一染,变得雾蒙蒙一片,怎么也瞅不清她的狼儿到底在哪里…… “狼儿!” 她终于忍不住,崩溃般对着狼群的方向大喊。 “狼儿!回来!” “狼儿!你回来啊!” 一声盖过一声,一声比一声沙哑。 弟子们不忍心看她这样,也跟着她的呼吸大喊起来。 可狼群里头,除了零星的几声“嗥”叫,没有别的回应。 当然……狼儿也给不了别的回应。 “唉!”墨九心里揪揪的痛,重重叹息一声,她将手上的火铳递给曹元,声音破碎一般的沙哑,“也不怪这个东西没良心,她虽然离开了,可到底也把狼群都说服离开了。”她自动把狼儿和狼群的交流脑补成了一段“感人情节”,也顺便给自己接下来的决定一个理由。 “曹元,把今儿买的那一车肉,给它们。” “是!”曹元应喏着照办。 墨九也不管狼儿听不听得见,对着狼群的方向就大喊。 “狼儿!娘在这儿给你留了一车肉,你一会过来拿!” “狼儿!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多久,只要你回来,娘还疼你!” 她的声音幽远高亢,传入凉涔如水的夜空。 这一次,激流般退去的狼群里传来一串清脆的狗叫。 “汪汪,汪汪——” 墨九知道狼儿听见了,眼眶一热,猛地双手捂紧嘴巴,压抑着疯狂往外涌动的泪水,闭了闭眼睛,狠下心来,大喝一声。 “出发!” …… …… 莫名出了这么一桩意料之外的事,队伍就少了狼儿,再次启程时,大家都有些颓废。旺财也耷拉着脑袋,夹着尾巴,有些兴致缺缺,与它的画风保持着一致的墨九,蔫蔫的,神情不大好,可她却不停催促队伍,加快行进的速度。 快点! 再快一点! 她恨不得马上赶到地方,见到萧六郎,助他打下哈拉和林,然后,她就可以回过头来收拾这群狼,并“解救”她的闺女了。 直觉告诉她,这群草原狼就是上次他们遇到的那群。 也就是是,他们是狼儿的亲眷。 如果狼群始终在阴山附近活动,那么,应该也不难找到他们吧? 就这般想着,他们日夜兼程,不日,就到达了布尔德。 在漠北发生这一场绵延三年的战争中,布尔德地区也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之中。墨九一行原本准备进城采购一点水和现成食物,接着从布尔德继续上路,可哪晓得刚走到街口,就看到人群混乱地往外跑,无数人奔走着,尖叫着,嘴里喊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她低喝:“怎么回事?” 弟子里面有懂得北勐语的弟子,赶紧上前为她翻译。 “钜子,他们在喊,扎布日大王来了——快点闪道!” 扎布日?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墨九对北勐人的名字不太敏感,思忖一瞬,这才反应过来,扎布日就是一直暗恋七公主塔塔敏那个四皇叔。由于与北勐的决裂,她与塔塔敏已经四年不通消息了,对于塔塔敏的景况,她也一直不太了解。不过,她却知道扎布日整合了一部分蒙合南下的队伍,自己称了王,在草原上过得挺逍遥自在的。 如今看来,这厮原来是一个土匪皇帝啊? 横行霸道什么的,最讨人厌了! 在这个节骨眼中,墨九不欲与他为敌,回头对曹元说:“我们先让开路。不要和他们正面冲突!” “是……” 曹元一个字还没有落下,街道上就快马飞奔过来一群人。 他们身上穿着兵甲,手上甩着长鞭,嘴里大声吆喝着,“扎布日大王到,速速让路!” 一声接着一声,那张狂的劲儿——确实很有几分扎布日那个蛮子的野蛮风格。 紧接着,马蹄声“嘚嘚”而来,一群骑兵威风凛凛地过来了。墨家弟子虽然尽量让到道路的两侧,可他们身上的衣服实在太过引人注意,纵马过来的扎布日只瞅一眼,目光很快就锁定了前方的墨九。 “驭!” 这厮长喝一声,勒住马,在马背上突然拿鞭指着墨九,哈哈大笑。 “我认得你!墨九。墨家钜子!” 墨家钜子也算天下闻名了,而且墨九也曾和他有过几次交道,被他认出并不奇怪。 于是,她骑在马背上,抱拳对他遥遥揖礼。 “扎布日大王,别来无恙。” “托钜子福,好得很,好得很啦!”扎布日笑声不变,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又扫了一眼她身后队伍中一辆接一辆的马车,目光烁烁不已,“钜子这是要往哈拉和林去的?” “是的。”墨九毫不避讳,正视他看见物资时闪着亮光的眼。 “那边正打着仗呢,不安生。钜子若不嫌弃,不如到舍下坐坐?我就驻扎就在布尔德往东五十里的贡木,骑上马,很快就到了。”扎布日说着收回目光,想一想,又笑道,“你是不知道啊,塔塔敏这些年来,可一直想念着你。” 老实说,对塔塔敏,墨九也有想念。 毕竟那个姑娘当年在额尔狩猎场,曾那样帮过她。 不过,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她可不想狼入虎口。 她笑了笑,“这次我还有事,等回头再去探望她。”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问:“不知塔塔敏现下是一个怎样的境况?我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曾经试过给她捎信,也苦无回音,亦是挂念得紧呢。” “好!好!她好得很。”扎布日发出一道爽朗的笑声,就好像她和塔塔敏真的情投意合共结连理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一样。然而,敏感如墨九,还是从他一连几个“好”字里,捕捉到了一丝不经意的尴尬,以及掩饰不住的沉郁。 看来并不是真的好了。 墨九记得塔塔敏并不能释怀他们的关系。 瞧这情形,难道扎布日这个野蛮人,逼迫了她? 心里有些担心,可这个时候,她顾不上塔塔敏,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就着那个微笑,她再次抱拳,对扎布日笑着道:“她的日子过得好,那我也就放心了。扎布日大王,墨九还有要事,着急赶路。就此别过了!” “慢——” 扎布日突然沉了声音,等墨九回头看去时,他又换上一张笑脸。 “钜子,择日不如择日。何不先到舍下喝杯水酒再走?反正这场仗一时半会也打不完,你不必在意多几天,还是少几天。” 墨九心里阴阴的冷笑。 人心都是贪婪的,她带着这么多东西,本来就是一块香喷喷的肥肉。 没本事抢劫的人也就算了,但凡遇到有本事抢劫的,在这样的乱世,谁不想捞一笔? 扎布日的心情她能理解,可她却不能便宜了他。 微微扬眉,墨九乐了,“扎布日大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有什么心思,瞒不过我墨九的眼。我也不瞒你,如果看在塔塔敏的份上,分你一点物资,墨九是乐意的,可若是扎布日大王胃口大太,想把墨家的东西据为己有,那就不要怪墨九不讲情面了。” 她这个直来直去的人,这么直接把扎布日的私心说出来,让他微微有些窘。 “这个……这个……钜子,我也不瞒你。手底下弟兄多,个个要吃要喝的,我这日子也不好过。你看,不如这样好了——”目光再次扫一下墨九的车队,他捋了捋下巴上的小胡子。 “咱们一人一半!五五分。” 一人一半?墨九牙根又痒了。 “你想得可真美,你咋不上天呢?” 听她不留情面的冷喝,扎布日也黑了脸。 “钜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你这几号人,我扎布日还未瞧在眼里,要不是看在塔塔敏的面上,我会容你带走一半?你既然不给我留活路,那就莫怪我不给你留活路了!” 果然是乱世啊! 抢人也抢得这般理直气壮。 这到底是谁不给谁留活路? 墨九被他的话气笑了,眼睛冷冷一眯。 “行,那咱们谁也别留情面。真刀真枪的上吧!” …… ------------ 坑深341米,又来敌军? 看她双眼染上血气,扎布日骑在马背上的身躯微微一僵。 那样子,似乎有点犹豫。 “墨九,你真要逼我动手?”拖长着粗嗓门,扎布日掌心扶一下腰间的刀,摩挲着,分明有些不确定。沉吟一瞬,他又拿烁烁的眸,望向墨九那一些物资,劝解道:“布尔德可不比别处,这里混乱的很。就算我不抢你,也有别人……何必呢?” 墨九冷笑。 “你我都不怕,还怕别人?别人可和我不熟,我不会这么留面子。” 这个回答简直绝了。 又捧了扎布日,又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他尴尬一下,“你也看出来了,我的兵马比你多无数倍,你不是我的对手。说到底,我只为求财,也不想要你们的命,何必让大家难堪呢?和气生财不是你们中原人的信条吗?” “呵!” 墨九笑了,下巴抬高,姿势极是傲慢。 “扎布日大王是不了解我墨九。要我的财,比要我的命,更容易得罪我。” “哈哈哈!”扎布日被她的话逗笑了,细思一下,他皱眉,“既然钜子这么看重钱财,那不如各自退让一步。三分之一,我们只要三分之一如何?” 居然服软了? 见他这般,墨九也莞尔一笑。 “扎布日大王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敢相瞒了。若在平时,你来我兴隆山,这些物资算什么?我墨九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财。莫说这里的三分之一,十倍给你又如何?” 看扎布日听得眼睛都亮了,她却微笑着抿抿唇,叹息一声。 “但今时今地,相信扎布日大王也看见了。知哈拉和林的战事迫在眉睫,我这批物资干系着无数人的性命,干系着战争的胜负,也干系着我墨九自己的幸福,莫说三分之一,一毛我也不会拔出来给你!” 最后几个字,她声音铿锵,有力而坚定。 听得扎布日和那些将士,以及周围围观的百姓都怔住了。 如果一个男人这样说,效果没那么惊人。 可墨九是一个女人。 一个骑在马上,个子不壮,气势却比男儿更壮的女人。 扎布日沉默半晌,看墨九不肯退步,终于慢慢拔了刀。 话都已经出口了,他这个时候不会认怂,也不能认怂。 “铿”地金铁声里,他冷冷一哼。 “你既不肯相商,那我们就各凭本事吧!” 刀一挥,他一马当先,沉声大喝。 “兄弟们!上——” 一群北勐大兵骑着马狂躁地冲了过来,而墨家弟子在墨九与扎布日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闲着,早就已经拉开了阵势。这个时候,听扎布日吼声如雷,墨九的手也高高扬了起来。 “杀!” 一个字,饱含血腥。 “杀!” “杀啊!” 双方人马隔得很近,周围又有很多百姓,在这一点上,擅长火器攻击的墨家比较吃亏。不过墨家弟子这些年来潜心学武习阵,大大小小的场面也算见过不少,打仗的经验虽然不如扎布日来得老道,但杀人的本事,却一点不比他们弱。 街道就这么宽,一杀起来,百姓纷纷闪避奔逃。 摊子掀翻了,蔬菜水果竹筐板子,散落一地,狼藉不堪。 人群的尖叫声,马嘶声,从街头一直传到街尾,响彻了高远的苍穹。 在墨九的指挥下,曹元带着一群武艺高强的墨家弟子顶在最前面,堵住扎布日发疯般的进攻,而她自己却领着后方的墨家弟子向外面退去——只有在更宽敞的地方,离开了百姓,拉开了距离,他们才能发挥火器上的强大优势。 他们速度很快,一直往城外退去。 曹元那一群人,也观察着局势,边打边退。 扎布日步步紧跟,可他兵马多,街口却窄,一时半会他也没别的办法。 两批人马,这么打打杀杀着,墨九等人终于离开了布尔德的城镇。 明面上看,扎布日占了上风,把墨家逼得节节后退。 可到了城外,墨九威风凛凛的大炮架上,形势就不一样了。 “砰”一声! 她骑在马上,举着火铳开了第一枪。 得了她命令,曹元等弟子不待言语,纷纷纵马往后退。可扎布日也不傻,从他们的布局上,他就已经明白了墨九的意图。冷哼一身,他领着人紧紧随上来,缠着曹元那一批人就不撒手,口中高呼。 “不要让他们脱单,杀上去!” “墨九,你想使火器,没门!老子偏不给你机会!哈哈!” 眼看双方胶着的厉害,墨九也伤脑筋。 在敌人疯狂拼刺刀的时候,尼玛她怎么放大炮啊? “砰砰!” 她又连续发了两枪,正准备让弟子们布好阵势,一面接应曹元,一面阻止扎布日那条疯狗冲上来混战,突然听到东面依稀有马蹄的声音传来。 来人数量不少,马蹄嘚嘚如狂浪卷过,呼啸而来,速度也很快。 她伸长脖子望去—— 此时正值黄昏,天色有些黯然。 她瞧不清到底是什么人,却可以感觉到那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会是谁的人? 正如扎布日所言,布尔德确实混乱,各方的人马都有,该不会一批敌人还没打退,又来了一批闻到肉香想来分食的敌人吧? “大家做好准备!”她声音冷冷地命令,“如果是敌人,不等他们靠近,就放火炮!” “弟子领命!” “我墨九敢走布尔德,就没想过怕字怎么写!” “钜子威武!” 墨家弟子们大声喝道,声音整齐有力。 大不了一拼,这就是最坏的结果! 墨九从来不怕事,她的勇气与力量,也是墨家弟子的精神支柱。看她这样,大家也信心倍增,心里一样都是那句话——大不了就是拼命。他们有这么强大的火器,难道会坐以待毙?就算自己讨不了好,也不能让敌人得逞。 厮吼声不断,墨九的样子冷静而从容。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多么的忐忑不安。 这样多的物资,她万万不能失手—— 萧六郎还等着她呢? 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握紧火铳,她由着马儿在原地焦灼地打了一个转,目光死死盯着那一批来路不明的兵马方向—— 那批兵马狂奔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近得依稀看得见旌旗在摇曳摆动。 她看不清高扬飞舞的旌旗上面到底写的什么字,握住火铳的手,不免有些汗湿。 “大家准备,瞄准目标!”她冷静地下达着命令,“一旦有情况,先下手为强!” “是。” 一从弟子与她一样,屏气凝神地等待着,等待着敌人的靠近。 “钜子!快看!” 正在这紧张的时候,她背后的几个弟子突然惊喜地大声叫了起来。 “是萧王的人!是萧军来了。” “是,确实是萧王的人!” “萧王来接应咱们了!” “来了,来了!钜子,他们终于来了!” 这些天,他们从既定的路线过来,一直在盼着萧乾的接应。可从漠南盼到漠北,一直没有等到人。墨九知道萧乾要准备哈拉和林的总攻,肯定忙得不可开交。而且,路途这样遥远,等她的人到达漠北,告诉他这个消息,他再派兵来接,时间本来就很漫长。 在漠南,她盼过。 在狼群来的时候,她盼过。 在阴山,她也盼过。 可在布尔德与扎布日杀上的时候,她却来不及盼。 没有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的人来得这么合适。 思忖间,上万骑兵倏忽到了。 “钜子!自己人!莫杀!” 那边的人,在拼命地大喊,朝他们挥手。 “钜子!是他们,是他们。” 墨家弟子也在喊,似乎在叫她回应。 墨九双眼半阖着,心里怦怦乱跳,有一些莫名的紧张。 一批一批萧军涌上来,奔在最前面的人,已经冲入了墨家的战场。 墨九弦着的心,已经落下去。 举着火铳,她慢吞吞上前几步,面对萧军大喊。 “不知萧军领兵的是哪一位将军?” 原本她是为了对人说一声感谢,可对面却没有人回答。 只有一骑如同闪电般从骑兵队伍中冲了过来。如电、如雷,他速度极快,冰冷的甲胄闪着质感的寒光,高举的剑身幽寒而刺骨,身后的披风高扬着,带着凛然的冷意,浑身上下似乎都散发着一种强大的震慑力,瞬间将空间冻结住了。 是的,冻住了。 墨九听不到喊杀声,也看不见别的人。 她的眼里只有那个骑马飞奔向她的男人。 猿臂蜂腰,野性雄壮,立体的五官棱角分明,高鼻、深目、薄唇,黝黑的皮肤……这张脸,仿若上苍用最为精细的一只工笔雕塑而成,踏着战争的风云而来,他出奇的俊美,出奇的高贵,也出奇的让墨九意外—— 萧六郎! 这是萧六郎?! 三年不见,他的脸……怎会这样了? 与以前一样的俊美,却又于以前不同。 经三年风霜,他被洗礼成了一个更加富有男人味的人。 似乎变得……更加威风了?! 墨九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空白。 搜遍脑子,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 搜遍脑子,也想不出与他见面该说的话。 一直等到那个男人的马到了她的面前,而他深邃的黑眸,贪婪地盯住了她。 “阿九……” ------------ 坑深341米,惊喜! 他的声线,一如既往带点沙哑的磁性,也一如既往的深情得令人心碎。:::3听得墨九心脏一抽一抽的,“咚”的一声,像石头落地,又像什么东西被高高卷起,怦怦地跳着,双颊竟然一点点燃烧起来,烧得一片滚烫,让她情不自禁地放开缰绳,怔怔的,做梦一般,拿掌心触了触脸,又狠狠掐了一把,确定不是做梦,才结巴地问他。 “你怎么,怎么亲自来了?” 方才将一个“杀”字喊得震天响的墨九爷,转瞬就变成了羞涩的小女人。 这画风转变得……让墨家弟子纷纷惊住。 萧乾唇角微微上扬,回头看一眼正在厮杀的三方人马,在扎布日暴跳如雷的骂娘声中,徐徐扭回头来,盯着墨九的眼睛,当着她和一群墨家弟子的面,微笑着慢慢吐出几个字。 “我的女人来了,我自然要亲自来接。” 背后有隐隐的笑声,墨九面薄,忍不住臊了臊,因为紧张,眼皮也眨得飞快。 “我呸!几年不见,嘴巴倒是变甜了。” “谁让阿九就喜欢听?” “……”墨九白他一眼,“我现在懒怠和你计较,先把扎布日收拾了,回头再好好审问你,哼!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看到他的脸,墨九就知道他一定瞒了她不少事情。 三年来,两人一直互通信函,中间从未有过断联的时候。 可萧六郎从来没有提到过,他的脸已经好转这件事。 这样的事都瞒着,别的事,不是更瞒得厉害? 接受到她冷飕飕的视线,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萧乾笑着摇了摇头。 “三年不见,这婆姨还是这般凶悍!不告诉你,我无非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嗯,好像刚才那一瞬确实挺惊喜的。 墨九心里其实很受用,嘴上却不饶人。 “我呸你个呸!还会不会说话了?什么婆姨?果然野蛮地方呆久了,粗俗!” 萧乾拍马往前走了两步,与她肩并着肩,近得两个人的马紧挨着,都要擦出火花了,他才偷偷拉了一下她的手,小声说了一句,“俗不俗我不知,但粗么……一直都是粗的。阿九心知。” 掌心传来酥酥的触感,被他手指一拨,数年不曾与他牵手的墨九,居然紧张得脑子发僵短路,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似乎有些不对? 猛地偏过头去,她脸蛋臊红,“你什么意思?” 萧乾淡淡一笑,并不回答。只拿一双过分晶亮的眼,盯着她,一直盯着她,就像一头饿了八百年才看见肉的野狼,盯着他鲜美的食物,寻思要从哪里下口似乎,眸底传递出来的光芒,赤辣辣的,火燎燎的,让墨九头皮发麻。 “萧六郎,你这么盯着我,我怎么觉得……瘆的慌?!” “别怕!”萧乾矜持地端正一下身姿,一派云淡风轻,“我不会吃了你。” “唔!”墨九撇嘴,“我看未必吧?就算不吃,肯定也要拆几根骨头的。” “——”萧乾对她的直率有些无语。 稍顿片刻,他悠悠道:“不会吃。我只用用!毕竟吃了,就没得用了。” “——”墨九也对他服气了。 实事上,她有些不敢想,一个饿了三年的男人会爆发出怎样强大的战斗力。 也有些无法想象,一个男人到底怎样才能为一个女人守身如玉三年的? 念此及,她目光幽幽一寒,压低嗓子审问:“老实交代,你有没有背着我偷吃?” 萧乾一本正经,严肃着脸,挠一下她的手心,“小的不敢!” 这个小动作,让墨九心里一酥,声线都软了不少,“怎么证明?” 萧乾低笑,“娘子回去检查便知。” 墨九不高兴地翻白眼,“这种事,我哪里检查得了?你偷吃了,难道会不擦干净嘴吗?”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萧乾忖度着这句话,极是无奈地瞥着她,喟叹一声,突然轻唤。 “阿九……” “嗯?” “你觉着我们在此时讨论这个,合适么?” 墨九额一声,忍不住笑了。 是啊,久别重逢,叙旧述情都没有问题。 可眼下敌军压境,两方正杀得不可开交,说这些好像是不太合适!? “嘿嘿”一声,她笑道:“见到你变帅了,我一时没有忍住嘛。” “果然你还是介意我长相的……” “废话!”墨九见他的脸好了,也就不太避讳了,“我是个颜值控好么?虽然你不管长什么样子都是萧六郎,但我眼睛又没瞎,也喜欢看一个长得好的萧六郎不是?” “哼!你无耻!” “你卑鄙!” “你下流!” “你不要脸!” “……” 两个人互骂着,又说了一些彼此的近况,萧乾终于换了一个话题。 “这个扎布日,平常在贡木一带活动,今儿怎么跑到布尔德来了?!” 听他这样一问,墨九心里微微一惊,“你是说,他事先得到了我押送物资过来的消息?” 萧乾眉心微微一拧,点点头,“你这一行过来浩活荡荡,并未保密,知道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他知道,并不奇怪。” “也是。” “只是——可惜了。” 墨九不太明白他的话,轻声问:“可惜什么?” 萧乾目光转向战场,思绪似乎飘得极远。 “可惜扎布日,原是一个有才之人,却因一段畸变之情,枉误一生。” 听他这样说,墨九沉默了。 萧乾的话,不无道理。 老可汗还在的时候,扎布日原本就是汗位极有力的争夺者,却因为他对塔塔敏的畸形感情,在汴京一战违反军规,将自己的前途彻底断送。可蒙合一死,乌日根登基,苏赫跟着自称汗王,北勐局势一变,他却能够准备的把握住时机,并说服了蒙合麾下那些旧部,趁着人家窝里斗,在贡木拉起一支队伍来,做起了一个地方军阀大王,并让其余扯单旗的王族部落都听命于他,也确实挺有本事。 有些人,天生就是枭雄的命。 蒙合是,扎布日其实也是。 他与蒙合的不同点在于,蒙合从不为情所惑,他却被困了一辈子。 想到这里,墨九不由感慨,“也不知塔塔敏怎样了。” 萧乾看一眼她的侧颜,沉吟片刻才道:“她被扎布日囚禁在贡木。” 心里狠狠一抽,墨九当即惊住了,“什么?囚禁了?” 这个时候,她回想起扎布日先前的闪烁其词,还有那一脸尴尬的神色,忍不住骂了一声娘。 “这个混账东西,不知该说他深情,还是该说他傻,怎么能做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来呢?” 萧乾对塔塔敏,并没有墨九那样的情感。 他淡淡说着,面色平静,语气没有起伏,就像只在陈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原来蒙合一死,哈拉和林就彻底乱套了。阿依古势力庞大,可不服她的也大有人在。加上乌日根性格温吞,本身极其软弱,凡事都只能听阿依古的摆布,根本就不是汗王的料。北勐人向来崇尚强者,当初阿依古推蒙合,大家都拥簇,除了有纳木罕的推波助力之外,更大的原因是蒙合自身是一个强者,一个可以用武力别人的强者。 可乌日根不是。 他为汗王,北勐其实在阿依古手上。 一个女人如何带领北勐走向强大? 在这样的怀疑状态中,宗亲之中有异心的人,自然就多了起来。 扎布日是个有心思的,趁机哈拉和林内乱,带着王府里的几千兵马,半夜在公主府劫持了塔塔敏,领兵出走哈拉和林。塔塔敏原是不愿意随他去的,无奈到了贡木,她亦是不肯屈服扎布日,多次逃离贡木。三番几次逮回去之后,扎布日终于不耐烦了,专门为她造了一个巨大的囚笼,将她囚在里面,再不复出半步…… “娘的!”墨九拳头握紧,“这个王八蛋,把女人当什么了?活该塔塔敏不要他。” 听她语气颇为激动,萧乾迟疑一下,劝抚她半天,才接着说:“这期间,塔塔敏怀了身子,但刚诊出没有多久,扎布日的兴奋还没落下去,她就小产了。” “啊!”墨九瞪大了双眼,“小产了?难道是因为……” 因为什么,她没有接着说下去。 但萧乾听懂了,她怀疑是因为他们的血源关系。 摇了摇头,他冷静地说:“是她自己弄掉的。为此,她不惜自残……” 不惜自残?!想着塔塔敏那张倔强不屈的面孔,想到他被扎布日折磨的惨状,墨九有些听不下去了,突然打断他。 “六郎,她现在怎样了?” “还在贡木。”萧乾想了想又道:“一直未传死讯。” 这个回答太有意思,饱含了萧六郎的交流哲学,差一点就把墨九气笑了。 没传死讯?这意思是,活得不好,但也没有死么? 真是相爱相杀的一对啊! 畸变错位的爱,占有欲爆棚的情,哪里能落得到好? 她可怜塔塔敏,可眼下的情况,却又对此束手无策。 毕竟扎布日不再是以前的扎布日了。他已经称了王,手底下有大批的兵马。 要救塔塔敏,该怎么办? 她心下正烦乱,突然听到萧乾的轻笑,“阿九别难过。你若想救她,很容易。” 很容易?墨九懵了:“可你目前,哪里腾得出手来对付他?就算这场仗打败了他,甚至打死了他,贡木还有那么多人呢……” 萧乾淡淡一笑,“对你男人这么没信心?” 去!这是信心的问题吗? 墨九不高兴地抿一下唇,“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办法,直接说。” 萧乾微抬下巴,看着战场漩涡中龙精虎猛的扎布日,眼眸半阖着,整个人透出一种冷艳的倨傲,如夜空下的王者,“此人成也塔塔敏,败也塔塔敏。他的软肋更是塔塔敏。这一次,我不仅要让他主动放掉塔塔敏,还要让他——替我攻下哈拉和林。” “啊!” 墨九这一次声音拉得老长。 隔了一瞬,看萧乾面色冷静,还是那一副的胸有成竹的讨厌样儿,她不由嗤一声,拿火铳指着混乱厮杀的战场,拔高了音量,激动地骂,“就他,就那个油盐不进的混帐玩意儿,他对塔塔敏都入魔了,你怎么说得服他?” 萧乾眼眸一眨,“阿九叫一声好夫君,我就告诉你。” 墨九:“……” 都孩子她爹了!要不要这么肉麻啊? 看墨九一脸看神经病的样子,萧乾“哈哈”一笑,突然猛拍马背,“驾”一声,纵马跃了出去。 “阿九等着!” ------------ 坑深343米,郎情妾意叹相见 萧六郎离得远了,很快一人一马就落入了战场的巨浪中,整个人不见了影子。 失落三年,初初得见,转瞬又消失在面前,墨九的心,霎时悬了起来。 她不知萧六郎要如何说服扎布日。 实说,若只单单劝服扎布日放掉塔塔敏,难度应该不大。 因为从墨九个人的感觉来说,扎布日是爱塔塔敏的。但这个汉子太粗糙了,根本就不懂得女人的心,更不懂得爱是什么。他只一味的依从自己的心,占有,霸权主义,不许她逃,不许她挣扎,不许她说一个不字。却不知,爱若指尖流沙,捏得越紧,越让人喘不过气来,越想要逃得远远。 所以,只要有人晓以利弊,他茅塞一开,自然不会真的为难塔塔敏。 可如果让他当兵去攻打哈拉和林,那是什么难度? 扎布日三年前趁势跳出战争漩涡,扯大旗自立为王,不就为了逃避这场窝里斗吗?这样拉他上战场,公开和哈拉和林,和阿依古集团正面为敌,想来怕是不容易…… 她坐在马背上,远远观望。 看不见,看不见! 想了想,她索性站在了马背上。 黄昏中的战场画面,激烈而混乱,嘈杂的人马混挤在一起,衣饰也都差不多,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她偶尔依稀看到了萧乾披风的一角,可仔细瞅,又瞅得不真切,不由有些焦躁了。 她那副紧张的样子,惹得玫儿轻笑不已。 “姑娘,别看了,咱姑爷一会就回来了。” 被她打趣了,墨九瞪她一眼,悻悻坐回马背上,轻声嗤她。 “小蹄子胆大了!连你家姑娘都敢取笑,我看得让曹元早早收了你去,看能不能管住你这张坏嘴……” 曹元与玫儿就站在一起。 古人都腼腆,听到墨九这句话,他两个都不自在的臊了脸。 玫儿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姑娘”,低低垂下了头,曹元则是嘿嘿直笑。 看他俩这样子,墨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眉目飞扬的神态,整个人都是放松的状态,再无来时路上的紧张了。 这就是小女人与女汉子的区别了。 没有萧六郎在的时候,她背后无所依靠,风来吹她,雨来淋她,凡事她都得靠自己,不得不将自己于面武装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她的软肋与破绽,不管是内心还是为人处事,也都容不得半点差池。 可如今不一样了。 有了萧六郎,她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在他的面前,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等待…… 轻拉马绳,她和玫儿打趣着,眼睛却一直望着萧乾那边。 不一会儿,混乱的人群里,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吼叫。 “啊!” “哈哈哈!” “哈哈!” “真的!?” “哈哈!” 那些北勐人在吼什么,她听不懂,离得太远了,她也听不太清,心里惊了一下,屏息凝神地望过去,仔细倾听,竟然是一片惊喜的声音。 紧接着,原本激烈的厮杀战场,居然慢慢地停了下来。 一片,又一片的战士放下了武器。 战场霎时诡异的凝滞了起来,都望向了人群的中间。 “怎么回事?” “谁在喊住手?” “大王!” “萧王!” “打还是不打?” “不知道。” “刚才大王在笑什么?” “天知道!” 人群议论纷纷,很多人还是不知究竟。 墨九也正自诧异,却见人群中慢慢分开了一条路。 萧乾一马当先骑走在前面,背后跟着满脸溅血的糙汉子扎布日。两个人有说有笑着,像多年不见的亲兄弟,而扎布日脸上闪着红光,神色也极为兴奋。 “钜子,误会,误会!刚才冒犯了。望你海涵!” 远远的,他爽朗的道歉声就传了过来。 这都在搞什么?墨九一头雾水。 嘚嘚的马蹄声,转瞬到了面前。 墨九张着嘴望着萧乾,只等解释,却见萧乾朝她点了点头。 “阿九,把你手上的物资都交给扎布日。” “啊!?”墨九愣住了,“可是——” “听话。”萧乾一袭黑甲闪着冰冷的寒光,语气也是不容置疑的肯定。他盯着墨九的眼睛,与她交换着眼神儿,朗声道:“我军中不缺粮食,既然扎布日大王现在需要,救急如救人,先给他们也罢。” 我靠! 当成不是他造的啊,毫不心疼地就做了人情? 墨九腹诽着,恨不得瞪死他。 却听萧乾又补充道“我与扎布日大王说好,除了粮食之外,我们把这批火器也给他,由他来帮我们攻打哈拉和林——” 额! 原来如此。 她就说嘛,萧六郎岂是会做亏本买卖的人? 抿了抿嘴,她却不由着他,还得抬高价码,以便给扎布日心理负担。 “有了这批火器,谁打哈拉和林不行?又不是非他不可。” 她这一说,萧乾就笑了。 墨九这点小心思,他岂会不知?! 淡淡一笑,他侧目看一眼尴尬的扎布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攻打哈拉和林,确实谁人都可以。这一仗,从目前来看,我方也必将取胜。但若论及可控伤亡,用最短的时间,打最漂亮的仗,却没有人比扎布日大王更合适。” 顿一顿,他继续为扎布日挽尊。 “我对扎布日大王很有信心。” 其实他说的这些,墨九心里也清楚。 不管是萧乾还是辜二,他们始终不是生长在草原上的人,对哈拉和林也远远不如扎布日熟悉。甚至如今驻守哈拉和林的北勐骑兵中,好多还是扎布日的旧部。相对于软弱的乌日根,崇尚强者的北勐骑兵,对强悍勇猛的扎布日更为敬重。若他愿意出阵,当然是极好的。 可问题是,他如果拿了东西又反悔怎么办? 总不能上去咬他一口吧? 墨九哼了哼,不开口。 萧乾瞄她一眼,似乎明白了她的疑惑,递过来一个安心的眼神。 “照办吧阿九,时间不多了。” 是啊,时间不多了。他们犹豫不得。 墨九先前就已经听他说了,三日后,萧苏两军就将对哈拉和林展开总攻,决定败负的日子,就剩三天了。再继续拖下去,他们来不及赶回了。 可是,她不管萧乾对扎布日的信心来自何处,总归还惦记着另外一件事。 犹豫着,她问:“那塔塔敏呢?她的事怎么办?” “钜子放心。”扎布日见她对塔塔敏是真的关心,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一些憨直的喜气,当然,还有难堪与尴尬,说话也吭哧吭哧起来,“我实在,实在也不想为难她,可这没良心的东西,总想跑。只要一会不看住,她就怕。气得我恨不得把脚筋给她挑了……” 说到此,他苦笑一下,话锋一转,满带喟叹,“钜子,若她见到你,可以得到快活,我也喜欢,又何而不为?你且放心。等此战一过,我便带她来见你。” “真的?”墨九对他不太相信。 “自然是真的。”扎布日取下头盔,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脑门,突然又看向萧乾,认真地说:“萧王莫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萧乾浅浅一笑,“我萧乾出言无悔,你当宽心。” “那就好。”点点头,扎布日又看着墨九嘿嘿一笑,双眼炯炯地望向她身后连成一片的物资车辆,脸上露出一抹极为喜欢的神色。 “早闻墨家火器天下无双,今天有幸得以一用,也不枉我带兵一场了。” “墨家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墨九毫不客气地替自己吹牛逼,说着又哼了哼,“不过,扎布日大王若只得这些火器去,也是无用的。墨家火器制作精巧,使用也得讲究技巧,不是谁都玩得来的。” “啊?”扎布日有些窘,他本就粗人,闻言大惊,“那可如何是好?” “简单!”墨九目光中露出一丝狡黠,“我得派弟子随你前去。” “那好,那敢情好!太好了。哈哈。” 笑,笑个屁! 自家的好东西要送人,墨九心里不太高兴。可想想有人替他们攻城卖命,也就罢了,反正武器是用来杀人的,谁杀不是杀啊?他杀总比自己杀强啊? 嗯一声,她回头向曹元使了一个眼神。 曹元会意,很快就安排了起来。 扎布日手底下的将士们,听说这等好事,一个个亢奋地涌了上来,像摸宝贝疙瘩似的,摸着火炮的炮筒爱不释手,拿着火铳瞅上瞅下,比瞅亲儿子还亲。那一副喜欢的模样儿,很快就把墨九逗笑了。 “这些人……真有意思。” 扎布日也挤在战士堆里,摸摸这个,捏捏那个,嘴里大笑不止,瞅得墨九终是忍不住,瞥萧乾一眼,笑着摇头。 “你看他,多像一个活宝啊。” “活宝?”萧乾微微一怔,“那是什么?” “就是脑子有毛病的人。比如你!” “……”萧六郎迎风肃穆,表示自己很正经。 “别装了!”墨九冷下脸来,瞪他,“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的事,肯定没有那么简单。现在我先不问你,等回去了,你得好好给我一件一件,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这霸道的样子,听得萧乾不住叹气。 “哪有女子这般凶悍的?你啊,还这脾气……” “怎么?不喜欢?” “喜欢。”萧乾严肃脸,“喜欢得……心口都扯痛了。” “靠!你在作死吧?要不要给你一个机会改改词?” “谢谢。我喜欢得……”萧乾皱眉考虑一下,突地凑过头来,将小小的声音,递入她的耳边,带了一点捉弄,“都忍不住……了。” “……流氓!” 两个人斗嘴说笑的当儿,那边已整肃完毕。 扎布日远远地站在人群前方,手抚胸口,朝他俩施一个礼。 “萧王,钜子,托二位福,扎布日带着东西,就此告辞了。” “慢走。”萧乾回礼,“莫忘约定。” “哈哈,萧王放心。三日后,我等必来与你汇合。” 萧乾轻声一笑,抱拳道:“好,萧乾恭候到来。” “好,哈哈!” “驾——” “驾——” 扎布日率先打马奔去。 浩浩荡荡的车马,如潮水一般跟在他的背后,滚滚而去。不过这一次,押车的人除了扎布日的骑兵,还有前去负责教导他们使用火器的墨家弟子。当然,曹元不用墨九特地交代,就私底下偷偷嘱咐了带队的坤门弟子靳金水——密布注意扎布日的动向,随便查探一下塔塔敏的行踪。 墨家一行人,一分为二。 一队跟着扎布日去了,剩下的人跟着墨九萧军的队伍,继续赶在夜色到来之前,往哈拉和林的方向进发。 布尔德离哈拉和林,还需两日路程。 也就是说,萧乾这次前来接应墨九,时间赶得很急。 一旦掐不准,就得误了攻城的大事。 “你也真敢赌。” 墨九对萧乾的此番行为,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必须赌。”萧乾淡笑着看她,“因为我阿九比什么都重要。” 他宠溺的眼神,暖暖的目光,落在墨九的脸上,让她如同徜徉在阳光中,吹拂着幽幽的轻风,耳边听见有人在说:他可以输掉全世界,却不敢输掉她。所以,不论如何,他都得亲自来迎,不能把她一个人置于危险之中。 出发的第一日,阳光明媚。 两个人并肩驰骋在草原,在一片被烽烟洗礼过的土地上,你追我赶,好不快活。 这一天,四野静好。 昼夜未停的赶路,中途众人只以干粮充饥,这样紧赶慢赶,到了第二日晌午,萧军的驻营地,慢慢就近了。 在萧乾怀里窝了一夜,睡了个半饱的墨九,打着呵欠,看着远处那一群层层叠叠的帐篷,还像当初那般用他俩研究出来的八卦布阵法摆放着,心底不由生出一抹暖意。 她侧目看向萧乾,眸底含笑。 “这法子,你还用着呢?” “嗯,和阿九一样,准备用一辈子,不换了。” “……好吧。”墨九抿着嘴笑,“你啊越发爱说好听的了。” 她笑声清脆,萧乾却突然沉默了。 隔了好一会儿,在墨九愕然不解的目光中,他方才定睛看着她,眼中饱含浓浓的爱怜,声音也略略低哑,“阿九,这三年来,每当有危险来时,我就有些后悔。” “悔?悔什么?” 在墨九的心里,萧乾是从来不悔的人。 可他却说,他悔了。何为所事? “悔我不曾对你说这些话,没有告诉你……我爱你。” 不曾经历,就无从感受。 这席话有一些肉麻,可萧乾却说得很正经。 墨九安静听着,眼圈慢慢就红了。 久久,她迎着风,拭了拭眼睛,不好意思地低头,小声喃喃。 “六郎,我和直直,也一直爱你。” 萧乾喟叹一声,牵住她的手,紧紧握牢,恨不得马儿快一些。 再快一些。 快一些回到营房。 这样,他就可以把她搂入怀里,仔细亲吻…… 他脑中想着旖旎之事,墨九想的却是旁事。 扣紧他的手,她突然一叹,“这场仗快点结束吧。直直还在兴隆山等着我们。她……很想她的父亲。” 萧乾眸色一暗,“好。我答应你。” …… …… 墨九入得萧军大营,很快便引来了全体围观。 好多熟悉的面孔,都笑逐颜开地堵在营房门口,热情地迎接她。 古璃阳,薛昉,声东、走南、闯北、还有红透了双眼的击西,以及一些熟悉的将军。多年不见,大家说说笑笑着,相顾间除了寒暄彼此近况,便是掩不住的感慨。 对岁月流逝、对无情战争,对世间沧桑的感慨。 一转眼,物是人非,已是沧海桑田。 每个人都有了各自变化,就连击西也成熟了,好像长大了。 墨九心底怦怦跳着,有些激动,一一和大家打着招呼,望向了击西巴巴望来的眼,正寻思他与闯北的感情发展,手臂就是一紧。 她蓦地回头,迎上了萧乾黑亮的双眼。 “怎么了?” 他不答,只黑着脸对众人说。 “明日攻城,大家各做各事去。墨九一路辛苦,得歇一会。” 说罢他也不等众人回应,直接迈开长腿,拽着墨九的手就往营帐走—— …… ------题外话------ 嘿嘿,这算今天第二更哈! 小伙伴们,快夸夸我! ------------ 坑深344米,只有爱才最荒唐 啊! 有人低低抽气。『『『小『说 更有人在风中凌乱,揉眼睛不敢相信。 萧乾迈着大步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让墨九羞臊不堪,也让众人愕然。 “主公这是……急什么啊?” “你说急什么?” “有那么急吗?” “不不就急么?三年了呢?” “那你呢?”听着众人议论,击西慢慢靠近闯北,“三年了,急不急?” 闯北这时已不穿僧衣,改穿着沉重的甲胄,莫名躺了枪,他在原地愣了愣,望着击西黑瘦了不少的脸儿,面颊突地一红,“阿弥陀佛——” 说罢他就往人群里面退去。 击西一看就黑了脸,叉腰冲上去。 “李闯北,你给老子站住!” 闯北像被鬼追了,脊背僵硬着,越去越远,击西扶着腰刀上去,像是要劈了他—— “你躲什么躲?” “我……”闯北看背后没了人,小声道:“击西,主公有军令!” “是啊!可主公自己都破坏军令了。” “这……”闯北面红耳赤,看击西眼睛里跳跃的火花,说话吭哧吭哧的,不知是臊还是也有期待,“那样……这个……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击西理直气壮,“又不是没睡过。” “……可军令在山,明日就要总攻了。” “不总攻老子还不想睡你呢?”击西冷哼一声,一个哥俩好的经典动作揽住他的肩膀,“明儿一仗,谁知道是死是活?要是我明儿就死了,没睡成,不是挺凄凉的?所以,今儿晚上咱俩得睡个够本。” “这……” “这,那。你行不行啊和尚!”击西突然拔高了音调,吓得闯北直想捂她的嘴,“你小声点。” “三更,不见不散……”被捂着嘴,击西还是含糊地说了出来。 背后,薛昉和走南几个人看着他两的背影,摇头失笑不已。 这出戏,常年战争的间隙里重演。 他们已经不知看过多少遍了,却一直只道击西为人娘气,对闯北有非分之想,是为禁断之情,却根本不知,同行数年,不知击西是女儿身。 墨九的到来,缓和了营中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主公心情一好,底下的人,紧绷的情绪也散开不少。 营中笑声不断,中军大帐里,萧乾拉住墨九进去,“刺拉”一声关好帐门。猛地一转头,一双眼睛像染上了狼性,盯住墨九片刻,突然急急一个叹息,就狠狠将她搂入怀里,双臂紧束得她气儿都喘不过来。 “萧六郎!” 她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热情,猛推他的肩膀。 “大白天的,你做什么?外面都是人。” “没人敢过来。”他声音喑哑,急急搂住她急欲挣扎的身子,情切切,意浓浓,“别动阿九,别动!乖,让我抱抱。就抱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就只抱一下? 抱一下就好! 骗鬼呢! 这话和那句我就蹭蹭不进去一个道理,全是哄人的。 “老大个人了,也不怕被人笑话。” 她叹息,他却不管,只低低笑。 “谁敢笑话?!爷就让他光棍一辈子。” 这样急切的他,公报私仇的狠劲,瞧得墨九哭笑不得。 “咳!你急个什么劲儿,我又不会跑了。” “……”他不回答,一只手大力扳着她的后脑勺,控制住她不容乱动,火一样热的吻,赤辣辣地就着她腻白的脖子,一下一下地吻,如同饥饿的野兽行走了整整一个沙漠,口干舌燥了许久,终于啃噬到了鲜美的大餐,喝到了甘甜的泉水,一刻也不肯停下,双臂铁钳般束着她,大半个身子压下去,让她无从抗拒,后背挤得那一个并不牢靠的帐篷壁扑扑作响…… 这动静儿…… 墨九想到外面可能有人在偷看,心跳加速,臊得一脸火烫。 “嗳,六郎!等等。” ……这个时候阻止他,其实有点制德。 可墨九不从来就缺德么? 她严肃脸,拔高声音轻咳,将手握拳挡在彼此之间。 “你还没有交代情况呢?!老实完了再说。” “交代什么?” “辜二呢?我怎么不见他在这里?这厮居然不来迎接我?看来是要反天了啊?!还有,你们的事,现下又如何了?”墨九也气喘吁吁,没话找话地说着,好不容易才组织好语言。 萧乾轻呵一气,像是换了一口气,又似乎在来接下来的事积累能量。只缓缓眯眸,目光危险地掠过她的脸,须臾后,又低头将脸贴上去,紧紧挨着她的脸蛋儿,在轻触中,不再有离别的隔阂,只有思念让彼此的热量持续攀升。 墨九老实多了,挨着他不说话。 他对她的老实似乎也满意了,嘴里发出一声久违的沙哑叹息。 “阿九,有什么事,都回头再说,好吗?” 这样的萧六郎有一点……萌。 墨九差一点就被萌哭了,瞪住她,憋住笑地问。 “那你现在想先做什么?” 他低声一笑,缓缓低下头来,双眼瞬也不瞬地看着她,鼻子挨着她的鼻子,挤压着,轻触着,嘴唇贴得很近,近得可以清晰地看清她脸上绒绒的汗毛,心像被撩到了高处,那一束燎原之火,很快便腰腹燃烧到了四肢百骇。 “我要你。一刻也等不得。” “是么?你——啊!”墨九正要取笑他,身子突地离地,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从帐门走到帐后,很短的路。 可两个人的心跳却像碰撞了无数个轮回。 隔着一道竹帘,那便是萧乾就寝之处——只有一个简单的地铺。 地铺边一边架子上堆放着书,一边摆放了中药器皿,还有一些零乱的杂物。 这一切,哪像堂堂萧王的住处啊? 墨九心里一酸。 这三年来,她在兴隆山虽说思念他时也辛苦,可过的日子却是养尊处优,与军中大相径庭。从早到晚,有无数人伺候,有无数人嘘寒问暖。她皱一下眉头,就会有跟着紧张,她跺一下脚,兴隆山都要颤抖。可谓一直活在繁华,通体舒适。 如今一想,她所有的恼烦,不过强说愁。 “天啦!” 她轻抽一口气,不敢去想,这三年来萧乾是怎么过的。 往常在信里,他总是报喜不报忧。 看他这般的清苦生活,根本就与信上说的不一样。 “你又骗我……你明明说,你过得很好的……” “我这不是很好吗?”萧乾轻揽住她,往怀里塞,拍背安抚,“傻瓜,活着比什么都好。” 没有体会过战争,没有见过死亡的人,想来不会有这样的感受。 墨九知道他说得对,可情绪上头,鼻腔酸涩着,却怎么都忍不住。 她抬手,轻抚他的脸,“六郎,我这心里,咋就这么难受呢?” “不要难受,乖。”他轻抬大手盖在她的手背上,细细摩挲着,低头看了一下那张地铺,睫毛眨动的速度加快了。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地方简陋了一点,得委屈阿九了。不过,这些东西都是干净的……你要是用不惯,我再叫人来换……” “不用了!你用得,我为何就用不得?” 萧六郎是个有洁癖的人。 他使用的东西,确实都很干净。 墨九怕他有心理负责,解开他环抱的手臂,慢吞吞坐在松软地铺上,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六郎,你熏过香吧?我都闻到一股子清香味儿了……” 那是一种熟悉的,独属于萧六郎的味道——带有中草药的花香。 “真好!”在他炯炯的双眸注视下,她发出一声感叹,突然拉住他的身,迫使他俯身下来,然后她伸出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吸吸鼻子,也有些情切起来。 这感觉,如同做梦一样。 终于又可以抱住她梦中的情郎,她其实也是喜不自胜的。 “六郎……” “嗯?” “六郎?” “嗯?我在。” “六郎!” “傻了?”他低头,轻捋她的发,直视她,“有话就说。” “我太开心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墨九嘟唇微笑,像个初尝情爱的少女,颜若染脂,娇俏无比。 她没有说谎。 在来的路上,她还在想,有多少话要与他说。 可真的到了这一刻,终可相拥,一叙三年相思,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该说的正事,以往的信函中都通过气了。 想说的感情,有千言万语……在彼此的眼眸相望中,却说不出口。 相思早已泛滥。 情深怎可言叙? “不想说么?”萧乾与她心意相通,看她双颊通红的样子,又怎会不知她的情绪。轻轻一笑,他不等她说话,便轻轻侧过头去,在她颊上一吻,“不想说,便不说了。” “哦……” 不待她长声叹完,他手臂一紧,将她拉近,“那就做吧。” “唔!” 墨九瞪大眼的低哼声,被他狠狠堵在了喉间。 刚才的谦谦君子转瞬便化身野蛮兽类,接下来的天昏地转,香浓软言,生香活色,墨九已完全无法反抗,思绪万千,意识混乱,分不清东南西北,连眼睛都热烫得睁不开,很快,便在他的怀里,软成了一摊泥,化成了一汪水,只绕着他的坚实的身躯,紧紧契合,如同一体…… 三年前两人其实闺房之事也不多。 时隔三年,墨九有些不适,更为心慌意乱,脑子乱得不知所以。 这样的亲密,这样的相拥,这样的毫无间隙。她的六郎,她的六郎……就在近前。三年的夜晚独睡,三年的夜阑思念,三年的期望与等待,让她在这一刻,微微张着嘴,在他大开大合急躁如牛的耕伐中,如同沉入了一个半睡半醒的梦里,浑身的细胞在兴奋的跳跃,迎合,而她自己,在他的怀抱与热度里,被他过于急切的情绪高高撩起,一波又一波,在炙烫的身躯熨帖下,终于松软如棉,将两个人的气息融和成了一个——一个渴望了许久,终于得到满足的灵魂。 热!她很热! 满头满额都是汗,却像蒸了个桑拿似的,浑身通透。 等再一次从高空经云霄落入地面,她稍稍吐一口气,这才发现…… 她衣衫半退,而他只匆匆丢掉甲胄,连腰带都没解。 这样纠缠在一起,是何等的急,何等的搞笑? 呼一声,她棉花似的瘫着,吹了吹额际落下的发,又抬手一捋,扯一下他的中衣,略带一声轻嘲的语气,手臂妖精似的搭上他的肩膀,笑话他,“你说你这个样子,若是被将士们看见,往后还会听你的指挥吗?” “你说呢?”他抬起她的腰,突地一个旋转,便将她活生生转了一个圈,大半个身子趴在枕头上,一个邀君品尝的姿态,微微一睇,色授魂与。他心尖一紧,不再多言,只利落地直接将她问了斩,一个粗犷的三起三落后,方才喘一声,接着上一句话。 “只怕会更加佩服于我。” “……”墨九受不得,不由掐他。 “我现在……现在也很佩服你。” “嗯?” “佩服你如此不要脸。” “还有更不要脸的,阿九可要试试?” “啊!”墨九惊呼,恨声阵阵,“我不在这三年,你到底都学了些什么鬼东西……跟哪个学的?……我靠!” 在她连声的惊呼声里,营帐外的炊烟袅袅升上了天空。 如同她的魂,还有他的魄……绞合在一起,如同世间最为绚烂的烟火。 时下的晚餐都早,营房里已经在准备晚膳了。可他们从晌午一直搞到伙头兵做饭的时候,也属实有些夸张。侍卫们都非常懂事,中途自然不会来打扰。可墨九这一块久未开恳的荒地,遇到一头蛮牛,这场大战打下来,却是人都快要虚脱了。 “我去!萧六郎,你不是人!” 她押着怒气低声骂着,人斜躺在地铺上,像死过去一回。 “……幸亏我这三年来身子养好了。若不然,这会肯定都在阎王殿里申冤了!” “我的阿九,就是格外的乖。”说着好听的话,萧乾对她的配合度似乎很满意,拎一下她的鼻子,一张俊美的脸上满是吃饱喝足的笑意,整个人都放松了,身子也不像之前那么紧绷。 果然夫妻生活可以养人么? 瞧着他那情事后更为俊朗了几分的颜,墨九挪了挪酸涩的身子。 “我饿了!” 她是一个准吃货啊。 这样远道而来,又被他恶狠狠操练一回,又累又饿,早就支持不住了。 可听得他的话,萧乾也不知真听岔了,还是故意逗她,当即就严肃了脸。 “又饿了?”他侧身抱住她温软的身子,很是喜欢地往怀里揽了揽,想想又笑:“原来阿九胃口这么好。可怎办呢?你夫君累着了,得歇一会再来喂你……” 我靠! 墨九翻白眼。 “你真学坏了!” 顿了一瞬,她突地又转身起来,一下子骑在他的腰上。 “不对啊,萧六郎。你以前可没有这么坏。你说,你到底哪里学的?嗯?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哪个小娘们儿撺掇着教了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 萧乾哭笑不得。 “别胡说八道!这营中哪来的小娘们?” “胡说八道?!我呸。”墨九哼哼,“你难道不知,女人是世上最为敏感的动物,自家男人有没有不对劲儿,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证据,只一个感觉就足够了。你与三年前相比,明显不一样了,还想哄我?” 听她说得理直气壮,萧乾唇角轻扬,又去掐她的脸。 “那你且说,是变得好了,还是不好了?” 这个么…… 从女性的角度出发,确实是变得好了。 技术好了,更懂得疼人了。虽然今儿事情办得有些急,他也有些生猛,可从头到尾还真的没有委屈着她。按理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可墨九心底就是不落实,大眼珠子瞪着她,叉着腰的样子,活像一个孙二娘。 “甭岔话!快说。” “唉……” 萧乾摇头失笑,实在无法,只能努了努嘴,示意她看那一摞书。 “阿九自己看吧。” 墨九瞥他一眼,将身子往左边一倾,就去抽书。 可这一倒,整个人斜过去,差一点儿摔了。 萧乾赶紧扶住了她的腰,不由气笑。 “你急什么,又不是不给你看?” “少啰嗦!”墨九拍开他的手,把那一摞书捧了过来,全部摔在床上。 嗯,上面几本挺正经的,全是兵法战略,再往下面看就有些不对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全是配图配色的风月小绘本啊? 老实说,这些东西对墨九这个现代人来说,太小儿科了。 可萧六郎居然有这样的私藏,倒是让她大为意外。 她思想并不纯洁,可正常情况下装得比较纯洁。 眯了眯眼,她审问:“好哇,你这个淫物,居然准备了这么多不正经的东西来消遣。啧啧,那这三年,你怎么过的?想得狠了,就没招几个好使的小娘来伺候?” 萧乾苦笑,“这些都非我之物……” 墨九分明不信,“那你哪里得来的?” 萧乾往上坐了坐,双手轻轻抱着后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想知道?” “废话!” “收缴来的。” “……” 收缴来的? 想到那些老实巴交的士兵,也会捧着这些带画面的风月小本,偷偷躲在被子里看,甚至相互传阅,私下探讨。结果就被长官缴了,等到了萧六郎这里…… 啧啧!墨九想不下去了,整个人半趴在他身上,笑得腰都弯了。 “你说说,他们若知道你也看,会不会哭死?” 萧乾唇角微微一掀,丝毫不以为意。 “等这场仗打完,我就发还给他们。” “……哈哈哈!发还给他们的时候,你记得表扬一番啊。亏得有他们救你,要不然这三年水深火热的日子,你可怎么办才好?完事之后,你还得严肃地拍拍他们的肩膀,告诉他们,下次多弄点好货来,这些都看腻了……还有,回去好好和媳妇研习研习,争取来年多生几个大胖娃娃。” 一个人模拟着场面,墨九笑得东倒西歪,恨不得满地打滚—— 可萧乾的脸色,却越来越严肃,越来越紧绷。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瞧得墨九一个人笑不起来了。 轻咳一声,她支起身子去捏他的脸,“怎么了?我就开一玩笑,你生气了?” 萧乾摇头,把她的手扯下来,捏在掌中,声音比先前更为平静,可仔细一听,却隐隐有些说不出来的涩滞。 “他们都出来好几年了,也该回去享享福,孝顺父母,娶媳妇生孩儿了。” 与他四目相对着,墨九久久才嗯了一声,心情突地沉重。 战争啊!苦的何止是一些人,根本就是天下人。 萧乾轻拍着她的后背,半阖着眼,似在休憩,没有再继续。 墨九靠着她,闭上嘴想了一会,也没力气说话了。 明日就是大决战,她有些累了,他应该也累了,真得休息一下。 就这样躺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富有节奏的心跳,墨九的意识慢慢模糊,连吃的事都忘了,就那样睡了过去。 ------题外话------ 大家别忘了加群领福利哦。 新妹子先加预备群:568325。进群敲门砖作者名、书名、角色名。进群后找相应管理验证进v群。 谢谢小主们支持! ------------ 坑深345米,有问题的是人,还是器?! 天不见亮,外面便传来喧哗声声。哦亲 墨九是被吵醒的,揉着酸涩的太阳穴坐起来,她四周张望,却发现,帐中已无萧六郎。 对!今日……总攻哈拉和林?! 这个念头入脑,她激灵灵一下,彻底清醒过来。 推开被子,趿上鞋子,整理好衣服,她发现了放在小矮桌上的清粥和馍馍。 还是热的,用粗碗罩着。 是萧六郎为她准备的吧? 这样忙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照顾她的胃。 眼窝微微一热,她匆匆喝了两口温热的粥,抓住馍馍就往外冲。 帐门刚刚撩开,就撞上了门口的击西。 “九爷,你起来了?” 看着击西水汪汪的眼睛,墨九愣了一下。 “你干嘛了?这眼神儿亮得,捡到宝了?” “没,没什么……”击西忸忸怩怩的,红扑扑的脸,羞怯怯的样子,像一个新婚的小媳妇。 “去!奇奇怪怪的!” 嗅着营中的硝烟味儿,墨九来不及理会击西什么情况,只好笑地白了她一眼。 “萧六郎呢?” “主公在校场,大军准备出发了。” 说到今儿的总攻,击西似乎也兴奋起来,拽着她就问:“九爷,你要去吗?” 看来她被萧六郎留下来,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呢? 墨九点点头,咬下一口馍馍,大喊一声曹元。 “我们准备一下,也去!” 清晨的阳光从薄雾中探出来,天光慢慢泛白。 大军早已整肃完毕,将士们密密麻麻地站在校场上,等待着萧乾最后的命令。 点将台上,萧乾红缨铁甲,俊容冷目,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熠熠的光辉,很是耀眼。 嗯,又帅了不少。 墨九咬着馍馍,骑着马带着击西、曹元以及一群墨家弟子冲了过去。 “萧六郎!等等我!……我也要去。” 这一路过来,她赶得急,生怕大军已经出发了,说话都有些气喘。 萧乾回头看向她,朝霞之中,眸中生出一抹笑,没有回答,手上长剑却高高举起。 “出发――” “是!”六军齐喝,声势浩大。 大军出发了。 步兵整齐的脚步声踏踏作响。 马儿长啸入云,载着骑兵如掠出的箭。 墨九热血沸腾着,领了一群墨家弟子,站在校场边上,看着点将台上的萧乾不作声。 她也在等他的命令。 好一会,等校场上的人都去了一半,他终于骑马过来。 近前,他看着她,迎着阳光一笑。 “阿九怕不怕?” “有你在,我怕什么鬼?” “好。”他朝她伸出手来,“我们一起去!” “嗯,一起!”墨九搭上他的手心,内心雀跃不已。 等了这么久,她终于可以与他并肩上战场了。 她接过曹元递上来的火铳,拍一下马背,“驾”一声便疾驰而去。 萧乾在她背后摇了摇头,迅速策马跟上她。 “一会你跟着我,不许乱跑!” “知道啦!”骑在马上,风很大,墨九头发胡乱翻飞着,眉开眼笑地看着他,“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不会走丢的啦。” “不小吗?”萧乾失笑,“我看你与小丫头一般大!” 嘿嘿一声,墨九了,“你准备把我当女儿养?” “……可不又傻了!?” “哈哈――驾!” “驾!” …… 对哈拉和林的总攻,已经准备好些日子了。 在此之前,这座城市一直在苏赫和萧乾的军队合围之下。 今日又多了一个打头阵的扎布日,围在中间的哈拉和林,已如同笼中之鸟。 哈拉和林城外。 雾气散去,初霞染红了半边天。 一匹匹骏马,一架架火炮,一排排兵士,整齐而肃穆。 即将到来的战争,将这片天空衬托得紧张而低压。 墨九跟着萧乾站在大军中间,看着不远处巍峨的城池,遥想当日城中的繁华与车水马龙的盛景,再想今日的硝烟,心情不由有些沉重。 “报!苏赫王爷到!” 传令兵扬着小旗,冲了上来。 听到禀报,墨九脊背不由微微一僵。 离上一次见到辜二,好像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了。 再一次见面,没有想到居然是这般情形…… 想到那些对他的那些猜测,墨九攥着火铳的手,不由一紧。 辜二从人群中策马过来,脸上戴着一张酷似萧乾当日的面具。看见墨九也在,他微微一怔,然后先抱拳向萧乾致意。 “萧王!” 顿了一下,他方才侧过眸来,犹豫着,再一次看向墨九。 “你也来了?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他用的“你”字,一个含糊的字眼儿。 想来,他也不知道当着这么多人,应当怎么称呼她才好吧? 说来,这事儿确实也尴尬。 要说墨九和辜二之间的关系,就算有些不好的猜忌,但明面上,倒可以过得去。 但墨九和苏赫之间的关系嘛……那就不简单了。 就在哈拉和林,就在前面不远处那座城池里,他们曾经有一个王府,还曾经“同居”过一阵,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甚至于,墨九在兴隆山生的那个小丫头,外间也都盛传是苏赫王爷的女儿。在这样的关系之下,她在萧乾身边,见到以前睡过的男人,该用什么表情才对? 这个……墨九自己也有些为难。 余光扫一下萧乾,她干笑一声,正准备回答辜二的话,却被萧乾把话头抢过去了。 “王爷可都准备好了?” 谈及正事,辜二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知萧王何时进攻?” 萧乾凝视他一眼,考虑一下,突然侧头吩咐传令兵。 “传令给扎布日大王!一待号角声起,就发动攻击!” “是!主公。” 传令兵噌噌下去了,辜二却被怔住。 “扎布日?这是……怎么回事?” 墨九从他的惊诧里听出来了,扎布日答应萧乾为哈拉和林打头阵之事,辜二还不完全知情。也就是说,他嘴里的“东风”并不是指的扎布日。那么,按他们原本的计划,这个“东风”又是指的什么? 她猜测着,并不多嘴。 却听萧乾淡淡道:“那日去接墨九,碰巧遇见扎布日,与他相谈甚欢。我许他粮草军备,他替我攻打和林,我允他事成之后,可继续在贡木过他的逍遥日子,他便应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厉目望向辜二。 “你应当知道,和林不好打。有人肯出头,是好事。” 墨九其实之前有些不明白,除了粮草与军火之外,萧乾到底还许了扎布日多大的好处,才让他如此甘愿为他卖命? 要知道,打第一波前锋,可是要命的差事! 萧乾说得没错,如今的哈拉和林不好打。 这里汇集了北勐最精锐的士兵,虽然被围,但若真刀真枪地打起来,鱼死网破的一战,杀敌三千也得自损八百吧? 如今听他说来,许给扎布日的这个好处确实也不小。 可从古到今,没有一个皇帝愿意在自己的国土中,有人私立为王吧? 这到底是萧乾心大,还是另有打算? 她心有疑惑,可这件事,昨天晚上她来不及问,现在却是没有机会问了。 与她一样,辜二听了这件事,也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也有点难以消化。但他并不是一个多言多语的人,很快就缓和过来,就像并没有什么意外那样,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也好。” 迟疑一下,他又问萧乾:“那我……还按原计划?” 萧乾点点头,“嗯,原计划。” 辜二略微沉吟,抱拳朝萧乾拱手告辞。 “那事不宜迟,我先回去准备!务必将他们一网打尽!” 看他调转马头就要走,萧乾突然唤住他,低声说了一句。 “阿依古与乌日根,且留一命。” 对于他这个交代,墨九有些意外,但可以理解。就算不为死去的苏赫,阿依古也是萧乾的大姨,乌日根也是他的亲表弟。说来他们的关系,还是比较亲近的血源姻亲,如今不得不互相残杀,也是迫于无奈,等哈拉和林一拿下,阿依古大势去了,无非也就一个寻常女人。至于乌日根,更是一个不成气候的黄毛小子。他留下他们一命,也算给真正的苏赫以及他的母亲一个交代了罢? 辜二听罢,道一声好,再瞥一眼墨九。 “那我去了!” 如来时一样,他策马远去了。 “奇怪了!”墨九摸着下巴,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对萧乾道:“六郎可有发现,三年不见,这个辜二的变化挺大的啊?” 从头到尾,她其实并没有看见辜二真正的面孔,可……也许是她对他的看法变了,心底的想法也就不一样了。她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人有不少的改变,不像当初在楚州,在临安时的辜二了。 萧乾嗯一声,“人都会变的。” 他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半点情绪。 墨九点点头,附合道:“是啊,三年呢,咱们孩子都三岁了,人怎么会不变?” 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一件事,不由沉下了声音。 “对了,当年那件事,确定了吗?” 萧乾目光向她睨来,情绪复杂难测,“我想……快了。” 在长达三年的离别中,墨九在信中也曾经隐晦地为了辜二与八卦墓的事情问过萧乾。毕竟他们两个一起从开平打到哈拉和林,中间一直有交道,关于苗寨的八卦墓,以及别的事情,萧乾完全有机会试探辜二,并且得到比较准确的信息。 然而,萧乾却并未告诉她太多。 他只说,在开平第一次相见后,辜二就向他坦承了苗寨之事,说在寨子的胭脂井下发现了一座墓。但那座墓到底是不是八卦墓,他并不十分确定。当时动地山摇,除了苗寨的百姓全部被活埋之外,他手底下也死了差不多五千士兵,就连他自己,也差一点没命逃出来。 那会儿为了活命,他并未多想。出来之后,方才想起墓穴开启时胭脂井上方的八卦图案,怀疑会不会是八卦墓之一。可地已被填平,里面的机关也悉数被损坏,他派兵前往挖掘过,却没有什么所获。而那时,蒙合圣旨要求的时间又到了,他不得不放弃继续寻找,领兵前往钓鱼台与蒙合汇合…… 其后,为了谋杀蒙合的计划,就把这件事暂时搁置了。 听得这些话时,他们与乌日根的战争已经打响。 萧乾选择了相信他。 当然,在那个时候,也不能不相信他。 故而这三年来,关于苗寨八卦墓的事,就此了去。 可如今不同了―― 哈拉和林一旦拿下,他们就将面临另一个人性的考验。 谁来做这个北勐大汗?辜二已经做了三年大权在握,手握重兵的苏赫王爷,并且在这三年中为了扫平乌日根的北勐骑兵,也立下了汗马功劳。事到如今,就算他不是谢丙生,甚至不是谢家的人,他还肯谦让吗? 墨九从人性的角度来分析,认为这种可能性――真特么小啊! 难道这就是萧乾说的,快有结果了? 她正忐忑不安的猜测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呜声! 呜――呜―― 进攻的号角,终于响了。 她的热血,再一次被点燃了,将火铳捏得越来越紧。 嘭――嘭―― 嘭――嘭―― 紧接响起的鼓声,如雷般响彻天际,气氛莫名紧张。 “点炮――” “砰!” “砰!” 火炮爆炸的声音,震天动地。 紧接着,只见浓烟滚滚,冲上天际。 哪怕隔得远,墨九也觉得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 “六郎,这是墨家火器!” 听到熟悉的声音,墨九握紧火铳,整个人都亢奋了起来。 “咱们的火器!” 萧乾点点头,目光幽远而深邃。 与他的冷静不同,墨九恨不得跳出来表达自己的开心,“等着看吧,这火炮一轰,哈拉和林的城门,很快就开了!不过这回啊,便宜扎布日了,让他尝到了第一发流星炮的舒爽!” 有了强大的墨家火器,墨九对这场战争的结果信心十足。 可萧乾似乎并没有她那么观。 他迎风站着,许久都没有说话。风卷着他的披风,上下翻飞,他头盔下的脸,似乎也带了一种冷肃的光芒。 墨九有些奇怪,轻声问:“六郎,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我――”不待萧乾说完,前方突然冲过来一骑。 “报――” 那人灰头土脸,满脸污垢,浑身浴血,屁滚尿流的从马上翻滚下来,落在地上,那模样儿瞧着极是骇人。 “萧王,不好了――不好了!” 萧乾眉头微拧,声音冷如坚冰,“出了何事?” 那人趴在地上,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事情……” 萧乾抿一下唇,看着他哆嗦的样子,有些生气,“拣重要的说!” “是是是……”那人似乎真的惊吓过度,被萧乾骂了,说话还是吭哧吭哧的,颠三倒四,“墨家的火器太吓人了,太可怕了……那火炮一点火,炮仗似的,嗖嗖飙上了天空,啪,啪啪的炸开……” 这不是好事么? 流星炮啊!杀伤范围与杀伤力可都是极大的。 墨九正准备骄傲一下,却听那人继续说:“可……那火炮有问题,它不往哈拉和林的城墙上飞,却往自家的天上飞,嘭嘭的炸,嗖嗖地飞……炸死了扎布日大王好多士兵,扎布日大王也身受重伤……这会刚刚被人抬下去。看样子,怕是快要不行了……” “什么?”墨九吃了一惊。 墨家火器有问题?怎么可能?! 这批火器从开始试验到装车运往漠北,全都由乔占平、曹元和她来负责的。 ……怎么可能有问题? ……可仔细一想,她又一惊。 ……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自从她怀上小丫头之后,就极少再去千连洞亲自观看火器的试验了,就连做火器研究都只在墨家九号,因为她怕辐射影响小丫头的健康。孩子出生之后,她也延续了这样的习惯。最主要的原因,墨家火器从来没有出过问题,之前她运送到萧军的几批次,也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故障。 是乔占平吗? 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 不!她不敢想,也不敢去相信。 也许……只是意思呢? 毕竟连飞机都会失事。 毕竟连火箭都会发射失败。 不能随便怀疑……不能。 墨九脑子里像有一窝蜜蜂,嗡嗡响着。 这一刻,她想了很多,想得脑子全部都乱了。 不仅仅担心这出了故障的一场仗,还担心她的兴隆山。 墨妄还躺在床上没有醒,她和曹元此刻又都不在山上,一切都倚仗乔占平和尚雅。 如果乔占平真的什么问题,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的小直直,她的娘,宋妍、彭欣……好多好多的人,他们都是毫无防备的啊! …… ------------ 坑深346米,兵荒马乱一场梦 回想,回想细节。&&&{}{}{}{} 越往深了想,墨九的头,就越痛。 “六郎……” 她抓着马绳的手有些发颤,声音也似乎在喃喃。 “怎么会这样?墨家的火器……怎么可能?” 其实她不需要答案,只需要一个安慰。 或者说,需要有人来告诉她,没事的。没有人背叛。 也需要一颗定心丸,让她相信——兴隆山上会没事的。 “不要慌,阿九!事情还未有定论。” 萧乾似乎知道她内心所想,安抚地看她一眼,调过马头把赵声东喊了过来。 这个时候,整个场面都是混乱的。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赵声东这么稳重的人,跑过来时,额头上都冒了些虚汗。 “主公!城门口,全乱套了。” 嗯一声,萧乾冷静地吩咐他道:“找人去看看扎布日的伤情。另外,把扎布日的火器都撤下来。” “这……”赵声东沉吟一下,“都不要了?” “不要了!” “可那样多的数目……” “速度去办!” “属下领命!” 那些火器到底是不是都有问题,现在也未可知。 如果不运下来,势必会影响他们进攻,甚至被人利用伤人。 如果全都运下来,又需要耗费人力与时间,甚至引起军心骚乱。 但萧乾有令,赵声东也不敢置疑,飞快地骑马去办了。 墨九怔怔站在那里,脑子乱糟糟的。 “六郎!不行,我担心女儿,我得马上回兴隆山……” 想到女儿有可能出事,墨九几乎抓狂,甚至都顾不得这里是不是战场。 “不要急!”萧乾看她这般,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不由加重了语气,“阿九,你听我,不要急。好吗?” 越是紧张的时候,越是不能着急。 可想到她的闺女,想到兴隆山那一张张面孔,墨九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终于,被萧乾厉色的眸子一剜,她抿了抿嘴。 “对不起!六郎,我不该扰你心神——你别管我。” “乖!我们的女儿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萧乾是明白她为何心忧的。 但这个时候,他来不及和她说更多。 安抚她几句,他极快地转过身,把薛昉叫过来,让他通知古璃阳和另外几位将军,做下一步计划。 情况比墨九想象的还要糟糕,城门口的大规模火器,炸死了不少自己人,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各种猜测,乱掉了军心,影响了进攻的气势。一支数十万人的大军,最紧要是人心,作战声势太重要了。此时出了事,哈拉和林的城门,阵脚一乱,犹如煮沸了的一锅粥,血水、尸体、倾倒的车辆,踩脏的旌旗……整个场面如同人间地狱。 天光已然大亮。 长空中的猎鹰,长声啸啸着盘旋飞翔。 夹杂在蓝天白云中的是万丈霞光。 可苍穹底下,却是疯狂的尖叫与怒骂。 收拾现场的,抬开尸体的,推动火器的。 还有那些被火器炸死人时吓得四处乱蹿,如今又回头寻找组织的。 一片嘈杂…… 一片混乱…… 墨九骑在马背上,望向那一片看不透的地方,视线有些模糊。这个时候,萧乾正在她身边不远处向薛昉、古璃阳等人安排任务。眼看再一次的战斗即将开始,谁也没有想到,那一名奉命去前方查控军情的斥候,突然又疾驰过来。 他的眼神,比之前更惊。 他的样子,比之前更乱。 “主公!主公!不得了,不得了啊!” 军心本就不稳,听他慌乱叫嚷,萧乾面如阎王。 猛一调头,他不悦地一掀披风,厉色喝问:“何事如此慌张?” “不,不好了。”那斥候结巴着翻身下马,“城门开了!开了!乌日根的骑兵冲出城,杀了过来……还有,还有,苏赫王爷的兵马,突然从……从敖伦门打了过来,包了我们的饺子——” 什么?辜二? 墨九听见自己的心,“咚”一声捶响。 终于来了吗?果然他还是没有经过人性的考验吗? 不得不说,这一招挺高明。 打了三年仗,眼看就要摘取胜利果实了。他趁着扎布日军队出事,萧军一片混乱,乌日根又出城迎战,直接来捡这个大便宜,简直就是省时省力省人工的大好事啊? 可他到底是临时起义,还是早已做好了准备,就等这一天? 墨九猜不出答案,心里冷飕飕的,双眼巴巴地望着萧乾的脸。 他英俊的面孔此刻略略暗沉,相比于她,却仍是冷静了许多。 迟疑一瞬,他眉梢一扬,冷冷说。 “传令!大军全速压向城门,两翼掩护,中间弓箭覆盖,古璃阳带兵痛击乌日根,孙走南侧翼抵制苏赫,试探动向。其余人等,随我迎战!” “得令!”斥候下去了。 薛昉怔怔站在那里,“主公,这……这怎么回事?” 很显然,辜二突然出兵,一网打击的做法,他亦没有想到。 萧乾微阖双眼,冷冷道:“他只是按捺不住了。” “可是主公——”薛昉这次负责萧乾的周边护卫,一直不离他左右,可对这事的一无所知,让他声音略显紧张,“苏赫麾下的骑兵,都是精锐,其中包括北勐最精锐的怯薛军,兵员数量也比我们多——而萧军的士兵,大多来自南边,战斗力本就偏弱,再加上乌日根的北勐骑兵堵在前面。这一仗,凶多吉少啊!你看要不要先退——” “退?”萧乾一笑,“此刻还有退路吗?不得长他人志气!” “属下知错!” 薛昉拱手,垂下了头。 可墨九却知道,他的话,并非胡言乱语。 实际上,苏赫手下的北勐骑兵,战斗力本就强过萧军。 更何况,在人家的地盘上,人家这是在打主场。更何况,人数还占优?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听得墨九心里仿佛压了一座大山,有些呼吸不畅起来。 “六郎!薛小郎的话……不无道理。” 萧乾目光看着前方,似乎也在思考,过了一瞬,他缓缓眯起眼。 “闯北!发信号给森敦!” 一听这话,薛昉与墨九都愕住了。 森敦是怯薛军首脑,四怯薛之一,他不一直是蒙合的心腹吗? 这什么时候,森敦变成萧乾的人了? 他们目光中都有疑惑,可这个时候,萧乾来不及解释太多。 他瞥一眼墨九与同样不知情的薛昉,声音清冷,语调极沉。 “很早以前,我就把他安排在蒙合身边了。原以为这次用不上他,没有想到——终于用上了。” 用上了他,就意味着与辜二的彻底决裂。 对此,萧乾并不完全意外。可他的情绪似乎不太好,每个字眼都说得有些艰难。 等把事情都安排完,他回头看了一眼墨九,“阿九,跟着我。” 说着他便一马当先地冲到了前面。 墨九一愣,握紧火铳也跟了上去。 此时,战斗已经打响。 相比于先前的牛刀小试,真正残酷的战争这才开始—— 乌日根趁着城外大乱,几乎调集了哈拉和林全城的守军,做孤注一掷的大决战。原本他也只是想拣一个便宜,没有想到打出来才知道,苏赫和萧乾居然在阵前反目,窝里斗,互相撕杀起来。这对于久困于哈拉和林的乌日根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消息传出去,守城的北勐兵全都振奋了。 他们仿佛看到了希望,杀将起来更加拼命! 而且,由于南荣和北勐的国界差异,他们的目标几乎一致。 “杀啊!” “把萧乾赶回老家去!” “把萧军送回老家!” “杀!杀死南狗!” “兄弟们,为了北勐!冲上去!杀死他们!” “一个也不留!” 吼叫声、厮杀声,如同闷雷入耳。 今日这历史罕见一仗,实在太混乱了! 进攻的,打到了自己人。 被围的,突然反攻出来。 原本是盟军,突然变成了敌人。 一直被困得哭爹喊娘的北勐骑兵,突然悍勇起来。 “保护大汗!” “驱逐南贼!” “保护大汗!” “驱逐南贼!” 他们大声喊着口号,疯子一般杀向扎布日的队伍,又从他们中间冲出,直接往萧军,往墨九这边杀了过来。也许是拼死一搏的勇气燃烧了他们的热血,也许是到了这一刻,他们除了破釜沉舟别无他法,也许是苏赫与萧乾的反目燃起了他们的信心——哈拉和林的战场,沸腾了。 这一次,彻底被激发了战争狂性的北勐人,凶狠如狼。 他们见人就砍,双目赤红,骂声不止。哪怕杀得披头散发,或者身受重伤,拼着垂死挣扎的一口气,也要扑上来咬几口。 “他们疯了?!” “狗日的,这些疯子!” 正在这时,北勐骑兵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杀了那个叫墨九的女人!就是那个女人挑起的战争,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墨九!” 人都有从众之心,群情很容易被煽动。 这么一喊,北勐兵的主力就完全往墨九这边压过来。 墨九听着这样的喊话,心里不由冷笑。 她不知道是谁在煽动,却知道对方故意把她当成靶子,是为了影响萧乾,让他分心。 可她墨九是那么好杀的吗? 握紧手上的火铳,她面对着北勐兵疯狂涌来的杀意,心里沉甸甸的。 这一刻,莫名觉得悲凉! 不为自己,只为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混战,为失控的火器,为反水的辜二…… 这一切,反转太快。太快! 快得让她难以接受。 “报!” “报!” 混乱的战局中,不时有斥候传来军情。 “报,主公!” 又一个斥候闯了过来。 “说!”萧乾冷肃的面孔,一直没有什么改变。 也正是他这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撑着萧军的战斗信心。 “主公!”斥候灰败着脸,呈上一封信,“苏赫传来的信。” 阵前来信?这个时候有什么说的? 墨九伸长脖子,瞅过去。 白纸……却不是黑字。而是红字。 鲜血一样的红字,简单得一眼可以看得明白。 “大局控于我手。你若投降,饶你一命。” 投降?饶命? 墨九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为了羞辱,还是为了激怒萧乾? 他不了解萧乾是什么样的人吗?何时说得出投降之句? 墨九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行字居然出自辜二之手。 可他到底是因为控制了苏军几年,做了几年王爷之后野心变大了? 还是他其实一开始,都与他们不是一条心? “阿九——”萧乾将信纸揉碎,随意丢弃在地,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拽住墨九,双目微微一眯,竟带了一丝笑意。 “这场仗有得打了,你怕不怕?” “这世上有好打的仗吗?” 默了一瞬,萧乾失笑,“确实没有。” “那不就结了?”墨九勾唇,“世事难料,我们要坦然地接受任何结果。” “我知。只是担心你。阵中混乱,你务必跟好我。” “你不必管我,我都应付得来。”墨九重重点头,看着疯狂涌动而上的一**甲胄,被萧军的盾阵压下,感受着这一场不再寻常的战争,眉头紧皱着,忽而又望他一眼,“六郎,火器的事怪我,要不然,咱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无妨!”萧乾剑指哈拉和林,“真刀真枪,我一样拿下和林。” “好!我信你。” 墨九身心都泛着凉,可却丝毫不肯服软。 在这样的时刻,她们必须彼此鼓励,彼此打气。 “我们杀进去!拿下哈拉和林。” …… …… 兵马枪械,寒光森森。 沉闷的号角声、擂鼓声,掀动马蹄万千,气壮河已。 几方人马的大混战,画面残酷得如同炼狱。 墨九耳朵嗡嗡作响,在厮杀的人群中,冷静观战。 她与萧乾身边跟着一堆侍卫,算得安全。 可他们两个,谁也没有说话。 当然,主要也来不及多讲。 不时有军情传来,萧乾得随时应对各处的军情与安排战阵。 这样的时间,走得很慢。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终于缓缓升到了头顶。 阳光烈了,火辣辣地炙烤着厮杀的人群。 他手上的剑,她掌中的火铳,他们交握的手,她飞扬的长发,来来去去的斥候与传令兵,似乎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幻影,与他们被阳光拉长的剪影重叠在一起,与无数人交叉,汇合,聚成这一个血腥的战场—— “嗥——” “嗥——” 嘈杂的叫骂声与金铁的交撞声中,突然传来一声狼嗥。 “嗥——” “嗥——” 一声,再一声,又一声。 很快,狼嗥声连成了一片。 紧接着,有士兵惊恐地大叫起来。 “狼来了!” “狼群!有狼群!” “好多狼!娘啊!” “他姥姥的,老子们杀人,狼也来凑热闹!” 士兵的大喊声传入阵中,墨九也听见了。 她身子一顿,侧耳倾听片刻,突然拧眉,“六郎,你可曾听到异常?” “嗯?”萧乾的敏锐性一点不比她差,“有笛声。” “对!我觉得那笛声……不太对!” 随着狼群漫山遍地地奔跑靠近,那悠扬的笛声,也越来越近了。 吹笛的人,节奏时而快,时而慢,时而和风细雨,时而饱含杀气,似乎在指挥着狼群的进攻似的,笛声非常有感染力。而那一匹匹凶狠的草原狼,在笛声的指挥里,居然保持着相当的秩序,它们将并不强健的身躯疯狂地冲入战阵中,却不胡乱嘶咬,而是专挑北勐兵下口,对萧军却“口下留情”。 一开始,有人以为是巧合。很快就有人发现不对了。 “这些狼,他们在帮萧军!” “兄弟们!不要杀狼!”萧军中也有人惊喜地叫喊起来,“这些狼是来帮咱们的!” “萧军的兄弟,不要杀狼!” “不要杀狼!不要杀狼!” “狼是朋友!” 本就混乱的战场,这一下更如油中溅水,再次掀起了一波**。 天空中的艳阳,吐出烈焰,助长了苍穹下的杀气。 人已如魔,人间,亦如地狱。但这一场仗,有了狼的加入,战局再一次发生了变化。不要小看草原狼,他们身躯不强壮,却灵活矫健,钻入战场中,就像扎在人身上的刀子,让人防不胜防,又紧张又惧怕。而他们丝毫不畏惧死亡,飞快地奔跑在厮杀的乱军之中,像一个个刚健勇猛的战士,不断地撕咬、扑倒、嗥叫,给敌人带来惧意的同时,也用它们的狼蹄践踏着这一片大地。 不曾亲身经历过,无法想象那是怎样壮观的一场厮杀。 可实事就是如此,狼队友赛过人队友。 在狼群的帮忙下,萧军很快反转局面,转危为安,反守为攻—— “太好了!太好了!” 墨九大叫着,瞳孔里都染满了喜悦的色彩。 其实,在听到狼来的时候,她的心就开始怦怦乱跳了。 虽然马步跟着萧乾东奔西突,一双眼睛却在四下野寻找—— 是的,她在找……找她的狼儿。 草原狼本性凶残,不会无缘无故地前来帮萧军。 那个吹笛的人是谁,她还不知,可她却希望她的狼儿也在里面。 可狼的数量太多了,她的眼睛应接不暇,根本就看不过来。 她的狼儿来了没有?她在哪里? 墨九紧张地寻找着,却不敢呼唤出声。 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她的狼儿就成了敌人刀下的亡魂。 “阿九——快看!”萧乾突兀的喊声,吓了她一跳。 “怎么?”她随即侧目,只一看,眼睛就直了。 战场外不远处有一个小坡,这个时候,坡上站着一个怪人。 他身形高而瘦,衣衫褴褛不堪,头发杂乱的飘在风中,似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可他的手上却拿着一只短笛在轻轻地吹,姿态优雅而矜贵,与他的外形极不相符。在他的身边围了一大群草原狼,他们嘴里嗥叫着,虎视眈眈地看着坡下的战局。而怪人的脚边上那一只草原狼,格外的熟悉—— 在墨九瞪大眼看过去时,它似乎也感应到什么,突然高高仰起头叫了一声。 “嗥!” 紧接着,一群草原狼便跟着它叫了起来。 这匹狼,好像是狼王…… 可不就是她的狼儿吗!? “狼儿!我的狼儿!” 墨九激动起来,压抑不住狂喜的心情,捂紧了嘴巴,眼眶都湿润了。 “六郎,那是狼儿,是狼儿——”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狼儿会在这时来帮他们。 在被人伤害之后,墨九的心突然得到了治愈。 这世上,到底也有忠诚存在的。 哪怕……那是一只狼。 她只顾着高兴,却听萧乾又道:“你看那个人,他像谁?” 那个怪人吗? 自从那年在额尔小镇被火熏过,墨九的视力始终没有恢复到从前。 她半眯着眼看了许久,摇头,“我认不出。” 萧乾沉眸一眯,突然勒紧马缰绳,抽出一只手来将她一揽,重重将她抱落在自己的马背上。 “抓紧我,阿九!” “做什么?”他突然的举动,让墨九有些吃惊。 “那个人——”萧乾停顿一下,胯下马匹已纵身一跃,“好像是宋骜!” ------题外话------ 今天把到大结局的细纲整理出来了,估计就这两天就会请假写大结局了。 216年结束,217年将要到来。 我们相伴一年,又将迎来下一年未知的岁月。 在此,姒锦衷心地感谢你在216年对我的支持、关爱与不离不弃。 同时也祝你,在217年,幸福足够的多,颜值足够的靓,内心足够强大,无惧风雨无惧霜雪,做自在的女子,做最好的女子。 我爱你! ------------ 坑深347米,走不出从前 日头炙烈,风暖草青,猎鹰正在狼群的嗥叫声中,冲击着长空。超快稳定更新,……长坡之上的怪人,褴褛的衣裳微微摆动,姿态凌然而雅致,似乎并没有被那身古怪的着装掩住天生的贵气,就连那一头凌乱的长发,也被日光的剪影修饰出了一抹独有的桀骜。 马儿穿过狼群,冲上长坡,速度很快—— 这样的萧乾,是急切的。 是一种墨九很少看见的急切。 他只手搂住墨九,就那样直直冲入狼群,冲到怪人的面前。 “元驰——” 他唤着宋骜,这一声,微哑,暗沉。 宋骜的小字,墨九已经很多年不曾听过了。 而很多年前,她也只在萧乾的嘴里听到过。 宋骜叫他长渊,萧乾叫他元驰。他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性格,看上去也并不十分亲密,甚至萧乾时常嫌弃宋骜,大多数时候,都是宋骜厚着脸皮笑嘻嘻地跟在萧乾身边走南闯北,就连萧乾去盱眙接亲他也跟着。可这样看似不契合的两个人,其实有着极深的情分。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小王爷,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几多韵事与丝竹之,纷纷谱写在临安画舫与胭街柳巷……哪怕事过多年,还让墨九记忆犹新。 可眼前的他—— 变化太大,她几乎认不出来了。 “元驰!” 萧乾又低低唤了一声,似乎很确定。 若非了解他们的感情,墨九都快吃醋了。 他看宋骜的目光太热切,里头饱含了太多的情感。 然而——他却没有得到回应。 怪人却似受到了惊吓,停止吹笛,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他们。 他张了张嘴,闭上。 再张了张,还是没有声音。 墨九呼吸都屏紧了,他是宋骜,真的是宋骜。 那一刹而过的表情,太熟悉了。 “小王爷?真的是你!” 墨九也惊喜的唤了一声,可宋骜依旧懵懂不解。 “你……”他握紧笛身,语气迟疑,甚至略略退了一步。 一看他这模样儿,萧乾面色一变,眉头当即蹙起。 “我是长渊!你不记得我?” 宋骜摇头,就那样抿着嘴看他们。 墨九心里一惊,双眉紧拧着喊他,“小王爷,我是墨九,你认得吗?” “墨九?长渊!?” 宋骜嘴里小声喃喃着,一遍又一遍,一遍再一遍。 他在记忆里搜索着,思考着,满脸的迷茫…… 在墨九满心的期盼里,他终究摇了头。 “……我,识得你们吗?或是,你们识得我?” 这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墨九愕然。 但似乎也只有他不记得了才合理。 若是他记得,为何多年未归? 若是他记得,为何一直没有半点消息传回? 她感觉到萧乾身躯紧绷,生怕吓坏了宋骜,赶紧冲他莞尔一笑。 “是啊,小王爷,我们识得你,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宋骜再一次失声喃喃,对这件突如其来的认友之事有些惊讶,又似乎留了个防备的心眼,睨了他俩半晌,他方才目光幽幽地望来,“那我……是谁?” “……” 得!根本是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墨九心里叹息着,寻回故人的惊喜又被担忧取代。 “小王爷,你当然是……” “你当然是宋骜。”萧乾突然接过墨九的话,然后审视的一双冷眸,紧盯着宋骜,淡声相问:“你为何会领着狼群来这里?” 是啊!既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何会领着狼群来? 而且……他还知道帮助他们,而不是帮助北勐人,这不是不合理么? 墨九抿紧嘴巴,也一脸疑惑地看过去。 可失去记忆的宋骜,思维却不慢,很明显,他智商依旧在线。 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墨九和萧乾,然后迟疑一下,道:“是狼王请我来的。” 狼王?墨九一惊,却见她的狼儿挤了上来,绕着马儿转悠着,像狗一样,将尾巴摇过不停…… 在她的面前,狼儿的样子……更像一条狗,哪里像什么狼王? 墨九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小东西居然做了狼王? 而且瞧这样子,还是一个女王? 厉害了啊! 她向狼儿投去佩服的一瞥,却听宋骜道:“狼族选王之事,我亦懂得不多,这匹母狼是前两天才回归狼群的,狼群却一致认它做王。而我——” 顿了一下,他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语气缓慢了不少。 “我当年被人劫持,是被狼群所救,才得以活命。如今身子好起来,狼族有难,自然要全力相助……” 被人劫持?狼群所救? 这些词让墨九和萧乾很快联想到了当年的阴山之事。 可无论他们怎么引导,宋骜却只能回忆起来他曾经被人劫持,关押在一个山洞,然后又浑身是伤地被几个人带了出来,结果碰上饥饿的狼群袭击,狼群吃了那些人,却意外地把他拖回了狼窝……他身受重伤,腿不能行,嘴不能言,伤得很重,过了许久许久才慢慢痊愈,便是到了现在,腿脚还有些不便。 从他的叙述里,墨九大概明白了。 当年,那顺囚他时,曾经大量让他服食毒药,他的神智可能有些受损,这才导致了他的失去记忆。 而他莫名其妙的失踪,怎么都找不到人,也总算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一开始被那顺囚禁,后来墨九他们入得离墓,找到了那顺,眼看事情败露。那一群暗中监视的人,却趁机将他带领离墓,为的就是避开他们的搜救。可那些人却在离开的中途遇到狼群,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事到如今,墨九也不知那个躲在后面的神秘人到底是谁。 而且宋骜说,那些人被狼群吃掉了——这么说来,宋骜还在人世的消息,那个人也未必知道了? “唉!萧六郎,这些事听来,怎么就这么……沧桑呢?”看着宋骜将他们视为陌生人一样提防着的目光,墨九心里酸酸的,不由一叹,“若是彭欣知晓,他们蹉跎几年的原因竟是这般,该有多难过?若是他知道……他其实还有一个儿子,一直在等着他回去,该有多好?” “你可以告诉他。”萧乾淡淡说。 “现在说吗?”墨九小声一问,又自顾自摇头,“我说不妥,这个惊喜应该留给彭欣。” “嗯。”萧乾安抚地揽她一下,示意她别难过。 可墨九犯堵的心情,却久久难以平息。 “本以为找到人,便是花好月圆。可这样的结果,似乎欠缺了一点什么?” “缺什么?” “我亦不知,总觉有憾……彭欣枯等的几年,小虫儿等的几年,这些缺憾……到底如何弥补?” 萧乾侧眸看她,淡笑一声,“阿九,不是所有缺憾,都可得弥补。” “是。可我没有想过重逢……会是如此。也没有想过重逢了,也不圆满。” “人世无常!哪能事事圆满。” 墨九默默一叹,看着这样的宋骜,再抬头看向头顶的烈日,慢慢将那年江南烟雨之中,锦衣绸服笑颜如画的王侯公子与面前这个站在残城斜坡上似知非懂的男子融合在一起。 “是无常,太无常!” 宋骜看他二人自说自话,瞅半天,终于欲言又止地问。 “你们和我……真的很熟吗?” 墨九微微一笑,点头,“是,很熟,非常熟。” “哦”一声,宋骜再次沉默。 他拿起短笛,慢慢凑到唇边,低下了头。 就在墨九以为他要再次吹奏的时候,他突然又放下手。 就那般冷不丁抬起头来,他目光纯净而晶亮,姿态优雅如故,声线却沉甸甸仿佛在平静的古井里投入了一颗石头。 “那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是不是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没有做?” 墨九一怔。 看着他,她回答不上来。 宋骜半眯着眼,目光深远,似乎并不需要她回答。 他自言自语般,慢慢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一直苦苦地想,就是想不起来。我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还没有做呢?我想不过,可我却知道,知道有一件事没有做。想到这个时,我心里就会很痛。我想,也许是我答应过什么人,有一个承诺未有兑现,也许是我答应过什么人,有一个约定未能履行。也许,是有一个女子,我深爱着,也深爱着我的女子,她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等着我……而我,却忘了她,忘了回去的路。” 他问得认真,声音却平淡无波。 墨九一颗心揪揪着,久久,方才紧攥住萧乾的手,问他。 “如果我说有,你会跟我回去吗?” “真的有吗?”宋骜拿着笛子怔住,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墨九,整个人游离在状态之外,“……真的有?真的有吗?” …… …… 烈日如火,长风过境。 哈拉和林城外的喊杀声,慢慢弱了下来。 天昏地暗战争在持续了两个时辰之后,终于接近尾声了。 活着的人,汗流浃背。 死去的人……血流成河。 潮水一般涌动着的大军,有的变成了尸体,有的变成了杀人的机器。 到如今,胜负已然明朗。 狼群的突然袭击,森敦的暗里反水,对辜二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战争的王者,永远只能有一个。 萧乾做到了战前对墨九说的话,他们一定要赢。 是的,他们赢了。 不管是乌日根的人,还是苏赫的人,一片片地倒下了。 巍峨的哈拉和林城门,终于敞开在了他们的面前。 闯进去,占有它,他就将是这座城市的王。 墨九紧跟着萧乾的马步,双唇紧抿着,目光赤辣。 有激动、有亢奋,也有一种怪异的苍凉感。 走到如今,当他们终于可以一步一步走向那一座象征着北勐最高权力的城池时,她心里并不好受。 付出得太多!太多! 未来也许还有更多——更多! 长长吁一口气,墨九半眸着眼,迎向刺目的阳光,看向那城门上的字。 “六郎,就这样结束了?” “不!”萧乾淡淡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 萧乾大军入城了。 昔日繁华的街道,似乎变了模样。 硝烟味笼罩着这座城池,城里的北勐人,要么闭门不出,要么早已战死,要么投诚示好,要么想方设法地逃蹿。 混乱的城中,嘈杂着,一点也不比战时安静。 萧军在大街小巷里贴上了安民告示,并让士兵不停用北勐语喊话,告诉他们萧军不会伤及无辜百姓。然而此举收效甚微,北勐人并不能接受萧乾这个从南边来的家伙做他们的大汗。哪怕,他们目前不得不臣服,也没有能力反抗,心里却并不甘愿。而且,在双方激战之时,阿依古长公主和乌日根趁乱领着亲兵逃出了哈拉和林—— 这对于萧乾来说是一件麻烦的事,对于北勐人来说,却是一个希望。 他们都期待着,他们的大汗会打回来,救他们于水火。 实在不济,就算让苏赫王爷做大汗,也比被萧乾占领要强。 在这样的气氛下,哈拉和林的天空似乎都变得逼仄了几分。 半个时辰后,墨九跟着萧乾一起,回了苏赫王府。 仔细一想,从上次离开,快要四年了。 墨九没有想到,居然会再一次回到这个地方。 路过棱台坊时,看到那座戏台,她目光不由微沉。 一切还是从前的模样,就连那次辜二来棱台坊见她,站在戏台前的样子,墨九都还记得很清楚。 可物还在,人已非。 他们都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 …… 王府大殿里,烛火幽幽。 萧乾黑袍冷目,坐在上首,墨九陪坐在侧,抿唇不语。 两个人安静地等待着,都没有说话。 低压的气氛中,就连站在门口的薛昉都觉得脊背泛凉。 好一会儿,木质的大门终于“吱呀”一声,推开了。 墨九目光一眯。 光影中,一个人迈过门槛。 他身形颀长倨傲,面无表情。 他是辜二,与过去一般无二的辜二。 唯一不同的是,他被反剪着双手,背后还跟着押送的闯北与走南—— ------题外话------ ~啊呀呀! 写得心里也沉甸甸的啊! 也许在这个故事里,并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好人,或者坏人。 希望大家不要失望…… ------------ 坑深348米,以仇为名,不负相思意 大殿中闷沉的气氛,冷寂、低压。 冷风吹得人衣角乱飞,几个人相视着,却无肃杀之气。 在离开了战场,褪去了硝烟,也没有了剑拔弩张之后,他们竟反常地平和了下来。 沉默好一会,萧乾抬了抬手,“松绑,赐座。” “是。” 马上有侍卫为辜二松绑,抬椅子。 那张极有气势的紫檀木椅,就放在大殿的下首,与座上的萧乾与墨九遥遥相对。 “多谢萧王!” 辜二是直接被带过来的,没有换过衣服,坚硬的战袍脱去之后,他只着一袭带血的白色中衣,发丝凌乱,样子狼狈,面色却淡然得不像一个刚刚吃了败仗有可能性命不保的人。 等他坐下,又是一阵沉默。 怪异的气氛中,还是萧乾先出声。 “你们都下去!” 这…… 薛昉等人面面相觑,有些怔住。 辜二可不是一个普通人。他不仅智慧过人,武艺也高深莫测,先前走南和闯北两个合力擒他,都很费了些工夫。一旦冲突起来,他有什么不轨举动,没有侍卫在侧,那多危险? 双脚像钉子似的定在那里,薛昉显然不肯走。 瞄一眼萧乾,又成了那个他身边的忠心侍卫长。 “主公,属下在这里为你们续水……” “下去!”萧乾眉一沉,不耐烦地加重了语气。 薛昉无奈,乖乖地哦一声,挥手领着一群侍卫离开了。 大殿的门,再一次合上了。 火舌舔着灯芯,光线幽幽的,像一双双闪烁的眼,在认真倾听一个古老而悲凉的故事。 辜二望向萧乾,淡淡道:“萧王本不必如此待我。成王败寇,我输得起。” 轻轻挽唇,萧乾冷眸视之,“那你可知,我为何如此?” 辜二抿唇不答。 这一次,萧乾的表情极为严肃,“因为我相信,你在战场上传来的那封信,是诚心所致。” 那一封让他投降,就饶他一命的信? 这叫什么诚心啊?! 墨九抿唇看向辜二,却见他耷拉下眼皮,不置可否。 “萧王押我前来,并不是为了与我叙旧吧!?” “实事上,我想给你机会。” “可我并不需要。” “是,你不需要。所以,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对我开战。” 拧眉看他,辜二隔了一会,才叹息。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你欲如何,辜二悉听尊便。” “可以容我插一句嘴吗?”不待萧乾说话,墨九就耐不性子地接过话来,“有什么说什么行不行?何必说这些没用的?” 她是一个直接干脆的人,不喜欢你一言我一语的打哑谜。 他们和辜二之间,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都犯不着这样绕圈子说话,不是吗? 墨九完全没有萧乾的耐性,对辜二在阵前的突然反水,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心底的十万个为什么,也等不及想问,这个时候,总算有了机会,她面色沉下,冷冷一哼,就出了声。 “你到底是不是辜二?” 辜二对她的话,并不意外。 抬眸瞥向她,他眸底光芒复杂而深邃,“……是。” 墨九一怔,心里微微一窒。 这么说,他根本早就在算计他们? 稍顿,她语气沉沉的一句一句问。 “是招信谢丙生山庄帮我的那个辜二?” “是。” “是赵集渡岸边那个叫我九姑娘的辜二?” “是。” “是楚州萧宅隔壁由着我装神弄鬼的那个辜二?” “是。” “是中元节那晚在船上与我对饮并救我一命的那个辜二?” “是。” “是大半夜驮着我逃出萧府并打晕萧二郎丢坑里做腌肉的那个辜二?” “是。” “是赶着马车送我去菊花台见宋熹的那个辜二?” “是。” 往事一件一件细细数来,仿若还在昨日。 可他是那个辜二,是那个曾经无数次帮过她的辜二,到底为什么又变成如今这个辜二? 问到这里,墨九喉咙发梗,声音哽咽着,几不能言。 “是临安府助我夜潜皇宫,汴京府假传圣旨救萧六郎、兴隆山千方百计诓我相思令……那个辜二,都是你吗?” 辜二双眸浅眯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 隔了许久,他方才一字一字回答,“是我。都是我。” “为什么?”墨九眸子沉郁,“是权势和地位的改变,让你变了初心?” 也许这个问题很为难,辜二许久都没有吭声,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似乎也陷入了某种艰涩的情绪里,连眼角那一道浅浅的疤痕也动容地展现了它的狰狞,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明显。 久久,空寂中传来辜认真的声音。 “我既有长剑可挽,何苦萎于人前,当犬做马?锦衣添色、逐鹿天下,引四海倾慕,方显英雄本色,不是吗?” 隔着不远的距离,墨九看着他熟悉的脸。 明明一如当初,却似隔一个黄泉之远。 罢了!他说得不无道理,不是每件事都有对错的。 人各有志,各自为政而已…… 瞥一眼萧乾,看他静默不语,墨九抿了抿唇,迟疑着又问。 “还有一事,不知你可否告之?!” “你讲!”辜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哪像一个刚刚在阵前输给他们的敌人? 这和气的样子,根本就像多年的老友。 墨九盯住她的眼,恍惚一下,竟有一种怪异的错觉。 这根本还是辜二,是曾经那个与他们要好的辜二,不是哈拉和林引兵来杀的辜二。 然,现实残酷。 他们终究避不开真实。 吁!她吸口气,尽管平静着语气,淡声相问。 “云南苗寨胭脂井下,可是八卦墓?” “是。”辜二回答得很干脆,不带丝毫犹豫,末了还附赠一句,“兑墓。” 等了这么久终于得到辜二肯定的答复,哪怕心里早就已经确定了那个是八卦墓,墨九还是有一些小激动。 她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了扶手,声音沉重了几分。 “那你既然开得了兑墓,可是那个识得阿拉伯数字的人?” “嗯?”辜二明显一怔。 阿拉伯数字这个词,他似乎没有听过,眉心微微一拧。 “何谓阿拉伯数字?” 高高悬起的心,再一次重重往下坠。 对这样的结果,墨九有些泄气。就好像一个饥渴许久的旅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口水井,刚刚要喝,却发现井水有毒,根本就喝不得。从希望到失望,比从来没有希望的心情还要来得糟糕。想了这么久,寻了这么久,一直找不到那个神秘高人,这让墨九从开始的急切变得有些抓狂。 “那你如何开得兑墓?” “九姑娘难道不知?”辜二反问一句,看她大眼珠子瞪来,又抿了抿嘴,眼皮垂了下去,避开了她的目光,“我是无意闯入苗寨,开得胭脂井,引发兑墓机关的……如何开墓,其实我并不懂。只是凑巧打开了它……” “凑巧?”墨九呵呵冷笑一声,斜着眼睛讽刺,“那你可有凑巧拿到兑墓的仕女玉雕?” “有。”辜二居然直接承认了,还回答得相当坦然,“可我不能给你。” 唇角一勾,墨九笑容满带讥诮,“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我想……我们会有办法让你交出来。” 辜二依旧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棺材板表情,似乎对于墨九的威胁并不在意,一个字都不吭。 这个时候,沉默了许久的萧乾,却突然说话了。 “你和谢家什么关系?” 为了佐证自己这句话,他将那块谢家的传家宝玉——用篆字写着“谢”字的玉佩丢到了辜二的面前。 玉佩砰一声落地! 想到这老古董的价值,墨九瞧得心肝都抽疼了。 ……好在,它竟然没有碎,在地上泛着湿润的光芒。 辜二慢慢把它拣起来,徐徐纳入掌心,抬头望了萧乾一眼,紧紧地,紧紧地捏着,力道大得他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条条地暴露了出来。 事情很明白了。这块玉佩果然是他掉落在胭脂井的。 也就是说,他肯定是谢家的人了。 墨九心里一叹,那本不该有的期待感,又少了一分。 “我想知道,你是谢丙生吗?” 她小声问着,双眸带了一点灵异似的探索,可辜二却没有理会她。 他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萧乾,不冷不热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这两个人男人的对话,让墨九很抓狂。 他俩之间好像不需要前提引导,就知道彼此要做什么,这让她这个观众很难做—— 果然,萧乾不意外他的反问,淡淡抿一下唇,“你是谁?” 辜二麻木脸:“我猜,你已经猜到了。” 萧乾脸上也没有表情,“我想让你亲自证实我的猜测。” 深眸扫他,辜二沉默。 没有人说话,大殿再次沉浸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这一次,仿佛等待了一个更长的时间,才听到辜二的声音。 幽幽的,轻轻的,带了一丝淡淡的叹息。 “当年梨觞酒一壶,醉去人间多少事!” 萧乾身子微微一震,目光定在他的脸上,“你果然是阮家后人?” “是。我是阮氏的后人。”辜二苦笑,“当然,也是谢家的后人。” 说到这里,他似乎为了给墨九解释,稍顿片刻,唇角便勾出一抹涩涩的无奈,“萧家以为阮氏早已后续无人,孰不知我曾祖正是阮家幺子。当年幸免于难,虽隐姓埋名,流落于市井,也不敢以酿酒为业,却丝毫不敢忘却萧家欺杀灭门之仇。” 酿酒?灭门之仇? 怪不得辜二名字叫辜仇。 那这个酒……是和梨觞有关吗?! 仿佛是窥见了一个隐藏秘密的冰山一角,墨九求知心切,来不及等辜二说完,就接着问。 “可你不是萧家培植的人么?你全家不是被谢氏所害吗?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渊源,我都听糊涂了。” 这个“培植谢氏仇敌,以为萧家所用”的身世是萧乾当初告诉她的。 可她不会知道,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就连辜二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实际上,在萧家算计谢家的时候,谢家也在算计萧家。辜二便是他们互相算计的这颗棋子。他被谢忱安排在谢氏的仇家之中,由着萧家人救出去,再由着萧家人折腾,由着萧家将他安排进谢氏,再顺水推舟地安排他去做了谢丙生的侍从,让他从一开始就接触到了两家的权势游戏,却始终不曾告诉他这些真相。 为了玩死萧家,不得不说谢忱也下了血本。 谁都知道,谢忱就只有谢丙生一个独子。 可真实的情况是什么呢? 他还有一个儿子,一个不为人知的亲生儿子。 ……那个儿子,就是辜二。 辜二的母亲阮氏,为报萧家之仇,委身于萧家宿敌谢忱。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阮氏与谢忱一拍即合,合谋了这样一个计划,甚至不惜奉献出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盼着有这样一天,却独独隐瞒了辜二。于是,为了这个“将计就计”的计划,一直到谢忱死亡,他都不敢将辜二真实的身份大白于人前,更不敢认这个儿子。当然,他其实也存了一个心眼,谢家和萧家的仇恨太深了,这个儿子在暗处,怎么也是一种血脉的保存。 直到谢家大势已去,谢忱才不得不改变计划,告诉他这个残酷的真相…… 萧乾沉默许久,突然抬眉一挑,“你以‘仇’为名,却不过于执着仇恨。你身为谢氏后人,做的那些事,却又不完全为了谢氏。我甚至以为,你并无觊觎天下的野心——” “那我为了谁?”辜二冷冷反问。 “我可以猜到你背后那个人,却不知你究竟是不是为了那个人。” 萧乾的样子,似乎对自己的答案很肯定。 辜二沉吟着抿了抿唇,“萧王一向这么自信么?许是你想得太多,我做的那些事,如汴京救急,不过为得到你的信任而已!” 萧乾嗯一声,“我也希望我会看走眼。可我……似乎从来没有。” “你……”辜二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可语迟一下,想半天还是住了嘴。不管他是哪一个辜二,有一点似乎始终没有改变过——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 这般静寂一瞬,辜二像是放弃了和萧乾争执,突然调转过头看向墨九。 “你们问了我这么多,我也有一个问题,可否相问?” 这么客气有礼?! 墨九愣一下才失笑,“事已至此,我们还有什么不可说,不可问吗?” 辜二突然弯一下唇,脸色缓和下来,似乎心情都愉悦了,居然还带了一丝浅笑。 “你曾经说过,只要集齐春、夏、秋、冬四个相思令,就可以要求你做一件事。此话当不当真?” 什么?这…… 墨九怔了好半晌儿才反应过来。 相思令之事确实出自她口,而且还曾夸下海口,不论所请何事都会一一照办。这些年来,为了给萧军筹备物资与收集情报,她的“相思令业务”也确实开展得如火如荼。不过,四种相思令虽然都已然开放,但就她所知,真正集齐之人,至今都没有一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一个拿相思令来要求她做事的人,居然会是辜二,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时候。 “这个……自然当真。” 墨九考虑一瞬,就笑开了。 “你居然集齐了四个相思令?不太敢相信。” 辜二并不回应,慢吞吞探手入怀,掏出一个贴身的青布袋,并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绳的口子。将春、夏、秋、冬四个相思令一个一个取出,放在案几上,然后一言不发地盯住墨九,似乎在等待她兑现自己的诺言。 “我去!”墨九笑了。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就是心里怪怪的,发毛。 这个家伙居然默默集齐了四个相思令,到底会有什么要求? “九姑娘不会耍赖吧?” 听他又叫九姑娘,墨九心里窒了一下,认真地看定他,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内心很想耍赖的想法,挑眉一笑。 “我是那样的人吗?” “……”他目光烁烁,摆明了不容她反悔。 “放心,我不会反悔。”墨九一脸严肃地道:“不过我们有言在先,相思令是我的,可你这个人却是萧乾的俘虏。也就是说,我只能履行我可以做到的,分内的事。至于其他不归我管的过分要求,我做不到。” “你以为我是为保命,或得到其他?” 辜二的话里,带了一点艰涩,说完似乎有些无奈。 “我要求九姑娘做的,你一定做得到。” 哦? 墨九不由也好奇起来,“你说来听听!我若能办到,必不推辞。” 辜二端正坐着,依旧那一副表情,就像从来没有过悲喜与忧虑,盯了墨九好一会儿,突然紧张地扯了一下衣角,小声地道:“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什么?这算什么要求? 墨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呆愕住,直到看到萧乾黑沉的脸,方才额一声,回过神来。 “你认真的?一个拥抱,兑换钜子之诺,你不觉得很可惜?” 辜二重重点头,目光幽幽,“大丈夫一诺千金,言出无悔。” 嗯,好一个言出无悔。 如果她墨九要反悔的话,往后还好意思自称九爷吗? “好!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去看萧乾什么表情,她慢慢站起身,“我墨九也言出必行。” 提防着他会突然袭击,扶持了她来要挟萧乾,墨九手上攥一个火霹雳,脚步迈得小心又缓慢,注视力也极为集中,可一直到她走到辜二的面前,他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一动不动的身姿,更没有半丝动弹,就像在嘲笑她的担心全是多余,他就那样深深地注视着她,等待这一个拥抱。 没有人会傻傻的要一个拥抱。 更没有人会莫名其妙的只要一个拥抱。 除非他傻了! 所以从头到尾墨九都认为有阴谋。 以至于她双手轻轻圈住他的时候,并不走心。 只一瞬,她又将手缩了回来,“好了……” 声音未落,腰上却是突然一紧。 辜二铁钳似的双手,猛地束住她的腰,紧紧抱住。 墨九心里咯噔一声,“你做什么?” 她以为他接下来就会有异动,甚至在想要怎么逃出他的控制——可他却根本不动,就那样抱住她,静静地抱了片刻,就慢慢地放开了手,然后抬眉看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样才叫拥抱。” “……” 他的眼睛太过幽暗,里面似乎掩藏了太多情绪。 墨九看不清,也不太明白他的动机,一时间,脑子里有些混乱。 余光瞄一下萧乾,她正猜测着他的醋味儿发酵情况,却听辜二又道。 “好了。相思令你可以拿走了。” 真的就这样算了? 墨九狐疑的眸,盯住他不说话。 他再一次点头,脸上没有半分波澜,“拿走吧。” 好吧!看他不像说假,墨九松了一口气,伸手抓过桌上的四个相思令,往掌心里轻轻一合,踏实地转身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和过来的时候一样,她回去时也走得很慢,心里很乱—— 直到看到萧乾突然变色的脸,“辜二!” 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冲了过来。 同一时刻,墨九激灵一下,调头看去。 “辜二?!” 受到惊吓一般,她手上的四个相思令,铿铿落地—— 辜二还坐在那张椅子上,并没有挪过位置,一样那样身着中衣,正襟危坐着,一脸平静而淡然。只是他的唇角,有腥红的血液,正缓缓地溢出来,滴落在他白色的前襟上,像一朵朵雪地里盛放的红梅,触目惊心…… “这怎么回事?” 墨九低吼着冲了过去,而萧乾已经赶在她的面前,迅速控制住辜二的身体,拍了他几个穴位,飞快地掏药灌入他的嘴里,想要迫使他吞咽。 “没,没有用了……”辜二紧咬住牙,等药丸吐出,嘴唇才抽搐般微微一牵,“这药……剧毒……” “吐出来!”萧乾不理会,使劲儿扼住他的下巴。 “来……来不及了……”辜二拼着力气偏开头,这样挣扎几下,似乎没了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目赤红一片,声音却比之前更为轻松,“你们想要……兑墓的……玉……玉雕……可我……不能给……” “为什么?”墨九又恨又怒,尖声怒骂,“你说你连命都不要了,要一个仕女玉雕有什么用?” “咳咳……”一股股鲜血淌出来,辜二说话时呛了一下,咳嗽片刻,才硬撑着双眼,微笑着望向墨九,“因为……我……不想要你……集齐八个。” “为什么?你他娘干吗这么绝?死都不肯说,到底为了哪样?我脑子里全是问号,全都乱了……王八蛋的~” 墨九急得口不择言,一句比一句骂得狠。她总觉得这件事不同寻常,也不合常理。而辜二眼看就不行了,那些关于他,关于那个神秘人,关于八卦墓,关于梨觞的疑惑却未能解开,这让她很着急。可辜二却只是笑着看她,无论她怎么骂,都只笑着,一直笑,一直笑,这一刻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比他这一辈子都要多。 “……无论要什么……都……有……代,代价……” 他喃喃说着,声音越发微弱,吐字也很不清晰了,但他目光里的暖意,却有增无减。 “九……九姑娘……你再抱抱我……抱一抱我……可好?” 墨九盯住他,那神色简直是崩溃的。 ……辜二这是喜欢她吗? ……为什么她一直不知道?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 她一动不动,就那样看着用鲜血染白衣的男人。 “你疯了!你是个疯子!” “我……是疯了。”辜二狠狠按压住胸口,安抚着四肢百骸的疼痛与颤抖,毫无血色的唇边,依旧挂着笑,“那一年在招信初见你,你坐在一群千媚百娇的女子中间,颜若朝霞,眸若繁星,笑若……山花绚烂……我就,我就喜欢上了你。” 墨九怔在当场。 就那般怔住,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会做。 辜二却再一次吃力的抬头,微笑着看她。 “九姑娘……再抱抱我,好,好吗?” 他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却依旧像小孩子讨要糖果似的,期待着——她的拥抱。 冷风拂过衣裳,墨九心里冷飕飕的。 她在盯住辜二,他也回视着她。 他们两两相望,身边站了一个伫立不动的萧乾。 灯火在远眺,故人即将天涯。 墨九终于迈开了步子。 一步,再一步,她慢慢走近,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辜二,将他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 “你可知道,我曾经当你是朋友的?” 久久,怀里依稀传来辜二带笑的声音。 “我……也是。” 墨九一颗心沉甸甸的,像坠了块大石头。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 她慢慢低头,话没说完,就停住了。 怀里的男人,笑容冻结在唇边,也从此冻结在这个尘世。 辜二死去时,满脸带笑,是为这一抱。 他已为这一抱,荡尽一生相思,终得偿。 殿中,久久无人说话,墨九像个木偶一样呆呆地看着辜二,回不过神。 画面定格。 灯台上,枯灯摇曳,像一个故事的记录者—— 后来的很多很多年里,她始终记得这天晚上的情形,辜二的笑容,以及辜二的话。 “是招信谢丙生山庄帮我的那个辜二?” “是。” “是赵集渡岸边那个叫我九姑娘的辜二?” “是。” “是楚州萧宅隔壁由着我装神弄鬼的那个辜二?” “是。” “是中元节那晚在船上与我对饮并救我一命的那个辜二?” “是。” “是大半夜驮着我逃出萧府并打晕萧二郎丢坑里做腌肉的那个辜二?” “是。” “是赶着马车送我去菊花台见宋熹的那个辜二?” “是。” “是临安府助我夜潜皇宫,汴京府假传圣旨救萧六郎、兴隆山千方百计诓我相思令……那个辜二,都是你吗?” “是我,都是我——” 是他,都是他。辜仇,以仇为名的男人,他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复仇。 可最后他的仇……报了吗?他会有遗憾吗? 他已不在,他的心情,已经无人得知。 一室灯火将他坐在椅子上的影子拉长,斑驳而凄冷,也令墨九的心情格外沉重。 “阿九,别难过。”萧乾双臂拥她入怀,“人都会死。他会,我会,你也会……” 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了悲凉之中,墨九的感知有点麻木。 她双手攥住萧乾的衣衫,低垂着头,声音又细又弱。 “……六郎,告诉我梨觞的故事吧?” ------题外话------ 这章写得有点沉重啊。 实际上,每到结局季,每天都是这样的感觉…… 嗯,舍不得,还得往结局走。 看的小主可关注姒锦的微博:姒锦不作,姒锦粉丝后援会 也可以加入QQ预备群:568325。进群敲门砖作者名、书名、角色名。进群后找相应管理验证进v群。 ------------ 坑深349米,是绝决! “梨觞的故事……” 萧乾轻轻念叨一声,看着墨九晶亮的眸子,突然垂下眼睑…… “我所知也不完全。阿九要听吗?” “要!”墨九瞥一眼辜二的遗容,声音沉沉,“这是我一直都想知道的,只是以前,从未想过会与辜二有关。” 轻嗯一声,萧乾看着她,视线也掠过辜二垂下的头,目光微微一暗。 “很久很久以前,萧家并没有梨觞,只有梨花醉。而阮氏先祖是萧家的家仆,世代都在萧家做酿酒师……” 一个大家族,一个酿酒作坊,勤劳的酿酒师。 墨九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古老而忙碌的酿酒画面。 而萧乾的声音,也不带情绪的娓娓道来―― 一个主一个仆,原本不会有什么出奇的事情发生,可一代代传承下来,终于有一个阮家的酿酒师不守本分――与萧家漂亮的小姐相爱了。 萧家小姐活泼好动,不像寻常女儿。她不喜闺阁刺绣,却独爱酿酒起糟,天天往作坊里跑。一来二去,年轻的小姐与英俊的酿酒师眉来眼去,很快情投意合地偷偷在一起了。这两个人都有酿酒天赋,并没有只顾着谈情说爱,而是在萧氏家酿梨花醉的基础上,酿出了一种有别于梨花醉,却比梨花醉更好更香醇的酒来。 此酒以觞为器,他们称之为梨觞。 不过,原本为‘觞’,不想终却成‘殇’。 得了梨觞之后,他们感情越发深厚,已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在感情升温的同时,他俩在酿酒之路上也越走越远,不仅多次改良萧氏家酿梨花醉的配方,把酒酿得越来越好,梨觞也一坛坛酿出,埋入了老宅梨树下的酒窖里,最终陈放成了永世不可复制的珍品。 听故事,是墨九所喜。 可这个故事听来却莫名有些沉重。 她心里沉甸甸的,直到萧乾停顿不语,方才仰头望去。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萧乾拖长嗓音,突然一叹,“后来他们每天沉浸在酿酒之里,不知天日,不知世情,以为这便是一生一世。然,梨觞一出,名声大噪,为萧氏家酿带来飞越的同时,他们的私情也浮出了水面。” “萧家不肯成全这段姻缘是不是?” “是,萧家那时,早已为小姐选好了夫婿,怎会愿意她与酿酒师互许终身?” 接下来的故事,与大多数老套的故事一样。 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成婚配的年代,萧家小姐与酿酒师的感情是不受祝福的,也是大逆不道的。 萧家先是怒而警告,再又将小姐关入绣楼,杜绝他们见面。 可爱得正正浓郁的年轻人,又怎样烧得灭情感之火? 最终,萧家小姐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与酿酒师私奔了。 如果他们就这样逃掉了,这个故事就不会有后来的演变,更不会有辜二穷这一生所负之“仇”。 两个年轻人出逃不过几天就被萧家人抓了回去。萧家以酿酒师的性命相要挟,小姐无奈之下选择了含泪上花轿,斩断情丝重新嫁人。可即便她为了情郎,放弃了自己的幸福,萧家却没有如她所愿,放过酿酒师。 为免小姐有私情的事走漏风声,传到夫家耳朵里丢了脸面,也为免酿酒师对小姐纠缠不休,坏了萧家的名声,他们在酿酒师的酒里下毒,想让他死在自己酿的酒里。 可他命不该绝,大吐特吐之后,居然侥幸逃过一劫。 然而,等他从乱葬岗醒过来奔逃回家之后却发现,他阖家老小,包括他刚刚满月的小侄女……统统被人毒死了。 失去挚爱,家破人亡。 酿酒师既怨小姐情变,也怨萧家人狠毒。 从此他隐姓埋名,一心报仇,可萧家之势却日益强大,直到他含恨而终,也一直未能复仇。 于是,他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后代身上―― “六郎……”墨家轻唤着他,颇有感触地道:“你们萧家可真心没干几件好事啊?” 对于她的说法,萧乾不置可否。 墨九知道,在古人的思想中,婚姻本该听父母之命,也许在价值观上,他们是不同的。 所以,看萧乾不吭声,她也不再多言,又把话转到正题上。 “那后来呢?梨觞就没有了?” “萧家所有梨觞,均出自他二人之手。自他二人分开,萧家也再造不出梨觞……” “为什么?”墨九不太懂得酿酒之道,只猜测着,“是因为不知道配方的原因吗?可……不对啊。即使酿酒师没了,小姐也是知道配方的人啊?难道她愿意自己与情郎穷尽一生所得的心血,就这样失传于世?” 想到梨觞醉入骨髓的滋味儿,墨九不无遗憾地一叹,“可惜了!” 萧乾拧眉,似乎也在思考,“我听祖母提起过,梨觞的配方,似是与梨花醉一般无二。” “一般无二?那为什么酿出的酒不一样?” “这个我也不知,后来萧家也曾为此苦苦寻求过真相,但并无所获。据懂得酿酒的人说,酿酒之事,仅有配方是不够的,酒的味道,与水、料、甚至与酿酒人的精神状态都有关系。为何让梨花醉变成梨觞,这个诀窍,恐怕只有当初酿造梨觞的二人知晓了。” “是啊!”墨九表示认同,“酒是有灵魂,有感情,有灵气的东西。五粮液离开宜宾,也就不再是五粮液了……” 后面一句她是小声喃喃的,像在自言自语。 可落入萧乾耳朵里,却把他听愣了,“你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墨九赶紧摇头,岔开话题,“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萧乾目光微凉,视线从她的脸慢慢落到辜二的身上。 这一眼,他望了久久,视线有些放空。 “先厚葬了他吧。” …… …… 辜二的死亡,在哈拉和林掀起了一股子地震般的动荡。 当初他与萧乾合盟攻打乌日根,却在胜利已然在望时,突然与萧乾割袍断义,城门决裂,终于导致了这样一样败亡身死的局面。对于萧军来说这是大获全胜,正好顺水推了舟。可对于哈拉和林的北勐人以及苏赫旧部的北勐兵来说,却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是愤怒,是屈辱。 人的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 萧军的英雄萧乾,在北勐人眼中,已然成了一个邪恶的入侵者,是他篡夺了胜利果实,是他利用苏赫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过河拆桥杀了苏赫…… 这一点,萧乾事先其实已有预料。 所以,只要辜二没有异动,他永远都不会抢先对他动手,就怕落人口实,引来北勐人的情绪反弹。 毕竟打下一个国家容易,治理一个国家却不容易,想让一个国家的人完全臣服,那更是相当不容易。 然而,哪怕他未雨绸缪,也没能解开这个死结。 虽然是苏赫率先对他动手,但北勐人的民族主义以及人性中基于对弱者的同情,萧乾这一口大黑锅,还是背定了。 在后来的史书中,对这一役的看法也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趁向于对萧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谴责。 好在,不管北勐人怎么想,战争结束了,成者为王,萧乾成了他们的主宰,他们无力反抗之时,都不得不暂时屈服。 于是哈拉和林这座城市,暗里波浪不止,明面上却风平浪静。 …… 一天一夜,眨眼过去。 大街小巷里,百姓不能成眠。 王府里的灯火,也彻夜没有熄灭。 萧军虽然占领了哈拉和林,可诸事待办,身为首脑的萧乾也没有办法休息。王府里来来去去的人,各种各样的情报书函,一件一件在这里汇总,再经他之口,变成一个又一个政令传达下去。 都说打江山难,治江山更难。 如今的北勐,如同一团乱麻,等待他去理顺。 他忙得脚不沾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而墨九,也没有闲着。 除了派曹元领着一群弟子快马加鞭赶回兴隆山之外,她自己也在紧张地准备行程。 原本她是要同曹元一起回去的,但转念一想,火器的事已经这么久了,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 至少,她得最后送辜二一程,等他的葬礼结束再走―― 就这样焦头烂额的过了三天,北勐局势终于又有了新进展。 这一日,天儿还没有亮,萧乾刚刚回屋歇下,就接到消息,前往追击乌日根与阿依古长公主的古璃阳回来了。 幸不辱命,阿依古一伙的重要成员,一共有十五人落网,包括阿依古自己与乌日根。 …… 王府的大门,咣咣打开了―― 古璃阳骑在高头大马上,领着一群士兵押送着阿依古等人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 大殿前的台阶上,萧乾正在门口等候。 墨九也站在他的身边,静待不语。 晨曦的薄雾中,天气有些凉。 “冷吗?”萧乾探了一下墨九的手。 “不冷。”墨九笑了笑,“这么激动的时候,我怎么会冷呢?” 萧乾轻叹一声,把她挣扎的手拿过来,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你啊就爱逞强!” 墨九一怔,失笑,“哪有啊?倒是你,也不怕人笑话。” “我疼媳妇,谁人敢笑?” 萧乾说得随意,可墨九听完,却是心里微怔。 是啊,就算他可笑,又有谁敢笑他呢?今日不同往日了啊。 地位的改变,身份的改变,让墨九突然间有些迷惑。 “六郎,你如今觉得……快活么?” 萧乾看她一眼,还未回答,古璃阳就大步过来,抱拳单膝跪于地上。 “末将参见主公!” “古将军请起。”萧乾朝他赞许一笑,抬了抬手,“请长公主入殿。其余人等,先行扣押。” “末将领命!”古璃阳起身,往后面招手,“带长公主。” 墨九注意到萧乾用了一个“请”字,瞥他一眼,他并没有问他为什么只见长公主,只紧紧随着他的步子入殿坐下。 没多一会儿,阿依古就施施然入了大殿。 奔波一路,她精神有些倦怠,衣饰凌乱,人也不如当初雍容华贵。 果然人的气质都是因为身份而衬托的么?墨九有些感慨。 不过,萧乾对她还算礼遇,没有捆绑,更没有轻视,甚至以晚辈之礼待之,特地让人为她看座沏茶。 可阿依古并不领情。 她就那般冷冷地看着他做这一切,不动声色,也不肯坐下。 萧乾见状,也不生气,只淡淡道:“长公主,坐下再说吧。” 阿依古傲然地仰着头,冷冷一笑,“落在你的手上,要杀要剐我不会吭半句,你请便就是,不必惺惺作态了!” 萧乾揉一下额头,对她的不客气极为客气。 “长公主言重了,我便不是你的儿子,也是你的侄子。我便是杀尽天下人,也不会姨母你半分!” 听他这样说,阿依古冷哼一声,脸色不仅没有转好,还更为难看了几分。 “侄子?!我可不敢攀这亲眷。你杀害我儿,取而代之,还来诓骗于我。这算计,这心计,我阿依古甘拜下风,可不敢让你屈尊唤我一声姨母。” 墨九一怔。 这么说来,她以为苏赫是萧乾杀的。 那就怪不得她半点不念亲情,还这般仇视了。 可她到底怎么知道苏赫是假的?又怎么会认为真正的苏赫是萧乾杀害的呢? 她没有问,萧乾却问了,“姨母此话怎讲?” “你以为装傻弄愣,就抹得了事实吗?” “纵我以苏赫之名欺骗你,却绝无杀他之事。” “你还敢否认?”阿依古双眼怒瞪着他,似乎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出一个洞来,“你从临安府逃到阴山,仗着那顺对三丹那点情分,与他勾结在一起,杀害我儿,谋得他的身份,再借我之势,打起了北勐江山的主意。这一步步的棋,走得当真绝妙,若非纳木罕临终遗言,我还真就被你给蒙骗,成了一个睁眼瞎,认贼做儿!” 说到这里,似是想起死去的苏赫,她眼圈微微一红。 “是我枉为人母,对不起我儿……若非我当日纵你之故,你又怎会有今日?可你不仅不念旧情,反倒再来祸害我儿江山!你如此作为,何以为人,何以敢称我一声姨母?” 对于她声声的指控,萧乾并不急着争辩,只待她说完,才淡声相问。 “纳木罕当日死在我剑下,他何时留给长公主临终遗言的?” “嗬!”阿依古喉咙哽着,声音有些哽咽,一双眼仇恨地瞪着他,“你那一剑并没有杀死他,他只是痛昏过去。”眸子一抬,她突地凉笑,带着咬牙切齿地恨意,“你肯定想不到吧?正是因为你那一剑,他认出了你的真实身份。” “因为那一剑?”墨九有些好奇。 她侧眸瞥着萧乾,见他也似不知,又不由望向了阿依古。 却听她道:“我和纳木罕为何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更没有想过会是你?因为我们和世人一样,都以为萧乾死了,早就已经死在临安,死在宋熹的刑场上了。可就在你刺纳木罕那一剑时,却不巧让他看到了你虎口的伤疤……” 虎口的伤疤? 墨九心里一怔。 萧乾虎口那个伤疤小得不能再小,淡得不能再淡,若非亲近之人,若非近距离,根本就发现不了。 这个纳木罕观察力竟然这么惊人? 阿依古含恨道:“那日我和纳木罕商议伏击蒙合,原本也是为你谋划……可他害怕事情不成反倒牵连于我,想要一力承担。我原也做此打算,可他从额尔小镇离去后,我心里不安,便偷偷跟去了狩猎场。也因如此,得以见他最后一面。他临死前告诉我,你不是我儿,你是萧乾,是你杀了我儿……我原也是不信的……因为我不肯相信我的儿,不在人世了,我不愿相信……” 幽幽的凄诉声里,她双眼死死盯住萧乾。 “可纳木罕言之凿凿,说你虎口上的伤疤是当日在天隐山救这个女人离开时,查查尔上前阻挡,匕首不小心划到的……” 天隐山?墨九想到当日情形,整个人都懵了。 有前因,才有后果。 正是因为天隐山的事情,萧乾才与纳木罕结怨。 也是从那天之后,纳木罕这个北勐宰相就不停在老可汗的面前游说,导致老可汗开始对萧乾有了成见,而且,这个成见一日一日加深,终于使得老可汗放弃了培养萧乾做继承人的打算,甚至后来墨九被阿息保掳至完颜修的大营,也与纳木罕有关。 若非天隐山之事,萧乾这江山,又怎会来得这么艰难? 墨九记得,当日纳木罕曾经让萧乾慎重选择。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他到底要选择什么,他放弃的又是什么。 后来才明白,他选她,就得失去江山,失去老可汗的信任与栽培。 她不明白,但当时的萧乾肯定是明白的。 可他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她,牵着她走下了天隐山,这件事让墨九在多年后回忆起来,心底依旧残留着当日的温暖。 然而,她根本就没有想到,天隐山之事,对萧乾除了那些已经发生的深远影响,还有这个后续的恶果。 若非那个不怎么引人注意的小伤疤,纳木罕根本就认不出萧乾,阿依古也就不会知道真相,更不会在暗里筹谋着害他,等他千辛万苦地杀掉蒙合,再釜底抽薪摆他一道,抛弃他改为支持乌日根登基称汗。那么,这三年多的战争,也都统统不会有……当然,阿依古也不会像今日这般痛苦,她会愉快地做位高权重的皇太后,与儿子阖家团圆。 这个纳木罕啊! 临死也不忘整萧乾。 可他也许并没有想过,他不仅没能成全阿依古,反倒害了她。 大殿里面,烛火闪烁,映得阿依古的脸格外凄恻。 “萧乾,你如此心狠杀害我儿,夺我江山,是会遭报应的!” 萧乾双眸微微一眯,“长公主应当明白,我没有必要对你撒谎。因为如今的你,并不值得我撒谎。” 这句话有些残忍,却是事实。 他已经占领了哈拉和林,整个北勐都在他的手上。 如果他杀了苏赫,根本就没有必要不承认。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我并没有杀苏赫。杀他的人,是那顺。”萧乾看着失魂落魄的阿依古长公主,接着又道:“你将那顺囚于公主府的地牢之中,不见天日地关了整整三年,让他尝尽了苦头,那些残酷的折磨,不就为了报复他当日对苏赫的所作所为吗?” 阿依古面色一变,脚步倏地一退,怔怔看他。 “你怎会知道的?” “我猜的。”萧乾微微抿唇,“虽然你在逃离哈拉和林之前,把那顺处理了,可地牢还在,里面的痕迹也都还在。当然,他被你丢在水井里的尸体,也都会告诉我这些事情。” 阿依古目光复杂的盯着他,冷脸不语。 萧乾微笑,“姨母,我说得对吗?” 阿依古冷哼一声,“你把我弄来,到底要我做什么?” “长公主是个聪明人。”萧乾声音不徐不疾,不过分冷漠,却也没有多余的温暖,“其实你弃我而扶植乌日根,这是为人母的正常行径,你无须编造我杀害苏赫的谎言,我亦不会怨你。但你也应当清楚一件事,乌日根并非可治理北勐江山之人,更不是可以完成老可汗遗愿一统天下之人。而你现在可以倚仗的人,也只有我。” 他说到这里,顿了片刻,目光凉凉地看着阿依古。 “只要你肯听我,我可以不计前嫌,尊你,重你,一如往昔以姨母之尊待你。” 阿依古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想,微微吃了一惊。 末了,她抿着嘴唇想了片刻,才又复问:“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你以你长公主之名,召开忽里台大会,在皇室宗亲面前承认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阿依古不解地喃喃一声,忽而冷笑,“你什么身份?现在连假的苏赫都死了,你未必还做得了苏赫不成?” “不!”萧乾冷峻的目光里,波光微闪,似乎跳跃着一抹灼热的光芒,“我是三丹公主的儿子,北勐世子。” 他本来就是三丹公主的儿子,也本该是北勐世子。 只不过曾经的老可汗虽然认了他,却没有公开承认他。 那么在北勐皇室宗亲和天下人面前,他就只有一个身份――南荣萧乾。 而北勐是一个以忽里台大会为最高权力机关严格执行推举制的汗国,只要承认了他是三丹公主的儿子,是北勐的世子,那么他登上北勐大汗之位,就是名正言顺了。这样一来,那些来自北勐内部的质疑,都将得以平息,那些蠢蠢欲动,也都有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决方法。 当然,这也是目前彼此最愉快的一个台阶。 踩着这个台阶下来,不论是萧乾还是阿依古,从此就可以愉快地玩耍了。 然而,思忖片刻,阿依古却幽幽一哼。 “你在做梦!我成全了你,谁又来成全我?!与其等你事成之后卸磨杀驴,我不如就这样看着你难堪,看着你永不得人心,看着你永远只能做一个入侵北勐的奸佞贼子!” 她的心思以及她的顾虑都在话里面。 可萧乾听了,却不以为意地笑了。 “可以!你不成全我,我无非多费些时日而已。但对你的乌日根来说,那就……未必有时间等待了。” 每一个孩子都是母亲心里的宝。 听到乌日根的名字,阿依古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你想对他做什么?” 萧乾淡淡牵唇,笑得那张俊美的脸似乎都带了一层润泽的光,分明没有半点狠戾,却听得阿依古毛骨悚然,“我会把你对那顺做过的事,一件一件在他身上尝试。如果他运气好,也许能等到我问鼎天下那一天,大赦活命。如果运气不好……那就不知你们今世还有多少时日的母子缘分了?” 那顺受过的惩罚? 想到那一件件带血的刑器,阿依古身子瑟缩一下,微微战栗。 她思忖片刻,眼睛倏地瞪大,怒视萧乾。 “我要你先放他离开!待他安全,我就召开忽里台大会。” 萧乾微微一笑,“姨母,我并未给你选择。” “你――” 手指高高翘起,怒指着萧乾,阿依古恨得满脸铁青,可她嘴唇颤动着,终于骂不出来。 缓缓的,她无力地瘫软在了地上。 “你……断断不可再诓我……且饶我儿性命……” ------题外话------ 哎呀娘也,总算写到这里了。应该还有最后一章,就要请假写大结局了~ 大结局字数未定,如果用时比较长,请大家谅解。 预计大结局之后,会有一段番外。因为这个故事坑比较多,为了故事的节奏,一些配角的感情也几乎没有着墨,你们想看的,都会在番外里补充,另外有时间可能也会写一些福利啥的(__脸红)。 嗯,为了方便大家及时看到更新,请关注姒锦的微博、或者加入官方QQ群,掌握第一手资讯。 P:就算完结了,我也还在,希望大家继续爱着我,天天唱着“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一起走向217……么么哒! ------------ 坑深350米,殇(含大结局请假) 兴隆山。看到网 圆月挂在山巅,皎皎如银。 五月中旬,正是酷夏季节,夏草在草丛里叽叽叫着,山后的一个小院,在虫鸣声中,一片安静。 这里居住着墨家女眷,男弟子不可出入内院。所以,当一个苗条的身影撩开墨青色的纱帘,慢慢开门走出来时,几乎没有遇到一个人。 她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拎着一个盖了纱布的竹篮子,脚步轻盈地出了院子,径直往千连洞的方向去。 一路上,除了风吹树林的沙沙声,整座兴隆山都在沉睡之中,安静得仿佛没有人一样。 她中途避开了几名巡逻的弟子,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千连洞。 站在一棵大树背后,她静默了许久,没有靠近。 千连洞的洞口外,有一排巡守使用的值班房。 已经是后半夜了,值班室里还灯火透亮,几名值夜的弟子在里面小声说着话。 她远远地观望了片刻,慢慢从大树后面走出去,将竹篮挎在胳膊弯,款款走向值班房,隔着一层纱幔的脸,模糊得看不轻情绪,可当她走近值守的弟子时,声音却是带着笑的。 “守卫大哥,你们辛苦了。” “方姑娘?”守卫们自然都认得她――钜子的亲姐姐。 可这姑娘平常很少出现,这大半夜来千连洞做什么? 一名守卫奇怪地问:“都这样夜了,方姑娘为何来此?” 方姬然笑着叹了一口气,撩了撩竹篮的纱布,“我妹妹去了漠北,久不回来,我心下忧烦,辗转难眠,索性下厨煮了一些糖水宵夜……”说到这里,她温温柔柔地捋一下头发,面上的纱布一荡一荡的,配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姿,极是养眼,“这不,久不下厨,生疏了,一不小心多煮了些。我一个人吃不下,又觉着倒掉可惜,想着几位大哥守夜辛苦,就端过来了。不会叨扰到几位吧?” “哪里哪里。” “不会,不会。嘿嘿。” 伸手不打笑脸人,几个守卫都尴尬地笑了起来。 方姬然笑着把竹篮递了上去,“几位大哥莫要嫌弃才好?来,尝尝我的手艺……” 大半夜的,几个值夜弟子正空着肚子,钜子的姐姐亲自送来宵夜,他们哪能不受?! 几个人笑嘻嘻地道了谢,就着方姬然拿来的碗,端正值班房就吃了起来―― 方姬然姿态娉婷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直安静地看着,脸上似乎还带着微笑…… 直到“嘭”地一声,碗落地而碎,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几位大哥,口味如何?好吃吗?” 几个弟子身体僵硬着,瞠目结舌地盯着她,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写满了疑惑,却一直等到他们身体慢慢地倒在地上,也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方姬然蹲下身子,不慌不忙地捡碗的碎片。 “听说这药服下,不会有痛苦,也不知是也不是……?!” “唔……唔……”一个还没有落气的弟子,嘴唇溢出鲜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见状,方姬然微笑着,看着他又道:“是有痛苦吗?可惜,你们也不可能喊出来了。安心地去吧。下辈子投胎,不要再做墨家人,不要再跟着墨九为非作歹,祸害苍生……” 她自说自话着,四周静悄悄的。 正如她所说,那些人痛苦地挣扎着死去了,可临死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方姬然叹息一声,默默收拾好现场,看一眼夜下的千连洞口,慢慢往里走去。 千连洞中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因为里面储有火器,为了安全起见,除了工作和检查,弟子们不得无故在里面逗留,即便是入夜巡守,也都只可在洞外。因此,入得千连洞,就安全了,不会再有人来打扰她。 方姬然若有似无的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径直往里。 洞中冷飕飕的,泛着幽冷的凉意。 她走了好一会,方才停下了脚步。 这是千连洞中最隐避的一个洞中洞。 认真说来,它在千连洞的下方,需要从上面一层石屋的底部打开一道机关,再步下二十来及石台阶,才能到达这个地底之洞。 在这次之前,她已经偷偷来过好多次了,对这里的地形和环境相当的熟悉,所以不费力就打开了上面那一道机关。 ……这个洞中洞,她相信也难不倒她。 将油灯挂在石壁上,她就着微弱的火光看向“洞中洞”的铁门,以及那一把嵌入式的怪锁。 “这个锁,要怎么开呢?” 她低声喃喃着,正在琢磨锁,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方姬然,你够了!” 方姬然吃了一惊,猛地回头一看。 洞中洞的阴影角度里,慢慢走出来一个男人。 他双目阴凉,像镌了千层坚冰的恨意,“你还不肯收手吗?” 方姬然微微一愕,看见是他,反倒笑了。 “乔占平,你这算不算五十步笑一百步?这时来说这话,不觉晚了吗?” 恨恨地盯住方姬然,乔占平原本阴柔的面孔上像蕴含了无数的怨气,乃至一双俊目都已赤红,“火器之事,我受制于你,不得不让你钻了空子,已然对不住钜子。可你野心不死,居然打起了仕女玉雕的主意,我岂能再容你?!” “你不容我又能如何?”方姬然冷笑一声,慢慢朝他走过去,“你不容我,能把我怎么样?再说,你以为你这样假惺惺的,墨九回来就能饶了你?乔占平,你还不了解她这个人吗?气量狭小,报复心极重。对待背叛过她的人,一向狠毒无情……火器的事,就算我不说,你以为她就不会想到你吗?一开始你让尚雅陪她去漠北,她临走了,你却又阻止尚雅去……呵呵,但凡有脑子的人,第一个就会怀疑你。” 看着乔占平霎时苍白的脸,方姬然幸灾祸地笑。 “她现在没理会你,只是没有腾出手来对付你罢了。所以,我奉劝你一句,赶紧趁着还有机会,带着妻儿逃命去吧。等她从漠北回来,你可就脱不了干系了。而我嘛……” 轻轻一笑,她挺起胸口,斜视乔占平。 “她会杀你,却未必杀我。再怎么说,我也是她的亲生姐姐。你呢?你准备怎么死?” “你――”乔占平咬牙切齿,“无、耻。” 方姬然冷哼一声,似乎对他的怒骂不以为意,而是浅浅笑着朝他摊开手。 “本来这次我没指望你。可你既然送上门来了,那就把钥匙交出来吧?” “你做梦!”乔占平低头揪住她的手,“你个歹毒的妇人!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我毒?!”方姬然突然一咬牙,恶狠狠瞪着他,似是恨不得把他吃入肚腹,“若非你害我,我早就已经是墨家巨子了,又怎会耗费这么多周折?!” 乔占平冷冷哼笑,斜睨她一眼。 方姬然似乎还没解恨,“墨家大会,机关屋,钜子试。你布下题目,又偷偷做了更改,害得我答案无用,是也不是?” 乔占平半眯看着她,突然冷笑,“你以为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 “……”乔占平鄙视地扫她一眼,不回答。 “你说啊!?不是你,是谁?” 凄厉的叫喊着,方姬然显然怒极,逼了上去,伸手就推他肩膀。 乔占平眉头一皱,生生抢在前面,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不冷不热地说:“从来没有人想让你做墨家钜子,这就是答案。” 方姬然微微一窒,目光放空一瞬,似乎悟到了什么,冷笑一声,低头看一眼乔占平扼住自己手腕的双手,低喝一声,“放手!” 乔占平不仅不放,反而拧过她的手,狠狠一扯,反转过去,将她身子押抵在石壁上。 “我这便擒了你,等钜子回来再负荆请罪……” “哈哈哈!”方姬然身子靠着冰冷的石壁,背对着他,笑得肆意而猖狂,“乔占平,你果然忠肝义胆啊!只可惜,你大概傻了。就算你不要自己的命,难道连你儿子的命……也不想要了吗?” 乔占平手微微一松,一张俊朗的脸,顿时如同死灰,昏暗下去。 “乔占平,你背弃主子,投敌做贼,以为躲在兴隆山,就可以与尚雅安稳度日了?做梦!” “我不曾背弃谁!不曾对钜子说过他半句!但我也是墨家人,我从头到尾都是墨家人,跟着钜子天经地义!” 他近乎嘶吼般辩解着,但扼住方姬然的双手,却早已放开。 儿子的命!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方姬然冷哼一声,讽刺地瞥他一眼,一副懒得跟他计较的样子,转身狠狠推他一把,看他踉跄着退后一下,又冷笑着跟过去,摊开手。 “钥匙拿来!” 乔占平摇头,“我并无钥匙。” 方姬然显然不信,“墨九那么信任你,这千连洞也一直由你在管。你会没有钥匙?赶紧交出来!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你儿子的生死了。” 乔占平眼眸中满是恨意,目光灼热如淬火,“这把锁是钜子亲自设制,她称之为密码锁。解锁的密码除她本人之外,无人知晓……” 密码锁? 方姬然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下,慢慢抿嘴。 “量你也不敢骗我!” 冷哼一声,她又缓缓转头瞥一眼铁门上的锁。 “密码锁,有意思!可墨九到底难道不知道,这世上再精密的锁,也只防得住无心之人。但凡有心,又哪有开不了的锁?” 乔占平抿唇看着她,目露狐疑,“莫非你有开启的办法?” “当然。”方姬然思忖一瞬,突然转过头来。“可是……有你在这里,我不太放心开锁呢?” 说到这里,她手腕突然一翻,不待乔占平反应过来,只见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就往他胸口捅来。 方姬然向来都是柔柔弱弱的样子,从来不曾使用过武力,这突然的致命一击,又快又狠,乔占平根本就没有避开的机会。 他瞳孔倏地睁大,本能地伸手去挡。 “咣!” 乔占平没有来得及挡住匕首,那把匕首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堪堪偏了一个方向,侧过乔占平的身体擦过去。 为此,举着匕首的方姬然也有些收拾不住。 身体往前一扑,她啊地叫了一声,匕首刺中了石屋中间的一根木头竖梁。 “嘶!”手腕震得麻木,方姬然恨恨地回头看去。 不是乔占平,而是另外一个人。 他就站在石屋的台阶上,没有走下来,却用一颗石头击偏了她的匕首。 这个人站了多久?!他们居然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方姬然抽回匕首横在胸口护卫着,双目微微浅眸。 “谁?出来!” 在如今的兴隆山上,只要她拿住了乔占平,哪里还需要忌惮别人? 这么寻思着,她准备等那人出现,就马上下手。 可随着那人的脚步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来,她却愣住了,“师兄!?” 那个人瘦骨嶙峋,一袭长袍在他走动中荡来荡去,仿佛套在一个骨头架子上。刚才那一击耗尽了他的力气,他下来时连走路都有些费劲,面容苍白如纸,双颊下陷,两只眼睛深凹着,瘦得不成人形,可他双唇紧抿,神色却极是肃穆。 “原本……内鬼就是你……” 长期不言不语的卧床生活,让莫妄说话时,显得很是艰涩。 可这一句话足够让方姬然听明白他的意思――她做的事,他都知道了。 方姬然内心里对墨妄是有忌惮的。 乍然看到他时,她惊慌得几乎不能所已。 可等她从慌乱中回过神来,看墨妄只有一个人,再看看他虚弱的身体,突然就冷了声。 “师兄醒得还真不是时候。来千连洞,也不是时候。” “是吗?”墨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里的神色,全是痛心,“你为何要这样做?阿九是你的亲生妹妹,血浓于水,她待你不薄,你却想谋她性命,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方姬然笑着,笑声凄厉刺耳。 说罢,她猛地扯下头上的纱幔,恶狠狠丢在地上,将那一张面目全非的脸裸露了出来。 “以前的方姬然,不善良吗?待人不好吗?可我得到了什么?老天可有给过我厚爱?我爱的男人因我而死,我也因失颜之症,失去容貌,随时有丧失性命的可能……师兄,你告诉我,如果做了恶事会有报应,为什么有些无恶不作的人,不仅没招报应,反倒过得宝马金鞍,比善良的人不知好多少?而我,什么都没有做,难道就活该这般吗?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石屋台阶上的门打开着,风一入内,气温更冷冽起来。 听着方姬然的声声控诉,墨妄扶住石壁,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爱人者必见爱也。恶人者必见恶也。” 墨妄此句出自墨子名言,也是极见人心的一句话。 可方姬然听了,却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师兄心里喜欢她,怎么样都会护着她,怎么样她都最好。我善是如此,我恶也是如此,本就不会有什么分别。一切皆由心而生,你又何苦劝诫于我?” 墨妄的话有道理,可方姬然这话也不无道理。 喜欢的人,怎么都是好的。 不喜欢了,怎么都不好了。 墨妄皱皱眉,静默片刻,没有反驳,只剩幽幽一叹。 “师妹,你收手吧!” “收手?我收手能做到什么?等着墨九回来报复于我?”方姬然冷冷看着他,捋了捋被帽子弄得凌乱的长发,动作温柔无比,目光却凌厉如刀,“师兄,我为何还会站在这里听你训叨?只因认你还是我师兄,也因为你,并没有叫人来捉我,到底也是念着师兄妹情分的。你对我的好,我感恩。一辈子都感恩。若说这世上,我还顾及着谁,那便只有你墨妄了。但即便如此,我如今已没有回头路。你念旧情不阻止我,我可随你自去,也念你是师兄。你若阻挡于我……” 顿一下,她迎上墨妄痛心的眼,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你知我本事,就你这破败的身子,不是我的对手。” 墨妄双眸的光芒,写满了失望,“你是说,你连我也不会放过是吗?” “是。”方姬然嘴角冷笑,“若你非得阻我。我只能这般。” “呵,你有办法把我和乔工一同杀死,再盗走仕女玉雕?” 方姬然微微一愕,抿抿唇,又笑了,“不能,当然不能。只可惜,乔占平他不敢对我动手。” 挑衅地望向乔占平,她突然笑得咯咯的,那是一种恣意的笑,也让她因为失颜症而狰狞丑陋的脸,更是惨不忍睹,在这样石屋中,在豆灯的昏暗光线下,形同女鬼,魑魅魍魉都得甘拜下风―― 墨妄瞥一眼静默不语的乔占平,“乔工,到底所为何事?” 乔占平一脸歉疚,声音也满是苦涩,“左执事,我,我愧对钜子――当日我夫妻二人前来兴隆山,我原以为从此可隐居山上一生一世,不再过问世间纷争烦忧……但尚雅生下小儿时……却被人偷偷换走,押做人质。我为小儿性命,不得已……” 许是经历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墨妄听完乔占平的叙述,没有表现得太过意料,只是蹙着眉头思考一下,“你儿被何人押以为质?还有你以前……讲的那些事,其实我与小九心里都不曾全信。没有问你,只因尊重。事到如今,你可否告诉我一声,你到底受谁人指使?” 乔占平头低下,静默不语。 “左执事应当猜到了。” 墨妄嘴一抿,低低道出两个字:“宋熹?” 乔占平没有说话,沉默了。 “原来是他……”墨妄纳纳出声,迟疑一下,“可宋熹为何会支使你在火器上面动手脚?难道他不知那样有可能会害死小九吗?”说到这里,一个念头突然爬上心头,他忽而转瞬,怒视方姬然,“火器的事,并非宋熹的指使,而是你的意思?对也不对?” 若是宋熹,这三年支援萧乾的火器为何都没有问题? 偏偏到最后一批,等到墨九要亲自押送去漠北时,才突然出了故障? 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是方姬然自己想要墨九死。 她假传了宋熹的意思,以子为质,逼迫了乔占平。 在这一刻,念及方姬然做的恶事,墨妄也想到了很多过往的事情。比如初上兴隆山时,墨九无端被人推到悬坡之下……那些当时解释不清的事情,到了这个时候,似乎都有了答案。 他皱眉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他的人?” 方姬然回答得很坦然:“墨家大会之前。不过,我不是他的人,我们只是合作。” “合作?” “他答应我,让我做墨家巨子。” “他答应你……?”墨妄轻声念叨,“怪不得……你可以打开祭天台的手印。可这样的手印,并非普通人可以做得了假……难道他就是阿九口中那个……会阿拉伯数字的人?” 阿拉伯数字? 方姬然微微一笑,“也许。我不关心这个。我只知道,不管他是不是那个人,只要集齐仕女玉雕,我们就可以打开祭天台,得到千字引和墨家武器图谱。而我,也将成为真正的墨家钜子。” “师妹,你的钜子梦,还没醒吗?” “醒?我为什么要醒?师兄,我做够了善良的人,更讨厌懦弱的苟且偷生。我的脸已经这样了,我不想看着自己渐渐衰老,渐渐死去。打开祭天台,拿到千字引,也许是我的出路。你如果有真为我好,就应该恭喜我,终于勇敢的做一次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 “你疯了!?”墨妄看着她,“你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我竟觉得不曾识得你。” “是啊,我疯了!我也变了。自从我死过一次之后,我就早已经不再是我了。”方姬然胸脯起伏着,情绪也有些激动,她几乎咬牙切齿,“这世上,还有比女子容貌更重要的东西吗?我的脸,我的命,我的一切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还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师兄,当你们都担心着墨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是女人,我受的打击比她更大,我也需要有人来关心我,爱着我?可是你……有吗?” 墨妄顿时愣住。 怔忡一会,他深吸一口气。 “师妹,回头是岸,你还有机会。” 方姬然看着他眼睛里的失望,双眸中也浮上了一层水雾。 “我回不了头了,诸天神魔,不曾眷顾我,一生痴情,一生苦。什么都没有得到,我能靠着谁?” 墨妄沉默。 这样的方姬然,是让他完全陌生的。 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吼,末了,又笑着反问。 “墨九有一句对,女子若不为自己而活,做人又有何意义?” “可墨九有没有告诉过你?做人,绝对不能用别人的血来温暖自己的心?你为何一定要和墨九相比较?你是你,她是她,你们是不一样的。” “我不想和她比,我只想让她的东西,都属于我。” 墨妄吁一口气,摇了摇头,失神地叹,“可你也未必太自信了。就算你盗走这几个仕女玉雕,也只有五个而已。兑墓玉雕不见踪影,而乾坤二墓在哪里,至今未有消息――” “我当然有自信。”方姬然微微一笑,“因为我知道,乾坤二墓就在临安皇城之下。” 乾坤者,天地也。临安皇城,也当得起乾坤了。 墨妄心里微微一惊,默了默,直视方姬然凛冽的双眼,不解地问。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你是曾经最疼爱我的师兄。”方姬然轻笑着回答,“也因为,你就快死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身体突地往左后方的铁门边扑去,冷不丁勒住了石壁上一条不太明显的铁制引线――为了盗取仕女玉雕,方姬然这些日子没少打主意。这把锁开不了,对她来说,已经都不重要了。因为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地取材,再利用乔占平,在这里安装了爆炸装置。 引线一拉,机关启动。 “砰!”先是石壁被炸开,紧接着浓烟四起。 “嘭!”又一道比之前更大的爆炸声,如同震天的闷雷,震动了洞中洞。 “砰――砰――砰――” 千连洞中火器无数,炸药与火药更多。 这样一炸,火星四蹿,原本极易储存的石室也控制不住爆炸的势头了。 地动山摇,如同地震似的,碎石纷纷往下落,从洞口迸出的火花,几乎映亮了半边天。 早已入睡的墨家弟子纷纷起身,往千连洞涌来。 山脚下的古道边,踩着夜露快马赶回兴隆山的曹元等人一看,顿时惊慌。 “不好!出事了。” 一行人加快速度,策马扬鞭,飞快地赶回山上,可等曹元组织众弟子刨开炸得一片狼藉的乱石时,只发现了受伤的墨妄与死去的乔占平,方姬然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有一副炸掉的衣袖。 乔占平紧紧压在墨妄的身上。 他的头部、腰部、腿部都受到巨石的重压。 也正是因为他在爆炸发生那一刻,选择了扑倒墨妄,让墨妄得以活命。 而他自己――却永远的去了。 随同方姬然一同消失的,还有墨九前期收集的几个仕女玉雕…… 弟子们的抽气声,响彻了石洞。 几乎同一时间,墨妄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左执事!” 他的嘴巴艰难的一张一合,看着曹元,吃力地表述。 “追……方……姬然……!” …… …… “你是这个世间上最优秀的匠人,你为墨家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你的一生都在黑白之间艰难地选择着,却永远保持着爱人之心,重情重义……我们会永远记得你。” 半个月后,墨九从一个葬礼赶赴另一个葬礼时,在乔占平的墓前,对着他的石碑如此说。 乔占平在爆炸中故去,事情发生得突然,尚雅猝不及防失失,早就已经哭得不成人样。两个小孩一左一右跪在她的身边,小的完全懵懂无知,大的学着母亲的样子为父亲烧着纸,一张一张往火盆里丢。也有一张又一张的冥纸,在随风起舞,伴着一阵阵弟子们低低的呜咽,飞上了半空。萦绕,萦绕在坟冢上空。 人去了。 事却未成空。 墨九当着一列列前来送葬的墨家弟子,当着坟冢前乔占平的遗孀孤子,突然拔刀割破自己的小手指,将鲜血滴在坟前的酒碗里,洒在乔占平的坟头,冷着声音说:“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墨九今日起誓,来日我必踏平临安府,血祭兴隆山。” “踏平临安府,血祭兴隆山。” 众弟子齐声喊话,声势凄厉而壮大。 有北风从不知名的远方吹来,萧瑟了这一方树林。 墨九的恨意,不是无端来的。 这一炸不仅毁了千连洞的物资,死了乔占平和墨家弟子,还把千连洞的设施炸了个稀巴烂。 兴隆山这个世外桃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墨九的心,都在滴血。 兴隆山是她的家,是墨家的根基。 自己的家里被人闹得鸡飞狗跳,这脸打得啪啪的响,她如何不恨? 而且,虽然墨妄醒了,可乔占平却死了。 她说不出的恨! 这不仅仅因为与乔占平相处数年的感情,还因为他本身在火器方面的天赋。 他这一死,墨九简直就像失去了一个左膀右臂―― 尤其看着尚雅和两个年幼的小孩,她都不忍心。 不忍心告诉他们火器的事情,其实是乔占平做的。 更也不忍心告诉尚雅孩子的事。 如果尚雅知道,她辛辛苦苦抚养了两年的儿子,根本就不是亲生儿子,她会不会疯掉?! 她不敢说。他们这一路走来本就不易,乔占平人都已经死了,就让他落一个清白吧。 至于这些秘密……不如暂时留白。 …… 南荣景昌五年五月,天气异常的酷热, 可经了一场变故的兴隆山,却无端的冷寂了下来。 方姬然并没有追回来,匆匆赶回的墨九急着处理爆炸后续,而哈拉和林也不曾平静半分。 这个五月,对于整个天下的人,对于整个历史,都具体极大的意义。 五月十八日,萧乾攻下哈拉和林,这成为了他争夺天下皇图霸业的一个重要节点。 从之一日起,萧乾开始了对北勐的正式统治。 五月二十三,萧乾为苏赫王爷风光下葬。 五月二十五,就在苏赫下葬后的第二日,阿依古长公主在哈拉和林召开了忽里台大会,并于大会上宣称萧乾为三丹公主之子,乃北勐世子。并称其子乌日根年幼贪玩,无心国事,并不适合做北勐之主,特举荐萧乾为新一任北勐大汗。此举一出,各宗亲纷纷表示归顺,忽里台大会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几乎没有半点波浪,就结束了。 说来荒唐,却不荒唐。 识时务者为俊杰! 萧乾即是三丹公主后人,他们何不顺其而昌? 很少有人知道,就在萧乾即大汗位的前一天晚上,哈拉和林其实发生了一次腥风血雨。一些有异心的北勐重臣,都遭到了怯薛军的秘密清洗,这一次毫无预兆的血腥镇压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当太阳再一次挂在天上时,地面上的血迹都已冲洗干净,就好像不曾发生过一样。忽里台大会一召开,新汗登基,哈拉和林很快就恢复了过往的生机。 死去的人,很快就会被历史湮灭。 有人说萧乾手段残忍,但他这样做的效果很明确。 ――以最小的牺牲,换得了最大的利益。 不过,与众人猜测的不一样,萧乾并没有为难乌日根,不仅没有对他秋后算帐,还在北勐西部给了他一块封地,任由他领着亲信离去。此举在宗亲中自有好评,就连阿依古也没有想到能为儿子换来这样好的一个结局,之前的种种担心,也悉数落下。 可她没能随了乌日根去。 萧乾把她留在了哈拉和林,让她享太后之尊,荣华万丈。 可她心里清楚,萧乾还是提防着她。 她与乌日根不在一处,就必然会互相牵涉。 没有了她,乌日根成不了气候。 没有了乌日根,她争这些东西又有何用? 一夜间,哈拉和林变了颜色,换了新的天地 次日,旭日初升,大街小巷洒扫一新。 鼓响起,号角声里,萧乾在哈拉和林正式登基即大汗位,成为了新一任北勐帝国的大可汗,并发布诏书,正式建年号为“元正”。 元为初始,为头,为首,亦为圆。正为示其得位正统,取“名正言顺”之义。 正午的天空,霞光万道,猎鹰高飞。 元正年的到来,也为萧乾的征战史打开了另一扇崭新的大门。 ------题外话------ …… 妹纸们,从明天开始,二锦就要请假写大结局了。 么么哒!请静待! 爱你们。 ------------ 坑深351米,大结局(一) 那一年春意阑珊,焚琴煮酒,有人情尽有人执手。 那一年夏阳酷暑,兵临九州,有人离别有人相守。 那一年秋风萧瑟,狼笛声声,有人远走有人停留。 那一年冬雷震震,烽火城头,有人命丧有人封侯。 那一年…… 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 那一年的战火兵祸,那一年的不死不休…… 乱世之中,人不如狗。 不管粗麻布衣,还是锦衣绸袍,在遥遥无期的空等岁月里头,只想寻一方安稳,能让自己和家人茶饭无忧。 故而,不管墨九嫁过多少个男人,又克死过多少男人,也不管她名声如何,为人如何,心地如何,更不管她在这个烽烟四起的乱世之中,究竟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到底是守护生灵的天使,还是引发战争的原罪之恶……她,以及她的辖地兴隆山,在历时三年的兵戈之祸中,成了世人的庇护,成了一方避世的净土。 大批战乱流民的涌入,兴隆山镇,这个从无到有的小镇,仅仅三年就发展成了一个面积大过金州城,富饶力盖临安府,先进于全天下的一个繁华避风港。由此,被墨九笑称为――“淮水明珠”。 时光荏苒而去。 大地轮转了三个春秋冬夏。 兵戈未止,战乱未停。 这是一个谁也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山河破碎。 风雨飘摇。 人人都在盼着战争结束。 北勐对南荣,萧乾对宋熹,都以为很快就能看到的结果,居然拖到了三年后。 从来兵弱民软,国王也早就被蚕食得只剩一隅的小小南荣,在兵强马壮气势如虹的北勐大军呼啸而至的征伐中,支撑了整整三年。 …… 三年后。 南荣景昌八年,北勐元正三年。 腊月底的兴隆山镇,飘起了洁白如银的雪花。 又一个年关快到了。 北风的寒冷,挡不住兴隆山人对大年的热盼。 尽管,今年的这一个大年,将会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在持续三年之后,北勐对南荣的战争,似乎就快要落幕了。 北勐大汗萧乾的精锐骑兵在十日前,已抵达常州。 很快即将兵临皇都,临安府已成一座孤城。 远在外地的游子,哪怕相隔千里,似乎也能看见宋熹独坐金銮大殿的落寞。 都说世间悲凉,一为红颜老去,一为英雄迟暮。 宋熹将为成为南荣最后一任皇帝,可在南荣百姓心里,大多都对他有极高的评价,甚至默默在心里为他树立了一座英雄的丰碑。 三年啦!抵抗北勐三年。不曾降,不曾和,三年内甚至数次亲临战争最前沿,与萧乾短兵相接,不逊分毫。 很多人认为,宋熹输是一定的。可他只是输给了时势,输给了南荣早就已经千疮百孔的河山―― 苍茫大地,岁月长河。 全天下人,都在等那一个结果。 哪怕兴隆山这个避在世外的地方,这几日的茶楼酒肆里,也挤得热火朝天,除了办年货说春节就是讨论临安的战情。 没有受到半点烽火荼毒的人们,总是休闲的。 哪怕说起战争,唏嘘之中,总有几分掩不住的自豪与庆幸。 自豪在兴隆山。 庆幸在兴隆山。 百姓安居业,工、农、商都绽放着蓬勃生机。 放下天下,除了兴隆山,哪个敢称富庶之城? 宽敞平整的大街,鳞次栉比的房舍,琳琅满目的商品,熙熙攘攘往来的人群,络绎不绝的旅人,彬彬有礼的学子,粗鲁野蛮的壮汉…… 兴隆山海纳百川,是全天下最为开放的城市。 在这里,人们可以各抒己见,发表对天下对时事的看法,这里的人对男女之防也不甚看重,遇到喜欢的对象,完全可以上前大胆的追求,哪怕本身是一个姑娘,也不会引来任何人的反感。由于墨家九爷的原因,兴隆山也成了全天下女人地位最高的城市。这里的妇女,有着与男人最为平等的权力。她们可以选择去工作,也可以选择在家相夫教子,可以选择与夫婿白头偕老,也可以主动要求与夫婿离婚。而让他们拥有话语权与主动权的原因,当然也是因为墨九―― 在兴隆山,墨家的律法就是法律。 在兴隆山,人们除了需要遵守墨家制定的一些礼仪道德律法条款,不受制于任何朝廷。 或者说,这里的墨家,其实就是一个独立的小朝廷。 而墨九,就是一个王。 谁也管不住她,哪怕那个人是――萧乾。 所以,这里的一切,都太过美好,但凡来过兴隆山的人,都会舍不得离开。而兴隆山的治理,也几乎揽括了墨九前世今生想过的所有理想生活。除了科学技术与生产力还达不到她生活过的后世标准,其他方面甚至远远赶超后世,就连空气也没有半点污染,清新得如同洗过的一样。 然而―― 当人们享受着盛世繁华的时候,却无人去细想,墨九为打造这一方自由国度与梦想田园,前前后后,统共用了八年。 耗时八年,她终于让八年前的兴隆山与八年后的兴隆山,成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当然她并没有满足于眼前的苟且。 她的梦想,还有诗和远方,还有心中更明净的山水―― 她为兴隆山打造的生活版权,是她准备在今后“复制”到整个天下的模版。 ――而这个信念,或者说这个想法,也是她在三年又三年的战争之后,能为这样一场生灵涂炭的战争赋予的最高级的价值目的。 要不然那些累累白骨,那些血流成河,总会让她在某个午夜醒来时迷茫与空洞――对?错? …… “卖炮仗了!炮仗!炮仗!” “冰糖葫芦嘞!” “花灯花灯,全镇最漂亮的花灯就属咱们家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来来来!小姐,公子,来我家看看吧?” 大街上叫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走在街上,如在景中。 是景,衬托了人,也是人,生生点缀了这一方兴隆盛景。 “娘,我要买炮仗――买去年直直姐姐那种,可以冲到天上的。” “娘!这个,这个,我还要这个!” “那个也要!” “娘,我也要!我也要!我要和虫儿哥哥的一样嘛!” “……” 一道道唤娘声,娇脆如乳鸽,听得人心都化了。 三个妇人带着几个孩儿,说说笑笑地挤在川流不息的办年货人群里。 小孩儿有大有小,高矮不一,但对于赶集这样的热闹事儿,都很喜欢,他们在大人中间你追我赶着,尖叫不止,偶尔撞上商家的摊子,引来喝问声,也浑然不管,只顾着玩耍。 几个妇人偶尔呵斥几句,大多时候由着他们,只一脸带笑着,聊着她们自己的私房话。 “也不知小九今年,会不会回兴隆山来过年?” “是啊,也没捎个信来。怪相信的,昨儿直直睡午觉还喊娘呢。” “会回吧,说不定她会给我们一个突然惊喜呢。去年不就是吗?她铁定也想直直了。” “去年情况不同。今年――都怪这场仗,弄得三年都不得安生。” “唉!这战也不知几时能打完――” “是啊!也不知怎的,兴隆山虽说不在战场,可这仗一日不完,我这心里就一日堵得慌。” “快了吧!不都说北勐军快要打到临安府了?” “就盼着那一天呢。是好是歹,至少落个实在。” “谁又不是呢?再不打完,咱几个可就都老了。” “老什么老啊?嘻嘻,你这脸蛋儿,水嫩着呢,你没见刚才那个大小伙子,不停往你脸上瞄吗?” “瞄的是你吧?” “哪有。才不是我。” “那就是在看妍儿……” “也是……咱们家妍儿愈发的美了。” 几个人正说着笑,前面一个花灯摊子前,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喊声。 “娘――” “是离儿?”尚雅低喊出声时,宋妍的人已经冲了过去。 可还是晚了一步,宋离跌撞着从拥挤的人群里后退着出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宋妍心里一痛,慌乱挤过去扶起孩子,这个时候才看见,在宋离的前面不远,站了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儿。 他穿一身锦衣华服,白白胖胖,头上腰上都有玉饰,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孩子。 看宋离摔倒在地,他满意地哼了哼,双手叉腰,双眼圆瞪,不屑地讥嘲。 “活该!小爷看中的花灯,你也敢来抢?不要命了!” 那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儿,是宋妍熟悉的。 她幼时在临安,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皇室子弟,甚至她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蹉跎岁月数载,她早已看透。心里一叹,也不欲与小孩子计较,头一低,就问宋离。 “离儿,有没有摔到哪里?” 宋离两排眼睫毛长长的,委屈地眨巴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拉拽着宋妍的裙摆。 “离儿没事。娘,咱们走吧……” “好。乖孩子。” 孩子的懂事儿,让宋妍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宋离从小都不爱与人争什么,在兴隆山上,不管他多喜欢的东西,只要有别的孩子要,他就会选择默默放手。这样的性格,让宋妍有时候格外心痛,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不是吗?如果离儿像她小时候那样也变成一个飞扬跋扈的小霸王,谁人何以护得住他?知进退,懂忍让,起码少吃亏。 “站住!”母子两个刚刚转身,背后就传来那个小男孩的娇喝。 宋妍一怔,回头看去,那孩子似乎不太高兴,怒视着宋离就朝他们走了过来。而他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跟上了几个侍卫模样的男人,虽然都穿着便服,但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更不是普通人。 她心里微微一凛,瞥一眼不远处的彭欣与尚雅,然后回头冲那小孩子微笑。 “不知小公子还有何吩咐?” 那小孩儿哼一声,“得罪了小爷就想走?” 宋妍目光略沉,带语气依旧带着笑,“不然呢?小公子还要怎样?” 小男孩眼皮一翻,似乎对她的“无知”非常不满,嗤一声,然后狂傲地指了指青石的地面。 “跪下!磕个头,叫声爷,认个错,我就饶了你们!” 呵!到底是哪里来的王族公孙,这般张狂? 宋妍心里笑了,脸上却是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也不失礼,“这位小公子,我儿子不小心得罪了您,我代他向小公子告个歉。还望小公子大人大量,不与计较……” “跪下!”那小男孩儿下巴昂着,很是乖戾,“小爷不爱听这些!有话跪着说。” 宋妍目光微眯,过了一瞬,方才慢慢吐口,“道歉已是极限,下跪……恕难从命了。” “你好大的胆子!”胖小孩双眼一横,昂头示意左右,“你们愣着干什么?看着小爷被人欺负可是很愉悦?” “属下不敢!” “不敢!不敢还不把人给我摁下。” “公子爷……”男孩儿身边的侍卫头目大约四十来岁,较为老练世故。他一看宋妍几个就觉着不像平常人家的妇人,心里有些担心,于是为难地小声劝道:“此处是兴隆山,主子有过交代……公子爷行事务必谨慎,勿妄为之。” “你敢不听我的话?”胖小孩似乎没有想到侍卫会拒绝,嘴巴一扁就发狠,“信不信我回头就告你们的状,说你们欺负我,要父亲拿下你们的狗头。” 那侍卫头目一震,赶紧垂下头。 “是,公子爷。” 说到底,不过五六岁的小孩罢了,可他乖张刁蛮又任性,曾经让这些侍卫吃过不少苦头。 一见他气势汹汹的样子,侍卫无奈之下,不得不听命了。 侍卫头目望向宋妍,眼睛里满满的无奈。 “你!还不跪下,给我们公子爷磕头道歉?” ------------ 坑深352米,大结局(二) “办不到!”宋妍冷哼一声,牵着宋离转了身。 站着看了一会“别人家的孩子”,她彻底相信了孩子是自家的乖这句话了。 比起这小破孩儿,她家离儿简直乖巧得不能再乖巧。 她调头就走,其实是懒怠理会,也懒怠计较,可侍卫看他们要走,却冲上来就要拦下。 “放肆,得罪了我们公子,这就想走?” “不走怎的?你们请我吃饭?” 宋妍本就是一个会武的,这些年的绣娘生活,为了亲自给儿子打好身体底子,她自己从来没有疏于修习,这会儿牵着儿子,她警惕性本来就高,于是,那侍卫手臂刚伸出来,就被她生生扼住了手腕,然后往下一掰,就听得“咔嚓”一声,就脱臼了,痛得他哇哇直叫。 哼一声,宋妍飞快地把宋离护在了腋下,瞥向那明显被吓住了的小胖男孩儿,声音淡而幽凉。 “姑娘我当街撒野的时候,你还没有生出来呢。” “呵呵!看把妍儿美得。” 这时,彭欣、尚雅也极快地抢步过来,站在了他们母子的面前。 “不过,我更喜欢妍儿你这模样儿,这才像当年的小郡……” “彭欣!”宋妍飞快地打断她,“好汉不提当年勇。但不比当年,我照打不误!” 宋妍是谁?曾经的混世魔王小郡主。 彭欣是谁?会毒为蛊的苗疆圣女。 尚雅是谁?鼎鼎大名的墨家右护法。 这三个女人,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人物。 尤其是尚雅,虽然乔占平在那几年被养成了小妇人,可她当年占据墨家半壁江山,统领尚贤山庄,御男无数的“美名”可不是平白无故来的,她那一身拳脚功夫莫说几个侍卫,就算上来几十个侍卫也不在话下。 不待宋妍说话,她便冷哼一声,发了话。 “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在我兴隆山墨家的地盘上撒野?” 这边有动静,路上行人好多都站了下来瞧热闹。 街道上的小商小贩,有认识尚雅的人,都纷纷惊呼起来。 “是右执事!” “哎哟喂,这几位可摊上事儿了。” “……谁让他们不开眼!” 众人指指点点,几个侍卫被揍得满地找牙,听了这些话,额头都吓出了冷汗。 墨家右执事不好惹,墨九更不好惹——而且,她向来护短。不管谁不对,先揍了外人再说。 惹到了不好惹的人,那侍卫头目赶紧软声解释。 “实在抱歉了,这位姑娘——” “什么姑娘?麻烦你跪下磕个响头,再用清脆的嗓音叫一声——姑奶奶!” 尚雅的脾气以前本来就不太好,在乔占平过世之后,她为人变得越发乖戾,除了与她关系亲厚的几个人,其余人等想要得她一个好脸色都难,更不要说在这样的情况下了。 剑拔弩张! 气氛瞬间凝滞起来。 尚雅却把脸一转,看向那个不知所措的胖小孩,冷冷一笑。 “敢在我墨家的地盘上乱来,今天我到要试试,你们这位小公子的皮,是不是铁板铸的,究竟剥不剥得开?身上的肉,剜不剜得成条,剁不剁得成片……” “姑娘!姑娘,好说好商量。”侍卫头目吓得脸都白了,不待的讨饶,“我们初来兴隆山,公子年纪小,不晓事,我等也没有……没有劝好公子。还请姑娘大人大量。” “我呸!”尚雅冷笑,“对待小人,何来大量?” 那侍卫头目一窘,看尚雅不能善了的样子,把心一横,抱拳作揖道:“不瞒姑娘,我们来自后珒,我们家国主,与你们家钜子,私交尚好……” 国主?尚雅一愣,“完颜修?” 她直呼完颜修名字,在侍卫听来是不恭。 可谁让他们在人家的地头上? 侍卫头目点头称是,道歉不已,不等地示着软。尚雅却不依不饶的冷笑着,表示就算完颜修来了,也得给一个说法。彭欣则牵着孩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宋妍…… 而宋妍自己,一直在发呆。 她双唇紧抿着,情不自禁地看向了那个小男孩儿。 ……那就是传说中的后珒太子,完颜修和他的皇后共同的儿子吗? “娘,你抓痛我了。”宋离小小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将宋妍从臆想中拉了回来。 她惊醒般松开手,蹲身看向儿子的手腕,为他“呼呼”一下,歉意的道:“不痛了吧?” “不痛了。”宋离摇头。视线也望向了那个胖小孩,眼皮耷拉下来,看着地面就拽宋妍的手,“娘,我们走吧。” 这是他第二次说走。 有时候,想走,其实是一种想要回避的心态。 宋妍心痛地抱了抱他,“好,我们这就走。” 不想为这事跟完颜修的儿子纠缠,这让宋妍觉得极是可笑。 这件事,就算完颜修知道了,恐怕也会觉得他的儿子没有错,甚至还会以为她在嫉妒吃醋欺负小孩子呢。 尚雅和几个侍卫又说了什么,宋妍没有耐心去听,心下怦怦作响,莫名有些纷乱,除了手上牵着的离儿让她觉得温暖,其余的一切……热闹街市、嘈杂的人群,都似乎在一瞬间变成了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在她脑子里荡来荡去,如同做梦一般,寻不到半点真实感。 一晃,离儿已经六岁了。 她与完颜修,也已经整整五年没有见过面。 可他的儿子,居然会来了兴隆山,还推倒了离儿。 这到底是冥冥中的血源定数,还是红尘本爱纠缠? “妍儿,不必多想。”肩膀上,突然一只手搭了上来,捏了捏她。 宋妍抬头看去时,撞上的是尚雅盈盈含媚的一双水眸,入耳的是她过来人似的安慰,“好的,坏的,都会过去。再难、再苦,也都得挺过去。咱们还有孩子呢?为了孩子,你得好好活,明白吗?除了你,这世上无人可给离儿最好的爱。任何人都不能。” “我懂。”宋妍略低头,“我只是……只是突然有些难过。” “我也懂。” 同为女人,又如何不懂? 喜欢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子欺负了自己的儿子,这让宋妍情何以堪? “也就你心软,换我。非得好好教训一顿那小子不可!” “呵!”宋妍笑了,“不过五六岁的孩子,咱们怎么教训?真揍他一顿?” “可不?就管不教训,也得教教他怎么做人吧?!” “人家亲爹亲娘都不管,轮不上咱们。” “也是……最好的教训,就是棒杀呗!他觉得对,那就对吧。” 尚雅幸灾祸的哼哼几声,被宋妍递了一个白眼,又满带杀气地回瞪一眼,再然后,她温柔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只要孩子好,就什么都好。我又何尝不是呢?都说物以类聚,人与群分。说来也真是邪了门了,咱们这几个女人啊,都凑一堆了。可即便这样又如何呢?咱们没有男人,自己就做男人。过咱的好日子,养咱的好孩子,哪管他们要死要活?” 对于女人来说,有了孩子,再大的苦难,也能挺过去。 宋妍如此,尚雅如此,彭欣如此,连墨九也是如此。 正是因为有孩子的存在,有孩子纯粹的眼睛,才让她们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来,继续前行,创造她们心中理想的世界。 “对对对,右执事说的都对,哪怕右执事说得不对,也不能说不对……” 宋妍一脸带笑地正调侃着尚雅,视线一凝,喉咙突然梗住,脚步也挪不走了。 “怎么了?”尚雅和彭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领着一群侍卫急匆匆挤过人群,面带焦急地冲向了那个卖花灯的摊子,先是低声呵斥了那个侍卫头目几句什么,然后蹲身下来,为那胖小孩抹了抹流着泪水,又温柔地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有了爹撑腰,那胖小孩委屈的扁着嘴,哇啦哇啦的哭诉…… 完颜修! 原来他也来了兴隆山! 大街上的人太多了,可这一刻宋妍觉得,整个世界并没有别人。 她的眼里,只有那个耐心哄着孩子的父亲。 “娘。”宋离也看到了,小小的孩儿似乎有了感触,突然瘪了瘪嘴巴,小声念叨,“……离儿的父亲如果还在,会不会也这样疼离儿?” “……” “唉,离儿要有一个父亲就好了。” 有一个父亲就好了。 这是宋离第二次说这句话。 第一次他提起父亲,还是两年前。因为那一次把宋妍惹哭,后来这个懂事的孩子对父亲绝口不提。 但这一刻,想来他是非常羡慕完颜修的儿子吧? 宋妍眼角有些湿,却抢在完颜修视线望过来之前,拽着宋离,快步地走入了人群之中。 也顺便,将自己几乎快要崩溃的身体投入到街市上各色精美的花灯之中。 兴隆山镇的夜幕,静静笼罩了下来。 可灯市上依旧亮如白昼,在这样一个人人都来“朝贺”的地方,十里长街,五颜六色的花灯下,憧憬着盛世欢年的人们,欢声笑语,一片太平景象。 只有宋妍,轻轻勾起唇角,望着朦胧一片的光晕,默默将眼泪吞回了肚子。 “离儿,你有娘就够了。” “哦……离儿知道了。” “离儿真懂事。” “离儿长大了要疼娘!” “……乖!” ------题外话------ 担搁了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 主要年关将至,事情确实是多。当然,最主要的问题还是我……有点卡。写写删删,删删写写,写写改改。因为想写好,都有点强迫症了。越强迫越卡,心里也就特别排斥去写……这是病,得治。我今天开始治!相信我一旦励志起来,会连自己都害怕。 嗯,意思是,明天还会接着更结局(三)、(四)或者有(五)酱紫…… ------------ 坑深353米,大结局(三)道不尽流年 兴隆山是一个美妙的地方,可在兴隆山呆久的女人,在感情上似乎都有些不幸。 她们的不幸在于,有了别的女人没有的梦想,也不肯随便将就,不肯轻易粉碎自己的未来。 在这个女人从来没得选择的世道,因为她们的不肯将就,不肯委屈,于是一个个都活成了别人眼中“孤苦伶仃”的样子。 宋妍、尚雅、彭欣带着一群孩子回山的时候,因为街市上的小插曲,脸上都有一些反常的凝重。 可似乎没有看出来大人们的古怪,他们刚回到后院,萧直就哈哈大笑着扑了上来。 “你们终于回来了,可等得急死我了。” 六岁的萧直是个活泼野性的小丫头,鬼灵精怪的她,常常让山上的人头疼不已。可她与宋离关系却很亲厚,因为墨九曾经私底下吩咐过她,一定要好好照顾弟弟。于是,这么多年,她就乖乖地照顾了过来。 这不,拉着宋离的手,小丫头叽叽喳喳就说个不停。 “离儿,前头刚来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叔,带了好多好多的礼物,还有一些我们没见过的稀罕玩意。走,我带你去看……” 长得很好看的大叔? 萧直看人的标准,一般只有两种。 长得好看的,以及长得不好看的。 一听这话,宋离也很高兴,“好哇!” 小家伙跟着萧直就要走,却被宋妍拦住了。 “离儿,你还有功课!不许去!” 平常宋妍很快管束他的,这莫名其妙的管制,让宋离意外之下,有些委屈。 “娘,我的功课早就写完了。” 宋妍一怔,“先生不是让你多多习字吗?去!回屋练字去……” 宋离瘪了瘪嘴巴,看了萧直一眼,默默低下头,哦一声就往屋走去。 他忍得了,萧直却忍不了。 “干娘,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弟弟?” “……”宋妍一脸僵硬,咳了一下,摸她的脸。“乖丫头,你快玩去吧,弟弟和你不同,他脑子笨,就得多练习。” “胡说,弟弟的字帖写得比我强多了,先生昨儿还夸赞他了呢。别人都知道离儿最乖巧懂事,你当娘的,为何竟这样没有人性?” 没有人性?宋妍一愕,哭笑不得。 看着离儿这般,做亲娘的她,又何尝忍心?可就算他会委屈一下,总好过让他去见完颜修……去看完颜修和他的儿子父慈子爱的画面吧? 也许是她自私。 可这事关乎一种隐密的尊严。不仅有她的,还有儿子的。 她的拒绝,让萧直不高兴的离开了,可不待宋妍这边悲怆完,前头又有消息传来。 “钜子回山啊!” 墨九突然回来的消息,振奋了整个兴隆山,离她上次离开,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这边大家都悬着心,惦念着她,没想到她又搞了一个突然袭击,没有提前捎信就回来了。与上次一样,回来的人只有墨九自己以及击西几个侍卫,萧乾依旧在军中,没有办法相陪。 等她从山上回到墨家九号,一路上,她遇到无数人的招呼,还有镇民特地送来的各种各样的慰问物品,把一条上山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连同她的马车,到山门就已经塞满了。 没有在路上多停留,墨九冲镇民们抱拳作个揖,径直回了墨家九号。 九号小院里,也等了不少人,就为了恭迎她回来。 “钜子!” “钜子!” “钜子!” 迈入院子,就听到各种招呼。 “好久不见!” 墨九笑着回应,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 “直直——” 声音未落下,大腿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萧直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溜进来的,猛地扑过来抱紧,差一点撞她一个踉跄。 “娘!” “我去!谁家的野丫头?”墨九笑不可止。 “墨家的野丫头。” “哈哈!” 母子相见总是欢悦的,加上回家的温馨,让墨九那张饱经战争的面孔平添了许多的温情。坐下来,喝口茶,她把女儿抱到大腿上坐着,与大家兴高采烈地聊了起来。 然而,欢的气氛持续不足三分钟,听说完颜修带着儿子来了兴隆山,墨九脸一黑,二话不说就让人出去传话。 “兴隆山庙小。容不下完颜国主和太子这两尊大佛,赶紧给我送客!” 墨家弟子都知道她和完颜修私交一向不错,这么毫不客气的赶人,还是第一次。 “钜子,国主说,是想带太子来看看咱们这儿的新年……” 兴隆山的新年,是全天下最热闹的,最繁华的,吸引来的人当然不止完颜修,还有四方宾客。 按理来说,人家堂堂国主肯赏这个脸,那也算兴隆山的荣幸。 偏偏,墨九不肯买账。 “伺候不起,让他带着他的太子赶紧滚蛋!” “是。钜子。” 弟子对墨九向来言听计从。虽觉得大过年的撵人走,对完颜三舅来说有些凶残,但还是无奈的下去了。 不管外面完颜修怎么想怎么看,墨九再一次浅笑盈盈的说起了在外面的趣事,听得萧直和几个小朋友双眼瞪得老大,对她更是崇拜不已。 兴隆山,这是一个完全以个人崇拜为信仰的地方。 他们崇拜的对象,除了墨子,就是墨九了。 待这个小型的茶话会结束已是一个时辰之外。 期间有弟子数次来报,说完颜三舅要找墨九“申冤”,墨九始终不予理会。 宋妍一直坐在边上听她说话,沉默许久,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幽幽一叹,“墨九,你无须如此的。兴隆山向来包容四海,这才赢得了天下人的交口称赞,何必为了他,坏了咱们经营许久的名声?” “名声?我墨九若在乎名声,哪里还待得到今日?” 这三年来墨九也有不小的变化,人比以前更加精神饱满,言行也更有英气勃勃。看宋妍一脸委曲求全的样子,她冷哼一声,眉梢上扬着,似乎根根眉毛都在为她抱不平,“我告诉你啊,老娘今儿还偏不惯着他了。哦,他的儿子金贵,欺负完我的干儿子,啥事儿没有,我还得给他好脸色?” “唉!”宋妍声音渐小,“只是孩子罢了。” “我管他?这一次算给他的教训,让他知道,不能管生儿子不管教!如果再有下次,他不教,我就要出手帮他教训了!” 她的语气和尚雅如出一辙,宋妍失笑摇头。 “那么小的孩儿,你能怎么教训?骂不得,打不得,没得让人笑话。” “小?小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从小看到大,你知道不?”墨九瞪他,“还有啊,你别以为我是在害他三舅?我这是为了他好。要任他这么把孩子惯下去,他后珒江山,早晚败在那破孩子手上。” “唉!”宋妍说不过她,道理全在她嘴里,想想无言以对,只能岔开话题,笑着宽慰她,“你刚回来,就别为旁人的事情烦心了。回房休息一下,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去看灶上都准备了什么吃的,你在外头吃了苦,回家了,总得补一补。” “嘿嘿。”说到吃,墨九心情就好转,“看来大家伙儿都了解我!对吃,我是不会拒绝的,就这么办——” 她声音落下,刚站起身,外面就响起完颜修的声音。 他唤着“墨九”的名字,说要当面给宋妍给宋离道个歉,表达一下他的诚意。 听了这话,墨九脸色又稍稍好一点。 她知道完颜修道歉也许只是借口,更多的心思,也许是想见一见宋离。 老实说,同为母亲,她差不多能理解完颜修想看宋离的心情。 沉吟一瞬,她望向宋妍,“妍儿,你要不要见他?听听他怎么说,怎么道歉?” 事情关乎宋妍,她不能代替她做这个主。 但显然的,事情突如其来,宋妍自己似乎也做不得自己的主。 她双目略略空茫,思考半晌,才慢慢摇头。 “算了,墨九。不需要道歉,我也不想见他。离儿……也不想。” 锁眉久久,墨九重重一叹。 “行吧,我去应付他。” …… 拉着萧直,墨九径直出去了,她怎么和完颜修说的,宋妍没有问,也不想去问。 有些事情沉封在心里久了,就像结了痂的伤口,会一点一点开始痊愈,甚至不刻意触碰也感觉不到半点疼痛,然而,一旦疤痕揭开,依旧会血淋淋的,疼得人撕心裂肺——她不愿意,也不肯再尝试一次。 趋利避害的逃避心理战胜了好奇心,直到完颜修离开兴隆山,她也没有带出房门一步,始终守在房间里,看宋离提笔书写时小小的背影,手上捻一串佛珠,轻轻地闭上了眼。 庙堂之上的完颜修,是铁血无情的国主。 江湖之远的完颜修,在兴隆山只是一个想见儿子的父亲。 宋妍的拒绝相见,让他失望,却也无奈。 毕竟早有约定,孩子姓了宋,就与他没多大干系。 可这些年来他却无时无刻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远在遥远的兴隆山。甚至无数次午夜梦回时,会被噩梦惊醒,梦中宋离或溺水了,或走失了,然后发现自己一身汗湿,竟有一种不知身是梦,或心是梦的茫然……也正是因为这份对宋离求而不得的思念,让他对于近在眼前的儿子朗刺,有一种偏执的,错位补偿一般的偏宠偏疼,却没有想到,终究再一次造成恶果,让他与宋离发生了这样的冲撞,让他的离儿受了这样的委屈。 父亲疼爱儿子的心是一样的。 可也许是越近、越得不到越珍贵的心理作祟,他承认,在他心里,宋离分明格外让他心疼一些。 也因为这个,他第一次出手揍了朗刺,哪怕他哇哇乱叫,他也不肯收手。 带着一身牵绊,完颜修离开了兴隆山,朗刺太子也终究没有赏到兴隆山的花灯与大年的喜悦。 得知完颜修揍了儿子的事情,宋离显得格外高兴,他兴冲冲抱来告诉宋妍,说那位大叔人很好的,而且都已经被干粮撵下山,让母亲不要再与他们计较了。 儿子善良如斯,宋妍觉得是自己的福分。 但她只摸着儿子的脸,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一夜,墨九把墨家骨干都叫到议事厅开会,而宋妍把自己关在房里,念了一夜的经。 …… 腊月里接近年关,兴隆山处处张灯结彩。 从议事厅出来时,墨九径直牵了玩耍的萧直回九号,没有再去打扰宋妍,却意外在路上巧遇了宋骜。 三年前哈拉和林一战之后,宋骜为了寻找自己的梦被墨九说服,随着她来到兴隆山,而狼儿以及那群狼却留在了阴山。 到达兴隆山之后,原本习惯了与狼群一起生活的宋骜一开始,并不太能够适合。可兴隆山条件好,有大夫为他看病,衣食也都有专人负责,一来二去,他并没有寻到梦,却也留了下来。 南荣已经不是当初的南荣了,但墨九还是很照顾宋骜,一应待遇标准极高,比他当初做王爷时,也少了不多少。 宋骜被墨九带回兴隆山时,彭欣是震惊的,但得知他的遭遇,她却要求墨九,不要告诉宋骜,他们之间的那段往事,以及小虫儿的事情。 因为宋骜已经彻底忘记她了。那么,除非他自己想起来,要不然,她绝对不想硬塞给他一堆责任以及一段也许他原本就没有的感情。 对于这个女强的彭欣,墨九是服气的。 但得知自己以前居然是一个王爷,宋骜却完全不敢相信。 “……我是不是历史上第一个不知自己是王爷的王爷?” 墨九摇头:“不是。但你是历史上第一个在战场上被掳的王爷。” 宋骜脸红,“羞煞我也。” 三年前的往事还在眼前,但这中间的三年时间里,由于墨九常年随萧乾在外征战,并不常在兴隆山,故而与宋骜的交流极少,只间或得知一些他的事情。这三年来,他在兴隆山做的事情是——教书谕人的墨家教堂先生。 说来也怪,他与宋妍这对兄妹,在某些方面居然惊人的相似。 都不愿意吃闲饭,做一个闲人,哪怕有吃有住也非得发挥余热。 一个娇惯的公主做了绣娘,一个尊重的王爷成了先生。而且两个人都把工作干得极为出色。 宋骜做先生做得很开心,身体一日比一日好,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好,可三年过去了,他并没有记得当初的事。不管对她,对彭欣,还是山上任何一个人,他始终保持着友好却不十分亲近的态度,不远不近,成了她们最熟悉的陌生人。不过,也许有血源关系的原因,他与小虫儿却格外的投缘…… 乍然看见走在花灯下的翩翩公子,墨九还是有一种简单的喜悦。 锦衣玉袍的宋骜,不再是那个领着狼群衣衫褴褛的邋遢男子了,一身王孙公子的贵气,让她仿佛回到了当年。 “小王爷!”她兴冲冲的喊。 宋骜听见,微微一怔,笑了笑,客气地向她揖礼。 “钜子回来了?” “是啊。”墨九瞥向他手上的东西,“拿的什么?” 宋骜不好意思地提了提手上一只青竹编成的蜻蜓,“我答应给小虫儿做的,试了几次都不成,今儿才弄好,做得丑了些……” “不丑不丑。”墨九摆了摆手,低头问女儿,“是不是?小丫头。” 萧直有些困了,打个呵欠,马上笑眯眯地附合,“是。我娘说的话都对。” “乖!”墨九最喜欢这个会拍马屁的亲闺女了,摸着她的脑袋,又笑望向宋骜,“小王爷回头也给我直直做一个?” 宋骜面带尴尬,“若是小公主不嫌弃,自然是可以的。” “不嫌!”萧直抢在墨九之前回答,“但是我可不可以要两个,我想再给离儿一个。” “当然可以啊。”宋骜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钜子这次回来待几天?” “大概两三天就得走!” “不待过完年?” “等不了啦——前线紧张。” “哦。那你可得仔细身子。” 对于即将灭亡的南荣,失去记忆的宋骜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这一点,也是墨九觉得欣慰的。 若他忆起,身为男儿,身为南荣皇室子弟,他断断没有如今的轻松自在。 两个人站在灯下闲话几句,看萧直再次犯困打呵欠,也就道别分了手。 在墨九看来,如今的宋骜和以前有很大的差别,他少了锐气与痞气,脸上也没有那种无时无刻不挂着的淡淡坏笑,取而代之的是雅有礼,对人十分疏离——哪怕把他带回兴隆山的第一天,她其实就暗示过他和彭欣的关系,依可过去这么久,他们之间的感情依旧没有什么起色。 他一直在等,等着寻到自己那个梦,以及那个梦中的姑娘。 彭欣也一直在等,等着以前那个宋骜回来,认回她的小虫儿。 而另一个当事人宋彻,似乎从墨九把宋骜带回兴隆山那天起,就不等了。 他取代了乔占平的位置,成天成天的呆在千连洞里,对着那些机关巧术与火器图谱深深入迷,完全沉醉在乔占平留下的手稿和资料之中,在前三年与乔占平研究火器的基础上,又经三年的独自历练,竟也成了火器专家。果然,一个人在同一个领域,只要肯花费时间,在长达数年之后,哪有不精的道理?更何况,他本身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 三年来,他彻底醉心于此,平常几乎不出现在人前,更不像以前那样去打扰彭欣和小虫儿了。 他似乎选择了退出。或者说,选择了自我放弃,以另一种精神上的寄托来消耗时光。 可细心的人都会发现,夜深人静时,在彭欣的小院外,常常有一个默默观望的身影。 宋骜不会去,那么……只能是宋彻。 在宋骜和小虫儿玩耍时,他们欢声笑语中,也有宋彻躲在某个角落里落寞的凝视。 世事两难全。 三人行,必有一失。 这个维持了数年的结,千千根线,千千个纠结,一时间,也找不到解开的办法了。 …… 刚过腊月二十,兴隆山的新年气氛就越来越浓。 回到兴隆山的第二日,墨九什么正事都没干,只一心一意陪女儿。 领着萧直,她去望情崖看日出,去兴隆镇上吃早点,然后去镇民家里串门,就像一个寻常妇人似的,除了女儿的事,一概不管。这么一来,可把萧直给坏了,像一只小麻雀似的,不仅陪游,还陪聊,一路上把墨九不在兴隆山这些日子发生的大事小事,以及她和小伙伴之间的恩恩仇仇,一件一件说给墨九听。 也是这一天,墨九突然发现,她的女儿,长大了。 在她的成长中,父母亲的缺失,成为了她和萧乾毕生的遗憾,却并没有影响萧直的身心发育。 想到这些,她心里又酸涩,又欣慰。 几乎也就在同时,就想到了墨妄——这个没有成亲,却又当爹又当娘照顾小丫头的师兄。 在兴隆山上,小丫头是不缺爱的。尚雅、彭欣、宋妍、宋骜、玫儿、曹元,织娘还有众多的墨家弟子,他们都会照顾她。 然而,付出最多心力的人,还是墨妄。 墨九记得去年回来时那天晚上,风雪遮蔽了兴隆山的苍穹。她落屋的时候,小丫头已经睡着了,墨妄居然还守在门口——因为那晚突然降温,天寒地冻的,小丫头睡觉不老实,总爱掀被子,墨妄怕她受凉生病,不放心奶娘丫头伺候,生生自己守着。 所以对墨妄,墨九心里除了感激,是有愧的。 她是墨家钜子,可她也就是一个精神领袖了,基本的事务都是墨妄和曹元等人在操持。 也因为有了墨妄的存在,墨九才能毫无后顾之忧。 …… 在镇上玩耍,吃吃,走走,,玩玩,墨九带着小丫头一直到天黑方才返回墨家九号。 匆匆洗漱罢,小丫头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墨九坐在床边,端详她片刻,为她掖好被角,去洗漱换好衣服,正要上床,墨妄就找上门来了。 这会天刚入夜,墨妄找来想是有事。 墨九匆匆披上衣服,掩上门出去。 经了那一场生死攸关的事故之后,墨妄人是醒过来了,可身体一直不大好。也正因为如此,这三年里,墨九随萧乾四处征战,墨妄并没有跟随,不得不长驻兴隆山上,一来是为调养身体,二来么,当然也是为打理墨家事务,做萧军的大后方。 墨九进房的时候,墨妄正倚在椅子上,望着油灯出神。 咳一声,墨九满脸带笑,“师兄找我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 “哈哈!”墨九笑着坐在他对面,“你确定不是故意损我的?” 墨妄也跟着笑了笑,俊脸上一如既往带着阳光般的温暖。 “昨晚的小会上,也没寻到单独的机会问你。这一次回来,你什么时候走?” 墨九抿抿唇角,与他玩笑,“我刚回来你就撵我走?莫非不想见我?” “哪有的事?”墨妄不是一个会爱玩笑的人,淡淡牵了牵唇角,又凝神盯着墨九看了片刻,“小九,你好似瘦了些。” “可不么?天天那日子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能不瘦么?” 看墨妄担忧的视线,她噗嗤一声,又笑了。 “不过师兄不要担心。瘦是瘦,有肌肉,你别小看我这身子骨,如今老结实了!” 行军打仗吃苦受累,人瘦一圈是肯定的,可也正如墨九所说,她整个人精神抖擞,身体也得到了很大的锻炼,加上年龄的增长,完全度过了青春期的墨九,少了一点美萌的婴儿肥,人就像脱胎换骨了似的,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女人,比往昔更娇美可人,亦更添妇人的风韵。而且,她并不像普通妇人那般,将开疆拓土当成男人的天性,也从来不把自己当女人使唤,在战场上,她铁血无情,根本就充当着男人的角色,所以,天生女性的柔美加上她身上散发的英气与阳刚,就养成了墨九式的美——独一无二。 或许有人比墨九长得好看,但绝对无人有墨九的气质。 那自信、那气势,那身上自带的光芒,是从骨子里有的,不是谁人可以模仿得来的。 当然,当今世上,也惟墨九一人有这样的底气,做这样的事情,睥睨于众生。 墨妄念之,心尖微微一窒,赶紧耷拉下眼皮,装着喝水的样子,不再去看墨九的脸—— 又一次阔别数月,见到她,没有丝毫的陌生,反倒让他更加难以自持。 “师兄你在想什么?”墨九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神思。 “嗯?”墨妄放下茶盏,抬头。 “我问你话呢,怎么不吭声?” “问我?” 看他一脸茫然,墨九噗一声,又笑,“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问话都没听见。” 墨妄有些惭愧,神色微涩,“小九说什么了?” “我问你,怎么身子骨看着比以前……”墨九的脑袋猛地往前一凑,恶狠狠地盯住他,“看上去更弱了一些?怎么回事?萧六郎开的药,你没有老实吃,对不对?” 她一句接一句的询问,像个大家长。 墨妄失笑,“钜子吩咐,我敢不从命吗?只是,身子一旦亏损得狠了,也非一朝一夕可以调理好的。” “唉!”墨九想到他长达三年的昏迷,深以为然,甚至觉得如今他可以坐在面前,与她秉烛夜谈,已是上天的眷顾,确实不可急功近利。 想到这里,她将袖子里的药方掏出来,“这次回来,萧六郎又换了药方,本来是准备明儿让灶上煎了再给你端来的,你既然来了,就自个儿拿去瞅瞅。久病成良医,萧六郎人在远方,从钟大夫的医案来判断到底隔了一层,你自个儿得多感受感受,并适时的反馈。” 中医调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得不停根本当时体质调整药方。 为了墨妄的病,墨九也真没少操心,三年来长期让弟子来往…… 墨妄知道她的心意,默默收下药方,抬目道:“前方战事要紧,你们都多照顾自己,我这里其实不打紧的了。那样艰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现下生活这么好,还有什么是熬不过去的?” “话是这么说。可谁让我挂心你啊?” 墨九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在他面前还像当年的小丫头。 野性,率真,纯粹,不留半分城府。 墨妄看着她的神色,唇角扯了扯,却没有展露完整的笑容,迟疑一下,突然问:“临安那边的情况,不知如何了?想来用不了几日,就可攻陷皇都了。只不知,大汗会怎样处置那些人。” 那些人?哪些人? “你是指?”墨九想一下,不待他回答,又笑了,“你还是关心着她的吧?” 方姬然。 墨九知道他心眼里,也是对方姬然念着旧情的。 要不然,也不会有千连洞那件爆炸事故了。 不仅墨妄,还有一个织娘,嘴上不说,心里也始终念叨着。 这三年来,每次墨九回来,她都会支支吾吾扯东扯西说半天不着点儿,其实就是想打听方姬然的情况。 可墨九能说什么呢? 从兴隆山盗去四个侍女玉雕的方姬然,对宋熹来说,俨然是一个大功臣。她如今已经是宋熹后宫里的女官,在谢青嬗死后,宋熹没有立后,又对后宫嫔妃不太眷顾的情况下,方姬然不是东寂的女人,却成了南荣后宫最有权势的一个女人。 这些事,平常墨九也不爱提。 但这次回来,可能萧军离临安近了,她总能从墨妄和织娘的眼睛里,看到某种奇异的目光。 他们一个是母亲,一个是青梅竹马,又过了长达三年的时光淡忘,伤疤好了,总会忘了痛。 可墨九沉浮两世,该心狠的时候,绝对不会含糊。 “师兄,很遗憾。你们能原谅。我不能。新仇旧恨,都得和她清算的。” 灯火摇曳中,墨九的脸,美而妖冶,似乎还带了一点狠戾的光芒。 墨妄凝视着她,久久没有回答。 过了好久,才听他重重一叹。 “让她从千连洞拿走仕女玉雕,原就是我的罪过,我本不该问你这句话。” “师兄不必自责了。当时事发突然,谁能料得到?而且,你在我这里,永远不会有罪过一说。”墨九宽慰着他,等气氛稍稍缓和,眸子亮了亮,又意气风发地道:“再说,任她拿走,又有什么干系?就当让他们帮保管两年吧,反正还得开乾坤二墓,等到现在,咱们一窝端了也好。省事!” “是,也就差乾坤二墓两个仕女玉雕了。”墨妄突然叹口气,“但愿你们顺利,若不然。我难辞其咎。” “你这人就是,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放心吧,丢不了。我不仅要把仕女玉雕全都拿回来,还要你养好身体陪我一起去开神龙山的祭天台。” 她说得一本正经,没半分玩笑的戏谑。墨妄知道,如今的墨九,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他的羽翼来呵护的小寡女了,她有了坚硬的翅膀,有了高飞的力量,她的背后还有这个天下最强大的男人——北勐大汗萧乾。 “师兄,你怎么又在发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告诉你啊,不许为她担心,知道没有?” “我没有。我只是——”墨妄闭了闭眼,声音幽幽一沉:“只是想到一事。” “何事?” “远在神龙山的墨家总坛。”墨妄道:“其实,自打你登上钜子之位,墨家总坛实际上已算迁至兴隆山了,可神龙山虽然荒废了,到底是祖宗留下的基业……申长老前些日子去了一趟神龙山,特地来函说,好多建筑都有残破,需要修补,尤其是老祖宗的墓地,受到山洪袭击,发生了大面积坍塌。我拔了些经费下去,准备重新修缮一下。” “应该的。”墨九沉默一下,突然又抬眼,“祭天台尘封已久,也需要重新打扫干净了。” 墨妄一怔。 尘封已久,那是因为无人可以打开。 这一次,真的可以集齐八个仕女玉雕,顺利打开期待已久的祭天台,拿到千字引吗? 没有答案! …… …… 景昌八年,有一个极寒的冬天。 大抵为呼应时事,凛冽的北风夹着鹅毛大雪锐不可当地刮向了临安大地。 正月初一,过新年。 这一天,对南荣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新年头日,适逢皇太子宋昱八岁生辰。 登基以来,这是景昌帝为太子第一次大肆贺生。 从宫中到城中,整个临安一片喜气弥漫。 精美的花灯,将繁华的夜下城池,照得如同白昼。 人们纷纷走出家门,走上街市,在满城花灯照耀中,感受这座曾经富饶得令天下人心向往之的都城最后的风光。 就在一个时辰前,斥候快马从早已关闭的崇新门而入,挥舞着小旗,高喊着急报,为南荣带来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 萧乾亲率大军,已逼近临安,与左相苏逸率领的南荣禁军在运河岸边展开了激战。 一旦苏逸兵败,萧乾等于一只脚已踏入了临安城。 只等他另外一只脚迈入,届时—— 临安不保,南荣将亡! ------题外话------ 两件事说哈。 第一,今天微信公众平台上有抽奖活动,一等奖是一台“爱疯7”,另有实体书2部,有兴趣的小主,请关注姒锦书友会(jjn51),一定不要错过把“爱疯7”带回家的机会哦——而且,微信平台定期有读者自制小番外和精彩长评,也可供大家交流。 第二,现在有规定说,一个章节字数不要发得太长,然而,我昨天分两章发,前面一章大多人就根本没有看到,直接从第二章看了。汗,于是,为了剧情完整,我还是把这9字更到一个章节了。 第三,明天不一定会更,不更是常态,更了是惊喜。明天不更,后天一定会更。 这大结局啊!可让我累心死了。 幸好有你,不骂不催不吼不闹,乖乖的等待。么么哒,我爱你们~ ------------ 坑深354米,大结局(四)重画江山 亡国前的最后风景有很多。看到网 因人不同,景况有异,每个人也都揣着不同的心思。 这一夜的临安城,狂欢而热闹。很多人雅士,为它提上了许多大气磅礴的诗词,悲莫悲兮,留下了无数的千古绝唱―― 老百姓们也有自己庆祝新年的方式,长街短巷里,有年轻漂亮的小姐,有老态龙钟的老叟,有算不了国运算不了自己却举着算命薄走来走去的算命先生国。舞龙的、舞狮的,卖牛皮糖的,卖糖葫芦的,该看热闹的看热闹,该卖小吃的卖小吃,这场面……竟然有一种大悲之中淡然的凄凉。 是的,再多的笑声也抵销不了即将亡国的担忧。 但身为无力小民,他们也许只是想让南荣亡国亡得更加从容,更加有风骨一点吧? 毕竟,南荣一直是那样风雅的一个富饶之地。 当然,在这场狂欢的背后,也有忧国忧民的义士,于茶楼酒肆间,挑灯看夜市,跳出世俗之外,为国而叹。 “不知苏丞相可否将萧乾挡在临安城外――” “王公在痴人说梦矣!唉!” “也并非不曾赢过。这三年来,不都各有胜负吗?苏丞相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非苏丞相无能,怪只怪萧乾太强!” 这句话算是一个较为悦己的总结。 不管是宋熹还是苏逸,都是当世有才之人,假以时日,他们这样的搭配,自当为南荣再创一个太平世界。然而,强中自有强中手,他们偏偏遇到了萧乾这样的对手,亦神、亦魔,将排兵布阵演练得出神入化的人,也是一场业障了。 “老汉我只愿,苏丞相能让南荣……再多撑几日!哪怕几日,也好。” “当初恨朝廷,现南荣要亡了,我竟与王公一样,不舍。” 家国的意义,对人一生都是极为重要的。 平常时,我们只顾及小家,可一旦国将不国,那时才知,有国才有家…… 亡国之奴,又哪里好做? 但事情到此,临安百姓心里也早就放弃了赢的期盼。 而且,连年征战,国疲惫,民亦不安,他们其实更愿意等到最终结果的到来。 长痛不如短痛,一刀结果总比刀刀凌迟要好受得多。 故而,这个大年里,临安街上,大家都在尽情的庆贺着新一年的到来。吃、喝、玩、,将一场盛世下的风流,将人性在绝望压抑下的疯狂展现得淋漓尽致。 过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日。 今天这里还叫南荣临安,明天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儿。 破罐子破摔,是人类最治愈的正常心理。 为了即将一去不复返的临安,民间锣鼓喧天,舞龙的大汉矫若游龙,围欢的百姓尖声叫好…… 而那一条通往皇宫,通往南荣权势最巅峰的大门,一直紧锁着。 皇城里的慈德殿里,为皇太子宋昱庆生的大宴上,君臣把酒,纷纷唏嘘。 朝廷也一改前几年为了战争的节俭,极尽辅张之能事,似乎恨不得一夜之间就把南荣的国库存余都花费殆尽。 “陛下……” 一个女子的声音,打破了宴上的悲情。 她永远戴着一顶有着白色纱帷的帽子,走向皇帝,风吹着她的纱帷,幽幽有些晃荡,显得那纱帷下的脸尖尖巧巧的,令人有些莫名的觉醒和神往。神秘的东西,总让人有探索欲。这些人,并没有见过她的样子,心里也认为她并非陛下的女官,而是陛下的女人……只不过,因为陛下太过喜爱过世的皇后,不愿,也不肯再轻易宠幸一个女人罢了。 对臣工的猜测,以前方姬然与宋熹都不在意。 现在,自然更加不会在意了。 她走近宋熹的案桌前,福了福身,轻声软语了几句。 声音很小,除了宋熹,席上的其他人都没有听清。 宋熹的面孔微微一变,眸底似有阴霾划过。可只隔一瞬,又转瞬消散,微笑着朝她摆了摆手。 “知道了,你先下去。” 方姬然没有回应,再次福身,在众人的视线中,离开了大宴…… 她是从来不参加这些宴请的,不管是官方的还是私人的。 活在南荣皇宫的她,在众人心里,就像一朵冰山上的雪莲。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以纱遮脸,不是因为美貌,而是见不得人。 不愿见人的根本原因,也并非她高冷,同样是因为不想被人发现她有一张那般瘦骨伶仃形若鬼魅的脸。 所以,她是恨的。 不明白,为什么长得那么相似的两姐妹,墨九什么都有,而她什么都没有。 她也恨自己这张脸,几乎从来不照镜子,甚至有时候睡觉,她也要将帽子放在枕边,稍稍有一点动静就像受惊的兔子似的,赶紧把帽子戴上,戴帽的顺序也永远都排在穿衣之前。 以往有天气晴好的时候,也有胆子大的宫女,会过来约她去看太阳。她们私底下,当然也会好奇她的长相,可每每这个时候,方姬然就会转身离开,不愤怒,也不生气,冷漠得一句话都没有。慢慢的,也就没有人随便接近她了。 只不过,阖宫之人都觉她冷漠不近人情,却无人看见她转身之后,对着赤烈阳光时,滑落在纱帷里的两行清泪。 曾经妖娆绝艳的大美人,一旦失颜,痛不欲生。 这天地间,也没有人真正关心她,更不曾有人爱她。 可又有什么关系? 很快,这天下都会是她的。 她要拿到千字引,做墨家钜子,甚至要更多更多…… …… …… 人们对苏逸的期待,终究不得不沦为失望。 或者说――绝望! 就在这天晚上,鏖战数个时辰的南荣大军面前气势汹汹的北勐骑军,越来越吃力,终不敌。苏逸被萧乾三路大军拖得顾了东头顾不到西头,哪怕累成一条狗,也堵不住这一座早已疲软无力的临安城,守不住这个早就已经千疮百孔的南荣江山。 风雨飘摇初一日,北勐大军破临安。 子时一刻,由北勐大将军古璃阳率先攻破了临安崇新门。 一城得破,哪怕苏逸还在和萧乾周旋,但临安城已然失去了最后的防守。 古璃阳大军从崇新门长驱直入,如履平地般破南荣防守阵列,从御街策马而过,直逼宫城。 时隔数年,再一次踏上临安的土地,竟然是这般情形。 面无表情的古璃阳,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他是临安人士。临安生,临安长,临安是家。 可他离家数年却是领兵打回来的,这种感受很是怪异。 说不上对,或是错。战争也从无对错,只论胜负。 当年的他,还是一员禁军小将,如今的他,已是北勐的大将军。 而他的家园临安,这一座饱经鲜血与战火洗礼的帝都,只能无力的任由他的马蹄踩上身上,连呻吟都不曾有。 宫城就在他的面前,高高耸立。 曾经,这里是盛世之巅,是百姓仰望的圣地。 曾经,这里是一个代表了严格阶级的森严堡垒。 古璃阳的父亲,伯叔,爷爷,世代守护着这里,守护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这一天,他也站在朱红色的宫墙之下,一抬头,就可仰望到夜空里的繁星与皎洁的月色。不论人间如何轮换,天空景致与他幼时一般无二,高远不可触碰的苍穹,虚空冷漠,而他内心的热血,却仿佛燃烧到了一个急需爆发的顶点,汹涌着,澎湃着,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畅快。他要拿着他的剑,骑着他的马,跨越皇宫层层叠叠的高屋冷脊,用鲜血与白骨堆砌出另一个更加繁荣的盛世江山,将这一片早晚被扫入历史尘埃的皇宫彻底扫荡。 开疆拓土的将军,不可在意个人情感。 他有情,他的剑却必须无情。 他也知道,过了今晚,他,古璃阳的名字,将永垂千古―― 月光在天上敞开胸怀,驱散着无尽的黑暗。 他身后的大军却一片慷慨激昂,铁骑跃跃欲试―― 幽叹一声,古璃阳终于不再迟疑,振臂一呼,亲自打破了古家世世代代忠君爱国的家训。 “攻城!” …… 景昌九年正月初一,这个日子将永远被历史铭记。 因为景昌年最后定格在这一天。 南荣的历史画卷,也终止在这一天。 倾覆的江山,撼动的乾坤,在血雨腥风中,结束了! 黎明时分,天儿还没有完全亮透,景昌九年的初一刚刚到来,临安城破,皇城不保,北勐军攻破临安,直入皇城,宫中禁军人数不少,然而看到古璃阳大军逼近,要么弃城投降,要么自杀殉国,场面极是惨烈。此一身,结束了北勐与南荣数年的征战,宋熹折戟临安,成了南荣历史上最后一任帝王。而他刚好满八岁的皇太子宋昱,却再也没有机会继承大统,坐上皇帝之位了。 北勐军的铁骑,终于踏入了皇城。 周围静悄悄的,带着死一样的寂静。 这一场胜利,来得并不那么容易。 南荣虽然败了,可败相也并不是那么难看。 算一算,从当初北勐老可汗那一代到今日萧乾破城,用时近十年之久。 青砖路上,炮仗的碎屑还没有扫尽,空气中似乎还弥散着硝烟的味儿。 五颜六色的花灯依旧高悬,带着节日的喜气,温柔地照着红墙碧瓦,朱梁画栋。 暗淡的光线中,有雪光在纷飞,湿了这一群入侵者的肩膀,沉浸成一种森冷的气氛。 禁宫之中,原本的秩序都已失衡。嘈杂声里,逃的,躲的,藏的,配合着呼呼的北风与漫天的飞雪,似乎让整个天地都变了一种颜色。天翻地覆不过眨眼之间,国破之事早有预料,可国破之时却一样惶恐不安。 “逃啊!”往哪里逃? “跑啊!”往哪里跑? “投降吧!”投降有用吗? 有血性的带着全家自杀了,没血性的跪在地上恭迎新帝的到来。 胆小的早早悬梁自尽了,胆大的还在怀着杀一个抵一个,杀一双赚一个的想法拼着命。 小范围的厮杀已经阻止不了大局的改变,即将赢来最后胜利的喜悦振奋了北勐军的情绪,他们像一匹匹草原之狼,带着嗜血与疯狂,亢奋地扑入皇宫,在嘶吼声与哀号声中,做着最后一波的清洗。 对北勐来说,这是永载史册的荣誉。 对南荣来说,这是一场巨大的浩劫。 战争的残酷,再一次以它血淋淋的姿态示于人前。 然,不死不休,不破不立。 终究需要一个死亡的结局,方能重生。 重画一片江山,总需先颠覆一下乾坤。 萧乾领着一群亲卫骑马入宫,踩过凌乱倒地的南荣旌旗,手提宝剑,浑身浴血,最终站在了皇城大殿之前。 微微眯眸,他一脸冷肃地看着大殿前的玉石雕龙,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杀气之中。 在他面前不远,南荣高官、小史、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谓“俯首称臣”,大抵就是这番景象了。 空荡荡大殿之间,黑压压的人头带着颤抖的冷意,高喊呐喊着。 萧乾久久骑在马上,不动、不言,也不喊起。 于是那一群跪在雪地上的人,只能不停地重复着这象征着屈辱的喊声。 一声盖过一声,一声高过一声。 从一开始的心不甘情不愿,终于越喊越顺口―― 雪后的霞光,慢慢乍现在天际,从皇宫的屋脊上升起,一点一点变幻成一个艳丽的火球,万丈光芒地落在大地上,映上萧乾坚硬的盔甲,闪着一层烁烁的光华,如同镀金一般,为他衬出一种华丽丽的王者之气,也为南荣敲响的丧钟,带来绝唱。那种紧张的、激动的,仿佛敲打在心坎上的逼仄气氛,牵扯着南荣降臣几乎接近崩溃的内心。 同时,也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墨九就站在萧乾身后不远之处。 看着他接受无数人的朝拜,也看着他冷峻坚毅的背影。 高傲的,孤绝的,也是凌厉的。这样的萧乾,英俊如同神邸,又冷漠如同恶魔。在他美艳无双的面孔下,疏冷之气早已悄然入骨,只有他手上长剑反射出的一束光华,为这片阎罗地狱衬出了一个绝美绝伦的画面。 他是天生的王者。 他站在那里,并无人能与其比肩。 这样的时刻,也属于他这个人。 称王、称帝,征服世界,站在世界的最高处,俯瞰渺小的天地众生。 他是北勐大汗。 也是一个从鲜血与枯骨中走出来的天下之主。 从今日起,这个天地,终将要换一个人间。 “恭迎大汗!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前的喊声,还没有结束,萧乾不喊停,他们也不敢结束。 因为那代表,他们还没有被宽恕与赦免,即便投降也未必能得以活命。 皇宫的大门已然紧闭,防守士兵早由南荣兵换成了北勐兵,大殿前的广场上,不时有一队队北勐兵脚步整齐划一的走来走去,他们已经彻底的失去了自由,除了面前的萧乾――这个已经脚踩江山,手握至高权力的男人,再也无人可以赦免得了他们。 一句一喊声,一句一磕头。 虔诚的额头,重重敲在湿冷的青砖石上,留下了一朵朵血花。 国一倾,人不如狗,哪来的尊严? 皇权面前,这叫臣服。想要活命,总得要付出代价。 不诚心的人,如何留得下来? 他们只希望萧乾顾及一点――至少他还有一半南荣血统。 这样的对峙不知持续了多久,萧乾的马步终于往前踏出一步,手臂微微抬起。 一个缓慢的动作,让跪在地上腿脚僵硬的人汗流浃背。 “起!” 一个字,淡如飞雪,却也冷若冰霜。 “谢大汗!” “多谢大汗不杀之恩!” 众臣纷纷致谢,却无人起来。 因为跪在地上的时间太长,地面冰冷潮湿,他们已经起不来了。 “大汗,这些人怎么处理?”古璃阳这时默默走到萧乾背后,征询着他的意思。 “交给你!” 这一次攻城,古璃阳出了大力。 可萧乾又怎会不知他内心深处那点情怀? 他奋战攻城,想让战争结束得更快,也希望能留下更多的。 这份头功,他给了古璃阳,包括这些人的命。 古璃阳亦是了解他的,微微一怔,随即满脸惊喜的翻身下马,在他马前重重一跪。 “多谢大汗成全!古璃阳感激不尽。” 这样他至少可以在祖宗牌位前,获得一些原谅。 当然,他也盼望着,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南荣人都上好日子,过上墨九口中的太平盛世。 “起来吧!”萧乾抬了抬手。 等古璃阳起开,他再一次微微抬头,望向那大殿上的守护神兽。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什么。 晨曦的薄光中,他停留了好一会,才一步步走向那一条汉白玉的台阶。 没有回头,声音却冷厉的从他口中传来。 “传我口谕,阖宫搜查南荣末帝宋熹,太子宋昱、丞相苏逸!” “末将领命!” “末将等领命!” 从昨天晚上北勐兵开始陆续入城到现在,其实整个皇宫都差不多快要翻过来了,然而,并没有找到宋熹和那个昨日还在大殿上接受朝臣恭贺生辰的宋昱。不仅如此,就连领着南荣兵与北勐周旋了整整三年的南荣左丞相苏逸都不见了踪影。倒是右丞相,今儿就在大殿之前领着南荣一干旧臣直接投靠了萧乾。 搜查不停,宫中就永不得安。 每一个人都小心谨慎,生怕触犯了萧乾的逆鳞。 墨九看着萧乾的背影,看着那一群人恭恭敬敬地跟着他入殿,目光微微一眯,心里有刹那的不适。 趋利避害虽是人之常情,蝼蚁尚且偷生也情有可原。然,真的看到人心之变时,竟觉得比动物更加可怕―― “阿九!”踏上最后一步台阶,萧乾突然顿住,回头朝她看来。 “在。”墨九身上也穿着盔甲,听到他唤,愣了一下,慢慢上前,站在台阶下方看他,没有上前。 “来――”萧乾向她摊开手,从上往下俯视着她的脸,目光里倒映的光芒,全是柔和的色彩。 一个来字,一只摊开在她面前的手,震惊了全臣,也让墨九有一些错愕。 她虽然彻底的女权主义,也没有男尊女卑的思想。可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与他一起站在那个位置,在这样的时候,与王者的姿态去接受众人的朝拜。 他给了她足够的尊重,以及普天下女人都没有享有过的荣宠。 这不是封后仪式,也不是她母仪天下的时候。 是他在让她,与她一起接下这个天下,这个南荣。 墨九微摇一下头,暗示他不必如此。 可萧乾却很执意。 他的手,不动,不垂,一直向她摊开着。 飞雪落上他的手心,他的发际,他的铁甲,可他的眼波,却始终望向墨九。 最难负,一片情深。 墨九情不自禁,喉咙有些发哽,唤出对他的爱称。 “六郎……” 从今以后,普天之下,这个称呼,也独有她一人会唤了。 萧乾唇角上扬,像有一种温暖在唇间流淌。 “阿九,上来。”如同在安抚她惴惴的内心,萧乾又重复了一遍,“上我这里来。” 这样的温柔的萧乾,与刚才判若两人。就好像那个台阶登上的不是南荣的皇权,而是他们家的后花园。 而他也不是北勐的大可汗,不是这个天下之主,而仅仅是她墨九的夫婿。 墨九紧张的心弦,一下放松了。 暗暗吸一口气,她慢慢抬起步子。 沿着他走过的台阶,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终于,她踏上属于他们两个共同的巅峰,将手交给他的手里。 他握紧她,慢慢转身,面对飞雪与广场上的众人。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的喊声,再一次传入耳中,墨九的脑子有刹那的空白。 似是激动充血之后的迷茫,又似是等待许久终于得偿的不知所措。 “六郎,谢谢你!” 站在他的身边,她如是说。 “嗯?”他轻问,似是不解。 “谢谢你将仅有的柔软,留给了我。” 是的,萧乾并不是一个柔软的人。慈不掌兵,一个内心柔软的男人,也不可能有机会走到今日,血溅临安。可哪怕他对待天下人都可以残酷冷血,挥剑斩杀,唯独对她墨九,却有着永远柔软的一面。正如牵着她的那只大手,干燥、温暖,可以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傻子!”他轻笑,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小声道:“红尘孽债,从此我们便一起还吧。” “好。一起还!” 杀人饮血,战争常态。 这一路走来,踏上这个位置,哪一步又不是鲜血辅就? 他们背负的不少,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红尘、孽债,都还没有落幕。 “报――!” 一声高亢的喊声中,一个传令兵策马冲了过来。 “大汗,东大殿没有找到宋熹。” “报!西大殿没有找到宋熹。” “报――” “报――” 一个个消息传来,搜查始终徒劳无功。 “继续搜!” 搜!搜!搜! 如今除了搜,也没有他法。 可墨九发现,萧乾淡然的回答着,就仿佛……对搜查与否的结果并不如旁人以为的那样在意。 抿了抿嘴唇,她并没有多问。他与宋熹之间,以往各有恩情,这一次,如果找到宋熹,他会不会饶他一命,其实墨九之前并不敢确定,可这个时候,她隐隐觉得,就算宋熹不逃,被萧乾抓住,想来他也不会真的杀了他――包括苏逸也是一样。 搜查还在继续。 短暂的权力归属仪式却结束了。 待众人都退下,萧乾牵了墨九的手进入大殿。 四下再也无人,两个人相视着,静了许久,萧乾突然盯住墨九的眼睛问。 “阿九以为,宋熹是逃出了皇城,还是……入了八卦墓?” 关于乾坤墓其实就在临安皇城下方的说法,是方姬然当初告诉墨妄,再由墨妄之口传述给墨九与萧乾的。 可事实到底真假,是不是宋熹的障眼法,目前不得而知。 墨九思考一下,按住腰上的剑,“要不,我先带几个弟子去搜索一下?!” 侍卫们搜查再认真,也不一定会发现隐藏的机关。 可墨九和墨家弟子不同,他们熟悉,会有本能的灵敏度。 “这……”萧乾对于她亲自行动,似乎有些犹豫。他心疼她昨日才从千里迢迢的兴隆山赶回来,本就疲惫需要休息,可是对于八卦墓的寻找,确实也只有墨九最为专业。 沉吟片刻,他点点头,“也好,我与你一起。” 墨九微微一愕,笑开了,“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很忙?” 萧乾抬手抚一下她的头,唇角一勾,“再忙也不如陪媳妇重要。再有,如果做皇帝都不得自由,那我还做什么皇帝?” “……” “阿九不是说过,所有的努力,就为了一个可以说不的权力?老子就不!” “哈哈哈。”墨九被他学来的她的腔调给逗笑了,压抑许久的心情突然间得到释放,紧绷的身子放松了,笑眯眯地一把将手插入他的胳膊弯里,笑眯眯地道:“行行行,老子不,老娘也不。咱们就什么都不干,就四处转转谁管得了?” “极是!” “万一转着转着,就转出一个八卦墓呢?” 萧乾眉梢轻扬着,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女王金口玉言,八卦墓敢不出现?” 噗一声,墨九笑容绽放更大。那种被人尊重,被萧乾当宝一样对待的感觉,让她什么疲惫都没有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出了大殿,见着门外几个侍卫,方才正经了脸色。 接下来,萧乾陪着她,领着一群侍卫和墨家弟子骑马在宫中四处行走。 然而,这座皇宫实在太大,要搜索起来并不那么容易。 整整找了三天,没有半点发现,墨九就有些烦躁了。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怎么也不像下方有墓地的样子。 而且,一个皇宫怎么会建在墓地之上,那多不吉利啊?除非看风水的家伙想全家死透了,才敢冒这样的风险欺骗皇帝。 “也许我们被骗了。”她叹气。 “嗯。”萧乾认可,“真在临安,她又何苦说?” “是啊!我那个姐姐啊,心思可不简单呢。骗骗墨妄的信任,太容易了。” 实际上,墨九并没有完全相信方姬然当初说的那些话。这几年来,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八卦墓剩下的乾坤二墓。只不过,由于一直没有什么发现,她才慢慢地开始有些相信了――八卦墓真的在临安,就在临安皇宫之下。 可……皇宫如果没有。乾坤二墓还有宋熹那一群人,到底去了哪里? 搓了搓额头,她脑子有些晕。 “再找找吧,总会找到的――” 连续几天,他们的搜查还在继续。可到了晚上,墨九都睡得不踏实。 一来,初入皇城,这里气氛怪异,并不适合安然入睡。 二来,八卦墓和宋熹一群人,始终没有消息,她悬着的心也落不下。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雪停了,晚上的皇宫静悄悄的,悄悄比前两日安静了一下。 墨九实在困了,吃过晚膳,匆匆洗漱一下,倒床就睡。 这好不容易刚刚入睡,就被玫儿的声音惊醒。 “姑娘,快起来!” 朦胧中,墨九惊喜,警觉地从榻上坐起,“怎么了?” 玫儿哇的一声大叫,冲过来,飞快为她套衣服。 “外头好像起火了。” “咱们这里?” “不是!”玫儿说话语速飞快,“但怕被火殃及,咱们还是不要睡了。” “嗯”一声,墨九并不多言,配合着玫儿。 起火在宫中可不是小事,都是木质结构的房子,烧起来可不得了。 墨九匆匆忙忙套上靴子,冲在玫儿前面,奔出了房。 起火的地方是冷宫的方向,火势蹿得很快,待她们赶到时,已染红了半边天。 一群群宫女、太监、侍卫,拎着水桶来来去去,正在以水扑火。 墨九站在人群外面,视线在熙熙攘攘的嘈杂人群中搜索了一下,没有发现萧乾的人,眉头皱了皱,抓住一个宫女就问。 “怎么会突然起火?” “奴婢也不知。”宫女看她黑着脸的样子,吓得直哆嗦,“奴婢看见的时候,已经燃,燃起来了……” 墨九打量她一眼,松开了她,领着玫儿走近了起火宫殿,慢慢绕向东边。 那里有一扇窗子大开着,火势还没有燃到这里来。 这样冷的天,为什么窗户会大开? 而且,宋熹的冷宫常年无人居住,一直空闲着,前日她过来看时,门窗都锁得极严。 灭火的人,不可能先去开窗吧? 慢慢的,她迈着步子走向那扇窗户…… 玫儿吓了一跳,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姑娘,你要做什么?” 墨九被她的叫声给骇了一下。 回头,她冲玫儿翻个白眼,拍拍她的手。 “没事,我就看看。” “你别过去――” “安啦!放心,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 墨九不理会她,扯开她的手径直走向窗户。 熊熊燃烧的烈火,将这个空间照得透亮,借着火光,墨九轻易就发现了窗台上留下的一个脚印。 脚印很纤细,像一只女人的脚――却不是小脚。 她眉头拧了一下,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脚印的长度,突然一怔,目光定定望向了脚印上带出的泥。 前几天临安一直下雪,路边都是潮湿的,留下脚步不奇怪。 可这样的泥土…… 墨九双眼猛地瞪大,就像发现了一片新大陆似的。 “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 喃喃着,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面露惊喜地转过头来。 也就在这一刻,一根燃烧着火焰的横梁,从上而下坍塌下来。 “姑娘!”玫儿大喊,魂都吓掉了! 墨九刚才太过专注想事情,等发现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开。 她心里一窒,只凭着本能往前面跑,可人还没有站稳,只觉一股夹着冷风的阴影从侧面扑来,一股子幽香与中草药的味儿,伴着男人急促的气息与心跳落入她的耳朵,“阿九――” 接着,咚地一响。 横梁重重落地,她却被那人带离到两丈开外。 “你个小祸害,可吓死我了!” 墨九完全不知道萧乾是什么时候来的,可他又救了她一次却是事实。 “六郎!”她松口气,抿唇笑着,仰头看他,黑幽幽的双目晶亮而俏皮,“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也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想要先听哪一个?” …… …… ------题外话------ 不好意思啊,这结局更得确实有点慢,捶作者的头,一万遍,一万遍。 我……会努力的。相信我! ……我不是不负责的作者哪,正是因为想对这个故事负责,我才慢。 __我是这么爱六郎阿九哇,我是亲妈哇。这章9字,弥补昨天没更的抱歉。爱你们,么一个! ------------ 坑深355米,大结局(五) “你还笑得出来?” 看墨九脸上抹了一层烟灰,一脸笑意,萧乾当即耷拉下脸,显然对她的不顾生死有些生气。》>》 “下次不许这般吓我,看见危险走远点,哪里有凑上去的道理?” “是是是,我的大汗,我都知道啦!”墨九心里好,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又回头瞥一眼那个已经烧得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窗户,扯着萧乾的袖子将他拉到另一边,离人群远了一点,才神神秘秘地压着嗓子小声说:“不过这一次危险可没有白挨,我有所发现。” “嗯?”萧乾望着眼前的一片火海,有些心不在焉,“有什么发现?” “起火之前,冷宫里藏有人。” “嗯。”萧乾点头,神色有些淡,“刚才侍卫禀报,有人趁着火起逃出了宫。声东派了人正在追捕……照你这么说来,人肯定就藏在冷宫里,火也是他们放的。” 当然,放火的目的,就为瞒天过海,然后趁机逃跑。 “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墨九双眸突地一烁,倒映出一片火光,“而是乾坤墓。” “你是说……”萧乾似有所悟,迟疑一下问:“乾坤墓在冷宫下方?” “不!”墨九摇头,“如果在冷宫下方,他们就不会放火烧了。我突然有一种感觉,乾坤墓其实就在……” 拖着嗓子说到这里,她卖了个关子,笑得神秘。 “算了,我暂时也不好确定。先试试再说吧。” “……” 对于她这样吊胃口的方式,萧乾有点哭笑不得。 “试也要有一个方向吧?” “当然有的。”墨九突然抬头,望向被火焰烧透的漆黑夜空,“我有一种感觉,乾坤墓其实就在神龙山。” “神龙山?”萧乾似乎不解他这个判断来自何处,“阿九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墨九想了想,“这事说来也巧,那日我回兴隆山时,无意间听见师兄说起,神龙山的老祖宗墓地遭受山洪,发生了坍塌。而申长老特地去看了,说那里遭受了破坏,还带出好多墓地老泥,一片狼藉……很不巧,我方才在窗台上发现了一个脚印,有受潮后沾上的泥。这种泥可不寻常,有老墓里的黑泥,还混了一点黄中偏绿的泥浆色……最关键,这个泥的颜色是神龙山的特点,而黑泥,带腥、绝对来自老墓――” 抬头,她坚定的双眸直望向萧乾。 “我在想,方姬然他们可能在做祭天台手印那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乾坤墓在神龙山的事。只不过,那时其他八卦墓都没有着落,神龙山那个地方,他们也不敢随便乱动,这才始终三缄其口。然后等八卦墓都找到了,故意在兴隆山泄露给师兄,说乾坤墓在临安皇城。这他娘的就是一个障眼法,等我们攻破临安,拼命在皇城里翻找乾坤墓时,他们肯定去了神龙山――” 萧乾看着她,微微眯眼。 说到底,这不过只是一种猜测。 “六郎。”墨九目光炯炯,闪着一种自信的光芒,“对于八卦墓,我的直觉向来很准。你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但我就是有一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我这辈子就是专门为了八卦墓而来的。每一次八卦墓的发现,我都会有这种感应,知道是它的时候,肯定就是它……” 她说得玄而又玄,根本不算完全合理的解释。 换了别人,肯定也不能相信这样的谬论。 但多次的事情证明,墨九都是对的。 萧乾沉吟一下,终是点头,“我马上派人准备。” “好!”墨九也是一个干脆利落的性子,“事不宜迟,我们应当马上赶到神龙山。若不然,一旦他们开了乾坤墓,凑齐了八个仕女玉雕,而方姬然本就可以打开祭天台的手印……那个时候,我们想阻止也就来不及了。” 在漫天的火红光线中,萧乾轻轻握住了墨九的手。 “好,我们尽快出发神龙山!” …… 临安城破,一代新帝换旧王。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其实有一大堆事等着萧乾去处理。 南荣官员的安置,降军的处理,还有对宋熹等人的搜捕,诸多事情都悬在头上…… 可在这样的关键时候,向来公私分明的萧乾却丢下一大堆正事和一大群人,只为一个女人的意愿,执意陪她离开临安,出行还愿。 没错,墨九又一次背下了这一口黑锅。 他们当然没有告放别人将去神龙山,只说墨九在北勐大军南征的中途,路遇一座神庙,她在庙里许了大军破城的大愿,如今胜利到手,她必须要去还愿。要不然,菩萨牵怒,可就是大事了。而萧乾不放心她一个人前往,当然要相陪。 这两个人恩恩爱爱的样子,大多人都习惯了。 可哪怕嘴上不说,很多人对于墨九,从时下礼教和男尊女卑的思想角度来看,确实不是能全盘接受的。 又是佩服,又是痛恨,又是拿她没有办法,这便是很多人对墨九很难说得清楚的复杂情绪。 但时至今日,经历了太多的纷纷扰扰,墨九对于外面的流言,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黑锅多一口,少一口,不会让她有半点改变,也影响不了她的心情和生活。 一个真正活得恣意的人,绝对不会活在别人的口水之中。 只隔了一天,墨九就这样以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傲人姿态出了临安城。 萧乾领了一群侍卫与她同行,极尽呵护之事,惹来临安妇女说不尽的羡慕与嫉妒。 离了城,又是另一番景致了。 持续数年的战争硝烟刚刚过去,但为了养活一家老小,辛勤劳作的农人,已经开始在准备今年的春耕了。 骑在马上,墨九与大家吹着同样的寒风,看着正在引水入渠、准备耕田翻地育秧苗的忙碌农人,不无感慨。 “望春回大地之时,一切都会变得更加美好。” “阿九的愿望,总是能实现的。”萧乾走在她的身边,褪去了帝王的身份,他身穿锦袍腰系玉带,风姿翩翩,俨然一个俊气得人寰难及的世家公子,对墨九也早已没了昔日的高冷疏离,就像一个宠爱妻子的普通丈夫,和她说话时,眼睛里情不自禁含着笑,情绪饱满得仿佛随时都从在她的脸上看出一朵花开。 能让墨九甘愿背黑锅的男人,当然有他的魅力。 墨九喜欢这样轻松自在的日子,也喜欢与萧乾这样的感情。 不是有一句话说么?最好的爱情是互相成就,互相崇拜。 老实说,依她如今的思想,普通男人确实很难让她产生崇拜感。 反之,萧乾也是一样。这个世上除了墨九,又有哪个女人入得他的法眼?能让他产生那种电流蹿动,互相崇拜的爱情,并且持之亘古? 这样的相互成就,是他们都于享受的。 他们之间,一旦凝成了这样的感情,也就再难有人可以插入…… 好日子都是相似的,可不好的日子并不会因为人过得好就不来。 就在他们离开临安的第三日,前往追捕的赵声东就跟上来了。 除了他自己之外,还带了几个侍卫,其中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高瘦男人有些陌生,墨九之前不曾见过。 那个家伙的样子很普通,长了一张大众脸,是属于那种随便丢在人群中都找不出来的人。 可一般的探子都是这样的长相。 因为很容易被人群淹没,也就最容易被人忽略。 赵声东上前,向萧乾和墨九致了礼,然后指着那汉子道:“大汗,这个是侯三。” 在萧乾的手底下,四大侍卫各有本事,也自有分工。一般情报这条线,都是由赵声东在负责。而赵声东手下的大多的探子与斥候,都一律姓侯。名字则以数字代替,至于他们本人究竟姓什么,反倒没有人知道。 侯三可能第一次面见大汗,走到萧乾马前的时候,头垂得有些低,样子也极为拘谨,紧张感一目了然。 “启禀大汗,那日从冷宫逃出去的那人,我们按吩咐,一路追踪,并没有打草惊蛇,今日终于有所发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萧乾没有回答,又接着说:“他们择了小道,往神龙山的方向去了。侯二带人在继续跟踪,我赶紧过来禀告。” “做得好。”萧乾点点头,淡淡吩咐,“继续尾随,有消息随时来报。记住,留下活口!” “是!”那侯三应了一声,很快策马离去。 墨九这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望向萧乾,“你这个家伙,早就有所怀疑了吧?故意由着他们出宫的?” 嗯一声,萧乾不否认,也不承认,只道:“只是巧合,将计就计而已。我并无阿九想得那样深远。” 好吧,成全了她的骄傲,也不埋没他的本事,而且还免了他隐瞒之责。 墨九狡黠的目光在他脸上溜了一圈,笑道:“那六郎认为,那人,会不会是宋熹?” “不会。”萧乾道:“宋熹应该在破城之前,就离开了。” “哦?何来此言?” 萧乾头也没回,淡淡道:“他手上还有牌没有出尽,舍不得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几个字,让墨九心里凉了凉,微微一恻。 几乎下意识的,她突然有些怯。 自打穿越以来,她眼前就像放了一本书。她好奇地一页一页翻过,慢慢看清呈现在面前的内容,却无法直接跳跃看到大结局。一开始,她是很想知道结局的,可真的有一天,在页数终于要翻到最后的时候,她又突然有点不想面对了。 只不过,她怯的到底是什么?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种情绪。 …… 就这样走走停停,墨九与萧乾一行到达了神龙山地界。 可还没有到神龙山,侯三就又偷偷地摸了上来了。 他告诉萧乾,侯二追踪那人已经上了神龙山,因为萧乾的叮嘱,他没有采取行动。 不过,这一次他很明确的说,那是一个妇人,而且她在前方一个叫金阳的小镇上,单独见了一个老头。 而今,那妇人离开上山了,老头却已经被他们捉住。本来他们想要先审问一下,可那个老头不仅倔强,脾气大,什么都不肯说,还非得要见他们的大汗,说有急事待禀。 看他一个老头儿这么有底气,侯三也拿不定主意,这才赶紧上来问一嘴。 “大汗,这老头如何处理?他什么都不肯说,属下看他年数高,有些下得不手。” 墨九有些奇怪什么样的老头这样有个性,却见萧乾突然皱了眉头,“人呢?” 侯三察言观色,指了指后面,“就在前方的金阳镇。侯二把他押在柴房里,等待大汗命令。” 萧乾嗯一声,“带我去看看。” 能让萧乾亲自“去看看”的到底是什么人,墨九有些好奇。 不过,跟上去,到了那所宅子,见到从柴房里拎出来的狼狈老头时,她就明白了。 这个老头,不是陆机又有谁?除了他,当今天下,哪个老头敢和萧乾来劲? 好几年没有见过了,陆机的胡子和头发,似乎更添了银白和风霜,人也变得衰老和憔悴了不少,就一双眼睛,始终那么炯炯有神,性格也是一如当初那样棱角分明,半点都不肯认怂。 一上来他就气咻咻的瞪着侯三,对萧乾道:“怎么?你连我老人家都容不得了?要赶尽杀绝?” 这个不讲理的老头! 墨九每次看着他都糟心。 至于萧乾,想必也是头痛的吧? 淡淡瞥了陆机一眼,他揉了一下额头,“师父为何在此?” “为何?”陆机瞥一下虎视眈眈盯着他的两个侍卫,哼了哼,甩开手松松筋骨,“还不是为了你这小子?” 为了他,从何说起?墨九一头雾水。 却见萧乾叹息一声,直接让声东让人抬凳泡茶,邀陆机一同就坐。 墨九与陆机这个老头,不仅好多年不曾见过面,她也很少去关注与陆机有关的消息。这种情绪很微妙,因为陆机不喜欢她,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婆婆不喜欢的媳妇,不想刻意讨好他,那就只能尽可能的逃避他,不与他相见,也不去了解与他相关的事情了。 算一算,当年哈拉和林一别,差不多五六年了。 不过,并非避世之人,关于陆机老人与温静姝的事,这些年她陆续知道一些。 在北勐蒙合时期,陆机一直带着失去语言能力的温静姝,待在哈拉和林。由于陆机在医学领域那个不可复制的,德高望重的身份,上至王公重臣,下至贩夫走卒,包括阿依古本人,没有对他不恭敬的。他与那顺私交颇好,时常有往来,除了偶尔出手医人,更多的时候,则是与那顺混在一起,潜心于医学上的研究…… 不过,那么多年,温静姝的哑病,他却一直没有为她治好。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蒙合死,萧乾“活”,苏赫与乌日根兄弟翻脸。 那时的阿依古知道陆机与萧乾的关系,又知道了萧乾的真正身份,大家撕破了脸之后,当然不会再好好对待陆机。 原本他会与那顺一样,都将受到阿依古极为恶毒的报复。然而,陆机医者的身份确实对他助益很大,阿依古这边刚刚想行动,一个得益于他“医下留命”的家伙,为了报恩就事先通知了他,并助他逃出了哈拉和林…… 后来苏赫与乌日根战争全面爆发,漠北大地上处处烽火,陆机没有去营里找过萧乾,但师徒两个却互有消息。 在出兵哈拉和林之前,萧乾令人把陆机带到了较为安全的开平。 在这个期间,温静姝是一直跟着陆机的。 为何萧乾把他们安置在开平,不是金州和兴隆山,萧乾大抵也有与墨九一样的顾虑。 让这一对“婆媳”离得远些,少一些摩擦。 后来,萧乾登基为汗,开始攻打南荣的时候,北勐危机解除,这个老头又不安定在开平久居了。 他向来是一个不肯定性的人,喜欢游山玩水,走遍四方,看尽天下奇事。 所以,这两三年间,他基本都在四处奔波游玩,也偶尔会向萧乾去信,说一说医术上的领悟,以及说一下他的近况。当然也少不了叮嘱萧乾,不要轻易受到“妖精”的蛊惑,失了大男人的风骨,更不要被一个女子拿捏在手心里,被她牵着鼻子走,让她为所欲为云云…… 对墨九,他始终有戒心。 不仅因为墨九相比于其他女子的强势与不可琢磨。 更在于她身上的失颜之症,以及天寡之说。 他是担心萧乾的,有着父亲一样的担忧。 哪怕这些情绪对墨九来说不公平,甚至可以称得上讨厌,但都不能掩盖他真正关心萧乾的事实。 然而―― 这老头为什么来了神龙山,还说为了萧乾而来? 再有,常年跟在他身边的温静姝,为何不见人? 墨九微微眯了眯眼,望着眼前的师徒二人,似乎悟到了一点什么。 难道……冷宫里那只脚印,以及逃出来的那个人,就是温静姝? 她满腹生疑,疑惑都冲到脑门了,可陆机老人却不急着说,只待喝一口热茶,暖和了身子骨,搓了搓手,刚说一句话,又问萧乾。 “话说,你上次托人带给为师的叫花鸡,何时才会再有?” 尼玛!墨九心里怒骂。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 这老头儿,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人。 萧乾眉头微皱,“等此间事了,师父想要吃什么不可有?” “嘿嘿,那敢情好。”就像手心痒痒似的,他搓了搓手,突然目光烁烁地望着萧乾,似乎故意不让墨九听懂似的,带一点为老不尊的故意,得意地笑,“好徒儿,这几年为师为了你,可是煞费苦心了。不过嘛,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一哆嗦,就看你的了,师父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折腾不动喽。就盼着来日啊,吃吃叫花鸡,喝点老烧酒,你再给我多生几个小孙子出来,我逗一逗,抱一抱,这辈子就算活到头了。” “……” 墨九的思考成功被岔开。 什么叫让萧乾给他生几个孙子? 萧乾生得了吗? 意思是让他多找几个女人生吧? 这老头,真的是固执得可以啊。 事到如今还不死心,能膈应她的时候,绝不手软。 她轻哼一声,也笑着对萧乾道:“陆机老人说得太对了,萧六郎,你生,你可劲儿地生,看能生几个。” 对于这种“婆媳关系”,夹在中间的儿子最是为难。 萧乾不是迂腐愚孝的人,也架不住这样的左右为难。 轻咳一声,他赶紧把话题扯到正事上,感激地看一眼陆机老人,目光又温柔地望向墨九。 “我们先上山,余下的事,边走边说。” “好。”墨九不轻声色地瞥了陆机一声,率先走出客舍。 对于陆机对萧乾说的那些话,她当然好奇。 到底陆机为萧乾做了什么?而温静姝是不是从冷宫逃出来的女人?还有,她是早就与方姬然有勾结苟且,还是后来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为了共同对付她墨九才沆瀣一气联合在一起的?他们如今又有什么打算?萧乾让陆机做了什么?这都是她想知道的。 可就如同斗气似的,她满肚子的疑惑,也不想在陆机面前表现出来,更不会主动去问他。 反正马上到神龙山了,从温静姝也到了这里来看,这些矛盾都已经累积到一处,到了集中爆发的时候。 书翻到大结局,很多答案,想必都快要揭晓了。 她不急。 嗯,主要急也没用。 等吧! …… ------------ 坑深356米,大结局(六),冒充 上山的路,很难走。『『『小『说 神龙山经了墨家数代经营,那路就跟迷宫似的,一般人上来,莫说找地方上山了,恐怕转悠其间怎么活着走出去都不知道。 当然,对于墨九来说,这些都是小事儿。 难只难在,怎么才能把非得跟上来的陆机老人给绕哭,然后找萧乾询问肚子里的疑惑。 墨九本来是不愿意让陆机老人同行的,因为两个人不对付。而萧乾也顾念他年老身体又不好,劝他就在金阳镇上歇着,可这个老头从来都不肯听人劝的,吵着、嚷着,非得要上山看热闹,屁颠屁颠地就跟了上来。 萧乾无奈,只得随他。 不过,从陆机满脸开怀的样子,以及他看过来时眼底偶尔露出的一点得意,墨九觉得,这老头跟在身边的最大理由,根本就不是为了上山看热闹,而是为了看她墨九的热闹——就是故意来恶心她,故意与萧乾亲近,并且隔离他与萧乾讲私房话的机会。 居心叵测啊! 她不爽,却也懒怠真去和一个老头计较。 尤其一个精通医术,懂得使毒的老头,还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少招惹算了! “哼!”试了几次,眼看分不开他和萧乾,墨九索性策马离得远了些。 莫名的,连追问的想法都没了。 该来的始终会来。 一切都将会水落石出的。 …… 神龙山,山复山。 仙山缥缈,云雾遮目。 一片仙姿妙态,令人置于其间,仿佛远离尘世,步入了人间仙境。 在墨九建兴隆山之前,神龙山是墨家总坛,这里长期驻扎着墨家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门弟子。而在那之前的很长一段日子,由于墨家没有钜子,尚雅与墨妄二人争权,墨家始终处于一种左右割裂的半分离无序状态。所以,那会儿神龙山总坛一直是墨妄在打理,而尚雅住在尚贤山庄,做她逍遥自在的右执事,与墨妄平分秋色,慢慢就凋敝了神龙山的发展。 及至后来,兴隆山兴起,一日比一日壮大,墨九又不意挪窝。 于是,神龙山慢慢也就由总坛变成了一个……故旧老宅。 再到这几年,除了每一年的祭扫,平常只有少量弟子在守卫。 之前墨妄让申明茂调来经费,准备修缮神龙山的修筑,这个工程说来简单,可这时还未开春,山巅积雪未化,工程量又极其庞大,一时还没有动工。 故而,青白相间的山间,人烟稀少,冬天人也不出门,也就显得格外寂寥。 这还是墨九第一次来神龙山。 一个人打马走在人前,她东瞅瞅,西瞅瞅,可能因为此处是墨家总坛的原因,她心里有一些澎湃的情绪在涌动。 说不清,道不明。 很快就要到了,乾坤墓,祭天台……她来了! 约摸辗转了一个多时辰,看够了陆机老人那把白胡子,破旧的山门终于在望了。 山门边上有值守的房子,里头坐着两名弟子在值守,看到墨九与萧乾一行人打马过来,两个人看了一眼,略略吃惊一下,赶紧出来相询。 “来客何人?你……你们……” 墨九微微一怔。这些年,墨家发展很快,底层弟子不曾见过钜子,识不得也是正常。 可他们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而且,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心里存了疑惑,她却不多问,直接从腰间摸出一方钜子令,朝他二人眼前一展。 “我是墨九。” 按理来说,她这句话说完,又出示了令牌,弟子得赶紧施礼,向她问好了吧? 然而,实事并非如此。 看到她手上的钜子令,两个弟子错愕了。 又古怪的相视一眼,他俩像镇子上买生猪的张二牛看猪肉似的,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踌躇着问。 “……钜子?你是钜子?” “我不是,你是?”墨九有些不耐烦了,“还不带我上山?”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着,半晌,其中一个弟子略带怀疑地盯住她,咕哝般犹犹豫豫地问:“可是,昨日黄师兄不是领了一位钜子上山吗?为何,为何又来了一位钜子?” 什么? 昨日就领了一个钜子进去了? 墨九当即黑了脸,虽不知那位“钜子”是何人,可却有些生气了。 “放肆!”她低呵一声,钜子令拿得更高,“这墨家除了我墨九,谁敢自称钜子?叫申时茂来见我!” 果然人得有气势,被她这么一喝,两个弟子当即吓白了脸。 “钜,钜子?”带着一点怀疑,弟子说完又赶紧缩了缩脖子,“我,我不是怀疑钜子你……主要是昨日那位钜子与您长得太像了,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也真是奇了怪了……黄师兄领了人来,申长老也是见过钜子的,弟子,弟子不敢说瞎话啊。” 什么样的钜子,连申时茂都骗过去了? 这世上,又有何人长得与她如此之像? 墨九脑子里七弯八绕,迅速转动着,不禁想到了当初在临安骗过他的“墨妄”,以及她参加墨家大会时用的“面具”。 她回望萧乾一眼,有些明白了。 “看来他们早有准备。” 不仅准备了她墨九的面具,还可以表现得与她一模一样。 她与申时茂虽然也有些日子没有见着,可两个人有些交情,申时茂又长了一双看古董的眼,若不是真的很像,又哪里能骗个他? 太可怕了! 若他们晚来一步,神龙山不成了人家随意摆弄的地方? 墨九无名火顿起,冷哼一声,大步向前走了几步,举着钜子令沉声道:“你们看好了,这是墨家钜子令,我才是墨九。还有,我身边这位,是北勐大汗萧乾,想必你们也听过吧?现在有人冒充我的名头上山,欲毁我墨家祖宗基业,赶紧带我进去。” “钜,钜子……” “若有违令,恕不轻饶!” “是!”弟子不敢怠慢。 其中一人骑马冲在前面,先上去禀报申时茂了。 另外一人则战战兢兢地带着墨九等人上山。 …… 上山路上,从领路弟子的叙述中,墨九知道,昨日上山的“钜子”还领了另外一群人。 除了鞍前马后的一群随从之外,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与墨家钜子公不离婆的萧乾以及他身边的几个侍卫了。 对此,墨九到不怎么意外。既然他们可以“变”出一个墨九来,肯定也会相应的“变”出一个萧乾,要不然又如何能顺利上山? 真正让她意料的是,从弟子的口中,她打听到,今天根本无人上山。 也就是说,那个从冷宫里“逃”出来的女人,不管是不是温静姝,都没有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上去。 这也表示,实事与侯三的说法有些出入。 是侯三看错了,还是她铤而走险,从另外的山道上了山? 墨九百思不得其解。 带着担忧与高悬着的心,等终于到达山顶的墨家总坛大院时,墨九却没有见到申明茂。 墨家总坛里面,除了零星的几个弟子,到处荒凉凉一片。 门窗都有些受潮腐朽了,似乎还有遭了蚁虫的侵食,这个地方确实需要修缮了。 墨九抚着门,叹一口气,那个去找申时茂传话的兑门弟子就过来了。 像是有些焦急,他人还没有到,声音就到了。 “钜,钜子,申长老不在宅子里,说是陪……陪那个钜子去了老祖宗的墓地。” “去了墓地?”墨九心里一寒,一颗心顿时凉涔涔的,说不出来的憋闷。 那弟子点点头:“说是为了重新修缮老墓的事,得去看看。” 墨九攥了攥拳心,与萧乾互望一根,不安感寒了脊背。 “去多久了?” 那弟子似乎也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说话有些紧张。 “大概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也就是说天儿刚亮,他们就出发了? 这么说来,他们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冷哼一声,墨九面色微微一凉,“带我们去。” “可,可是……”几个弟子都支支吾吾。 说到底,他们到如今,也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一个钜子是真哪一个是假。 更何况,先来的钜子是申时茂认可的,他本人如今不在,他们哪里敢做这个主? 一旦认错了人,责任又哪个敢来承担。 所以,对于把墨九一行人带到老祖宗墓地的事,几个弟子都有些犹豫。 “要不钜子先在这里饮茶休息,等申长老回来——” “我的事,何时轮得到你们做主?” 看这情况,墨九有些恼了,不待他们说完,冷哼一声,朝赵声东望了一眼。 “是。”赵声东当即领悟。 不待几个弟子反应过来,赵声东的人就动了手。 武力永远是解决纷争最良好有效的方法,比任何勾通都有效。 被制住的几个墨家弟子,当即没了言语。 墨九眉心紧拧着,又是气恨,又是无奈。 “带我们去!快点!” …… 山洪是今年夏天暴发的,早就过去了。 但山洪对墓地的损坏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得见。 墨家老祖宗的墓地离总坛有些远,在另一个山头一个龙脊风水地上。 第一次来拜会老祖宗的墨九,押着几个自己家弟子站在墓地口,这情形说来也有些滑稽。 “祖宗勿怪!”墨九双手合了合,冲墓地遥遥一拜,“毕竟你现在生气还尚早,因为……等会儿说不定还要打起来,干扰您的清净呢。” 宋熹和方姬然领了人过来,自己入了墓道,但外面留了不少的人守卫。 这群人里,除了几十个墨家弟子之外,一大群人都是穿着北勐军服的侍卫。 其实仔细一点看,他们身上的衣服也掩饰不了他们的出身——一眼就能知道他们是南荣人。 不过巧的是,萧乾手底下也有一批南荣禁军。因此,这事儿显然没有引起申时茂的注意。 “你们做什么的,好大的胆大!” “这……这是……钜子?怎么回事?” 墓门外的守卫,看到墨九一行人过来,给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墨家弟子们则是惊讶,怀疑,以及玄幻般的不确定。 他们中间有见过墨九的人,她长得与钜子一模一样,可钜子之前才进了墓道,这就让他们有些恍神了。 另一些不同反应的南荣侍卫,则是带了点紧张。 他们不由分说,只待头目一喝,马上就亮了武器。 “兄弟们,把这群私闯墨家禁地的人抓起来!” “我滚你娘的蛋!”墨九显然已经气恨到了极点,口不择言了。 没办法,她这一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冒名顶替。 小时候看西游记,真假孙悟空那一集都看得她急欲冲火,更何况自己如今成了这个难以被人辨别的“孙悟空”?甚至是假的那个“孙悟空”? ……那感觉,简直能把人气得吐血。 其实在这个时候,她差不多可以确定,是方姬然在假冒她了。 她这个姐姐,靠着对她长久相处的熟悉,戴上一副与她相似的人皮面具,不仅成功骗过了申时茂与神龙山一众弟子,到老祖宗墓来作威作福,还特么让她不得不一次次与自己的弟子为难。 这种感觉很不爽。 不爽得她不骂脏都对不起自己。 骂声里,她钜子令一亮,冷漠地对着那群墨家弟子,先发制人。 “墨九在此!谁今日敢认贼作父,别怪我不给老祖宗面子,要在墓前清理门户了!” 一句清理门户,把墨家弟子都震住了。 墨九环视他们一围,也不多做解释,火铳往手上一拉,枪口就对准那些人。 “老子数三声。不听我命令的,全给我宰了!” 人人心里都长有一根怂筋,只看遇到什么人。 有些墨家弟子或许没有见过墨九本人,可对她的“事迹”却多少都有耳闻。 相比之下,他们突然就觉得这么一个混不吝的女人,也许才是他们真正的钜子。 一时无法确定,一群墨家弟子愣在当场,有些不知所措。 迟疑片刻,一个地位相对较高的弟子,踌躇着上前朝墨九施了一礼。 “姑娘先别恼,我们也是为了墨家……要不这般,您先少安毋躁,我马上进去禀报申长老知晓?” “一!”墨九不理,咬牙切齿。 “姑娘……” “二!”她声音更重。 “钜子!”那弟子当即换了称呼,人却没有让。 “三!让开!” 墨九真炸毛了。 火铳松开保险,就听得砰一声。 炸响声惊了四野,那一枪不偏不倚,也正好击中那个说话弟子的帽子。 “呀!” 他吃惊的喊声中,随着他帽子落在地上的,还有一撮带血的头发。 好好的脑袋上,也流下了一个血糟,没有受重伤,却吓得他脸都白了,几乎同一时间,汩汩的鲜血就从他头顶上滚落了下来。 “钜……钜子……” 僵持中,武力震慑往往是最有效的。 几年的战争生涯,墨九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有时候不是她想发狠,而是因为减少伤亡与速战速决最好的办法,恰恰是狠一点。 在这里除了有宋熹的侍卫之外,墨家这些人当然不能沦为帮凶,虽嘴上说“清理门户”,可她真的能当着神农的陵墓就宰杀自己人吗?当然不能够。所以,她得先让这些人知难而退,不说帮他们,至少有所顾及,做到两不相帮,也不挡在面前影响他们做事。 “上吧!”打完一枪,她并没有表示出心里所思,只毫不在意的道:“杀!不用给我面子。” 她这边一喊,薛昉、声东、击西、走南、闯北以及一群随行的精锐侍卫,跟着就动了手。 果不其然,在墨九的震慑下,那一群墨家弟子对她都认了怂,至少有一半人心里觉得惹上了真的钜子,不敢动手,都默默退到了一边。 如此一来,剩下一群南荣禁军,就好收拾多了。 这本身并不是一场难打的仗,在小范围内搏斗,南荣禁军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付。 可墨九不怕打不过,而是害怕被拖延了时间。 眼看形势差不多了,现场的斗殴还在继续,她侧眸望了一眼萧乾。 “六郎,我们先走!” 萧乾眸中无波,平静地点点头,吩咐赵声东带一群人垫后,与南荣兵继续墨迹,自己则护着墨九,领着一群人从早就已经被山洪冲得大开的墓道进去。 …… ------题外话------ 今天二锦很努力,其实写得不少,但是后面的部分都没有来得及修正,错别字多,先不上传了。 嗯,我准备一口气写到大结局,先上传这一部分,我接着写,大家将就着看,心里有火尽量撒,其实我也想一口气写完的,然而,临近春节,你们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气氛,孩子在家,各种事儿,年货,采购,亲戚,来往,各种乱七八糟,这都是阻碍脑洞的东西……捂脸,不找借口了,我找个锅盖把自己藏起来,你们随便捶。 么么哒,捶完记得继续爱我。 本来以为写不了这么多,可大结局真的要交代的太多,哈哈,结果老是写不完,我有错! ------------ 坑深357米,大结局(七)26号见剧终 被大自然野蛮开启的墓道,几乎找不到一块平整的地面。%%% 他们进入墓道不到一刻钟,脚上就粘上了一层厚厚的泥,脚都变得沉重了,七弯八绕的崎岖道路却愈发难行。 在上山之前,墨九已经做好了入墓的准备。 可先行入墓的方姬然与宋熹等人,想来早就已经做好了后招与防备,几乎把整个墓道都破坏了。 祖宗墓成了这样,墨九有些响牙切齿,连申时茂一块恨上了。 他为什么会由着他们这样乱搞? 墨妄派他来神龙山是修缮的,不是来搞拆迁的啊! 越是心急火燎,就越是觉得道路·难行,墨九渐渐有些浮躁。 “……等老子进去,看不把他们一个个碎尸万段!” 这货说来嘴狠,那摩拳擦掌的样子,却只换了萧乾轻轻一笑。 “阿九莫急,碎尸万段这事,得我来,不能脏了你的手。” “你还有心情笑。” “为何不笑?” “人家都抢前面了,哪里笑得出来?” 萧乾一手按住剑,一手揽住她,声音幽沉,却是安慰。 “一切皆有定数,急不来,不笑也哭不来。” “定数个毛,你怎么变成老学究了!”墨九这会儿本就心烦意乱,说话也不客气,拍开他的手哼一声就往前冲。 萧乾在她背后,错愕一阵,摇头失笑,“你啊!” 女子的心思,他向来猜不透,可今日墨九为何如此,她却知道几分情绪由来。想一想,也不多说,只再次上次护在她身边,让孙走南在前方开道—— 这老墓只有一条道可以通行,一旦中间堵住,就无法再往前走了。 偏偏不巧,一行人再转两个弯,就发现了这么一件悲催的事情。 就在那个通往墓室的甬道门口,有一块巨石,将门完全堵塞了。 从现场来看,显然机关破坏后,故意为之了。 墨九黑着脸上前,低低骂了一句,“不要脸的东西——” 她话音刚落,里面突然传来一道细微的呻吟,隔着一层厚厚的石头,隐约间,竟无从分辩是人声还是动物声。 “嗡……啊……嗡……” 进来这么久,第一次听到有异常的动弹,众人都有些兴奋。 听他们小声议论,墨九却抿了抿嘴,上前将耳朵贴近一些。 “喂,有人吗?” “嗡……啊……” “谁在里面?”墨九又一次大喝。 里面再次沉寂了一会,慢悠悠的,传来一道略带沙哑的苍老声音。 “……是,是钜子吗?” “申长老?”墨九又惊又喜,将手扶在石头上,推了推,身子再一次往前凑,“申长老,里面什么情况?” “钜子——”申时茂似乎受了伤,说话气若游丝,有一些前言不搭后语,每个字眼似乎都伴着痛苦的呻吟,“……他们都闯进去了,留我……乾坤墓……我的腿……砸中,压在石头下……钜子……错了……没有办法阻止……” 乾坤墓! 墨九就抓住了关键词。 这里果然就是乾坤墓了吗? 墨九的血液,仿佛瞬间被点燃。 手心汗涔涔的,她紧张地问。 “他们都是什么人?” 申时茂的声音从石后传来,“……方姑娘,还有一群年轻男子……其中一个……是,是景昌帝……” 真的是宋熹? 莫名的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墨九眉心一拧。 “申长老,你忍着,我来救你。” 说救容易,真救难。 机关在落下时,申时茂的腿正正压在下面,这么长的时候,就是把他救下来,想必腿也是废了。而且,如此数千斤之重的石头,又如何挪得开?听她说救,一群侍卫都有些怔怔,不免好奇,可看着墨九左右围绕着观察,却无人敢问。 “九爷!”击西胆大,举着风灯上下打量着,终于憋不住了,一双清澈的眸底流露出难抑的惊奇,“你是在寻找另外的机关搭救申长老吗?” “没有机关。”墨九满脸漆黑。 “哦,那如何打开这里?” “杠杆原理!” “杠杆原理?” “不懂?”墨九斜眼瞥他。 击西拼命点头,可墨九却不回答,只一瞪眼。 “不懂就去边上看着,多什么嘴啊?” 她这会儿心底焦躁,像抢时间似的,有一种争分夺秒的急迫感,懒怠与好奇宝宝多说话,直接让萧乾派人去准备圆木等工具,准备撬巨石。等工具都准备好了进来,她又开始现场指挥着具体的操作。 萧乾很关注她的情绪,除了安抚,始终听她命令行事。 可看她着急上火的样子,他终于还是有些忍不住。 一只手将她揽入臂弯,他道:“阿九边上歇一下,让他们做就好!” 墨九被他眼神一扫,低嗯一声,“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可怕?” “是。”萧乾不否认,带了一丝笑,“眼睛都红了,像要吃人似的。” “有这么夸张么?”墨九噗一声,情绪慢慢变得松缓。 “什么事情,都得一步一步来。” “我知道了!”墨九抿了抿干涩的唇,拽一下他的手腕,突然一叹,“八卦墓我们开了那么多,结果全为他人做了嫁衣,这一次我有点心急,因为接近尾声了,我更怕前功尽弃。” “明白!”萧乾笑着逗她开心,顺便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啊,其实最不愿意就是方姬然抢在你的前面打开乾坤墓,拿齐八个仕女玉雕。” 墨九默然,“难道不对?我就是不想看她小人得志的样子。” “很对。”萧乾宠溺地抚一下她额门的发,“正因为要赢,所以更需要定。定而能静,静而能思,思而能得。” “好了好好,我都知道了,大汗!你的话全是道理。”墨九失笑着拽紧他的手,神色已经轻松了不少,之前被那一口郁气撩得气极攻心的火,被他一阵规劝,慢慢地也就灭了。 两个人站在边上,看侍卫们拉巨石。 事实证明,人的力量才是无穷无尽的。 只要愿意,万里长城都可以修得成,何况一块堵门之石? 砰! 借着甬道低滑之势,巨石滚落下来。 洞门刚一打开,墨九就看到了靠坐门边上,腿脚一片血肉模糊的申时茂。 微微眯眼,她倒吸一口气,“六郎,快救申长老!” 在侍卫们拉动巨石的时候,申时茂已经痛得晕了过去。 但是为了不给墨九负担,在那个剜骨似的疼痛过程中,他从头到尾一声儿都没有吭。 脚是废了,人还活着。 萧乾探了探脉,让薛昉灌他吃下两粒救命药丸,又连续拍打了他几处大穴,好一会儿,方见申明茂喷出一口鲜血,幽幽然转醒。 看到面前担忧的墨九,他激动得几乎老泪纵横。 “老夫犯下大错……请钜子责罚。”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精神说这些?”墨九低骂他一句,之前所有被他错认的气愤,也就消了,“来人,把申长老扶出去,找人给他看伤。” “是!”两名侍卫赶紧奔过来。 申时茂不能动弹,对墨九的宽容,更觉得羞愧难当,不免对墨九细细叮嘱。 “钜子,他们很是厉害,对这老墓的一切似乎比老夫还要熟悉……钜子一定要小心了。” “再厉害能有老子厉害?”墨九回瞪他一眼,摆了摆手,“去吧,好好养着。” “多谢钜子,老夫有愧——” 侍卫背着申时茂下去,一路走,他一路呻吟着全是愧疚。 墨九看着他们的背影,想着他刚才那句话,沉吟一瞬,叹口气。 “我们继续!” …… …… 黑漆漆的墓道又长又深,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人行走在其间,压抑、逼仄,仿佛坠入一个永世不得离开的地狱轮回。 甬道里有冷风在呼啸,刮在人的脸上,幽凉幽凉的,更添几分惊悚的气氛。 走南与闯北在前头开道,薛昉与击西则提刀护在萧乾与墨九的身侧,一群侍卫护在两侧,走得小心翼翼。 “我说九爷,这个乾坤墓,似乎有点儿简陋啊!” 击西是一个话篓子,心里有话不说,她就憋得难受。 不见众人吭声,她一个人也可以说得下去。 “我跟着九爷也走好几个墓了,还真就没有见过这般寒酸的。乾坤不是代表天地吗?就这样的规格,实在配不上乾坤二字了。” 听见她咕噜,墨九轻笑着回头瞥他一眼。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乾坤墓啊!” “啊!”这个反转也来得太快了吧? 一会是,一会又不是,把大家伙儿都糊涂了。 可墨九却很镇定,瞥一下甬道两边的石壁,小声解释道:“这一条甬道确实是通往墨家老祖宗的主墓室,而乾坤墓与这个到底有没有关系,目前我不敢确定。因为我还没有看到与八卦墓相关的东西。不过,到了这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从墓道进来这么久,他们还没有看到与八卦墓有任何相关的物品存在。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站立的地方,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乾坤墓了? “嘭!” 几个人正小声说着话,一道闷沉的声音突然撞入众人的耳膜。 那道莫名的声音有些远,似乎并不在他们的近前,却让他们提高了警惕。 “难道又是哪里坍塌了?” “最近又没洪水,怎会突然坍塌?” “墓基受损——” 正说着,他们脚下站立的潮湿石板似乎在左右摇摆,而头顶上滴着水的顶子也在跳舞似的跟着摇晃起来。 那情形……犹如地震。 “不好。”墨九一把抓紧萧乾的胳膊,“可能他们开启了机关。” 进入墓地的并非只有他们,还有另外一群人。 而且,他们走在前面,一旦遇到什么事儿,都得让他们跟着倒霉。 “九爷,会不会是他们已经打开了乾坤墓?” 击西真是个可爱的宝宝,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句话就把墨九的心肝儿撩了起来。 “不管是不是,咱们先保命要紧。”飞快打断击西的话,墨九率先指向甬道边一个凹形的平台,“大家挤到那里去。” 这个墓遭受过山洪,又被人工破坏,她可不敢保证会不会不等见到乾坤墓的影子,就先变成一具尸体。而那一块石块是在整块巨石之上而成,凹陷的部分也无人工痕迹,就算甬道坍塌,整个墓地损毁,也不会马上把他们活埋了。 在老墓这种地方,墨九的话有着绝对的权威性。 听她一喊,众人紧张地照做。 呼啦啦一群人,在摇晃中拼命往那处冲去。 等众人心神不宁的站定,只见风灯幽幽的灯火中,山摇地动,碎石纷落,天地似乎都在翻转,将整个空间卷入在一个碎石飞溅的漩涡之中。 “好险!” 众人低叹。 若他们还在那处,保不准被石头砸死了。 “还是九爷英明!” 有人跟着就对墨九叹服,也不得不服。就在这短短的片刻,地面从轻微的摇晃已变成了剧烈的摇动。震天的巨响声刮入耳膜,似乎要把人的心脏震碎。而那山崩地裂般的震动,如同闷雷似的撕扯着地面,根本非人力可以抵抗。 墨九是对的,他们站在那里,属于相对安全区。 可即便安全着,看着这场面,众人也有点腿脚发软。 “快看!” 轰隆声中,有侍卫低声一吼,众人闻声看去。 只见四溅的碎石中,有一群士兵像被鬼追着,从甬道里面逃命似的跑了出来。 呐喊着,惨叫着,他们丢盔弃甲,仓皇失措如同丧家之犬。 有一些速度较慢的,已经被乱石砸中,哀叫着去了天堂。 有一些侥幸活命,不由抱头鼠窜,四处躲藏—— 空间如同炼狱,惊悚、恐惧。 火光中,墨九看了片刻,突然沉声。 “他们是宋熹的人?” “应当是了。” 在这里面,除了宋熹的侍卫,还能有谁? 对墨九这句废话,萧乾不已为意,却突地侧头,看向走南。 “去!” 孙走南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凶猛家伙,执行命令的时候也根本就不要命。哪怕面前山呼海啸,他也没有犹豫,拎着刀就虎虎生风的冲了过去,将一个就近的家伙捞起来,像举石头块子似的顶在头上,用那人护着自己的头,又把他活生生地拎了回来—— 速度很快! 除了那个家伙的手臂被乱石敲打了一下,他自己竟然毫发无伤。 墨九见状,有些哭笑不得,“你们做什么?玩冒险游戏?吓死我了!” 萧乾捏一捏她的手,并不多说,只望向那个被拎过来就软在地上的南荣侍卫。 “里面出什么事了?” 那家伙还没有彻底从恐惧中回神,看着从天而降的萧乾和墨九一群人,惊得瞠目结舌。 “你,你们……” “说!”孙走南懒怠听他废话,刀背重重敲在他的肩膀上,“快点!” 这疼痛,让他龇牙咧嘴地哀号一声,赶紧跪在了地上。 “饶命!好汉饶命啊!” “说了就饶你!” 那侍卫倒在地上,又抬头看一眼萧乾与墨九,方才颤抖着嘴巴交代情况。 “陛下与方姑姑带我们进入此地,是为寻找乾坤墓,可就在刚才……就在刚才……太可怕了。他们打开了一个机关,然后墓室就摇了起来,越摇越厉害,到处都是石头在飞,大家都吓傻了……” “他们人呢?”墨九没有兴趣听他噩梦重现,只关心宋熹和方姬然等人的去向。 那侍卫抹一把嘴上的血迹,摇了摇头,“小的,小的当时吓坏了,只顾着奔逃,不曾看见……” 墨九眉头一拧,看这时地面的摇晃渐渐平息,又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 “在哪个方向?带我们去。” “是,是!” 那侍卫不敢不从,在一片乌烟瘴气的灰尘石砾中,带着墨九一行人往前走。山摇地动后,地面留下了一片狼藉,地上到处可见尸体,完整的,残缺的,还有一些零散的兵器,被灰砾搅裹着,发出一阵令人恶心的味道,把个场面衬得惨烈无比。 众人心里发紧,一个接一个往前,却一句话都没有。 任何的得到,都需要付出代价。 要开乾坤墓,这也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 ------题外话------ 我看了大家的留言意见,也理解大家追的不易,我决定把剩下的大结局部分全部写完校正好了,再一次性发出来。 时间最迟在26号。 不好意思了,请大家再等一下。 说来实在是有点惭愧,做为一个全能女子,又当爹又当娘又当女又当媳,一家老小要过年,真是事情越多,越不得宁安。 尤其这两天颈椎病犯了,压迫神经,头有点晕,双手有点麻木,抬起无力……加上结局的内容真的有点多,我有点晕,所以速度真的慢。不过,保证会是高质量的大结局哈,相信我,么么哒。 另:此帖为准,明年我要强壮起来——撩妹。 谢谢大家等待,26号见! ------------ 坑深359米,大结局(九)一更 这样的解释,众人似是都懂了。 “九爷真是聪慧博学!” “那是必须的!” 就在墨九傲娇地卖着嘴皮子的时候,宋熹已经在那边对守护石兽研究了起来。 不得不说,乾坤墓配得上乾坤二字。不仅主墓室的布置富丽堂皇,讲究非常,机关设计也确实精妙绝伦,七头守护石兽虽各在北斗七星位上,可单只石兽上的机关却暗含了九宫八卦,各个位置相生相克相对应,让他费了好一阵,才弄明白石兽中的玄机―― “果然有暗锁!” 听宋熹一叹,击西脑门就凑了过去,大声喊叫。 “九爷,击西太崇拜你了!真的有,真的有耶!” 在他藏不住的欢喜和惊呼声里,众人也跟着缓和了情绪。 可墨九却冷哼一声,“不要高兴得太早。” “啊?又怎么了?” “七头守护石兽,却共有七七四十九个插梢,只要稍稍有一个锁环出问题,可能就会破坏整个机关。所以,真正的考验不是发现暗锁,而是如何同心协力打开暗锁。”墨九说到这里,望向方姬然那张鬼魅般的狰狞面孔,冷笑一声,“一旦有人暗藏异心,从中作梗,那就有可能毁于一旦,大家都送命在此!” 方姬然抿唇嘲笑,却不作声。 这个时候,她打不过墨九,斗嘴也斗不过她,她能如何? 受了气,她只能哑着。 墨九瞥她一眼,看她比之前乖觉了,也不穷追猛打,只站直身子环顾四周,淡淡道:“那就这样了,多的不解释,大家等下听我行事。等我喊到一二三,齐齐搬动锁扣上的插捎,等待机关开启。” “好。” “是。” “就这么办。” 众人都等得不耐烦了,七嘴八舌间都愿意听墨九的指挥。 宋熹瞥她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侍卫照办。 萧乾的人占据了四只神兽,宋熹三只,而墨九一个人独站中间,看大家都准备差不多了,这才沉声低喝。 “大家聚中精力,听我口令。” 众人赶紧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墨九也吸了一口气,“一!” “……” “二!” “……” “三!”墨九低喝一声,“开!” 一阵机械齿轮的转动声,“嚓嚓”作响。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七只守护石兽,突然就张开了嘴巴,在原地嗖嗖地转动起来。 “开了?机关开了!” “哈哈哈哈,真的开了。” 眼看守护石兽机关开启,大家伙儿都兴奋起来。 一开始,速度很慢。渐渐的,运转速度越来越快,从石兽的嘴里,还有淡淡的烟雾吐出。 那烟味儿很淡,有一种花香的感觉,极是好闻,也令人神智为之清爽。 “这烟儿真好闻。” “不会有毒吧?!” “别胡说八道!尽猜些吓人的。” 几个人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时,不知谁突然叫了一声。 “啊!” 墨九条件反射地望向对面的方姬然。 只见原本掌控着那只守护石兽的侍卫突然像块沉重的石头,往基台下面滚了下去,咚一声重重落在地面上,顿时没了反应,而方姬然已经取他而代之,很快重新往反向扳动了石兽的内置插梢,几乎就在她拉动的一瞬间,基台就狠狠一震,一股子雷霆万钧的力量猛袭过来,推动着巨大的墓基台,使得整个基台重重往下一沉。紧接着,机括“哐哐”作响,为墓室里的众人带来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 哐哐! 嚓嚓! 基台与石兽都在动。 其震动的力度,比之前更烈。 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事,众人都没有察觉,亦有些不敢置信。 他们怔怔的,全都望向方姬然。 “你做了什么?” “哈哈哈哈!”方姬然满脸狰狞的大笑着,被冷风拂起的头发一片凌乱,眸底的恨、恼、怨、怒,全都利箭一般射入墨九的眼睛,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疯狂,似乎恨不得把她受到的一切不公,以及她对这个世间的一切恨意都加诸到墨九的身上,与她一同毁灭。 “去死吧!你们都去死吧!” 她的低吼声、笑声,骂声,宛若惊悚片中的女鬼。 “哈哈哈哈!” 一个魍魉魑魅都甘拜下风的女鬼。 一个从失去自我开始失去灵魂的女鬼。 这个时候的方姬然是邪恶的,是恨不得毁天灭地的。 “你疯了?”宋熹似乎也没有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当即低吼,命令侍卫,“还不把她拿下!” “哈哈,疯了!我是疯了,你们也疯了!大家都疯了。什么八卦墓?什么仕女玉雕?什么千字引,什么墨家钜子?什么江山社稷?都一同毁灭吧!我要让你们知道,什么都没有了,我得不到的,你们也不要想得到。一切都没有了,我们一起去死吧,哈哈哈……”方姬然站在浓烟之中,鬼怪般的面孔上扭曲的笑,听得人鸡皮疙瘩爬满全身。 “方姬然!”墨九站在中间,在机括飞速转动中,身子却没动,“墓没开完,你怎么就舍得放弃?” 狂笑着声中,方姬然被两个侍卫捉住了手臂,一边挣扎着她一边吼,“不放弃又如何?不放弃我就能得到吗?不,我得不到了。从他让我取下面具开始,我就知道,哪怕我拼尽全力,到最后也只是一个为他人做嫁衣的小丑。我不做了,我放弃了,墨九,你赢了,可你赢了又如何?我输了又如何……不就是死吗?我就算要死,也要拉着你墨九垫背,大家一起死,哈哈哈,一起去死!” 方姬然是疯狂的。 这样出人意外的结果,也是令人始料未及的。 因为即便有人会害别人,也很少有人会害自己。 在这个游戏里,大家就像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共同赴难的时候,哪会有蚂蚱主动炸翻自己的船? “完了!这个疯妇!基台是不是要沉了?!” “啊!在沉,是在沉!杀了她……杀了这个疯子吧!” “大家别慌!” “九爷!快想想办法啊!” 乾坤墓棺椁所在的基台,比周围的地势都高,三丈的距离,象征着乾坤墓的绝对权威。可被方姬然这么一反,基台整体往下落,那机械转动的嚓嚓声,那些金银玉器,玛瑙古董纷纷碎落在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催魂夺命的招魂曲,听得人心惊肉跳。 颠簸…… 震动! 颠簸…… 震动! 空间似乎又一次要翻转。 众人呼喊着墨九,在方姬然的哈哈大笑声中,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叮! 轰! 突然的,基台不动了,石兽也停下了。 整个空间几乎就在接近平面的时候停止下来。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侍卫们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然后,就听到墨九淡然的声音,“机关打开了。”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在棺椁位置出现的一道门,许久说不出话来。 被方姬然破坏之后,为什么他们都没事,反倒打开了一扇墓门? 众人都大惑不解,只等墨九来解疑。 寂静中,墨九慢慢从棺椁位下来,往前走了几步,轻荡的发丝迤逦在肩后,一袭简单的男袍让她英气满满,可面部的表情太过沉重,仿若凝了一层难融的冰霜。在她的手上,有一只剑柄,而原本该呆在剑柄里的剑,则卡在方姬然之前站位的那只石兽大开的嘴里。 盯住大惊失色的方姬然,墨九一步一步逼近,似笑非笑。 “我见过喜欢整人的,真没见过专门整自己的。” 方姬然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有办法力挽狂澜,怔怔看着她,一个字都吭不了。 墨九冷笑,“亲姐姐,我知道你在机关上颇有造诣,但是,说句不中听的,你想达到我的水平,差的不仅仅是一点火候,而是灵性……机关是有灵气的东西,什么样的人,看到的,学到的,感受到的就会是什么东西。你心术不正,便永远也学不会最精髓的所在。你在兴隆山那么多年,天天闭门不出,翻阅了大量墨家机关典籍,想必对这种机关并不陌生吧?可你聪明是聪明,始终差那么一点……” 她损起方姬然来,毫不客气。 可仔细听,却句句实在。 方姬然嘴唇颤抖着,看看她,再看看机关,一脸生不如死的解惑。 “不懂了吧?”墨九笑着站在她的面前,明明个头和方姬然差不多,可那桀骜不驯的气势却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对方姬然完全是力压式的睥睨姿态,“很简单,我没有告诉你而已。要开乾坤墓这道机关,不仅要将七只守护神兽中七七四十九只暗锁同时打开,还需要……”她指向那一只方姬然动过手脚的石兽,“我之前就说过,北斗七星得反着来……其实何止北斗七星?暗锁也得反一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我为什么要告诉?”墨九俏皮的笑笑,“让你知道了,再故意使坏吗?” 如果方姬然中途不配合,那正中她的下怀。 如果方姬然诚心配合,到时候再说也来得及。 “姐姐可能不知道。”墨九声音突然有些低沉,“在准备开这个机关之前,我其实有想过,到底是亲姐妹,如果你诚心合作,不在中途使坏,不存害我之心。那么,我或许真的会看在娘的分上,原谅你过往对我所做的一切,饶你一命。但你……还是让我失望了。” “呵呵呵……” 方姬然一直活得生不如死,也早就不怕死。 可笑到中途,看墨九突然阴恻恻挂在唇边的笑,还是觉得脊背生生冒着寒气。 “你想怎样?”她忍不住问。 “当然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墨九冷笑一声,不再和他浪费时间,指了指因为机关开启而暴露出来的一处机括链条,对押着方姬然的两个侍卫说,“看见没有,那儿有一条铁链……” “看到了。” 侍卫一头雾水,显然不明白她的用意。 “把我亲爱的姐姐架上去。”墨九笑着说完,又认真睨一眼方姬然,“这个安排,不知道姐姐你喜不喜欢?” 什么?墨九要把方姬然绑到机括链条上? 在场众人,大多都惊悚了。 要知道,墓中的所有机关,都靠着机括拉扯铁链条来带动的。 那铁链又粗又重,人绑上去,不可能松脱的了…… 到时候,一旦机括再次启动,那么,被绞入其中的人,岂不变成肉酱? 众人默然地看着墨九,脊背都有些绷紧,就连击西都吓得打了个哆嗦。 “九爷,咱不如一刀宰了……” “谁也别来劝我!”墨九冷着脸,“谁说都不好使!绑!” 看她居然是认真的,方姬然面如死灰,两条腿抖得如同筛糠。 “墨九,你,你……好狠。” “这不叫狠。”墨九笑笑,“比起你对我做的事,这根本算不得什么。毕竟我对你不薄,你却在背地里使劲儿给我捅刀子,最后还偷了我辛苦拿到的仕女玉雕,觊觎我的位置,觊觎我的男人……你知道我这个人最痛恨什么吗?” 顿一下,墨九盯住她的眼,一字一句如同在笑,仔细听,却又似乎全是恼,“最痛恨被人当傻子整。你这种连亲妹妹都要陷害的人,认真讲,这个死法已经很仁慈了。更何况,我这也是为了成全你,让你死在八卦墓中,虽然没有做成墨家钜子,却可以陪着墨家老祖宗,天天讨好,下辈子或者有机会做钜子?” “你有种杀了我吧!给个痛快!” 方姬然也算一个狠人,都这个时候,哪怕脸都白了,声音也颤了,也没有求个活路。 可墨九对付她,从来游刃有余。 笑着摇了摇头,她不恼不急,就是揶揄,“你痛快了,我又怎么痛快?”笑着瞥她一眼,她补充:“不过你也可以为我们祈祷,希望我们入下一个机关,可以直接打开乾坤棺,拿到乾坤玉雕,机括也就从此不会再启动。这样的话,你或者多活两天……然后等着饿死,你说呢?” “你无耻!” “嘿嘿!”墨九懒怠再理会她,头一偏,对侍卫道:“还不动手!” 对于方姬然这样的人来说,死亡绝对不是最可怕的。 可即便不怕死,也会怕残忍的死,或者生不如死―― 想着被机刮卷入齿轮,受那生生凌迟之痛,方姬然面色苍白着,嘴唇发紫,终是将眼瞥向宋熹。 “陛下……救我……” 从事发到现在,宋熹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说。 如今听得方姬然恐惧的呼救,也只是神色淡淡睨着她。 “自作孽,不可活!” 毕竟方姬然刚才连他的性命也一并算上的。 他对方姬然又素来没有什么好感,哪里会顾及她的性命? 方姬然是个聪明人,一直是彼此利用的关系,她当然了解宋熹的为人。 故而,听他淡漠的回复,她咽一下唾沫,开始讨价还价,“陛下不要忘了,是我……是我帮你拿到的仕女玉雕。如果没有我,你也到不了乾坤墓……” “那又如何?”宋熹道:“你的利用价值已经用完了。” “嚯嚯嚯!”方姬然突然仰头,从喉间发出一种似恐惧又似悲切的笑,“你当真以为墨九会与你诚心合作?你就不怕,他们过河拆桥?到时候没有我,你就算有仕女玉雕,如何开祭天台?” 宋熹慢慢侧头,盯住她的眼。 “过河拆桥或是不拆桥,都不劳你费心了。方姬然,你是个废人了!没有人会对一个废人的生死感兴趣。” 方姬然身子微微一僵,目光怔怔看着宋熹,身子颤抖不已。 是的,宋熹当初利用她是为了仕女玉雕。 再后来利用她是为了开祭天台。 但如今他与墨九达成一致,他又要她何用? 她的作用确实已经没有了。 一个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人,又有何人来怜惜? “呵呵呵呵呵……” 一阵低沉沙哑的笑声里,方姬然认命般高高仰着头,语气凄厉。 “你们会不得好死的,你们这些人,都会不得好死的!” 阴森森的笑,像魔鬼附体,不像个正常人,如同她的脸,没有半点正常人的样子…… 这一刻连墨九都觉得,其实死亡对于她来说,或许真的是一个解脱。 “你们会不得好死的!你们会的,一定会的……我会看着的,我哪怕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句威胁人的话,真是从古用到今啊! 墨九无语地听着她垂死挣扎一般的喃喃,饶有兴趣地抱着双臂,正瞧热闹,腰上就被人揽紧。 她侧头,对上萧乾沉沉的双眼,“阿九,且留她一命。” 墨九没有想到,第一个出来阻止她的人,居然是萧乾。 她不太高兴地挑眉,“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萧乾默默一叹,然后瞥一眼面有异状的陆机老人,道:“师父当年……与你娘有过一夜露水之情……后来虽无缘分,却留下一女……她就是方姬然。” 关于织娘这段往事墨九也是知道的,这也是为什么方姬然出生当晚就被送到方家的原因。 可她没有想到这世间兜兜转转,转来转去居然就这么几个人,方姬然的生父居然会是陆机老人。 怔愣一瞬,她突然明白陆机为什么执意要跟上神龙山来了。 “呵呵,这老头儿。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风流韵事……” 墨九其实做不来那种眼睁睁把方姬然绞死的事情,这么吓唬也只为了杀杀她的锐气。至于到底要怎么处置这个女人,老实说,她真的还没有想好。为了墨妄,为了织娘,她甚至都想过留她一命的。可如今听得萧乾的话,想到她是陆机的女儿,突然有一种有其父必有其女的感觉,不由咬牙切齿。 “如果我偏不呢?” “阿九。”萧乾笑叹一声,“你的为人,我还不清楚?” “哼!”墨九不高兴,白他一眼,“你不知道最毒妇人心?我狠起来,完全可以不是人。” 轻笑一声,萧乾轻抚一下她的头发,对她道:“方姬然的事,我已和师父详述过,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怨不得人。师父的意思是,留她一命,只要不死,其他都可。” “只要不死,其他都可?” “是。这样即成全你师兄与你娘,也成全我师父,就这么办吧?” 墨九琢磨一下,突然有点想笑。 这方姬然上辈子是拯救了地球吗? 居然有这么多的人,其实一直真心为她。 墨妄、织娘、现在还有一个陆机…… 可就是这么一个被人真心关爱着的方姬然,却始终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疼爱她,以至于变得如此疯狂,恨不得天天报复人类。 “好,只要不死,其他都可。这句话我喜欢――”墨九笑着指挥弟子,“架上去,我保证她死不了。” 说罢,她谁也不理,微微眯了眯眼,瞥一眼还在嘶吼呐喊的方姬然,慢慢走向墓室基台上出现的那个悬空之门。 模糊的烟雾还未完全散尽,那门像一道模糊的剪影,就像她幼时看西游记时天上出现的南天门,影影绰绰间,不太真实,有一种梦幻感。 迟疑一下,墨九回头冲众人招手。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走不走?一会门消失了,可就走不成了。” “进吧。速度一点!” “进进进――” 两个侍卫无奈地把方姬然架在机括铁链上绑好,而墓室内的其余人,都听话地往那道门靠近。 尤其是宋熹的那些侍卫,他们走得比谁都快。因为之前他们就看过墓门开启时那些跑得慢的人活生生被石头砸死的场面,所以这一次,他们争先恐后,不等墨九声音落下,人就已经往里钻了。 墨九摇了摇头,等他们进去了,方才看萧乾。 “六郎,我们也走吧。” 萧乾抿紧嘴唇,看一眼赌气留在原地的陆机,迟疑一下。 “阿九等我一下,我劝劝师父。” 事实上,陆机独身了一辈子,从来也没有与方姬然有过接触,对她所知所晓的,也都是一些不好的事,认真论父女感情,算不得深厚。但血脉亲情这东西,就有这么神奇,一旦知道了这个人是他的亲生女儿,哪怕他心再硬,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绞死。 墨九在门边等了一会。 看到萧乾走过来,却没有看到陆机动弹。 “他不走?”墨九不知道他们师徒两个说了些什么,笑盈盈往萧乾的背后瞅一眼,看着那老头倔强的影子,撇了撇嘴巴,“他不走算了,我们走吧。” 萧乾淡淡回头望一眼,叹口气,吩咐孙走南留下来照看老头,又向他小声叮嘱一些事情,而宋熹却在这时过来,走到墨九的身边,冷不丁拽住了她的手臂。 “一起走。” “你信不过我?”墨九冷笑一声,微微挣扎。 “当然。”宋熹目光有些凉,手上力道也不轻,盯着她时,目光像自带了一层冷气,“你诡计多端,我得与你寸步不离。” 呵呵一声,墨九皮笑肉不笑,眼底凉凉的,全是调侃,“你不必紧张,我就算要整死你,也得先拿回那些仕女玉雕再说。现在我杀了你,我上哪儿找玉雕去?所以,你且放心吧,只要我死不了,你就死不了。” “那可不一定。”宋熹的声音,带了一点笑,却听得墨九无名火起,冷哼着,低头睨向他扼着自己的手,“爪子拿开。我不喜欢和陌生男人有肢体接触。犯恶心!” “恶心一会,忍着!大家一起走,这样保险一点。” 宋熹盯住她,不松手,不动弹,似笑非笑。 “凭什么我要忍着?老娘偏不能忍!” 墨九气咻咻瞪他一眼,不停挣扎。 一只手却在这时伸了过来,轻轻的抬起,落下,就搭在宋熹的手腕上,看似漫不经心,力道却重得仿佛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不要让我把你这只手剁了。” 萧乾声音向来清冷无波,不厉自有三分威仪,更何况此刻正有郁气? 凝视着他千年不化的冰霜脸,宋熹微微抿唇,似笑非笑,“我只怕你会舍不得。剁了我的手,谁给你拿仕女玉雕?” “啧!一个大男人,你胆子能再小点吗?行了,喜欢跟着我就跟着吧。”墨九不满地奚落一句,也不想与他多辩了,甩开手,冷漠地瞥他,“只要不碰我,你爱怎么走,就怎么走。” 说罢,她大步进入那扇门。 然而―― 进去之后他们才发现,里面是一个空荡荡的墓室,什么布置都没有,地方也全然不若外面的宽敞,狭窄而逼仄,唯一与别处不同的是,在墓室的尽头,有三道石门,门楣上方分明用草书写着。 过去。 现在。 未来。 这叫什么?三道门,三个选择么? 过去的门,会回到过去? 现在的门,会留在现在? 未来的门,会去到未来? 没有任何提示,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三道门代表了什么意思。 众人各自在心里猜测着,然后――齐刷刷回头来看墨九。 墨九一笑,摊手,“这个我也没法选择。因为我也不知道。” 任何一道选择题摆在面前的时候,都会有一些提示才能解答。 可这里,什么也没有。三个门,三个一模一样的门,连通的地方是哪里? 也许代表的不是过去、现在、将来,而是死亡、生存、或者生不如死呢? 风灯的光线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影影绰绰,像隐藏在一片乌云后面,让墓室的气氛再次陷入了凝滞中。 “不如丢骰子吧?”墨九笑着摸了摸鼻子,“丢到哪个门就进哪个?” “不用。”宋熹突然指向一个侍卫,然后指向一扇门,“进去!” 这是人肉测试的意思?墨九微微一惊。 那侍卫吓得不轻,当即变了脸,脚步情不自禁往后退,“陛下饶命!” “饶什么命?让你送死了吗?”宋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冷冷地重复一遍,“进去!” “是,是陛下。”那侍卫吓得腿脚都在哆嗦,可命令在前,又无人为他求情,在这进退两难的地方,哪怕是去送死,他也不得不从。 他紧张地咽一下唾沫,慢吞吞走向了那一扇叫着“过去”的门。 一步! 两步! 三步! 他走得很慢,脚步声却如同鼓声,重重敲击在众人的心里。 墓室内,寂静无声。 大家都在等待,等待那一个结果揭晓。 终于,他走到门前,迈出了步子―― 很快,他的影子闪身而入,消失在门口,没有了动静。 众人正自奇怪,突听得“哐哐”两声。 “不好!” 就在那个侍卫进入“过去门”的时候,“未来门”与“现在门”突然就关闭了。在关闭的同时,似是触动了机关,不过刹那之间,头顶上一块巨大的石块像滑板似的一点点往下滑落,仿佛要将他们全体覆盖,吞噬。那深重的阴影,让众人呆若木鸡。 机括又一次启动了! 墨九不是说……不会启动吗? 那外面的方姬然岂不是…… 打个哆嗦,众人不敢去想,也来不及去想方姬然会经历怎样的噩梦。 因为,他们目前只顾得上自己。 四周无路,后退无门,前进也只有一条路――过去门。 那么,他们除了蜂拥而入“过去门”,还能如何? 电光火石间,无路可逃的众人,像被蜇了神经似的,反应都是惊人的相似―― 争先恐后地冲向了“过去门”,都不用任何人招呼。 墨九也一样,本来按她的理解,打开了主墓室的门,进来应该就是一个开棺椁的机关,然后就完事了。可没有想到会有这个三道门的选择。而且,更没有想到,宋熹原本想让侍卫去试水,结果一旦做出了选择,就再无反悔。 事到如今,哪怕是赌命,也只有一搏了。 “走!”她低喝一声,身体猛地往门那边冲去。 在喊走的同一时间,她也条件反射地拽住了身边人的手。 萧乾就站在她的身边,她记得很清楚。 可等她在风灯的光影中,飞快地闯入了“过去门”,才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儿。 这只手,好像不是萧乾的手?! 萧乾常年带兵打仗,手心有一重茧子,这只手却细腻得多。 是宋熹。 她大吃一惊,猛地丢开手,回头看去。 却发现,他们进来的门没有了,而那些本来与他们一起闯进来的人,也一个都不见。 唯一可以感觉到的人,只有一个――宋熹。 “九儿,谢谢你拉我――” “我谢你祖宗十八代。”墨九这会儿心肝上都是火,恨不得掐死他,“怎么会是你?――我那个去他奶奶的大白腿!” “我想,这就是定数。”对她抓狂爆粗的行为,宋熹居然很淡然,甚至带着淡淡的笑。 定数什么的,最合适用来解释无法解释或者无法扭转的局面了。 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墨九不知道,也看不见,萧乾的声音都没有,什么情况也不得而之,而比这更可怕的是,连里面的世界,她也看不分明。 不知道这个空间有多大,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她摸索着四面八面走了几圈,没有任何阻碍,那感觉就像进入了一个虚空之中,什么都摸不到,看不见,除了一个宋熹,好像整个世界都彻底从她眼前消失了,而她唯一还保有的东西,就是她自己的思考与灵魂。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声音微微惊骇。 经过了这么多的事,墨九很少怕。 不管多难的机关,多难的八卦墓,她都能想到办法。 因为那到底都有实物,而这个地方,连实物都没有,怎么搞? “九儿,你别慌,也别怕。”相比与她的急躁,宋熹淡然了许多,他的声音,一直是带了一点笑意的,循声走近她,他劝慰道:“不进来都已经进来了,你急也没有用,我们再慢慢想办法就是了。” “想办法?!说得轻松。”墨九冷笑一声,伸出双手,往四周摸了摸,依旧没有摸到东西,只有一手的空气,心里更是毛燥燥的,对宋熹说话也更是没什么好气,“这到底什么鬼地方,你知道吗?你准备怎么出去,嗯?宋熹,说到底,老子有今天,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哪有这么多麻烦?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很讨厌,简直是令人厌恶!” “你真这么想?” “讨厌还能有假?” 那些话确实有些臭,可墨九这会说不来好听的。 宋熹沉默了。 静静地望了好许久,突然一叹,幽幽问。 “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里吗?” “废话!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你不想离开,留着过年啊?” “我不想。”宋熹淡然的声音里,真的带了一点淡笑,而且是由衷的淡笑,“能够与你待在一起,哪怕暗无天日,哪怕会一起暗无天日子到地老天荒,又有何妨?” ------题外话------ 没办法,字数太多,一直传不上。只能再次分章了…… ------------ 坑深360米,大结局(十)二更 “变态!” 宋熹并不和她辩驳,也不生气,由她骂着,似乎怕她走失了找不着似的,始终尾随在她的身边,跟着她四处乱走,跟着她在黑暗中来回摸索。 “娘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寂静空间中,墨九的声音,满满的郁气,“这都什么鬼机关啊?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宋熹,你懂得也不比我少,见过这样的环境吗?你看我,大概走了半个时辰了,却没有摸到一个实物东西……甚至,我们的脚上好像也踩得有点飘啊……”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猛地弯下腰来,去摸脚底。 “不想死,就不要乱动。”宋熹突然一喝,猛地扼住了她,“九儿,不要动,不要再走了,我们趁这机会,好好说说话。” “说什么说,宋熹,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脚下也有悬空的感觉,让墨九的心底,被密密麻麻的恐惧占满了,连声音都带了一丝不确定的紧张,“没有边际,没有实物,除了你,什么都没有。难道,难道说我们……已经死了吗?” “瞎说!”宋熹按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放松下来,声音平静而温柔,可就像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影片后,在结尾放上的舒缓音,虽然好听,却依旧让人心生恐惧,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你玩过网络游戏吗?这也许就像一个隐藏副本,是随机触发的,需要通关才能出去。” 网络游戏,副本? 墨九心里狠狠一惊。 有多久,她没有从别人嘴里听到熟悉的现代词汇了? 太久!太久了!久得有时候她都快要忘记前生了。 “唉!原来是你。” 在这一刻,她终于确定了――宋熹就是那个人。 那个躲藏在暗地里的机关高手,那个会阿拉伯数字的人。 仔细一想,其实很早以前,就有许多蛛丝马迹的,只是她没有往深了去想而已。菊花台上一曲《菊花台》随便应和,多次告诉她说,介意与谢青嬗亲表妹的关系,对她嘴里时不时冒出的各种现代词汇不好奇,也从来不多问。更紧要的是,他堂堂南荣太子――居、然、会、做、饭。而且还做得一手好饭。若说临安的桂花肉还可以勉强解释得通,那么他的拿手绝活羊肉火锅……这个时代哪个人能做成那样? 而且,古代男子,哪个不远庖厨,何况太子? 不怪他隐瞒,只怪她太傻啊! 唉声一叹,她道:“我找了你这么多年,还真没想到,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样一想,墨九顿时又想到了许多的过往,“辜二、乔占平这些人,都是受你操控与利用的吧?宋熹,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宋熹像在回答她,又像在自问自答,“我也想知道。” 伴着他幽幽一叹,整个空间似乎都冷凝了。 这样的回答太过意外,也让墨九惊讶不已。 “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开什么玩笑!” “嗯。”宋熹淡淡应,似乎不爱提这事。 “那你知道自己来自哪个世纪吗?” “不知道。”宋熹的声音在黑暗里,带了一点淡淡的无奈,甚至还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忧伤,“我只知道我脑子里的那个人生活在一个与当下完全不同的地方,那个地方有高速发展的现代明,有这里的人想都不敢想的物质基础,那里的飞机可以上天,火箭能飞太空,那里有网络,不见面也可以聊天……” “那你不就来自21世纪吗?215年?216年?” “不知道。”宋熹继续摇头,“自我醒来,我其实就有些弄不清楚了。我到底是宋熹,那个被萧家陷害摔下马死过去,又被萧乾搭救而灵魂附生的宋熹?还是另外一个人?而且,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 在他淡淡的叙述中,情绪不多。 可墨九却非常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因为在这个时候,宋熹确实没有必要再骗她。 “一开始,我是惶恐的,小心翼翼的生活在宫中,就像藏着一个秘密的怪人,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的遭遇,也不敢向任何人询问……我即有宋熹的记忆,又有另外一个人的记忆,两种记忆都一样清晰,我每天都纠缠于究竟哪一个才是我的痛苦中,寻找我灵魂的归属。一直到……”他突然朝她走近一步,近得墨九几乎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以及怦怦的心跳了,他方才停下,沉声对她道:“直到听到了你的名字。” “听到我的名字?” 从初识得他,已过过**年了。 好多的记忆,讲实话,墨九已经开始模糊和混淆。 可显然,宋熹记得比她还要清楚,对她置疑似的相问,他苦涩一笑。 “那日我听得舅父说,萧家为久病不愈的萧大郎娶妻冲喜,要娶盱眙的小寡妇墨九。” 唔!往事久远。 远得仿若做了一场梦。 墨九抿了抿嘴,也不答,只安静听他说。 陷入回忆中的宋熹,显然也不需要她答。他自顾自地说道:“一听墨九这个名字,我就像突然被打开了一扇灵台之窗。直觉告诉我,这个墨九是与我有关系的。不,不是与我,也许是与藏在我记忆中的那个人有很密切的关系。要不然,为什么听到她的名字,我血液都像在燃烧……很快,我就又想到了一些事情。”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目光复杂地盯住墨九,“不知你有没有听过《金篆玉函》?山、医、命、卜、相五术。” 《金篆玉函》?山、医、命、卜、相五术? 墨九脑子里“嗡”了一下,有些懵,像是知道,又像是不知道。 很古怪的,她觉得自己仿佛突然也变成了像东寂这样的人,有点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宋熹看着她,沉吟片刻,像在犹豫。 过了好久,才突然又道,“九儿,其实你也是《金篆玉函》玄学五术的传人。” 墨九讷讷问:“我?《金篆玉函》?那是什么鬼?” 宋熹道:“《金篆玉函》有一个很古老的传说,据说在几千年前,黄帝得天神相助,授以天书,得以破蚩尤妖术,擒杀蚩尤统一天下。这天书便是它了。《金篆玉函》之下,又有玄学五术之分。山、医、相、命、卜同宗同源,都以阴阳五行为核心来判断事物的发展趋势和应对策略……” 他大概与她讲了一下,听得墨九一脸懵。 “是吗?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她往前一步,偏头想要看清他,声音也沉了不少,“宋熹,我怎么觉得你其实是自己有病?这种症状,有一点像神经分裂症。你该不会是生了病,或者记忆出了什么问题,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把我扯进去的吧?” 宋熹摇了摇头。 然而,黑暗中,墨九看不见他摇头,只听得见他突转话锋的声音。 “但那时的我,并不敢确定,你究竟是不是那个墨九――” “所以呢?”墨九努力盯视他的方向,“我们在楚州萧家后院的荷塘边相遇,不是巧合对不对?” “世上哪里来那么多的巧合?” 宋熹轻轻一笑。 也许是忆及那一夜的月色之美,残荷之香,梨觞之酣,他的笑声中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与轻松,“说到底,虽然我有宋熹的记忆,可我潜意识里的主宰,似乎还是那个人。所以,不管萧谢两家有多大的恩怨情仇,我对他们的事情都提不起什么劲儿,却对你有着浓厚的兴趣。所以,我特地从临安去到楚州萧家,以贪梨觞美酒为名,专门带上美食与美酒,坐在荷塘边等着你。” “你知我好吃好酒?” “你大名鼎鼎,无人不知。” 好吧,那会儿她逃婚,萧乾三擒三纵,确实干下许多耳熟能详的事―― 墨九叹了一口气,突然对他的故事好奇起来。 也许为了探究一个结果,也许因为同为现代人的同理心,她暂时抛开与宋熹的私人恩怨,对他说话的声音都温柔了不少。 “那后来呢,你找到你自己是谁了吗?” 宋熹没有马上回答她。 空间里安静一片,鸦雀无声。 那感觉,就好像没有人在似的。 墨九心里一紧,马上伸手去拽他。 “喂――宋熹――你人呢?” “我在。”宋熹拍拍她的手,并没有顺势握住,而是随即又松开,垂下,淡淡说道:“没有!一直没有。可我没有找到自己,却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灵魂。” “另一半灵魂?”墨九吓得恨不得抱紧胳膊,“不要说得这么惊悚好嘛?什么叫找到了另一半灵魂?怪吓人的!” “呵!怕什么?是人,都有灵魂的。我有,你也有……” 黑暗中看不清人,墨九却似乎能感觉到他从心底深处迸出的悲凉。 麻麻的,刺刺的,怪怪的,挠着着她的神经。 一身的鸡皮疙瘩都往外冒,墨九觉得有点冷,声音都沙哑了。 “宋熹,你……继续说,什么叫找到了一半灵魂?” 宋熹没声音,又陷入了沉默。 呼吸充斥在彼此之间,一种怪异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漫。 过了好久好久,墨九方才听到他凝重的叹息。 “九儿,我的灵魂告诉我。我爱你,深爱你。所以,我认为,你就是我的另一半灵魂,你也是我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意义。” 啊! 墨九头上像有一群乌鸦飞过,嘎嘎叫唤。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那样看着他,仿佛在听一个玄幻的故事。 “我一觉醒来,成了南荣的皇太子,却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知道,南荣很快就要灭亡了,而且还会亡于我之手,这感觉――太奇妙,太不可思议,我不知道你能否感受?当然,这些事情,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但事实证明,后来所经历的所有大事,都仿佛早已经在我的脑子里演练过一般,哪怕我刻意想要做出改变,也做不到。而你――墨九,似乎是这些事情里的变数。” “我是变数?” “是。”宋熹道:“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当今之世并没有你,可你却来了。我就在想,如果你属于我,也许会改变这个既定的结局?然而――” 又过了一瞬,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绝望般的空洞。 “然而你并不属于我,不管我如何努力,你始终属于他。也因为此,这个故事对我来说,也就没有了任何的新意。” 这个时候,墨九已经有些弄不明白了。 宋熹到底是从现代穿越而来处于半失忆状态?还是他从头到尾就一直是宋熹,只是当初坠马死亡后,突然机缘巧合在某个异空间里“捡”到了某个人遗失的部分记忆,然后还魂?或者说,他其实只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 可如果他是疯子,哪懂得那么多的机关巧术与奇门遁甲? “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懂得那么多。”宋熹就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突然轻笑一声,颇有几分得意地道:“因为那个人懂吧,我醒过来自然就懂了。” 疯了!疯了! 墨九快被他的解释弄疯了! 太特么玄幻了,这让她怎么接受得了? 可她自己都是穿越的,不是比玄幻还玄幻? 能接受自己是个穿越人,又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吸一口气,她选择了暂时相信这个故事,不再追究宋熹是谁,转而追究他的目的。 “那你为什么想要得到仕女玉雕?为千字引?为武器图谱?为争霸天下?” “不!” 宋熹站在黑暗中,回答得很肯定,也没有半分犹豫。 “我对一个早晚完蛋的江山并无兴趣,只是为了回去――找到我自己。” 他的回答,把墨九吓了一跳,“千字引可以回去?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人告诉我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宋熹抿了一下唇,对着墨九的方向,一字一句认真地道:“千字引上,其实并没有墨家机关之术,更没有武器图谱。这两样东西,早就被热爱世界和平的墨家老祖宗毁了――其实,所谓千字引,只是一千字的引,是为引渡灵魂回归之用。” 千字引。 一千字引。 为引渡灵魂回归―― 这个转折来得太快,墨九不太敢相信。 “怎么可能?为什么墨家祖宗……要弄一个这样的东西?” “我也想过,最后猜测,最大的可能是……与老祖宗自己的故事有关。”宋熹盯着她,突然问:“墨九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吗?墨家这样强大的机关,火器,引得天下人觊觎,那发明这些东西的人,需要怎样的智慧……?” “你是说――” “也许那个人,像你,像我,是与我们一样无处着根的灵魂。” 他的意思是说,八卦墓与祭天台的建造者,其实也是一个穿越者? 因为本身是穿越者,这才搞了个千字引,就为引渡灵魂。 哦天!墨九的太阳穴突突的跳。 从进入“过去门”到现在发生的一切,她都有点难以消化。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会经历这样一个真相似的迷局,一个从穿越开始,似乎从来就不由她掌控的迷局。 深思良久,她想不明白,也就不去钻牛角尖了。 “那你又是怎么确定我与你一样,也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 宋熹淡淡道:“猜的。试的。因为你的《菊花台》,还因为……你知道的那些,只有我知道。” 是啊!宋熹隐藏得比她好多了。 从头到尾,她就一个冒冒失失的现代妞儿。 借着本尊是个脑残人士的便利,她大杀四方,什么时候刻意掩藏过自己? 就凭她的作为,宋熹要看穿她,实在不要太容易。 墨九沉寂了片刻,略迟疑,“那你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回去?” “一开始是这样的。”宋熹站得离她一步之遥,声音却远得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飘来,幽幽的,还夹着淡淡的凉气,“一开始我只想回去,找到那个主宰自己灵魂的自己,不再做等着亡国送死的宋熹,我喜欢那个世界的繁华,电子产品、信息网络、以及一切的高科技。所以,我做的一切,包括接近你,就为了回去――” “喔……”墨九差不多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了,矛盾而又纠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宋熹又迟疑了。 在与她说话的过程中,他若干次迟疑,考虑,像在纠结着什么。 这一次,又等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后来为了你,我又不想回去了。我想留下来,甚至想过――要么改变历史,做这个天下的霸主,打败萧乾,拥有你。要么有一天,得到千字引,能带着你一起回去。” “带着我一起回去?”墨九怔怔的。 “难道你没有想过要回去?” “想过的。”在没有与萧乾有任何瓜葛之前。 后面那句话她没说,可宋熹分明懂得她的想法。 轻声一笑,他的声音满带自嘲,“可你有了他,却是不想了么。” “是,我在这个世间有夫有女,如何离得开?” “我想也是。” 两个人如同闲话家常的朋友似的,就站在这个宋熹所谓的“副本”里头,说着一些往事,也是从宋熹嘴里,很多墨九之前想不明白的事,也就都得到了解答。 比如,当初杀谢丙生的人虽然是乔占平,可真正要杀他的人,却是宋熹。因为他不想受制于谢忱,要没了儿子的谢忱反过来依赖他。当然,也因为谢丙生的所作所为,实在触范到了他的底线,还因为谢丙生居然动了墨九。 又比如墨家大会上,他让人戴了墨妄的面具,假扮墨妄与方姬然对话说要杀墨九,目的就是为了让墨九疏远墨妄,从而让“重生”而来的方姬然可以与墨妄再续旧时情谊,从中得到更多关于八卦墓的便利消息。 而那时,方姬然已经与她达成合作关系了。 本来一开始,他改祭天台手印,是准备让方姬然做墨家钜子,从而举墨家之力开寻八卦墓,名正言顺得到仕女玉雕再拿千字引的……可后来他想,八卦墓不是那么好找好开的,方姬然在机关造诣上的本事,实在远远不及墨九。于是,当墨家大会对墨九彻底关上门,不让她参与,而她正处于人生低谷,求助无门的时候,他向墨九伸出了橄榄枝,让她假扮他的侍女,领她前去墨家大会,并且让乔占平设置了题目极难的机关屋考题。 实际上,方姬然当初误会乔占平了。 从头到尾,机关屋之试就是公平的,乔占平并没有改过题目。 如果方姬然真的可以在机关屋之试上赢过墨九,也许他真会让她做钜子。 然而――她自身实力远在墨九之下。 为了开八卦墓,宋熹选择了墨九。 而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就顺其成章了。 …… “我还有一个问题。” 静静听完他的解释,墨九忍不住又问:“这个事儿,我憋心里很久了。当初导致萧六郎毁容那个面具上,是不是你下的毒?” 听她说憋了老久,宋熹不禁笑了。 很自然地揽一下她的肩膀,似乎为了确定黑暗中的她真实存在似的,他笑道:“是我,又不是我。” “什么叫是你,又不是你?” “因为我是主犯,而你,是从犯。” 听他的回答,墨九惊得啊了一声,“什么意思?” 宋熹道:“很简单,我的本意是为让他改头换脸地活着出去而已。当时临安政局复杂,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皇后一党,谢氏旧臣都不会放过他,哪怕戴了面具――你懂的,方姬然的面具都可以摘去,他也可以。所以,我虽然在他的面具上涂了毒药,但那药物的实际功效只是短期内改变肤质,可能会生疮长痘,但绝不会致人毁容,对萧乾这样的神医来说,太过小儿科……” “那怎么他又毁容了呢?还有――我是从犯,什么意思?” “九儿,你还不懂吗?”宋熹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一点叹息,“你的母亲,你的姥姥,还有你的姐姐方姬然……他们的男人,都是怎么死的?就我所知,当今之世与墨家女有染还没有死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陆机,一个就是萧乾。他们两个没死的原因,因为他们都是当世神医,恐是有什么方子凑了效。但他们不死,不代表你们的身体对他们就可以完全免疫――” “你是说――他是被我害的?” “我非医者,具体情况我亦不知。”宋熹沉吟一瞬,又道:“关于墨家的天寡一事,我猜可能与血液有关,就像某些传播疾病一样。你忘了,他在牢里,咬过你一口……”说到这儿,他咳了一声,又道:“我也想过,可能是我的药,与你的血液毒性综合,这才导致了他的毁容……具体情况,我想,萧乾本人比我更清楚。难道他没有告诉你?” 唉! 墨九重重一叹。 找了那么久的罪魁祸首,她怎么就没有想过――有可能正是她自己呢? 两个人把话都说开了,还真就有了点老朋友的感觉。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再难与别人之间产生这种默契的共通点。 这种属于同一个时代人的交流感觉,无人可以代替,也无法与别人重合。 墨九想,也许从一开始她会对宋熹产生好感,也是缘于这样的潜意识吧? 接下来的谈话,就轻松多了。 想到为了八卦墓和千字引辗转的数年光阴,墨九有些哭笑不得。 “如果早知道千字引就是那么一个东西,我真的……懒怠与你去抢。你啊,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这样不就少了许多纷争,你拿你的千字引,我做我的墨家钜子,互不相干……” “呵。”宋熹笑,“说得好像我早告诉你,你就会相信似的?” 噗一声,墨九被他的比喻逗笑了,放开嗓子咯咯的笑,“这到也是。那个时候你就算说了,我肯定也不会相信。至少不会完全相信,毕竟关于千字引的传说,太招人了……”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收敛住笑容,又严肃道:“当然,其实我现在也不完全相信,万一你忽悠我的呢?你是算死了我舍不得离开,所以才这样说也不一定,对不对?” “也是――”宋熹也跟着低声笑,“分析很有道理。” “不过嘛,你现在骗我又有什么意义?不要说乾坤墓的两个玉雕还没有拿到手,就算都拿到了,又有什么用呢?”墨九叹口气,环视着这个漫无边际的黑暗空间,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无奈感,“如今咱们两个都困在这个鬼地方,还不知道怎么出去呢。说不定,很快就会饿死了。那什么玉雕,什么千字引,就像方姬然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还争什么争?” “九儿。”宋熹突然唤她,声音很低,很浅,仿佛随时就会淹没在了黑暗里,“你就那般想出去吗?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属于我们的那个世界也很好吗?” “觉得好又有什么用?”墨九笑着,推心置腹一般叹道:“不瞒你说,有时候,我也会很想回到那个世界。可转念一想,在那个世界里,没有萧乾,也没有我的小丫头。那么,那个世界再好,对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也许――你是对的。” 可以交流的宋熹,让墨九少了很多距离感。 尤其得到他的赞同,她情绪更为转好,哪怕困在这里,语气也是轻松的。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出去呢?” “办法总是有的,不过――”宋熹低沉一笑,突然近前,就那样盯着她黑暗中的影子,安静了片刻,突然声音哑然地问:“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这一回换墨九发怔了,“为什么?你神经啊!好端端的亲什么亲。” “不为什么。”他笑,“就当满足我一个愿望吧?也许我们都没有明天了,你不希望我死不瞑目吧。” “去去去!哪怕死不瞑目也不可以。”墨九拒绝得很彻底,虽然带着笑,可熟悉她的宋熹听得出来,她笑,只是为免他尴尬,根本就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我是一个有丈夫的女人,哪里可以随便和别人玩亲热?宋熹,这不仅是亵渎我自己,也是亵渎你。毕竟――” 顿了顿,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 “毕竟你在我心里,曾经是那样美好。” 曾经那样的美好,也曾经有过那样的岁月静好。 或许某一刻,她的心也曾停留过他的影子―― 只不过,在世事变迁中,终于不再有半点痕迹。 “谢谢你。我懂你。”宋熹的目光捕捉着她的影子,深深凝视片刻,很快又不知换到了什么方向,脚步轻迈,衣袖轻轻扫过她的肩膀,人也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盯住某一个未知的黑暗角落,闭了闭双眼,好一会儿才睁开,回头看着她的方向,温柔带笑地说:“九儿,我们准备出去吧。” “嗯?”墨九微微一惊。 说得轻巧,出去,怎么出去啊? 要破解机关,总得有个机关来破吧? 这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她自己都完全没有办法,就算宋熹造诣在她之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卵用啊? “行了,你就别逗我玩了,我不觉得你会有什么办法。” “你不信任我?” “无关信任,只是觉得不可能。” “傻瓜,我难道还会骗你不成?”宋熹又走了回来,面对着她的方向,笑了笑,突然双手撑在她的肩膀上,似乎只为感受彼此的存在,只一瞬,又放开手,柔声道:“这个办法其实很简单的,非常容易做。但因为是我的个人创意,我不想被你劫取,所以,你不许问我怎么做,只要照我说的做就好。” “……”墨九翻个白眼,“说得好像你很牛逼的样子?” “还行!” “真有把握?” “不试怎么知道?” “那好吧。”墨九点点头,姑且信之,“你说,我做。” 这个时候,她心里其实是焦灼的,也来不及询问太多了,一门心思就想快点出去,免得让萧乾为她担心。而且,她也迫切地想要弄清楚,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进入了“过去门”,里面却只有她和宋熹两个人? “现在,你听话的闭上眼睛――” 宋熹的声音淡淡的,带着催眠般的暖意,听上去让人仿佛置身蓝天白云阳光下的青草地,嗅着淡淡的花香,很想躺下去睡一觉。 “不是出去吗?怎么还要闭上眼睛?”墨九奇怪地琢磨着他的话,脑子有点发懵。 “你又不乖了。说好不要问,只要听话的!”宋熹轻笑着,抬手准确地抚上她的头发,像个长辈安抚不听话的小孩子,声音与动作都极为宠溺,“不要害怕,你要完全相信我,我不会害你。你乖乖闭上眼睛,就可以了。” 其实墨九完全思考不来,出去和闭眼之间的逻辑关系。 但是她既然选择了听宋熹的,那么她就只能相信他。 因为除此之外,她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好。我听你的。要是你敢逗我玩,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宋熹只是笑,“闭眼!” 墨九轻轻阖上双眼,突然觉得身体有点轻,身边似乎暖和了起来。 可隔了好一会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她又不免担心,“宋熹?你在吗?” “叫我东寂。”对她那个生疏的称呼,他似乎不太满意。 好吧,不能给他一个亲亲,叫一声曾经的称呼也没什么大不了。 “东寂。”她道:“你这个到底是什么破机关的法子啊?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嗯,以后告诉你。你先听我的,不要随便开口。”他回答的声音很镇定,末了,不待墨九再追问,又接着道:“现在开始,你想一想,想一些开心的事,尽量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就好像,好像喝酒微醺,半梦半醒那般自在……” “我现在开心不起来。” “想一想啊。想就会有了。” “……中彩票,五百万?尼玛中了也没法领奖啊!” “换一个。” “换什么?” “比如一夜睡七个,个个是美男?” “额。靠!这个可以有啊?” 这是墨九第一次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机关。看不见,摸不着,什么也没有,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要说心里完全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在宋熹刻意营造的轻松与欢悦氛围中,她闭着的双眼终于慢慢变沉,越来越重,渐渐的,她想睁开似乎都有点困难,那种受困的,寒冷的感觉,慢慢从她身上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温暖与舒适,知觉也都开始变得麻木。 不对啊! 她这是睡着了吗? 若睡着了,为什么可以听到宋熹的声音? 可若没睡着,她怎么又无法讲话,无法醒过来与他对话了? 墨九处于一种半麻痹半清醒的状态中,感知不到自己,只听到宋熹的声音在说:“你想不明白对不对?其实这里并没有机关,甚至这个地方都不存于现实。它只是一个虚空的所在,包括如今的我们……九儿,包括我们都不存在。这里的我们,只是我们闯入‘过去门’的两个灵魂……当我们选择‘过去门’的时候,我们两个有过去的人,被带到了这一片虚空中,得以停留。而他们并无过去的人,大概闯入过去门,乾坤棺椁就会开启了。” 灵魂? 虚空的所在? 墨九有些似懂非懂。 怪不得她什么都摸不着,除了东寂也什么都感受不到。 ……那是因为他俩都是同样的生物? 可这些事,她完全不知道,东寂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心有疑惑,但此时灵魂有些飘,有些麻木,她问不出来。 “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知道对不对?甚至你会想,我选择‘过去门’是不是故意的,对不对?”宋熹的笑声,一如既往好听而澄澈,让人仿佛泡在暖暖的温泉池中,懒洋洋的,昏昏欲睡,“你猜对了。是的,我是故意的。为什么会有过去门,这些都是我脑子里那个人告诉我的。可我本来以为进入过去门,我们就可以回到过去,没有想到――却是这般。” 停顿住,他声音略哑。 久久,方又在墨九耳边响起。 “请原谅我的自私,让你又白白陪我历一回险。” 他还没有说,怎么出去的呢? 墨九心里很好奇,想问,想睁眼,可除了听,她什么也做不到。 而宋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越来越远,越来越难以听清―― “九儿,虽然你现在可能不想回到属于我们的那个世界,但我不希望有一天,当你受了欺负,想回去的时候,却回不去。所以,你听清楚,也务必记住,八卦墓的六个仕女玉雕,我都埋在了临安菊花台的假山亭石下,就是我们曾喝酒的那个亭子。如果有一天,你想回去了,或者萧乾他欺负你了,那你就回去吧。” 六个仕女玉雕? 娘啊,这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墨九有些激动,可她整个人麻麻的,懒懒的,使不上力…… 也不知道宋熹又说了些什么,迷迷糊糊间,她就那样失去了意识。 意识消失了片刻,她好像又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宋熹变得不再像那个太子宋熹,而成了曾经与她把酒言欢侃大山的东寂。 还有一个个她从未经历过的画面在脑子里交替上映,如同放映的电影,画面一帧,又一帧…… 一片火海之中,映着两个年轻男女的面孔,他们在火海中互相扶持着,嘴里在焦灼地说着什么,周围有纷乱的嘈杂声,还有烈焰燃烧的噼剥声,无数的惊呼声,传入了她的耳朵,可她听不清他们,也听不清那两个在火中奔跑的年轻男女到底在说什么,只看到那一片花圃中的小房舍,被火光包围得密不透风,一朵朵开得金灿灿的菊花,与火红的烈焰映在一起,黄配红,竟出奇的美丽,泛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色彩。 近了。 他们越走越近了。 她听见了。 她听见那年轻女子眼泪汪汪地拖住男人,嘴里大喊。 “东寂,东寂……不要……不要……” 那男子却不理会她,只拨开她的手,大步冲向火圈中的木门,不顾灼人的烈火,猛地拉开。 “九儿,快走!” 女子从男子护着的火圈中间冲了出去,似乎想要回头抓那男子的手,可不待她扑过去,火海中的门楣生生倒下,将那年轻的身体完全吞噬――女子啊的惨叫一声,双目瞪大,顿时倒在了地上,火光将她的脸映成一片死灰…… “东寂――不――不要!” 墨九眼前一阵混乱,仿佛听到了火烧柴门的噼啪声,仿佛看到那个花圃的房舍上写着的几个字――菊花台,还看见无数的火星在眼前闪动,一片又一片,胡乱飞舞,亮光耀花了她的眼,又密集得让她无从躲避。她仿佛感觉到了那种痛楚,被烈焰燃烧身体的灼痛,偏偏又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只能站在了烈火的光圈之上,静静地看着那个男人在火中挣扎、挣扎、终于不再动弹,被吞噬成一堆焦黑…… 再也找不到,再也找不到…… 鲜血。 火红的鲜血。 是火在燃烧,还是灵魂在滴血? 这血淋淋的梦,真实得墨九汗流浃背,张大嘴巴,想喊,想呼吸,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跌跌撞撞间,她的灵魂在颤抖,依稀觉得自己曾经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她想不起,也抓不住。 是的,她伸出了双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耳朵边上,却有一个男子在低低说:“你来,我就在,你来与不来,我都备着。我想,你总有一日会来。” 是谁在说话? 还有,是谁在唱歌? 一首熟悉的现代旋律,却用古怪的调子在弹奏―― …… 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 是谁在阁楼上,冰冷的绝望 雨轻轻弹,朱红色的窗 我一生在纸上,被风吹乱 梦在远方,化成一缕香 随风飘散,你的模样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 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躺 北风乱,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 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 …… “东寂!” 墨九猛一下惊醒。 眼前哪里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眼前又哪里有梦中惊悚的火光? 幽幽的风灯中,面前是萧六郎的脸,写满了担忧,胡子拉碴的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而他的双眼,也泛着一片赤红之色,好像许久不曾睡觉似的。 墨九脑子转动着,不免有些奇怪。 “六郎,不过一会工夫,你怎么变这样了?” “你醒了?”萧乾一怔,带笑的声音泛着淡淡的嘶哑,飞快地将她抱起,紧紧搂住,像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掌心不停轻抚着她的头发,“傻子,已是三日过去了。” 三天?她睡了三天…… 不对,这是在哪里? 墨九伏在萧乾的肩膀上,环顾四周,激灵灵一下,这才彻底清醒。 她居然还在乾坤墓的主墓室里,而那一口紧闭的乾坤合葬棺也已经打开――她刚才就睡在里面。 最诡异的是,除她之外,里面还躺着一个宋熹。 与她不一样的是,她醒过来了,而宋熹却没有醒过来。 想到在那个虚无空间与宋熹的对话,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墨九脊背生生一寒,有一种“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错觉,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实,哪一个是虚幻。 “六郎?”她无力地抬手,试图抱住萧乾的脖子,可这个动作没有做完,手就虚软得耷拉了下去,“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在这里?宋熹他……这是什么情况?” “阿九――”萧乾冷眸微沉,沉吟一会才道:“你与宋熹一同进入‘过去门’后,我马上跟了进去,可不过转瞬,你们两个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我为你们做了救治,然而并无作用,你们显然已是……已是死了过去。可古怪的是,除了你们之外,其余人都毫发无损――” “然后呢?”墨九追问。 提及这件事,对萧乾来说,似乎很艰难。 他默了一瞬,眼眸低垂着,从棺边拿过一个弹弓,慢慢递到墨九的手上。 那个弹弓是当初墨九送给宋熹的,没有想到他居然保存至今,不仅如此,从弹弓圆润光滑的样子来看,想是曾经被主人用以把玩,爱不释手的。 “他留了字。”萧乾指着她看缠在弹弓上的一张纸条。 墨九拧眉,轻轻展开,上面分明是宋熹的笔迹。 “若我与墨九入得‘过去门’有何不测,将我二人尸体放在乾坤合葬棺中,勿让人打扰。我将以我之魂,度卿之命……” 以我之魂,度卿之命。 墨九眼眶猛地一热。 也就是说,东寂说的可以送她回来的办法,就是他把他最后的魂魄一起毁灭,换了她的性命? 怪不得他再三追问,她是不是真的留恋这个世界? 墨九想,会不会他故意把她引入“过去门”,原本是有办法把她弄回去的,是她的执念让他改变了主意,于是逆了冥冥中的法则,这才不得不“以魂度命”,毁灭自己,放她重生? 墨九懵懵的,猛地放开萧乾的手,跌跌撞撞地趴向乾坤棺。 棺材里安静躺着的宋熹,与那天在墓室里和她吵架时一样,容颜依旧,英俊如昨,面色饱满红润,宛如熟睡一般。 可他分明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身体也早已僵硬―― 他死了。 宋熹死了。 东寂死了。 那个在虚空与她说话的男人也死了。 “东寂!” 看着棺材中熟悉的脸,墨九突然捂住脸,整个儿跌坐在地,手中紧紧握住那个弹弓―― 当年楚州的月下荷塘,他费尽心思,千里前来寻她,一心想要找回自己,回到过去。 可最终的最终,他却是――永远回不去了吗? “东寂。”墨九死死攥着乾坤棺,不停唤着他的名字。 就好像,这般唤着,他就会像她一样醒过来似的。 然而,她知道,不论她怎么呼唤,这个男人也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她也知道,从此她的世界,不会再有一个叫东寂的男子。 更不是每一个男子,都可以把梨觞喝出那样的风情,把羊肉火锅做得那样入味。 不是每一场月光,都如楚州那晚的皎洁。 不是每一个菊花盛开的地方,都叫菊花台。 她的生命中,也再不会有,一个叫东寂的男子。 “阿九,不要难过,这都是他的选择。”萧乾轻抚着她的后背,像在宽慰一个哭泣的小孩,难得的多了言语,“我们的一生会遇见很多人,有些人会陪我们走一程,但终究会远去。我们要习惯,因为,从我们来到这个世间的第一天起,就是经历一场又一场的告别。” “我明白。”墨九突然抬起头,眼泪朦胧中,看着萧乾的眼睛,拖着他的袖子,像只可怜的小狗,“六郎,我可不可以有一个请求。” “你说。”萧六郎的声音,是温柔的,就像羽毛般轻抚而过,生怕触了她的伤处。 墨九吸了吸鼻子,眼皮往下微垂,不敢看他的眼睛。 “仕女玉雕咱们不寻了,祭天台――咱们也不开了吧?” 萧乾一怔。 凝视她的黑眸中,流光烁烁,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苍白的面孔上。 他其实不太明白,他们历时数年,九死一生终于开完了八卦墓,她为什么说放弃就要放弃? “好吗?”墨九执念于宋熹那些话,知道千字引是为灵魂之引渡――一旦打开祭天台,就可能会回到过去。所以,她不想再开,甚至都不敢告诉萧乾那六个仕女玉雕的藏身之处。但是这样的借口,她要如何说服萧乾? “阿九……唉!” 墨九正寻思要怎样向他解释,他却突然弯腰,轻轻搂住她。 “咱们家媳妇最大。你若要开,我就陪你开。你不想开,我就不开。但我――不许你有心事。” 心里一松,墨九唇角抿起,露出一个挂着眼泪的笑容,“我没什么事,就是……就是突然有些怕了。经了这死而复生,我觉得只要人活着,比什么都强。那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都不重要――想想我们曾经历险开墓的往事,真的是――太傻太傻。” “阿九说的是。我都依你。” 萧乾轻抚着她,哪怕心有疑惑,也没有再问。 一直以来,他都非常尊重她,这渐渐已成习惯。 “嗯好,我们好好过日子。” “是,女王陛下。” “呵!”轻笑着,墨九却是将目光转过来,望向乾坤棺里的宋熹,那个面如冠玉的宋熹,回想着那个梦,在心里喃喃,“我想,我会不会也遗失过自己?……但我与你不同,我不想再去寻找一个完整的自己。我是个胆小的人,我安于现状,我愿意就这样,一直这样,活下去……” …… …… ------------ 坑深361米,大结局(终)三更 很多时候,这世界都是矛盾的。W 人是命运的主宰者,可人又从来左右不了命运。 希望、失望、得到、失去,生存、死亡…… 这些逻辑间的关系,亘古难解,也令人难以猜测得透。 但有一点,时间对人是公平的。 不论好的、坏的,都会过去,哪怕最黑暗的日子,与它相连接的,也是光明。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残冬一过,初春就到了,那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争,那一个除夕之夜的天翻地覆,虽然没有从人们的记忆里彻底抹去,可时间的良药可以治愈一切的伤口,也可以让人渐渐淡忘掉亡国之痛。 北勐举兵南下,历时三载,灭了南荣,统一天下,是史诗一般可歌可泣的大事。 但一半寥落,一半兴。有人得意,总有人失意。 南荣灭亡的同年,正月十五,天下万家闹元宵的节日里,萧乾发布大皇帝诏书,晓谕四海,将有偏居北方之义的“北勐”国号改为“大狄”,改“元正四年”为“宣正元年”,以大狄为国号,正式记年。 与诏书同期颁布的,还有对南征功臣的封官加爵以及……对墨九的正式册封。 宣正元年二月,大狄朝第一任皇后墨九,赐号为元昭。 元为初,为始,为一,昭意为光明。元昭,象征了萧乾对墨九所有不忘初心的美好期待。 宣正元年三月,大狄朝开始对庞大帝国的行政区域进行重新规划,正式建立行省制。 宣正元年五月,对于大狄朝国都一事,历经数月讨论,萧乾最终听从了墨九的建议,拟诏将燕京改回珒时旧名中都,开始做皇都筹建准备。 对于墨九坚持建都燕京的想法,大多数人是不理解的。 尤其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南臣,更是无法接受将京都搬去北方—— 就连萧乾也不知道,墨九为何对此如此执意。 当然,他们更加不会知道,燕京在后来还有一个响当当的称呼,叫——北京。 知道的人,已经不在了。但这是一份属于墨九的情怀,加上萧乾参考了她提出的一二三四五六七**点建都燕京的好处之后,虽说总觉得这些都不是她最真实的想法,可还是觉得很有意义,于是拍板定下了燕京。 至此,北勐与南荣,这两个相爱相杀了若干年的国家,都同样沦为了历史,定格成了漫长历史画卷中一副副壮丽的图画。 崭新的大狄国,如新生的婴儿,为天下苍生带来了崭新的希望。 对于南荣人来说,这个结果似乎更加喜闻见。 至少这样他们可以安慰自己,这叫南北统一,不叫被敌人占领。 …… 幽幽晨钟,沉沉暮鼓。 一个王朝的兴起,背后必是另一个王朝的灭亡。 不管宋熹身前如何,如今萧乾重建大狄朝,对前朝的事情,也得有一个盖棺定论的交代。 在耗时差不多一年左右,景昌皇帝宋熹的帝陵终于竣工。 如此折腾一番,又是一年过去了。 宣正二年正月刚过,萧乾就在临安府为宋熹准备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一应礼仪,比照帝王。 盛世之下,此举赢得了赞誉,也为了去墨九的一桩心事。 二月二,龙抬头,阳光渐暖,春风拂面。这一日,天儿未亮,悲切高昂的丧钟便声声撞响,惊起天空鸦雀无数,也引来临安府自发送葬的百姓,人群挤满了长街,一列列身着缟素的士兵列队从中而过,隆重而华贵的棺椁被推出城门,礼仪队长声吹奏着哀,从城门出,慢慢扶灵而去,前往景昌帝陵。 “大狄朝震北大将军古璃阳,率禁军将领三百人凭吊景昌皇帝大丧!” “大狄朝中书令薛昉,率中书省全体同僚,凭吊景昌皇帝大丧!” “大狄朝右丞相赵声东,率武官员一百二十五人,率凭吊景昌皇帝大丧!” “大狄朝左丞相……” “大狄朝枢密使……” 一个又一个唱名,浑厚有力,传入云霄,激起气浪滔天,也高高扬起了城墙上飘飞的纛旗。 ——纛旗下方,墨九轻柔黑亮的发丝。 东寂出殡了。 哪怕时隔一年之久,她还有一种不确定。 做梦一样,似乎那个人并没有死,还在遥远的某个地方,或算计着她,或想念着她…… 望着长长的送葬队伍,城楼上的她衣衫在飘,头发在飞,身体却一动不动。 “阿九……” 听得萧乾的声音,墨九微微侧眸,动了动嘴皮。 “你来了?” “嗯。”萧乾慢慢过来,亲手为她裹上一件风氅,这才一叹,“你啊!城楼上风大,你也不多穿些。” “我知道啦。”墨九浑不在意的朝他一笑,又抬手抚了抚他的肩膀,“你也是,这么忙,还要顾及我做甚?” “我不顾及你,我还去顾及谁?”萧乾执起她的手,往唇边一呵,暖暖的气息,就那样落在她的手上,“到是你,总是顾及别人,到也仔细下自己的身子。” 墨九微微眯眼,视线有些迷茫。又一年过去了,站在她身边的男子,一身帝王袍服,似乎更添了几分威仪,就那么站在晨光里,哪怕他什么也没有做,也不见任何的表情,可在他在,似乎整个空间都似乎笼罩在一片寒冷之中。这样的压迫力,大概便是来自帝王的震慑了吧?他还是他,还是她的萧六郎,可他似乎又不全然是她的萧六郎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她也很难说清有什么不同。 叹一声气,墨九怕他介意什么,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入土为安,这样也就好了。” 萧乾嗯一声,许久没有说话。 他只是那样看着她,看着她那不达眼底的笑,沉默着。 “怎么了?”墨九不自在地捋顺头发,“看着我做甚?” 萧乾轻抚她的肩膀,“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嗯?”墨九抬头,微微眯眼,“什么消息?” “昨夜接到一个消息,南荣旧相苏逸带着八岁的太子宋昱投海自尽了。” 什么?墨九听见了自己在冷风中的抽气。 苏逸死了……自杀了?连小孩儿都死了。 那张秀气俊雅的正太脸,那自持才华的傲娇宰相,也死了? 这些年,见多了死亡,墨九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心麻木了。 可这一刻,她感受到了,它还在隐隐的抽——证明她并非冷血之人。 其实,在过去的一年的时间里,她知道朝廷一直在寻找苏逸。 因为当初临安城破时,根据可靠消息,南荣皇太子宋昱是被苏逸带走的。虽然宋熹死了,但只要宋昱还活着,皇室血脉也就还在。那么,南荣的旧臣可能永远都不会甘心,随时可能会心生异动——对于崭新的大狄朝来说,将会造成极大的不稳定因素,就如同一颗定时炸弹,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再次引爆。 但墨九很多时候都希望……他们找不着。 苏逸曾经是她的朋友,哪怕和他打了几年仗,这感情也没变。 而八岁的宋昱,是宋熹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血脉。 有他活着,至少有宋熹来过一段的证据。 那个人,那个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灵魂的人,也就会有一个归属感。 然而,事与愿违。那个孩子和苏逸,那个才高八斗,十六登科的少年宰相,终于是都死了吗? “……六郎!”墨九润了润嘴唇,突然轻声一叹,“把苏逸和那孩子,都厚葬了吧。剩下的余党,能不追究的……可不可以都不再追究了?这一路走来,我们杀戮太多,我都有些害怕了。”讲到这里,她眼神儿有些飘忽,从城楼上望出去,似乎凝向了遥远的天际,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弱,“生下直直后,我就一直不曾有孕。我真有些怕,是我们所造的杀戮过多,以至损了阴德……” “胡说!”萧乾扶住她的肩,将她往怀里一揽,“便是损了阴德,也当由我来偿。更何况——” 他缓缓勾起墨九的下巴,见她不知所时已然红了双眼,不由一叹,“傻子,这么伤心作甚?其实——苏逸和那个孩子都没有死。” “没有死?”墨九大惊,都顾不得把下巴解脱出来,满脸都是惊喜,“怎么回事?” “嘘——”萧乾略带责怪的瞪她一眼,压低了嗓子,“事关重大,此事须得保密,你大声咂呼做什么?” “我错了!”墨九马上道歉,然后保证,“你快说。” “我并不想要他们性命,可他们——又必须死。” 当初的萧乾尚且如此,更何况宋昱旧太子的身份? 哪怕他年纪小,可他不死,又如何活? 只有死亡,才能重新活成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宋昱不得不死,为了成全苏逸一世名臣的身份,他自然也得去死……阿九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听得他的解释,墨九是激动的。 可仔细一想,心底却是微微一凉。 一开始萧乾并不告诉她真相,而是告诉她噩耗,就是为试探她的反应么? 或者说,试探她对宋熹的情分? 抿了抿唇,突然的,墨九有些不舒服。 曾经他们无话不说,根本无须猜度,也可以心意相通。 如今,是**蛊失去了作用,还是帝王之心实在太过强大,不仅震住了**蛊,还生生破灭了他们用数年时间建立起来的信任磁场? 心里默叹一声,她转过身,望向宋熹棺椁远去的方向,目光幽幽。 “六郎,你终是不信任我了。” 其实,早就料过会有这样一天的,不是吗? 可为何真有这样的事情出现,她却会这般难过? “阿九……”萧乾眉心一拧,把她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问出的话却与她的话风马牛不相及,“你还要多久才可以放得下?” 在对宋熹的感情上,墨九并不心虚。但因为她隐瞒了六个仕女玉雕的事,对萧乾始终是有愧的。 心底纠结一下,她习惯性地拽住他的袖口,扯了扯,“六郎,对不起,其实我并没有……” “我都懂,阿九。”萧乾打断她的话,修长的手指慢慢捻起她散落的一缕发丝,任由它缠绕在指尖,缠绕、缠绕,就像这一个理不清的结,缠了许久才悠悠开口,语气稍稍有些冷漠,“我允许你为他难过一阵子,但不允许你为他难过一辈子。” 说到这里,他将从袖子从墨九手中抽出,目光直直望入她的眼中,涩涩一叹。 “毕竟——我也会难过。” 一句话说完,他叹息一声,转身大步离去了。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早些回去休息。”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墨九仿佛听到了心脏坠下的声音。 是她忽略了他的情绪,还是他忘了顾及她的感受? 是他们的关系走入了死胡同,还是所有夫妻都逃不过漫长岁月的情感消磨? 或者是——她一直无法怀孕,又生不出儿子的事,终究成了他们之间最沉重最难弥补的隔阂? **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大狄朝盛世繁华,生机勃勃,江山一片锦绣。 燕京的新都正在筹建,临安的旧都也未凋敝。 这一年来,墨九除了回兴隆山,大多数时候都与萧乾住在临安。 战争之后,百废待兴,每日的事情可以累得人脚不沾地。但即便如此,萧乾也从来没有忘记他身为男人的“耕耘”,在房里那里事上,倒也没有屈着墨九,尽鱼水之欢,享夫妻情事,一如既往的契合。若说美中不足,还是那事——哪怕他爱劳动,勤耕耘,并费尽心力为墨九调养身体,她的肚皮,始终没有半点消息。书房里,他亲自开的药方都叠了厚厚一个医架了,依旧毫无作用。 久盼不至,他们心下焦灼。 就连朝廷里,也渐渐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且不说墨九身上本就有“天寡之女,只能生女”的邪门传说,单论自古以来,有哪一个帝王不是王宫六院七十二妃子子孙孙枝繁叶茂的? 然而,群臣都为之急,但没有儿子继承大统的萧乾,却在大狄朝建立的第一日,就随诏颁发了一道“废除六宫”的圣谕,自皇后以下,不设妃嫔。 也就是说,大狄朝的后宫形同虚设,墨九一人独占了萧乾所有的私人情感,得尽了他所有的恩宠。 在男尊女卑的时代,这是不可想象的震撼。 那道圣旨,曾令天下哗然,引各种舆论纷争无数—— 老实说,依墨九在当世的威望,如果她的肚子争气一点,为萧乾生个儿子,哪怕有一个,也许都不会引来那么多的非议。偏生这一年一年过去,眼看萧直都八岁了,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半点喜讯。这么一来,真是皇帝不急,快要急死太监们了,各种明里暗里的谏言,各种夹枪带棒的影射,听得萧乾耳朵都长茧了,哪怕他有意瞒着墨九,不让她知道了烦心,这些事也会稳稳落入她的耳朵。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哪怕萧乾不在意,也架不住有些人三番五次的提及。 人活着,始终是生存在大环境之中,这世上,并无完全洒脱逍遥自在的人。 这件事,成了扎在墨九身上的一根刺。 慢慢的,也就变成了横在两个人心里的梗。 拔不去,除不了,有时候甚至会影响呼吸—— 夫妻之间的感情很是微妙,彼此是什么情绪,并不需要言语来传达,自有感悟。而且这种感悟会彼此渗透,会互相影响,从而影响相处的氛围,甚至陷入恶性循环,哪怕用尽全力,也无法纾解。 这根刺,一日不拔,就会一日刺得人生痛。 他们两人之间,就始终难得真正的圆满。 墨九是来自新时代的女性,当然不愿意沦为生育机器。 然而生活在这个封建时代,她也并不是可以完全违背礼教行事的人。说到底,她其实也愿意入乡随俗,为萧六郎生个儿子,皆大欢喜。要不然,哪怕萧乾不怪她,哪怕他不在意,一年复一年对她千般宠爱万般深情,但她又如何忍心看他一日比一日皱得更紧的眉头? 他选择了默默承受,可她舍不得,也受不了。 爱一个人,就是想看他快。 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彼此相处舒服。 若不然天天在一起,愁绪压顶,又何来的欢悦? 这个时候,墨九越来越理解为什么童话故事里,每次写到公主和王子从此幸福快的生活在一起就该大结局了。因为生活中太多琐碎的不得已,经不住推敲,经不过折腾。一件一件小事的积累,慢慢就汇成了岁月的石磨,不知不觉将人的感情摧残,哪怕她和萧乾情比金坚,在这样每天花样翻新的闲言碎语中,也难免会产生裂隙,出现龃龉。 没有对错,只有无奈。 尤其偶尔的相顾无言,让墨九越发觉得——生活真特么残酷。 甚至她也会想,当恩爱时光过境,贵为帝王的他,还能像当初那样,始终爱她如一吗? 毕竟如今的墨九,也不如当初的墨九有价值了。 一旦两个人站在了不同的高度,少了等价置换的要件,那感情就是踩跷跷板了—— 她不想。 不想事情继续恶化。 更害怕有那样一天的到来。 大概是这些事反复在墨九脑子里演练,扰了她的心绪,从城楼上吹了冷风回去的当天晚上,墨九就病了。 多年的战争生涯下来,她的身体向来不错,伤风感冒都少有,这一病,咳嗽流涕打喷嚏,居然吃了半个月汤药都没有好透,缠缠绵绵,反反复复,煞是折腾人。 萧乾一如往常的看顾她,亲自为她开把脉开方,亲自嘱咐人煎熬汤药,哪怕他前殿的政务再忙,每日也会固定两次,抽空过来看她的情况。 墨九不是冷心冷情之人,他的好,她懂得。 他每天有太多事情缠身,这样庞大的一个国家,全系于他一人之手,千头万绪之下,想必他内心也有无数的焦躁与烦恼,可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有半分表现,甚至从来不把朝堂上的火气带到她这里来,只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只是萧六郎,而不是宣正皇帝。 这个男人对她,其实已经做到了极致—— 可心中有梗,到底意难平。 …… 就这么一直拖到三月初,草长莺飞花盛开,墨九才渐渐好起来。 她病体初愈,萧直就领着个小宫女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拽着她的手,要她陪着去放风筝。 这些日子,由于墨九病着怕传染,小公主被隔离了,萧乾不许她来打扰墨九,也不许她靠得太近,这好不容易娘儿俩可以欢天喜地的拥抱亲热了,自是快活得紧。墨九在屋里头闷了这么久,也想出去活动活动。于是,为哄闺女高兴,她也动了心思——好久不曾动手的她,亲手做了一个巨型的纸鸢,让两个宫女捧着,自己牵着女儿高高兴兴去后花园,准备放纸鸢。 萧乾的后宫无人,一直闲置,所以大多园子里除了养护的匠人,平常少有人来。 墨九一路上与萧直说说笑笑,没有想到,人还没有到园子,就在慈恩殿外看到一个窈窕的背影,急匆匆通过长廊—— 那样的穿着,不是宫女,也不是妃嫔。 那样的背影,熟悉得墨九想忘也忘不了—— 温静姝。 这个阴魂不散的东西,怎么会入了宫? 墨九迟疑片刻,示意宫女把纸鸢放下,将手上的小丫头也交给了她们,吩咐带回去,自己快步跟了上去。 “娘……”萧直冲过来,喊她,“你去哪里?” “嘘——”墨九回头瞪她一眼,做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蹲身哄她几句,飞快往温静姝背影消失的方向跟去。 阳光下,园中绿树成荫,今儿是一个极好的天气。 可墨九心里如盛雾霾,沉甸甸的往下压,呼吸不过来…… 这样的感觉,于她而言,很不爽。 想她墨九在大狄朝的后宫,不是应该毫无顾虑的横着走才对吗? 为什么看见温静姝出现,她还得偷偷地尾随? 咬着牙,压着气,她突然有一点不想跟了。 去他娘的!爱咋咋,大不了她回兴隆山。 正这么想着,却见前方的温静姝拐入另一条小道,通往另一个地方——陆机的住处。 萧乾确实是一个懂得孝顺与感恩的男人,陆机当年对他的活命之恩与传道授业之情,他始终记在心里,登基为帝之后,没爹没娘没奶奶没姥姥没有老祖宗,他便把陆机当个先人似的伺候着,直接弄到了宫中居住,并为他搜罗各种珍稀药材,供他做药理研究。从这点来说,陆机也算有贡献,而且,相比其他帝王,萧乾的家庭结构其实已经足够简单了,皇宫又这么大的地方,墨九心里虽有膈应,却也懒怠理会。 当然,她不愿意与陆机发生冲突,还因为方姬然。 一年前的乾坤墓中,由于她预料失误,那女人被机括生生绞死了—— 就在陆机的面前,她惨叫着被卷入了力量极大的机括之中,陆机老人眼睁睁看着那一幕发生,想救已然来不及,还被机关绞断了一根手指头……那种痛失亲闺女的感觉,墨九可以理解。所以,平常能不与陆机碰面,她就尽量不碰,能不与他发生摩擦,她都尽力避免。有时候,想到他失去的手指和女儿以及萧乾对他的情分,墨九甚至会委屈自己,让着他。 而温静姝—— 她已经许久许久不曾见过了。 当初在神龙山上关于温静姝的疑惑,萧乾后来只字不提,她也一直不得其解。 现在瞧这意思,陆机老头又要作妖? 借着茂盛花木的掩护,墨九慢慢靠近了陆机的园子,远远的跟到墙根下,她刚停下,就听到温静姝向陆机请安。 “徒弟见过师父——” 哦?!可以说话了? 也就是说,陆机终于把她的舌头治好了,毒解了? 其实以前墨九就知道,那毒是可以解的,只不过萧乾和陆机都没有做而已,那么如今为她解去,又是为了哪般? 墨九心里冷笑,继续往里挪了几步,没有靠得太近,就怕惊动了那对师徒。 里头的师徒二人,寒暄了一阵,墨九便听到陆机的一声感慨。 “静姝这茶艺,愈发精进了。” “师父过奖,那是陛下的茶好,静姝可不敢居这个功。”温静姝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笑,似乎很欢快。 “胡说!茶好,也得手艺好才不糟蹋好东西!我老头子就爱喝这一口。” “只要师父喜欢,徒儿愿意一辈子为师父沏茶……” “一辈子……”陆机喃喃着,似乎满是愁烦,“师父这一辈子啊,也没有多久了……” “师父不要瞎说,你啊,能活二百岁。” “呵呵呵,就你嘴甜,懂得哄我老人家开心……”说到这里,陆机突然一叹,“瞧着你师兄这番情形,急得我老人家啊,估计用不了几日,就要被他气死了。” 温静姝沉默。 提到萧乾,不知她是个什么表情? 墨九很想知道,却不敢冒头,只能恨恨咬牙。 静寂了一瞬,便听见温静姝弱弱地问:“陛下他……又怎生惹师父生气了?” 陆机哼一声,“堂堂男子,堂堂帝王之尊,竟受制于一个妇人,你说丢不丢人?依我说,无子便犯七出了,早早打出去才好。可他到好,偏生当成宝,不顾群臣反对,还告诉我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要信守当初的承诺,独予她一人好。承诺是什么东西?他都做皇帝了,还不能随心所欲,整天愁眉不展的,为了一个承诺克制自己,活得还不如我老人家呢!你说愁不愁人?” “师父说得是——”温静姝笑着附合,默了片刻突然问:“其实静姝也有一事不明。” “哦,你说?” “不知师父这次唤静姝入宫来,所为何事?” “当然是好事。”陆机的声音中,满是愉悦,墨九在墙外看不见里头的情形,只听得窸窣响过一阵,也不知他俩做了什么,然后便听陆机压低了嗓子,断断续续地道:“这药是师父特地为你准备的……你且先服上半月,包准……怀上!” 什么?怀上? 对这事儿,墨九敏感的很。 几乎下意识的,她就明白了陆机和温静姝想做什么。 身子狠狠一震,她死死抠着院墙,咬紧了下唇。 一束阳光从树叶缝隙里落下来,闪入了她的眼,刺得她浑身难受—— 她没想过陆机会存这样的心思,恨得咬牙切齿,可这里是他的园子,她也不能因为人家私下聊天的内容,就上前对人家大打出手吧?换以前,墨九可能会那么干,可现在,她实在干不出这样的事——像个泼妇似的,太愚蠢! 心里寻思着这桩糟烂事,也不知怎的,她莫名就有些想念萧乾了。 其实温静姝要犯贱,她真的管不了。 毕竟这些年来,对着萧乾犯贱的女人,从来不止温静姝一个。 说句难听的,每年都有那么几出,可谓前赴后继都有人—— 然而,真正能管住这事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萧乾自己。 他若不愿意,十个温静姝脱光了扑上去也没有用,他若愿意,哪怕她墨九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管不住他的下半身。可实际上,这些年萧乾身边除了她和萧直,真的再也没有第二个亲近的女人,哪怕宫女,也都是听墨九在使唤,他心有鸿鹄之志,根本没心思在男女之事上,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个墨九就足够了。 这样的男人,莫说在古代,就算换到现代,也是百里挑一的好丈夫了。 所以,在这个方面,墨九对萧乾是有信心,也极端信任的。 揣着一肚子的恶心,她冷漠了许久的情绪,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激动起来,被一种需要同仇敌忾的习惯支配着,她悄悄从陆机的园子里退出来,直接转个弯就去前殿找男人。 平常这个时候,萧乾都在正仪殿处理政务。 那里的人,都熟悉墨九,看到她纷纷请安。 “免了。” 墨九没有让人通传,直接就拎着裙子进去了。 正仪殿的外殿没有人,隔了一道墙壁,他听到了内殿里的声音。 “陛下,温姑娘已经接到宫中,送到陆老那里了。” 墨九一怔。 那个说话的男人,是从薛昉被封官升职离开后,萧乾最近宠幸的一个侍卫统领。姓黄,单名一个虎字。听萧乾说,这人办事挺妥帖的,很有些薛昉当年的样子,大概是忆旧,虽然萧乾把曾经跟随他的一众功臣都安排了最合适的官位,但还是愿意用熟悉的人,找熟悉的感觉,所以除了日常的正事外,萧乾也常让他干些私事杂活儿,也算是着意培养。所以,黄虎也是他身边较为亲近的人了。 可听他这口气,接温静姝入宫不仅是陆机的主意,还是萧乾首肯的? 本来急着见他的心,突然没了,火一样燃烧的血液,也突然就冷了。 墨九停下脚步,没有了走进去的勇气。 里头黄虎还在絮叨,“陛下,这是中书省递上来的折子,最近几日,好些都是……劝谏陛下甄选妃嫔,绵延子嗣的,您看……” “放下吧。”萧乾有些不耐烦,声音满是不悦,“这些人,国事不上心,整日就操心朕这点家事,烦是不烦。” “嘿嘿。”黄虎又道:“陛下的家事,就是国家大事,莫说臣工们操心,属下也跟着操心啊。依属下看呐,温姑娘就是一个顶顶不错的人选,模样长得好,性子又温柔,还招陆老喜欢,若是为陛下添个小皇子,陛下也就不用整日发愁了……” “下去吧!”萧乾打断了他的话。 墨九没有听出责怪,只感受到了他淡淡的无奈。 “你再学那些人啰嗦,仔细脑袋——” “是,陛下。” 听得黄虎的脚步声,墨九飞快地转身,悄悄离开了。 晚上萧乾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墨九早已躺下,但阖着眼睛,她并没有睡着。 今天她去过正仪殿的事,她不知萧乾是否已经知道,心下有些忐忑。 可他过来,弯腰探了探她的额头,又轻轻拉她手腕探了探脉,就离开洗漱了。等收拾好躺上来,他习惯地揽住她的腰,往怀里拔了拔,幽幽叹了一口气。 “六郎在叹什么?”墨九闭着眼睛,轻声问。 “我吵醒你了?”萧乾侧头看她的脸,略带歉意的问完,见她摇头,又抚了抚她的后脑勺,“没什么。乖,快睡吧。” 在这几个煎熬的时辰里,墨九心里其实想了无数种询问他的方式。 可如今他真的就躺在身边了,她却突然觉得,当一件小事出现在他们之间,她就需要用几个时辰来考虑如何去问他的时候,他们之间的信任缺失就已经变得严重了,也就是说,问与不问,都变得不再有意义,也不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墨九不是一个执着于结果的人。 相反,她非常洒脱率性,遇事从容不迫。 而今天,仅仅只是今天,她就做了两次听墙根的偷听贼。从本质上来说,与其说她厌恶这件事情,不如说她更加不喜自己变成这般疑神疑鬼的样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更不愿自己的一生都缠绵在这些繁杂俗事之中,不能自拔,像个斤斤计较的小妇人,整日去计较男人皱一下眉,是不是不舒服,男人黑一次脸,是不是哪里不满意,男人多看了哪个女人一眼,是不是有异心了。 不! 不要! 她墨九不做这样的女人。 不是大狄皇后,她还是墨家钜子。 屈于后宫弹丸之地,哪怕母仪天下,她如何与萧乾比肩? 屈于鸡毛蒜皮的算计,哪怕她斗赢了陆机,又如何有快感? 沦为宫斗戏中的丑角,最终变得面目狰狞,被男人嫌弃…… 那个样子,与曾经的方姬然何其相似? 这样的结局,想一想,她都不寒而栗。 夜灯幽幽,火光烁烁,像在眨着眼睛,看这世俗与人心的沉浮。 墨九轻轻侧头,看萧乾紧闭的双眼和紧锁的眉头,慢慢抬头盯着帐顶,终于什么也没有再问,却在心里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 …… 半个月后,临安城的栖凤酒楼。 临近午夜了,还通火通明,酒香四溢。 墨九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手撑腮帮,半醉半醒的眼,斜睨着面前沉默不语的清俊男人,叹了一口气。 “师兄,我怎么觉得你这次来,又变帅了?” “贫嘴!”墨妄嗔她,坐姿端正,脊背挺得笔直,声音满带疑惑,“说吧,让我来有什么事?” “想你了不行啊?”墨九为他的杯子里倒满酒,嘻嘻笑着,“日子过得太无聊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墨妄看着她不接嘴,墨九自顾自地笑,“有时候这日子真是令人觉得很感慨。好像认识你还在昨天,一晃居然过去十年了。日子真的过得……好快。师兄,咱上次兴隆山一别,又有小半年了吧?” “是。”墨妄还是一身朴素的青衫袍服,近几年的调理,让他的身体逐渐好转,清瘦的面容俊朗如斯,已经基本恢复了以前的元气,这让墨九放心不少。若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他的终身大事。 没有心仪的女人,也不动娶妻的心思。 问得急了,便拿墨家的事情来搪塞,偏生感情的事,哪怕墨九是钜子,也勉强不得。 对一个人最大的好,就是尊重。这是墨九的理解。 于是,时间长了,这件事也就没有人提了,懂的人自然知道左执事心里装着的人是谁,没有人戳破,却有人好奇,墨妄真的要为墨九守候一辈子吗? 一辈子太长了。 墨九担心,可墨妄自己,大概也不确定。 正如他所说,不是不娶妻,只是没有找到那个合适的人。 “兴隆山的桃花都开了吧?”墨九问着,突然满脸柔光的笑:“我最喜师兄院门那株桃树了。姿态足够妖娆,花色也足够娇俏,那时师兄在病中,花开时,便是我最喜之事,我会想,秋冬叶,叶落成枯枝,春天一到,树叶会再绿,花儿也会再红,师兄你也一样,肯定有一天会醒过来,如那桃花一般,灼灼其华……” 听得墨九剖析当年心境,墨妄眸中有暗波流动。 默了一瞬,他深深看她一眼,似乎察觉到了她欢中暗藏的某种情绪,轻声道:“阿九在这里若是不愉快,不如回兴隆山歇息一阵。你娘近来身子不太好,你也正好可以陪陪她……想必陛下也不会阻止的。” 是的,不会阻止。 萧乾从来不会阻止她的任何决定。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确实是宠她的。 可两个人这样亲厚的关系,哪怕墨九不提,墨妄又怎会看不出来她心情不好? 兴隆山离临安有些远,但流言这种东西比长翅膀的生物还飞得快,关于墨九无子引朝廷动荡的事,墨妄一清二楚,而织娘的病,一来为方姬然的死,一来也是为墨九忧思所致,兴隆山上亦有无数人为墨九义愤填膺。人都护短,护自己人,在他们看来,这个江山,有一半都得归功于墨九,若无墨九,又何来大狄朝的今日,如今论功行赏,各有了各的好去处,墨九就因为生不出儿子,就受排斥,莫说她不答应,墨家也不答应。 自古以来,共患难易,同甘甜难。 唯一利耳,世人参不透。 这些纠纠绕绕,墨妄都知晓。 可哪怕他怜惜墨九,孩子的事,最是敏感,他帮不了忙,甚至劝都不知如何去劝。 两人对视着,他只能默默为她倒酒,“今晚喝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是是是,都听你的,左执事大人。” 墨九脸上始终挂着笑,喝酒的速度比墨妄还快。 两个人絮叨一阵兴隆上的事,墨妄说得一本正经,逗得墨九哈哈大笑。 等笑得腮帮都痛了,她突然敛住脸色,认真问他:“师兄,我有一个问题。你说,一个皇帝,如何真的没有皇子该怎么办?” 看她喝得半趴在桌子上,一双眼睛赤红,布满了红血丝,墨妄不由心疼不已。 就他所知,萧乾为了孩子的事,并不比墨九操心少。毕竟直接面对群臣与非议的人是他,而不是她。为了这件事,他已不知压下了多少奏折,训斥了多少臣工,甚至有一个倒霉的家伙,还因此被他贬到了偏远的蛮荒之地,从正二品混成了一个地方小县令。也亏得萧乾性情的冷戾,还有……如今的满朝武,真正得势的那群人,好多都曾经与墨九共过患难,有一些私人交情。要不然,这件事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在私底下传扬,到底还维持着一片风平浪静。 念到此,墨妄一叹。 “小九,我只能说——身为男人,他不易。身为丈夫,他做到了对你的承诺。你是幸运的。” 男人总是比较容易理解男人一点。 萧乾的不容易,墨妄全都能体会。甚至他私底下也会想一想,如果角色换了他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压力,冒天下之大不韪,一生只娶一妻,哪怕没有儿子,也不另娶? 这世间,也只得一个萧六郎了。 当然,除了萧六郎,其他人哪怕想,也未必敢,就算敢,没有这般魄力压得住。 “我知——”墨九点点头,认真地看着墨妄,突然一本正经地换了话题,“所以这次找师兄来,我是想问问,神龙山都修缮好了吗?” 墨妄不知她为何隔了这么久,又突然提及此事,眉心微微一拧。 “听申长老说,就快完工了。” “……我突然想去看看。” “去看看?”神龙山有什么可看的? 墨妄不知原委,就那般看着她,等待她的下。 然而,过了很久很久,墨九默默喝着酒,却一个字都不提。 “小九……”墨妄眉心微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有什么想法,给师兄说——” 墨九吸了吸鼻子,身子慢慢前倾,趴在桌子上,然后将头埋入自己的胳膊弯里,似醉非醉的咕哝。 “我想,开祭天台……” …… 宣正二年三月。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节前几日,墨九以回兴隆山看娘的名义离开临安,领着墨妄等人再回神龙山。 这是她第二次回来墨家总坛。 算一算日子,离她上次离开,已是整整一年过去了。 正如她所说,时光从来不等人,飞逝,不停飞逝—— 这一次算是墨家的家事,萧乾国事繁忙,并没有随行,如今的他,坐在了那张天下最重的椅子上,终究不再如当初那般自由了。 有时候想一想,墨九甚觉好笑。 人这一生啦,总在为了自由而抗争。可争来争去,倒是愈发不自由了。 沿着那一条长满了野草的山道,一行人上得山顶。 神龙山景色如昨,总坛的建筑却是焕然一新。 墨九怀着心事,并心思欣赏,也没有时间去耽搁,抵达神龙山的第一日,她在大祭坛前做了一场祭祀,然后将墨妄与墨家几个长老召集起来开了一个简单的小会,安排了一些墨家的事情,就浩浩荡荡的领着一群人往祭天台而去。 “娘!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一个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好吧,你每次都这般哄我,结果也没甚好玩的。” “这次啊,绝对好玩。” “真的,不骗人?” “骗你是小狗。” 一路上,墨九都在和萧直开玩笑。 母女两个兴高采烈的样子,像是去旅游度假。 对,这次来神龙山,墨九还带着八岁的小公主萧直。 她这个异样的举动,墨妄以及墨家众人都不太理解。往常这小公主虽然也喜欢跟着墨九倒处瞎转,但祭天台这种神秘莫测的未知领域,墨九是绝对不可能带上她的——还有,按说墨九要开祭天台,不应该瞒着萧乾才对。两个人这辈子从来都没有互相隐瞒过,为何这一次,墨九要这样做,不仅不曾告诉萧乾已经拿到了八个仕女玉雕,就连回神龙山的事,都瞒得滴水不漏,半点风声都不让走漏。 这样的氛围,墨家人心里都隐隐有些紧张。 当年的传说,从来没有改变过。 千字引关系着墨家机关与武器图谱…… 也就是说,千字引干系着国之江山命脉。 他们家钜子这般做法,该不会受了刺激,动了什么心思吧? 换了别人,或许他们不敢想。但墨九何时做过正常的事? 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众人敢在心里琢磨,却没有人敢问。 毕竟墨九这几年,越发让人猜不透,也看不透了。 于是,默默相陪着,在墨九与萧直的欢笑中,其余人全都肃穆而庄重—— “小九,到了!” 墨妄的声音,把墨九的思维拉了回来—— 她捏紧萧直的手,微微昂头,仰视着面前这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姑且叫它山峰吧。 祭天台位于神龙山主峰的最高处,四周却光秃秃没有半根树木,独立其间巍峨高耸,是一块整体的巨石凿成,像一个圆柱形的巨大物体,内里全是机关,高达九层,顶端似乎隐入了云层之中,肉眼无法看见,如同通向天际,故而,叫着祭天台。祭天台外面的石壁上,有着年久风化的浮雕,模糊的浮雕已分不清所画何物,却可寻到当初的精工巧刻。位于正前方的是,是一道圆拱形的大门,铁制的,紧紧闭合着,庄重而肃穆。 第一次见到这个门,墨九有种见到泰姬陵的感觉。 第二次见到这个门,她依旧感慨于它建造的精巧。 只是不知,今日祭天台一开,又当如何? 这一刻,她不是不犹豫。 可终究,她闭了闭眼,坚定的脚步还是迈了出去。 大门是很早已经就可以打开的,外置锁,不用费什么力气。 进入第一层,是祭天台的大殿,内中的摆设除了墨家先祖的画像,重点就在中间。 那里有一个石磨形状的圆形玉石台面,台面的中心位置,有一个深凹的手印。 这就是钜子的手印了吧? 四柱纯阴之体,墨家钜子,可以手印开启祭天台第一层。 从知道这个消息到现在,十年了。 墨九忽然有点恍惚,当初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从墨家大会开始,她需要用十年的时间,才能按下这个手印。 “小九……”墨妄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一张阳光般的俊脸上浮上几分阴霾,“你都考虑好了吗?” “嗯?嗯。”墨九朝他一笑,提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台前。 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她的手,顺着印子的方向摁压下去—— 嚓嚓! 原来她的手,真的可以打开祭天台。 墨九血液微微一热,心底产生了一种宿命感。 也许正如东寂所说,这个时代,本来不该有她这个人,一切都是注定的,人为改变,又如何可能? 熟悉的机括声,在寂静的祭天台大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第一层打开了,可接下来的事情,却与墨九事先猜测的并不一样。她曾在脑子里模拟过祭天台的机关,以为一个仕女玉雕开启一层,那么,就是放入一个仕女玉雕,就打开一层,然后进入下一层,直到循环结束为止。却不知道,原来手印一开,机关启开,眼前场景几度变色——如春暖花开之中,似有微风徐来,偶有鸟语花香,又有寒风凛冽,白雪纷飞,冻可刺骨…… 等场面定格,众人再睁眼,祭天台的中间,不是一个放置仕女玉雕的机关槽,而是八个。 玉石台上,是按八卦位置排列的八个机关槽,形状与仕女玉雕无异。 每一个机关槽的位置,都写着一个字。 分别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 墨九微微眯眼,大抵明白了。 别过头,她唤曹元,“放乾墓仕女玉雕!” “是,钜子。” 曹元得应着,马上将手上的仕女玉雕慎重的放上去。 众人屏气凝神地等待着,看玉石台飞速旋转,转成一抹影子,转成一个八卦,而四周像蒙上了一层迷雾般,变得朦胧而不真切,风灯的光很难穿透,他们瞧不清彼此的脸,只能紧紧盯住那发着光般旋转的玉石台,头晕眼晕的等待着,直到它速度减慢,然后停下来。 这次,停在最外面的,是坤字玉槽。 火光掠过墨九的眼睛,勾勒住她眸底的凝重。 “放坤墓仕女玉雕!” “是~钜子!”曹元依言行事。 如此类推,仕女玉雕一个又一个放入了玉石台的机关槽里,而每放入一个玉雕,画面就会像第一次那般轮换一遍,这个过程有些漫长,祭天台的气氛也由此变得越发低压,机括声“哐哐”不断,却没有一个人多嘴,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仿佛被什么东西压抑着,哪怕他们手上都有着足够照明的风灯,也无法照透那种摸不着的阴暗——只有玉石台,从开始的白玉之色,慢慢颜色越来越浅,到离墓玉雕放下去似,几乎变成半透明的颜色。 诡异! 惊悚! 沉睡百年的祭天台,似乎正在被唤醒—— 墨九紧紧拉着小丫头的手,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在火光中,那两片嘴唇的颜色,似乎……近乎鲜红,娇艳欲滴。 墨妄一直在观察着她。 一丝不祥的预感,让他心里一紧。 他走上前去,低头看一眼墨九紧拽小丫头的手,目光深幽,突然扼住了她的手腕。 “小九,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墨九波澜不惊地回头看他,“哪里不对?” 墨妄双唇轻轻一抿,视线跟着她落在旋转的玉石台,“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该这样,又该哪样? 谁也不知道祭天台开启到底会怎样。 墨九亦是不知道。今日之举,她只是在赌命运。 或者说,赌一个本来就该她宿命的结局。 有些事情,既然是注定,那就无须回避。 不论将有怎样的结果,都她都愿意坦然接受—— 轻嗯一声,墨九眉心紧拧着,看已经放入玉槽中的几个仕女玉雕,淡淡对墨妄道:“师兄的顾虑我明白,但我以为,到底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让我们费尽心思得到,已经足够折腾。不管如何,我相信,老祖宗不会真的祸害她的子孙——” 不会害她的子孙。 可不表示不会害别人啊? 毕竟躺在棺材里的老祖宗,是无法确定进来的到底是亲人还是贼人的。 但墨九确定的事,旁人改变不了。更何况,八个玉雕已经放入了七个,也不差这一个了。 墨妄叹息一声,慢慢放开了扼住她的手。 “那……好吧。” 他俩的对话声音并不小,在场的弟子听了,心里都有些紧张。对于未知的担忧,是人之常情,就连曹元在听令准备放下最后一个“兑”字仕女玉雕的时候,手也有些发颤。 “速度放!”墨九瞪他一眼,“墨迹什么?” 她声音刚落,背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 原本闭合的大门,从外向内洞开了。 一群人带着冷风闯了进来,冷风中,有一道冷冷的声音,如同冰刃般割向了墨九的耳膜。 “阿九,你怎么能带着小丫头偷偷来祭天台,却不告诉我?” “父皇?”萧直尖叫一声,几乎快要跳起来。 还是不谙世事的年纪,眼前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都新鲜,却不知凶险,更不知她的父母有着怎样的纠结,有了怎样的隔阂。一听见萧乾的声音,她猛地转身就要放开墨九的手,扑过去迎接她的父亲。 可她步子迈出去了,身子还在原地。 墨九冷着脸,死死拽住她的手,然后将女儿拖回来护在臂弯下,淡淡回头看去。 “陛下事忙,这是墨家的家事,不想劳烦你。” 一声陛下,生分而客套,瞬间将两人关系划出了十万八千字。 而这,也是萧乾继位以来,墨九第一次这样唤他,还用了这样冷漠的语气。 “阿九……”萧乾狠狠皱眉。 “陛下有何吩咐?”墨九一个字比一个字冷,而促使她唤他“陛下”拉开距离的最大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萧乾偷偷尾随而来,摆明了对她的不信任,还因为他的身边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与她老死不相往来的陆机老人。 还有一个是她恨不得直接掐死喂猪的温静姝。 对她的冷漠,萧乾似乎有些感慨,叹息一声,只顺着她的话问。 “阿九为何又想到开祭天台了?” 他没有问她,什么时候找齐的仕女玉雕,只问为什么想到开祭天台了。 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在于,萧乾应该是一早就知道,其实她晓得仕女玉雕在哪里。 可他没有问过,也从来没有拆穿过她—— 换以前墨九会觉得这是尊重,可人的感觉随环境与心情会有不同。这一刻,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城府之深,世间无人匹敌。哪怕她日日睡在他的身边,亦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冷笑一声,墨九微微仰起下巴,努力克制着情绪,不让小丫头难过。 “闲着无聊,没事就来玩玩喽!陛下是有什么指教吗?” 相比于她的冷漠,萧乾淡淡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情绪,更无半点责怪之意。 “阿九,我只是担心你。不放心你独自前来——” “不!”此情此景,墨九很难定下心去想什么,瞥一眼那个温静姝,想到陆机说的“那个药”,看着这一群人,像吃了苍蝇似的,心里不是滋味儿,语气也就格外尖锐,“你不是担心我,你是在怀疑我。因为我没有告诉你仕女玉雕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你,偷偷来开祭天台,你认为我想要独占千字引,对你的江山,对你的社天下有图谋。” 萧乾眉头一皱,还没有回答,陆机老人就抢了话头,“可不就是吗?哼!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这小女娃娃,心机还真是深咧。也就我这个傻徒弟,也就他相信你是清白的。” “呵呵!”墨九冷笑,“我若不清白,早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了!” “你以前清白,只是时机不成熟,如今嘛——” “我放你娘的屁!” 墨九这时也管不了什么长辈不长辈了。 眼前这一幕太闹心,不管萧乾有没有怀疑她,都让她极为心烦。 十年光阴,她为他汲汲营营,到头来,她却成了最值得怀疑的一个。 这到底该说是可悲?还是可笑? 冷绷着脸,她冷笑一声,环视众人,傲然道:“八卦墓是我墨家的,祭天台也是我墨家的,千字引更是我墨家的,我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何人来论我清不清白?我去你娘的清白!我墨九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怎么开,就怎么开,有种的拦我一个个试试?” 看她这般激动,萧乾眉心拧紧。 “阿九,你切莫生气,咱们有话……” “没话!”墨九就像那个在婆媳对仗中的输家,除了拽着女儿的手略感温暖,只觉得遍体生寒,哪怕这个男人曾是她所有的情感依靠,哪怕他们曾经经历过数不清的艰难,共过患难也共过枕席,此刻,她不需要任何道理,半句话也都不想和他说。 不是任性,只是累了。 “娘……”父母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让萧直意识到了什么。 她紧张地扯住墨九的胳膊,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澄澈、明亮,还略带惊恐。 “你和父皇……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直直……” “好不好嘛!” 墨九闭一下眼睛,“好。” 女儿无辜的眼神太抓心,即便有再大的火气,墨九也得压下去。 而且,反正走到这一步了,吵架确实毫无意义。 安抚地摸了摸萧直的脑袋,她半眼都不看萧乾,只侧过头去,冷声指挥曹元。 “放兑墓仕女玉雕!” 这番情形,曹元也一直紧张着。 听得命令,他再道一声“是”,慢慢落下玉雕,将之导入机关槽—— 嘭! 八个玉雕一齐,一阵剧烈的轰鸣声中,玉石台渐渐变了颜色。 从薄薄的半透明色,变成了全透明,整个台面几乎都消失在众人的面前,只有八个仕女玉雕仿佛在悬空旋转。 转着,转着,八个仕女仿佛活过来了似的,栩栩如生,姿态不一,身上被一种青白相应的光芒笼罩着,美丽得令人呼吸一紧,胸腔里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陷入在那样的画面中,视线朦胧,神智混乱——直到旋转的玉石祭台慢慢停下。 “呀!又出现一个机关槽。” 低呼的人,是离得较近的曹元。 众人也都看见了,透明的玉石祭台上,八个仕女玉雕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形的机关凹槽,通体透明,泛着一种神秘而阴森的幽光,令人心底发悚。而萧乾来时还可以开启的祭天台大门,已然彻底消失,整个空间像一个密不透风的水桶,除了玉石祭台,再无任何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 当祭台出现手印时,得钜子手印去开启。 当祭台出现玉雕机关槽时,得用玉雕去开启。 那么,当祭台出现一个人形的机关槽时,得用什么做钥匙去开启机关? 难道是……人? 有人打个喷嚏,寒战不已。 一群人怔怔而立,呼吸都微微急促。 而这时,在所在人的注视中,人形的机关槽上,竟慢慢显出一行金色的大字。 “欲开祭天台,当以活人祭!” 以活人祭?! 众人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机关槽,目光几乎定住。 太可怕了!因为在十个大字下方,还有一行补充的小字。 “活祭之人,需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女,身系墓诅之血——” 什么是墓诅之血?墨九不知道,身体却有些恶寒。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人,这里就她一个,而墓诅之血,墓诅之血,是不是……就是她身上的血,天寡、失颜,也都与她血液有关,而这种血,就被称为“墓诅之血?”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她也不需要答案。 因为将事情联系在一起,她几乎已经可以断定这个猜测的真实性。 可他娘的,这哪里是开祭天台,分明就是谋杀啊。 如果不活祭,那祭天台打不开,这里的所有人都得死。 人都为己,哪怕她不愿意活祭,别人会不会把她丢进去活祭? 一切仿佛进入了某个古怪的迷局,墨九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为什么忙活一阵,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原来真正的考验从来不是手印,也不是八个仕女玉雕,而是“以活人祭”。 而她现在思考的是——所谓活祭,在她肉身毁灭之后,会不会真的有千字引,引渡她的灵魂,让她回到那个属于她的世界? 老祖宗啊! 这简直就是一场豪赌! 哪怕世上最凶狠的赌徒,也不敢随便拿自己的生命去赌啊!? 更何况,她原本以为千字引如果可以引渡灵魂,她还能把闺女带上,如今看来——就算这事是真的,所谓引渡,也是死而后生,如同那个“过去门”一样,只有她这样有过去的人,方能回到过去,没有过去的人,恐怕就是永久的死亡了。 墨九手心捏出了一层湿汗,身体也像一个聚光体,收获了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 沉默中,气氛阴森森的冷。 死亡靠近的紧张,抓扯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沉寂中,墨妄安静地靠近了墨九,一如既往站在她的身边。他的行为所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不论任何时候,他都不会让任何人动墨九,包括萧乾也不可以。 “娘……那是什么意思啊……直直有些怕……”萧直识得字,几乎都能看明白字面上的意思,也吓得小脸苍白,抓紧墨九的手,动都不会动了。 “不怕。”墨九心里也紧张,可表情却很镇定,“娘会保护你的。” “……爹!爹啊!”在萧直心里,爹就是她伟岸的天,在危险来临的时候,除了想到墨九,她也会习惯地指靠着萧乾。 在这之前,萧乾一直沉默,颀长的身影半落在阴影里,目光寂寥地只是看着墨九,不言不语。如今听了女儿紧张的喊声,他终是慢慢踱步过来,带着一抹淡淡的中药香味儿,站在墨九和萧直的身边,双眼微微一厉,望向了陆机。 “师父,只能一试了。”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众人都听不懂。 但显然,陆机是懂的。那老头儿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不高兴地瞥一眼墨九。 “不试又能如何?你舍得你的宝贝疙瘩?” 宝贝疙瘩指的是墨九了。 于是,他俩的话,也就不是那么难理解了——难道他们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这个机关? 众人充满希冀的目光,纷纷望向了萧乾。 他却神色漠然地转头,冷眼看向一直不曾出声的薛昉。 “把她丢入祭槽——” 她?这个她是指谁? 墨家弟子当即紧张起来,有人摸上了腰刀,就连墨妄也握紧了血玉箫,死死盯住薛昉的动静。 只有墨九,她牵着萧直静静而立,并无半分紧张—— 不论她与萧乾关系如何,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至少萧六郎不会害她。 果然,薛昉得令,立即按刀走向还在发懵的温静姝,对身边两个精壮的侍卫下了命令。 “来啊!把她丢上机关槽!” “啊!”温静姝如梦初醒般,震惊地睁大双眼,看一眼萧乾,再看一眼陆机,她几乎不敢置信地惊叫起来,“你们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师父,师父……你不是说,不是说只要来祭天台,证明了那妖女想要为祸大狄,六郎就会弃了她吗?你不是说,要我为六郎生儿育女吗?你不是说我的体质不易受孕,还为此专门为我配了上好的药吗?师父……这都怎么回事?” “你问我?”陆机翻个白眼,“你傻啊!我不哄你,那药你能吃?” 这么多年过去,温静姝自己都是用药大师了,若不花点心思坑蒙拐骗,难免会被她发现破绽,那不就前功尽弃了? “所以啊,这些年来,老人家我也是心累。唉!苦了我哦。” 唉声叹气着,陆机捋着花白的胡子,不停摇着头,那少了一根的手,让墨九目光微微一刺。 “这……什么情况?” 没有人回答她,萧乾与陆机也没有。 因为相比于弄清温静姝的事情,关系众人性命的祭天台更为重要。 在这说话的工夫,两个侍卫已经举着温静姝,丢入了那个玉石做成的祭槽之中—— 温静姝不是死人,当然是会挣扎的,几次三番下来,侍卫只得把她手脚捆了,这样一来,她的身体终于契合了机关槽,像一把开锁的钥匙似的嵌入了玉石祭台上—— 机关开启,与先前祭台开启一样,那个玉石台连同机关祭槽仿佛一个磨豆腐的石磨,飞快地转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被置于中间的温静姝野兽似的挣扎着,低吼着,最终慢慢地归于平静,变成了一滩模糊的血水流淌…… 玉石祭台也再一次换了一种颜色。 从泛着晶莹的透明色,变成血一样红,令人恐惧的血红。 等石台停下时,温静姝连同机关槽都不见了。 而祭台俨然成了一块血玉! 一块通透的血玉,用人血染红的血玉—— 恐惧感铺天盖地,生生抓扯着众人的心。 大殿内安静着,久久,无人出声。 墨九手臂也有些僵硬,她紧紧搂住萧直,把小丫头的头连同双眼一同捂在胸前,额头上紧张得青筋都冒了出来。 这血绞人肉的一幕实在太过恐怖,噩梦一般,让她今生都不敢回想。 更不敢想——如果那个人是她,该有怎样的感受? 一阵恶寒掠过,她身子微微一颤,忽听“叮”一声! 这是一道脆响,区别与之前的机括声,显得别样的好听。 “这是机关……已经开了吗?” 有人疑惑的询问声中,只见血玉石台上,出现了一块树立着的,玉一般的石头。 说它是石头,却可以照得见人影,像一面镜子。 说它是镜子,又不完全通透,乍一看就像块白玉。 “开了!是开了。可千字引呢?千字引在哪里?” 环顾一下左右,有人慢慢上前观看,寻找,然后听到曹元低叹。 “喏!这块破石头——好像就是千字引。” 在众人的心里,都认为所谓“千字引”,应该是一本书,至少也是一个帛绢,上面写着字。 可实事有些滑稽,千字引确实就是一块石头,因为石头上写着三个字——千字引。 “九爷!是千字引。” “是千字引……” 千字引! 千字引! 千字引! 三个字不停在墨九的脑子里盘旋。 可看着那个破石头,墨九却不知道当说些什么。 来祭天台的目的,显然是达不成了,而她与萧乾——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还有已经死去的温静姝,又是什么情况? 她有些糊涂了。 这时,祭天台大门重新出现了。 一阵幽风从门口吹来,带着新鲜的空气,扬起了萧乾的衣角,也吹痛了墨九的眼。 两个人互视着,谁也没有开口。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久没有动静。 萧乾淡然而立,没有走上前,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她,也不去看千字引,就像那个东西本身对他并没有半点吸引力似的。 于是,他们两个不动,千字引那块破石头伫在那里,也没有任何人敢乱动了。 寂静中,却是陆机忍不住了,气咻咻的哼声低骂一句,不高兴地吼,“你这个女娃娃,发什么愣啊?我徒儿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处处提防着他。哼,要不是知道你来神龙山,他丢下朝堂大事匆匆赶来救你,今日岂非就是你的死期?” 陆机那一副恨其不争的样子,换以前,墨九肯定恼死他了。 可这一刻,她却恼不起来。 干咳一声,她清清嗓子,严肃脸,“我有一事不解。” “何事?”萧乾终于开口,声音淡而凉,看着冷漠,目光却仿若钉子似的钉在了墨九的脸上,久久没有挪开。 墨九咽一口唾沫,瞥他一眼,思考片刻才道:“当年在哈拉和林,你说,留着温静姝还有用,我那时不太理解。如今看来,这也算是有大作用了。不过,这也让我很难理解,难道说,当年你就知道开启祭天台,需要活人血祭?” “当然不是!” 飞快回答她的人,不是萧乾,而是陆机。 带着对墨九的不满,他抢在萧乾面前回答:“若是知道这样多,那不成神仙了,还能由着你这个女娃娃耍弄?” 她什么时候耍弄萧乾了? 娘的,有个“婆婆”横在中间,夫妻没毛病,也得弄出毛病来。 没好气地瞪了陆机一眼,她问:“那为什么温静姝的血,会契合这个墓诅之血?”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陆机恨恨道:“就你那个破身体,一会天寡,一会失颜,一会又是生不了儿子,如果要治,该怎么下药?就算研究出新的药方,能直接在你的身上试药吗?我舍得,我那傻徒弟却是舍不得。所以,除了拿方姬然试药之外,那会儿他便想,多备一个与你体质一样的人。万一方姬然死了,也还用得着。正巧,温静姝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命格,所以,也就留了下来做研究。” 当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奇思妙想,其实也得益于八卦墓。 在阴山的时候,墨九与萧乾在阴山启开离墓,出土过一个酸甜苦辣的配方。这个配方的神奇之处,不仅可以让人之死后保持肉身不腐,还可以人为改变体质。那个配方,萧乾后来交给了陆机——可经过陆机试验之后却发现,单有那个配方尚不足够。但陆机也是一个不肯认输的老头儿,接下了这个任务,不办到就不肯罢手。 于是,为了改造温静姝的体质,陆机用时六年,带着她走遍天下,在各地搜索珍稀药材和各种各样的古怪偏方,并美其名曰:为治她的哑病。 实际上,那哑病不是病,只是毒。 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温静姝一直在服毒,也一直在为陆机试药。 说来也是可悲。 一直到死,她也许都想不明白,穷尽六年的光阴,她所做的一切,都在为了自己将来的死而奋斗,费尽心力地把自己养成了一个**祭祀物。 六年时间过去,陆机对温静姝的体质改造基本完成。 为了验证,当时陆机提出要墨氏女的鲜血。 本来这是一件极容易办到的事,可萧乾舍不得动墨九,哪怕一滴血也舍不得。 所以,陆机无奈之下,告诉温静姝,经过六年的研究,他已经找到了为她治疗哑病的方子,但其中一味药材,就是墨氏女的血。同时,陆机暗示她,萧乾和墨九辛苦收集的六个仕女玉雕全被方姬然带到临安去了,若她想让萧乾开心,可以迂回一下,帮他找到仕女玉雕。并且陆机还向她拍胸脯保证,若得回仕女玉雕,他会让萧乾登基之后,纳她为妃。 六年无法开口说话的痛苦,一直折磨着温静姝。 对一个哑巴来说,只要有开口说话的希望,哪怕再难,她都会去做。 而且在她看来,从方姬然那里下手,比对墨九下手容易得多。 实际上,温静姝与方姬然之间虽然没有太多的交道,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找上方姬然,居然很容易就搭上了线——她想利用方姬然,而方姬然也想利用她陆机徒弟的身份,以及她懂得医理的长处,为己所用。 两个人一拍即合。 温静姝离开陆机,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与方姬然在一起,还曾经陪同她到过一次神龙山老墓,可方姬然从来就没有对她真正放心过,就在临安城失陷之前,方姬然准备前往神龙山,就把温静姝关在了冷宫的地下室里,任其自生自灭——最后,温静姝从冷宫放火逃跑,出城后又通知陆机,方姬然等人去了神龙山,而她已经拿到了方姬然的血液。 后来,陆机在神龙山下金阳镇见到温静姝,并指使她先行离开—— “你这个女娃娃,就是心眼多。”陆机对墨九说了这些,看她似乎听愣了,满脸木然的样子,突然又得意地哼哼,“那日你在我园子外头偷听,你以为我老人家不知道?哼!” 墨九一怔。 原来他都知道了? 看她的样子,陆机眼睛一转,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你先说说,你那天是不是快要气死了?” “……”她气死了,他就这么开心。 “不识好歹!”陆机捋胡子,“你以为我拿药给温静姝是做什么用的?” 做什么用?难道不是……让她和萧六郎同房? 墨九冷目而视,却听陆机道:“你啊,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妇人!”陆机对她的评价,从来就没有半句中听的,说完了她,又接着道:“温静姝拿到方姬然的血液之后,经我验实,确系改造成功。为了安抚她,我为她解了哑毒。同时,又开始了试新药——” 墨九微微挑眉,“试什么新药?” 陆机似乎对她的迟钝很生气,又吹胡子又瞪眼睛,“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你不生孩子那些药了。不拿她来试,用你来试吗?只有她的体质和你一样,若治得了她,当然也治得了你。” “啊!”这个结果,是墨九根本没有想到的。 调过头,她瞥一眼萧乾冷峻的面孔,想到她那日对他和陆机的误解,突然有些惭愧。 萧六郎这个人就是这样,嘴上从来不说,可他为她做的,确实太多—— 所有的委屈与不满,全部都烟消云散,她叹口气,释然了。 “是我狭隘了,六郎,对不起。” “还有我呢?你不道个歉?”陆机不满意地挑眉问。 “……”墨九白他一眼,懒怠理会他,却牵着小丫头向萧乾走近。 祭殿中,冷风飞掠而至,祭台上的玉石泛着血红的光泽,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两个。 “阿九……”萧乾微叹一声,执着她的手,将她和小丫头的手,一起包裹住,声音幽幽地道:“我今日来是想让你知道,不论是这江山,还是这千字引,或是其他,都不如你和小丫头重要。为了你,这天下,我都可弃之,何况一个千字引?” “我……”墨九略羞愧,“是我不好。” “不怪你,只是心魔作祟。” “心魔?” “你的心魔,还有——我的心魔。” 一直没有生儿子的梗,让她对自己,对他,对他们的感情产生了怀疑,这原本就是消磨感情的东西,若是不说开,任其发展,有一天或许真的会破坏感情。更何况,她有一个心魔,萧乾还有两个心魔。 “阿九,其实我——”当着众人的面,他突然耷拉下眼皮,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含糊一叹,“我只是……吃醋而已。” 吃醋?想到他那些日子的表现,墨九不免有些瞠目结舌。 有人吃醋吃得那么高冷那么淡然的嘛? 这个萧六郎——吃个醋都异于常人。 墨九噗一声,好笑地抓紧他的手,心里泛着一种酸涩的甜。 “拜托你了。堂堂大狄皇帝,居然好意思说自己吃醋?” “……皇帝就不是人,不能吃醋?”萧乾也是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是释然的叹,“都过去了。好在,一切还来得及。” 她还在他的身边,他也还在她的身边。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不管要做什么努力都还来得及。 “是。都还来得及。”墨九淡淡的附合着,想着千字引之引渡灵魂,心里不由凉涔涔的。 若方才萧乾没有带温静姝赶到,若她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她的这个穿越故事,岂非要以悲剧收场? “陛下,九爷,你们还是看看千字引吧,击西的脖子都快要望断了。” 冷不丁传来的妖娆声音,打破了二人的世界,也引来大殿内众人的笑声。 击西早就已经恢复了女儿身,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可她照样穿着男装,把自己搞得不男不女,出入宫中的时候,常常被人当成太监——对这个美丽的误会,她不仅不解释,还喜欢得很,每每和闯北吵架,就入宫去做太监,伺候墨九,把闯北急得哭笑不得。 “就你急!”闯北嗔他,“没看陛下和九爷正亲热?” “回去亲热也来得及嘛,千字引可都摆在这儿呢?我瞧好几次了,为何什么都瞧不到?” 在众人的催促声中,墨九和萧乾牵着手,终于走到了玉石祭台之前,看向了那个写着“千字引”三个字的怪物。 似镜非镜,似石非石的椭圆体上,并无其他字迹。 说好的一千字呢?在哪里? 众人都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讨论,却不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墨九沉默片刻,突然回头喊曹元,“拿刀来——” 曹元不问缘故,将随身的腰刀递上。墨九接过来,突然将手从萧乾掌中抽出,挥刀一滑,她“嘶”一声,汩汩的鲜血就那般顺着她的指尖滴落…… 一滴! 两滴! 三滴! …… 鲜血慢慢滴在那一块椭圆体玉石上,再一点点滑下。 说来也巧,玉石“吃”了鲜血,竟慢慢显了原形。 一边是写着字的石头,另一边是一面光洁如新的镜子。 “还真是多功能,两不耽误。”墨九笑着调侃一句,直接绕到玉石背后,看那上面的字。 不多不少,恰好一千个字。 言用词极简,一千个字虽然不多,其中包含的内容却不少。 归纳一下,主要内容就两点。 第一,为天下苍生,墨家机关术与武器图谱,都已毁去,让后代弟子切勿随意大起干戈。至于没有武器图谱,为什么却把八卦墓和祭天台的机关设得那样的难,就是为了惩罚有贪欲的人。妄动欲念,必然得付出代价。 第二,是一个与梨觞有关的故事。除了墨九知晓的那个阮氏酿酒师与萧氏祖宗的故事之外,还有一个惊人的补充发现——原来当年萧家之所以不愿意女儿与阮氏酿酒师相好,是为了发展家族势力,把女儿嫁入懂得机关巧术和武器制造的墨家,而这位造八卦墓置祭天台的墨家老祖宗,居然就是那位萧氏小姐离开酿酒师后嫁入墨家生育的女儿。 没有武器图谱与机关术的千字引里,最值钱的东西,是一个配方。 萧氏家酿梨花醉的配方,以及关于如何制造梨觞的想法—— 据千字引上记载,当年萧氏小姐与阮氏酿酒师造出梨觞之时,曾发过毒誓,若有一方违背彼此誓言,当生生世世受失颜之苦,无子送终,且不老而衰。他们认为,梨觞是以他们向酒神奉献忠贞、爱情以及灵魂为代价方才造出的酒。故而在后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毒誓的应验,萧氏小姐嫁入墨家后,日渐憔悴,未老先衰,终生也只生育了一个女儿—— 这个女儿,也就是墨家这位老祖宗。 后来这位老祖宗外出游玩之时,爱上一个苗疆的巫蛊师,却因为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也遗传了母亲的疾病,惊恐之下,不敢向巫蛊师坦诚情愫,反倒折返神龙山,将自己封入山中,不再见人,直到那个巫蛊师寻来,她才知道,原来他也心系自己。念及自己的病情,为了让他死心,老祖宗痛下狠手,把自己嫁了——就在他到达神龙山的同一天。 再后来的故事墨九就知道了,那个巫蛊师回到苗疆,怒养**蛊…… “这个故事真的好长。” “是,还好巧……” 巧得把他们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网入其中。就好像本就属于同一个命运轮盘上的各个组成部分,转动着,转动着,在不同的轨道上,分明有着不同的故事,却串出了相连的一条命运线。 “唉!”墨九摸了摸自己的脸,“祖宗啊,我这个脸,这个**蛊怎么办?你什么都没有说啊,难道我这辈子都得担惊受怕的过吗?” “自是不会。”萧乾突然揽住她,低头看来时,目光专注而火热,“研究了那么多年,绕来绕去,我最近发现,其实,梨觞便可控制你身上的血液之毒……” “啊!?”墨九微微失神。 这,这,这,圈子果然绕得大啊。 萧乾是个医者,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可既然她血液的毒已经控制住了,为什么却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育小孩儿? “傻子!”萧乾执起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没了芥蒂之后的他,温柔了许多,“相信我,咱们会再有孩子的。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为这些事烦恼了好吗?你有男人,天塌了,也该由你的男人来顶着。我不许你再胡思乱想,甚至——想要离开我。”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低,很沉,目光中带一点凉。 就好像,好像他知道她来祭天台的目的似的。 墨九被唾沫呛了一下,抿了抿嘴唇,“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乾一身黑袍,面色沉如凉水,眸底却带了一丝促狭的笑意。 “阿九连**蛊都忘了么?” **蛊?墨九微微沉吟。是啊,有多久,有多久她没有想过**蛊的事了,因为她的心思太过浮躁,整天为了孩子的事心烦,也就没有办法再去细细感知萧乾的心思了……也就是说,他在意她的时间,比她在意他的时间,其实更多。所以,当她念及宋熹的时候,他才会难受,吃醋,从而对她不冷不热,也就造成了彼此的误会。 唉一声,墨九轻轻点头。 “这么说,**蛊要伴随我们一生一世了?” “不好吗?”萧乾轻笑。 “好吗?” “不好吗?” “好吗?” “好。” “好。” 静谧之中,两个人相视着,像突然就绕开了一片乌云,眼前的一切迷雾都拔了开去,终于看到了属于彼此的灿烂的阳光。 “爹,娘啊!” 这时,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他们听到萧直奶声奶气的唤声。 “你们快来看……这个镜子好好玩……” 那个镜子,之前他们都没有太过注意,所有人都凑到这边来看千字引了,而萧直小姑娘心性,对千字引自然没有什么兴趣。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干净的镜面,一时玩性大发就爬上了玉台,凑到镜子之前比划,这么比划的时候,也把墨九洒脱在祭台上血不小心抹了上去。 于是,她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叫了起来。 “镜子里有人……不是我们的这样的人……” “啊!这,这是什么人?” “天啦!这些妇人都穿的什么?我从未见过这样不堪的衣饰……” “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众人七嘴八舌的惊叹声中,墨九转过去看了一眼,顿时大惊。 镜子像一个显示屏,倒映着的,是属于她的那个世界。 …… …… 天似穹庐,牛羊遍野。 镜子里的画面,正是阴山——不,是正在开发的阴山皇陵。 自从这几年陆续有考古学家在阴山皇陵失踪之后,考古界掀起了一股阴山皇陵探秘的热潮,很多民间考古爱好者(盗墓贼)也纷纷加入了这个队伍,涌入阴山。有消息称,阴山发现的皇陵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狄朝太祖爷萧乾与元昭皇后的合葬墓,于是,在这场波澜壮阔的考古运动中,阴山的旅游也迎来了一个新的起点…… 络绎不绝的人群出现在画面里。 有人在指指点点,对着皇陵说着自己的怀疑。 “我在一本野史上看过,元昭皇后为人轻浮好色,其实并没什么本事,就一个美字贯穿人生而已。可男人啊,就看脸,哪怕她嫁一个死一个,还有人为她前赴后续,上赶着送死……” 说这种话的,当然是女人。 从来只有女人才瞧不起女人。 墨九笑了笑,镜子上的画面这时又换了。 那是一对相携出游的小情侣,男人为了在姑娘面前展示自己的博学多才,正侃侃而谈:“其实大狄朝有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在那个朝代,金州兴隆山曾经创造过一段辉煌的明,他们不仅有先过的农耕工具,还出现过只有后世才有的工业机械化。也就是说,早在数百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经掌握了和我们一样的科学技术,这是非常奇怪的,科学解释不通,所以,正史上也几乎没有记载。” “兴隆山,不就是一座山吗?” “是的,后来它就只是一座山,一个旅游景点而已。” “那为什么兴隆山有过那样超前的明,却没有延续下去,甚至很快就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呢?” “这个……” 那小年青推了推眼镜,正在考虑要怎么回答女朋友这个刁钻的问题,旁边就突然出现了一个怪人。他戴着大帽子与一个大黑超眼镜,佝偻着身体,手上拄着一根拐杖,提了一个大黑口袋,看他们一眼,冷不丁就接了姑娘这句话。 “因为后来他死了,她也死了。” 他,她?两个年轻男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死了,都死了。” 听那怪人还在喃喃,两个人面面相觑一眼,男的赶紧揽住女朋友,飞快地转身离去。 “好像是个疯子。” “是啊,一看就不是个正常人。大阴天的,戴什么墨镜?戴墨镜也就算了,还柱根拐杖,活像七老八十了似的……神经兮兮的……” 听着两个小年青的议论,“疯子”唇角扯出一抹笑,拄着拐杖继续往前走。 他当然不是疯子。 他戴帽子,是因为他的头顶没有头发,还满是狰狞的伤疤。 他戴墨镜,是因为他的眼睛几乎全瞎,只有微弱的视力,而且双眼丑陋得足可以吓死人。 他拄拐杖,是因为他的腿脚不方便,走路有些吃力。 而这些都是因为几年前的一次突发火灾。 火灾之后,他一直昏迷不醒,医生和家人都已经放弃了他,可在一年前他却突然醒转—— 提着那个大大的黑色口袋,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跋涉着,终于靠近了阴山皇陵,寻了一个没人的山坡,他一个人走入那片山坳之地,慢慢地坐了下来,将拐杖平放在地上,然后蹲着身子,用手摸索那一道山壁,喃喃自语。 “我记得那个石洞入口,是在这里的……” 山风呼啸而过,当然没有人会回答他。 摸索一会,他无奈一叹,似乎是放弃了。 “就在这里吧,反正在哪里祭祀你,你也不会在乎的……” 说着,他打开带来的口袋,从里面取出一件件祭祀用品。 一壶小酒,几个小菜,还有一大口袋纸钱。 “我带了你喜欢吃的桂花肉,梨觞是再也喝不着了,你将就喝一点这个,你以前也是喜欢的。” 他把祭品都摆好,又一张一张把纸钱理顺,码好,这才掏出火机点燃…… 火苗蹿起时,他条件反射的惊了一下。 随即又自顾自地失笑,“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也别笑话我了——” 红艳艳的火苗映红了他的脸,反射在他的墨镜上,带着一抹诡异的颜色,哪怕他满脸都挂着笑,却怎么也抹不掉那一种踏着岁月与历史而来的悲怆厚重感。仿佛他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不属于这些人群似的。可他知道,他的心思,不会有人理解,能理解的人,就在这个陵墓里,和另外一个男人一同埋葬着。 他一直在说,也一直在笑。 行走过历史的两侧,踏过了数百年的沧桑,看过了太多的故事,他反倒是苦不来了。 “九儿,你还好吗?我现在才来看你,你会不会生气?本来一年前我就要来的,可我的身子不争气,怎么都起不来……若不然,就算是爬,我也要爬来的。” 不会有人回答,周围也没有半点声音。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沉睡。纷飞的纸钱,被长飞送入了天空,再悠悠然落下…… 这座阴山皇陵,安静得如同岁月年轮上的一座孤冢。 “九儿,你还记得我们的菊花台吗?我前几天去看过了,青石板的小桥,长满了苔藓,边上有农人把那几块荒田开了出来,种了些小葱、白菜,绿油油的一片,好看得紧。门口的小河边上,开了好些不知名的小花,不妖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与美好。我去时,有小孩儿赤着脚在小河沟里钓小鱼,一个个得意得很,有个调皮的,还拿石头掷我……呵呵,换以前,我是得揍他们的。可为什么,我觉得这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竟有些不忍心破坏?!” 一张又一张烧着纸钱,他带着浅笑的碎碎念。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看大人祭祀过世的亲人,嘴里说着话,其实他不怎么能理解。 这样和死人说话有什么用呢?死去的人又听不见。 可当他自己烧着纸钱,祭祀着住在心里的一个人时,却突然都明白了。 纸钱确实不能连通阴阳两界,却可以通往人的内心。 大梦一场,数百年光阴,他无人可诉。 只有她,他只有她而已。 风悠悠吹过,将烧成了黑蝴蝶一般的纸钱高高卷入天空。 他仰起头来,望向那个千百年来似乎从来没有变过的天,幽幽一叹。 “本来我是想带你回来看看的,看看那条青石路,看看门前的小河,看看那些火烧后的残菊,看看那个我们最喜欢用来画机关图纸的石台……可终究,你是不会回来了。我曾经说过的,只要是你要的,我就能给。我做到了,可是我的心——” 突地他捂住胸口,沙哑着声音道:“我的心,为什么这么痛?” 那一日,她问他,他是谁。 是的,他知道他是谁,但他宁愿她不要知道他是谁。 从那一场改变他们命运的火灾开始,他与她就回不去了。 改变不了的,他也不再试图改变。 放弃她,也是放弃自己。 漫长的,孤独的余生里,只有他自己知道。 曾经他有一个很相爱很相爱的女友,叫——墨九。 他们同为五术后人,同好机关之术,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曾经形影不离的相好过…… “有些故事,就让它湮没在你的记忆里吧……” 将最后一张纸钱,投入火堆里,一时间,溅起了火星无数。 火星飘飞着,飞在半空中,笼罩了他佝偻的身形—— 镜子里的画面,也在这时定格。 祭天台前,墨九早已泪流满面。 “娘,你为什么哭了?” “因为,娘高兴。” “高兴,娘在高兴什么?” “因为,娘的一个朋友,他终于找到了自己。” “可为什么娘高兴了,却要掉眼泪呢?” “因为你娘的朋友……她再也见不着了。” 这一次回答的人,是萧乾,而不是墨九。他说完,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又递了一张帕子给墨九,并没有劝她什么。 “为什么见不着?爹,咱们把这面镜子搬回家去不就行了吗?”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单纯到极致,他们不懂人世间为什么会有那样多的烦恼,不懂为什么大人说话从来都不只有字面上的意思。只有当他们慢慢长大,经历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之后,才会知道,原来人的一生是这般不可捉摸的滋味儿。 “六郎……” 墨九的泪水情不自禁,却不想由此让萧乾不痛快。 毕竟在一个男人面前为另外一个男人流泪,并不是一件完全光彩的行为。 而且,大家在画面中看见的一切,似乎也需要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两个人静静看着彼此。 忽然的,就那样沉默了。 久久,萧乾突地叹一声,张开双臂揽紧了她,并将她的身子完全纳入胸前。 “阿九,什么都不必说。我都懂。” “谢谢你!六郎,谢谢你。”带着些许笑意,墨九环住他的腰,将头靠上去,阖紧了双眼。 风静,人止。 千字引三个字还在,玉石祭台上的镜面却已消失。 一切就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一般。 人死如灯灭,若干年后—— 谁还会记得,有人曾笑靥如花,执梨觞把酒夜话? 谁还会记得,有人曾扬鞭策马,洗沧桑冠盖京华? 谁还会记得,有人曾低眉放手,将情深放逐天涯? 大殿内,苍凉如水。 墨九的耳边,似乎有人在低低的叹。 “你来,我就在。你来与不来,我都备着。我想,你总有一日会来。” (全书完) …… …… ------题外话------ 正部分结束了。 不过,年后会有番外。 番外更新时间不固定,大家可以存着看,不愿意看番外也不打紧,我们下本书再见。 对于《孤王寡女》和六九,其实我心里有愧。因为在这个故事的创作过程中,我的人生也经历了一些悲欢离合,看到了一些以为只存在于的人性丑恶。当然,也收获了更多的善良。但人都是情绪动物,我的写作状态受了些影响,中间有一部分,自己也不忍回顾,可你们却以极大的宽容心体谅着我,让我无论经历了什么,都能有重新敲字的勇气,也能坦然面对一切的得失。 谢谢! 你们给的温暖,我唯愿能以字报之,风雨相携,一程又一程。 是的,这一程,暂别。 下一个路口,我们再会。 新春佳节到来之际,姒锦在此九十度鞠躬。 给你拜年啦! ------------ 番一,命中定数 一滴水,缓缓滴落。 晶莹的,亮透的,反射着某种诡异的光彩—— 墨九往前走着,拖着虚软的脚步,浑身发热,汗流浃背,身体连同心都颤歪歪的发抖。 她不知道是因为空间里温度太高,还是因为看到那么多的黄金。 是,很多很多的黄金,满屋子的黄金,就那样妖娆地绽放她的面前。 而且那不是普通的黄金,几乎每一件都是艺术品。 辅在地面的是平整的金砖,每一块大小同等,色泽诱人,棱角精致,墙上是黄金做成的精美壁画,或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或小桥流水炊烟人家,或挽弓射箭威风凛凛,或战车火炮齐整待发…… 黄金,每一件工艺都精湛得堪称鬼斧神工的黄金。 “妈呀!” “天啦!” “简直亮瞎了我的狗眼啊!” 这个金灿灿的世界,是一座古陵墓。 不知道埋着什么人,却让墨九忘记了身处地宫之中,不停称赞,口水都要滴出来了。 这是何等气魄的家伙,敢用这样的方式蓄藏这么多黄金,打造出这样一座震慑人心的黄金地宫? “唉!” 耳朵里,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墨九一惊,四处观望,“谁?” 没有人回答,她继续举着风灯往前走。 “唉!” 又是一声叹息,吓得她哆嗦一下,风灯落地。 抬起头,睁开眼—— 面前的博古架上摆着一些瓶瓶罐罐,全是货真价实的古董,一束开得正艳的香水百合静静的插在青花瓷的花瓶里,随风扫来浓郁得有一点呛鼻的香味,桌子上的茶水早就已经凉透了,几袋零食已经拆开了封口,乱七八糟的摆放在她的面前,零食的旁边,是一支黑色的签字笔和一个古旧的牛皮笔记本,而她的手上,还捏着一把古色古香的桃木镜,由于梦里紧张,镜柄都被她捏出了热汗,潮湿得几乎能滴水…… “唉,你可算醒了。” 背后的声音,再次惊住懵懂醒来的她。 墨九猛地回头看去,冷不丁迎上一双噙笑的眸子。 “教授?!” 她揉了揉眼睛,欣喜地叫唤一声,飞快地起身把风尘仆仆的老教授按坐在那一张紫檀木椅上,又是泡茶,又是倒水,还把自己没有吃完的零食推到老教授的面前,“您不是说去韩国查什么资料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韩国又不是南极,赶个来回能用几天?!”老教授笑眯眯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住地点头,“不错不错,还是你这里的普洱喝着好。” “那是当然,这茶饼可是我爸妈留下来的,一般人我可不舍得给他喝。当然,主要还得看是谁泡的茶,出自墨九之手,能差到哪里去?” 墨九傲娇地扬着下巴,狠狠表扬了自己一番。 “呵呵呵,说得对,全是你父母的功劳,包括生了你这么个机灵的女儿,只可惜……唉!” 只可惜,墨九的父母都已经过世了。 他们夫妻双双死于一场空难,于是,这家位于鄂市的古董店和店里收藏的古董就成了他们给墨九留下的全部财产。 从那之后,墨九就成了这间古董店的小老板。 这里是鄂市伊金霍洛旗。 一个靠近阴山山脉的地方,是一个旅游城镇。 墨九很喜欢这里,喜欢这个古董店,也喜欢这一片城市尽头的宁静。 她常年以店为家,以古董为伍,渐渐的,习惯了一个人,渐渐的,向往这样的日子到天荒地老,对任何人横插入她的生活,打破她固有的生活秩序都有着怪异的恐慌与心理排斥。所以,她谈不了恋爱,就算有一个两个谈得来的男人,也用不了几天就会处成哥们儿。 “唉!” 袁教授看着她直摇头。 “你怎么老是走神,和你说话也听不见?” 这是墨九的习惯,她想问题的时候很专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往往会忘记世界。 也因此,在她许多人的眼里,是一个古怪而偏执的女孩。 墨九冲他吐了下舌头,“教授,原来是你在叹气啊?” “哼!叹息你啊,怎么都叫不醒!” 墨九撇了撇嘴唇,想到那个地下皇陵和黄金屋的美梦,不由痛苦地揉起了额头,“教授,下次在人家背后呢,不要随便叹息,更不要轻易打断别人的美梦,太不厚道了……您都不知道,我刚才梦到了一个比秦始皇陵还要庞大的地下古皇陵,还有满地宫的黄金。我的天啦,那数量……原本我数学是历史老师教的,反正是无法形容的多,多不胜数。咱们国家的黄金储备量是多少?依我看啦,那地宫里的黄金,比咱们国家全部的黄金储备还要多。不!要多很多倍,是很多很多倍。最关键的是,那不仅仅是黄金啊,那是艺术品啊,那制作工艺……” “墨九同学!” 老教授拍桌子,忍不住打断了她。 “请注意区分梦境和现实的区别!” 墨九暗自咽了咽口水,嘿嘿笑着,半倾身子趴在桌子上。 “好吧,那咱们说点现实的。教授,阴山发现古皇陵的事怎么样了?上头批准发掘了吗?” 老教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看墨九翻白眼,视线一转,突然落在她手上把玩的桃木镜上。 “我把发现阴山皇陵的过程和我们整理的资料以及你盗墓……” “咳咳,教授,请注意措辞,不要无端伤害民间考古爱好者脆弱而敏感的心灵。” “咳咳咳!”老教授清了清嗓子,喝一口她沏的普洱,重新组织了语言,“以及你以民间考古爱好者的身份发掘出的阴山古皇陵出土物样本交了上去,可得到的结论都是……” 说到这里,老教授停下了,叹息着摇了摇头。 “是什么?”墨九瞪大眼睛问。 “没有人相信。”他拿过墨九手上的桃木镜,轻轻抚摸着,“他们用了最新的科学技术分析,得出的结论是,桃木是明前的东西,制作工艺也像,但桃木不能代表什么,因为从镜面来看,这是有玻璃出现之后的渡银镜面,这样超前的生产技术,与桃木的年代严重不符,像是人为的高端仿制品,甚至有人私底下说,说……” “说什么?”墨九急切得很。 “说是咱们为了标新立异,在考古界搞出点动静,故意制造出这种东西来混淆视听……” “我们又不是神经病?”墨九拔高了声音,挑着眉头不悦地问:“那我得到的结论呢?他们怎么说?” “唉!一言难尽啦!” 三个月前,墨九在阴山附近瞎逛,无意间在阴山深处的山间石壁上发现了一个老旧的机关。她视机关如生命,几乎没有考虑就跟着闯了进去,经过甬道,她进入了一间地下石室。这石室里居然还有机关,差一点要了她的小命。 不过,她也在石室中得到惊人的发现。 那不是石室,而是一座陵墓的地宫墓室。 从墓室的环境和物品来分析,她认为这是明前的一座古墓附属墓室,从规模上来看,应该是皇帝的陵寝,可到底是哪一个皇帝的墓,还有待考证。原本她是要继续往下探查的,可无意进入的她,身无常物,连吃的都没有一口,想想还是活命比较紧要。为了自保,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墓室里原路出来,顺便捎了一些墓室里发现的宝贝,准备下次再来。 然而,等她准备好吃食和一应设备再探阴山时,入口的机关却已经失效。 也就是说,因为她的闯入,里面的机关可能重置了。 她悔恨不已,捶胸顿足哀号三天,把这事告诉了自己的研究生导师,这位国内考古学界的泰斗袁文正教授。 对于她的发现,袁教授也是兴奋不已。 师徒二人几次探查阴山,依旧苦寻不得而入。 不过,墨九从里面带出来的东西,却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尤其那几个工艺罕见的镜子—— 没办法,两个人静下心来,为此次重大的考古发现做了一份长长的分析报告。 图片、文字,以及分析得出的结论呈交了相交部门。 他们认为,在明前的某一个历史时间节点,我们国家曾经出现过一段超前的文明,比三星堆对人类的意义更为重大。虽然历史没有记载,但这个文明一定存在过,甚至对当时的社会造成过极大的影响,至于它为什么消失,没有得以延续,为什么又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连浪花都没有激起一朵,就有待开发古皇陵来寻找答案了。 是的,他们想要找到阴山古皇陵,就需要得到帮助。 因为只有官方形式的发掘,才是合理合法,可以公开去干的。 然而,墨九等得心都碎了,袁教授却给了她一个这样的结果。 “他们同意先小范围发掘,但必须以保护为主。另外,关于咱们得出的‘断代文明’的结论,让我们必须守口如瓶,不许在任何场合,包括但不限于网络媒体、报刊杂志、学术探讨等地方提及此事。” “啊!为什么啊?”墨九嗤了一声,“这么重大的发现,人们也喜闻乐见,不是好事吗?” “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这种空隙来风的事,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不必要的麻烦?太深奥了,墨九不理解。 就算老祖宗早就掌握了现代人才有的科学技术与工业机械化,那也不奇怪啊? 她不懂。可很多政策本来也不是为了让人理解而制定的。 “教授,可惜了你是袁文正,不是包文正,要不然这个冤就有地方申了……” “……”袁教授看着她,失笑摇头,“你啊!领导自有领导的考虑和想法,能让咱们对古墓动手,就是格外开恩了,不要计较那么多。时代在进步,咱们的思想,也要跟着进步嘛。” “是是是!”墨九拿着桃木镜,翻来覆去的瞅着,懒洋洋地问:“那几个砖家,还是觉得这是赝品吗?” 袁教授嗯一声,叹气,“如果不是我信任你,我也会认为是赝品,这怪不得他们。” 墨九扁了扁嘴巴,“好吧,如果不是我亲手从古墓里摸出来的,我也以为它是赝品……” “哈哈!” “哈哈!” 师生二人相视而笑,这时,外间却传来一道咳嗽。 “请问,有人在吗?” 墨九侧过身体,隔着帘子,往外面瞅了一眼。 进店的人……居然是一个和尚? 约摸五十来岁的样子,穿着干净整齐的僧衣,剔着光头,烙着戒疤,慈眉善目,很有点儿得道高僧的样子。 墨九笑着走出去,就着桃木镜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不知大师来到小店,有何贵干?” “施主开的是古董店,老衲当然是为买古董而来……”老和尚说到这里,目光突然定在她手上的桃木镜上,神色满是惊喜,“施主手上的是个好物什,不知出不出售?” 墨九一怔。 她抬起镜子,瞅着他,“大师确定,看上这个了?” 和尚双手合十,“是。” 墨九笑了笑,“可她并非古董,你看这镜面……” 和尚面不改色的笑笑,“老衲看东西,只讲个眼缘。世间诸物皆为空,古不古董又有什么关系?” 阿弥陀佛!墨九情不自禁暗念了一声佛号。 也不知道是因为桃木镜总被人说是赝品受人嫌弃让她心里不痛快,因此极欲得到人的肯定,还是因为这个大和尚的欣赏让她有一种找到了知音的感觉,她二话不说就把桃木镜塞到了老和尚的手里。 “行,就冲大师这句话,你拿去,我不收你钱……” “这……”和尚吓了一跳,“施主心爱之物,老衲怎能平白收取?” “没关系。”墨九笑盈盈地回头,瞥一眼皱着眉头看那老和尚的袁教授,又扬了扬唇角,“我那还有好几个呢,不仅有桃木的,还有紫檀木的,花梨木的……更何况,正如大师所说,世间诸物皆为空,既然万般皆空,钱财哪有宝物赠知音的情分来得贵重?” 这个和尚,俗家名叫占子书,法号净空(注解1)。 不仅是金篆玉函五术的后人,还是国内有名的高僧。 行游至此,他是被这间叫“墨家九号”的古董店门口那一副字迹清隽的楹联吸引进来的。 “夏鼎秦砖传千古,墨家九号觅良缘。” 他预感古董店的老板是个有意思的人,却没想到是个小姑娘。 于是,听了墨九的话,这位饱读经书的得道高僧一时无语。 这个镜子他看着是古董。 可从镜面上看,又确实不是古董。 尤其小姑娘说,她还有紫檀木的,花梨木的……批量生产?那就更不可能是古董了。 但是,就算不是纯古董,抛开镜面瑕疵不谈,单凭这桃木年代与制作工艺也能值不少钱了。 “阿弥陀佛!多谢姑娘相赠,但无功不受禄,你不要钱,老衲也不敢拿走这知音之物了。” “唉呀!你可真啰嗦。”看他就要放在柜台上,墨九摆了摆手,“好吧,你随便给个千儿八百万的,意思意思得了。” “……”净空和尚的宝相,略有龟裂。 墨九却在这时笑开了,又把镜子塞到他手上。 “和你开玩笑的,这样好了,取个吉利,你给我66块钱,怎样?” 66块钱,也太低了。 净空法师最后从随身的钱袋里掏出来六百块钱,硬塞给墨九,又为她留下自家的寺庙地址和一副墨宝题字,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唉,这净空老和尚好好玩。”墨九将钱放入抽屉里,对袁教授道:“要不是他有事,留他吃顿饭,给我讲讲经,也挺有意思的哈。” “你啊!多大脸让慈云寺的主持单独为你一人讲经?” “那有什么,我还把我心爱的桃木镜卖给他了呢,这叫知己。” 袁教授但笑不语,墨九却坐下来看起了净空的题字,口中啧啧不已。 “别说啊,这老和尚字写得真是不错,遒劲有力,如苍松……噫,教授,我想一件事来。” 说到这里,她突地抬起头,目光烁烁地看向袁教授。 “老师,你看我笔记本写的字了么?” 她那个牛皮笔记本,一直摆放在桌面上。 闻言,袁教授顺手拿起来,瞅了一眼。 “你的字,也写得不错。比上次看,似乎又有进步了——”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墨九像是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双目闪着某种诡秘的光泽,“教授,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在那个地下墓室的石壁上,发现了一句题词么?” “就是这句?”袁教授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一字一字地念:“风华笔墨,后丨庭尘埃。便天光云影,不与徘徊。纵三千里河山,亦四十年蓬莱。青丝染霜,镜鸾沉彩……这题词,你发现了什么古怪吗?” “对。”墨九神色严肃,瞬也不瞬地盯着袁教授,那表情像春晚刘谦表演魔术那个见证奇迹的时刻,充满了神秘色彩,声音也突然压低,“你说奇不奇怪,我今天突然想到,那题词的字儿,很像我的笔迹呢……” “……” 袁教授看她片刻,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眼神像个小女巫似的,忍不住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墨九,醒醒!不要入魔了!” “唉呀,教授,人家说真的。”墨九笑着嗔怨,又把笔记本打个转,指着那些字道:“你看,我刚才还特地默写了这几句,与脑子里的壁字对比了一下。虽然壁字年代久远,有些风化,但笔锋还是感觉得出来的,我很确定,那字迹真的跟我很像。” 袁教授盯着她,又推了一下眼镜。 “墨九,今天是几月几日?” “教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经常!”袁教授正色看着她,“你告诉我,今天是几月几日?” “二月十四日,是情人节,又不是愚人节!我骗你有花儿啊?” “看来脑子没有糊涂。”袁教授开始认真琢磨起她的话来。 “教授,你糊涂了,我都不会糊涂好吗?” 墨九被气笑了,袁教授却一本正经地继续问:“你有情人吗?” “额!”墨九意外的挑了挑眉,“……没有,咋了?” “那就好。”袁教授看她满脸迷惑的样子,皱起眉头,顺手拿着她的笔,在笔记本上勾勒着阴山山脉的草图,“从现在开始,我们进入工作状态,准备发掘皇陵!” “欧耶——” “……” “太好了!教授,我有个预感,我们将成为一段特殊历史的第一个见证者。” 墨九兴奋地大笑着,手舞足蹈地绕着袁教授走来走去。 却不知道,冥冥中自有定数,历史正睁着眼睛看她。 当然,她也不是历史的见证者。 而是,参与者。 …… ------题外话------ 注1:占子书是《步步惊婚》里占色的父亲,也是《御宠医妃》中夏初七从占色家拿到桃木镜导致穿越的牵引者……这把桃木镜,正是占子书从墨家九号古董店里买来的,后来机缘巧合,被夏初七在占色家看到,为添桃花,结果添了一段宿命因缘。 嗯,这些书里的人构成了他们的小社会,也交织着一张故事网,在我心里越来越真实,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其实真实存在着,只是——与我们生活在不同的空间。 所以,今天情人节,祝我书中所有的CP都幸福快乐。 同时,也祝福我的小妖精们,收获爱情,拥抱缘分。 (关注番外更新时间,请大家关注新浪微博:姒锦不作,姒锦粉丝后援会,或者微信公众平台:sijin510,姒锦书友会) 谢谢! 本书由乐文首发,请勿转载! ------------ 番二,天涯孤客 “新闻频道报道——” “据悉,‘阴’山皇陵发现古墓,有可能来自史上有名的狄太祖与元昭皇太后的合葬墓。.最快更新访问:щщщ.79XS.сОΜ 。众所周知,狄朝对皇帝的安葬极其保密,狄朝皇帝的墓地所在,也一直是后世无可追寻的难解之谜。‘阴’山这一重大的考古发现,或许将弥补我们对那一段神秘历史的空白记录——” “……元昭皇太后,是一个极有话题‘性’的‘女’‘性’,她的事迹,说法众多,历史评价,也褒贬不一。她的传说,流传了数百年,但她的真实来历,却是历史上一个难解的谜团。传闻,她文可安邦,武可定国,貌比西施,容赛貂蝉。懂机关,善巧术,会奇‘门’遁甲,嫁过三夫,十为寡‘妇’,曾令无数王侯国君为之疯狂……” “……根据史书记载,狄太祖享年79岁,卒于疾病。但狄太祖本身医术超群,且极懂养生之道,若死于疾病,为何史书并无所患疾病的记载?他到底死于何种疾病?还有‘阴’山这一座壮观的帝后陵墓,又是出自何人之手?元昭皇太后晚年为何又将自己封于墓中,与帝墓同住?相信通过解读这一个神秘的古墓,会有所发现。” “……墓‘门’惊现一段祭文,竟是来自后世的简体字。这一发现,震惊考古界。是有后世之人曾经进入过古墓,对太祖夫‘妇’进行过祭拜?还是真有时空穿越之说?” …… “袁教授,请问为什么暂停了对‘阴’山皇陵的发掘?” “袁教授,听说在这次对‘阴’山古皇陵的发掘过程中,你有一个‘女’学生出了事故,失踪在古皇陵,至今没有寻找到尸首,而古皇陵里也出现了一些异象,对不对?可不可以请你详细叙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袁教授,为什么有‘女’学生失踪,你却不再发掘古墓了呢?是不是真像外界传闻那样,‘阴’山古皇陵有时空穿越之镜,会把人带到前世今生……” “袁教授……” “袁教授,请您等一等!我有一个问题!” “袁教授……我有一个问题,听说你当初在发掘景昌皇帝大墓的时候,在帝陵所在的小镇,也曾发生过一次火灾事故。那场事故造成了一个男青年全身大面积烧伤,他的小‘女’朋友也在事故中当场晕厥,差点丧命……而景昌帝陵与狄太祖陵,是你这几年唯一的两个重要发现,请问你觉得二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对不起,我无可奉告。” “让让,麻烦让一让!” “袁教授……” 火!火……火…… 红‘艳’‘艳’的火,金灿灿的菊! 刺痛了眼,也刺得人睁不开眼。 “九儿……” …… “九儿!快走!” …… “九儿!跑啊!” …… “我不怕死,怕只怕……我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 “九儿,你来,我就在。你来与不来,我都备着。我想,你总有一日会来。” …… 一个个断断续续的声音。 一件件零零碎碎的片断。 重复着,‘交’叠着,恍惚着,出现在墨九的脑海里。 庄生晓梦‘迷’蝴蝶。 哪个真,哪个假? 哪是虚,哪个实? 墨九脊背湿透了,她长长地喘着气,像奔跑在一个虚无缥缈的时空漩涡之中,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又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心里知道是梦,也想要从梦里‘抽’离出来,可却睁不开眼,摆脱不了梦境的纠缠,浑身上下如同被绳子捆住一般,无法动弹。思维明明已经清晰了,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来。 “梦魇了。” 她听到一个声音在问。 她想点头,告诉他,是啊,梦魇了,醒不来呢。 然而,她努力了。 却一直魇着…… “唉!” 她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 温凉的,清越的声音,很熟悉,直透入骨。 这是谁的声音? 像获得了瞬间的刺‘激’,她‘激’灵一下,脑子又清醒不少。 “唔……” 她出声。这时,一张冰冷的‘毛’巾压在了她的额头上。 凉丝丝的触感,让她身体一震。 “东寂——”惊愕般叫了一声,她以为还是在梦里,放飞着自己的恣意,喊着梦里那个人的名字。却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明明就喊不出来的声音,突然就像安装了喇叭,厉鬼叫魂一般响彻了房间。 刺入耳膜的声音是她的,尖锐而惶恐。 同时,也‘激’得她彻底醒过来,猛地从‘床’上坐起。 入目的是一盏昏暗的油灯,还有灯火下那张俊朗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脸。 “萧……萧六郎?!”墨九喃喃着,喉咙很干,嗓子也哑,额头上再一次溢出了细汗。 她刚才喊了什么?东寂!?她喊了东寂的名字。 那……萧六郎他都听见了吗? 呼!思维扩散着,墨九的意识慢慢回拢。 这是从神龙山回来的三个月后了。 此时,她正睡在京师临安宫中的龙榻上。 可她睡着皇帝,让皇帝伺候着,却叫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 对萧乾来说,这算得上大逆不道的侮辱了吧? 坐在榻上,被那一个长得仿佛走完了一生的梦境扰得‘乱’了套的她,就那般傻愣愣地看着不动声‘色’的萧乾。 “……我,不好意思。我好像……胡说八道了什么?” “你做噩梦了。”萧乾脸上并没有被触了龙颜的愤怒,甚至连一丝郁气都没有,他映着微弱灯火的脸上,是云淡风轻的从容。大手执着巾子,他轻轻为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又掀开被子,拉过她的手,慢慢擦她的手心,比起满脸通红尴尬无比没有做贼却比贼还心虚的墨九,他的样子太过淡然。 “你没有生气?”墨九虚汗湿了后背,问得没有底气。 “傻子。”萧乾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摸’一下她的后背心,像大人照顾半夜醒来的孩子似的,皱眉想一下,又道:“本想着夜深,不便再叫人。看你这样子,还得沐浴一番才好。你等一下。” 他说着就起身,那温柔体贴的样子,让墨九愧疚不已。 “萧六郎——”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来。 广袖如流云,墨发如绸布,这一个转头的风华,萧六郎之俊美,世间无人可敌。 墨九咽一下唾沫,神智又清楚了不少。她做了一场梦,梦见太多前生发生过或者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在被梦魇住的时候,她甚至以为自己会永远沉沦在那个漩涡里。如今再看到这样俊美的萧六郎出现在眼帘,突然产生了一种久别重逢的错觉。 像失而复得,又害怕下一秒他就会消失,她盯着他,视线贪婪,情不自禁朝他伸出双手。 “我不用洗了,休息一会就好。六郎,你过来抱着我……” 墨九平常不是太黏人,是个洒脱劲十足的‘女’子。 就算偶尔对他撒娇,也……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是的,在萧乾从哈拉和林起兵南下与南荣开战这些年,两个人生活在烽火四起的时代,温存的日子有,但清闲的时间少,加上过去那一年因此宋熹的死,总有郁结在心头。这般的她,娇俏可爱,不像孩儿她娘,反倒有一些昔日少‘女’的模样,这久违的感觉,竟瞧得萧乾一时怔忡。 “怎么啦?”墨九双颊红扑扑的,“你不愿意?还是……在生我的气啊?” 真变样子了?萧乾琢磨着她,眉头皱成一团。 “喂……我的手都软了。你到底要不要抱我?” 墨九看他就那般盯着自己,猜不到他的想法,撅一下嘴,有些下不来台。 “我数一,二,三,你不过来抱我。我就,我就……” 咬着下‘唇’,她说不出来了。 这‘欲’说还休娇若羞‘花’的模样,让萧乾视线莫名灼热,渐渐,也沾染一些贪婪,竟舍不得挪开。 本该早就扑过去的,可他却选择了站在原地,就为多看一眼她此时此刻这般的颜‘色’。 “你就怎样?”见她不言,他淡笑问。 “我就,我就……来抱你了!?” 墨九抬高眉头,半认真半威胁的咬牙。 “呵!”萧乾‘唇’一扬,‘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是的,这一刻,他才真正释然。听到她在梦呓中吐出宋熹的名字,带着那般的感情,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毫无半点感觉? 若不介意,那肯定是因为不在意。他在意,故而,也介意。 这个小‘妇’人从神龙山回来,就一直神神叨叨的,经常看着他出神,没有一个晚上不做梦,好像整个人都变了个样子,莫说对他,连带对萧直有时候都有些走神。他哪里会不知道宋熹的事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世间再豁达的丈夫,也难免会往心里去。 可他选择了不问,不追究。任由时间来消磨她心中的结。 既成夫妻,唯尊重尔——这是萧乾近来的总结。 他告诫自己要理解,要宽容,但也无法真正控制自己的情绪。 但是,当墨九用一种惶恐中带着期盼的目光,朝他‘露’出这样眷恋的表情。这种依恋的,不舍的感情,浓浓的从她的视线中传递过来,几乎刹那就融化了他的心。 他知道,她是要他的。 他也很肯定,她还是他的。 既如此,他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萧六郎——你讨厌,我真的来啦!?” 在墨九又一道河东狮吼发出之后,萧乾回过神,突然丢掉手上的‘毛’巾。不,根本是‘毛’巾无意识落地的。他的人,他的心,完全无须思考,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到了墨九面前。双臂一伸,铁钳子似的,紧紧搂住了她,像搂住失而复得的宝贝。 “阿九……阿九……” 他的头埋入她的肩窝,吸着她发间幽幽的香。 “你总算醒了!总算醒过来了。” 墨九微微一怔。 这叫什么话啊?什么叫总算醒了? 她不每天都醒着的吗?哪一天没有见过似的? 撇一下嘴‘唇’,她正准备笑话他的莫名其妙,突然醒悟,了解了他话中的意味。 是啊!这三个月,她又何尝真正醒了? 从那天看到千字引开始,她的神思就恍惚着。她不想承认,又无可否认,她始终沉浸在神龙山那一面镜子的世界里,被漫长的梦魇带着,经历和回味了许多的往事,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六郎。”她愧疚地抚着他的后背,将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下巴蹭来蹭去,“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不委屈。你回来就好。” 他声音哑哑的,分明在笑,可仔细一听,却仿若呜咽。 墨九心里一酸,突然的,突然的就像堵了一团棉‘花’,难受得几乎不能呼吸。 他是皇帝啊。 他是这个天下的主啊。 不管她墨九的价值观如何认定,在当今这个世界,萧乾他就是一个王。 以他之尊,如此纵容一个‘妇’人,得何种感情? 若非情根深种,他又何须如此委屈自己? 而且,在她‘迷’‘迷’糊糊‘混’天度日的这三个月,朝堂上恐怕都闹大了吧? 那些原本就介意她没有生儿子,恨不得给萧乾‘弄’十个八个‘女’人来伺候,让他夜夜做新郎,日日不重样的大臣们,又给了他多大的压力?他又是如何应付,才能让她安安静静做着大狄唯一的皇后,做着她的白日梦,想着那些前世今生不能自拔的? 人得面对现实。 她紧紧拥住萧乾,闭上了眼,酸了鼻子。 差那么一点,就落了泪。 往前看吧。 过去的人,过去的事,都是过去了。 她必须面对的是现在,还有,她与萧乾的将来。 “六郎,我们生个儿子吧。” 低低的,她仿若做梦一般,对他细声软语。 “嗯?”萧乾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僵硬一下,低头来看她。 “阿九,你在说什么?” 墨九红着脸,长长的眼睫‘毛’半垂着,忽闪忽闪,带着一抹羞涩,轻咬下‘唇’。 “我说……咱们来生儿子啊。” 来生儿子啊!来生儿子啊! 一个娇羞的小‘妇’人这般对男子说话,是为何意? 萧乾不傻,从她的神态,从她的视线,自是心神领会。 一声轻笑,他手指撩一下她垂下的发,又顺势捧住她柔柔带娇的脸,一句话说得又感慨又无奈又欣慰,还有淡淡的委屈,“你啊,可总算想起大事来了。都几个月了?嗯,你这小没良心的,可知这些日子,我熬得有多苦?” 几个月了?三个月了。 是的,墨九记得,其实一直记得。 三个多月的时间,她没有和他过夫妻生活。 三个月之前那一年,也因为种种的繁杂事务,他们好像也不能像以前那般相爱似火,彻夜狂欢,少数几次的欢好也变得像一对对尘世中相互敷衍的夫‘妇’,被岁月抹去了‘激’丨情之后,偶尔来一次也是淡如冲过数次的茶水,不仔细咂‘摸’,感觉不出半点滋味。 这些是他们要的吗?当然不是。 这对一个男子,一个帝王来说,又是何种的忽视? 墨九眉心狠狠一拧,埋入他怀的身子更软,声音也更柔了。 “六郎……都是我不好。今天让我好好补偿你……好吗?” “好。”萧乾的眸子,很快被点燃。 那火光,很快席卷而来,燃透了他的身体,也遍及了她全身,让她每一寸肌肤都泛着滚烫的热量。 “我来……”她颤着手,轻拨他的领子。 “皇后不必客气。”他低笑,捉住她的手,顺便低头偷一口香。 “噗!不敢劳陛下大驾。”墨九的脸,染得如胭脂一般透红。 “宽衣解带之事,还是朕较为顺手。”他正经脸。 “陛下日理万机已是烦忧,唯恐陛下‘操’劳过甚,臣妾自当学着些,为陛下分忧。” “皇后言重!小事而已,何况朕最喜这般‘操’劳……” “既是小事,陛下就别‘操’劳了,直接让臣妾来‘操’得了!” “……哈哈,你个小不要脸的。” “哈哈哈!” 六月的天气,夜晚闷热得密不透风。 到了夜半,刚刚凉爽下来,可深深的夜,宫中的人连同‘花’木早已一并睡去。 皇帝寝宫中的声响,泛着涟漪很快被一圈圈‘荡’漾了开去。 惹醉了这一片天空,也让守夜的人,懂事的离得稍远了一点。 墨九被噩梦惊出来的一身细汗,密密麻麻,似乎又添许多。 这热,这汗,这燃烧的情绪,惹上了萧乾,让他也跟着出一身的大汗。 他紧扼住她的双手,抬高到头上,双目灼灼盯住她,灼烈的光芒从他颀长‘精’壮的身躯弥漫开,绽放在她的身上,共谱着某种华丽而温馨的乐章,在这仿佛带着某种生命力的博弈里,他长长的黑发时扬、时散,时落,时起,在灯火的昏黄光晕中,泛着一种俊美如仙的光泽……也渐渐‘迷’了墨九的眼。 “六郎……” 她吸一口气,软软的呼吸。 这样媚这样乖这样的令人窒息。 萧乾微阖眼,抿紧的‘唇’上,是越来越强的征伐‘欲’…… 甚至有一种,恨不得吃掉她的想法。 “六郎?”没得回应,她似乎不甘。 “嗯?”萧乾哑哑的声音,是对她最大的褒赞。她的身体,让他仿佛沉入了一个永不肯醒来的甜蜜之境,轻而易举就带出了掩埋最深的情,也让他明白,过去那些不得不清心寡‘欲’的日子,压抑得有多厉害,对她的渴望就有多深沉。 “你的眼睛……”墨九低低地说,“今天……格外好看。我好喜欢。” “……”萧乾无言,抚她的发,“那是你太久没注意我了。我一直这么好看。” “呵。”墨九弯‘唇’,差一点笑场,“不要这么自恋。” “如若我不好看,你为何这么迫不及待地……”他笑着逗她,气得墨九唔一声,抬高手去捶他。 然,这一起身,竟让彼此贴合更紧,似乎无意就佐证了他话里的意思。 “还不肯承认!”他浅笑着一个侧身,抱着她的腰就地一个翻转,墨九情不自禁“呀”一声,然后看到他脸上淡淡的促狭,一个拳头就砸在他的肩膀上。 “你讨厌,看我不收拾你……” “胆大了。敢收拾朕?”他轻笑着拍了拍她,她却不服地挣扎起来,一捶一打,一拧一合,这姑娘搞起事来,力气也大,把他折腾得几乎无法呼吸。低呼一声,他禁锢着她,待她老实起来,他方才低头,在她耳边留下一句低低的絮语,“大丫头,别折腾了……我很久没碰你,给点面子。” 墨九一愕。 隔一瞬,突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忍不住想笑,又怕打击他,只得乖乖将头埋入他的脖子,一个人低声闷笑。 “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果然纵容不得。”萧乾喟叹一声,将死死挂在自己身上的“泼辣猴子”扳开一些,又低头宠爱地轻啄一下她的脸颊,这才再一次启动了暴风雨…… “啊!”墨九受不得又打他,“说好要好好疼爱的呢?” “这就是男人疼爱‘女’人的方式。” …… …… 次日墨九再次恢复意识,是被殿外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吵醒的。 微微将眼稀开一条缝,她发现窗外已泛了白。 今日的天气,似乎极为明亮。 也许是一个大晴天吧? 她微笑,望向已然睁眼的萧乾,看他‘精’神焕发的容颜,心里暖暖的,像被注入了一抹阳光。 “陛下!”小太监道:“有一个自称‘天涯孤客’的和尚求见,说是中书令带他进来的,手上还有皇后娘娘的相思令……” 一般和尚求见,当然不给见。 可若是这和尚是薛昉带来的,还拿着一方“相思令”呢? 墨九心里一怔,与萧乾互望一眼,正猜测是何人有这样分量,萧乾已然下达了命令。 “宣!让他勤德殿候着。” “是。”小太监喏喏的下去了。 墨九侧过身子,手腕搭上他的肩膀,“会是谁呢?六郎,我跟你一起去吧。” 萧乾嗯一声,半阖着眼,手心若有似无拍着她的胳膊,“好。” 道着好,他却没有要起‘床’的动静,这‘迷’糊慵懒的模样逗乐了墨九。 她笑着拿手指捅一下他的‘胸’膛,“那你还不起来?” 萧乾眼也不睁,突地拖着她的身子往上一提,直接把她砸在自己的‘胸’膛上,让她柔软的身体整个儿覆盖着自己,又扣紧她的后腰,轻轻的,细细的摩挲着,用一种含糊的声音道,“朕还没有‘操’劳够……” “讨厌!”墨九推他,忍不住吃吃笑,“起吧,万一人家有什么要紧的事?” 拿着相思令的人,墨九从来都不会敷衍与小看。 然而萧乾与她的想法似乎不一样。他不上心地蹙了一下眉头,依旧扣住她的腰身不放。 “妩媚‘欲’滴,娇‘艳’生香,这般惬意,自然是‘*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阿九难道不知?” “知是知道,却无法与你萧六郎联系在一起。你不应该是‘少帝长安开紫极,双悬日月照乾坤’才对吗?” “唉!对是对,奈何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噗!”墨九笑得不行,打个滚又翻了下去,直在‘床’榻上捶打,“笑死我了!真没想到古板如萧六郎,也会有这般风流时候?” 萧乾斜过眸子,带笑一叹,“被你这么一说,我若不起来,竟是罪过了。” “是也是也,那起吧。” “不起。” “起!” “亲一个再起。” “……啵。” “再一个!” “……啵!” “还一个!” “你还要不要脸了?” “不要了。遇到更不要脸的,早就不敢要了。” “……” ~ 等萧乾和墨九收拾洗漱好出现在勤德殿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当然,在这段不长也不短期的时间里,皇帝陛下又重新温习了一下凌晨时分的功课,顺便对皇后娘娘耍了一手不要脸的‘阴’狠绝招,为大狄朝的太子殿下诞生做了一番努力。 这两个人是一脸餍足而幸福,可久候的和尚却是火不打一处来。 “我说二位,你们也真能折腾的啊?竟然让我在这儿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 “放肆!”小太监觉得这和尚简直是疯了,吓得赶紧厉喝一声。 可他话没说完,却被萧乾抬手阻止了,“下去吧。” 小太监抬眼看一眼那个除了长得好看没有发现什么优点的和尚,再看一眼满脸温和的皇帝,发现皇帝今天心情简直像换了一个天。被人触犯,不仅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甚至还挂满了笑。 哆嗦一下,他吓住了。喏一声,后退着出去,顺便关上了殿‘门’。 大殿里,萧乾牵着墨九的手坐在椅子上,指了指和尚面前那个茶几上的果盘。 “不是给你备了水果素食吗?你自己不懂享用,竟来怪朕?” 和尚磨着牙,冷哼一声,甩袖坐下,怒视着他俩,似是发现了什么猫腻,突然指着他俩就吼叫起来。 “啧啧,大清早的。一看你俩这模样,分明就是没干什么好事来着!气死我也,真是气死我也。” “你这脾‘性’,还是不懂得改。”萧乾摇头,对墨九道:“皇后以为,这般大逆不道冲撞皇帝之人,该当如何处置啊?” 墨九沉‘吟’着,认真思考片刻,“推出午‘门’斩首。” “好——” “好个屁啊!”和尚飞快地打断萧乾的话,迅速接过来,“金口‘玉’牙懂不懂,不要随便开玩笑!话说出来了,可就收不回去了。我还不想死呢,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这不活上个百八十年的,我怎么对得起你的一番苦心?” 萧乾今儿心情好,看他也顺眼,“说吧,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和尚大眼珠子一瞪,“何事?当然是来要房子的。你没收了我的府邸,让我流落在外,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不得不化缘为生……我说,你总不能就这般,不管我了吧?” 看他一副吃定了萧乾,要他负责一辈子的样子,墨九忍不住起了捉‘弄’之心。 “陛下,你这样做,确实不应该。” 萧乾侧目看她,认真地哦一声,“皇后此言何意?” 墨九道:“苏丞相好歹是一代名臣,又是四海闻名的贤能之士。能文能武,自然应该对他格外礼遇几分,咱们万万不可慢待了他。不过,苏丞相的府邸早就已然充公,而今形势下,再归还,怕是不便……” 她言词恳切,听得苏逸也当了真。 “对极对极,还是皇后娘娘晓事明理……那你且说说,怎么办吧?” “这个好办。”墨九又望向萧乾,“臣妾有个好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乾怎会不知她的鬼心思? 皱一下眉,他也问得严肃,“皇后但讲无妨。” 墨九重重一叹,“想陛下后宫空置,徒留那样多的华丽宫殿和房舍,尽便宜了老鼠,也是可惜了。既然苏丞相不想奔‘波’江湖,想要寻一个安生之所,又哪有后宫妥帖?依臣妾看,陛下不如让苏丞相换上‘女’装,这般俏丽模样,想必也没几个人认得出来。这样一来,可敕一宫殿,由其居住,再拨几个宫‘女’丫头使唤着,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呸——” 苏逸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你个小妖‘精’,果然没安好心。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没那么良善……” “我怎就不良善了?”墨九笑容浅浅,“我这不全为苏相爷你着想吗?”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扯。”苏逸哼一声,朝萧乾摊手,“黄金百万,府邸一座,远离京师。就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不过分吧?” 黄金百万两?萧乾脸一黑,当即耷拉下来,墨九却笑得不行,赶在他面前摆手。 “不过分,不过分,这么小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这一次,苏逸防备地看着她,“这么爽快,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墨九笑道:“不瞒相爷,咱们大狄刚刚建国,万事待兴,到处都需要用钱,黄金百万的要求虽然不过分,但短时间内,确实我们也拿不出来。不过相爷还请放心,你的恩情我们都记得。我墨九既然说出了这句话,就一定会做到。总有一日,我会给你黄金百万……” “总有一日,是哪一日?” “等有的那一日啊?没有怎么给?”看苏逸黑了脸,墨九又笑着哄他道:“相爷放心吧,就算你有生之年我都拿不出来,待你死后,我也会用黄金百万两为你赔葬。这么说,你该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就有鬼了。 苏逸肺都快要气炸了,两只眼睛瞪成了铜铃。 “啧,好你个毒‘妇’,居然咒我死?” “人早晚要死的,还用我来咒?” “我……懒得跟你说。”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样子,苏逸又一次将视线转向萧乾,冷哼一声,“你看着办吧。要怎么安置我。” 萧乾叹息一声,也不与他玩笑了。 “墨九刚才虽是戏言,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苏相若要黄金百万,我一时半会也确实拿不出来。不如你将就一下?” 将就?苏逸挑眉,“多少才是将就?” 萧乾沉‘吟’一下,慢吞吞伸出一个指头。 苏逸问:“十万两?” 萧乾摇头,苏逸狐疑,“一万两。” 萧乾再摇头,苏逸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你不要告诉我,你只给我一百两啊?” 萧乾微微一笑,“不,十两。” 苏逸双眸一瞪,一副恨不得撞死在他面前的样子,倒‘抽’了一口气,“堂堂大狄皇帝,十两也敢说得出口?” 萧乾‘唇’角上扬,依旧带笑,“十两黄金可令普通百姓痛快过上十年,不少了。若苏相仍是不肯,不妨考虑一下皇后的另一个建议。我大狄如今虽是不富,但宫中吃住也不成问题……” “好你个萧六郎,你居然占相爷的便宜?” 苏逸气得差点跳脚。说来他年岁其实也不小了,但担了一个“少年天才”的名头,这些年来也只长了年纪和脾气,‘性’子倒是变得不多,有时候到真有几分顽童的‘性’子,让人总想逗他一逗,尤其他今儿穿了这一身僧衣,光着脑袋,那晃头晃脑的模样更是让他天生孩子气的脸,显得眉清目秀,惹人逗‘弄’…… “不占便宜。”萧乾俊脸带笑,“你住是不住?” “不住!”苏逸想也不想,哼一声。 “那你便带着十两黄金走人吧。”萧乾道:“不过从此你我可就两清了,别再来烦我。” “啧!”苏逸牙缝都气得漏风,“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吝啬的皇帝。想宋熹当初——” 南荣的繁华历历在目,比起如今大狄的清减,苏逸是能看到明显差距的。但说到这里,看萧乾脸‘色’微微一变,他当即住了口,望天翻个白眼,再摆手换了话题,“算了算了,反正小爷也无处可去,有皇宫不住是傻的么?后宫就后宫,你都不怕我祸害了你的小宫‘女’,那我怕个什么?不过咱们丑话说前头,我还得带个小徒弟一起住进来。允是不允?” 一个小徒弟?墨九微微一愕。 他身边哪里来的小徒弟,可不就是宋熹的儿子宋昱么? 心脏怪异的一窒,她情不自禁侧眸望向萧乾。 却见他的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苏逸会这样说一般,浅浅带笑。 “你这家伙,也不枉少年天才之名了。竟把我夫‘妇’二人算计得这样厉害。” 苏逸哼一声,不置可否,“算计你的,分明就是你的皇后啊?与我何干?” 萧乾指着他,又好气,又忍不住笑,“你看,都这时了,还要来挑拨离间一番。罢了,你自去吧,领着你的小徒弟住进去……不过我也把丑话说到前头,皇后的居住与前殿,不可莽入。其他地方,都可自便。” 苏逸想到他会同意,却没想到他其实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而且还给了他这样的特权。 实际上,他这一次带着宋昱回临安来,是为了寻一些旧物,也为了一番孩子的心愿。 望着殿上风华仪态倨万人之上的萧乾,这一次,他怔了许久,才微微叹息。 “萧六郎,可惜我非‘女’子。若不然,我也会嫁给你的……” 墨九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他,“你够了!来人……把这小三撵出宫去。” “别,别啊~我有相思令!”苏逸怪叫! “你已经用过了。”墨九叉腰,“没有相思令,你以为皇后是那么好见的吗?” “不讲理的泼‘妇’!”和尚掏着口袋,“小爷还有一个——” “拉入后宫,按住,强一百次……看你有多少个相思令!” “……” ------题外话------ 万更惹,二锦‘棒’不‘棒’? 表扬我吧,表扬了明天群里会有福利哦? 么么扎,我的小妖‘精’们。爱你们! 番外还会有的,我尽量更新快一点,但因为要修文,《溺爱成瘾》和《孤王寡‘女’》都要修,加上一些杂事,还得修一修身体,所以……后面不说了,你们懂。嘿嘿!